第041章 第 41 章
溫檸最后也沒讓陸煥背自己回去, 實在太不雅觀了。
不過倒是留對方在云水間喝了杯熱茶,順道借了幾本雜書給他,算是對方提到災情的謝禮。
陸煥雖不明所以, 不過還是歡歡喜喜收了, 他正愁睡前沒東西打發時間, 而且他覺得他和明玉的關系又恢復如常了。
他一臉可惜道:“早知道我也帶幾本來了, 還能和明玉你換著看。”
這種閑書,他那兒最多了,要不是嫌重,多少也要帶上幾本來,而且行宮也沒他印象里的那般好玩,待上一陣子就膩了。
溫檸問他:“行宮里沒有書閣嗎?”
陸煥點頭:“有是有,可里頭放的全是經史子集,沒有人會去看的。”
說完,話音一轉, 興致勃勃道:“要不我派人去臨近的鎮上買幾本來如何?”
溫檸趕緊擺手:“我已經看完了, 這幾本你都留著吧。”
倘若雪災的事真被陸煥這個烏鴉嘴說中了, 她大概是不會留在行宮的,就算年關還要再來, 也要先回一趟京城。
這些她沒跟陸煥說, 將人哄走了。
接下去幾日,溫檸一切照常,她想明白不用急后便放寬了心。
在被叫去陪魏臨帝用膳時,她特意觀察了一番魏臨帝的表情, 果然如陸煥說的那樣, 魏臨帝龍顏舒展,絲毫看不出有什么煩心之事。
溫檸心下了然, 起碼到眼下為止,京中還沒有不好的消息傳來。
直到三日后,太子殿下第二次來行宮。
這回太子殿下并非趁著暮色來的,所以前腳剛到,后腳消息便傳遍了行宮。
溫檸剛午憩起身,還有些懵,神色愣怔地問:“太子哥哥來了?”
小桃剛從外面回來,消息十分及時,一面扶姑娘起身,一面道:“太子殿下一來,連外衣都沒換,直接就去面見皇上了。”
溫檸心口一凝,砰砰跳了起來。
她簡單梳洗了下,思緒從昏沉中抽出,清醒了不少,轉身吩咐小桃去等消息,太子殿下一出來,便回來稟報,說到一半又搖頭道:“我去景鴻苑。”
景鴻苑的宮人都是從東宮調遣來的,每一個都認的溫檸,見是她來,立刻便有宮女前來迎人:“殿下還未到,郡主先用杯茶暖暖身子。”
溫檸溫聲應下了,她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才發現竟然有甜味,再看,便看見了杯底圓滾滾的躺著兩顆棗粒。
宮人笑道:“上回來,殿下特意交代,說若是郡主過來便上這個。”
溫檸這幾日沒來過景鴻苑,自然不知。
她一時有些出神,上回,陸景陽明明還不想見她,所以是何時吩咐宮人的?
她佯裝好奇道:“太子哥哥交代完就回京城了?”
宮人點頭,溫檸心道果然如此。
她又喝了一口,許是甜茶的功效,心口竟真的慢慢鎮定了下來,原本那一絲焦躁被奇異地撫平了。
等陸景陽從魏臨帝那里回來,溫檸已經完全從午憩的恍然驚異中恢復了,瞬間收起了打聽災情的打算。
她沖著陸景陽迎上去,滿臉笑意:“太子哥哥,你真的來了!”
說話間,三步并作兩步從臺階上跑下來,一股腦跑到對方跟前才停住,高高興興道:“這回是不是就不用再回去了?”
陸景陽沒答,只笑著問了句:“茵茵什么時候過來的?”
溫檸聲音綿軟嬌俏,仰著小臉撒嬌:“早就來了,我一聽說太子哥哥到行宮,就立刻趕了過來,哪知道太子哥哥在陛下那兒待了這么久。”
她小小抱怨完,又不依不饒地繼續問上一個問題:“太子哥哥還沒回答我呢。”
陸景陽避而不答,命人在殿內多添了一個炭爐。
溫檸停住了腳,臉上的笑意也跟著落了下來,柳眉細細擰著:“太子哥哥不會又要走吧?”
陸景陽領著人進殿:“茵茵乖。”
溫檸臉鼓了起來,肉眼可見地生氣了,她提著裙擺轉身就往外走,等走到殿門處,也不見有人出聲叫住自己,立時更氣了:“太子哥哥早些走吧,我也不來了!”
她放完狠話,便頭也不回地出了景鴻苑。
等走到無人處,溫檸臉上的氣憤一掃而空,她既果斷又冷靜地吩咐小桃:“收拾東西,啟程回京。”
多虧了太子殿下的那一杯甜茶,讓她及時醒過神來,這才沒有問錯話。
若是方才她追著問京中是不是出了什么急事,多半也得不到結果,就算最后問到了,也會惹得對方起疑,更不提一起回京城了。
但是她借太子不肯留在行宮發了一通脾氣,眼下就可以任性為之了。
看,她就算生著氣也要跟著一起回去,這才算是個關心兄長的好妹妹。
溫檸動作不慢,東西能不帶便不帶,反正總還是要回來的。
但等她到行宮門前時,險些沒能趕上,太子殿下已經翻身上馬,要不是前頭值守的侍衛眼尖,喚了一聲明玉郡主,她就要跟太子錯身而過了。
陸景陽轉身回望,下一刻長眉便蹙了起來:“茵茵?”
溫檸穿著一件大氅,從上到下裹得嚴嚴實實,顯而易見是要出行,而且還是遠行。
她裝作沒看見對方,自顧自的往一輛停在墻邊的馬車走,走得風風火火,連大氅的衣角都飛了起來。
陸景陽這才看見那邊還停著輛馬車,他手掌轉了一圈拉住韁繩,自上而下望過去,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溫檸故意不理人,吩咐素心和小桃將東西往馬車上放,一邊指揮一邊念念有詞:“待會兒回京城路途遙遠,多帶些零嘴。”
小桃心知姑娘是故意這么說的,十分配合地應了聲:“是。”
陸景陽眉心徹底皺了起來:“胡鬧!”
溫檸身子一僵,頓在了原處,片刻后又動了起來,繼續吩咐侍女搬東西,對陸景陽的聲音充耳不聞,像是鐵了心的要走。
值守的侍衛縮著腦袋,往后退了一步,權當自己眼瞎耳聾,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殿下和明玉郡主鬧起來,可不好收場,他哪邊都惹不起,更沒有他插嘴的份,還是往后稍稍,免得被波及到吧。
陸景陽終于從馬上躍了下來,快步走到溫檸跟前,一把將人握住:“茵茵。”
而后不顧她掙扎,大手一揮,讓旁邊的人先退下。
陸景陽問:“茵茵,你在做什么?”
溫檸手臂被握住,象征性地掙了兩下便不動了,她垂著頭,盯著自己的鞋面,別別扭扭不肯說話,也不朝對方看。
陸景陽等了幾息,見她不說,沒了耐心,吩咐侍衛:“送郡主回去!”
溫檸猛地抬頭:“不要,我要回京城!”
她說完,又掙扎起來,妄圖從對方手中掙脫開。
可一個姑娘家的力道怎么能同男子相比,更何況還是一個習
武之人,這點不起眼的掙扎只不過是徒勞罷了。
陸景陽認定她在鬧脾氣,這回連安撫都沒有了,直接將溫檸交給了侍衛。
京城事急,耽誤不得,他要立刻趕回去。
只不過侍衛畢竟不是太子殿下,明玉郡主又是個嬌嬌弱弱的姑娘家,何況還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實在得罪不起,萬一力道大些,弄疼了郡主,說不定要掉腦袋。
侍衛這么虛虛抓著,哪能拉住一心要掙脫的人。
溫檸猛地掙開,下一刻便從后面撲到了陸景陽身上:“太子哥哥,你帶我一起走吧,我要跟你一起回京城!”
陸景陽一時不察,腰間被撞了下,他耐著性子回身:“我還會再回來。”
他聲音微冷,熟悉太子的人這會兒已經縮頭不敢吭聲了,這是太子殿下發怒的前兆。
旁邊,榮順也在,他心里誒呦了一聲,急得不行,郡主平日一直乖巧懂事,怎么偏偏今日非要和殿下對著干,殿下向來國事為重,再怎么疼愛郡主,也不會容她胡鬧的。
萬一等會兒殿下沒收住脾氣,可怎么是好!
榮順朝素心拼命使眼色,指望對方能把郡主哄回去,之后的事等殿下回來再說也不遲啊。
素心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全當沒看見,她自小跟著姑娘,姑娘凡是有主張,不會莽撞行事,更不會逞能自大。
榮順哪里知道這些,只覺得今日素心也不對勁,怎么這么沒眼力見。
溫檸沒看到這一幕,但若說熟悉太子殿下,她亦是十分熟悉,自然也清楚自己快摸到那根弦了。
她抿了下唇,仰頭道:“我知道太子哥哥會回來,可是我擔心。”
她說著將頭靠了過去,小聲道:“我想去陪太子哥哥,大家都在行宮,皇宮空蕩蕩的,一個人待著會很孤寂。”
溫檸道:“我不會添亂的,我只想跟太子哥哥待在一起。”
陸景陽說不上自己會不會孤寂難耐,但此刻他確實心軟了,少女央求的聲音綿軟嬌俏,方才蓄起的幾絲急躁在一瞬間被撫平,頃刻間消失的空空蕩蕩。
他沒有立刻答應,而是道:“皇宮不及行宮和暖,甚是寒涼,茵茵待不住。”
溫檸眼睛一亮,沒理會這句,高興道:“這么說,太子哥哥答應了?”
她抬起臉,信誓旦旦地保證:“太子哥哥,我待得住!”
說完,像是生怕陸景陽反悔,扭頭就往馬車那邊跑:“現在出發的話,今日一定能趕到!”
還沒走出兩步,便被拉了回去,溫檸一聲驚呼,被攔腰抱起。
陸景陽帶著她翻身上馬:“跟上,回京。”
隨行的侍衛像是陡然活了過來,各個精神一震,朗聲應道:“是,殿下!”
寒風伴著馬蹄聲,呼嘯而過。
第042章 第 42 章
溫檸本就穿著大氅, 又被陸景陽護在懷里,完全感受不到寒風肆虐。
她揪著馬背上的鬃毛,仿佛回到了幾年前同乘一騎的時候, 那會兒她尚在孝期, 不能出宮, 太子殿下用外袍罩著她, 將她悄悄帶出去。
溫檸眨了眨眼,忽覺已經過去了許久,重生那日似乎是很久遠之前的事了,而她還算順遂,只是和前世的生活截然不同,若要說起轉變,大概就是當初她應魏臨帝的那一聲嗯。
想到魏臨帝,溫檸忽然驚覺忘了一件事,她忘了請示皇上了!
溫檸扒拉了幾下大氅, 剛露出小半張臉, 便被吹得睜不開眼睛了, 耳邊陣陣風聲,根本沒法開口說話。
這要是皇上怪罪下來, 可怎么是好!
她急得不行, 額角都冒出了一層薄汗,只能努力往上仰頭,抬著下巴大聲喊道:“太子哥哥,回京的事我忘記同皇上說了!”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頸間, 激起一陣戰栗。
駿馬行徑的路線似乎游移了幾分, 下一瞬又立時穩住,陸景陽抬手將人壓了下去, 低聲呵道:“茵茵,不要胡鬧!”
這已經是溫檸今日第二次聽他說自己胡鬧了,實在刺耳,不過眼下她來不及計較這些,眼疾手快地抓住陸景陽的手不讓他收回去,又大聲重復了一遍方才的話。
“太子哥哥,皇上會怪罪我的!”
疾風帶著話音飄進耳中,這回陸景陽是聽見了,他喉間溢出一絲笑,半點都不擔心,甚至還戲謔道:“茵茵才記起要同父皇說?”
溫檸被這一句弄得又急又氣:“太子哥哥!”
她這幾年廢了許多心思,才穩住自己在魏臨帝跟前的榮寵,豈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沒了。
就算魏臨帝快要去靈臺山了,可只要一日不退位,皇上仍是皇上,太子仍是太子,永遠越不過去。
眼見她快要急哭了,陸景陽這才道:“無礙,榮順自會安排好。”
說完,順勢將人按了下去:“仔細嗆風。”
溫檸見他說得篤定,松了口氣,乖乖趴扶在大氅里,她還是怕冷的,受不住棟,方才著急顧不上,這會兒身上已經冷了下來,手腳也開始發涼了。
陸景陽要事在身,將她帶在馬上已經是意外之舉,不可能再為她放緩速度。
溫檸也知國事為重,之前在行宮前耽誤了那么一會兒,已經是極限了,眼下也更不會主動說起身上不適。
駿馬疾馳,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停了下來。
侍衛跟著太子殿下,齊刷刷停住,準備稍作修整再繼續趕路。
溫檸身上雖然裹著大氅,不至于凍傷,但還是頭一次在馬上這么久,手腳微麻,被陸景陽扶著才從馬上翻下來。
她拍了拍臉頰,緩了會兒,覺得應當還能堅持到京城。
不過后半段應當更加難熬,日頭已經西落了,不出半個時辰就會完全落下,到時只會更冷。
陸景陽從馬背上取下個水囊來,擰開木塞,遞到她跟前道:“喝一口。”
溫檸不疑有他,依言接了過來,抿了半口就被嗆到了,捂著嗓子一連咳了好幾聲,眼淚都咳出來了,她眼淚汪汪控訴道:“太子哥哥,這是酒!”
陸景陽低低笑了聲,道:“再喝一口,暖一暖身子。”
溫檸擰著眉,一臉苦大仇深,她喝不慣烈酒,只覺得又嗆人又難喝,但方才那一點下去,似乎一直暖到胃里,她只好硬著頭皮又喝了一口。
結果又被嗆住了,這回咳得更厲害,鼻尖都紅了一片。
陸景陽拍了拍背,替她將氣順下去,而后沒再耽擱,收起水囊,重新上馬趕路。
溫檸上馬后沒多久,身上便熱了起來,暖意從心口流向四肢百骸,她整個人暈乎乎的,卻又覺得自己異常清醒,心口跳得極快。
過了片刻,眩暈感四下彌漫開來,溫檸閉起眼悶哼了幾聲,然后像是只小獸,找了個和暖舒適的姿勢將自己蜷了起來,睡著了。
之后的一路,她皆是半夢半醒的狀態。
等到了東宮,陸景陽先一步下馬,溫檸沒了支撐,身子一軟就往下栽,手腳軟綿綿的,半點勁都用不上。
陸景陽伸手將人接住,抱住人快步往殿內走,吩咐道:“收拾一間偏殿出來。”
溫檸強睜著眼睛,問道:“太子哥哥,我今晚上住東宮嗎?”
在聽到一聲嗯后,思緒就像是斷了線一把,徹底陷入了一團暗色中。
第二日早,溫檸從睡夢中醒過來。
一眼就發現了自己身在東宮,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過了,想來是昨夜東宮的婢女幫她洗漱換上的。
她這會兒醒了,半點也不覺得暈了,連一點頭痛腦熱的征兆都沒有。
外頭候著的婢女聽見響動,第一時間進來,將厚重的帷帳打起,垂著頭,態度恭敬有加:“奴婢伺候郡主更衣。”
溫檸不怎么習慣身邊伺候的人換了一個,但這會兒素心和小桃應當還在半道上的,一時不會也趕不來。
她洗漱后,坐在桌
前由婢女梳妝時,問了句:“太子哥哥在東宮嗎?”
婢女溫聲道:“回郡主,殿下一早便出去了。”
溫檸抿了抿嘴,她料到會如此,陸景陽連夜趕回來,一定是事務纏身,否則也不會這樣急,但猜到是猜到,親耳聽到后還是忍不住小小嘆了口氣。
婢女笑了下:“殿下說,郡主若是醒了,先用早膳。”
溫檸點頭,等了會兒也沒等來下半句,不應該還有一句‘用完早膳,殿下就回來了’么?
她正腹誹呢,就聽見外面傳來行禮問安的聲音。
溫檸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太子哥哥回來了!”
她站的快,忘了自己正梳妝,婢女又沒來得及放手,便被拽了一下,頓時傳來一陣劇痛,趕忙又坐了下來。
“郡主,奴婢罪該萬死!”
溫檸皺了皺小臉,正咧嘴,被她這一跪驚著了,忙叫人起來:“無事無事,是我一時忘了,快起來罷。”
婢女搖頭不肯,整個人趴伏了下去,肩膀瑟瑟發抖。
溫檸大惑不解,自己難不成這么可怕么,對方剛才還笑得一臉溫和呢,怎么這會兒像是瞧見了洪水猛獸似的。
她定了定神,瞧著婢女的反應,猜到多半是因為陸景陽。
于是換了個說辭道:“快些起來,我不和太子哥哥說,可耽誤了時間,太子哥哥久不見我出去,一會兒該進來了。”
對方果然停住了打顫,重重叩了頭后才起身,繼續替她梳妝。
抓住梳子時,還小聲囁嚅道:“郡主寬厚,奴婢感激不盡。”
溫檸不知陸景陽跟東宮的宮人交代過什么,不過她猜,現在她在東宮的地位一定比之前要高不少。
等最后一支發釵簪好,溫檸對著銅鏡略照了兩眼便跑了出去。
“太子哥哥,你回來啦,我聽到聲音了!”
她嗓音歡喜輕快,還未進正殿呢,聲音就先傳進去了,等到了正殿一瞧,才發現除了太子還有旁人在。
溫檸先是一愣,復而驚喜道:“大哥!”
楚照衡轉身望過來,眼里真切地寫著驚訝:“茵茵,你怎么在這兒?”
溫檸眨了眨眼,俏皮中帶著幾分得意:“我昨日剛從行宮回來的,大哥見了我嚇了一跳吧!”
她說著已經走到陸景陽身邊了,盯著對方的臉左看右看了一番,眉心就蹙了起來:“太子哥哥不會一夜未睡吧?”
陸景陽唇邊揚了下:“才醒?”
避而不答,那便是未睡了,溫檸心下了然,沒說破,點頭道:“剛醒便聽見太子哥哥的聲音了。”
陸景陽聞言,又問了句:“東宮可還住得慣嗎?”
溫檸心道,她又不是第一次住在這兒,太子問這個做什么。
正想著,就聽大哥道:“茵茵住在這兒?”
溫檸嗯了一聲,同他解釋:“昨日到宮中的時候已經入夜了,便沒有回去。”
她話說到一半,突然反應了過來陸景陽是故意的,他當著大哥的面問,大哥就知道她昨晚是在東宮安置的。
太子殿下果然小心眼,她不過喊楚照衡一聲大哥罷了,何至于還要在大哥跟前顯擺這些,大哥又不會在意。
而且,她現在已經知道如何掌握那個度了,只要永遠把太子殿下擺在第一位便好,正大光明的厚此薄彼。
溫檸處理地游刃有余,連刻意一點都不需要。
她撇了撇嘴,又轉回去道:“自然住得慣,反正睡得比太子哥哥好。”
陸景陽聽出她在說自己一夜未睡的事,不禁悶笑了一聲:“茵茵這幾日便住這兒。”
溫檸點頭,思鴻閣的宮人皆以為她在行宮,她回來前也未提早說,一時倉促,若是要住,怕還得折騰幾日,倒不如暫且住在東宮。
楚照衡聞言,視線在太子和茵茵身上轉了一圈,心下有些怪異,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便又咽了回去。
他換了個問題,狀似隨意道:“茵茵怎么突然從行宮回來了?”
“自然是回來陪太子哥哥的。”
溫檸一臉理所當然:“太子哥哥事務繁多,要留在京城,我就跟著一起回來了。”
她說著,突然呀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望著兩人道:“太子哥哥是不是還要和大哥說事,那我待會兒再來?”
陸景陽略一頷首:“茵茵先去用膳。”
溫檸乖巧地應了聲好。
她轉身往殿外走,走得不快,還未出殿門,身后的兩人已經開始談論正事了。
溫檸分心聽著,隱約聽到了一句賑災。
第043章 第 43 章
事情談完, 陸景陽去避風亭,就見溫檸正托著腮發愣。
手邊還放著本看到一半的史集,書頁中間用不知從哪兒折來的一小截枯枝夾著, 甚是隨意。
“在想什么?”
“太子哥哥?”溫檸眨了眨眼, 回過神來, 她朝后面看了看, 問道:“大哥呢,怎么不在?你們事情已經談完了嗎?”
陸景陽嗯了一聲,在她旁邊坐下:“楚照衡已經走了。”
溫檸便沒繼續追問,看著興致缺缺。
陸景陽倒了杯茶,杯沿抵在唇邊,慢慢抿了一口,放下時才緩聲問道:“茵茵后悔回京了?”
溫檸聞言,立刻側頭望了過去,不高興道:“太子哥哥怎么這么想我?”
她鼓了鼓臉, 小小哼了一聲:“我只是在想, 大哥既然知道我回來了, 我要不要在年關前去侯府拜訪一下侯爺和夫人。”
“茵茵想去?”
溫檸點頭:“自然想去的,只是會不會給太子哥哥添麻煩?”
陸景陽笑了下:“無礙, 只需著人備好馬車。”
說完又道:“讓正青跟著你。”
溫檸剛要高興, 聽到后面半句,不由撇了下嘴,哼哼唧唧了一會兒,見陸景陽沒有收回成命的意思, 才不情不愿地道:“好吧。”
陸景陽問:“茵茵準備何時去?”
溫檸想了想:“擇日不如撞日, 今日去完侯府后便不用再出去了。”
她說著眼睛便彎了起來,笑道:“之后我就可以一直待在宮中陪太子哥哥了!”
陸景陽倒不知她原來是這般想的, 原以為她只是急著去侯府,眼下微微一愣,隨即垂眸輕笑了起來,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難得道:“茵茵難得去出宮,待得久些也無妨。”
溫檸狐疑地望了他一眼:“當真?”
問完自己先笑了起來:“太子哥哥哄我的,其實是想我早些回來才是吧?”
陸景陽:“嗯,茵茵早去早回。”
*
馬車自東宮駛出,正青換了身衣服,扮作車夫。
溫檸還是頭一次瞧他這幅裝扮,甚是稀奇,畢竟她印象里,正青一直都是風風光光的,深得太子信任,她上馬車特意問了問:“是不是委屈你了?要不你同太子殿下說說,以后別跟著我了。”
正青往后退了兩步,才道:“奴才只想護郡主周全,郡主不喜歡奴才,奴才不會湊到近前的。”
他低眉順眼的模樣,看著乖巧又好騙,像是被欺負狠了。
溫檸抵不過他這樣子,只好作罷。
不多時,馬車便到了侯府。
為了不驚動附近的住家,馬車從側門一直駛進府內才停下。
溫檸剛挑起車簾,便看見了楚照衡,頓時驚喜道:“大哥,你在府上!”
她原以為大哥剛跟太子談論過事宜,此刻必定忙碌無比,應當見不著人的。
楚照衡哈哈笑了幾聲,爽朗道:“昨夜便談得差不多了,我回府剛準備歇下,便聽說你要來,這才沒合眼,否則就錯過了。”
溫檸好奇:“大哥困不困?”
楚照衡擺手,甚至瀟灑:“無礙,一時半日罷了。”
他特意等著,有事想要問,本打算過幾日再找機會同茵茵說的,沒想到茵茵先來了,倒是天意。
溫檸是來辦正事的,她同楚照衡說了幾句后便直奔正題:“侯爺在
不在府上?”
楚照衡一訝:“父親?”
他點頭,狹促道:“茵茵來得巧,父親這會兒就在家中,本來正閑著,聽說你來,還特意重新束冠換了見客的衣裳。”
剛說完就聽到身后一聲重咳,侯爺面色發沉,視線泛著寒意,冷嗖嗖地望向楚照衡。
楚照衡大驚:“茵茵救我!”
溫檸哭笑不得,知道大哥在做戲哄她開心,若是平日她便配合了,但眼下她急著說事,只好無視了楚照衡,對伯恩侯道:“我有要事要與侯爺商議。”
伯恩侯頭一次見她表情如此慎重,半點沒有輕視,立刻將人領到了書房。
他有些緊張,盡量溫聲細語:“茵茵,有何事?”
聯想到茵茵突然從行宮回來,心道莫不是茵茵在宮里受了委屈,找他求助了?那他是不是該把夫人也請來,他實在不怎么會安撫小姑娘。
正想著呢,就聽溫檸問他:“侯爺要出遠行?”
他書房里,有箱收拾到一半的書,伯恩侯忙道:“這些書放得久了,今日正好天晴,拿出來晾一晾,免得生蟲。”
曬書一般都是夏日,且箱子里的書顯然不算舊書。
溫檸心下了然,猜到侯爺已經接到旨意了。
她轉身便將門扉合了起來,還沒等伯恩侯問,便篤定道:“侯爺是不是要去賑災?”
她壓著聲音,眼神卻極亮:“幾百里外,大雪壓山,房屋坍塌,百姓流離失所,朝堂派人前去安撫災民,其中之一便是侯爺,是不是?”
伯恩侯被實打實的驚到了,懷疑是不是太子殿下將這事說給她聽的。
溫檸幫他否定了這個猜測:“并非太子殿下所言。”
她語出驚人:“祖父托夢給我,說侯爺日后有一劫,皆因賑災一事而起。”
她從陸煥提期災情開始,就猶豫要用什么托詞同侯爺說,畢竟她無憑無據,空口亂言,這么大的事,侯爺即便再疼愛她,也不會信的。
換成上輩子,她早早養在侯爺膝下,說不這番話,定免不了一頓責打。
溫檸思前想后,只能把祖父搬出來了。
侯爺一向對祖父敬重有加,曾多次同她說過,祖父于他是再造之恩。
溫檸準備待會兒回去路上,再去溫家祠堂告罪,眼下她表情異常堅定,半點也不動搖:“入冬之后我便時常夢見祖父,近日愈發頻繁,所以才急急從行宮回來。”
伯恩侯快被她說動了,但他身為朝官,并不信什么鬼神之說。
他秉著一副長輩的關愛之心,憂心忡忡地問道:“茵茵,你是不是哪兒不適,要不待會兒請府醫過來瞧瞧?”
多夢憂思可不是件好事,難怪他覺得郡主比上一回見消瘦了不少。
溫檸啞然,她知道勸說不易,卻也沒料到這么難。
不過,自重生后,這便是她最重要的事,若侯爺真被她三兩句話說通了,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又重活了一世。
溫檸也并非要勸阻伯恩侯去賑災,只是希望侯爺多留心,免得被旁人鉆了空子,她只需要侯爺信三分便可。
所以再又勸了一番之后,溫檸及時打住了話音。
她道:“侯爺若是不信我,動身前一日,可派人去西街轉角的王記買份肉餅。”
她頓了下,擲地有聲:“一準吃壞肚子。”
西街的王記肉餅是楚照衡的心頭好,時常在下值后拐過去買幾張帶回來。
溫檸對這事記憶頗深,因為前世,吃壞肚子的人就是她和大哥,以至于侯爺出發,他們兩都沒能去送。
伯恩侯被震住了:“這也是你夢見的?”
溫檸點頭,十分真誠:“我本來還不知何意,現在想來,恐怕是祖父料到您不會信,所以才一并托夢給我的。”
伯恩侯:“”
他敬重溫老將軍,可這般叫他實在難信。
他又不忍撫了郡主的好意,只能保證自己一定小心謹慎,不負皇上所托。
溫檸心道,您憂國憂民,何時負過皇上負過大恒,倒是皇上負過您。
她咽下這句腹誹,從書房出去前不放心又叮囑了一遍,弄得伯恩侯險些要舉手發誓。
書房門外,楚照衡原地轉了不知道幾圈。
聽到吱呀一聲,趕緊迎上去,急急忙忙把溫檸打量了個遍:“茵茵,你沒事吧?”
侯爺臉都綠了,這小子什么意思,難不成他一個朝廷官員,還敢在自家欺負皇上跟前最受寵的郡主不成。
楚照衡才不管,問溫檸:“沒被訓話吧?”
他懷疑他爹教訓人上癮,對著茵茵也忍不住說教一番,不然好好的關門做什么。
溫檸一笑,讓他放心:“侯爺待我很好的。”
她覺得大哥討打有時候確實是自找的,為了免得一起挨訓,她順手把楚照衡拖走了。
走到一半,便被楚照衡帶到了侯府的后花園。
冬日的花園蕭瑟清冷,零星幾根雜草還在頑強的□□著,其余的花花草草都被家仆搬到了暖閣去。
楚照衡找了個背風的地方站定,自己站在外面些,擋住剩下絲絲縷縷的風。
他整個兒臉色一變,連聲音都嚴肅了起來,壓著嗓音問道:“茵茵,你和太子殿下是怎么一回事?”
溫檸不明所以,反問道:“我和殿下怎么了?”
楚照衡眉心一皺:“你住在東宮。”
溫檸點頭:“是啊。”
她覺得大哥過于大驚小怪了,同他道:“我剛才京城的那一年就在東宮留宿過。”
楚照衡一臉不贊成,只覺得她在犯傻,又覺得太子其心可居,恨鐵不成鋼道:“那時候你才十一,可如今呢?”
他知道茵茵心思單純,而且這種事也輪不到他來置喙,可他也沒法告訴旁人,畢竟牽扯到太子殿下,連母親也是不能說的,所以只好自己來提醒茵茵了。
溫檸頓了下,片刻后笑了起來:“大哥,你想太多啦。”
她全然沒往心上去,一個矮身從旁邊溜走了。
楚照衡當即伸手,也沒將人撈回來,站在墻角處,自己跟自己生了一陣悶氣。
他心道,難不成真的是他多慮了?
溫檸留在侯府用了午膳,又陪侯夫人說了會兒體己話,然后才告辭。
期間,她完全沒再給楚照衡拉住她單獨說話的機會。
只是上了馬車后,溫檸臉色就變了。
第044章 第 44 章
溫檸在腦中細細思索著這幾日來, 陸景陽待她的態度。
從行宮到京城,并沒有什么不妥之處,甚至此前還因為溫泉宮的事冷落了她半日。
她剛才在侯府聽到大哥說起, 第一反應便是大哥多慮了, 可轉念便想到, 她身在其中不覺得, 或許在旁人眼里,是另一幅樣子。
但她之所以打斷大哥的話,四兩撥千斤地略過去,是不想大哥為她操心太多。
這一世,大哥同太子殿下關系甚篤,溫檸最不想見的便是大哥因為她,同太子殿下之間出現隔閡。
雖說她已經在賑災一事上提醒侯爺了,但之后侯府會不會因為其他事而被牽連污蔑,尚不可知, 只能隨時防備。
可惜當初侯府被抄所牽扯到的勢力她并不清楚, 若是能知道, 也不至于如此被動。
溫檸思緒百轉,片刻又重新跳了回來。
她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不是同她一樣, 完全沒覺得她住在東宮有何不妥。
畢竟在她印象中, 陸景陽確實不理情愛,前世她便沒見過有哪一位女子能絆住太子殿下的心,這一世就更沒有了,所以陸煥那日問她, 她才答不上來。
至于他, 溫檸在大哥說起前,完全沒有意識到, 或者說是下意識忽略了。
她甚至覺得自己在太子眼中,或許依舊只有十一二歲,否則何至于被這般細致周全的照顧。
溫檸在馬車里想了許久
,直到馬車停住也沒察覺。
正青猶豫了片刻,走到車窗下,出聲提醒道:“郡主,已經到溫家舊宅了。”
半晌沒聽到動靜,正青眉心皺了起來,他一個躍身,掀開車簾就往里闖,結果正對上溫檸驚懼不定的眼神。
他一頓,趕緊退了出去,直接跪在車轅上:“郡主,奴才該死!”
溫檸沉默了會兒,才道:“無礙。”
她一時走神,正青又護主心切,若是責罰實在說不過去。
不過方才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見識到正青的身手,身輕如燕,剛才那一下,半點聲音都沒發出,若不是對方直接闖進來,她根本感受不到車上躍上來一個人。
車身微晃了下,正青從馬車上下來。
溫檸知道他是故意弄出的些許動靜,好叫她知道車轅上已經無人,可以出來了。
如此細致入微,倒讓她覺得自己的不喜有些咄咄逼人了,可正青效忠的人是太子殿下,又不是她,若是效忠她,她才舍不得這么待人。
溫檸下馬車,進溫家老宅前,輕飄飄落下一句:“身手不錯。”
正青腦袋垂著,快低到胸口了:“謝、謝郡主夸贊。”
她欺負完人,徑直往祠堂走,留正青在外守著馬車。
自魏臨帝將守門的老仆調去皇莊頤養天年后,溫家老宅就由宮中侍衛值守,雖說只幾個人,但安危倒是不用擔心的。
溫檸在祠堂給祖父上了一炷香,誠心誠意希望祖父去侯爺夢中一趟。
“愿侯爺歲歲無虞,年年無憂。”
她沒有待太久,只等一炷香燒完便從祠堂出來了。
大哥今日說的事多少還是影響了她,她雖不怎么信,但心緒不定,哪怕在溫家祠堂也靜不下心來,便沒有再待。
馬車駛進宮門,才剛過申時。
溫檸邁進大殿前,頓了下,隨即揚起了笑臉:“太子哥哥,我回來啦!”
陸景陽抬手,視線還落在桌案的折子上,便將她接了過去,挨著在太師椅上坐下。
溫檸默了默,若是放在以前,她只覺得太子殿下的動作自然無比,可她剛被大哥提醒過,心中正惦記著這事,便立刻覺得有些不妥了。
換做是其他女子,和太子殿下同坐一張太師椅,說出去不少人會驚掉下巴。
溫檸抿了抿唇,又站了起來,往外讓了半步。
陸景陽抽空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溫檸沖他軟聲笑了笑,乖巧極了:“我在這兒會打擾到太子哥哥處理正事的,要不待會兒再來吧。”
陸景陽甚是隨意:“無妨。”
不過他說完卻也沒有要溫檸再坐過去,而是命人在殿內又添了一個碳爐,對她道:“身上太涼了,去暖一暖。”
溫檸高高興興地應了,窩在軟榻上等著烤火,心里愈發覺得是自己多慮了。
等暖爐的熱度上來,溫檸將手湊近正正反反的烘了會兒,忽然開口道:“太子哥哥,我今晚想回思鴻閣。”
她撅了撅嘴,小聲抱怨:“素心和小桃不在,我有些不習慣。”
她問完便屏住呼吸,甚是緊張地朝桌案后望去。
誰料陸景陽頭也未抬,直接嗯了一聲,等最后一筆寫完,才抬頭道:“茵茵想回去的話,等明日再回,眼下開始整理收拾太過匆忙,宮人難免不盡心。”
溫檸張了張口,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半晌才應了個好。
她心道定然是大哥想多了,把她也帶偏了。
太子殿下眼里只有朝政,要知道她重生回來后,可是廢了好大一番勁才同太子親近起來的,接近尚且如此困難,更何況是傾慕之情,太子殿下根本無心兒女情長。
溫檸心頭一松,撒嬌道:“好麻煩啊,那我還是住東宮吧。”
陸景陽對她變來變去的想法付之一笑,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他執筆未停,只道她想要什么,同東宮的宮人說便是了。
溫檸眼一彎,笑了起來。
快到下晚時,榮順才終于到東宮。
溫檸站在廊下,墊腳張望,沒一會兒就看到了小桃,她又望了幾眼,疑惑道:“素心姑姑呢?”
小桃站在兩步遠的地方拍了拍身上的寒氣,笑道:“素心姑姑有事絆住了,就讓我先過來照顧姑娘。”
溫檸點頭:“行宮那兒有姑姑留著也好,年前總還要再過去。”
小桃道:“七殿下還托奴婢給您帶句話。”
溫檸直覺不是什么好話,果然就聽小桃學陸煥的樣子義憤填膺來了句忘恩負義,說完,主仆兩人沒忍住,一齊笑出了聲。
小桃樂道:“七殿下氣急敗壞,險些要跟奴婢一道回來,還是榮順公公好說歹說給勸下了。”
溫檸想象了一下當時的情形,樂不可支。
小桃笑完,第一時間問了問她身子如何:“姑娘昨日連夜趕回來,凍著沒有?”
溫檸搖頭,道了聲:“你家姑娘好著呢。”
她有小桃在,身邊有了熟悉的人,再加上太子殿下態度隨意,很快便將大哥的話給拋到了腦后,在東宮又接連住了兩日。
哪知第三日一早,她從請脈的太醫那得到了個楚照衡中毒的消息。
溫檸嚇壞了,再仔細一打聽,才知道是吃壞了肚子。
她剛松了口氣,可轉而一想,楚照衡不會是吃肉餅吃壞的獨自吧!侯爺難不成是拿親兒子試毒嗎?
她一面覺得不敢置信,一面又覺得很像侯爺能干出來的事。
溫檸猜得很準。
前一日,伯恩侯思量許久還是讓楚照衡下值回來,順道去西街王記買些肉餅。
他倒不是已經信了溫檸說的話,但叫郡主為他憂心,他實乃有些慚愧。
楚照衡聞言,大驚:“爹,您換口味了?”
他一臉狐疑道:“您不是嫌這些東西礙眼,有失門楣,老叫我扔出去么,怎么今日突然改主意了?”
伯恩侯被看得不自在,吹胡子瞪眼:“叫你帶就帶,哪來那么多話!”
楚照衡迫于家父淫威,老老實實買了。
他本以為是父親心血來潮,想試一試這些外頭賣的吃食,所以特意多買了一些,準備分一分,畢竟他也喜歡。
誰想伯恩侯看了幾眼,就嫌棄地推開了,讓他自個兒一個人全吃了。
楚照衡險些撐壞,還沒到半夜呢,就上吐下瀉。
侯府的府醫下了幾次蒙藥也沒見效,累得滿頭大汗,生怕耽誤了公子,趕緊請示侯爺和夫人再尋高人,最后連太醫都驚動了。
溫檸從太醫口中問出前因后果,整個人都沉默了。
沒想到重來一世,大哥還是免不了一頓折騰,而且情況更嚴重了。
太醫見她蹙眉,好心安慰她道:“郡主放心,楚公子身骨強健,只是吃壞了肚子,養個三五日就能好了。”
溫檸:“”
她記得上輩子,大哥第二日下午就好了。
溫檸沒出宮,小桃代她跑了趟侯府,回來后轉述了侯爺交代侯夫人的話:“侯爺讓郡主放心,此行定當謹慎行事。”
溫檸當時正用茶,聞言豁然起身,險些將茶盞掀翻了。
她道:“侯夫人果真這么說的?”
小桃狠狠點頭,笑道:“自然是了,奴婢還能騙姑娘不成,這話還是侯夫人主動提的,讓奴婢務必轉達給您呢。”
溫檸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心中大定。
她不需要和盤突出,侯爺有棟梁之才,文韜武略,大智大勇,只要稍微提醒一二,結局或許就截然不同,甚至千差萬別了。
最難的,便是讓侯爺信她,將她那無憑無據的胡亂之語記在心上。
她現在覺得大哥受的苦相當值!
溫檸心頭大事解決,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連帶著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東宮上下的宮人皆被賞了茶錢,各
個受寵若驚。
榮順格外惶恐,無功受祿,說不過去啊,于是小心翼翼同自家殿下說了。
陸景陽亦察覺出了,挑了一日問道:“茵茵近來有喜事?”
溫檸彎眼一笑,順口應道:“有啊,能天天陪太子哥哥不算喜事嗎?”
她哄人的話說得無比自然,顯得格外真心實意,陸景陽難得有哽住的時候,一時竟然不知如何接話。
他望向溫檸花苞一樣的笑臉,天真爛漫,不諳世事,眼底半點陰霾也無。
這樣美好的東西不該被打破,可他有些等不及了。
第045章 第 45 章
京城雖說冷, 可東宮特意多安置了暖爐。
溫檸成日待在殿內絲毫感受不到寒氣,甚至外頭只用穿件薄薄的夾襖就行了,她被烘得懶洋洋的, 本就白嫩的肌膚現下透著粉氣, 精致得像個瓷娃娃。
小桃替她梳妝時還夸呢:“姑娘這幾日氣色愈發好了。”
溫檸點頭, 可不是嘛, 她心情好,看什么都高興,昨日碰上正青,她還讓小桃賞了對方一把金葉子呢。
結果,到了晚上,太子殿下回來,說她把正青嚇著了,以為要被攆走才給的盤纏,正跪在外頭請罪。
溫檸半晌無言, 打發小桃去把人叫起來。
小桃回來轉述:“果真被嚇得不清, 連人都沒看清便要認錯, 險些要給奴婢磕頭了。”
她記得上回姑娘就不待見對方,悄聲問道:“他當真得罪過姑娘?”
溫檸只覺她跟正青果真不適合待在一處, 連遇上也沒好事, 這不幾次了,都是對方倒霉。
前世陸景陽偶爾用不到正青的時候,就會派他跟著自己,說是保護, 實則監視。
那會兒正青被重用, 她又只是個有名無實的良娣,每回皆是板著一張臉, 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連問話也一聲不吭。
她有次因事要去見陸景陽,被正青攔在殿外,冷冰冰道:“殿下有事,閑人免進。”
溫檸現在想起來,還覺得生氣呢。
所以小桃問他是不是得罪過自己,溫檸猶豫了片刻,覺得勉強算是得罪過,不過已經是前世的事。
這一世,身份反過來,正青見了她,從來都是小心謹慎,恭敬有加。
溫檸搖頭:“沒有。”
這事兒過去不久,年關就漸近了。
朝廷的官員再過幾日便要休沐,太子殿下愈發忙,簡直神龍見首不見尾。
連溫檸這個整日都待在東宮的人,都很少見到太子殿下,更別說其他人了,恐怕也只有榮順見得多些。
不過她倒也沒閑著,東宮還有一間她的庫房呢。
那把玄鐵鑰匙她可一直隨身帶著,去哪也不落下,正巧閑來無事,溫檸打算把庫房里的東西盤點一遍。
她抱著個大賬簿,讓小桃做副手,一面念一面找。
小桃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了,畢竟她家姑娘一向受寵,思鴻閣里的好東西也是多得數不甚數,可直到今日,才驚覺什么叫真正的好東西。
她悄聲問道:“太子殿下真的把鑰匙給您了?”
溫檸點了點她腦袋,惱道:“難道我還能從太子那兒把鑰匙偷來不成?”
小桃誒呦了一聲,趕緊摟住自己姑娘的胳膊,喜滋滋地討饒:“奴婢這不是太驚訝了么,太子殿下對您可真好!”
國庫里的好東西定然更多,但皇上再怎么疼姑娘,也不可能由著姑娘去國庫去挑東西。
小桃虛虛比劃了一圈道:“這么些東西,光靠咱們也點不完呀。”
溫檸催她趕緊找:“打發時間而已。”
庫房在東宮,戒備森嚴,況且她又不可能將東西都搬走,待她全部盤點一遍,以后若是突然想起來要哪件了,打發小桃來取還能快些。
溫檸領著小桃在庫房挑挑選選,時不時往賬簿上記上一筆,偶爾主仆兩人還湊在小聲嘀咕一番東西的出處。
“太子殿下身邊又沒有侍妾,送這些東西,也太沒眼力見了。”
“只是現在沒有,以后肯定會有的,到時候太子殿下想拿來賞人,可不就用上了。”
“那現在這些都是姑娘的了,到時候太子殿下用什么賞人呀?”
“你這是杞人憂天,以后還會再有的。”
溫檸心道,等到那時候,整個國庫都是陸景陽的,還怕找不到姑娘家喜歡的東西賞人么,只怕會挑花了眼。
索性閑來無事,兩人一直到下晚才從庫房出來。
回前殿時,遇上榮順。
溫檸起先沒在意,只是榮順往旁邊退開時,瞧見了他身后立著兩位戴面紗的女子,身姿娉婷,十分綽約。
哪怕看不見臉,也知道是好看的。
她好奇道:“公公,這是誰?”
問完等了會兒也沒等到答案,正疑惑呢,就聽小桃在旁邊悄聲問道:“不會是太子殿下的侍妾吧!”
小桃這些日子也一直在東宮,跟東宮的宮人熟悉了不少,膽子也一并大了起來。
榮順含笑不語。
小桃震驚:“還真是!”
她方才還跟姑娘說呢,果然不能在背后議論事情,當真說什么來什么。
溫檸比小桃還要震驚,杏眼都瞪圓了,她前世何時聽說過太子殿下有侍妾了,還是兩位?她往不遠處站著的兩位女子身上又看了眼,對方熱情大膽,也朝她看了過來。
溫檸倏一下將視線收了回來,同榮順確認道:“當真?”
榮順極輕地點了下頭,就立刻岔開了話頭,道:“郡主還不知道明兒就要啟程的事吧。”
溫檸的注意果然被轉移了:“這么快,明日就去?”
榮順笑道:“殿下方才剛下的令。”
溫檸謝過他告知,又寒暄了兩句,便帶著小桃走了。
看來京城的事宜已經忙完了,明日啟程回行宮正好合適,剩下幾日不出什么大事,也不用再上京京城兩頭奔波了。
就是方才的侍妾,溫檸還是覺得奇怪,她前世在東宮住了兩年之久,也沒見過陸景陽有什么侍妾,更別提入東宮之前了。
小桃左顧右盼了一圈,見四下無人,才敢壓著聲音小聲道:“姑娘,太子殿下這是要一次寵幸兩個嗎?”
溫檸瞧著小桃一臉的興奮,總覺得若是自己不攔著,說不定小桃要去趴門板上聽墻角。
她不輕不重點了小桃一下:“太子的事哪里是你能議論的。”
小桃誒呀一聲,仍舊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奴婢這是太好奇了,姑娘就不好奇嗎?”
溫檸沉默了幾息,點頭:“好奇。”
她都快好奇死了,可總不能拉著榮順非要問出個什么來吧,何況榮順顯而易見地不打算告訴她,否則也不會有意岔開話題了。
她只要按下蠢蠢欲動的好奇心,指揮小桃:“走,回殿收拾行禮。”
另一邊,榮順將兩人安置好,回去復命。
他將剛才的事全都說了一遍,包括遇上郡主的事也一并如實道來,說完猶豫了下,道:“只是郡主好像是誤會了,以為那兩人是殿下您的侍妾。”
那兩位美人是玉嵫國敬獻給大恒皇帝的舞姬,因為路途遙遠,所以一直到現在方才抵達京城,只待明日與他們一道去行宮。
前兩日本是安置在別處的,但明日一早便要啟程,耽擱不得,這才接到東宮。
要榮順說,也不用接過來,提早派人去催便是了,只是兩個舞姬罷了,難不成還要太子和郡主等她們么。
但殿下做的決定,他無從質疑,聽令行事,就是正正好遇上了從庫房回來的郡主。
榮順領命去接人時,殿下特意交代他,若是遇上郡主不許將實情說出來。
他起先還覺得哪有那么巧的事,他又不走正道,從小道穿過去罷,能不能遇見人還兩說呢,哪想殿下料事如神,果真就撞見了。
只是榮順心有疑惑,這種事何必瞞著郡主呢。
這不,誤會大了。
陸景陽半倚在椅背上,姿態閑散:“茵茵可有
不高興?”
榮順仔細回憶了片刻,搖頭:“郡主只起先驚訝了一番,之后同奴才說了幾句話便回去了,看起來神色如常。”
他答完,敏銳地感覺到殿下唇角的弧度似乎微微落下了一點。
榮順心里咯噔一聲:“殿下?”
殿下問他郡主是不是不高興,這實在難做他想,榮順只覺自己呼吸都放輕了,不敢有絲毫松懈,小心翼翼地試問:“殿下瞞著郡主是為了?”
陸景陽半抬了下眼簾:“本宮記得你說過,姑娘家若是知曉愛慕之人另有所屬,會吃醋。”
他語氣不疾不徐,仿佛在說一件不太重要的政事,不夾雜半點旖旎曖昧的情緒,可說出來的話卻令榮順狠狠一抖。
榮順想都沒想就跪了下來,膝蓋撞上地磚,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聲響。
他縮著脖子告罪:“奴才胡口亂言!”
他真的不知殿下是心悅郡主,想試一試郡主的心意,若是知道,他絕不會說那么一些有的沒的。
榮順想到自己之前的那些話,什么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時常纏著人想要日日想見,就覺得心下難安,恨不能回到當時給自己一巴掌。
郡主依賴殿下,把殿下當兄長,自然親近無比,成日黏著,還不管不顧地從行宮跟來了京城。
殿下若是因為他的話誤會,那他實在難辭其咎,罪該萬死!
榮順此前從沒往這一層想過,哪怕想到了也下意識忽略了過去,因為早在郡主進宮的那一年,殿下就警告過他,是他異想天開,那是絕不可能之事。
他不知殿下是因為他的話生了念頭,還是本來就有。
榮順抖著嗓子道:“奴才有罪”
陸景陽視線落在榮順身上,過了良久,才大發慈悲地開口:“本宮分得清心悅與否,亦分得清真心與假意。”
愛慕之情從來不是說說就能成真的,就像陸煥,信誓旦旦說著年少慕艾,可眼中哪有半分喜悅歡欣之意。
陸景陽道:“茵茵不喜歡本宮,卻也不喜歡旁人。”
他起身,不緊不慢地走到榮順跟前,錦靴上繡著繁復的紋案,華貴無比,卻也冰冷無情:“你覺得呢?”
榮順又是一抖,他小心試探道:“郡主還小。”
半晌,聽到殿下嗯了一聲。
他剛放下心,就聽殿下又道:“茵茵該長大了。”
陸景陽輕笑出聲:“何況茵茵聰明,會想明白的。”
第045章 第 45 章
溫檸早起出門, 正巧遇上陸景陽。
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實在好奇太子殿下夜宿溫柔鄉的樣子,可惜什么也看不出來, 和平素沒什么不同。
陸景陽道:“茵茵在看什么?”
溫檸倏地一下收回了視線, 欲蓋彌彰似地搖頭否認:“沒看什么。”
說完, 站在原地磨磨蹭蹭了會兒, 又忍不住朝旁邊望過去,結果視線一下子便對上了,她只好干巴巴地道:“太子哥哥起的好早啊。”
陸景陽哼笑了一聲:“茵茵難得早起一日,竟然覺得我起得早?”
溫檸心道,那怎么能一樣,她又沒有美人在懷,溫香軟玉的,自然好起。
她望著自己的腳尖,不動聲色地挪了兩步, 湊近了后悄聲問道:“太子哥哥昨夜睡得好嗎?”
陸景陽長眉微微揚了下, 問道:“茵茵是在關心我?”
溫檸眨巴了幾下眼睛, 點頭。
她心癢難耐,好奇極了, 兩世加起來還是頭一次見太子殿下身邊有女人, 自然忍不住想多問幾句。
可惜,等了半晌,也沒等到陸景陽回答。
溫檸還想再問,一抬頭就望見昨日那兩個美人裊裊婷婷地從后院走出來, 依舊戴著一層面紗, 先朝她和陸景陽福了福身子,而后上了稍后面的一架馬車。
美人雖美, 可行禮的動作卻有些怪怪的。
她沒來得及想為什么美人不在寢殿床上,先是震驚道:“太子哥哥要帶美人去行宮?”
不是不近女色嗎?不是從不理會兒女情長嗎?
難不成,這一世的太子殿下開竅了嗎?
陸景陽挑眉笑了下,似乎笑她過于大驚小怪了,溫聲問道:“怎么,茵茵覺得不行?有違禮法?”
溫檸心道,難道是她覺得不行太子便不帶了么,何況禮法二字,是用來約束尋常百姓的,太子殿下要做什么,哪里輪得到她來置喙。
她仰頭,認真表示:“太子哥哥怎么會違背禮法。”
陸景陽視線落在她臉上,細細探尋了片刻,想從中找出些除了好奇外其他的東西來,可什么也沒有,那清凌凌的眸子甚是坦蕩。
他手指摩挲了下,道:“上馬車吧。”
溫檸只好先按捺下蠢蠢欲動的好奇心,決定等到了行宮再問,到時候把消息告訴陸煥,正好可以堵住對方那些指責她不告而別的話。
等上了馬車,溫檸才后知后覺,方才兩個美人似乎是從后院出來的。
太子殿下昨夜沒有寵幸美人?
她本以為是太子殿下在溫柔鄉里流連忘返,這才帶著身邊的,可現在看來并非如此,既然還未侍寢,那特意帶去行宮做什么?
溫檸雖然大為不解,卻也沒怎么記在心上,她正等小桃,也不知對方跑哪兒去了,遲遲不見人影。
她撩起車簾的一角,朝外往去,四下瞧了眼,沒見到人,正準備喚宮人去找一找,就看見小桃急急從后面跑來。
等上了馬車坐下,小桃還有些微喘呢。
她自知理虧,上來便撒嬌討饒:“姑娘,奴婢來遲了。”
溫檸奇怪道:“你剛剛做什么去了?”
小桃雖說性子活潑些,可大體上還是穩重的,否則素心也不會放心讓小桃一人來服侍她,今日這情況倒是稀奇。
馬車車身微微晃了下,向前駛去。
小桃喝了幾口水,語速飛快:“奴婢同榮順公公說了會兒話。”
放下茶盞后,小桃一臉激動,眼睛放光道:“姑娘不是想知道昨日那兩個美人的來歷嗎,奴婢方才打聽到啦!”
溫檸也來了興致:“什么來歷,快說!”
她剛壓下去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來,沒想到小桃如此得力。
小桃也沒賣關子,當即便說了,不過她聲音壓得特別低,還邊說邊伸手指了指上面:“說是玉嵫國送來的舞姬,敬獻給皇上的。”
她擠了擠眼,頗為慚愧:“昨兒是奴婢誤會了,把您也帶偏了。”
溫檸大失所望,她還以為太子殿下轉性了呢。
那點興致驟然全失,溫檸百無聊賴,半托著腮從揚起的車簾縫隙往外看了眼,只覺得長路漫漫,僅有的那點打發時間的樂子也沒了。
小桃見不得姑娘不高興,噘嘴道:“都怪榮順公公,奴婢說錯了,他也不反駁一句,反倒就那么應了。”
她義憤填膺地控訴:“幸好奴婢方才多問了句,要不然姑娘還不知被蒙蔽多久呢。”
小桃說得十分夸張,其實至多也就這一路罷了。
等到了行宮,魏臨帝新得兩位舞姬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開,不消一會兒就能知曉真相了。
但溫檸卻因為這句話微微愣了下。
她定定盯著車簾看了片刻,轉頭望向小桃,輕聲道:“你方才是特意去找榮順公公的嗎?”
小桃搖頭,認真答道:“奴婢正往這邊走呢,正巧遇上,還是榮順公公出聲叫住奴婢的,不然奴婢都沒瞧見他。”
溫檸問道:“然后呢?”
小桃見姑娘這么慎重,外頭細想了下:“然后奴婢瞧他從后面的馬車那兒過來,以為帶了什么東西,就順口問了句,榮順公公就說了,后面馬車上坐的是玉嵫國來的舞姬。”
她將之前的事重復了一遍,見姑娘臉色突然凝重起來,不禁疑惑:“姑娘,怎么了,是哪兒不對嗎?”
溫檸搖頭,不是哪兒不對,是她反應遲緩,竟然才剛剛意識到。
意識到這是太子殿下對她的試探。
溫檸在覺察到太子意
圖的一瞬后脊發涼,只覺心口處有東西往下墜,沉甸甸的壓著胃,以至于讓她產生一種想要吐出來的沖動。
若非太子殿下特意吩咐,榮順又怎么會叫住小桃說起舞姬的事。
溫檸甚至覺得昨日,她遇上對方也并非偶然。
太子殿下將東宮上下把控到極致,若是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旁人怎么也不會知曉半分,可她偏偏就看見了。
而作為太子近身內侍的榮順也由著她和小桃誤會,不要說反駁了,臉上甚至連一絲驚訝也無,仿佛一開始就知道她們會猜錯一樣。
她昨日乍聽到消息,震驚于太子殿下竟然開始親近女人了,絲毫沒有往別處想過,一直到方才,她也僅僅是生出幾分好奇罷了,全然不覺得會牽扯到自己身上。
可眼下事實就擺在面前,不容她不多想。
溫檸閉了閉眼,太子殿下在試探她的心意,可是為什么?
溫檸想不通,也不愿意多想。
她逃避似地捂住臉,半點也不想深究,可思緒愈是抑制愈是控制不住地往她腦海中來,宛如滔滔洪水,片刻都抵擋不住。
溫檸菱唇微啟,發出半聲低吟。
她感覺自己快要哭出來了,既慌張又無措,心中絲毫沒有準備,便猝不及防撥開了那層用以遮掩的細紗。
半個月前,她還覺得是大哥多慮了,現在看大哥分明是料事如神。
溫檸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
旁邊,小桃見她臉色發白,頓時急了:“姑娘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您別嚇奴婢,咱們叫馬車停一停!”
她說著就要喊人。
溫檸一把拉住她,搖頭:“不用。”
她還沒想清楚,還沒有理清思緒,不想現在就見到陸景陽,也不知如何面對他。
小桃擰著眉,猶豫了下,還是將聲音咽了下去,轉身沏了杯新茶遞來:“姑娘喝口水。”
溫檸接來,抿了一口,感受到絲絲酸甜味,這才發現茶里加了顆梅子,及時壓下了她心口處泛起的那陣黏膩煩躁。
她一連喝了好幾口,終于在一團亂麻中挑出了那根主莖。
太子殿下傾慕她?
即便是已經有了準備,可真正接受的那一刻,溫檸仍是覺得不可思議。
若是放在前世,溫檸或許會受寵若驚,可這一世,她已經是郡主了,風光無兩甚至比公主更盛,何必要自降身份,做太子的女人?
而且陸景陽明明承諾過她,以后她會是大恒最尊貴的公主。
溫檸放下茶盞,惶恐不安隨著一杯梅子茶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氣惱煩厭。
她兩道漂亮的纖眉微微蹙著,實在惱怒,沒想到堂堂太子竟也會說話不算話,說好的一諾千金呢,竟也跟著變卦了!
她這一世只想做個閑散的郡主,半點也不想進東宮。
前世她是太子良娣,卻能在東宮偏安一隅,皆是因為太子對她無意,可這一世太子如此毫不掩飾地試探她,就是為了讓她盡早察覺出那份心意,如此舉動下,又怎么可能會讓她同上輩子那般一人待著。
太子殿下身為大恒儲君,未來的帝王,身邊不可能只會有一個女人。
哪怕對方不像魏臨帝那樣多情,可后宮和前朝牽扯,并不只是簡單的兒女情長之事。
溫檸回神之后,便立刻想清楚了,且十分通透,她如今身份是貴重,可細究下來全是仗著魏臨帝的偏愛,除去這一層,并不剩什么。
這樣的身份并不足以做太子妃,乃至未來的皇后。
太子殿下即便心悅她,也不會在這件事上為她破例,溫檸自覺她手段心機皆是一般,能讓太子將她記在心上已經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了,三千佳麗獨寵一人,她做不到。
更何況,兄妹情分是獨一份的,寵妃卻不是。
所以,溫檸覺得除非是她腦子壞了,否則才不會想不開與旁人爭寵。
她一時懊惱起自己之前怎么沒有發覺,不然也不會光顧著想親近太子殿下,完全沒想過有意外情況出現了。
全賴前世太子殿下身邊半個女人也沒有,她便理所當然的以為對方并不耽于情愛了。
可她忘了,太子殿下即便尊貴高華,可亦是肉體凡胎,神仙尚不能斬斷七情六欲,又何況是凡人。
溫檸仔細回想,自太子從邊關回來起到現在,到底是何處出了問題。
可以篤定的是,起碼在太子殿下給她東宮庫房的鑰匙前,尚且沒有動過這份心思,否則也不會承諾讓她做公主。
那便是之后的事?
溫檸正想著,忽然福至心靈,腦中驀然閃過那日在溫泉宮的畫面,而后整個人都警覺了起來。
太子殿下難不成是見色起意?
溫檸立時打了個寒顫,周身泛起了一股冷意,自己先否定了。
不可能,太子殿下不是這般膚淺之人。
可她一時也想不出其他緣由。
溫檸視線微微凝起,無論是何種原因,她都不可能答應,太子殿下只是試探她,而非坦坦蕩蕩地相告,那便還有回轉的余地。
她可以裝作不知,離得遠一些,直到太子殿下徹底打消念頭為止。
第047章 第 47 章
馬車抵達行宮前, 一共停了兩回。
溫檸躲著陸景陽走,別說是露面了,連人影都沒讓對方瞧見。
小桃疑惑不解:“姑娘, 您這是同太子殿下鬧別扭了?”
分明早上時還好好的, 她瞧見姑娘和太子殿下站在一起說笑呢, 怎么趕了一陣子路, 姑娘就避開不見人了。
溫檸撇嘴,冷哼了一聲。
小桃了然,看來是太子殿下惹姑娘生氣了。
她抿嘴悄悄笑了笑,絲毫不擔心,姑娘時常同殿下置氣,等上幾日就又把自己哄好了,高高興興喚一聲太子哥哥。
眼下,小桃心領神會地避開不提,笑道:“等會兒到行宮, 七殿下怕是要第一時間來找您了!”
溫檸心說, 等到行宮都快半夜了, 陸煥就算急著找她算賬,也必不可能半夜來興師問罪的, 倒是明日一早很有可能。
到時候她賴一賴床, 陸煥大約等著等著就能氣消了。
主仆兩人正說著話,就聽到馬車車窗外傳來榮順的聲音,恭敬有加:“郡主,殿下請您過去一趟。”
溫檸眉心一擰, 整個人都提防了起來。
她若是沒想到那一層, 這會兒該高高興興地過去了,可她偏偏意識到了, 怎么可能當做什么都沒發生,萬一太子殿下說破了呢。
而且她還惱著呢,大丈夫一言駟馬難追,豈能說變就變!
她才不要這會兒過去,連太子殿下的人都不想見。
溫檸悶悶道:“我不去。”
榮順儼然沒料到自己會被這么直截了當地拒絕,半晌沒出聲,過了好一會兒才佝僂著身子回前頭復命去了。
小桃從車簾縫里瞧了一眼,幸災樂禍道:“榮順公公的背影看起來好蕭瑟啊。”
她還惦記著榮順昨兒晚上任由她和郡主誤會的事呢。
溫檸也跟著笑了下,不過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待會兒太子殿下親自過來,畢竟去靈山圍場的那次,對方就這么做過。
她等了會兒,馬車重新滾動了起來,往上京駛去。
溫檸小小松了口氣。
前頭,陸景陽叩上茶蓋,問道:“茵茵當真這么說?”
榮順硬著頭皮回道:“是,郡主只說了三個字。”
他哪知道郡主這么干脆,連理由都懶得尋,半句敷衍搪塞的話都不給他,殿下惱怒生氣可是要他頂著的。
正腹誹,就聽見殿下輕輕笑了起來:“茵茵知道了。”
榮順一愣,郡主知道什么,他一時反應不及,就聽殿下又道了句:“本宮說茵茵聰慧,倒是低估了她,茵茵實在心思敏銳。”
榮順過于震驚,忘了低頭,看見殿下長眉半展,神色甚是滿意。
他脫口道:“殿下不擔心?”
郡主既然知道,還
這么說,儼然是不愿意的。
陸景陽撫著玉扳指,指腹極輕地摩挲了一下,他道:“茵茵只是在氣本宮言而無信。”
他自然記得自己當初的承諾——大恒未來最尊貴的公主,他依舊可以給茵茵這個封號,只要茵茵愿意,無論以什么身份待在他身邊都可以。
陸景陽鳳眼微垂,視線幽深,他不在意禮教綱常,也不在意茵茵是郡主還是公主。
心動愛慕于他來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意外罷了。
茵茵無論愿意與否,都已經是他的了,早一時晚一時又何妨,他既是喜歡茵茵,便不介意多等上幾日。
茵茵會想通的。
*
溫檸尚不清楚陸景陽的想法,只想著這幾日務必離太子殿下遠遠的。
馬車抵達行宮的時候,夜色深重,伸手不見五指,若不是有宮人提著燈,溫檸連腳踏在哪兒都看不清。
她扶著一旁候著的侍女的手,小心翼翼地從馬車上下來,心道這侍女不光個子高,連手上的骨節都尤為突顯,難怪被打發來守門。
結果剛踩在地上站穩,就聽到侍女陰陽怪氣地開口:“郡主還知道回來?”
溫檸猛地一回頭:“陸煥!”
她眨巴了幾下眼睛,湊近了仔細一瞧,果真是陸煥那張臉,黑漆漆的一片,正冷冷地盯著她呢,可見十分之怨念。
溫檸自知理虧,主動問他:“你怎么在這兒?特意來等我的?”
陸煥冷哼一聲:“哪能啊,我哪里知曉郡主的行蹤。”
他這幅別別扭扭的樣子,實在好笑,明明都來接她了,還擺著張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七殿下做錯了事,上趕著道歉來了呢。
溫檸咬了下腮邊的軟肉,將笑意壓了下去,她怕這會兒笑出聲來,陸煥真的不肯理她了。
而且,溫檸感覺到太子殿下的視線了,就落在她身上,哪怕隔著夜色,依舊是如芒在背,實在叫人難以忽視。
陸煥來得實在及時,溫檸不介意暫且低個頭:“好吧,我錯了。”
她認錯認地十分順滑,以至于陸煥愣了一愣,險些懷疑是不是聽錯了,等反應過來,直接把手伸到溫檸額上貼了貼,自言自語道:“這也沒起熱啊,難不成是路上睡糊涂了?”
溫檸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她就知道不該給好臉色的!
陸煥嘿嘿笑了幾聲:“這還是明玉你頭一回待我態度這樣好,是不是也覺得之前不告而別一走了之做得不厚道啊?”
他雙手抱臂,抬著下巴道:“虧我我惦記著要跟你分享話本兒,結果去云水間一瞧,你人都不見了!”
說著,左右瞧了兩眼,壓低聲音道:“你跟著皇兄回京城做什么去了?”
他不問還好,一問溫檸便想到了陸景陽試探她的事,當即臉就落了下來,兇巴巴地道:“要你管!”
陸煥誒呀了一聲:“我就是問問,你快說,是不是上哪兒玩去了?”
溫檸心道,她除了去了趟侯府,其余時間都待在東宮,能去哪兒玩,早知道就該堅持回思鴻閣的,都怪那日桌案上的折本太多,蒙騙了她!
太子殿下果然心機深不可測!
她憤憤道:“哪兒也沒去。”
陸煥不信,覺得她必然隱瞞了什么,他大半夜不睡,在宮門前等了半宿,可不是好糊弄的。
兩人正拉拉扯扯著呢,旁邊突然傳來一聲清咳。
“陸煥。”
兩人俱是一僵,陸煥轉過身去,假笑了一聲:“皇兄,您還在呢?”
溫檸則垂著腦袋站在原處,一動不動,仿佛行宮門前的地磚上要生出朵花來。
陸景陽視線掃過,落在溫檸身上,溫聲道:“夜寒風急,快些進去罷。”
陸煥受寵若驚,怎么今晚皇兄待他也十分之好了,不過他還記得自己之前在皇兄跟前說心悅明玉的事,這會兒是不是應當表現地親昵些?
他悄悄斜了一眼明玉,覺得是個好機會,于是一手提著琉璃盞,一手拉住她手腕:“明玉,咱們快進去。”
說話的同時,還不忘回頭跟陸景陽道:“皇兄也早些歇息吧。”
說完,拉著人便走了。
后面兩人的宮女侍從,也都紛紛垂著頭,悄無聲息地跟了進去。
不過幾息,行宮門前,只剩陸景陽孤身站立。
燭火微晃,帶著石階上的身影也跟著微微晃了起來,遠處鴉雀的叫聲分外響亮,三三兩兩,零零碎碎,平添了幾分寂寥。
陸景陽垂下的手指輕輕捻動了下,按捺住想要將陸煥扯開的念頭。
即便知道是裝出來的,也屬實礙眼。
他立在階前朝來路望了眼,宮人遠遠的候著,不敢上前,亦不敢催促。
往常這時候,榮順就該出聲提醒了,可他才知曉了些不得了的事,這會兒像是個鋸嘴葫蘆一聲不吭,生怕觸霉頭,而且方才那一幕他也瞧見了,七殿下和郡主關系甚篤,毫不避諱,當著殿下的面直接攜手走了,他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
榮順想到之前,殿下第一次回京時,交代他看住七殿下的事。
現在,他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殿下莫不是那會兒就察覺到七殿下和郡主感情深厚,意欲強加阻撓了?
榮順心里一個激靈,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正忐忑著,就聽殿下語氣甚是平靜地吩咐宮人,將舞姬送去魏臨帝那兒。
這下,榮順更確定殿下心情不佳了,這個時候皇上肯定歇在某個嬪妃那兒,舞姬一送,不出片刻定會爭鬧起來,魏臨帝下半宿便不用睡了。
等將事情全部安排好,陸景陽才才抬步邁進宮門。
“將東西送去云水間。”
榮順連忙應下,等他回身找時,才發現是郡主手爐落在馬車上了,也不知殿下怎么知道的,明明也沒上馬車看過。
他沒另外派人,而是捧著手爐親自將東西過去。
等到了云水間,在前院侯了會兒。
素心匆匆出來,見人先是一笑,而后將東西接了過來,細聲細語道:“勞煩公公特意走一趟。”
榮順連連擺手:“哪里哪里,順道的事。”
他說著朝里望了一眼,狀似隨口問道:“七殿下可還在?”
素心搖頭,同他道:“七殿下將姑娘送到后便回去了,這會兒應當已經到青玉苑了。”
說完,又好心提醒道:“公公有事不如明日再去,我瞧七殿下精神倦怠,怕是一回去就歇下了,公公現在去恐怕見不到人。”
榮順連聲謝過:“我曉得。”
他得了準話,又寒暄了兩句,便急著回去復命了。
素心將手爐拿進屋內,交給宮人收好,對坐在床邊的人笑道:“姑娘料得真準。”
溫檸微微撅著嘴,表情不怎么高興。
她剛洗漱完,正打算喝口水便歇下休息,就聽說榮順來了,當即便猜到對方會問起陸煥還在不在。
早知道榮順要來,她說什么也要留陸煥喝杯茶再走,看榮順敢不敢將人攆出去。
溫檸氣哼哼地亂想了一通,扯過被衾蒙著腦袋睡了。
第二日,她早早起了。
因著半夜才睡,梳妝時險些又睡著。
小桃心疼壞了:“姑娘怎么不多睡一會兒,今日又無事?”
溫檸喝了口濃茶醒神:“怎么會無事,待會兒還要給魏臨帝請安呢。”
畢竟離開時實在匆忙,皇上雖沒有怪罪,可她卻不能恃寵而驕,仗著皇上不問,便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小桃呀了一聲:“奴婢差點兒忘了!”
她說著手上的動作便快了起來,十分麻利地為姑娘挽了個發髻,既嬌俏又漂亮。
不過等溫檸到時,就發現魏臨帝一臉頹靡,眼下還蒙著一層淡淡的青色,臉色比她還差,似乎也沒怎么睡好。
溫檸關心了幾句,轉頭用眼神示意讓素心回去取安神香。
她身體好起來后,安神香用得次數便少了,幾乎已是許久未再碰過,
不過太醫令斷過她有心顛之癥,素心便時刻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安神香是太子殿下給的,此前溫檸從未將香給過旁人,這還是頭一次。
素心微微愣怔了下,略一猶豫便依言回去將東西取了來。
溫檸半點不心疼地點上。
魏臨帝原以為只是姑娘家用的熏香,味道清甜,聞一聞也沒什么不可,等過了些許時間,淺淡的氣味飄來,也是愣了下:“這是安神香?”
溫檸點頭:“您不是腦袋疼嘛,這個最管用了。”
魏臨帝笑了,他只是夜里被吵得不得安寧,沒睡好而已,哪里用得上安神香。
不過聞上片刻,確實舒緩了不少,魏臨帝騰起興致逗她:“茵茵就這么給朕用了,不怕你太子哥哥不高興?”
太子什么秉性魏臨帝一清二楚,他開口要,太子眼未必眨一下就應了,但茵茵給,恐怕會被記上一筆,往后這安神香就再無得到的可能了。
溫檸自然也知道,她就是故意的。
不過這會兒在魏臨帝跟前,她道:“不高興便不高興,您龍體舒坦最重要。”
魏臨帝龍顏大悅,煩躁了一整個早上的心情就這么被溫檸兩三句話給安撫好了,當下精神煥發,朗聲笑了起來。
福林在一旁咋舌,要不說明玉郡主被陛下偏愛這么多年呢,皆是有原因的,旁人哪里敢說這樣的話來哄陛下高興。
哄好了陛下是一回事,得罪太子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溫檸渾然不在意,直到一炷香燃完才離開。
魏臨帝心情好起來,精神是緩過來了,只是一想到昨日半夜被送來的舞姬,以及沖他撒嬌耍橫的寵妃,額角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琢磨一番,決定給罪魁禍首找點不痛快,于是道:“朕許久不與太子談心,甚是感念,不如就今日吧。”
福林聞言,趕緊躬身道:“奴才這就去請。”
魏臨帝抬手,示意福林不急,他慢悠悠道:“再點一炷安神香。”
福林應道:“是。”
第048章 第 48 章
陸景陽晨起剛去見過魏臨帝, 這才不過一個時辰,就又被叫去。
他指尖一轉,將手里的黑子拋進棋簍里, 抬眼問道:“父王有急事?”
福林恭恭敬敬站在一邊, 腦袋微微垂著, 答道:“回太子殿下, 皇上只說是想與您談心了。”
陸景陽唇邊抬起,淡淡笑了下,父皇這是終于晃過神,想要找他敲打一二了么,想來昨夜被鬧得十分不痛快。
他一早見父皇臉色,就差到了極點,直到他請安離開,父皇恐怕就沒清醒過。
那兩個舞姬是玉嵫國敬獻的,非大恒人, 養在宮人當個閑人便是, 父皇竟然讓他把人送來行宮, 大約是糊涂了。
聽說父皇昨夜宿在樂貴人處,樂貴人正得盛寵, 又是武將家出來的女兒, 脾性尤為直爽,那兩個舞姬犯到她跟前,該是再無在父皇那兒露臉的可能了。
陸景陽起身:“即使如此,那便走吧。”
福林躬身, 退了半步跟上。
他是魏臨帝身邊之人, 對昨兒半夜的事自然也是知情的,心道太子殿下這是還不知道明玉郡主給陛下送安神香的事呢, 否則必然笑不出來。
天家父子與尋常百姓之間自是不同,到了魏臨帝和太子之間,尤甚。
福林覺得,若非明玉郡主偶爾在其中當紐帶,陛下和太子幾乎與君臣沒什么區別,恐怕除了政事再無他言。
尤其是太子殿下從邊關回來后,陛下愈發松手放權,父子二人已是許久未交談過私事了。
福林一路腹誹,只希望太子殿下待會兒不要驟然變臉。
不過這一點,他實屬多慮。
陸景陽習武之人,五官尤為敏銳,還在院外,便已經聞到了安神香的味道。
他進門后,視線第一時間就落在了那點著的線香上,白色的細煙裊裊騰起,氣味沉淀而安神,目光環視一圈,并未看到茵茵的身影。
魏臨帝不動聲色,心里早就樂開了花:“皇兒來了,快座。”
陸景陽行禮落座后,直接問道:“茵茵方才來過?”
魏臨帝捻著須,聲音洪亮:“是啊,茵茵得知朕頭疾難耐,特意命人回去取了這安神香來,親手點上,朕這頭疾立刻就不疼了,果真是奇效。”
皇上聲音十分得意,一臉慈愛道:“皇兒昨日半夜才到行宮,今日又起得早,也聞上一會兒,靜一靜神。”
且不說安神香本就是東宮的,便是有心要叫太子來,也該是香剛燃起時,而不是眼下已經快要燃盡了,才叫人。
陸景陽面上不顯,從善如流:“多謝父皇關心。”
魏臨帝正覺無趣,就聽太子問道:“父皇昨夜睡得如何?”
這一問,魏臨帝就想起了舞姬的事,臉色微微一僵,又小咳了幾聲飛快掩飾了下去:“自然是一夜好夢,怎么,皇兒睡得不安穩?”
陸景陽溫和一笑:“兒臣還年輕,身體康健。”
魏臨帝被噎了下,險些氣著。
好在安神香作用十分明顯,皇上深吸了口氣,心境又平復了下來。
他看著太子八風不動的模樣,實在好奇太子是不是真不在意,心癢難耐下索性直接挑開來問道:“皇兒就不氣?”
陸景陽抬了抬眼:“氣什么?”
魏臨帝朝那快要燃盡的安神香努了下嘴。
陸景陽順著朝那處看了眼,又移開,不緊不慢道:“茵茵心善,又敬重您,兒臣何氣之有?再者這安神香本就是太后所賜,父皇若是需要,兒臣這就命人回京去取。”
他語氣平淡自若,絲毫看不出有任何不快的情緒。
魏臨帝只好作罷,擺手拒絕了。
他只是一夜未睡好,用不上這精細玩意兒,像個姑娘家似的。
見問不出什么,父子二人閑聊了幾句雜事,又將這半個月來的國事朝政拎出來細說了一回,一盞茶之后,便結束了談心。
魏臨帝見太子坐著不動,問道:“皇兒還有其他事?”
陸景陽:“兒臣已派人去請太醫。”
魏臨帝見太子當真記掛自己,不由溫和一笑,讓太子寬心,他道:“朕無礙。”
陸景陽只道:“父皇頭疾,還是讓太醫瞧了后才穩妥,兒臣也放心。”
太子堅持要請太醫,魏臨帝倒不好撫了他一片孝心。
太醫令被傳召匆匆趕來,小心又慎重地替皇上把了一脈,斟酌著用詞道:“皇上龍體康健,只些許氣躁,微臣這兒有一方子正適合調理,只需連著服用三日便可。”
魏臨帝略一頷首,他近日確實感覺體熱煩躁,精神不足。
太醫令躬身退了出去。
陸景陽也起身告辭,他出了院子,太醫令還未走遠,站在院門口同值守的宮人先說了幾句話,見太子殿下出來,忙又拱手行禮。
陸景陽道:“本宮送您。”
曹墨連連擺手:“微臣不敢當。”
陸景陽道:“您替父皇調理龍體,有何不敢。”
曹墨又推辭了兩次,這才伴著太子殿下左右往回走,身后值守的宮人不禁感慨,太子殿下實乃品德高尚,言行合一。
走出一段路后,曹墨才出聲問道:“殿下有何事吩咐微臣?”
他問的時候心里閃過無數念頭,畢竟太子殿下特意傳他給皇上診斷,這還是頭一回,難不成是要他干那大逆不道之事?
正胡思亂想中,就聽太子殿下開口道:“本宮記得黃連亦有清熱瀉火之效。”
說著停步站立,轉身看過來:“太醫令可別忘了多放幾味。”
曹墨忙拱手應道:“微臣省得。”
待太子殿下走遠了,才摸了摸腦門上的虛汗,心里嘀咕,皇上這是和太子政見不合,吵了一架?可他方才也沒覺得這對天家父子間有什么不快啊?
他嘆著氣搖搖頭,心里念叨了一聲罪過。
唉,捏著鼻子喝吧。
*
溫檸回云水間補了個覺,再起時快正午了。
她起身,簡單梳洗了下,便聽素心道:“太子身邊的
榮順公公方才來過。”
溫檸手上動作一頓,原本正彎著的眉眼立時垂落了下來,面上肉眼可見地表露出了幾分不快,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他來做什么?”
素心聽說姑娘聲音里的不耐,略有些詫異,又聯想到昨兒晚上的事,心下便有了幾分猜測。
不過,她才從小桃那得知,太子殿下給了姑娘一把東宮庫房的鑰匙,這等貴重的東西,也不像是感情生分了。
大抵是因為什么事,生了點兒隔閡。
素心只當不知,姑娘同太子殿下關系親近,可是當初姑娘自己有心促成了,必然冷不了多久。
她回道:“送了盒安神香來。”
溫檸聞言,咬了下唇瓣,片刻,又像是不解氣似的,將手上的帕子啪一下甩到桌上,偏頭扭開了臉。
怎么會這樣!這跟她以為的全然不同。
太子殿下知道她將安神香隨意拿出來送給旁人,難道不應該生氣,然后不理她嗎?
哪怕那個人是魏臨帝也是一樣,起碼要冷上十天半個月才對。
可現在太子殿下非但沒不理她,竟然還又給她送了一盒來!
而且安神香不應當放在京城嗎,怎么太子也帶到行宮來了?她確信不是回京取的,畢竟再快的寶馬,一來一回,也不可能小半天就趕到的。
溫檸滿心煩躁,氣鼓鼓地坐了會兒,又站起來:“我要去青玉苑。”
她要問問陸煥,太子殿下是不是被什么人奪舍了!
她氣勢洶洶走到門前,和進來的人撞了個正著,趕忙止步抬頭一瞧,來人正是陸煥。
溫檸眨巴了下眼睛,驚道:“你怎么來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陸煥也是一驚,不過他前一刻就聽見腳步聲了,這才往后讓了兩步,否則方才兩人就撞上了,他伸手虛扶了一把,問道:“找我做什么?”
溫檸自然不可能說太子殿下不對勁,她道:“今日天晴,找你一起逛逛園子。”
說起來她還沒把行宮都轉過一遍呢,之前匆匆忙忙回京,就只去了一趟珍獸園,余下的好幾處皆沒有去過。
不過,再來一回,她依舊是要回京的。
無論如何,她都要告訴侯爺留心賑災一事。
陸煥聽了她的話,點點頭,當即就答應了,問道:“明玉,你想去哪兒?”
說著想起明玉這是第一次來行宮,不熟悉不說,恐怕連行宮有什么都不怎么清楚,索性道:“我帶你去逛,你只管跟著我就行。”
溫檸自然是樂意的,兩人飛快達成共識,就要出去。
身后,小桃急急忙忙跟出來,忍俊不禁:“姑娘,七殿下,這都正午了,先用了午膳再出去也不遲啊。”
溫檸和陸煥對視了一眼,雙雙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尷尬之色。
陸煥手握著拳,掩到唇邊輕咳了兩聲:“也、也是。”
他來找明玉,是為了做樣子給皇兄看的,既然在皇兄跟前說了心悅,怎么也得做足了樣子才行,否則皇兄定然不信。
只是他又不好在明玉跟前表現出什么異樣,萬一露餡,到時候說不定要被兩頭問罪。
兩人各自揣著小心思,倒是十分和諧。
午膳之后,溫檸也沒照例小憩,她上午才補了眠,此刻半點困意也無。
陸煥吃飽喝足,又興致勃□□來,提議道:“行宮后山有一圈跑馬的地方,十分寬敞,明玉你要去嗎?”
溫檸稍微猶豫了下,就立馬答應了。
太子殿下皆是晨起習武,這會兒是不會出現在跑馬的地方的。
她跟著陸煥過去,等到了地方發現竟然有不少人在,除了跑馬的聲音外還伴著陣陣叫好聲。
溫檸墊腳遠眺了眼,就見場地中間有兩匹馬正相互追趕,試圖一爭先后,其中一匹馬上人正是祁朝。
陸煥顯然也看見了,叫來個宮人,問了問眼下的情況。
宮人先是行了一禮,這才答道:“回殿下,祁世子在跟五殿下比賽呢,已經是第十二輪了,還沒分出勝負。”
陸煥聞言點了點頭,又往場地中間看了一眼,評斷道:“五哥要輸。”
宮人:“”
他可不敢附和,只好垂著頭,當沒聽見。
陸煥擺手,大發慈悲讓對方走了。
溫檸等人走后,才狐疑一瞥:“祁世子和五殿下比賽,你竟然事先不知道?”
陸煥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昨晚半夜才睡,今早起遲了。”
他醒來的時候,表兄早就不在了,他也沒多問,便直接去了云水間,哪知道表兄也在這后山啊。
雖說知道的話,他也會帶明玉過來的,這么看,倒是算殊途同歸了。
陸煥一抬下巴:“走,咱們靠近了去瞧。”
溫檸當即拒絕:“不要,一臉揚塵。”
兩人說了沒幾句話,場內已經分出勝負了,果然是祁朝勝。
周圍圍觀的人發出一陣呼聲,勝負一分出來,便三三兩兩準備結伴回去了,這比賽從上午開始一直到現在,眾人為了等個結果,連午膳也沒用。
溫檸往旁邊避了避,意欲等眾人走后,再進場地。
她不太想跟祁朝打照面,上回湯泉宮的事,她還沒忘,這會兒撞見免不了一陣尷尬。
她與陸煥認識的時間久,倒是很快就將那事拋腦后去了,可祁朝卻不是,算起來此次來行宮后,還是他們第一次說話。
她也不知對方究竟知不知道那日她也在湯泉宮,但以祁朝的心智,十之八九是能猜到的。
溫檸正想著呢,就聽到一聲:“明玉郡主。”
她下意識抬頭,直直對上了一雙帶笑的眼睛,因為剛贏了比賽,對方此刻簡直神采飛揚。
溫檸猝不及防撞見這一臉笑意,呼吸微滯,向后退了半步,才道:“恭喜祁世子。”
祁朝朗聲道了句謝,轉頭同陸煥說起話來。
溫檸心不在焉聽了幾句,溫泉宮的事抑制不住地往腦海中竄,越是不去想,就越是記得清楚,連當時祁朝說話的語氣她都記起來了。
一旁,陸煥比她還要心不在焉,他陡然意識到自己忘了件事!
一件尤為重要的事!
要不是方才表兄前來搭話,明玉垂眼害羞,他絲毫沒記起來,明玉當初對表兄心生好感,他還有意撮合的!
陸煥一陣懊惱,早知道就不跟皇兄說是他愛慕明玉了,直接說表兄好了!
可如果真那么說,皇兄會不會不信?
還是現在這樣好。
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聽祁朝說話,思緒早不知飛到哪兒去了,才略一回神,就聽表兄調侃他:“你一來,我便贏了比賽,難不成竟是個福星!”
陸煥下意識接道:“明玉才是你福星。”
溫檸:“!”
祁朝:“”
第049章 第 49 章
一時, 在場的三人,全都靜默了一瞬。
陸煥說完便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可要再收回來已經不可能了。
他磕磕絆絆解釋了一通, 險些咬著自己舌頭:“不、不是, 是…是明玉運氣好, 所以我…我才正好看到表兄你贏了。”
只是這解釋還不如不說, 和方才的那句話意思有什么區別。
溫檸眼都不想抬,一門心思望著地上的塵土,兩頰隱隱發燙,心里面已經將陸煥罵了個狗血淋頭了。
連祁朝都被噎了半晌,最后默默將這句話忽略了過去,略顯生硬地同兩人道別,勉強維持住了儀態風度。
祁朝一走,溫檸就忍不住了,怒目而視:“陸煥!”
她氣勢洶洶, 兩道好看的眉擰著, 儼然已經生氣了, 下一刻就要發作出來。
陸煥趕緊討饒:“我,我說錯話了。”
他見明玉一轉身就往前走, 頭也不回, 趕緊也加快了腳步跟上去:“明玉,我下次絕不會這么說了!”
溫檸腳步一停,側眼瞪他:“還有下次?”
陸煥被嚇得往后退了半步,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趕忙搖頭道:“沒有、沒有。”
他知道明玉為
什么生氣, 其實方才一說完,他就也想起了溫泉宮的事, 雖說事后,他沒和表兄再提起過,可表兄聰慧,那日在溫泉宮說不定當場就猜到了,否則也不會立刻將他拽出去,他實在不該這么口不擇言的。
明玉是姑娘家,臉皮多薄啊,都怪他!
陸煥認真反省,自個兒在皇兄跟前的胡言亂語就更不敢讓明玉知道了。
他略帶小心地問道:“明玉,你還要騎馬嗎?”
溫檸憋著氣呢:“騎!”
她沒管陸煥,直接去了馬棚,隨手一指選了一匹大馬,等著下人安好馬鞍后,當即翻身上去,一個揚鞭,就將陸煥甩到了身后,馬蹄濺起的塵土揚了陸煥一臉。
陸煥趕忙呸呸了幾聲,想都沒想,也跟了上去,一面追一面大喊道:“明玉,你慢點兒!”
他生怕明玉賭氣摔了,猛抽了兩鞭,加速趕上去并行。
溫檸見他追上來,煩不甚煩,又反抽了一鞭,沖到了前面,拉開一段距離。
她從昨日開始就十分不高興,就像是看到一株精心照料了許多年的蘭花一夜間突然長歪了,心口憋得難受,這會兒只想一個人發泄一通。
這兒場地確實開闊,沒什么遮擋,連片雜草都沒有,可沖動之下難免有失觀察。
溫檸足足繞了三圈,快要結束時,馬蹄踩上了不知哪飛了的石子。
本來只是小事,及時拉住韁繩調整一下姿態便好,可溫檸的速度實在太快,她又并非善長御馬,驚慌之下,馬身失去了控制,直直朝著旁邊的籬欄沖去。
籬欄是用削尖的木樁做的,這樣的速度,直直摔下去非死即傷。
陸煥在后面發現異常,想追已經來不及了。
他直接扔了韁繩,單手按住馬背縱身躍起,準備跳過去,先將人先拉下來再說,一邊是平地一邊是籬欄,無論如何,也是要受些傷的。
陸煥一瞬間就想好了,怎么才能避開要害和臉。
但有人比他更快,幾乎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處在失控的馬匹就被用蠻力強攔了下來,韁繩繃緊成了一條筆直的線,隨時處在斷裂邊緣。
陸煥來不及想這沖出來的人是誰,當機立斷改了動作,轉而將明玉從馬上一把抱下。
剛站穩,韁繩便因為過大的拉扯而崩裂斷開,下一刻,失控的馬匹順著力道沖撞在籬欄上,發出一聲巨大的響動。
溫檸背過身去,雙手捂著臉,肩膀細細抖著,顯然后怕極了。
陸煥擋住她跟前,免得她被飛濺而來的土渣崩到。
轉頭就看見方才攔馬的人要走,他立刻出聲叫住了對方,肅著臉問道:“你是何人?”
明明是救了郡主,大功一件,這人竟然半點功勞也不要,就準備這么離開,而且身為太監,不光膽子大,身手也不凡,實在是奇怪。
正青道:“奴才奉命保護郡主。”
陸煥不明所以,追問道:“奉命,奉誰的命?”
正青道:“太子殿下。”
陸煥訝然,隨即眉心皺成了一片,皇兄竟然派人跟著明玉,是從什么時候跟著的,他居然沒有發現!
正青見他不準備繼續問下去了,躬身行了一禮,正要離開,就聽到一聲:“你站住。”
聲音是明玉郡主發出來的,正青頓了頓,依言站在原處。
陸煥一驚,問道:“明玉,你認得他?”
溫檸胡亂點了點頭,沒同他多說,而是往前走了幾步,在正青面前停下,說道:“伸手。”
正青猶豫了一瞬,把手往后收了收:“郡主,奴才先告辭了。”
溫檸看著他:“太子殿下沒讓你聽我的命令嗎?”
說完,就見正青表情變了變,溫檸沒管,又道了一聲:“伸手。”
正青這才慢吞吞地將手伸出來,只見他右手手掌中間橫著一道又粗又深的傷口,顯然是方才拉扯韁繩時被磨出來的,現下已是血肉模糊,腫成了一片,甚是駭人。
溫檸光是看一眼,眉心就擰起來了,覺得自己手也跟著疼了起來,然而正青面不改色,仿佛絲毫察覺不到疼痛。
陸煥就站在一旁,自然也瞧見了,他倒不覺得有什么,既然是皇兄安排的人,那肯定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他甚至覺得正青動作太遲,若是剛察覺失控就出手,明玉還能少受點驚嚇。
于是他瞥了一眼,淡淡道:“收起來吧。”
正青沒理會,甚至一動也沒動,只看著溫檸等下一步指示,儼然一副只聽郡主的模樣。
陸煥:“”
他覺得此人膽大包天,但礙于對方是皇兄的人,又剛剛救了明玉,他不好立刻處置,因此先在心里記了一筆。
溫檸不想讓正青得罪了陸煥,當即示意他放下了,道:“跟我去云水間。”
陸煥聞言立刻將臉扭了過去,一臉的不可置信,覺得明玉太鄭重其事了,他道:“你還要給他處理傷口?這點小傷自行清理不就行了嗎?”
這人一看就是個練家子的,受過的傷比吃的飯還多,這點兒算什么,也就瞧著夸張。
他忍不住腹誹,皇兄怎么派了這么個人來,就算要保護明玉,也派個有眼力見的啊,難不成挑人的時候是按模樣挑的么。
溫檸沒聽,她還有事要問正青。
陸煥也沒多勸,姑娘家嘛,最容易心軟,明玉又是個心善之人,自然不肯放任不管的。
他沒跟著一起去,留下來讓人處理安置剛才那匹馬了,順口叮囑道:“記得讓太醫開一劑安神的方子,不然夜間該睡不安穩了。”
溫檸點頭,嗯了一聲,決定以后對陸煥好點兒。
去云水間路上,正青一直低著頭默不作聲,知道郡主不喜歡他,特意落在幾步遠外。
溫檸繃著臉問:“太子殿下是何時派你來跟著我的?”
正青老老實實道:“巳時三刻。”
溫檸聞言,在心里頭算了下時辰,正好對上榮順來送安神香。
她就知道,她將安神香送給魏臨帝的事,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不在意,以前在意的事,現下只會更在意。
她不喜歡正青,也不喜歡被人盯著,太子殿下偏偏就將正青派了過來。
溫檸胸口起伏了幾下,她知道自己不該生氣的,方才若不是正青,她一定會受傷,此刻生氣仿佛是在無理取鬧,可她就是心口不順。
正青默默說了一句:“太子殿下擔心您,才派奴才來保護您的。”
溫檸瞪他:“行宮能有什么危險?”
正青不說話了。
溫檸說完也沉默了下來,表情有些別扭。
正青猶豫了下,對她道:“殿下說您心情不佳,沖動下許是會出現意外狀況。”
他聽令的時候覺得殿下未免太過緊張了,現在只覺太子殿下料事如神,猶如開了天眼。
溫檸堵著一口氣,沒事找事,反問他:“那太子為什么自己不來?”
正青:“殿下說您現在還不想見他。”
溫檸:“!”
她氣得臉都鼓起來了,只覺得自己在陸景陽跟前什么秘密也無,甚至只要他想,就能知道她的一舉一動,簡直無所遁形。
正青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越說郡主越氣,他分明是好心,怕郡主誤會了殿下,才多說說幾句話的。
眼見著弄巧成拙,他抿起嘴,徹底成了個鋸嘴葫蘆。
等到了云水間,溫檸將正青交給素心,自個兒轉頭去了里屋,滾進床榻里,沒聲了。
小桃不放心,進了瞧了眼:“姑娘怎么合衣睡下了?”
溫檸蒙著被子,將一只手伸出來擺了擺,甕聲甕氣道:“我沒有睡,只是想躺一會兒。”
小桃以為姑娘是被嚇著了,她和素心也正后怕著呢,方才特意讓人去熬了甜湯,等會兒就端來給姑娘安神。
她又問了句:“正青手上的傷已經處理好了,姑娘要打發他走嗎?”
溫檸沒好氣道:“讓他去院門口站著。”
不是非要跟著她么,那就去守門吧,等待不住自個兒
就走了。
小桃聽完,正要出去,又被溫檸叫住了:“等一等!”
小桃忙又轉身:“姑娘還有事?”
溫檸撇了下嘴,別別扭扭地道:“讓素心看著賞他幾樣東西。”
小桃聞言應了聲是,想了想多問了一句:“姑娘打算賞他多貴重的啊?”
溫檸險些脫口而出,將那盒安神香賞給他,好在及時收住了口,她還不想跟太子殿下徹底鬧翻,她還要那一庫房的珠寶呢。
況且她都堅持這么多年了,豈能因為這么點兒事就放棄呢。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說不定等魏臨帝去靈臺山,太子殿下忙于朝政,就把兒女情長的事拋到一邊了。
溫檸小小嘆了口氣,心道若是放在幾年前,太子殿下這么待她,她一定高興極了,怎么也不會想到有避著對方的一天。
她對小桃道:“就賞些不那么精貴但又值錢的東西吧。”
小桃應下后,帶話出去了。
溫檸在床榻了躺了一會兒,等甜湯燉好了,才翻身起來,用了小半碗后,心里果然舒暢了不少。
她問道:“正青還在外頭嗎?”
小桃點頭,笑道:“一直在院門口站著,給姑娘您值守呢。”
溫檸詫異道:“當真一刻都沒離開過?”
小桃搖頭,十分肯定道:“奴婢方才就在窗下打理東西,一抬眼就能瞧見他,完全沒有離開過奴婢的視線。”
溫檸攪動著剩下了半碗甜湯,甚是奇怪,她險些從馬上掉下來這么大的事,正青竟然沒有找機會回去稟報太子殿下。
她將甜湯吃完,去外間看了一眼,正青果然還站在那兒。
溫檸也沒問,只要對方不到她跟前替太子殿下說話,她就不會理的。
一整個下午,溫檸都待在云水間,看了會兒閑書后,又去了湯泉宮,這一回,她學乖了,前后入口都命宮人守著,連一只小蟲都飛不進來。
冬日夜色來得早,等她舒舒服服從湯泉里邁出來,已是暮色四合了。
素心用干帕子替她揉發:“姑娘,人已經走了。”
溫檸問道:“什么時候走的?”
素心仔細回道:“天色暗了后不多時就不見人影了,奴婢本想拿個宮燈給他,出門一瞧,才發現人不在原處,姑娘給的那些賞賜也一并帶走了。”
溫檸心道,這會兒終于是回去復命了。
“明兒他再來,照舊讓他守門。”
素心抿嘴輕笑了下,應道:“奴婢省得。”
*
“郡主之后一直待在云水間,沒再出門。”
正青跪在地上,向上首之人回稟今日的事,事無巨細說了個遍,連右手上包扎好的傷處也一并解了開來。
陸景陽手邊的桌上擺著一只大金蟾,正是云水間給的賞賜,正青一來就立刻捧到了桌上,一五一十交代了得賞的原因。
他隨意瞥了一眼,不是什么精貴的東西,茵茵哪兒多的是,平時至多當個擺件用罷了。
下一息便不感興趣地收回了視線,道:“既是明玉郡主賞你的,收下便是。”
正青:“奴才不敢。”
他腰桿雖聽著,但頭垂得極低:“奴才護主不周,請殿下責罰。”
今日是他出手遲了,郡主險些出事,殿下尤為看中郡主,必是信任他,才將保護郡主的任務交給他的,他卻沒能做好。
正青一整個下午都在自責,生怕郡主因為厭煩他,也對殿下心生不快。
陸景陽:“本宮一向賞罰分明。”
正青腰慢慢彎了下去。
第050章 第 50 章
第二日, 溫檸見到正青,就見他姿勢怪異,一瘸一拐。
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她還記得對方昨日手掌上那么重的傷都能面不改色, 怎么就突然走路不利索了?可見受的傷絕對不小。
她半猜半好奇地問道:“你這是被太子殿下責罰了?”
正青不想答, 可惜又不能不答, 過了幾息才蹦出一個是。
溫檸疑惑,問他:“為什么?”
昨日要不是正青,她肯定要受傷,太子殿下不賞也就罷了,怎么還罰人呢,這也太過分了吧!
正青望了她一眼,悶聲道:“奴才護主不利。”
溫檸直直望回去,依舊不是很能理解,她反應了半晌, 總算反應過來正青這句話的意思, 頓時急了, 太子殿下罰人便罰人,怎么能用這個理由, 萬一正青跟他一樣小心眼, 豈不是要記恨上她了!
她叫正青抬頭,一字一頓認真道:“是太子罰你的,跟我可沒關系。”
說完,又立刻補了句:“我還賞了你一只大金蟾呢。”
正青行禮:“奴才謝郡主恩典。”
溫檸這才安心些, 她問正青:“我今日出去, 你是不是也要跟著我?”
見對方點頭,上下掃了眼, 視線落在他腿上,懷疑道:“你當真能跟上?萬一跟丟了,是不是回去以后還要受罰啊?”
正青肉眼可見的抖了下:“郡主放心,奴才定當拼死保護郡主安危。”
溫檸趕忙擺手:“也不用這般夸張,我又不是要去疆場,你跟著吧,不過別離得太近,我不喜歡。”
她想通了,反正陸景陽總要派人盯著她的,即便不是正青,也會是旁人,與其是張生面孔,還不如正青呢,起碼這一世他們遇上,倒霉的只會是對方。
溫檸沒再去后山跑馬的空地,但凡有一兩分危險的地方都被她排除在外了,昨日的事她現在還心有余悸呢。
青玉苑,門廊。
陸煥重復了一遍:“書閣?”
溫檸點頭:“你上回提到的書閣在哪兒?”
她來找陸煥主要是為了問一問昨日她走了之后,那馬有沒有掙扎起來再出旁的事,得知沒有后,便放下了心。
至于要去書閣,是剛剛才決定的,溫檸道:“你告訴我出了青玉苑后走哪條道便行,我遇上宮人再問就是了。”
陸煥道:“那我直接派個宮人領你去豈不是更好?”
溫檸剛要答應,就聽他嘖了一聲,搖頭道:“算了,我還是同你一道去吧。”
說著就命人去屋內取了披風來。
溫檸道:“你不是最不耐煩讀那些經史子集了嗎?”
陸煥不當回事地一擺手,很有信心:“找一找,一定能找出一兩本閑書來的。”
他反正也無事,索性同明玉一道去了,昨日的事,他也還心有余悸呢,這會兒自然不放心明玉一個人,就算是去書閣也不放心。
溫檸瞧出來了,說道:“我昨日心情不好,現下已經好了,不會再沖動行事的。”
陸煥已經把披風披上了,手指飛快地系了個結,道:“權當打發時間。”
半路上,溫檸見陸煥時不時側頭看她一眼,讓他有話便說。
陸煥斟酌了半晌,語氣小心:“你方才說昨日心情不好,是不是因為我說錯了話?”
溫檸起先沒反應過來,過了片刻才想起祁世子的事,要不是陸煥提起,她差不多都要忘了。
她搖頭,沒有明說,只道:“是因為太子殿下。”
“皇兄?”
陸煥挑眉:“鬧別扭了,難怪你都不叫他太子哥哥了,殿下兩個字多生分啊。”
陸煥心道,難怪呢,皇兄居然派人跟著明玉,原來是怕自己親自來,會被不待見啊,他想了一通,突然得意起來,興致勃勃道:“明玉,咱們不理他!”
他拍了拍胸脯,出言保證道:“這行宮上下我比誰都熟悉,皇兄不過才來兩日,往后你要去何處,我都陪你。”
等見他和明玉成日在一起,皇兄必然會信他那番話的。
溫檸只猶豫了幾息,就答應了,陸煥的話正合她意,她不想見陸景陽,一個人待著又甚至無趣,最主要的是正青一直跟著她,每日同太子殿下匯報她的行蹤。
太子殿下不是知道她不想見他么,自然也知道原因
,說不定是想見她輾轉難眠,悶悶不樂的樣子。
她偏不。
溫檸心道,她偏要高高興興,不把這份愛慕之情當回事。
反正太子殿下沒有挑明,萬一事后追問起,她裝作恍然大悟便好了。
兩人在書閣待了一整日,陸煥翻書翻得灰頭土臉,也沒找出一本閑書來,想也知道,那些準備書冊的人為了穩妥,也只會放挑不出錯的書來。
溫檸身上倒是干干凈凈,她道:“你這一日白白浪費時間了。”
陸煥心態極好:“也不算浪費,起碼是知道行宮的書閣沒有可堪一讀的書冊。”
溫檸噗嗤一笑,陸煥這話若是落在哪位大儒耳里,指不定要吹胡子瞪眼,到魏臨帝跟前參七殿下一本。
當晚,天色暗下來。
小桃從外頭進來,道:“郡主,正青說想見您。”
溫檸稀奇,這個點兒對方不應當已經回去復命了么,今日怎么還在,她點點頭。
片刻,正青進來,沖著她行了一禮:“謝郡主開恩。”
溫檸眨巴了兩下眼睛,不明所以:“什么恩?”
正青認真回道:“郡主今日只去了書閣。”
溫檸想了一會兒才弄清楚他的意思,頓時睜大了眼睛,心道,正青不會是誤會她今日待在書閣是體恤他腿上有傷吧?
她剛要開口解釋,話音到嘴邊驀然止住了。
既然已經誤會了,那她順水推舟做個人情豈不是正正好。
她想到這兒,眼珠一轉,十分溫和對正青笑了笑,又細聲安撫道:“這點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只管養傷便好。”
待正青一瘸一拐地離開,素心笑道:“姑娘方才怎么待他那么好,昨日不還說要打發他守門呢嗎?”
溫檸翹了翹唇角:“萬一以后有用上他的地方呢。”
*
因為年關將近,行宮也比之前熱鬧了幾分。
溫檸只覺宮人行走的速度都比以往提快了不少,像是各處一下子全都忙了起來,連素心和小桃也跟著進進出出,安排云水間的事宜。
溫檸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又才讓正青承了她的情,自然也不可能走太遠的路,索性只在云水間和青玉苑兩邊走動。
她和陸煥兩人除了下棋,便是閑扯,多半是陸煥說,她聽,京城的八卦聽了不少,也不知陸煥從哪里打聽來的,內容詳細到溫檸甚至懷疑他在各戶人家都安插了密探,要不然就是陸煥隨口胡謅的。
陸煥對胡謅兩個字極力辯駁,振振有詞道:“同窗好友那么多,打聽打聽不就知曉了。”
溫檸將信將疑,權當話本聽。
偶爾既不下棋,也不閑扯,兩人就命人搬出個小罐來比試投壺,倒也不覺得無趣。
不過陸煥閑不住,趁著魏臨帝顧及不到他,在除夕前一晚攢了個局,叫上了在行宮的同輩人一起玩葉子牌,當然,這同輩里自然是沒有太子的。
眾人正閑著無事,陸煥提議一出,立即一呼百應,剛到下午,就都聚到了青玉苑,三三兩兩地挨著一起閑談。
溫檸還是頭一回在青玉苑見到這么多人呢,又因為陸煥就坐在她旁邊,所以她周圍人聚的最多。
自從今年秋狩起,她開始走動,就跟宗室的子弟慢慢熟悉起來了。
不過還有不少人同她沒說過幾句話,趁著機會正七嘴八舌問了不少好奇之事。
溫檸一一答了,她生得好看,性子又柔,那些原本同她不怎么相熟的姑娘沒一會兒就都聚了過來,把陸煥都擠到了外頭。
眾人七嘴八舌,閑話一直說到了日下西山,晚膳自然是在青玉苑用的。
用的是一種叫銅鍋子東西,京城這兩年時興起來,驅寒暖身,冬日常吃,熱騰騰的一頓晚膳用完,眾人意猶未盡,喊宮人撤了席面,繼續小聚。
待重新換了地方,眾人跟前就只擺了酒,圍坐成一圈,正適合玩擊鼓傳花。
原本是花落到誰家,誰便作詩一句,順道吃完小盞中的酒。
五皇子道:“作詩有什么意思,不如誰拿到了花,誰講個奇聞詭事,如何?”
立時就有人反駁:“若是被皇上知曉了,要怎么辦?”
五皇子膽子大,方才晚膳時多吃了兩口辣味的鍋子,此刻臉還有些發紅,他道:“便是挨罰也是一起挨,大家都不說不就行了,父皇怎么會知道。”
說完朝對面姑娘們坐的地方看了眼,篤定道:“況且明玉也在,父皇就算知道了也舍不得重罰的,放心吧!”
此言一出,當場說服了多半人。
溫檸:“”
五皇子豪爽一擺手:“這花第一回落到明玉跟前,咱們不算。”
眾人一致頷首同意。
擊鼓的是青玉苑的宮人,眼上蒙了兩層錦布,完全透不出半點光,十分公平。
起先的幾輪為了調動氣氛,只吃酒,不用說故事,那絹花在眾人手上飛快地丟來丟去,眨眼間就是一圈。
溫檸險些跟不上,原本來松散的坐姿,沒幾息就繃緊了,注意力全在絹花上。
即便如此,還是免不了在鼓聲停下的時候,剛好握住絹花。
溫檸免了第一杯酒,后面玩了幾輪,絹花又停在了手上,這回是免不了了。
好在杯子里盛的酒溫潤不醉人,且不多,一口的量。
溫檸干脆利落,一仰而盡,贏得了一片叫好聲,酒不醉人,她兩頰倒是因為眾人的起哄聲飛紅了一片。
五皇子刮目相看:“明玉居然還是個俠女。”
他印象里,對方不過是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瞧著文靜秀美,又善書畫,想不到喝酒的動作這般瀟灑。
溫檸歪頭一笑:“我生在北疆。”
五皇子呀了一聲,右手捶左手,開玩笑道:“原來是個女將軍,失敬失敬。”
在場眾人都被逗的笑出了聲,哄鬧了一回,喝酒的速度放慢了下來,換成了聽故事。
陸煥還特意將連枝燈上的蠟燭吹熄了,只留了兩盞。
一瞬間,屋內的氣氛就凝了起來,眾人呼吸都放緩了,紛紛往前湊了湊,試圖和旁邊的人挨得近一些。
溫檸膽子不算小,卻也不大,何況她還怕黑,更覺緊張了。
偏偏第一個講的人恰巧是陸煥,繪聲繪色,簡直如臨其境,在場的眾人皆是屏氣凝神,緊張無比,聽到高|潮處,全都嚇了一跳。
溫檸撫著心口,只覺能聽到自己胸腔里砰砰跳動的聲音。
好在除了陸煥,其他人再沒有這般本事,遇上個不善言辭的,即便故事再精彩詭譎,也講得如同筍干一般皺巴巴的,虛張聲勢非但沒嚇到了人,還惹得眾人笑出了聲。
溫檸也中了一回,她講了個小時候聽來的北疆舊俗。
雖然算不上多恐怖,但十分新奇,也算過關。
不多時,眾人適應了燭光的昏暗后,也沒一開始那般害怕了,全都放松了下來,等第二回再輪到陸煥,都有一種興致勃勃的期待感。
連溫檸都覺得自己沒那么怕黑了。
陸煥豈是個示弱的人,當下腦中飛轉,決心找出個詭異又駭人的故事來,他看過的話本子可比溫檸多得多,堪稱‘博覽群書’,一時間腦中蹦出了好幾個來,簡直挑花眼。
他清了清嗓子,將幾個故事里嚇人的部分整合了一番,又吹了一盞燭燈。
效果果然非同凡響,才講到一小半,就有人嚇得叫了出來。
陸煥得意洋洋,要不是被攔住了,他恨不能連最后一盞燭燈都吹了,到時候只他手里捧一盞小的蠟燭,
豈不是妙哉。
他一邊講:“林員外的愛女半夜梳妝,忽然聽得門口幾聲咚咚聲,正待細聽,那聲音已經移到了屋內”,一邊將手伸到桌子底下偷偷敲了兩下。
咚——咚————
一時,屋內眾人接連叫出了聲。
陸煥哈哈大笑起來,把手放在桌面上又敲了兩下,這才平息了一場騷亂。
可還沒等眾人要找他算賬,咚咚聲又響了起來,陸煥的兩只手都在桌上,這一回聲音是真的從屋外傳來的。
屋內猛然靜默了一瞬,下一刻,驚叫聲險些沖破天幕。
外頭的人顯然也被里面的聲音嚇了一跳,忙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陸煥聽出是自己近侍的聲音,拍了拍心口,他也被嚇了一跳,埋怨道:“無事,你好端端的敲門做什么?”
門外道:“太子殿下來了。”
“——!”
一時間,所有人都覺得這才是今晚最恐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