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門扉打開, 連枝燈上的燭臺全部重新點上。
在場的眾人像是落了水的貍奴,一個個蔫噠噠的,全都垂著腦袋, 就連活躍了一晚上的五皇子此刻都閉口噤聲。
溫檸坐在原處, 也學著眾人一起低著頭。
她猜太子殿下來多半是來找她的, 可她不想見, 所以這會兒一聲不吭,悄悄側過臉往燈影里藏了藏。
溫檸自以為藏得很好,哪里知道陸景陽一進門就發現她了,那點小動作落在對方眼中,只覺可愛。
她垂著頭,就聽太子殿下道:“夜已深。”
只三個字,眾人立刻心領神會,紛紛表示他們已經散了,正要各自回去, 皆是慶幸太子殿下沒有生氣, 否則他們就完蛋了。
溫檸甚至聽到旁邊人松了口氣, 她心道,何至于此。
一個個動作都十分迅速, 只想著在太子殿下改主意之前趕緊走, 溫檸也是其中一個,心里默默祈禱希望陸景陽不要看見她。
可惜事與愿違,她剛走到一半,還未到門邊呢, 就聽到一聲:“茵茵。”
這一聲后, 其余還在屋內的人一時間動作更快了,生怕下一個便是自己, 五皇子離開前十分同情地望了她一眼,那眼神格外好懂,讓她自求多福的意思。
溫檸無奈地扯了下唇角,她很想不管不顧出去,可也不好在這么多人面前當做沒聽見,只能站在了原地。
不出幾息,今晚聚在一起的人就都散了,屋內就只剩她和陸景陽還有陸煥三人。
陸煥倒不是不想走,而是他就住在青玉苑,別人都能離開,獨獨他走不掉,他瞥了一眼皇兄,又朝明玉看過去,突然想起明玉還在生皇兄的氣的。
他頓時覺得自己該挺身而出了,道:“皇兄,我送明玉回去。”
陸景陽沒說話,只淡淡望了他一眼。
只一眼,陸煥就慫了,當機立斷地改口:“我去送一送五哥。”
說完,直接跑了。
溫檸:“……”
屋內其余的人徹底離開,只剩下她和陸景陽。
燭光輕柔,像一團摸不見的月紗籠在溫檸身上,朦朧夢幻,無端生出幾分旖旎。
陸景陽視線落下:“茵茵。”
溫檸小小應了一聲,她自那日起就沒再見過陸景陽,雖然慌亂無措,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對對方,可溫檸還是有那么一些想陸景陽的。
她抬頭,朝門邊望過去,喚了一聲:“太子哥哥。”
她剛剛喝了酒,雖然沒醉,但兩個眸子像是含了水,清幽晃蕩,楚楚可憐,聲音聽起來還帶著幾分委屈,實在讓人忍不住心頭起憐。
陸景陽往前走了兩步,略微俯身,掌心撫上她頰邊,觸及到一片溫熱細膩。
他道:“茵茵喝酒了?”
溫檸點頭,皺著小臉:“喝了好些。”
她仰頭,非但沒躲開他的手,反而往跟前又湊了湊,撒嬌道:“太子哥哥,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陸景陽長眉微微抬了抬,沒料到溫檸會說這樣的話,他以為溫檸會像方才那樣躲開,甚至扭頭就走。
他視線落在溫檸揚起的臉上,一寸寸望過去,過了片刻笑道:“茵茵醉了。”
他伸手,示意溫檸握上:“哥哥送你回去。”
溫檸看了一眼就擰起了眉,她往前小跑了一步,墊腳撲進陸景陽懷里,像個小姑娘似的撒嬌耍賴:“我腳疼,我不想自己走,我要太子哥哥背我。”
說完,還故意賭氣道:“太子哥哥不肯背的話,我就讓七殿下背!”
站在青玉苑門口的陸煥背后一涼,猛地打了兩三個噴嚏,心道難不成是剛吃完酒吹風受涼了?這門口的風確實打了點。
這么想著,陸煥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朝院內望了一眼,原本想邁進去的腳頓了下又收了回來。
算了,皇兄和明玉一個也沒出來呢,他再在門口站一會兒吧。
屋內,陸景陽雖然知道茵茵不過就是隨口一說,看仍止不住蹙了下眉。
他低聲問道:“茵茵跟陸煥近來很親近?”
問完就聽懷里的人嗯了一聲,然后一股腦地將這些日子兩人干了什么全都說了一遍。
這些事陸景陽早就知道,正青每晚都會同他匯報,在他看來這些不過是兩個年少玩伴之間的嬉鬧,若不是其中一人是茵茵,根本不值一提。
可聽著聽著,陸景陽眉心越蹙越緊,之前正青的匯報一板一正,語調幾乎毫無起伏,他自然不會覺得有什么,但從茵茵口中說出來卻是截然不同。
溫檸已經說到今晚的事了,語氣里全是欽佩:“七殿下講故事真的是一把好手,厲害極了!”
說完,還特意添了一句:“可惜太子哥哥今晚不在,要是在的話,聽了后也一定覺得七殿下講得好的。”
陸景陽本以為她要說,若是自己在的話,一定講得更好。
他忍不住道:“茵茵覺得我比不過陸煥?”
溫檸聞言,松開環在陸景陽腰間的手,往后退了一點點,抬頭往上瞧去,像是不怎么理解,問道:“太子哥哥干嘛要講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她認真道:“太子哥哥該治國經世才對。”
陸景陽難得沉默了一瞬,也覺得自己是昏頭了,竟然跟陸煥比起了講故事的本事。
只是茵茵語氣里的欽慕讓他忍不住吃味,方才茵茵撲進懷里時的那點愉悅也被沖淡了不少。
他知道茵茵對陸煥無意,但長久相處難免會暗生情愫。
陸景陽不喜歡掌控之外的事發生,可這一回卻讓他覺得隱隱有幾分脫手的危機感,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驟然重現倒是有幾分新奇。
陸景陽心道,他或許是低估了自己對茵茵的感情,無論深淺,起碼遠比他以為的要多。
他伸手,慢慢抬起溫檸的臉,燈下看人,更美三分,這張漂亮精致到令人驚心的臉毫無半點瑕疵,湊近了看只會叫人屏氣凝神,生怕微微呼出了一口氣就驚動了這如夢似幻的一幕。
陸景陽不打算再拖下去,問道:“茵茵為何這幾日要躲著我?”
溫檸拒不承認:“我沒有躲著太子哥哥。”
陸景陽問她:“茵茵幾日沒有見我了?”
溫檸扒拉著手指算了算,沒算出來,她腦子亂糟糟的,皺著眉不耐煩道:“那太子哥哥不也沒有來見我么。”
陸景陽輕笑了一聲:“倒成我的不是了。”
他的手一直扣著溫檸的下巴,視線直直地望進她的眼睛里,帶點哄誘的語氣,問道:“茵茵喜歡我嗎?”
溫檸眨了眨眼,毫不猶豫地道:“喜歡。”
她說完杏眼便彎了起來,笑得十分可人:“我最喜歡太子哥哥了。”
那雙漂亮的眼眸沒有一絲遮掩,坦坦蕩蕩,可跟陸景陽想要的完全不一樣,他不需要茵茵對他如兄長一般的崇拜與敬重,他要
的是女子對男子的愛慕之情。
溫檸見他不說話,表情也不像很高興的樣子,臉上的笑意也慢慢落了下來。
她委委屈屈地問道:“太子哥哥,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陸景陽放開手:“茵茵覺得呢?”
溫檸歪著頭想了想,說道:“我會永遠陪著太子哥哥的。”
這句承諾是當初太子殿下把東宮庫房鑰匙給她時要她做到的,不過短短一個冬日,太子殿下就已經不滿足于此了。
陸景陽嗯了一聲,聲調并無起伏:“除了這個呢?”
溫檸滿臉疑惑不解,她又用力皺了皺眉,噘著嘴不高興道:“太子哥哥要我說什么?”
陸景陽聲音仍舊不徐不疾:“茵茵這么聰明,難道想不明白?”
溫檸同他對視了幾息,可實在想不明白,于是自暴自棄地將腦袋埋進了對方懷里,十分無賴道:“我不知道!太子哥哥好過分!”
她偏頭靠在陸景陽胸口,說完這一句,就不說了,不一會兒連呼吸都輕了下來。
陸景陽撫了下她的發頂,動作輕緩柔和,像是怕驚到懷里的人。
片刻后,溫聲道:“我要茵茵愛我。”
一時間,屋內寂靜無比,落針可聞。
溫檸長久未動,陸景陽再看她時,才發現她已經閉眼睡著了。
陸景陽無奈輕嘆了一聲,俯身將懷里的人打橫抱起,走到門邊時對等在外面的榮順使了個眼神。
榮順立刻會意,進屋將一旁掛著披風取來,輕手輕腳蓋在郡主身上。
他壓著聲音請示:“殿下,要叫轎攆來嗎?”
陸景陽低頭朝懷中的人看了眼,就見茵茵半張臉貼著他心口的位置,睡得分外安穩,他搖頭拒絕了:“不用。”
青玉苑門口,陸煥終于將人盼了出來。
他出來得匆忙,既沒有穿外衣,也沒披大氅,凍得快要跳腳了。
見皇兄出來,他剛要出聲,就發現溫檸被皇兄抱在懷里,頓時聲音小了下去:“明玉這是睡著了?”
說完見皇兄不理他,趕緊又跟了兩步,叮囑道:“皇兄,今日明玉吃了好少酒,你記得讓云水間的人煮醒酒湯,否則明兒明玉起來腦袋該疼了。”
可惜說完,也沒聽到皇兄回他一聲。
陸煥自言自語道:“皇兄這是怎么了,怎么感覺像是不待見我?”
他琢磨了下:“難不成是因為今晚的小聚沒有請皇兄來?可皇兄不是一向不喜歡這些的嗎,也從來不參加。”
陸煥撓了撓頭,想不通。
他又站在門前琢磨了會兒,結果寒風透過衣領直往心口鉆,于是立刻就不想了。
陸煥轉身回屋,等湊到暖爐跟前,長舒了一口氣,才后知后覺地想到:明玉這是和皇兄和好了?
也是,要不和好,明玉怎么可能睡得這么安心。
皇兄也不謝他一聲。
第052章 第 52 章
“姑娘, 太子殿下已經走了。”
溫檸悄悄將眼睛睜開一點縫隙,用小到不能再小的聲音跟素心確認:“真的嗎?”
素心笑著點頭道:“奴婢特意去送了送,親眼看見太子殿下走遠的, 回來時已經命人將云水間的大門闔上了。”
方才太子殿下送姑娘回來, 她替姑娘掖被角時, 姑娘悄悄用指尖勾了下她的掌心, 她才察覺到姑娘是在裝睡。
今晚上她沒跟著姑娘一起去青玉苑,也不清楚姑娘究竟吃了多少酒。
素心一面扶溫檸起身,一面道:“姑娘沒喝醉?”
溫檸掐著指尖比劃道:“只一點點。”
她還不太敢抬高聲音,就算知道陸景陽確實走了,也小心極了,生怕對方一個回馬槍再轉身回來。
方才在青玉苑,她故意裝醉,想著試試能不能讓太子殿下松口,萬一太子殿下瞧著她跟從前一樣, 突然發覺那份情誼仍舊是兄長對妹妹的疼愛呢。
結果便是她異想天開了。
太子殿下非但沒有如她所愿將感情收回去, 反而直截了當的告訴了她。
溫檸在他說最后一句話前, 就已經感覺到了不安,于是很沒骨氣的立刻裝醉, 躲避了過去, 被抱著回云水間的路上,她膽戰心驚,生怕陸景陽發現自己是裝的。
她之前也只是靠著半推半猜才知道太子殿下對她的感情的,并不知道這份感情有多深重, 直至今晚, 才明明白白的感受到。
先前僅存的一絲僥幸,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溫檸吸了吸鼻尖, 忍住心頭涌出來的絲絲縷縷的酸澀,走到桌旁坐下。
她不想進東宮,不想重蹈覆轍,可如果真的直接拒絕,太子殿下會生氣嗎,還是會惱羞成怒,從此再不理她了?
溫檸咬著唇瓣,眉心緊皺,快要為難死了,難不成真的要一直這樣躲著嗎?
素心提醒她道:“姑娘,先把醒酒湯喝了吧,再放一會兒就要涼了。”
溫檸這才回神,將腦中快要打成結的思緒拋到一邊。
她喝了一碗醒酒湯,又漱了口,這才感覺心里好受了些,不似剛才那般堵著了。
素心伸手在她額上探了探,問道:“姑娘今晚怎么了,像是嚇到了一般?”
溫檸往素心身上靠了靠,整個兒都賴了過去,哼唧了兩聲,黏黏糊糊的嘟噥道:“都怪陸煥席間講了個嚇人故事,現在想起來還瘆得慌呢,姑姑,我晚上要做噩夢了。”
素心動作輕柔地拍著她的背,低聲哄了哄,又問道:“姑娘今晚要點安神香嗎?”
溫檸動作一僵,打著哈氣就上了床榻:“姑姑我困了,我先睡下了。”
層層疊疊的帷帳落下,遮住一夜好眠。
第二日就是除夕,晴空萬里。
溫檸便是想不見陸景陽也辦不到,不過對方身為太子,這一日并不得閑,顧及不到她,溫檸小小松了口氣。
陸煥從后面過來,瞧見溫檸站在人后,拍了下她的肩,問道:“你怎么不往前去,父皇今日高興,待會兒行賞,離得近,得的好東西可是能多上不少的。”
溫檸搖頭,表示她不缺:“我不去,你快些去吧。”
陸煥也不肯,他昨晚上是真的喝多了,雖然用過醒酒湯了,但還有些昏昏沉沉的,這會兒半點也不想費心思討父皇開心。
他揉著額角,索性道:“咱們都別去,就在后面待著好了。”
溫檸點頭贊成。
只是事與愿違,最不想來什么,什么便來了。
兩人正要找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就被魏臨帝看見了,當即讓福林去把人叫到跟前來。
魏臨帝身側空著兩個位置,像是特意為他們兩人留的,溫檸搶先一步坐到離太子遠一點的位置上,半點也沒管陸煥。
等坐下,就見陸煥給她遞了個多謝的眼神。
溫檸:“”
早知道陸煥不想挨著魏臨帝,她就不搶了。
魏臨帝精神十足,他一連喝了幾日的藥,苦雖苦,倒是真的管用。
待藥一停,便立刻吃了兩粒道長給的仙丹,愈發覺得神清氣爽起來,只覺成仙有望。
溫檸不想見陸景陽,除了昨晚被嚇到了外還有一點心虛在,所以一門心思放在哄魏臨帝高興上了。
聊到興頭上,魏臨帝突然感嘆了一句:“茵茵最得朕心。”
他一臉慈愛地看向溫檸,心下動了幾分,當初他親自從北疆帶回來的小姑娘,這些年自己看著長大的,又養在宮中,同女兒也沒什么分別了。
魏臨帝心思動了動,卻也沒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
一整日,溫檸都待在魏臨帝身側不遠的地方。
五皇子時不時朝她看一眼,倒不是羨慕她得父皇寵愛,而是想問一問昨晚她有沒有被太子責罵,自己先走一步實在有些不厚道,可惜一直沒找到機會。
還是陸煥看不下去,問他:“五哥,你瞧明玉瞧什么呢?”
五皇子想起來這還有個也走不了的呢,忙問道:“昨晚皇兄沒生氣吧?皇兄特意叫住明玉,是不是為了訓斥她?”
陸煥失笑:“哪能呢,皇兄多疼明
玉啊,肯定不會兇她的。”
說著,他一挑眉梢,遞給五皇子一個放心吧的眼神。
五皇子放下心來,轉念一想又好奇問道:“那皇兄叫住明玉做什么?”
陸煥也不知道,但他結合之前的事猜測,心想說不定是皇兄跟明玉求和,可又落不下臉面,這才將旁人都趕了出去。
他含含糊糊道:“我也不知,說不定皇兄有事要同明玉說吧。”
五皇子又瞧了眼跟在父皇身側的明玉,一副笑盈盈的模樣,看來昨晚當真沒事,是他多慮了。
正待要收回去的時候,視線一偏,驀然撞見皇兄瞥向自己的眼神,五皇子頓時打了個抖,心里趕忙反省自己近來有沒有犯事。
確信沒干什么蠢事后,才又小心翼翼地望過去,發現皇兄已經將視線收了回去。
五皇子心下一松,四哥的前車之鑒,他還記著呢。
他可不想被踢出京城去。
晚宴時,魏臨帝沒忍住多吃了幾口酒,好在儀態未失,扶著福林回去了。
溫檸也早早撂了筷子,她打算趁著眾人注意力都在魏臨帝身上時,悄悄溜出去。
她沒敢往太子殿下的位置看,生怕自己多瞧一眼就被捉住了視線,一路出來,只要一有人同她打招呼,她便心下一慌。
所幸有驚無險,一直到門邊,也沒聽到那聲熟悉的聲音。
溫檸站定,唇角翹了翹,準備回云水間,誰知道才邁出一步,就望見對面陸景陽正面向她走過來。
溫檸再想躲,已經來不及了,何況四下也只有圓柱,根本無處可躲。
她只好硬著頭皮喚了一聲:“太子哥哥。”
陸景陽幾步走近,視線落在溫檸披著披風上,出聲問道:“茵茵昨晚睡得如何?”
溫檸呼吸一緊,又立刻松了下來,佯裝什么都不知道,仰臉一笑:“睡得極好,多謝太子哥哥送我回云水間。”
陸景陽嗯了一聲,他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一旁候著的宮人,轉身道:“茵茵今晚也吃了幾杯酒,那便再送一回。”
溫檸不想被他送,但陸景陽已經往外走了,她只好硬著頭皮追上去。
一路上,溫檸心一直高高提著,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嚇她一跳,她生怕陸景陽會突然那昨晚的那句話重復一遍。
她給不出太子殿下想要的,一絲絲都給不出。
等走到一半,溫檸忽然發現不對,她腳步一頓,驚疑不定道:“這里是哪兒?”
陸景陽也跟著停了下來,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忍不住抬了下唇邊,道:“茵茵這一路在想什么,怎么才察覺走錯了道?”
溫檸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大驚小怪了,身后宮人跟了不少,周圍也不是什么荒涼之地,她兩頰迅速飛紅起來,隱隱發燙。
陸景陽問了句便示意她往前看:“前面就到了,上去吧。”
溫檸下意識抬頭,看見不遠處立著一座小樓,五層高,飛檐下綴著銅鈴,精致又漂亮。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扭頭問道:“這是——?”
陸景陽領著她往進小樓,邊走邊道:“父皇特意命人建的,用來看煙花,只可惜父皇今日貪杯,喝醉了。”
他說得溫和平靜,溫檸卻總覺得魏臨帝喝醉也有他一份原因。
陸景陽笑了聲:“父皇早幾日已經來過了。”
他握住溫檸的手,稍稍用力,將人拉上最后一階臺階,兩人一時湊得有些近,陸景陽聞到茵茵身上一縷安神香的氣味。
他頓了頓,在茵茵掙動前先松了手。
夜色中煙花盛開,漂亮絢爛。
這一回是行宮的宮人放的,而小樓又是最佳的觀賞臺。
溫檸仰面望去,只覺有流光從自己臉上劃過,她悄悄閉眼,正想許個讓太子殿下趕緊脫離兒女情長的愿望,就聽陸景陽道:“茵茵還記得嗎?”
溫檸被嚇得趕緊又將眼睛睜開,扭頭看過去,發現陸景陽并沒有看她,視線依舊落在遠處。
她收回視線,低低嗯了一聲:“還記得。”
她重生回來的第一年,宮宴結束,陸景陽在思鴻閣等她,而后他們一起上了摘星閣,她看的是遠處的煙火,太子殿下看的是腳下的皇城。
溫檸也是從那一日,窺探到了接近太子殿下的機會。
早知道如此,她就該稍稍收著些。
溫檸心下一片懊惱,雖然慌張極了,臉上卻裝的鎮定無比,反問道:“太子哥哥也還記得?”
陸景陽終于轉頭看了過來:“茵茵覺得呢?”
溫檸杏眼彎了彎,笑道:“太子哥哥過目不忘,定然是記得的。”
她邊說邊拉了拉披風的襟子,撒嬌道:“小樓風好大,太子哥哥,我有些冷了,咱們下去吧。”
說完,還沒等陸景陽回答,就先轉身下樓了,幾乎三步并作兩步,像只意識到危險的小兔子,飛快地逃開了。
陸景陽并沒有去追,也沒有出聲叫住她,等他不緊不慢地走下來,早就不見茵茵的人影了。
榮順主動稟告:“郡主方才說回云水間了,奴才沒敢攔。”
陸景陽毫不意外,只輕笑了一聲,便道:“回吧。”
榮順道:“殿下不去云水間了?”
陸景陽:“本宮再去一回,茵茵就要睜著眼睛到天亮了。”
他聞見茵茵身上沾著安神香的味道,想來是昨晚用的,可見睡得很不安穩,他無意將茵茵逼得太緊,畢竟茵茵也沒有其他心悅之人,他可以慢慢引導。
更何況,憔悴慌亂并不適合出現在那張臉上,他的茵茵還是漂亮嬌俏的樣子最好。
陸景陽道:“為了躲本宮,連裝醉都用上了,可惜裝的不怎么像。”
榮順跟著附和:“郡主心思單純,哪里會撒謊。”
陸景陽輕輕呵了一聲。
第053章 第 53 章
年后不久, 眾人啟程回京。
太子殿下早在第三日就走了,剩下的幾日,眾人在青玉苑又聚了兩回。
因為不用擔驚受怕半道被捉, 一眾人鬧到了半夜三更, 要不是知道皇上在, 還稍微收斂點, 險些就將青玉苑的房頂掀翻了。
溫檸做慣了乖巧懂事的模樣,還是頭一回如此玩鬧,結果便是第二日一直睡到下午才醒。
她一邊喝著甜羹,一邊聽小桃道:“七殿下晌午前還特意過來了一趟,等了半個時辰,見姑娘還在睡,就先走了。”
溫檸問:“他已經回京城了?”
小桃點頭:“七殿下說您不急著回去,再多住幾日也成。”
溫檸想了想覺得陸煥這個提議不錯,她確實不急著回去, 況且她待在上京, 太子殿下也不可能找過來, 眼下,朝政上的事應當堆積了不少, 否則陸景陽怎么會早早就離開了。
于是溫檸便又在行宮多待了兩日, 眼見著快要十五了,才吩咐動身。
小桃笑道:“姑娘再不回去,怕皇上都要遣人來催了。”
溫檸心道哪有這么夸張,她又不是行宮里最后一個走的, 還有位嬪妃在呢。
小桃趕緊呸呸了兩聲, 道:“那位娘娘是病了,不能挪地兒, 皇上特許她在行宮養身子,姑娘哪有這么作比的。”
溫檸犟不過她,只好也跟著呸了下,小桃這才滿意。
早起動身,從上京到京城正好整一日。
溫檸在馬車上坐得身子都麻了,從馬車下來半步也不想走,還是坐的轎攆回思鴻閣的。
思鴻閣的宮人提前便得知了郡主今日要回來,從昨日就忙了起來,早早收拾妥當,力求一點瑕疵都沒有。
有月余沒見到郡主,幾個小宮女還悄悄紅眼睛了。
溫檸一人賞了一個珍寶袋兒,又聽了一圈吉祥話,哈氣連天的睡下了。
第二日便是十五,請安回來,溫檸閑不下來似的在思鴻閣到處轉了轉,又將樓上幾個大箱子里的東西都翻出來理了一遍,這才覺得徹底從上京回來了。
小桃道:“姑娘折騰一上午了,也不嫌累。”
溫檸原本還不覺得,被小桃這么一說,倒覺得累了,
她揉了揉手臂,決定下午哪也不去就在思鴻閣待著。
素心和小桃都閑了不少,思鴻閣的宮人比行宮多,且都是跟著姑娘好些年的,不用樣樣都去守著。
小桃驟然閑下來,有些待不住,去尋了點梅花,搗成花汁子來給姑娘敷手。
溫檸問她:“這有什么功效?”
小桃在姑娘手下多墊了一層帕子:“奴婢瞧著那些夫人小姐總愛用花汁子敷面,咱們姑娘生得花容月貌,自是用不上的,敷一敷手好了。”
溫檸只覺得骨節處冰冰涼涼,她忍不住動了動:“就你嘴甜。”
小桃誒呀了一聲:“姑娘快別動,汁子要流下來了!”
溫檸只好乖乖放著不動。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溫檸也不例外,就算覺得功效甚微,卻還是被小桃說得動心了,敷了足有兩刻鐘,期間還換了幾次花汁。
等揭開后,小桃用溫帕將多余的汁子擦拭干凈,溫檸將手抬起,擺到跟前瞧了瞧,覺得指節確實是細膩了些許。
素心也過來瞧了眼,順道將手爐遞過去:“姑娘手涼了吧,快捂一捂。”
思鴻閣內點著暖爐,倒不會凍著,不過花汁是有些涼意,溫檸將手攏在小爐子上面,蔥節般的手指被底下靛藍色的錦布一襯,更顯修長白皙了。
下午時間幾乎一晃而過,沒怎么留心便臨近黃昏了。
有宮人來稟報:“榮順公公來了。”
溫檸趕緊看向旁邊的素心,小聲道:“就說我睡下了。”
說完,一個側身立時倒在美人榻上,扯過薄被閉眼裝睡起來。
素心忍俊不禁,險些笑出聲,她伸手拍了拍姑娘的背,也壓著聲音道:“姑娘放心,奴婢知道如何說。”
溫檸這才又將自己轉過來,小聲催促:“快去快去。”
素心含著笑出去,見人問道:“公公怎么來了?”
榮順道:“殿下請郡主過去一趟。”
素心輕輕搖了下頭,語氣可惜道:“倒是不巧,郡主剛歇下。”
榮順聞言一臉驚訝,他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問道:“這么早便歇下了?”
素心點頭:“郡主昨兒趕了一整天的路,一直沒緩過神來,白日里便一直困倦難耐,方才喝了些安神的湯,就提早睡下了。”
她說完,又問道:“太子殿下有何事,待郡主醒了,奴婢轉告一聲。”
榮順擺手:“沒什么要事,就是今兒十五,殿下想請郡主去東宮一道用膳。”
殿下白日里事多繁忙,還是他提醒,殿下才記起來十五的日子的,沒想到郡主早早歇下了,倒是不湊巧。
榮順略覺得遺憾,但一想郡主就算沒歇下,也瞧著精神不濟,殿下定然舍不得讓郡主熬著,恐怕也還是會讓郡主早早睡了。
他這么一想,點了點頭道:“那我便先走了。”
素心親自將人送了出去。
剛一撩簾子回來,就見郡主坐在美人榻上,巴巴地朝她望過來。
素心道:“今兒十五,太子殿下想讓您去東宮用膳,不過奴婢已經回了。”
溫檸爬起來,高高興興撲過去,摟住素心道:“姑姑疼我。”
素心笑道:“姑娘真不想去?這會兒改口可還來得及,奴婢去叫住榮順,就說您突然醒了,片刻就來。”
溫檸哼了一聲,撇嘴道:“我才不要去,這會兒天都黑了才派人來,可見不誠心。”
這當真是冤枉太子殿下了,天色雖暗,卻也還能見光,思鴻閣里還未點燈了,更何況她自個兒也還沒用晚膳。
這邊,溫檸同素心撒嬌呢,又有宮人進來,這一回報的是:“七殿下來了。”
素心難得起心思,揶揄起自家姑娘來,含笑道:“姑娘這回是見還是不見?要不要奴婢將七殿下也一并趕走?”
溫檸磨蹭了一下:“我回宮的事還沒告訴陸煥呢。”
素心會意,轉身出去。
沒幾息,人還沒進來,聲音就已經聽見了,陸煥風風火火道:“明玉,快換身衣裳,咱們這就出宮去!”
話音未落,人已經從屏風后面繞了過來:“我就知道你已經回來了。”
溫檸起身,還以為出了什么急事,見他高高興興的樣子也不像是有事的,一臉疑惑地問:“出宮做什么?”
陸煥輕車熟路地給自己倒了杯水,三兩口便仰頭喝完了。
放下杯子后,又給她遞了一個還能做什么的眼神:“今兒十五,自然是去看花燈的。”
眼見著她要猶豫,陸煥立時警惕起來:“前幾年你都推脫不肯去,今年可不能再推脫了,你可是答應過的。”
溫檸隨口應過陸煥的事太多了,她自己都不怎么記得了。
陸煥還在說:“反正閑來無事,不如出宮去瞧瞧,尤其是長街兩側擺滿了攤鋪,熱鬧極了,說不定還能挑著一兩個喜歡的呢。”
他從腰間解下個荷包顛了顛:“我都備足碎銀了,今晚上的東西都算我的,如何?”
溫檸被說得心動了,何況她本來也沒想拒絕,只是略想了想。
她知道十五有燈會,前世跟著大哥去過幾回,但是記憶漸漸模糊后,這些瑣事已經忘得差不多了,而且她兩世身份不同,出行也不一樣。
溫檸問道:“咱們出去,是不是要戴面具?”
陸煥將荷包重新系回腰間,隨意擺了擺手:“那么多人呢,誰能留意到誰呀,明玉你戴一層面紗就成了。”
見她擔心,又道:“放心吧,有侍衛暗中跟著的,出不了事。”
溫檸答應后,被陸煥催著進寢殿換衣裳,她挑挑選選換了身不怎么看得出材質的,頭發也重新束了個簡單的式樣,京城里那些未出閣的姑娘們一般都梳成這樣,只在耳后挽一道。
溫檸的發絲又密又多,堆在鬢邊,襯得臉更小了。
她出來,就見陸煥正站在院子里跟宮人說話呢,儼然是等得不耐煩了。
聽見動靜,陸煥轉身回頭,微微怔了下,然后飛快上前,拉著人便往外走:“咱們這會兒去,還能在河邊找到位置放花燈。”
溫檸一時沒跟上他,險些絆了一跤。
“慢點兒!”
陸煥趕緊松手,敷衍地道了聲歉,又催上了:“等上了馬車再理裙擺,快些,到時候我替你理。”
溫檸瞪了他一眼,卻也沒再耽擱。
兩人坐馬車往長街附近去,溫檸問他:“你這么急做什么?”
陸煥放下車簾:“早些去人還不多,明玉你不知道,等夜色全落下來后,柏寧河兩側有多擠,每年都有人不注意被推搡掉進河里呢。”
溫檸抬眉,呀了一聲。
陸煥趕緊道:“沒事沒事,兩岸都有守城軍巡邏,掉下去的人都救起來了。”
溫檸琢磨了下,道:“寒冬臘月的,衣服厚重,再加上甲衣,守城軍下水救人也還要耽誤上些時間吧。”
陸煥道:“哪用得著下水呢,一根竹竿就夠了,再說了,落水的地方就在岸邊上,自己拉著竹竿爬上來不就成了。”
溫檸想象了一下守城軍撈人的場面,忍不住笑出了聲。
陸煥見她不問急著出來的事了,偷偷松了口氣,方才皇兄派人上他那,叫他去東宮用膳,他讓近侍去回他已經出宮看花燈了。
這要是不趕緊出宮,萬一被皇兄逮住,那可是‘欺君之罪’。
好在沒撞上,看來今日他運氣不錯。
溫檸一無所知,心情正好。
第145章 第 54 章
元宵的晚上, 京城處處都熱鬧不已。
馬車自是駛不進長街的,離著好遠便要停下,不過一路上皆點著花燈, 人聲鼎沸, 多的是三五結伴而行的好友。
正月還未過, 出來看花燈的人無一不穿著新衣, 容貌裝扮又各個精致漂亮,溫檸和陸宴混在人群里,倒也不算十分顯眼。
何況溫檸還遮著面紗,若非相熟之人特意往她這兒瞧,否則是完全認不出的。
她前世和楚照衡來看花燈的記憶忘得差不多了,這會兒也算是第一次來,很是新奇,左看右看走得慢慢吞吞,半天還沒進長街呢。
溫檸道:“我怎么瞧見不少人戴面具?”
她才走了一段路, 就看到各種式樣的了, 瞧著分外可愛。
陸煥點頭:“是不少, 不過貼臉戴著怪不舒服的,明玉你想要的話, 待會兒遇上賣面具的攤子, 挑個好看的。”
他頭一回出來看花燈也覺得面具時興,結果戴上沒一會兒便悶得難受,之后就再不戴了。
兩人一面閑聊一面往前走,長街兩旁的香氣一縷一縷地往鼻子里鉆, 各式各樣的吃食擺了一排。
溫檸還沒來得及用晚膳呢就被拉了出來, 這會兒肚子被勾的咕咕叫了聲。
陸煥抿了抿唇,努力壓住翹起了的唇角, 他怕笑出聲明玉惱羞成怒,直接扭頭回去了,于是佯裝沒聽見,摸了摸腰間的荷包,轉頭問道:“明玉,你餓不餓?”
溫檸很是誠實:“餓。”
陸煥拉著她直奔賣吃食的攤子,不等站定,就十分豪氣伸手一揮,大聲道:“明玉你想吃什么盡管挑,今兒都算我的!”
他早就想這個干了,自覺十分瀟灑,得意極了。
一時間引得路人紛紛側目,連看守攤子的老伯都忍俊不禁笑了出來,贊道:“這小郎君甚是豪爽。”
溫檸臉上的紅暈一路蔓延到耳后,話明明是陸煥說的,可為什么覺得臉熱丟人的是她,溫檸恨不能現在就找一張面具扣在臉上,好在還有一層面紗遮著,不然她已經跑了。
溫檸強壯鎮定坐了下來,望著攤子上熱騰騰的兩口大鍋一時犯難。
老伯瞧得出兩人的身份非富即貴,在京城里頭做營生的,哪能沒點眼力見,樂呵呵道:“姑娘且坐著,小人這就給您上。”
不過半盞茶,兩碗冒著熱氣的湯餅便被端了上來,皮薄餡厚,湯里綴著翠綠的蔥花,勾的人食欲大增。
溫檸和陸煥身上都帶著宮里養出來的習慣,哪怕身在鬧市,行端坐臥也與旁人不同,一頓湯餅吃得斯文秀氣,唇角連半點湯汁也沒沾上。
等用完一碗,陸煥問她:“夠不夠,要不要再吃些別的?”
溫檸搖頭,她本就食量不大,而且等會兒還要繼續逛呢,吃多了走不動道兒。
陸煥只好作罷,他倒也不餓,就是想多花出去幾個銀子,明玉這還是頭一回在元宵跟他出來逛花燈,他恨不能把從前玩過的吃過的都搜羅一遍,堆到明玉面前。
不過一想,自己還在清月樓定了位置,現在吃飽了,待會兒豈不是要干瞪眼看著。
遂道:“再往前走一走,就是柏寧河了。”
越往前走,越是人多。
溫檸不急著放花燈,在各式攤前逛逛停停,挑著喜歡的東西便買,一點也沒猶豫。
陸煥跟在旁邊,不但要遞銀子,還要提著買好的東西,簡直兩只手忙不過來,偏他還笑得一臉燦爛,樂得其中。
等兩人逛過一個接一個的攤子后,總算走到了柏寧河,繞過轉角,就有個賣燈的攤位支著,再往前,幾乎一排盡是賣花燈的。
陸煥拉著溫檸在一家人略少些的攤子前站定,扭頭道:“明玉,你想要什么樣式的花燈?”
溫檸看了一圈,指了指最外面的一盞,道:“蓮花的。”
陸煥看了看其他稀奇古怪的式樣,又看了眼溫檸挑的,最后也跟著選了一盞蓮花的。
兩人付完了銀子,便去了河邊,柏寧橋下有專門的一處臺階供人放燈,還有個老伯守在一旁,負責用竹竿把河燈推遠。
陸煥和溫檸蹲在一起,腦袋挨著腦袋,目送兩盞蓮花燈晃晃悠悠地朝河心飄去。
溫檸閉眼,雙手合十疊在身前,過了片刻睜開。
陸煥這才問:“明玉,你方才在念什么?”
溫檸望著飄遠的蓮花燈,神色溫和:“給大恒祈福,保佑今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還有希望太子殿下醉心朝政,萬萬不要沉迷于兒女情長,最好宵衣旰食,夙興夜寐,早日成為天下共主。
陸煥深覺慚愧,趕緊也閉眼念了兩句。
兩人都沒注意到因為陸煥蹲下的姿勢,腰間的錢袋被擠到了一旁,沉甸甸的,格外顯眼。
幾盞蓮花燈挨挨擠擠地湊在一起,很快便飄出了視線。
陸煥拉著溫檸繞到一旁,兩人沿著石階幾步跑上柏寧橋,在中間的橫欄處見縫插針地找了個地方擠進去,挨在一塊目送河燈往遠處飄。
河面兩側星星點點的燭光幾乎連成了片,像是條沿著河堤蜿蜒而去的絲帶。
陸煥看了會兒,偏過臉問:“明玉,你還分得清哪個是咱們放的嗎?”
溫檸自然是搖頭的:“早分不清了,不過這花燈湊在一起倒是漂亮,咱們再看一會兒。”
她迷迷糊糊記得,從前大哥也會帶她來放河燈,特意挑元宵這日休沐,還偏偏佯裝出一臉不耐的樣子,非得讓她央著說幾句好話。
陸煥點頭,心下算著時間,這個點也不知表兄到清月樓了沒。
他還不死心呢,覺得還能再試一試,萬一明玉和祁朝就成了呢,上回要不是他亂說話,也不會弄得十分尷尬。
今兒中午的時候,他特意約了祁朝,讓他晚上到清月樓,反正往年這天他們也是會小聚的。
陸煥算了下,覺得還有時間,倒是不急,于是高高興興陪溫檸看起了花燈。
他一手支在石欄上,半倚著身子,很是悠閑,眼角眉梢都快飛出去了,唇角也翹得高高的,絲毫沒想過幾息之后便會樂極生悲。
柏寧橋上來往的行人來來往往,川流不息。
橋身雖說可以并行五六人,還算寬敞,但今晚橋上站滿了人,大多又駐足在兩邊看河燈,難免會擠著。
兩個路過的大漢不知誰先碰上了誰,一個瞪眼便起了爭執,推搡之下,其中一人猛地撞在了陸煥身上,好在柏寧橋的欄桿足夠堅固,才不至于一頭栽進河里。
溫檸猝不及防,趕緊去扶他:“怎么了?”
陸煥捂著肚子悶哼了一聲,一邊護著東西,一邊伸手在身上摸了一圈:“明玉,有人偷東西!”
說著,他反應極快地朝四下瞥去,迅速捕捉到了一道倉惶逃開的身影,登時大喊道:“站住!別跑——!!”
話音未落就追了上去,手里還不忘提著方才買的東西呢。
溫檸愣了下,趕緊也跟著追了過去,只是她穿著襖裙,實在趕不上陸煥的速度,剛下橋,就不見了人影。
四下人來人往,半點找不見蹤跡,溫檸索性停住腳步,不追了。
她站在橋頭等人,一面等一面腹誹,幸好大恒的太子是陸景陽不是陸煥,若是陸煥,不堪設想。
前頭,陸煥追進了巷子,才想起來明玉還在橋上,然后立時又想到自己還帶了侍衛,趕緊一跺腳,把人叫出來。
“七殿下,屬下在。”
“快去追!一定要把荷包追回來!”
兩句交代完,陸煥原路返回,看到溫檸好好地站在橋頭等他,頓時松了口氣,揮了揮手小跑過去:“明玉!”
等跑到橋頭,陸煥先撐著膝蓋喘了口氣,然后才直起身子問:“明玉,你沒事吧?”
溫檸假笑,十分善解人意地問:“我能有什么事?”
陸煥理虧,只好跟著訕訕笑了下。
溫檸撇了撇嘴,氣了幾息就原諒他了,問道:“東西追回來了嗎?”
陸煥眉心一皺:“還沒有。”
說著又擺了擺手:“不過我讓侍衛去追了,一定能抓到人!”
溫檸心道,早該讓侍衛去追的,自己跑個什么勁,這兒是長街,又不是宮里,陸煥就算身手再好,比起對長街兩側那些彎彎繞繞的熟悉,也是比不上小賊的。
她道:“咱們下橋吧,這里人太多了。”
陸煥聞言四下一看,這才發現上橋看燈的人都會下意識地打量他們一眼,甚至有個
好心的阿婆特意過來問他們是不是走散迷路了。
兩人謝過阿婆,下橋往侍衛追過去的方向走。
溫檸道:“咱們現在去哪兒?回宮嗎?”
“自然不是!”
陸煥抬手往前面不遠處一指:“瞧見清月樓沒有,我定了位置,走幾步就到了。”
清月樓是京城的酒樓,當年先帝還是皇子時在樓里用過膳,還在最上層的白壁墻上留了兩句詩,登基后,被朝臣認出筆跡,從此,清月樓名聲大噪。
之后,書生文人進京趕考的,都要來清月樓沾一沾龍氣,爭取金榜題名,一舉奪魁。
溫檸是不用考功名的,不過她也好奇先帝那兩句詩還在不在白墻上。
陸煥擺手:“早淡的看不見墨跡了。”
兩人走了不多時,清月樓便到了,果真不遠。
溫檸站在對面,仰頭朝上望去,準備數一數清月樓一共有幾層,可剛一抬眼,目光便滯住了。
旁邊,陸煥不明所以,問她:“明玉,你愣著做什么?”
問完也跟著抬頭朝上望去,在看到四樓窗前的那道身影時,雙眸驟然一縮——皇兄怎么在這兒?!
他扭頭和溫檸一個對視,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兩人從來沒這么默契過,簡直心有靈犀,瞬間就做出了決定——趕緊回宮!
陸煥只是不想被逮著,溫檸更慌,她這會兒應當睡下了。
兩人絲毫沒有猶豫,當機立斷,轉身就走。
趁著太子殿下沒有轉身,現在走人還來得及,哪怕事后被問起來,也好過眼下被看見。
兩人一息都沒耽擱,可偏偏就在還差一點就要走出去的時候,身后陡然傳來一聲:“表弟!”
這聲音聽著十分耳熟,顯然是祁朝的,因為在外面,所以才沒有直接喚陸煥的名字。
溫檸瞪大了眼睛,有一瞬想直接扔下陸煥走人,只要她不回身,祁朝應當也認不出她,就算認出來,也不會出聲叫住她的。
就在她天人交戰的那一刻,身后又傳來一聲驚呼:“茵茵!”
這明顯帶著歡喜意外的聲音,溫檸第一時間就認出來了,是大哥的!
完了——!
第055章 第 55 章
兩人一齊轉身, 祁朝在后面,楚照衡在清月樓。
溫檸僅存的一絲僥幸心理,在看到和大哥并肩站在窗前的陸景陽后, 立時摔了個粉碎。
楚照衡見她回頭, 很是高興, 他剛才想著茵茵要是沒聽見, 他就下去了,這會兒招手道:“茵茵,快上來。”
溫檸只得揚起一個笑,杏眼彎著:“好。”
她今日穿著妝扮很是溫婉清麗,一如尋常人家的女子,笑意盛然于臉上,更是明媚動人。
旁邊,祁朝不自覺多看了幾眼,在察覺到上方視線時, 才抬頭望去, 便看到和楚照衡站在一處的太子殿下。
他驚訝地挑了下眉, 朝身旁陸煥望過去,眼神詢問對方怎么回事。
陸煥唇角下撇, 十分生硬地蹦出兩個字來:“巧合。”
他哪里想得到皇兄會出來, 分明之前還叫他去東宮用膳呢,難道就是因為他沒去,所以才出來的?
他一面小聲同祁朝抱怨,一面認命地往清風樓里走:“早知道我就去應付一下了。”
溫檸幾乎瞬間將頭扭了過去:“你也被叫去東宮用膳了?”
她以為就只有自己, 沒想到還有陸煥, 眼下都不用問,想也知道陸煥定然是拒絕的, 否則怎么會在這兒看花燈呢。
溫檸想到這些心下一松,法不責眾,太子殿下總不會當著大哥的面,將她和陸煥一并訓一頓吧。
陸煥突然緊張起來:“皇兄什么時候叫你的?”
溫檸現在拿他當戰友,十分詳細地道:“就在你來之前,那會兒榮順公公剛走,也就前后腳的事。”
陸煥腳下一頓,轉身就要走,溫檸哪里能讓他這個時候跑,眼明手快地將人拽住:“不就是沒去東宮用晚膳么,我也沒去。”
陸煥心道,可我還騙皇兄說早就出宮了呢。
旁邊,祁朝目瞪口呆,覺得自己聽了一耳朵了不得的事,不可置信地在朝兩人看了幾眼。
他聽明白了,太子殿下叫陸煥和明玉郡主去東宮用晚膳,結果兩人非但沒去,還都跑出宮來了,所以眼下這是逛花燈被太子殿下撞見了?
他倒是知道陸煥一向膽大包天的,但是沒想到明玉郡主也如此,很難不讓他覺得郡主是被陸煥帶壞的。
溫檸留意到祁朝看她的眼神,分心問了一句:“世子有何事?”
祁朝視線落在她還拽著陸煥袖口的手上,頓了頓,聲音含糊著搖了搖頭:“無事。”
說完便移開了視線,他耳后無人留意處隱隱發著燙,心跳的比尋常快了幾分。
祁朝知道明玉郡主容貌極盛,初見時便晃了神,但在他心里,郡主向來高華圣潔只可遠觀,方才驀然見到郡主與尋常不同打扮時,已經生了幾分親近之意,又知曉郡主為了出宮看花燈連太子殿下的邀約都回絕了,一時心動難抑。
他恍然覺得一只原本金塑的蝴蝶在突然間顫動了下翅膀,悠悠然落到了花蕊上。
祁朝迅速偏過了頭,他只覺再看一眼,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此刻的心意了,但見色起意并非君子所為,實屬不該,只會唐突佳人。
他朝陸煥道:“既然太子殿下在,我便不同你約了,改日再聚。”
陸煥正垂頭喪氣,壓根沒聽祁朝說什么,胡亂一點頭,應了兩聲。
溫檸倒是聽見了:“世子何不一起?”
祁朝淺淺笑了聲,作揖道:“多謝郡主好意,只是今日還有其他事,就不叨擾郡主和太子了。”
他這么說,溫檸也不好多留,只道:“世子慢走。”
陸煥走得慢慢吞吞,腳步猶如去上刑一般,一直走到第三層時,才回過神,兩邊一瞧,問道:“祁朝呢?”
溫檸道:“方才走了,說是另有他事,你沒聽見嗎?”
陸煥眉心一皺:“怎么可能,今日就是我約的他,還能有什么事!”
他一說完,自己就恍悟過來了:“祁朝一定是聽到咱們沒去東宮的事,自己先跑了,否則皇兄待會兒要連他一塊兒罵。”
陸煥憤憤道:“不仗義!”
溫檸沒忍住笑了聲,她到覺得祁朝是不想叨擾他們幾人小聚,才臨時起意走的。
索性今晚是逃不掉了,溫檸拉住陸煥:“快些走,別磨磨蹭蹭了。”
陸煥抗議道:“怎么連你也兇我?”
溫檸不想理他了,手一松,自個兒先上樓去了。
陸煥誒了幾聲,見她不停,連忙也跟了上來,小聲叮囑道:“待會兒皇兄若是問起咱們是不是一道來的,你千萬別說是。”
溫檸不明所以:“為什么?”
陸煥這才將他搪塞不去東宮用膳的借口說了一遍,實在懊惱:“我早該想到皇兄會連你一并叫上的,怎么可能只喊我嘛。”
他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皇兄對他是有幾分優待,卻也不多,更不至于會突發奇想,想要體驗一把尋常人家的兄友弟恭。
想到這兒,陸煥忽然一頓:“皇兄不會是故意的吧?”
溫檸:“什么?”
陸煥一把拉住她,眼睛極亮:“明玉,你說皇兄是不是早猜到咱們不想去,才故意派人來叫我們今日去東宮用膳的,否則怎么一直到下晚才說呢。”
他越說越篤定,氣哼哼道:“早知道就該去的,皇兄臉色一定不好看!”
溫檸:“”
她覺得在東宮和在清月樓也沒什么區別。
等兩人終于到四樓雅閣外時,已經過去快一刻鐘了,雅閣外有侍衛把守,明處
的只有兩人,暗處的不知多少。
推門進去,陸煥一眼就看見了桌上放著的荷包,正是他被偷的那個。
溫檸也瞧見了,拿眼神問他:這東西怎么在這兒?不是應當在你侍衛手里?
陸煥看懂了,也回了一個眼神:我讓他們捉到人后在清月樓等著,誰知道皇兄也在這兒,被逮了個正著!
既然皇兄已經見過他侍衛了,肯定知道他和明玉是一道出宮的。
陸煥試探道:“皇兄,我在隔壁也定了一間。”
陸景陽頷首:“我已命人退了,今夜人多,一座難求,不必奢靡浪費。”
陸煥:“”
他心道,皇兄也不是什么節儉的性子,還說他奢靡浪費,明明整個宮里就屬東宮最是華貴,不過這話他也只敢在心里偷偷腹誹,面上仍是一派謹遵教誨的神情。
楚照衡沒管這對兄弟之間的暗流涌動,他看見溫檸只覺眼前一亮,夸贊道:“茵茵今日真是好看。”
方才他在窗戶往下看,還看不真切,現在看了個全乎,當真稱得上一句花容月貌。
溫檸自進門后就成了個啞巴,她本來都打算好了,只埋頭吃飯,不聞不問,一句話也不多說。
可突然聽見大哥這么夸她,溫檸沒忍住笑了起來,她將面紗摘了,頭微微偏了偏,好讓楚照衡能看見,高高興興道:“這是學著眼下時興的樣式梳的。”
她道:“怎么樣,大哥,是不是很漂亮?”
楚照衡自然是狠狠夸了一通。
他夸完,讓溫檸趕緊坐下,碗筷什么的都已經擺好了,菜品是前一刻剛上的:“茵茵餓了吧,太子殿下說你還沒來得及用晚膳就出宮了。”
溫檸道:“也沒有很餓,方才在街邊的攤販那兒吃了一碗湯餅啦。”
楚照衡點頭:“那便少吃些,不過清月樓的點心師傅倒是不錯,待會兒上來你嘗嘗。”
溫檸滿口應下,看著大哥給她換盞倒茶的動作,仿佛回到了上一世,眼眶都有些溫熱了,哪里還注意到太子殿下。
陸景陽眉心微蹙,冷不丁聽陸煥道:“皇兄,我怎么覺得明玉跟楚照衡比跟你還要親近?”
他一臉不解,實則心下早就幸災樂禍起來了,心道:叫你冷臉唬人,這下好了,明玉不同你親近了吧。
陸景陽一個眼神也沒給他,轉而命人先將點心端上來。
溫檸聽見了,拿筷子的手頓了下,沖陸景陽露出個笑臉來:“多謝太子哥哥。”
她說完,也不等陸景陽應聲,就又將臉轉了過去,問楚照衡:“大哥,你去柏寧橋了嗎?有沒有去放花燈?”
一頓晚宴,溫檸已經全程都在同楚照衡說話,明顯的連陸煥都看出了不對勁。
他小聲問道:“皇兄,你和明玉不會一直沒和好吧?”
陸景陽指尖摩挲著酒盞,抬眼看他:“和好?”
陸煥趕緊舉手,以示這話不是自己胡謅的,他道:“明玉在行宮親口說的,就是你派那個身手好的奴才跟著明玉的時候。”
他說完,湊近道:“不會是真的吧?”
陸景陽用酒盞的邊緣抵住陸煥前額,手腕略一用力,將人推回到了位置上,儼然是不想回答。
陸煥摸了摸自己腦門,摸出一道橫杠,偷偷在心里念了一聲活該。
晚宴結束,楚照衡回侯府。
臨走前,還特意叮囑溫檸得空去玩,他今晚全程被茵茵纏著說話,半點沒留心太子的異常。
陸煥嗅到苗頭不對,念在自己還頂著欺君之罪沒被算賬,果斷先走一步:“皇兄,我還有事找祁朝,今晚就不回宮了。”
溫檸險些氣死,沖著陸煥的背影跺了下腳。
跺完腳才想起來太子還在身后,她轉過頭,裝模作樣的撒嬌:“太子哥哥——”
陸景陽面色如常,問道:“你也不打算回宮?”
溫檸莫名一抖,癟嘴道:“怎么會呢,我又不是七殿下,不回便不回吧,也不提前知會太子哥哥一聲。”
剛走出去沒多遠的陸煥猛地感到后脊一寒,頓時加快了步伐。
溫檸說完壞話,認命地和太子殿下同上了一駕馬車。
她一坐定,就掩嘴小小地打了個哈氣,眼里冒出一點淚花:“太子哥哥,我有些困了,想睡一會兒。”
陸景陽:“不急。”
溫檸只好等著,實則心虛極了。
陸景陽從馬車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錦盒,放在矮桌上,示意道:“打開看看。”
溫檸伸手拿起,慢慢掀開盒蓋,只見錦盒里躺著一枚玉佛掛墜,溫潤通透,哪怕是在馬車這樣昏暗的光下,也能瞧出那玉石透出的光華。
她眨了下眼睛:“這是?”
陸景陽道:“寶華寺的僧人已為它開過光了,戴著吧。”
他說得尋常隨意,仿佛這玉佛只是個無關緊要的東西,不是為她特意祈福過的。
溫檸喉間微微哽了下,她望著玉佛一時愧疚難安,明明是她撒謊在先,方才在清月樓還故意不理人,可偏偏太子殿下什么都沒有計較。
溫檸鼻尖一酸,眼眶紅了大半:“太子哥哥——”
陸景陽溫聲笑道:“愿茵茵此生平安順遂。”
第055章 第 55 章
“這是太子哥哥讓你送來的?”
“是, 殿下說明兒賞花宴,郡主穿上定然驚艷四座。”
溫檸心道,她就算穿著平日的衣服去, 也會驚艷四座的, 何況內務府已經將賞花宴的衣服送來了, 太子殿下何必多此一舉。
不過等她將衣服從匣子中取出來后, 便不這么想了,那衣料是用上好的天蠶絲裁制的,上頭的繡紋精巧細致,仿若月光下流淌的細沙,需要小心又寶貝地掬在掌心上,稍不留神便會從指間飄走。
溫檸沿著繡紋撫過去,問道:“太子哥哥怎么想起來給我送衣物了?”
往常送的盡是些價值千金的珠寶,或是難尋一見的名家大作,這衣服倒是頭一回, 很是意外。
榮順樂呵呵地道:“您的事殿下都記著呢, 如今七殿下又不在宮中, 殿下一心自然就都在您這兒了。”
陸煥節后領了個事,已經離京一個多月了。
溫檸知道榮順的意思, 太子殿下放在心上的人只有她和陸煥, 如今陸煥不在宮中,太子殿下就只在意她一人了,自是面面俱到。
她也知道榮順說這話是怕她再躲著不肯去東宮,元宵前那段時日, 明眼人都能瞧出來, 她和太子忽然生分了。
其實自元宵后,溫檸就不怎么躲著陸景陽了。
那日從長街回來, 太子將玉佛給她后,便沒再說什么,讓她閉眼小憩了。
之后的時日,太子殿下忙于朝政,再沒有提過兒女情長之事,哪怕是只有兩人在時,也絲毫沒有提起過,仿佛那些只是大節下的一個小插曲,已經過去了。
溫檸心道,若非這個年關是在行宮過的,恐怕也就沒這個事兒了,要是留在宮中,太子殿下忙于國事,怎么可能還能分出其他心思來。
她認真反省過,說不定是因為她那次非要跟著回京城,才讓太子殿下誤會的。
榮順見她不說話,便道:“那奴才先告退了。”
溫檸在他走之前,出聲叫住,問道:“太子哥哥下午在宮中嗎?”
榮順點頭,回道:“在宮中的,殿下今日難得得閑,整一個下午都無事。”
溫檸得了答案,這才讓榮順走。
待人走后,素心問道:“姑娘下午要去東宮?”
姑娘許久沒去東宮了,這段時日還是太子殿下來思鴻閣來了幾趟,不過也只略坐一坐,同姑娘說會兒話便離開了。
說是生分了,倒也不像,可若說什么事也沒有,那就更是睜眼說瞎話了。
溫檸有些猶豫,含糊地應了聲,沒說去還是不去。
不過到了下午,小憩剛起不多時,便命人拿披風來了。
眼下二月下旬,雖說已經入春了,但風吹在身上還是有些涼意的,素心將披風帶子給姑娘系好,特意多問了句:“姑娘晚膳可回來用?”
溫檸點頭:“回來的。”
她只是去東宮看一看太子殿下在做什么,又待不久。
等到了東宮,溫檸覺得東宮的人像是知道她要來一般,處處布置的皆合她心意,甚至還給她添置了幾本話本兒。
溫檸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她何時在東宮見過這般不正經的東西。
她道:“這是太子哥哥特意命人去宮外買來的嗎?”
陸景陽略一頷首:“怕你待得無趣。”
溫檸聞言,當即笑了起來,她將話本兒丟在一邊,湊過去道:“怎么會,我又不是頭一回來東宮,太子哥哥在這兒,就算發呆也不覺得無趣。”
陸景陽被她哄笑了。
兩人誰也沒有提起之前她許久沒來東宮的事,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入冬前那會兒。
溫檸在東宮一直待到了晚上,晚膳自然也是在東宮用的,為此回思鴻閣后還被素心調侃了一回,不過她心情分外好,一直翹著唇角。
素心也笑道:“姑娘這是和太子殿下徹底和好了?”
溫檸點頭,杏眼完成了月牙兒。
第二日,賞花宴。
溫檸早早便到了,她穿的正是昨日陸景陽讓榮順送來給她的那件衣裳,容貌妝扮無一不精致華美,簡直叫人移不開視線。
虞家四姑娘去年冬也在行宮,要比旁人同她更熟悉,這會兒見了人,便主動上前打招呼。
兩人說了會兒話,虞四姑娘道:“今日郡主是來賞花的還是?”
溫檸不明所以,賞花宴不來賞花來做什么?
她正要問,就聽到身后不遠,陸景陽喚她的聲音:“茵茵。”
溫檸立時轉身:“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你怎么來啦?”她左右瞧了瞧,發現陸景陽確實是來賞花宴的,并非路過,頓時有些驚訝,賞花宴這種姑娘家們的聚會,太子殿下來做什么。
陸景陽幾步走到近前,伸手道:“茵茵,過來。”
旁邊,虞四姑娘行了一禮后,就低著頭匆匆退下了,四周其他的姑娘雖還在交談,聲音卻都低了下來。
溫檸跟著陸景陽一直走到亭下才止步,這兒專門布置了兩個位置,她方才來時就看見了,還以為是留給皇后的呢。
自從封玉荷在行宮被送走后,皇后便像是受了打擊,以往的氣焰消了一半,連人前都很少出現,幾乎稱得上是深入簡出了。
溫檸讓素心打聽過,外頭的說法是,封家的女兒病癥特別,京城風水不適宜養病,需得送到別處去,否則三年五載也難痊愈。
她知曉內情,所以自然是不信的,封玉荷只是犯錯被送走了而已。
不過無論是皇后,還是封玉荷,對她倒是沒什么影響。
溫檸在陸景陽旁邊坐下:“太子哥哥今日無事?”
陸景陽道:“這便是要事。”
溫檸歪頭,疑惑不解,賞花宴算是什么要事,太子哥哥這是近來忙花了眼,準備歇一歇了嗎?
她笑盈盈道:“今日天氣無風無云,正適合欣賞春光美景。”
陸景陽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含笑應了一聲。
溫檸坐在亭子里,總感覺那些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她身上,可等她望過去,又立刻消失不見了。
她蹙了蹙沒,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可一時半會有想不出來,她瞥見虞家四姑娘,想了想道:“太子哥哥,我去找虞四姑娘說會兒話,方才有事還沒說完呢。”
陸景陽抬手給她倒了杯茶,慢慢道:“茵茵是嫌我無趣,這便不耐煩了?”
好大一頂帽子。
溫檸簡直不敢信這話是從太子殿下口中說出來的。
偏偏太子殿下絲毫不覺得有什么,將茶盞放在她面前,道:“茵茵再陪我待一會兒吧。”
溫檸幾乎都有些內疚了,她近來一直躲著對方,也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才讓太子殿下對她說這番話的。
她重新坐下來,暫且打消了去找虞四姑娘說話的想法,方才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也因為這么一打岔給忘了。
園子里的花是不用太子親自去賞的,自有人端到跟前來。
溫檸因為坐在太子殿下身側,也跟著享受了一番這樣的待遇,面前的茶也是用新摘的花朵泡出來的,溫檸不太喝的慣,加了一點蜜進去。
今日擺出來的花,各式各樣。
按理說眼下距離百花盛開還有些時日,不過園子里本就比外頭要暖些,又有宮人精心培育,提前盛開也不足為奇。
不過待牡丹被送上來時,溫檸還是小小地驚訝了一下。
分明要到四月里才會盛開的,眼下花瓣已然舒展開來了,重重疊疊,一瓣壓著一瓣,華貴又漂亮。
宮人小心翼翼地捧著牡丹放在太子殿下面前:“殿下,這是今年的花王。”
溫檸聞言,湊近看了幾眼,近看更是美得動人。
陸景陽問道:“茵茵喜歡嗎?”
溫檸點頭,轉頭反問道:“太子哥哥難道不喜歡?”
“自然也是喜歡的。”陸景陽道,下一刻話音一轉:“不過既然茵茵喜歡,那便送給茵茵如何?”
溫檸當真是意料之外,她聽了這話自然是高興的,可今日賞花宴,就這么將花王據為己有還是不太好。
她湊近,小聲提醒道:“太子哥哥,大家還沒賞完呢。”
陸景陽笑了聲:“那茵茵先賞。”
他剛一說完,宮人便將牡丹花盆移到了溫檸面前,而后便低著頭退出了亭子。
溫檸沒曾想對方動作這么利落,盯著面前的牡丹看了好一會兒,然后一抬頭發現亭子外所有人的視線幾乎都落在她身上。
溫檸頓時紅了臉,她壓著聲音不好意思道:“太子哥哥,讓人將牡丹搬出去吧,我賞好了。”
陸景陽只道:“不過一支牡丹,茵茵喜歡留著便是。”
溫檸不肯,她要是真就這么留下了,明日宮外就要傳她恃寵而驕,囂張跋扈了,那些人不敢私下議論太子殿下,但是敢議論她的!
溫檸對一旁候著的宮人道:“快些將這盆牡丹搬出去。”
然而她說完,兩邊站著的宮人紋絲未動,連眼都未抬一下。
溫檸有些懵,她看了看兩邊的宮人,又朝身側的太子殿下看了眼,這會兒就算她再怎么反應遲鈍,也意識到不對了。
她朝亭外望去,掃過今日來參加賞花宴的眾人,看著看著眉心就蹙了起來,今日來的盡是未出閣的姑娘。
皇后辦的賞花宴,怎么也不會連一位夫人都不請的,可眼下這種情況,只表示是刻意為之的。
聯系到方才虞四姑娘的話,溫檸猛地站了起來,轉身就要往外走。
身后,陸景陽的聲音響起,不緊不慢:“茵茵要去哪兒?”
溫檸腳步一頓,定在了原地。
片刻后,她咬了咬唇瓣:“太子哥哥,我走錯園子了。”
第057章 第 57 章
“賞花宴還未結束。”
茶盞的杯蓋蓋下, 發出一聲清響,她聽太子殿下溫聲道:“茵茵沒有走錯園子,不必急著離席。”
溫檸垂下的長睫輕輕顫了顫, 雖然陸景陽語氣未變, 可她還是從中聽出了不容拒絕的意味, 只一句話, 卻比發怒冷臉還要令人心驚膽寒。
亭子里一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垂著頭,連眼都未抬,亭外鳥雀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響,姑娘們小聲說著話,時不時往亭子里看一眼,眼中不乏欽羨之意。
溫檸死死盯著桌前的那盞牡丹,她不想坐,坐下意味著什么, 她再清楚不過。
可她不敢一走了之。
即便太子殿下沒有將話說死, 也沒有出言催促, 但溫檸
仍是不敢,她躊躇掙扎了片刻, 最后還是緩緩坐回了位置上。
陸景陽道:“給郡主換一盞新茶。”
亭子里一瞬間仿佛又活了過來, 宮人繼續之前的事,短短幾息,新茶就換了上來。
溫檸又羞又惱,她心里憋著氣, 眼眶都氣紅了。
她昨日還心軟反省, 覺得是自己的緣故才讓太子殿下在歧路上饒了一點兒彎,現在想來, 只覺臉上火辣辣一片,她就不該往自個兒身上攬責任。
太子殿下金尊玉貴,穎悟絕倫,哪里輪得到她來心疼。
她早該察覺的,在行宮的時候,她裝醉躲開的那一回,明明都已經發現太子殿下對她心思深重了,明明都已經開始提防了,可因為元宵節的那枚玉佛,她立刻就放松了警惕。
溫檸暗恨自己心軟,喜歡她的不是旁人,是大恒的太子殿下。
她怎么能掉以輕心呢!
這一個月余,太子殿下沒有絲毫越矩的舉動,連來思鴻閣見她也只是坐一坐就走,倘若真的是想回到原本兄妹的關系上,又怎么可能這般刻意。
如此反常的克制避嫌,不過是在麻痹她罷了。
溫檸閉了閉眼睛,胸口起伏了幾下。
她實在氣惱,又不好立刻發作,還要忍著眼淚坐在太子身邊等賞花宴結束,也不知賞花宴結束后,今日的事該傳成什么樣子。
亭子外時不時望過來的視線讓溫檸如坐針氈,簡直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委屈地要命,一眼也不想看陸景陽,一直到賞花宴結束,視線也沒往旁邊瞥一下。
宴席一撤,溫檸片刻也沒多留,直接走了。
她三步并作兩步地往思鴻閣走,到最后幾乎快要跑起來了,險些撞上出來迎她的素心。
待一回寢殿,溫檸便將門關上了,誰也不讓進,要一個人待著,她胸口緊繃著,已經快搖搖欲墜了,此刻什么聲音都不想聽。
素心和小桃也一并被關在了門外。
兩人對視了一眼,素心將小桃拉到外面,輕聲問道:“姑娘這是怎么了?”
今日的賞花宴,小桃跟著去的,三兩句便將方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她皺著眉,朝寢殿的方向望了一眼,滿臉擔憂道:“太子殿下這是何意?”
素心聽完,冷抽了一口氣,表情也跟著凝重了起來:“太子殿下當真把牡丹花放到姑娘跟前了?”
小桃點頭,她當時反應還沒姑娘快呢,一直到姑娘起身要走,她才驀然察覺不對。
她懊惱不已,忍不住嘆了一聲:“要是早知道這賞花宴來的全是京中未出閣的女子,就該讓姑娘不要去的,也就沒有今日的事了。”
小桃自責道:“是我辦事不周,沒事先打聽清楚。”
可她也知道,若是太子殿下有心要瞞著姑娘,她和素心再怎么打聽也是打聽不出來的。
素心儼然也想到了,她比小桃看得更為通透,只是素心想不通為何太子殿下會忽然如此,事先半點征兆都沒有。
不,不是沒有,是她忽略了。
太子殿下待姑娘向來是好的,尤其自去年秋,太子殿下從邊關回來后,幾乎對姑娘有求必應。
她聽姑娘喚太子哥哥喚多了,卻忘了姑娘同太子殿下并非真的兄妹,只是都住在這宮里罷了,又比尋常兄妹更親近些。
素心眉心擰了起來,姑娘生得漂亮,性子又好,太子殿下會起心思再正常不過了。
她先前勸姑娘早為自己的婚事做打算,卻完全忘了這一茬。
素心朝殿內望去,語氣篤定:“姑娘不愿意。”
小桃小聲應道:“姑娘當時臉色難看極了,若非那人是太子殿下,姑娘一定扭頭就走。”
她說著和素心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擔憂,姑娘不愿意,可能拿什么反抗太子殿下,連當場離席都做不到。
兩人俱是一默。
片刻,素心先開口道:“我去看看姑娘。”
小桃忙跟著道:“那我去煮碗甜湯,等會兒給姑娘端過去。”
話音剛落,思鴻閣外傳來一聲高喊:“太子殿下到!”
往常太子殿下來思鴻閣是不會這般通傳的,太過鄭重其事,上回這么通傳還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思鴻閣的宮人全都應聲而出,在門口站了兩列,等太子進來后齊刷刷地屈膝行禮:“太子殿下萬安!”
陸景陽目不斜視,徑直朝殿內走去。
眾人余光里只能看見太子的一點袍角,一直待聽不見腳步聲后才起身。
榮順在殿前站定,攔著素心,依舊是一副笑臉,但說出的話卻尤為冷硬:“太子殿下有事同郡主商議,姑姑就不要進去打擾了。”
素心無法,硬闖只會給姑娘添麻煩,她眼含擔憂地朝里望了一眼,暫且退下。
寢殿內,溫檸伏在矮塌上,肩膀微微顫著。
她回來后就伏在這兒哭了一回,到現在還沒緩過勁呢,腦子里亂糟糟一片,完全沒有聽見身后的腳步聲。
陸景陽從后看去,只看到單薄一片的身形,天蠶絲的衣料貼服在腰間,不堪一握,仿佛無論怎樣精心的照料都養不出一絲豐腴之態。
他眼眸漸深,視線沉了沉:“茵茵。”
溫檸猛地一抖,抬頭轉了過來。
她臉上鋪滿了淚花,眼下鼻尖紅成了桃粉色,宛如盈盈秋水,我見猶憐。
這會兒看見陸景陽,眼底還帶著恨惱,想瞪人,可剛哭過,身子軟綿綿的,提不起力,索性將頭又扭了回去,眼不見為凈。
陸景陽道:“哭什么?”
溫檸咬著唇,不肯作答,明知故問之人罪大惡極!
她伏在塌上,將臉埋在臂彎里,但是耳朵仍露在外面,能清楚的聽到陸景陽的聲音,甚至因為剛哭過一場,以至于聽覺更加敏銳了幾分。
她聽見陸景陽轉身,然后腳步聲漸漸低了下去,似乎是走了,剛要放松下來,就聽見聲音又走了回來。
陸景陽道:“茵茵是打算之后都不同我說話了?”
溫檸是不想同他說話的,可是太子殿下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幾乎如芒在背,她忍了忍,終于忍不住,恨恨扭過頭,朝罪魁禍首望去,氣極之下,眼眶里又蓄上淚了。
剛一對視,溫檸眼淚就像是不受控一般,順著兩頰滾落了下來,濕漉漉一片。
她拿手背胡亂擦了兩下,帶著哭腔控訴道:“今日不是賞花宴。”
陸景陽將方才讓人送來的溫帕遞過去,看著她將臉擦干凈后,才出聲地問道:“為何不是?”
他語調未變,仍是同之前一樣不緊不慢,甚至連眉心都未蹙一下,眼神溫和縱容,愈發顯得溫檸在無理取鬧。
溫檸被他問得頓住了,她后知后覺自己不該這么問的,京中的姑娘在太子殿下眼中和園子里的花草并無區別,而她只是其中稍微漂亮些的那一朵罷了。
今日于太子殿下來說確實是賞花宴,群芳畢至,任君采頡。
她眼睫一顫,垂了下去,沒了分辯的興致。
陸景陽等了片刻,見她不答,這才慢條斯理道:“今年園子里牡丹開得早,父皇覺得此乃吉兆,有意開園請群芳共賞,添些喜氣,我不過是聽令行事。”
他垂眼看去:“茵茵以為是什么?”
溫檸忽一下抬起眼簾:“真的只是賞花宴?”
她語氣急切,分外想知道事實,若當真只是皇上下令舉辦的賞花宴,那即便太子將牡丹賞給了她,也還有挽救找補的機會。
溫檸顧不得其他,人還癱軟在地上呢,便仰頭急急問道:“既然是賞花宴,那為何出席的只有未出閣的姑娘?”
陸景陽道:“夫人們皆在另一處,有皇后作陪。”
溫檸追問:“那公主們呢?”
陸景陽道:“十公主、十一公主都在。”
溫檸狐疑不已,顯然不怎么相信。
陸景陽輕嘆了一聲,像是在責怪她不用心:“茵茵下半程只顧著賭氣,連誰來了都沒往心里去,自然是沒有瞧見。”
他道:“若是不信,茵茵可以問問
你身邊的婢女。”
聞言,溫檸已經被說服了大半,但仍是心有戚戚,她猶猶豫豫道:“可、可……”
只是半天也沒能問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還要問什么。
若不是為了太子選妃,只是皇上設宴的話,那便是她誤會了。
可是太子殿下分明知道她誤會了,也知道她誤會了什么,卻由著她胡思亂想,甚至逼迫她去接受。
溫檸忽然反應過來,她應該早先就知道這場賞花宴的目的,不該這會兒才從太子口中聽到,除非是太子不想讓她事先知曉。
可這是為什么?
溫檸抬頭,她望著陸景陽居高臨下的視線,心下猛地一顫。
她聲音有些發抖:“太子哥哥……”
陸景陽望著她惶然驚疑的神色,微微抬了下唇角,像是終于露出了原本的目的,他饒有興致地又問了一遍:“茵茵以為今日的宴席是什么?”
溫檸呼吸滯住,答不上來。
陸景陽走近半步,俯身抬起她的臉,聲音輕而緩:“茵茵,我不是楚照衡。”
他的耐性到此為止,這一次徹底挑破了那層早就清晰可見的隔膜,不允許她再退縮躲避下去,更沒有留下半分余地。
他在明明白白告訴溫檸,他不會像楚照衡那樣只是她的兄長。
溫檸縮著肩,想要搖頭,可她臉被抬著,半點都動不了,只能攏眉輕顫。
陸景陽的視線在她臉上游離的片刻,終于松開手。
他起身道:“茵茵累了,今日早些歇息。”
*
從思鴻閣出來,榮順覺得殿下心情似乎好了些。
于是他小心試探著問道:“殿下既是心悅郡主,何不直接請皇上下旨封妃?”
陸景陽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為何要封妃?”
榮順被問住了,心道這不是順理成章之事,難不成殿下是擔心皇上反對,可郡主又不是旁人,深得皇上喜愛,怎么會反對呢。
他正要答,就聽殿下道:“東宮不會有太子妃。”
第058章 第 58 章
陸景陽走后, 溫檸又哭了一場。
哭得陣仗有些大,唬得素心和小桃差點要去請太醫。
等哭完,溫檸摸了摸眼淚, 仰著臉讓小桃給自己抹了層膏藥, 又重新振作了起來。
她又不是不知太子殿下的本性, 對方并非什么良善之輩, 溫柔敦厚不過是表象罷了,此前對她幾番縱容只是樂意而已,如今不樂意了,自然是翻臉無情。
溫檸咬了咬腮邊的軟肉,很是不高興,陸景陽方才那副居高臨下的樣子,讓她無端生出幾分逆反的心理來。
她都這么抗拒了,都已經演得這么夸張了,太子殿下難道看不出她半點兒都不想進東宮?
她才不稀罕去當什么太子妃, 哦, 說不定還不是太子妃, 只是個側妃。
溫檸撇撇嘴,胸口悶著一股子氣。
她根本就對太子沒有絲毫男女之情, 太子殿下憑什么覺得她會愛他, 未免太自信了些。
溫檸皺著眉,憤憤然地想,她就不該一時心軟,然后回心轉意又拉近彼此關系, 不如就一直冷著呢!
小桃見她皺眉, 還以為是自己動作大了,趕忙放輕了力道:“姑娘再忍耐一會兒, 就快抹完了。”
溫檸擺手,示意小桃無事。
片刻功夫,素心被叫出去又回來,她走到近前,看了眼姑娘的神色,并不似傷心欲絕的樣子,也不見太難過,瞧著還比剛回來時要好些。
素心頓了頓,這才道:“姑娘,園子里的宮人將那盞牡丹送來了。”
溫檸頓時柳眉倒豎:“扔出去,砸了!”
素心知道這是姑娘賭氣呢,一時上頭的氣話,當不得真。
她接過小桃手上的膏藥,挑出來些抹在姑娘眼尾處,一邊細細抹勻,一邊溫聲安慰道:“奴婢命人擱到別處去了,姑娘看不見,且當沒這個東西。”
溫檸這才滿意地哼哼了兩聲。
她問素心道:“賞花宴的事,吉祥去打聽的怎么樣了?”
素心道:“吉祥還沒回來呢。”
姑娘剛回來那會兒,她就打算讓吉祥去打聽了,只是太子殿下來得太快,素心就只能暫且先擱下。
這不,等太子殿下一走,她就立刻打發吉祥出去了。
溫檸點頭,她也知道才一會兒,吉祥動作沒那么快,不過她心急,想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小半個時辰后,吉祥回來復命。
溫檸第一件便是跟他確認:“今日當真是皇上命人設的賞花宴?”
吉祥點頭:“當真。”
他道:“皇上皇后都露面了,不過是在另一處園子,京中的夫人小姐來了大半。”
“不過,”吉祥頓了下,擔心郡主被氣著。
他正斟酌著要怎么委婉些說出來,就聽郡主道:“你只說無妨。”
吉祥點了點頭,如實道:“皇上本意是請佳人賞花,卻也有讓太子殿下選妃的心思,這才命人設了兩個園子,又命太子殿下過去另一個。”
溫檸沒太意外,誰都能瞧出來不對,但只要明面上不是選妃就行了。
她問:“外頭怎么說?”
吉祥搖頭,賞花宴才散不久,宴席上的事一時半會兒還沒傳開,況且那些夫人小姐也不敢立刻就議論起今日的事,畢竟事關太子殿下。
溫檸點頭,覺得事情還不算太遭。
她將素心叫過來,問道:“那牡丹呢,花瓣沒掉吧?”
素心搖頭,姑娘不待見,但那畢竟是太子殿下命人送來的,還是今年的花王,弄掉了花瓣只會徒留把柄。
她道:“姑娘現在要看?”
溫檸對吉祥道:“你端上,跟我去見皇上。”
素心一驚,生怕姑娘氣昏了腦袋,忙問道:“姑娘要去做什么?”
溫檸:“自然是去告狀的。”
太子殿下欺負她,難道還不許她告狀了?
她去請皇上評理去,順道將還沒傳開來的流言蜚語給擋下,太子終歸還只是太子,還越不過皇上去。
而且,就算不為了告狀,溫檸也必須得走這一趟。
太子殿下眾目睽睽之下將牡丹放到她跟前,她終歸要跟皇上表明自己沒這個心思的,否則皇上順水推舟,那當真是再沒有退路了。
溫檸腦子轉得飛快,腳下亦是飛快。
吉祥端著牡丹花,很是小心,生怕摔了,于是就沒跟上,好在到殿前的時候,郡主還在外頭站著沒進去呢。
殿外,溫檸正氣鼓鼓地道:“福林公公,我要見皇上!”
福林是個人精,消息又靈通,一掃吉祥手里捧著的牡丹,就明白過來怎么回事了,連聲道:“誒呀,這是誰惹咱們郡主不高興了?”
溫檸噘著嘴不肯說,只一門心思要見皇上。
福林忙哄了她兩句,安撫道:“皇上這會兒見人呢,郡主且等一等。”
溫檸心道,不大湊巧。
不過見福林的表情,里頭談的應當不是什么煩心事,否則福林也沒空打趣她了。
她臉上不高興,卻還是乖乖應了:“那我等等。”
福林揮了下拂塵,叫身邊的小太監去沏茶,然后親自領著溫檸去偏殿:“郡主先歇歇腳,里頭就快了。”
溫檸點頭,別別扭扭地道了聲謝。
福林疼她,沒忍住多說了幾句:“郡主放心,皇上今兒心情不錯。”
果然,不到半盞茶的功夫,皇上就見完了人。
溫檸一進去,就直接撲到了魏臨帝懷里,叫了聲皇上后,就哭上了。
魏臨帝唬了一跳,忙又哄又問:“茵茵這是怎么了?”
溫檸不說,只顧著哭,不過她雷聲大雨點小,仗著魏臨帝看不見,眼淚幾乎沒掉多少。
魏臨帝拿眼神問福林,福林搖頭表示自己不知,不過他道:“郡主還帶了思鴻閣的掌事公公,在外頭候著呢。”
福林請示:“皇上,用不用奴才把人叫進來?”
魏臨帝點頭:“趕緊傳人!”
說著又哄
了溫檸幾句,用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心疼不已。
他還沒見茵茵哭成過這樣呢,況且茵茵向來懂事聽話,這般模樣,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魏臨帝心中暗道,等他弄清楚是誰給茵茵氣受,定要重罰!
下一刻,就見吉祥抱著一盆牡丹花進來了。
魏臨帝:“……”
這下不用問,也知道罪魁禍首是何人了!
敢在宮里欺負茵茵的,可不就是太子,除了他也沒旁人了!
魏臨帝吹胡子瞪眼,揮手將吉祥攆了出去,轉眼看見福林還在,也一并將人趕出去了。
看戲的全走了,魏臨帝這才道:“聽說賞花宴上,太子將牡丹給你了,茵茵可是不喜歡這牡丹?”
溫檸又哭了幾聲,把賞花宴上的事說了一遍,然后又氣又惱道:“茵茵明兒就成眾矢之的了!”
她氣頭上呢,口不擇言再正常不過,皇上也不會怪罪她的。
魏臨帝果然沒挑她的話,只唉了一聲,保證道:“茵茵放心,有朕在,沒人敢欺負你。”
溫檸要的就是這句話,她扯著嗓子裝模作樣又哭了會兒,堅決表明自己不要進東宮的決心。
魏臨帝本來有心問兩句她意下如何,見狀也不問了,哄著小姑娘道:“茵茵別理他,今日之事不過是太子跟朕賭氣罷了。”
溫檸抬頭,淚眼婆娑,將信將疑地問道:“真的?”
魏臨帝倒也不瞞著:“朕有意讓他將太子妃的人選定下,他不肯,就拿你做幌子,來氣朕。”
說著,魏臨帝自己也氣了起來,擰著眉道:“堂堂太子,身邊連半個女人都沒有,不像話!大臣的折子都遞到朕的跟前了!”
說完,一拍桌子又道:“朕像他這么大的時候,大皇子都出生了!”
溫檸咋舌,實在不想聽魏臨帝年輕時的風流韻事。
她撇撇嘴,趕緊打斷:“太子哥哥欺負我!”
然后又嗚嗚咽咽哭上了,時不時抽噎兩聲,聽得人心都化了。
魏臨帝一個頭兩個大,他不擅長哄人,平日里都是旁人順著心思哄他,這會兒心疼不已,只想趕緊將人哄好,免得哭成病來。
于是心一橫,保證道:“茵茵快別哭了,朕替你教訓他!”
溫檸立時就止住了哭聲,伸出一根小指要拉鉤:“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皇上可要說話算話,不許反悔。”
魏臨帝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小指尖道:“朕金口玉言,哪有不算話的。”
溫檸心說,太子比您更重諾呢,不也照樣出爾反爾。
不過她順勢將哭聲止住了,見好就收的道理她還是懂的,再哭下去,魏臨帝就不是心疼,是厭煩了。
魏臨帝見她不哭了,將福林叫進來,吩咐人添水打帕子。
又拍了拍溫檸的背,哄著人道:“快去擦擦臉,都哭成花貓了。”
溫檸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仔仔細細將臉擦了一遍,兩頰有些刺痛,好在她來之前摸過一回藥膏,否則這會兒怕是要破了。
魏臨帝等她收拾完,又吩咐宮人上些糕點來。
待溫檸坐到一旁,安安靜靜吃起了東西,魏臨帝這才試探道:“茵茵可有中意的郎君?”
溫檸糕點吃到一半,被這話問得險些卡住,自己錘了兩下胸口,又趕忙喝了半杯茶,才沒在皇上跟前失儀。
她眨巴了幾下眼睛,表情分外無辜,然后搖頭:“不曾有。”
魏臨帝略失望,他還想瞧瞧哪個小郎君能入茵茵的眼呢。
不過轉念一想,茵茵怕是根本沒想過這事兒,再加之平日待在宮里,甚少外出,可不就不曾有機會么。
魏臨帝琢磨了一番,忽然就上心了起來,覺得這事兒得需他親自過眼才行。
他道:“茵茵若是有瞧上的,只管跟朕說,朕給你做主。”
溫檸眼睛一亮,飛快點了點頭。
第059章 第 59 章
溫檸告完狀回來, 心情好了不少。
不過她氣還沒完全消呢,太子殿下這一出害她哭了好幾回,可不是就這么算了的。
溫檸回思鴻閣, 便命人將年后東宮送來的東西全都收拾了出來, 然后連著那盞牡丹一并給送還了回去。
她眼下有魏臨帝撐腰, 起碼近段時日, 太子殿下拿她沒辦。
以后的事兒以后再說,先出口氣,否則她快委屈死了。
溫檸大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架勢,她實在是被氣得不輕,又委屈又難過,也不知道這脾氣是沖著太子發的,還是沖著自己。
等胡亂撒了一通氣后,才平復下來。
素心察覺到她情緒不對,倒也沒勸, 將其他人也一并攔住了:“姑娘心里不舒服, 等等再說。”
小桃點頭, 又止不住擔心,眉心都擰出三條道了:“可姑娘怎么拗得過那位?”
素心何嘗不擔心, 但她剛得知賞花宴上發生的事情時, 以為姑娘會傷心上許久,尤其是太子殿下還特意來了一趟,卻沒想到姑娘轉頭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就找到法子了。
她把姑娘當孩子疼, 倒是忘了姑娘已經長大了。
素心道:“放心吧, 姑娘自有打算。”
小桃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放心了,胡亂點了點頭, 又伸手拍了拍臉,讓自己打起精神來,省得給姑娘添煩心事。
素心勸慰完小桃,到底還是放心不下。
她尋了個合適的時機,問道:“姑娘日后如何打算的,你和太子殿下都在宮里,總不好一直躲著不見?”
她倒是知曉前段日子姑娘同太子殿下鬧別扭是怎么回事了,看來在行宮那會兒,姑娘就察覺到了。
溫檸還沒想到具體怎么做,她之前想著能拖一時拖一時,說不定能拖到太子回心轉意,哪想最后拖到太子沒耐性了。
她搖頭,眼里難得有些茫然,不過語氣堅定:“反正我才不要進東宮。”
她沖素心小聲抱怨:“姑姑,難道我瞧著像是什么蠢笨之人嗎,放著好好的郡主不做,非要自降身份?”
素心思量道:“太子殿下將牡丹給您,或許是想要您做太子妃的意思。”
溫檸才不信,而且她想到上輩子封玉荷頂著太子妃的名頭,不到一個月便瘋了,不禁打了個哆嗦。
何況不止封玉荷,她自己前世也是死在東宮的,她迄今連是何人要害她都不知道。
溫檸現在想起來仍是心有余悸,她振振有詞:“就算太子妃好了,可難不成以后東宮就只有太子妃,沒有側妃沒有良娣了?”
她在心里計較了一通,怎么想便是怎么說的:“姑姑,我以郡主的身份出嫁,只要嫁的人不是什么皇子王孫,那夫家都是要顧及天家臉面的。”
她認認真真道:“可若是進東宮,這些就什么都不是了。”
素心何嘗不知道,姑娘想得通透,她很是高興,可又經不住擔心:“太子殿下看上您,哪里就能放您安安穩穩嫁給旁人呢?”
溫檸被問住了,歸根到底還是要太子打消念頭。
兩世加起來,她從沒見過太子殿下有辦不成的事情,仿佛只要他想,便一定能成。
溫檸一時賭氣道:“他看上便看上,同我有什么關系,再說,若是真的喜歡,難道不該討我歡心嗎,哪有這般行事的!”
說完嘴巴撅得老高,顯而易見地又氣惱起來了。
素心生怕姑娘氣壞了身子,趕緊哄她喝茶,當下便不準備再問了,免得姑娘煩心事沒解決,身子就扛不住氣病了。
她忙寬慰了幾句:“姑娘別急,萬事從長計議,再說您還有皇上護著呢。”
溫檸心道,魏臨帝也只能護她一時,等去了靈臺山,哪里還顧得過來宮里的事,除非是在去靈臺山前,將她的婚事定下。
可就算定下了,太子殿下大手一揮,也是個做不得數的。
她小口小口喝著茶,喝到一半,
突然靈光一閃,扭頭道:“姑姑,我若是一輩子不嫁人呢?”
素心一時沒會過意來:“什么?”
溫檸眼睛亮了起來,覺得不失為一個好注意,她不成婚不就萬事大吉了,太子殿下喜歡便由他喜歡去,只要不讓她同旁人爭寵吃醋,她才不在意。
說不定,日久天長,這感情就消磨了,那她還能養幾個容貌俊俏會唱小曲兒的面首呢。
溫檸及時將這驚世駭俗的念頭給吞了下去,否則她怕被素心念叨死。
不過她倒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只能不能拿到臺面上說罷了,那些受寵的公主即便成婚有了駙馬,也還養面首呢,端的是自由自在,羨煞旁人。
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再難被壓下去了。
溫檸腦中轉得飛快,一面心不在焉地同素心搭話,一面在想這主意究竟能不能成。
想到最后,溫檸覺得事在人為,不妨一試。
為此,溫檸振奮了不少。
她明面上連氣都不生了,笑意盈盈,只當沒賞花宴那回事。
魏臨帝金口玉言,說話算話,及時制止了那些閑話,至于私底下,門一關,天子也管不了。
溫檸一切照常,也不特意躲著陸景陽,甚至還去過東宮一回。
太子殿下能溫水煮青蛙似的麻痹她,那她也能反過來麻痹回去,起碼拖上一時半會的,說不定魏臨帝一個高興,直接給她賜婚了呢,那趕在魏臨帝去靈臺山前完婚也不是不可能。
溫檸并非胡亂猜測,那日魏臨帝特意問起她有沒有中意的郎君,必不可能只是隨口一問。
她心中細細琢磨了一番,想著要不要去侯府一趟。
畢竟這種事,她也只好意思跟侯夫人開口。
溫檸掐指算了下,自己是有些時日沒去侯府了,上回去還是年前,也不知賑災一事侯爺留心沒有,正巧問一問,也好安心。
于是第二日一早,她便讓人備車,準備去侯府。
一路上,溫檸還想著要怎么跟侯夫人開口,她雖然心里想得透亮,可要說出來還是難免臉熱發燙。
等到了侯府門前,溫檸從馬車下來,隨口問了一句:“大哥在府上嗎?”
侯府的管家對這位郡主熟悉的不得了,接到消息后便早早在門前等著了,這會兒聽見郡主問話,笑著回話:“公子一早便出門去了。”
溫檸驚訝,她來的已經夠早了,遞消息的宮人只會更快,況且知道她要來大哥應當不會出門才對。
她便多問了一句:“大哥上值去了?”
管家搖頭,如實道:“公子說是去參加蹴鞠賽了。”
他剛說完,就見郡主表情驟變,猛地朝他看過來,問道:“你方才說什么?”
管家滿頭霧水,見郡主著急,趕忙又重復了一遍,還把地方給說了:“公子去太學院參加蹴鞠賽了。”
溫檸整個人愣怔在了原處。
蹴鞠賽?!
今日?
祁朝出事的日子就是舉辦蹴鞠賽的這天。
她前世的記憶變得模糊后,就甚少記起來以前的事來,以至于一時忘了這件事,若不是她突然決定來侯府,就真的錯過去了。
管家見她不動,忍不住喚了聲:“郡主?”
溫檸像是忽然醒過神來,她匆匆交代了一句:“同夫人說我有急事,之后再來賠罪。”
說完便轉身上了馬車,吩咐趕車的宮人:“快,去太學院!”
溫檸一臉凝重,時不時撩起車簾的一角朝外望去,心下焦急萬分,只盼著蹴鞠賽還沒有開始,還能趕得及。
趕車的宮人也怕耽誤了郡主的要事,一路疾馳,速度比尋常快了一倍。
待到太學前停下,宮人第一件事就是同郡主賠罪,這么快,也不知郡主受不受得了。
溫檸眼暈胸悶,硬挨著才沒讓馬車減速,這會兒更是沒空理會駕車的宮人,她下來時,還有些看不清,險些摔倒,好在起來扶人的宮女力道大,穩住了她的身子。
蹴鞠比賽設在太學院后面的空地上。
上場的兩撥皆是學子,一方是太學念書的,一方是在南書房念書的。
至于大哥他們,是受邀來看比賽的,并不出場,不過若是比分實在焦灼,最后倒是會臨時加賽一場,加賽的這一場是可以從看臺上請外援的。
不過,既然是請,學子們自然是挑好說話的人請了。
溫檸差不多記起來了,出事之后大哥在家養傷,同她說起過當時在太學院發生什么。
這一年確實是臨時加賽了一場,大哥和祁朝都上場了,高臺忽然坍塌,祁朝正好站在高臺下方,雖然側身躲閃了下,但還是被壓到了腿,而大哥在另一邊,離得遠,只受了些輕微的波及,算不上重。
溫檸直奔太學院的后院,語氣急促:“勝負決出來了嗎?”
旁邊跟著的小官搖頭:“還不曾。”
他頭一次這么近距離見到這位明玉郡主,有心多說兩句:“今年太子殿下來觀戰,比賽尤為激烈,這會兒正好加賽,郡主來得倒是巧。”
溫檸心都提起來了。
她越走越快,忍不住腹誹太學院怎么這么大,連廊簡直走不到頭。
帶路的小官以為郡主是著急看比賽,忙勸道:“郡主,加賽這才剛開始,您慢些走,等到了正好能瞧見精彩的地兒。”
溫檸充耳不聞,只悶頭往前走,還有不到百米的距離,她都已經聽到叫好聲了。
繞過垂花門,整個后院赫然映入眼簾。
溫檸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高臺正中間的那道身影,太子殿下無論身處何處,皆是焦點。
仿佛心有靈犀,在她看過去的一瞬,陸景陽也正好將視線轉了過來,瞳孔猛地一縮,張口說了句什么。
溫檸沒聽清,因為就在這一刻,高臺驟然坍塌,發出轟隆一聲巨響!
她根本來不及做任何事,連祁朝人在哪兒都沒有找到!
她眼睜睜看著陸景陽連同高臺一起墜落下去,消失在揚起的塵土瓦礫中,哪怕對方知道不會有事,但心口仍舊猛地顫了下。
旁邊的小官驚呆了,他顧不上其他,趕緊道:“郡主,您趕快走!”
溫檸被拽了一下才回神,她不顧阻攔直接沖了進去。
小官都愣住了,反應過來后,跺腳咬牙,也跟著沖了進去。
溫檸一進去,就被嗆得咳起來,她努力分辨著位置,往高臺下找過去,旁邊不停傳來呼喊求救的聲音,另外半場的人聞聲跑過去。
揚起的塵土一直不散,她在人群中被撞了好幾下,險些跌倒。
溫檸記得大哥說,祁朝離高臺最近,被壓住的那個瞬間昏了過去,等恢復意識,喉嚨又因為揚塵發不出聲音,所以直到小半個時辰后才被人發現。
她幾乎是憑著記憶摸索著往前,喉嚨又干又澀,半盞茶后,終于磕磕絆絆走到了高臺的位置。
溫檸伸手,揮了揮面前的塵土,實在是看不清,只好張口喊道:“祁朝!”
哪知道一開口,就猛地嗆進去一口氣,躬身咳了起來。
她咳完,又忍住難受放聲喊道:“祁朝——!”
喊了兩聲,前頭的碎石突然滾動了下。
溫檸發現動靜趕緊跑過去,沒留意腳下的瓦礫,被絆地結結實實摔了一跤,起來是手掌都劃破了。
可她完全顧不上這些,因為她看見祁朝了!就在跟前!
溫檸迅速撲過去,將祁朝打量了遍,親眼看見比起大哥講述還要令人心驚,祁朝幾乎整個人都被埋住了,不止是腿,全身都動不得。
她試著將壓在祁朝胸口處的石頭搬開,可力道太小,實在搬不動,掌心處的傷因為用力驟然加深裂開,血一直滴到了祁朝身上。
溫檸狠狠皺了皺眉,對祁朝道:“你等等,我這就去叫人!”
結果剛一轉身,就看見那小官跟了上來,頓時一喜,趕緊道:“快,快去叫人,祁世子腿被壓住了!”
小官連應了兩聲好,立刻去叫人了。
溫檸見他邊跑邊攔人,終于略松了口氣,猛地放下心來。
她鼻腔酸軟,心道太好了,她趕上了!
這一世,祁朝不會癱瘓
在床,不會再也站不起來,等傷勢養好后依舊是那個翩翩如玉的世子。
不遠處,她聽到有人高喊:“太子殿下在這兒!”
緊跟著又是一聲:“找到太子殿下了!快——快來人!”
一時,人影聳動,朝著聲音的方向涌去。
溫檸抬頭,順著人群望去,就那么正好,直直地對上了陸景陽看過來的視線。
那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一處漆黑無比的深潭,無波無紋,仿佛正悄無聲息地將人溺死其中。
溫檸猛地打了個抖,下意識垂下了眼簾。
“殿下!殿下——!”
“快,殿下暈過去了!”
第050章 第 50 章
“明玉郡主!”
“郡主, 您怎么在這兒?”
“郡主,您先避一避,我們這就將碎石移開, 別擔心, 世子爺不會有事的。”
“郡主, 您手上都受傷了, 快些去處理下,這兒砂礫多,容易傷到您。”
溫檸被人攙扶著,從高臺下拉走,她心里一片恍惚,腦中不受控制地想起方才陸景陽看向她的眼神——凄涼冷漠。
她說不出來為什么,對方明明是大恒的太子,身份高華無比,可那一瞬, 溫檸只覺得周身都被凍住了, 墜入到一片亙古的寒涼中。
她渾渾噩噩地被人拉開, 直到手心傳來一陣刺痛才驟然回神。
她垂頭一眼,發現是太學的一位灑掃娘子正用撕開的絹布替她包扎傷口, 見她蹙眉, 忙惶恐告罪道:“小民這兒沒什么膏藥,郡主勿怪。”
溫檸道了聲無事,摸了摸腰間的荷包,才發現沒帶。
她不喜歡在身上掛東西, 不像陸煥, 腰間一圈掛得雞零狗碎。
她出行往常都是婢女們帶著的,但今日本打算去侯府, 熟悉極了,便沒帶人,這會兒東西都在馬車上。
溫檸拔了一支玉簪遞過去:“多謝娘子。”
對方誠惶誠恐,連連擺手:“太過貴重,小民受之有愧。”
溫檸心下存著事,顧不得同她拉扯,一把塞進她懷中,就又往后院的方向跑。
身后,大娘的聲音焦急不已,她腿腳不便,一時跟不上,只能喚道:“唉,郡主您慢些,里頭還亂著呢,您小心腳下碎石,別傷著自己!”
溫檸只胡亂應了一聲,頭也沒回,就有沖了進去。
她抓住一個正往外跑的人,急急問道:“太子殿下呢?”
對方見她,先驚了一下,才行禮作答:“回郡主,太子殿下方才被人抬走了。”
溫檸追問道:“從哪兒走的?”
對方見她神色焦急,忙道:“從側門走的,郡主放心,太子殿下應當并無大礙。”
這話本不該說,不過他見明玉郡主實在焦急,手上纏著的白布還浸出了血,連頭發都亂了一絲,心下不忍,才忍不住出聲寬慰。
溫檸匆匆一點頭,就朝側門的方向追了過去。
可惜等她跑到時,守門的人告訴她太子殿下已經上馬車回宮了。
溫檸站在原處,只覺得頭暈的厲害,她前前后后跑了幾趟,忽然松懈下來,整個人搖搖晃晃站不穩,險些直接摔下去。
她知道陸景陽傷的不重,也知道對方不會出事,可她想要立刻見到人,想告訴對方,她第一時間跑向祁朝是有原因的。
溫檸伸手扶住旁邊的立柱,只覺得喉間都溢出了血絲來。
守門的小官見她踉蹌了好幾步,嚇了一跳,忙問道:“郡主,您是不是不舒服?”
溫檸嗯了一聲,讓他去前面傳話,將馬車叫來,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往回走了,雙腿軟綿綿的,又酸又澀。
小官領命,轉身要走,被溫檸叫住了:“等一等。”
她緩了兩口氣,又叮囑了一句:“順道打聽一下,祁世子有沒有被救出來。”
半刻鐘后,馬車便駛到了側門。
溫檸上車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小官才匆匆趕回來,喘著氣回稟:“郡主,打聽到了,世子爺已經被人送回國公府了。”
溫檸松了口氣,賞了他一把金葉子后,吩咐車夫啟程回宮。
思鴻閣,從上到下驚作了一團。
素心第一時間打發小桃去請太醫,然后指揮人服侍姑娘梳洗換衣,有條不紊,干凈利落。
等全部安置妥當,紅豆粥也煮好了端上來了,殿內暖香陣陣,吹散了其中夾雜著的一絲血腥味,素心這才問道:“姑娘,您這是遇上什么事了?”
溫檸三兩句話說不清,只道:“太學出事了。”
素心難得愣了一愣,疑惑不止:“姑娘不是去的侯府?”
溫檸眨巴了兩下眼睛,試圖混過去,要是讓素心知道她明知危險還要去,肯定免不了一頓說教。
她眉心一蹙,軟聲軟語道:“姑姑,我手疼。”
素心果然被轉移了注意,當下便不問了,朝殿外望了兩眼,急道:“小桃怎么這么慢。”
溫檸大概猜到原因了,太子殿下出事,太醫院這會兒怕是沒人,全在東宮呢,她垂了垂眼,沒說,她不想讓素心派人去東宮。
前世,她出事時,正巧魏臨帝病危,太醫院亦是無人,素心去求太子,她其實也不想的,只是那會兒,她已經說不出話了。
溫檸咬了咬唇瓣,記起上一世臨死前的事,如鯁在喉實在難受。
素心以為她傷處疼,出去看了兩趟,還是沒等到小桃回來,于是又派了個宮人去催。
又替她捏著手腕緩解疼痛:“姑娘再忍一忍,快了。”
溫檸輕輕點了點頭,將腦袋靠在素心身上。
等了有兩刻鐘,小桃才終于回來,只是帶回來的卻不是太醫,而是個學徒。
小桃飛快解釋了一句:“太醫都在東宮,這會兒沒人,只有個學徒在當值,還是被奴婢硬拉過來的。”
說完又催那學徒快些過來:“奴婢想著只是包扎一下傷處應當沒問題,等太醫那邊得空,奴婢再去請。”
溫檸問道:“太醫院那邊現下可還有人?”
小桃抹了抹臉:“姑娘放心,奴婢找人替他守著了。”
好在這個學徒也是個手腳利落的,醫術雖及不上太醫令,卻也不算庸才,不多時便將溫檸掌心處的傷口處理好了。
素心送完人回來,將殿門闔上,這才問道:“東宮出什么事了?”
小桃搖頭,她也知道的不多,她方才只顧著給姑娘叫太醫了:“聽說是太子殿下受傷了。”
素心憂心忡忡:“也不知嚴不嚴重。”
太子殿下身份貴重,若是真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怕是要驚得朝堂上下震動不已。
素心剛說完,旋即便想到姑娘方才提起太學的事,她轉頭問道:“莫不成太子殿下今日也在太學?”
溫檸點頭。
素心追問道:“姑娘是同太子殿下一道出的事?”
溫檸繼續點頭,像是個鋸嘴葫蘆。
小桃在一旁急得不行,只覺姑娘和素心在當著她的面打啞謎,索性直接問道:“姑娘,您去太學做什么?”
溫檸眼看糊弄不過去,只好現編了理由:“侯府的管家說大哥去太學看蹴鞠比賽了,我便也想去瞧一瞧,哪里知道那高臺忽然就塌了。”
聽說高臺塌了,素心和小桃俱是一驚。
兩人顧不上其他,干嘛先查看了一番姑娘身上還有沒有其他的傷。
溫檸搖頭:“我離得遠,沒被波及到。”
素心心有余悸,拍了拍心口只道萬幸,過了會兒才想起來問:“楚公子受傷沒有?”
溫檸從頭到尾都沒看見楚照衡在哪兒,連聲音都沒聽見,猜測道:“大哥應當沒什么事。”
素心松了口氣:“那
便好。”
溫檸也跟著點了點頭,她心不在焉,不停地想起陸景陽看她的那一眼,只覺坐立難安。
最后,終于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一趟東宮。”
素心哪里放心她一個人去,趕忙跟上。
眼下東宮,里外候了不少人。
溫檸趕到時,被這個陣仗給嚇了一跳,心頭猛地一跳,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難不成是她記憶出了問題,太子其實傷勢嚴重?
她越想越慌,腳下的步子也跟著快了不少,只不過還未走到殿前,就被人攔住了。
溫檸抬頭一看,是榮順,她急忙問道:“太子哥哥怎么樣了?”
榮順搖頭:“奴才也不知,殿下還未醒過來,太醫令這會兒正在里頭為殿下診治。”
溫檸往殿內看了眼:“我想見一見太子哥哥。”
榮順將她帶到一旁,壓著聲音道:“皇上皇后皆在里面,旁人進不去,除了太醫,也就只有幾個伺候的宮人在里頭。”
溫檸咬了咬唇,她想進去看一眼,也要安心些,可皇上皇后都在,她進去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干著急。
榮順又道:“郡主不如先回去,等殿下醒了,奴才再派人告知您。”
溫檸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只能點頭應了。
她走前,特意囑咐榮順,太子殿下一醒,便派人去思鴻閣告訴她。
榮順哎了一聲:“郡主放心。”
溫檸這一等,一直等到天都黑了,也不見東宮有消息傳出來。
她過一會兒便要問上一句,東宮有沒有派人來,每次得到的答復都是沒有。
溫檸眉心死死擰著,心下愈發不安,整個人又急又燥,什么也顧不上,要不是小桃提醒,她連掌心處的傷都忘了換藥膏了。
又等了半個時辰,溫檸徹底等不下去了。
她記得上午在太學院,陸景陽是朝她看了一眼后才暈過去的,這一世會不會是因為她,太子殿下才遲遲不醒。
溫檸滿心后悔,她當時不該移開視線的。
一路上,溫檸越走越快。
她心里慌成了一團,像是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死死捏著,就只剩下一口氣撐住身子了。
走到拐彎處時,她連圓柱都沒看到,就直直撞了上去。
小桃嚇了一跳:“姑娘沒事吧?”
溫檸搖頭:“再走快些。”
小桃勸道:“姑娘別擔心,太子殿下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她一邊扶住姑娘,一邊寬慰道:“太醫令醫術那般精湛,說不定太子殿下早就醒了,是榮順公公粗心,忘了派人告訴您了。”
溫檸聽不進去,此刻只想見到人。
方才摔的一下,她腳踝似乎扭到了,眼下有如針扎一般泛著細細密密的疼。
溫檸咬住腮邊的軟肉,硬生生將眼淚逼了回去。
她忍住疼,終于到了東宮。
上午候著的那些人已經不見了,東宮又恢復成之前安靜冷肅的樣子。
溫檸正想找人問,就見榮順匆匆出來,先是一驚:“郡主,您怎么來了?”
問完,就自個兒記了起來,連聲告罪:“下午時候殿下就已經醒了,您瞧奴才這記性,把要告訴您的事兒給忘了!”
溫檸心下大定:“太子哥哥醒了就好。”
她還記著白日里的事,想同陸景陽解釋緣由:“我進去見一見太子哥哥。”
卻不曾想才邁出一步,就被攔了下來。
榮順一臉遺憾:“殿下今日受了傷,這會兒已經歇下了。”
溫檸朝寢殿的方向望了一眼,燭光還亮著。
榮順也跟著望了過去,解釋道:“太醫吩咐今晚要著人守一夜才行,郡主明日再來吧。”
溫檸點了點頭,轉身朝外走。
就在她快要走出東宮時,聽到了殿內似乎傳來一聲輕笑,緊跟著是一句模糊朦朧的聲音:“太子哥哥喝完藥也不吃顆蜜餞,不嫌苦嗎?”
溫檸聽出來了,那是十一公主的聲音。
幾息后,有聲音道:“不嫌。”
第051章 第 51 章
溫檸如墜冰窟, 整個人僵在原地。
她愣愣地朝正殿望去,腦中空白一片,不知該作何反應。
太子明明尚未安寢, 明明十一公主還在, 燭火通明, 人影搖曳, 連聲音都聽得到,榮順為什么跟她說太子已經睡下了?
是她來的不湊巧,還是太子殿下不想見她?
溫檸想到陸景陽暈過去前看向她的眼神,呼吸不由急促了幾分,她朝大殿的方向跑去,想立刻進去將白天在太學的事解釋清楚,可一時著急忘了自己腳踝正傷著,剛邁出一步就跌了下來。
小桃嚇了一跳,連聲道:“姑娘, 姑娘您沒事吧?!”
溫檸臉皺成了一團, 只覺腳踝處灼熱脹人, 像是有火舌舔舐過一般。
她抬頭朝大殿方向看去,只見窗前的人影只輕晃了下, 便停住不動了, 緊跟著是十一公主朦朧模糊的聲音。
溫檸眼睫垂了下來,她咬著唇瓣,扶住小桃的手慢慢站了起來。
旁邊,小桃順著姑娘的視線朝大殿望了一眼, 不過什么都沒瞧見, 她道:“您是不是不放心,要不跟榮順公公說一聲, 您進去瞧一眼殿下再走,也好安心些?”
溫檸慢慢搖了搖頭:“回思鴻閣。”
她聽覺向來比旁人好,不會聽錯的,何況陸景陽的身影哪怕隔著窗紙她也認得出。
榮順說的那些話不過是托詞,只是太子不想見她罷了。
腳踝的刺痛一陣一陣地傳來,分外難捱。
溫檸咬著牙一聲未吭,直到出了東宮才從喉嚨中溢出一絲悶哼。
她方才站起身的那個瞬間便想明白了,下午并非榮順忘了同她說,而是太子殿下不想讓她知道,亦不想讓她來東宮。
溫檸抹了抹眼下的水痕,甕聲甕氣地同小桃道:“我腳踝好像扭傷了。”
小桃低頭一瞧,幾乎要跳起來,她先扶姑娘到廊下坐下,然后四下望了眼,跺了跺腳,準備去喚人。
她記著姑娘怕黑,特意將琉璃燈塞姑娘手中,急急叮囑了一句:“姑娘歇一歇,千萬別逞能,奴婢去去就回,至多半刻鐘。”
溫檸拉住她,忍著腳踝的抽痛,一字一頓道:“別去東宮叫人。”
小桃欲言又止,點頭應下:“奴婢省得。”
*
東宮殿內,幽靜無聲,唯有燭心炸裂時發出的細小聲響。
太子站在窗前,周身冰涼肅穆,眼底的陰霾翻涌奔騰,仿佛下一刻便要壓制不住。
十一公主忍不住打了個顫,她望著皇兄身影,咬了咬牙,鼓起勇氣問道:“太、太子哥哥——”
她才剛喚出口,便收到了冷冷一瞥,剩下的話頓時被堵在了嗓中,半點不敢說出來,過了半晌,才小心又忐忑地問道:“皇兄,您看什么呢?”
原本嬌憨可人的聲音因為害怕變得有些走形,像是護甲劃過地磚發出的刮擦聲,讓人忍不住皺眉。
十一公主說完就后悔了,趕緊將那點害怕壓下去,重新揚起一個笑臉來:“皇兄,笙兒給您講個故事吧。”
陸景陽仍站在窗前,連視線都沒轉一下。
十一公主恨惱地皺了下眉,她知道皇兄在看什么,剛才她聽到明玉郡主的聲音了,連榮順公公攔著不讓明玉郡主進來的事兒都聽了個全。
那會兒皇兄分明無動于衷,她故意大聲說話,皇兄也沒制止,就連她學著對方喚了聲太子哥哥,皇兄也沒有訓斥她。
她還以為皇兄這是徹底厭棄了明玉郡主呢。
可還沒等她慶幸,皇兄就忽然起身走到了窗邊,不管她說什么,皇兄都一概不理,連一眼都不肯施舍給她。
若是放在之前,她便識趣告退了,但今日她還想再試一試。
十一公主看了皇兄一眼,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故事講到一半,陸景陽終于有了反應。
十一公主面色一喜,精神剛剛振奮起來,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見皇兄看都未看她一眼,徑直轉身朝內殿走去。
她下意識站起來跟上:“皇兄——”
沒等她說完,兩邊的宮人便擋在了她前面。
榮順躬身道:“公主,奴
才送您回去。”
十一公主朝殿內看了一眼,頗為不甘,她好不容易才有和皇兄親近的機會,怎么能就這么放棄了。
她想強行闖進去,然而擋在前面的宮人紋絲不動。
十一公主怒道:“本公主你們也趕攔?讓開!”
榮順非但沒退開,反而笑了笑,朝旁一招手:“公主,殿下今日心情不好,委屈您了。”
說完這句,他才往后退了兩步,看著十一公主被侍衛架出去。
殿內瞬間恢復寂靜,榮順笑臉立刻收了起來,暗自搖了搖頭,心道,這叫個什么事兒!
太學院出事的時候,他就在殿下身邊,自然也看到郡主不顧安危第一時間沖到祁世子跟前,他是知道殿下心思的,出了這事,殿下心中有疙瘩也正常。
榮順現下只殿下早日消氣,見一見郡主,兩人把話說開才好。
不然要他攔著郡主,實在于心不忍。
東宮外,十一公主氣急敗壞。
她一被放下,就立刻叫囔起來:“敢動本公主,你們等著掉腦袋吧!”
婢女小心提醒了一句:“公主,他們是太子殿下的人。”
十一公主狠狠瞪了婢女一眼,她當然知道皇兄的人她動不得,但現在動不得不代表以后動不得,等皇兄將她捧在掌心上,看誰還敢欺負她!
她還記得賞花宴上,皇兄就那么將那盞牡丹擺到明玉郡主跟前了,連半分猶豫都沒有。
她當時羨慕的要死,明明她才是與皇兄血脈相連的妹妹,卻連亭子都進不去。
十一公主咬了咬牙根,恨不能以身替之。
婢女習慣了她這性子,也不怕,壓著聲音問道:“公主,奴婢方才在外候著,瞧見明玉郡主來了,可沒一會兒就又走了,您見著郡主沒?”
十一公主冷哼了兩聲:“她都沒能進得了殿門,本公主自然沒瞧見。”
說完,得意笑了笑:“太子哥哥生她氣,連見都不想見,趕明兒把人攆出宮也說不定。”
十一公主說完,下意識朝周圍望了望,見四下無人,先是松了口氣,緊跟著臉就皺了起來,頗有幾分氣急敗壞,憑什么明玉就能直接喚皇兄太子哥哥,她喚一聲卻還要背著人!
方才她以為皇兄也允許她這個叫了,誰知道立刻就被皇兄警告了。
十一公主現在想起皇兄那一眼,還心有余悸,她恨恨道:“又不是父皇親生的,早該從宮里出去了,便是吃準了父皇心疼她,一直賴在宮里不走,當真是不要臉。”
“不就是會撒嬌,又不是什么難事,她做得到,本公主一樣做得到!”
婢女也跟著笑了起來:“公主可要抓住這個好機會。”
十一公主抬了抬下巴:“那是自然。”
聲音漸遠,直到聽不見。
溫檸這才慢慢呼出一口氣,她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呼吸都是抖的。
小桃回來時,就見到姑娘一副驚惶不安的模樣,琉璃燈不知什么時候熄了,滾落在腳邊。
她趕緊摟著姑娘,溫聲哄道:“姑娘,沒事了,轎子來了。”
姑娘怕黑,小桃自責不已,她該再快些回來的。
待回思鴻閣,解了鞋襪,幾個侍女皆是倒吸一口冷氣。
小桃也禁不住驚呼一聲,她當時就看到姑娘腳踝腫了起來,卻也不想這般嚴重。
太醫令匆匆趕過來,他這一日忙得夠嗆,正準備下值,思鴻閣又來叫人,聽說上午便來叫過一趟,也不知是什么急事。
等趕來看了看,不禁問道:“郡主這腳踝崴了兩回,怎么第一回沒傳太醫?”
素心和小桃面面相覷,皆是不知。
溫檸也跟著愣了愣,她好半晌才想起來,自己上午在太學院似乎踩到了個碎石塊,踉蹌了一下,只是當時整個人都緊繃著,完全沒留意到,等回宮后,又一直惦記著太子殿下的傷勢,更是沒有察覺自己腳踝也受了傷。
太醫令聞言點頭,道:“萬幸未傷到腳骨。”
離開前,又囑咐道:“郡主這幾日便不要走動了,靜養為宜。”
溫檸乖乖應了。
素心本以為姑娘第二日必定要念著去東宮,她早一晚便想好了勸說的話,另外還著人備了軟轎,若是勸說不住,也不必叫姑娘著急。
沒想到第二日姑娘絲毫沒提,甚至連問一句太子殿下的話都沒有。
素心稀奇,將小桃叫到一旁:“姑娘昨兒見到太子殿下沒有?”
小桃搖頭:“姑娘去時,殿下已經睡下了,姑娘便沒進去。”
素心聽完,更是不解了,不過既然姑娘不問,她也自然沒提,姑娘腳踝還傷著呢,眼下養傷才是正事兒。
一連幾日,溫檸都待在思鴻閣。
她窩在軟榻上,手里捧著一本話本兒,心不在焉地翻著,面上瞧著一派溫和嫻靜,其實心下早就慌成了一團,害怕極了。
她很早就知道太子殿下最在乎什么,正因為知道,所以從來不去碰那一條線。
只要她表現出太子殿下對她最重要就行了,就像她從來不敢讓對方知道,在她心里,其實大哥遠比他重要的多。
可那日在太學院,出事的那一瞬間,她想都沒想,直接朝著祁朝跑去,落在太子殿下眼中,便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就算事出有因,恐怕也不會被輕易原諒。
何況她根本無從解釋。
出事那日,她一連兩趟去東宮,已經耗盡全部勇氣了,可非但沒見到人,還聽見十一公主說太子氣得不輕。
溫檸實在沒有勇氣再去一趟。
她覺得太子殿下多半是徹底不想見她了,否則怎么會大晚上叫十一公主作陪。
太子殿下雖說不是個在乎親情的人,可受了傷,總會有脆弱的時候,陸煥又不在,找一個替代品無可厚非。
溫檸手指繞著書頁的一角,半個字也沒看進去,越想越心虛。
她惴惴不安,本以為過幾日就會好的,可沒想到離出事那日越久,越是惶恐,昨兒更是半宿都沒睡著。
總覺得像是有刀架在腦袋上,隨時會落下來。
溫檸縮了縮脖子,覺得有些涼,她往身上扯了個小毯,將自己裹了起來。
*
東宮,書閣。
陸景陽面無表情地問道:“思鴻閣還是沒有動靜?”
榮順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回稟道:“郡主這幾日一直閉門不出,哪也未去。”
他吞了吞口水,只覺得自己要遭殃,不動聲色地往后悄悄退了半步,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聽到紙張驟然撕裂的聲音。
榮順趕忙出言勸慰:“郡主腳踝受傷了,尚且不能動。”
他試探著道:“殿下不如再等幾日。”
第052章 第 52 章
三五日功夫, 溫檸腳上的傷便痊愈了。
雖說傷筋動骨一百日,但她腳踝只是看起來嚴重,并沒有傷到筋骨, 加之她這幾日幾乎連地也未下, 好得更快。
溫檸頗為可惜, 若是不好, 她就有借口一直待在思鴻閣不出去了。
按理說,太子殿下受傷,她是要去東宮探視一番,可她實在不敢面對陸景陽,拖得越久便越是不敢。
她恨不能躲得遠遠的,若是能直接繞開就更好了。
心虛且慫。
溫檸認真問太醫令,需不需要再靜養幾日,比如最好十天半個月都不要動。
太醫令瞧她一臉緊張,樂呵呵笑了笑, 寬慰道:“微臣瞧著已經痊愈了, 郡主若是不放心, 再養幾日也未嘗不可。”
有太醫令的這句話,溫檸心安理得地又再思鴻閣窩了幾日。
只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一連好幾晚都夢見陸景陽氣勢洶洶沖進來, 質問她為何沒有第一時間去救他!
溫檸白日里心驚膽戰,晚上也睡不好,結果便是氣色非但沒養好,整個人還瘦了一圈。
小桃提議道:“奴婢聽說御花園里的花開得正盛, 姑娘不如去瞧瞧?”
溫檸搖頭, 她哪兒也不想去,不出去便不會撞不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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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算等陸景陽忘了這件事再說。
不過, 天不遂人愿。
下午,魏臨帝派人過來傳話,說要她去一趟太和宮。
溫檸去之前,特意問了問:“太子殿下在太和宮嗎?皇上只叫了我一人去嗎?”
來傳話的太監不知道郡主為何這么問,如實道:“太子殿下不在,皇上只請了郡主一人去。”
溫檸當即松了口氣。
等到了太和宮,溫檸下意識朝四下看了眼,異常機敏。
待掃視完一圈未見到熟悉的人影,溫檸才徹底放下心來。
她眼一彎,對魏臨帝笑道:“皇上,您喚我?”
魏臨帝這會兒心情頗好,正低頭看一本書冊,知道溫檸來了,頭也沒來,只招手道:“茵茵來,朕有好東西,快來瞧瞧。”
溫檸聞言立刻走了過去,好奇一探頭。
待看清那書冊上的內容后,臉轟地一下從耳根紅到了脖頸。
那書冊上密密麻麻寫的都是人名,溫檸才瞄了幾行就看出來了,盡是京城里還未娶親的小郎君的名字,她還瞧見好幾個眼熟的。
她舌頭打結,話都快不會說了,結結巴巴道:“皇、皇上,這、這是什么啊!”
魏臨帝早猜到她會是這個反應,小姑娘面皮薄,禁不住逗,不由哈哈大笑起來:“茵茵瞧著有沒有喜歡的,若是挑不出,閉眼指一個瞧瞧緣分如何。”
溫檸臉頰快要燒起來了,急巴巴道:“皇上!”
魏臨帝這才將手上的名冊合起來,轉頭想哄哄人,結果剛瞧了一眼,就忍不住皺眉道:“茵茵怎么瘦了這么多?”
魏臨帝臉上笑意收了起來:“朕聽太醫說,你前些日子傷到了腳,這是還沒養好?”
說完也不等溫檸回話,直接命人去叫太醫。
溫檸趕緊道:“皇上,我已經痊愈了。”
她道:“昨兒半夜落了幾道驚雷,我沒怎么睡好,今日臉色瞧著才不好的,叫皇上擔心了。”
魏臨帝道:“叫太醫再看一下,朕好放心。”
片刻,太醫過來,當著皇上的面,跪著診了脈,回稟道:“郡主并無大礙,只是近日來憂思過重,且放寬心。”
待太醫走后,魏臨帝才問道:“茵茵有煩心事兒?”
溫檸猶豫了下,她總不好說自己是被太子嚇的,故搖了搖頭。
魏臨帝眼神責備,不過語氣倒是關切:“怎么不愿同朕說,這天下難道還有朕不能解決的事兒?”
溫檸心道,確實有。
她這回可不敢告狀了,真要較真,是她理虧。
溫檸眼珠轉了轉,佯裝不想讓皇上擔心,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道:“前些日子太學院出事,我正好親眼瞧見,這些日子時不時便會夢魘驚悸,常常睡不好。”
魏臨帝這倒是不知,驚訝道:“茵茵那日也在太學?”
溫檸點頭:“我那日原本是想去見大哥的,剛走到蹴鞠賽場,還沒來得及進去,就出事了。”
她眼睫顫了顫,像是想起了不好的事,眉心都蹙了起來,聲音低陷:“聽說好多人都受傷了,太子哥哥也是。”
魏臨帝原本還心疼,想著茵茵親眼看見,怕是心有余悸,搞不好要后怕上一段時日才能徹底忘了。
等聽到最后,不由笑了出來:“太子只是小傷,沒什么好擔心的。”
魏臨帝大手一揮:“茵茵既然夢魘驚悸,朕讓太醫給你另開幾道方子,調養上三五日的,也就好了。”
溫檸乖乖點頭:“謝皇上。”
魏臨帝望著她乖巧聽話的樣子,心頭一軟,原本想過幾日定下后再說的事,此刻突然就按耐不住了,毫無征兆地道:“茵茵愿不愿意叫朕一聲父皇?”
溫檸猝然抬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望著魏臨帝,眼瞳震顫,久久沒能回神,連謝恩回話都忘了。
還是福林提醒了她一聲:“郡主這是高興壞了!”
溫檸這才趕緊跪下謝恩。
魏臨帝滿臉慈愛,甚是歡喜:“朕這幾日便讓內務府準擬封號,待選出幾個好的來,送他們去思鴻閣,茵茵到時自個兒挑個喜歡的。”
溫檸猝不及防,她怎么也沒想到魏臨帝會動封她公主的心思。
當下眼眶紅了一圈:“皇上您待茵茵真好。”
魏臨帝笑了聲:“茵茵也很好。”
從太和宮出來,福林親自送的。
到殿外,福林先是道了聲喜,然后才道:“郡主暫且勿與旁人說,皇上還未正式提及這事。”
溫檸點頭應下,臉上亦有些茫然不安。
福林瞧出來了,笑道:“郡主放心,皇上金口玉言。”
*
溫檸回思鴻閣不久,就聽有人來稟:“郡主,太醫令來了。”
她還有些奇怪,上午才見過太醫令,這會兒她也沒著人去請,怎么突然來了。
等進殿一問才知道,對方是來給她送治夢魘的方子的。
溫檸笑道:“一點方子,哪里用得著您親自走一趟。”
曹墨擺手,也跟著笑了笑:“皇上特意吩咐的,微臣哪敢怠慢,這不親自送過來,到底也放心些。”
溫檸心情正好,留太醫令用了杯茶。
曹墨也不客氣,他一把年紀,從太醫院跑一趟思鴻閣,可不輕松,要不是太子殿下非要他帶話,他哪里用走這一趟。
曹墨喝了半盞茶,閑話說了一些便說到了腳踝的傷上。
他道:“郡主腳傷已經大好,其實無需再靜養。何況總是待在一處,也不利于身體康健,郡主夢魘驚悸是老毛病了,平日里多走動走動才好。”
溫檸起先沒在意,可道謝過后,又聽曹墨提了兩回。
她忍不住狐疑起來,太醫令不是這般話多之人,而且向來不愛管閑事。
她總覺得對方話里有話,她原本因為魏臨帝要封她做公主的事兒正高興,已經將太學院的事忘到腦袋后面去了,這會兒又立刻警覺了起來。
好在曹墨沒待多久,用完一盞茶,就識趣的告退了。
溫檸想了想,覺得不對勁。
她半點沒猶豫,直接吩咐吉祥:“備車,出宮去侯府。”
素心朝外望了一眼:“姑娘,這個點兒去,會不會太遲了?”
說著又看了看天色,擔憂起來:“烏云聚著一直不散,恐怕不用一兩個時辰便要落雨,姑娘不如明早再去?”
溫檸心道,落雨了豈不是正好。
她正愁沒借口呢,當即道:“那便宿在侯府好了,太醫方才都說了,四處走動有利于養病,皇上不會怪罪的。”
不過話雖如此,溫檸還是派人同魏臨帝請示了一番,特意將太醫令的話拿出來說了,果然沒被怪罪。
魏臨帝還特意命人帶話來,說她若是高興,在侯府多待幾日也無妨。
溫檸得了恩準,立刻就動身出宮去了,一刻也沒耽擱。
上回去侯府,遇上太學院出事。
這一回再去,素心自然不放心姑娘一個人去,再加上姑娘還想在侯府多待幾日,便讓小桃跟著去了。
路上,小桃道:“姑娘怎么突然這般急了,莫不是有什么要事?”
溫檸擺手:“我只是想大哥了。”
她撩開車簾,朝外望去,心情頗好,等她在侯府住幾日,到時候回宮,內務府應該也已經將封號擬定好了,豈不是萬事大吉!
溫檸嘴角噙著笑,對小桃道:“本來還沒什么的,可方才太醫令這一提,我這才發覺已經在思鴻閣悶了好幾日,再待下去,怕是要厭煩。”
小桃連連點頭:“姑娘是一連好幾日未出門了。”
思鴻閣,溫檸剛走不久,東宮便
來了人。
素心見到來人是榮順,先是一笑,不待對方問,便道:“您來的不巧,姑娘剛剛出宮去了,這會兒不在閣中。”
榮順心下一驚,趕忙問道:“郡主去哪兒了?何時回來?”
素心如實說了,只是越說越發覺榮順表情不對,到最后簡直算得上愁容滿面,便順口關心了一句:“公公這是怎么了?”
榮順搖頭,忍不住嘆氣,郡主怎么就正正好出宮了呢!
這叫他怎么跟殿下回稟!
東宮,殿內。
陸景陽道:“怎么,她還待在思鴻閣,不肯出來?”
榮順欲言又止:“郡主出來倒是出來了,只是、只是”
陸景陽抬頭掃了他一眼:“本宮知道她去見了父皇,不用你吞吞吐吐。”
榮順心道,郡主要只是去太和宮那就好了,他也不用這么為難,眼見著殿下第二次將視線落在他身上,榮順硬著頭皮道:“奴才到思鴻閣時,郡主已經動身去侯府了。”
他說著頓了下,瞧殿下臉色不對,趕在殿下發怒前,飛快地又添了一句:“郡主說是要在侯府小住幾日。”
這下,陸景陽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殿內一時落針可聞,只聽得見指骨咯吱作響的聲音。
陸景陽閉了閉眼,片刻后,終于忍不住摔了筆:“她當著本宮的面去救旁人,非但不解釋,居然連看不也不肯來看本宮一眼。”
“這已經過去多少日了,本宮連她影子都看不到!”
榮順挨了一通罵,大氣不敢出,他頭一次見殿下如此失態,完全沒了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冷靜。
待殿下發完火,他才小心問道:“要不奴才派人去接郡主回來?”
陸景陽冷聲道:“不許去!”
他面色難看到了極點:“本宮倒要看看她什么時候回宮!”
第053章 第 53 章
溫檸在侯府簡直樂不思蜀。
當天下晚, 她剛一下馬車,便瞧見侯夫人在等著她了。
侯夫人一把挽住她的手:“今日我親自來這兒等著,看茵茵還敢不敢半途跑了。”
溫檸知道夫人在打趣自己, 連忙撒嬌討饒, 聲音像是糊了一層蜜糖:“夫人別惱我, 我再也不敢了。”
侯夫人朝她看了眼, 稀奇道:“難得瞧見你這么高興,是遇上什么好事兒了?”
溫檸點頭:“天大的好事兒。”
要不是福林特意交代她不能往外說,她一定會忍不住同侯夫人講的。
到了晚上,侯爺和楚照衡下值,見到溫檸高興不已。
待大哥知道她還要在侯府小住幾日,笑了起來:“母親幾年前就預備上的小院終于派上用場了。”
溫檸驚訝,扭過頭問道:“夫人還留著那個小院嗎?”
她以為無人住,早就荒廢了呢。
侯夫人先是點了點楚照衡,讓他閉嘴用膳, 然后溫聲笑道:“都盼著你來, 便一直讓人收拾著, 這不果真盼來了么。”
溫檸用力抿了抿唇瓣,怕自己一開口就帶上哭腔。
晚膳之后, 溫檸過去小院。
她望著院子里修理得整齊的花架, 房檐下擺著的藤椅,熟悉感不間斷地往外冒。
待進了臥房,更是纖塵不染,連角落縫隙也不見半點灰塵, 若不是日日著人打理, 怎么會如此干凈舒適。
小桃忍不住感嘆:“夫人待您真好。”
溫檸自然知道夫人待她好,侯爺一家都待她極好, 若非如此,她不會記掛這么久。
她甚至有些后悔,當初是不是不該應那一聲嗯,若是不應,她就能跟前世一樣,被侯爺帶回來了。
可她當時不知,也完全沒想到魏臨帝竟然那么容易被討好到。
木已成舟,現在再想也無意義了。
這一晚,溫檸睡得極好,一個夢也未做。
晨起時,面色肉眼可見地好看了起來,簡直稱得上容光煥發。
楚照衡告了一天假,說要陪她。
溫檸吃完早膳,拿帕子擦手,問道:“大哥不會是自己想休息了,才拿我做借口吧?”
楚照衡橫了她一眼道:“不識好人心。”
兩人拌了一回嘴他,往小花園走的時候,楚照衡說起道:“父親有事要找你,昨晚本想同你說的,不過被母親攔住了,怪他不讓你休息。”
他道:“也不知什么事,反正瞧著挺重要的,父親今晚應當要同你說。”
溫檸正好也有事要問侯爺,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楚照衡,問道:“太學院出事那日,大哥你受傷沒有?”
她記不清上一世楚照衡傷在哪兒了,只迷迷糊糊記得大哥在家中修養了幾日,就又回去上值了。
楚照衡腳步一頓,猛地拉住溫檸:“你不說我倒是忘了!”
他上上下下將人看了個遍,仍是不放心:“說起來這事,我還要問你,母親說你去那日太學找我了,你有沒有傷到?”
溫檸十分誠實地將手心往楚照衡面前攤了下:“傷到了一點兒。”
掌心有一道淺痕,已經淡的快要看不見了。
楚照衡啪一聲拍了上去:“行了,貓兒撓似的傷,也好意思拿出來顯擺。”
溫檸哼道:“還不是大哥你自己要問的。”
她心說,這是宮中的藥膏好,否則哪里恢復地這么快了,就該讓大哥瞧瞧她剛受傷時的樣子,嚇死他!
說起太學院的事,楚照衡道:“要是早知道你也想看蹴鞠賽,我就帶你去了。不過幸好是不知道,否則那會兒你若是站在高臺上,定是要受傷的。”
溫檸不愛看,她道:“那不是你們男人看的東西么?”
楚照衡點了點她:“心思狹隘了吧,蹴鞠比賽就只能是男人看的了?那是你們姑娘家不感興趣,再說,又不是沒有,只是去的少你沒瞧見罷了。”
他讓溫檸附耳過來,悄聲道:“宮里的樂貴人還是姑娘的時候,就常去。”
溫檸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楚照衡噓了一聲:“少打聽。”
溫檸差點笑出來,自個兒背地里說宮中秘辛,竟然還讓她少打聽,屬實是寬以律己嚴以待人了。
一整天,溫檸都快樂得不行。
楚照衡領著她在侯府這瞧瞧那瞧瞧,兩人就是看個游魚,也能閑扯出一堆事來。
因為一時沒收住聲兒,侯府的下人險些以為郡主和自家公子鬧不和,起了爭執,慌慌張張把侯夫人請了過來,然后才知是個烏龍。
溫檸臉紅了,小聲嘟噥:“都怪大哥,說話聲音那么大,我竟也沒收住。”
楚照衡毫不在意:“怕什么,侯府又沒旁人,怎么,茵茵是有心上人了,怕被那人聽去?”
溫檸惱羞成怒,反手錘了他一下。
下晚,侯爺下值回府,果然將她叫去了書房。
溫檸惦記著呢,開門見山問道:“年前賑災一事,侯爺留心了嗎?”
伯恩侯本來還一臉肅整,聞言沒忍住笑了起來,他找茵茵商議事情,反倒叫茵茵先問他了。
知道溫檸不放心,便也沒瞞著,捋著胡子笑道:“自然是留心了,總不能叫衡兒白白鬧了一回肚子,茵茵托夢果真神奇。”
侯爺道:“賬目上確實有不對的地方,我已及時上奏了皇上,一切交由皇上定奪。”
伯恩侯沒有詳說,只含糊籠統地表明了意思,但溫檸還是從中聽出了些東西,既然侯爺已經上奏皇上,朝中卻不見下文,可見事關封家,皇上并不想動。
溫檸倒不覺得意外,她甚至有種果然如此的想法。
不過朝堂上的事她知曉的不多,其中各方如何牽扯更是了解的少之又少,胡亂猜測只會平添麻煩。
得了準話,溫檸安心不少。
她想起侯爺是有事找她,才叫她來書房的,于是問道:“侯爺找我要說什么事?”
伯恩侯略一點頭,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重新恢復了之前的肅整,連眉心的折痕也隱隱冒了
出來。
溫檸忍不住擔心起來,想著難不成是侯府遇上了麻煩?
她正胡思亂想,就聽侯爺道:“前陣子宮中辦了一次賞花宴,聽說太子殿下那日將牡丹放到你跟前了,茵茵,可有這回事?”
溫檸愣了一愣,她沒想到侯爺正襟危坐,神色嚴肅,就是同她說這事兒。
何況,這是要說也該是夫人同她說呀。
溫檸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好半天才發出蚊音似的一聲嗯。
伯恩侯眉心又往起聚了聚,這下折痕更深了,他斟酌了下用詞,想著夫人叮囑自己要溫和些,茵茵是姑娘家,面皮薄,不比衡兒那小子。
他聲音放緩,問地十分隱晦:“茵茵,太子殿下待你如何?”
溫檸喝了口水,有些窘迫,她聽出來侯爺的言下之意了,也知道侯爺在擔心什么,其實若是再過些時日,等她公主的封號下來,侯爺就不會再問了。
只是眼下還不能說。
溫檸只道:“我不想進東宮。”
伯恩侯瞧著她的神色,并非姑娘家害羞推拒之詞。
他沉吟片刻,像是下了個重大決定,望向面前小姑娘的眼睛,十分鄭重地問出了一句話:“茵茵愿不愿意出宮?”
溫檸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重復了一遍:“出宮?”
伯恩侯頷首:“若茵茵愿意,我會請奏圣上恢復將軍府昔日的門楣。”
溫檸眨了下眼,片刻后驟然起身,圓凳同地面摩擦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音,溫檸終于明白為何不是夫人來同她說了。
她唇瓣顫了顫:“侯爺!”
比起公主的虛名,她當然更愿意重振溫家,前世侯爺也如此希望的,可真開始著手準備了,會很難。
魏臨帝疼愛她,愿意給她公主的封號,卻未必會同意恢復將軍府。
何況皇上已經同她說了封她公主的事,她也已經答應了。
溫檸一時陷入了兩難。
她明明昨天上午還擔心得不行,沒想到才短短一日,擺在她面前就有兩條道了。
伯恩侯看出她的為難,寬慰道:“茵茵不必立刻就應下,此乃大事,重之又重,更不是輕易能辦成的。”
溫檸點頭,她知道其中艱難。
從書房出來,溫檸沉思了良久,她想問一問素心,可惜眼下不在宮中。
第二天,溫檸正她琢磨著要不要把素心叫出來,就聽侯府的下人來報,說是宮里有人來見她。
溫檸出去一瞧,驚呼出聲:“陸煥!”
她許久不見對方,很是意外:“你怎么來了?不對,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陸煥道:“昨兒剛到,去思鴻閣一問,才知道你出宮散心了。”
溫檸笑道:“我又不是不回去,你追來侯府做什么?”
陸煥聞言,擺手道:“別提了,我本想著在宮里等你,就先去了皇兄那兒,哪知道皇兄一身寒氣,見誰都冷著張臉,也不知誰惹他了!”
溫檸頗為心虛,立刻轉開了話題。
兩人閑扯了一會兒,提到這趟離京,陸煥忽然呀了一聲:“我險些忘了!”
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封信,扔到了桌上:“我本來打算去看看表兄的,聽說他前陣子受了傷,還未能動呢,順道過來給你送信。”
誰想,說著說著就忘了正事,還閑聊上了。
溫檸驚訝道:“是給我的?”
陸煥點頭:“我這回出去,正好走了趟北疆,小王爺給你的。”
他心道,待會兒要把這消息透露給祁朝,他離京這么久,祁朝和明玉之間居然連半點進展也沒有。
這邵小王爺可是和明玉青梅竹馬,話本里頭可是經常終成眷屬的,表兄再不快些,怕是連最后那點機會也沒有了。
溫檸乍一聽小王爺三個字,根本沒想起來是誰,待她拆開信,瞧了幾行,才隱約記起自己當初在北疆,是有個差不多歲數的玩伴。
只是兩世沒見,實在忘得差不多了。
溫檸努力想了想,只堪堪記起一張肉乎乎的圓臉兒,余下的再記不起來了。
陸煥見她半晌不說話,好奇問道:“這信上都寫了什么?”
溫檸還沒看完呢,也不準備當著陸煥的面繼續看,敷衍道:“北疆的事兒。”
陸煥愈發好奇了:“你還記得?”
溫檸不理他,將信折了回去,催道:“你不是說要去見祁世子嗎,快些去吧。”
這下陸煥徹底起疑了,他腦中回想了下那位小王爺的長相,眉目劍星氣宇軒昂,確實稱得上俊俏二字。
陸煥深覺不妙,明玉竟然記了這么多年,可見念念不忘。
若是等對方來京,那還了得!
第054章 第 54 章
溫檸在侯府一共住了五日。
這五日, 榮順每日都要親自去思鴻閣問一遍,郡主回來了沒有。
素心‘不曾’這兩個字都快說累了。
她瞧著榮順日漸滄桑的背影,難得起了幾分惻隱之心:“公公若是有急事, 不妨遣人去侯府傳一聲, 也不是什么難事。”
榮順有口難言, 吱唔了半天最后只長嘆了一聲。
郡主這再不回來, 東宮就要成冰窖了,殿下現在看誰都寒著一張臉。
近前伺候的宮人一個個戰戰兢兢,生怕這個時候犯錯,萬一觸了殿下霉頭,那可是要掉腦袋的,以至于無人敢去殿下跟前服侍,再這么下去,就不用做事了。
榮順心道思鴻閣該和郡主有聯系,便試著勸道:“郡主身份貴重, 侯府哪里住得慣, 再說若是一直住宮外也不合規啊。”
素心剛起的一點惻隱之心瞬間沒了, 恢復了之前客套的笑臉:“公公這是說的哪里話,皇上金口玉言說了, 姑娘想在侯府待幾日便待幾日。”
榮順趕緊陪了個笑臉, 苦哈哈地走了。
下午,溫檸回宮。
素心道:“姑娘怎么不在侯府多待幾日,這出宮一趟,瞧著氣色都好了不少。”
溫檸一面將披風脫下遞過去, 一面笑道:“我舍不得姑姑嘛。”
素心伸手接過來, 抖了兩下掛上:“那下回讓小桃留在宮里,奴婢陪您出去。”
小桃正捧著箱子進來, 聞言連聲抗議道:“我伺候姑娘順手著呢,哪里就勞駕您了!”
三人笑了一回,將東西收拾妥當。
溫檸換了衣服后,叫住素心:“我有事同姑姑說。”
她在侯府一連想了幾日,也沒想好到底要如何答復侯爺,心里存著事兒,頻頻走神,再加上陸煥給她帶的那封信,她也有事要問,索性就回來了。
素心見姑娘慎重,立刻便放下了手中的事,端著一壺新茶,隨姑娘進了內殿。
茶壺放到桌上后,又折身回去將門合上,這才問道:“姑娘要說何事?”
溫檸一時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她無意識地咬了咬唇角,咬出印子來才回神,手指碰了碰唇瓣,低低嘶了聲。
而后又斟酌了片刻,才問道:“姑姑覺得這紫禁城如何?”
素心給姑娘倒了盞茶,說得十分直白坦蕩:“花團錦簇,富貴榮華,里頭住著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溫檸望著素心,過了會兒,忽然道:“姑姑你說,有沒有人在這宮中住久了,突然不想住了,想要出去呢?”
素心一愣:“姑娘?”
她瞧著姑娘的神色,不似玩笑,而是認真問的,心里不禁頓了下,難道是姑娘這幾日在侯府住得開心,所以不想回宮了?
她不敢亂猜,只道:“姑娘是想在侯府多待幾日?”
溫檸搖頭,她聲音放的有些輕,一字一頓地慢慢道:“侯爺問我,愿不愿意出宮,恢復將軍府的門楣。”
她說完,便一錯不錯地望著素心,想要從素心臉上看出些什么來。
素心倒吸了一口涼氣,語氣有些急切:“侯爺果真這么說?”
溫檸點頭。
素心按住心口,自己緩了緩,又扶著椅子坐了下來,這消息實在是太過于震驚,她一時有些恍然。
緩了一陣子后,素心才在心下細細計較了一番,侯爺的提議是好的,可也十分之難,而且倘若最后真的成了,溫家一應俱擔在姑娘肩上,亦是辛苦。
她問道:“姑娘如何想?”
溫檸仰頭看她,眼里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我想問問姑姑。”
素心思量了會兒,想到姑娘一開始問的問題,說道:“姑娘是不是擔心出宮后會不適應?常言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不過姑娘就算出宮了,也仍舊有郡主這一層身份在,也不必過于擔憂。”
溫檸搖頭:“姑姑,我是溫家的女兒,自然想要光復溫家門楣,事在人為,我不怕吃苦。”
溫檸說到這兒頓了頓,語氣糾結,隱晦道:“可姑姑,若是我的身份不止如此呢?”
素心第一反應便是太子妃,可旋即就在心里否了,姑娘不愿意進東宮,若是有的選,必會毫不猶豫選擇出宮的,那只剩一種可能。
她驚愕抬頭,只覺得椅子也有些坐不穩了。
素心聲音放得極低:“當真?”
溫檸輕輕點了點頭。
這回輪到素心犯難了,畢竟公主之尊可不是郡主能比的。
溫檸拉住素心的手:“姑姑,我不是舍不得宮里的,也不是非要那個虛名,我問姑姑,是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
不過方才問完,她就已經確定了。
她想出宮,想重振將軍府。
素心溫聲道:“姑娘無論選哪一條路都好,奴婢想,侯爺的初衷也是盼著姑娘平安喜樂。”
溫檸翹了翹唇角,輕輕嗯了一聲,確實,侯爺想讓她出宮,也是因為賞花宴上發生的事。
不過眼下就算她想出宮,也還不知道如何回絕魏臨帝呢。
溫檸想了半個晚上,決定還是先同魏臨帝說。
畢竟若是公主的封號真定下來,再說就來不及了,她不會提到侯爺的名字,只試一試皇上的態度。
不過今日已經有些晚了,不便再去太和宮。
用完晚膳不多時,有宮人進來道:“姑娘,榮順公公來了。”
素心就在旁邊,聞言忍不住笑了一聲:“這是又來問姑娘有沒有回宮了!”
瞥見姑娘疑惑的眼神,素心解釋道:“姑娘出宮這幾日,東宮日日來人,問您回了沒有。”
溫檸一陣心虛:“來問這個做什么?”
素心攤手:“這奴婢就不知道了。”
溫檸出宮幾日,太學院的事兒都快忘得差不多了,這會兒雖是還有些心虛,卻也只剩那么一點點兒。
她仗著魏臨帝要給她封公主的事,十分有底氣地將榮順叫了進來。
話還沒說呢,先是一驚:“公公怎么瞧著這般憔悴?”
榮順有苦難言,哪敢說真話。
下午郡主回來,東宮第一時間就收到了消息,各個歡喜不已,想著只要郡主來東宮坐一坐,殿下多半就消氣了。
誰想一直等到晚上,也沒見郡主登門,反倒是殿下周身戾氣快要壓不住了,眼見著就要化成實質,他趕緊道:“要不奴才去一趟思鴻閣,請郡主過來?”
見殿下未出聲反對,便立刻匆匆趕過來了。
榮順躬著身,姿態擺得極低,小心奉承:“郡主許久不去東宮了,不如今日去坐坐?”
溫檸才不要去,她有底氣是一回事,直面太子殿下又是另一回事。
她當即拒絕:“我不要去。”
榮順沒料到郡主回絕地這么直白,險些被噎了下,他好聲好氣地哄道:“您出宮這幾日,殿下一直記掛著您,人都瘦了。”
溫檸不信,她覺得陸景陽只是想找她秋后算賬,她還沒想好借口呢。
就算是瘦了,估計也不是記掛她,是氣還沒消,悶的。
她抬手遮住嘴,小小打了個哈氣,困倦十足道:“我今日剛回宮,又累又困,公公不如去請十一公主吧。”
溫檸倒不是為了報復,她是真心實意提議的,十一公主才多大呀,小姑娘想要跟兄長親近,是人之常情。
可這話落在榮順耳朵里,當即便多想了。
太學院出事那日,殿下怒氣正盛,下了死令不準放郡主進來,他不敢不從,攔著郡主的時候,十一公主正在殿內呢。
榮順表情訕訕,見實在請不動,只好苦著臉走了。
東宮,陸景陽在伏案回信。
太學院的事發酵到今日,也算有了進展,余氏一黨如他所料,開始斷尾求生,信陽一帶尸位素餐的官員可以動手鏟除了,只是京中的那些蛀蟲還不好立刻就辦。
陸景陽寫到一半,微微頓了下,他右手手臂隱隱作痛,是太學出事那日留下的傷。
早上曹墨來看過,并未查出原因,只道讓他放寬心。
陸景陽抵住額角,長眉半折,他也知道自己不該這般在意,可只要一閉眼,那日的事便不受控地從腦中冒出來。
當天,他盛怒難消,連見都不想見。
第二日,怒意下去些,準備聽一聽解釋,她卻不來了。
他壓著怒氣,等溫檸養好腳傷,結果只等到郡主出宮去侯府小住的消息。
陸景陽下頜緊繃,手臂微顫,他一時心煩意燥,索性擱了筆,起身去書架上挑一本經書,以免待會見了人,控制不住脾氣。
殿外,腳步聲響起。
榮順硬著頭皮進來,站得不遠不近:“殿下,郡主說今日疲累,不愿來。”
他說完便屏住了呼吸,半瞇著眼,只等殿下將手邊趁手的東西砸過來,若是鎮紙,怕是免不了流血受傷。
只是說完許久也沒聽見殿下應聲,他小心翼翼抬頭看了眼,看見殿下正站在書架前,臉色如常,只是眼底隱約浮現出一絲赤紅。
他小聲道:“殿下?”
剛起了個頭,就見殿下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榮順難免擔心,他斗膽未退,小聲道:“那日殿下您沒讓郡主進來,郡主應該是生氣了,姑娘家面皮薄,受不得氣,您哄一哄郡主。”
陸景陽胸口起伏了幾下,半晌,一掌拍在書架上。
滿架子的書冊紛紛揚揚地落在地上,經史子集中夾雜著半文半圖的話本兒。
陸景陽死死盯著那攤開的話本,眼睛幾乎滴血:“做錯事的人是她,本宮竟然還要反過去哄她?”
“本宮受傷,當著她的面暈死過去,她事后連問都不問,甚至連來看一眼都不肯,難道不是她的錯?”
“她在侯府待了足足五日,回宮后仍是不肯來,難不成就因為一個十一公主,就是要同本宮徹底劃清關系?”
“她以為她能躲到什么時候!出宮躲著便能有用嗎!”
“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本宮也能將她抓回來!”
榮順從沒見過這樣的殿下,驚駭到不受控地往后退了幾步,他牙根打顫,咯吱作響,硬挺著說:“郡主其實是擔心您的,那日來了兩回”
“兩回——呵!”
陸景陽冷笑了一聲,甩袖進了內殿。
榮順在原處站了會兒,才扶著打顫的腿彎慢慢退出去,外頭候著宮人還未開口,就被榮順打發走了,站在殿外親自守著。
不知多久,院外匆匆閃進一個人影,是東宮的暗衛,看也沒看直奔殿內而去。
榮順一把將人攔下,皺著眉低呵道:“莽莽撞撞地做什么?”
暗衛道:“信陽急報!”
榮順嘖了一聲,他朝殿內望了眼,為難不已,他心知這東西得立時送到殿下才行,可這會兒送進去,殿下也不一定有心思看。
就在他想著要如何辦時,殿內傳來一聲暗啞的聲音:“送進來。”
榮順趕忙應聲:“是!”
*
第二日,晴空萬里。
溫檸起了個大早,她打算去打探一下魏臨帝的口風。
哪知這才剛換好衣服,小桃就進來稟報:“姑娘,毓儀宮來人,說是德妃娘娘請您過去一趟。”
溫檸一愣,德妃是太子和陸煥的生母,她雖說與太子和陸煥走得近,可與德妃并不相熟,甚至連話都沒說過幾回。
并非她故意為之,而是德妃一直深居簡出,甚少與旁人交流。
溫檸特意問了問:“當真是毓儀宮的人?”
小桃點頭,確定道:“奴婢認得來人,是毓儀宮的掌事姑姑。”
這下
溫檸就更加不解了,掌事姑姑來請,難不成真有要事,可她實在想不出來德妃娘娘能有什么事找上她。
她思量了下,還是決定先過去毓儀宮。
一路上,她同掌事姑姑打聽,想問一問倒是是何事。
對方和善地笑了笑,卻沒答,只道:“娘娘想見一見您,只是具體何事奴婢也不知。”
溫檸見問不出,索性也不問了。
等到毓儀宮,德妃已經在等她了,面前的茶水掐著時間正正好送上來。
德妃神色溫和,容貌盛麗,拉她坐下時還親自扶了一把:“時常聽煥兒提起你,本宮卻還是頭一次邀你來毓儀宮。”
她將茶點往溫檸面前推了推,眼神慈愛:“本該早些見一見你,只是本宮不善與人相交。”
溫檸輕輕應了一聲:“娘娘喜靜。”
德妃莞爾一笑:“是也不是。”
溫檸面露不解,德妃也未解釋,只是又同她說了會兒話,這才道出了原因:“今日是另有人想見你,特意央本宮,求著見你一面。”
德妃面含笑意,說著眨了眨眼,朝她身后示意過去。
溫檸轉頭回望,就見屏風后轉出一人。
正是祁朝。
第085章 第 85 章
“祁世子!”
溫檸驚訝不已, 視線在他身上繞了一圈:“世子,你的傷好了?”
祁朝點頭,走近些好讓她看清楚, 眼底帶著幾分笑意:“托郡主的福, 我已經痊愈了。”
溫檸正高興, 脫口而出:“陸煥說你還不能動。”
等說完才意識到德妃娘娘還在呢, 頓時有些兒尷尬,抿著唇不好意思再說了。
德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完才想到要替兒子挽回了點面子,道:“煥兒在親近的人跟前,時常有些口無遮攔。”
她同兩人說了幾句話,便起身喚宮婢將茶水撤了,再上一壺新的。
德妃道:“本宮還有些事,去去便回。”
這明晃晃的托詞,溫檸若是聽不出來就蠢了, 待德妃一走, 殿內一時陷入了沉默。
溫檸其實與祁朝算不上多熟, 若非行宮有些交集,其實連面也未見過幾回, 可前世對方待她有恩, 溫檸一直記得。
她望向祁朝,問道:“德妃娘娘說你想見我,世子是有什么事嗎?”
祁朝暗惱,自覺方才有些失禮, 怎么能因為一時無措害羞, 就讓郡主先開口,實在有冷落郡主之嫌。
他定了定心神, 望向溫檸:“郡主救命之恩,我還未道謝。當日若非郡主救我,怕是無人發現我被碎石埋住。”
祁朝說著站起來,走了兩步,鄭重行了一禮。
溫檸被他這一禮唬了一跳,趕緊也站起身,只是礙于身份,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猶豫了片刻,還是虛扶了一把,她承不了如此大禮。
祁朝沒讓她再為難,一禮之后便又坐了回去,他道:“陸煥說你在侯府,只是我過去時,你已經回宮了,所以才央姑母,見你一面。”
溫檸搖頭:“我那日只是無意看見,世子為人仁善,換做旁人看到,亦會脫險。”
她無意挾恩圖報,何況本就是為了還祁朝前世的恩情,所以一力推脫。
祁朝望向溫檸,眼底溫潤柔和,當時他半暈半醒,聽到郡主喚他的名字,語氣急切驚慌,幾乎要哭出來。
那一刻,他只覺心口亦被撞到了,否則怎么會久久震顫不止。
祁朝道:“當時塵土飛揚,我喉間嗆到,發不出聲,若非郡主恐怕無人能發現。”
溫檸心知他說得對,前世便是如此,可她實在不想要這份恩,便只接了一句:“世子吉人天相。”
祁朝見她不愿多說,便止住了話頭。
郡主救他已是大恩,他有心回報,卻也不能叫郡主為難。
他握著茶盞,過了會兒才慢慢問道:“我傷好后聽家中婢女說起,那日穿的衣服衣襟處沾了血跡,不知郡主有無受傷?”
他傷在別處,血跡也沾不到衣襟,只是當時人多雜亂,或許是旁人蹭到的。
若是能看到血跡,他便能分辨受傷之人的傷勢如何,只是知曉的時候,衣裳已經被婢女清洗干凈了。
溫檸沒隱瞞,她掌心受傷許多人都看到了,即便她不說,祁朝同旁人打聽也能知道。
她將掌心攤開,晃了晃:“是受了點小傷,不過已經好了。”
她不想讓祁朝再問,再問下去對方又要同她道謝了,便主動問道:“太學院那日可還有旁人受傷?”
祁朝嗯了聲,點頭道:“是有些,不過并沒有出人命,最嚴重的也就是余家四郎,傷在了腰處,至今還不能動。”
他擔心說多了,郡主會害怕,便只是簡單說了一番。
溫檸倒是知道余家,不過不知是哪個余家四郎,她挑官大的猜:“是吏部尚書的兒子?”
沒想到一猜即中,祁朝點頭:“為了這事,吏部和工部已經吵了小半個月了,至今還沒有個結果,倒是牽扯出不少底下的人。”
當初太學院修葺是工部派人去監督的,撥款的則是吏部,如今出了意外,自然要追究下去,而受傷最重的偏偏又是吏部尚書之子,好一個冥冥中天注定。
溫檸對這些朝堂之事并不感興趣,權當聽故事了。
她端著茶盞抿了一口,正要放下,忽然腦中靈光一現,想起了出事那日高臺坍塌的前一刻。
她才邁過小門,便一眼望到太子殿下,對方正巧也轉過視線,看見了她,那個瞬間太子張口對她說了什么。
溫檸一直沒有去想過,就在剛剛,她突然想了起來,那個口型是:“快回去!”
陸景陽事先便知道高臺會倒!
她唰一下站了起來,手中的茶盞倒在桌上,沒喝完的茶水順著桌沿往下,飛濺到到了裙邊上。
祁朝一驚,也跟著站了起來:“明玉?”
溫檸沒發現祁朝對她的稱呼變了,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大了,這才慌忙將茶盞扶了起來。
她有些歉疚道:“我只是一時想起閣中還有事,嚇到世子了。”
祁朝笑了起來:“我豈會因為這個就嚇到了。”
他很是善解人意,沒問溫檸有什么事,讓她無需在意自己,先回去便可:“是我貿然要見你,若說失禮,亦是我失禮在先。”
他今日見她,也只是想說一句:“若是可以,希望郡主選最上面那一個。”
溫檸一時沒明白,只懵懂地點頭應下了。
她裙擺濕了些,不好直接去太和宮,得先回思鴻閣換一身衣裳才行。
回去路上,溫檸將兩世的事在腦中串了下,終于拼湊出了祁朝與陸景陽不和的原因。
她原本以為祁朝被埋在碎石之下,發不出聲音,只能無望地聽著四周的人擁簇著太子殿下而去,而自己許久之后才被發現,以至于癱瘓在床,心生怨恨。
現在看來,或許并非單單如此,祁朝身為肅國公世子,受了傷怎么可能不查,可查到最后發現起因在于太子,他只是運氣不好被牽連其中,怨恨無處宣泄,這才導致的不和。
現在想來,上一世太子殿下應當也知道,所以才沒有去動祁朝。
溫檸本以為是陸景陽顧念親情,可對方最不在意就是親情。
她剛弄清楚前因后果,就到了思鴻閣。
剛進正門,便發現宮人恭恭敬敬站了兩排,肅靜規整,連廊下的鳥雀都沒了聲,安靜極了。
素心站在最外側,看見她回來,上前走了一步將披風接過來,掩唇小聲提醒道:“太子殿下來了。”
溫檸朝殿內望了眼,有些后悔回來換衣裙。
不過一點茶水印罷了,皇上哪里就看出來了,便是看出來也不一定會生氣,多半只會笑她像個小孩子。
溫檸磨磨蹭蹭了一會兒,直到榮順出聲提醒,才不情不愿地邁了進去。
剛一進殿門,就看見太子殿下正端坐在桌前,身形挺拔如松,一手執著茶
盞湊近唇間,眼眸微垂,看不清神色。
自從太學院出事那日后,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算起來有小半個月了,她一直躲著沒去東宮,昨晚榮順來請她時,她還想等再過兩日就去,沒想到太子殿下居然先來見她了。
若不是親眼所見,溫檸是半點不信的。
太子殿下這么驕傲的一個人,竟然會先來找她。
畢竟她當著對方的面先去救旁人的事還沒解釋呢,有這么大的事兒橫著,陸景陽還主動來見她,在她看來,已經算是讓步了。
只不過,太子殿下是來干嘛的還不好說,萬一是來找她算賬的呢。
溫檸心里念著魏臨帝要封她做公主的事兒,給自己壯膽。
她慢吞吞地走到跟前:“太子哥哥。”
陸景陽放下茶盞,抬眼望向溫檸,半個月不見,這張臉還是這般精致漂亮,氣色極佳,看不出半點焦慮擔憂之色。
陸景陽猜到會如此,可親眼所見,呼吸還是重了幾分。
他昨日想了一夜,終于想清楚自己為何會幾次失控,為何會盛怒至極。
他在乎溫檸,那日在太學,他看見溫檸的第一瞬間想到的不是她為何會突然出現那兒,而是她會不會因為自己的思慮不周受傷。
那個瞬間,他想到的只是讓她快些離開,可換來的是什么,是他眼睜睜的看著她奔向旁人。
他百般縱容,放在手心上哄著的人,在生死一刻的關頭,居然頭也不回地奔向了旁人。
陸景陽下頜緊繃,壓抑著心底不住翻騰上涌的情緒。
他知道溫檸尚未對他動心,可從未想過對方會不在乎他,若是不在乎,那邊關兩年,對方一個月一封的信算什么?
他絕不允許在溫檸心里,有人比他更重要。
絕不!
他今日過來是跟她要一個理由,只要溫檸能說服他,那他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不能,哪怕傷筋動骨,他也要親手斬斷自己對她的感情。
即便想要劃清界限,也該由他動手。
想清楚后,陸景陽眼底郁色褪下,恢復來時的清冷。
他望向溫檸:“坐。”
溫檸呼吸微微滯了下,險些這沙啞磨人的聲音嚇到,不過也只是一瞬,就鎮定了下來。
她理了理表情,在對面坐下,這才看到桌上擺著一個棋盤,裝著黑色棋子的棋簍擺在她這一邊。
溫檸不解,陸景陽過來,難不成是太過無聊,所以找她下棋?
她差點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趕緊移開了視線,先裝作什么事都沒有地問道:“太子哥哥怎么有空來了?”
陸景陽沒有接話,只是從棋簍中拿出了一枚白子,而后示意她落子先行。
溫檸見狀,只好跟著拿了枚黑子,擺到了棋盤上。
殿內一時無聲,只聽得到落子時,棋子同棋盤相碰發出的啪嗒聲,一來一回十幾次后,溫檸終于忍不住了。
她心里想著既然太子殿下都讓步先來見她了,這么好的臺階,怎么能不順勢下來呢。
而且事情總是要解釋的,這么一直拖下去也不是辦法。
溫檸清咳一聲:“太子哥哥,我——”
她才起了個頭,還未說完,就被陸景陽打斷了。
對方眼也未抬:“執棋不語。”
溫檸被噎了回來,撇了撇嘴,心道,不說就不說,反正等著要解釋的人又不是她。
既然太子殿下要她認真下棋,那她便認真下棋好了。
溫檸棋藝極好,前世她時常拉大哥對弈,楚照衡一次也沒贏過她,太子殿下棋藝亦是上佳,兩人互不相讓,一盤棋廝殺許久,也沒分出勝負。
不過黑子先走,占了先機,優勢更大。
就在最后緊要關頭,殿外突然傳來了聲響,似是有人來。
溫檸被聲音干擾,蹙了蹙眉,抬頭朝殿門的方向望去,不一會兒就見榮順躬身進來。
“殿下,內務府來人,說是奉皇上之命給郡主送東西。”
第055章 第 55 章
溫檸意有所感, 一錯不錯地望向殿門。
果然,緊跟著進來的就是內務府的宮人,為首之人手中端著一方木盤。
那木盤呈上來的瞬間, 溫檸的呼吸微微急促了幾分, 她直直朝木盤中望去, 錦布上并排放置的幾枚玉牌。
驚訝之下, 沒注意到棋盤一角的幾枚棋子被她袖口掃到,歪了。
溫檸沒想到魏臨帝動作如此快,竟然已經命人將玉牌做出來了,她本以為僅僅是選幾個字,內務府擬好,寫在紙上讓她挑便可。
現下玉牌已經做好,無論她選哪一個,便是直接定了她的公主身份,再無反悔可能。
溫檸只覺魏臨帝比她還要急切, 像是趕著要定下來。
可惜她還沒來得及試探一番侯爺出宮的提議, 不過就算方才過去了太和宮, 也是來不及的,說不定還會招致魏臨帝不快。
她這么一想, 就不糾結了。
內務府的宮人將木盤往前送了送, 滿面和氣:“勞煩請郡主挑一個。”
溫檸挨個看過去,只覺得各個都好聽,她正要伸手,就聽身側突然傳來一聲:“這是什么?”
陸景陽面上一絲表情也無, 望向玉牌的視線冰冷淡漠, 他事先并不知情,但在看到東西的頃刻, 便猜到了前因后果。
原本壓下去的戾氣驟然翻騰而出,他以為溫檸只是不肯來見他,沒想到這短短半個月,竟然已經謀劃起了要徹底離開他的事。
若非他今日過來,是不是等知道的時候,溫檸就已經是公主了?
陸景陽手指一點點篡緊,聲音冷得可怕:“這是什么?”
內務府的宮人沒意識到這是太子殿下發怒的前兆,以為殿下是過于吃驚才問的,畢竟皇上特意交代過,冊封公主一事不許亂傳。
太子殿下與明玉公主關系親近,這樣的喜事,定是百般高興的。
宮人笑著道:“回殿下,皇上命內務府擇了幾個好聽的字,送來請郡主選,定作冊封公主時的封號。”
陸景陽咬著牙根,一字一頓道:“公主的封號?”
宮人點頭應聲,又轉向一旁恭賀道:“恭喜郡主,賀喜郡主!”
溫檸被他說話的樣子逗得笑了出來,可惜手邊沒有金葉子,否則就抓一把賞他了。
她在幾個玉牌之間來回比較了一遍,挑不出哪個最好,想到旁邊還有個人,扭頭望過去,笑容甜軟,毫無芥蒂:“太子哥哥,我該選哪一個?”
只是這笑意落在陸景陽眼中,刺眼無比。
溫檸等了片刻,見他不答,也沒在意,太子殿下還生她的氣呢,不理也正常。
她轉頭瞧見后沒跟著的宮人手中亦捧著一個木盤,只是那木盤上并非玉牌,而是堆成小山狀的卷軸。
溫檸將人叫了過來,拿了一卷在手上,隨口問道:“這是什么?”
宮人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溫檸奇怪:“不能說?”
不能說還呈上來做什么,這不是也沒攔著她看么。
宮人只是擔心郡主臉皮薄,到底太子殿下還在呢,但他不敢明示怕惹得太子殿下不快,只得如實道:“皇上說,等您挑完玉牌后再定駙馬的人選。”
駙馬——
溫檸剛剛將卷軸上的帶子抽開,聞言手一抖,卷軸落在了地上,滾了幾圈,整個兒攤開,上面赫然是祁朝的畫像。
溫檸愣了一愣,她剛才拿的是最上面一卷。
她朝那堆小山似的卷軸望去,突然件反應過來,之前在毓儀宮,祁朝同她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了。
溫檸想到自己當時居然在點頭應了,兩頰頓時飛紅一片,急急忙忙去撿。
這一幕,直接刺激到了陸景陽。
“出去!”
一聲重呵,大殿內的人俱是一抖,任誰都能聽出其中壓著的怒意。
連守在殿門處
的榮順都跟著顫了一下。
內務府的宮人驚懼不已,只覺頭皮發麻,不等太子殿下再說第二聲,便立刻躬身告退,臨走前不忘將兩樣東西留了下來。
榮順也跟著一并退了出去,他想了想,轉身闔上大殿的門,殿下和郡主起爭執的事傳出去不好,更何況也不只是爭執。
聽殿下的聲音,怕是今日不能善了了。
殿內,陸景陽死死盯著地上的畫像,胸口劇烈起伏,幾息后,驟然一掌拍在棋盤上:“半個月不見,茵茵連駙馬都定下了。”
溫檸被這一下嚇到了,她朝棋盤望去,看到掌心下那枚白子裂紋橫生。
她瞳孔一縮,只覺這一掌不是拍在棋盤上,而是拍在自己的脊柱上,周身瞬間涼了下來。
她這才后知后覺眼下是什么情況,一時根本不敢抬頭去看陸景陽的臉色,若是之前太學院那件事還能解釋,那魏臨帝這一送,幾乎算是明晃晃的告訴陸景陽,她背著他都干了些什么。
溫檸很想喊冤,她哪里料得到魏臨帝會這么著急,直接就要她將駙馬也一并定下了。
她下意識搖頭辯駁:“這,這不是,我沒有——”
陸景陽站起身朝她走去,原本的鎮定在這一刻全然潰散。
他冷笑道:“本宮當真要賀喜你。”
一句話,連自稱都變了。
溫檸往后退了半步,語氣急切:“我不知道選駙馬的事。”
不知道選駙馬的事,那便是知道冊封公主一事了。
陸景陽望著她,只覺得分外陌生,他知道溫檸聰明,卻不知道她膽子也這樣大,竟然敢背著他給自己謀劃退路,若不是他來得正好,今日這個駙馬,溫檸是不是就順水推舟定下了?
陸景陽不愿去想,他聲音暗啞:“你方才去毓儀宮見了誰?”
溫檸哪里敢答。
她咬著唇,避開他質問的視線。
陸景陽心墜寒冰,只覺右手的手臂像是被數千根銀針一齊扎進一般,刺痛深入骨縫。
他望著溫檸,臉色陰沉難看,仿佛能滴出墨來:“若非本宮今日來,你不光已經是公主,連駙馬都定下了。”
“本宮真是小看了你,短短半個月,竟然能說動父皇冊封你為公主。”
“若本宮不來,是不是一直到你大婚,本宮才能得到消息?”
陸景陽額角青筋突突直跳,頜骨緊繃,他以為賞花宴之后,溫檸就該明白他的意思,哪怕避而不見,也該知道他意屬于她。
誰能想,她竟然打算在他眼皮底下,另嫁他人!
陸景陽一步步逼近溫檸,質問出聲:“你把本宮放在何處?”
“本宮的真心在茵茵看來,是不是比不上旁人半點?”
“還是茵茵根本不在乎?”
“那往日種種,皆是演出來騙本宮的?”
“如今封了公主,就不愿再裝了?”
他一聲冷過一聲,到最后,質問的話簡直像是從齒縫中迸出來,恨之入骨。
溫檸一邊搖頭一邊往后退,這些質問她辯無可辯,因為陸景陽說的都是真的,她不能承認,一旦認了,便是魚死網破。
可她身后就是矮塌,退無可退,因為緊張,手中還緊緊抓著畫軸。
陸景陽原本就難看的臉色,更是差到了極點。
“你就這么想要祁朝?”
生死一瞬,她跑向的人是祁朝,如今駙馬的人選,她挑的也是祁朝。
溫檸終于開口:“不是,我沒有要選他,我——”
陸景陽只覺喉間涌出一口熱意,他不想聽她解釋,更不想從她口中聽到旁人的名字,他一把篡住溫檸的手腕,將人扯進懷里,覆了上去。
本該溫熱的唇分外寒涼,衣襟上沾染著東宮特有的檀香。
溫檸倏然睜大了眼睛,掙扎起來。
推搡間,棋盤被打落在地,黑白色的棋子混在了一起。
她被壓在矮塌上,那一摞高高堆疊起來的畫軸盡數被掃落,紛紛揚揚鋪了一地,皆是京中未定親的郎君。
溫檸被嚇到了,她頭一次見陸景陽如此失態。
雙目赤紅,幾乎癲狂。
她呼吸急促,不知被吻了多久,久到她幾乎沒了掙動的力氣,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
陸景陽才終于松開了她,問道:“本宮碰你就這么讓你難以忍受?是不是換了祁朝,你就不會這般抗拒了?”
溫檸根本沒有想過會與何人成婚,更別談與旁人這般親密了。
真要論,兩世加起來,她也只做過他的良娣,到頭來還是死在他的宮里!
溫檸氣得發抖,根本不想看他:“是又怎么樣?”
她被怒氣沖昏了頭,口不擇言,梗著脖子道:“世子總比殿下要好!”
陸景陽閉了閉眼,撫上溫檸頰邊的手抖得厲害,若是放在尋常,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溫檸是不是在說氣話。
可眼下,陸景陽已經完全失了理智。
溫檸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冰刃,筆直地朝他心肺刺來。
這是他頭一次想要一個人,頭一次知道情愛為何物,本以為真心觸手可得,結果卻被對方豪不在意地摔了個粉碎。
陸景陽呼吸急促,幾次平復,他顫抖著唇:“你就這么喜歡他?為了他連來看本宮一眼都不肯?”
“本宮當著你的面暈死過去,你擔心過嗎?”
“不,你沒有,一次也沒有,你只想著要如何同本宮劃清界限,然后逃得遠遠的。”
陸景陽望著身下這張漂亮到令人失神的臉,哪怕是這一刻,他恨意翻涌,也不得不承認,她容貌極盛。
她若是想要祁朝,祁朝怎么會不同意。
陸景陽冷呵了一聲:“茵茵,劃清界限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手指控制不住用力,在那精巧秀氣的下巴上留下了紅痕,他語氣生冷,近乎無情:“要本宮說可以,才可以。”
“若是本宮不愿,茵茵以為誰能護得了你?”
“侯府?還是皇上?”
溫檸瞪著眼睛,幾乎一瞬間起了恨意。
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即便陸景陽對她動心又如何,太子依舊是太子,高高在上,翻臉無情。
她這個時候才知道陸景陽為什么會來見她,他是來下最后通牒的,如果她不愿屈服,那過了今日,他會如何處置她?
還是會動侯府?
內務府的宮人送東西來,不過是巧合,倘若沒有,陸景陽根本不會失控。
他只會逼她,拿侯府逼她!
溫檸胸口劇烈起伏著,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溢出,滾落進了鬢間。
她幾乎恨到失語,深吸了幾次氣,才說出話來:“殿下自導自演,怎么會出事?又哪里需要我擔心!”
陸景陽瞳孔猛地震顫了一下。
溫檸看到了,她抬了抬唇角,笑得極為諷刺:“殿下算計人心,深謀遠慮,連自己都能搭上,如此自信,卻要我去擔心?”
“殿下來質問我,質問我為何不肯去東宮,我沒有去嗎?”
“我擔心了一整天,連自己的傷都顧不上,可是殿下不肯見我!”
溫檸問他:“我能有什么辦法,殿下讓人攔我,難道還要我硬闖進去嗎?還是撞在東宮侍衛的長刀上,拼死也要進去看殿下一眼?”
陸景陽皺起了眉:“東宮誰敢傷你?”
“殿下啊!”
“我倘若真不管不顧,會不會被殿下當做刺客捉拿下獄?”
溫檸情緒徹底失控,臉上鋪滿了水花。
“明明是殿下不肯見我,現在卻又要倒打一耙,殿下的真心,我實在要不起,也不敢要。”
“殿下這樣的人,涼薄自私,本就不該有真心!”
陸景陽頓住,他頭一次被人指著罵,那個人還是溫檸,原本洶涌翻騰的情緒在溫檸失控的哭腔中漸漸凝住。
他伸手,抹掉她鬢間的一滴水痕:“那你為何要去救祁朝?”
溫檸笑了:“我喜歡世子啊!”
“待我挑了公主封號,就跟皇上說,要世子做駙馬!”
陸景陽已經能分出她說的是氣話
了,卻依舊感覺胸腔被劇烈地敲打錘擊著。
他用力按住自己的心口,拿她沒辦法,反正已經失態過一次了,第二次不算什么,他用力吻了下去。
溫檸奮力掙扎,拼命反抗。
可她哪里比得過男子的力氣,竭盡全力也未能撼動半分。
只能恨恨地從唇縫中溢出一絲破碎的聲音:“我……要做……公主,唔……”
一吻結束,陸景陽放開她,指腹慢慢撫上她嫣紅艷麗的唇瓣:“本宮說過,茵茵的公主,本宮來封。”
溫檸幾乎背過氣去,可抽噎之下,居然還能想事情,她不明白陸景陽都已經吻她了,居然還愿意封她公主。
她氣若游絲:“真的?”
“只要茵茵想。”
溫檸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就明白了,陸景陽不需要她進東宮,他只要她愛他。
從頭至尾,陸景陽就沒有想要她進過東宮,是她震驚于他對她的愛意,竟一時忘了太子殿下不會允許任何人插手東宮。
難怪,難怪前世,陸景陽身邊連一個女人都沒有,無論是她還是封玉荷,哪一個都算不上是他的宮妃。
是她天真的以為,太子殿下動心后,就會想要她進東宮。
若不是臉上還掛著淚,溫檸幾乎要笑出來。
她半點未猶豫:“我想。”
陸景陽的視線落在她臉上,想從她的神色分辨出她是否真的這般想,可這張臉上滿是淚痕,哭得太過可憐,什么都瞧不出來。
他本以為自己說完,溫檸會愣怔無措,會反聲質問,卻沒料到她直接便應下了。
原本想安撫解釋的話也無從說起。
陸景陽道:“茵茵不在乎?”
溫檸不在乎,她怎么會在乎呢。
她巴不得!這真是太好了!
她伸手拉住陸景陽的衣襟,將臉埋了進去,怕一不小心泄露了心頭的竊喜。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陸景陽快察覺不到懷中輕顫,才出聲問道:“茵茵?”
“那日在太學院,高臺在我眼前坍塌倒下。”
溫檸聲音很小,她終于肯解釋那日的事了:“我親眼看著世子被埋,我不能不管,殿下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世子去死嗎?”
“殿下叫我快走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不是意外了。”
“殿下想收拾朝堂蛀蟲,可我也不想殿下殃及無辜,沾上惡業。”
她一點一點說著,聲音模糊朦朧。
陸景陽過了片刻,才道:“茵茵那日為何會去太學?”
溫檸松開手,她抬起一點臉:“我本來是要去侯府的,可是路上忽然心悸難安,知道殿下在那里,才趕過去的。”
她眼淚還是往下淌,悄無聲息,看著更心疼。
陸景陽知道自己不該全信,但他從溫檸解釋的那刻起,就已經不打算再追究了。
“茵茵。”
溫檸偏過頭,咬著唇瓣,不想說話。
她視線落在一旁的玉牌上,定定望了半晌。
陸景陽順著溫檸的視線望過去,只看了一眼,就毫不在意地收了回來道:“我會讓父皇收回成命,茵茵想要什么?”
他不會現在就讓她做公主,親自冊封要待他繼承大統的那一日。
他在問她要什么補償。
呼吸清淺交融,許久后,溫檸輕聲道:“我要出宮。”
陸景陽眉心蹙了起來,他知道溫檸的言下之意,她想出宮常住侯府。
只是他不喜歡溫檸去侯府,哪怕是去見侯夫人,都會讓他沒來由地生出一股無能為力的失控感。
溫檸出宮那幾日,他每次聽到手下的人來報,說郡主今日心情甚好,在府上做了何事,他都會想要立刻將讓人抓回來。
好似再住下去,溫檸就會變成侯府的人。
這種念頭來得很是沒有道理,但卻遏制不住在他腦中冒出。
好在,她回來了。
陸景陽望向溫檸,一絲猶豫也無,便立刻拒絕了,他向來不喜歡掌控之外的東西。
他道:“茵茵換一個。”
半晌,溫檸開口:“我要重建將軍府。”
陸景陽鳳眼半瞇了下。
他對上溫檸的視線,望向眼底,幾息后,應道:“好。”
第085章 第 85 章
“七殿下, 不能進去!”
“快,快來人,攔住七殿下!”
陸煥一腳踹飛一個試圖撲過來的內侍, 臉色鐵青:“我看誰敢攔!”
他知道祁朝今日進宮見明玉, 方才送祁朝出宮, 他想來探探明玉的口風, 卻沒想到思鴻閣里里外外盡是皇兄的人。
現在還攔著不讓他進,皇兄這是要做什么?!
陸煥腦子里什么也沒想,只覺得自己應該沖進去,將明玉救出來。
光天化日之下,將殿門闔上,這叫旁人怎么想?
他看皇兄是瘋了!
陸煥抬腳就踹,不像是個風度翩翩的皇子,倒像是個兇神惡煞找仇家算賬的。
榮順不敢攔,在一旁嘴皮都快要說破了, 可七殿下根本就不聽他的, 眼看殿門就要被踹下來了, 他急得腦門上冒出了一堆細汗。
殿內,溫檸驚慌失措:“殿下……”
她推了陸景陽一下, 卻沒推動, 著急道:“殿下!”
“茵茵喚我什么?”
溫檸咬了咬唇,耳根紅得要滴血,小聲急切道:“太子哥哥,七殿下他要進來。”
這聲七殿下明顯取悅到了陸景陽。
他終于放開溫檸, 待懷中的人貓兒似地跑進了內殿, 這才閑閑低呵一聲:“陸煥。”
殿門前的一眾人霎時間沒了聲,過了會兒, 榮順才小心翼翼地道:“殿下?”
“讓他進來。”
榮順趕忙應是,招呼人將殿門打開,恭恭敬敬退到一旁。
陸煥冷哼一聲,大步流星邁進去。
他原本氣勢洶洶,想找皇兄算賬,問問皇兄為什么要大白天關殿門還處處讓人守著,可在看到皇兄的那一瞬,他就什么都不想問了。
陸煥眼瞳緊縮,死死看著殿內亂了一地的東西。
他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松開,又攥緊。
根本不用問,也能猜到發生了什么。
他越過皇兄,朝后面望去,想問問明玉是不是被皇兄欺負了。
可一點影子都沒瞧見。
陸景陽慢條斯理地拾起桌上的一枚棋子,悠悠拋進棋簍里,問道:“進來做什么?”
陸煥道:“我來找明玉。”
陸景陽抬頭看了他一眼:“何事?”
陸煥被皇兄這一眼看得頭皮發麻,他站了片刻,說了句沒什么,然后轉身就走。
識時務者為俊杰,他待會兒再來!
溫檸在最里面的寢殿,她聽到陸煥的聲音了,若不是陸煥突然來,她還不知要如何收場。
方才,陸景陽問她要什么時,她幾乎脫口而出要重建將軍府,若不是理智尚存,且不合時宜,她大概真的會笑出來。
只是對方在答應前,那個略帶審視的眼神,看得她心跳飛快,像是要從喉間蹦出,險些破功,好在陸煥及時踹向了殿門。
她也跟著順勢移開了視線。
溫檸一邊收拾自己臉上的水花,一邊聽著外面的動靜。
直到聽見陸煥和陸景陽都走了,才放松下來,她知道陸景陽這是去見魏臨帝了。
她原以為出宮重建將軍府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卻不曾想在片刻之后柳暗花明,如此輕易便辦到了。
溫檸覺得自己對太子殿下了解甚少,單知他冷漠無情,晨兢夕厲。
倒是不知他對倫理綱常,半點也不在乎。
所幸她也不在乎。
殿外傳來聲響,素心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像是怕驚著她,過了會兒才輕聲問道:“姑娘,您您還好嗎?”
溫檸嗯了一聲:“姑姑,我沒事。”
素心眉心皺著,很是擔心:“奴婢瞧見玉牌了。”
之前
姑娘便同她暗示過,皇上要冊封姑娘為公主的事,她沒想到竟然這么快,更是想不到內務府來人會剛巧撞上太子殿下。
溫檸知道素心擔心什么,她唇角翹了翹:“姑姑,我真的沒事。”
她將藥膏放進素心手里,仰著臉一邊等素心替她抹藥,一邊道:“姑姑,將軍府要重建了,我能出宮了。”
素心手一抖,險些將藥膏摔出去。
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急急問道:“姑娘說的可是真的?”
溫檸點頭,雖然事情還未徹底塵埃落定,但八|九不離十:“太子殿下親口應下的。”
至于陸景陽要如何同魏臨帝請示,那就不關她的事了。
素心還是不可置信:“那、那”
她剛剛從外面進來,不止看到了玉牌,還看到了不少世家公子的畫像,最顯眼的便是肅國公世子的那張,其中何意不言而喻。
素心想問,太子殿下都生那么大的氣了,竟然還答應了姑娘重建將軍府的事?
溫檸半點也沒瞞著,將方才的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說完,她歪頭問道:“姑姑你說,我是不是該高興些?”
素心震驚不已,許久都沒說話,若非那個人是太子殿下,她恐怕要勒令姑娘再不許同對方往來了,如此驚世駭俗的言論,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去,怕是會被戳脊梁骨的。
她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姑娘的神色,偏偏瞧不出絲毫傷心難過之意。
素心猶豫道:“姑娘當真不在乎?”
溫檸笑了起來:“我上次便同姑姑說過,我不在意這些。”
她道:“我若是能早一些知道太子殿下并非要我進東宮,賞花宴那一回,我便不會同他起爭執了。”
甚至于更早些,行宮的時候,她就不會裝醉。
素心萬分不解:“為什么?”
在她看來,太子殿下若是非要姑娘,那還是要有一個名分才好。
溫檸道:“那是個能吞人的地方。”
她重生一世,所求之事很少,一是侯府無虞,二是此生順遂。
只要不進東宮,她就沒什么好擔心的,甚至陸景陽還愿意保她一世榮華富貴,何樂而不為。
重建將軍府乃是意外之喜,大不了以后她多哄哄太子殿下嘛。
溫檸不是一個喜歡自苦的人,她近來因為這事兒已經惱了許久,像是只困獸被繩網圈住,四下皆找不到出路,可突然有人從上面將網解了開來。
難道不算是撥的云開見月明嗎?
陸景陽只是要她愛他。
情情愛愛是最容易演出來的,否則那話本兒里,為何千金小姐會被個一無是處的男子騙了去?
何況她要騙的人是大恒的太子,全京城貴女心尖上的人,溫檸覺得,對著太子殿下那張臉,她大可演得逼真一些。
日后,等將軍府重建好,她搬出宮去,算不算堂堂太子殿下給她做外室?
溫檸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素心哭笑不得,雖說她還是有些不解,但姑娘高興對她來說最重要。
她涂完最后一點藥膏,將蓋子蓋好,說道:“姑娘既然有心要讓太子殿下覺得您受了委屈,就裝得像些,千萬別被瞧出來。”
溫檸皺了下鼻尖,收斂了幾分笑意。
只不過唇角是落下來了,眼底還是透著幾分喜色的。
她揉了揉臉,換了個事兒,問道:“昨日拿給姑姑看的信,姑姑可想起是什么東西來了嗎?”
邵玉京給她的信上除了說了些北疆近來的事,還提到他從前有東西放在她這兒,等這一回來京城,順道把東西取回來。
可溫檸左想右想也記不起他放了什么東西在自己這兒了。
昨兒她回來,沒來得及問,直接將信給了素心,讓素心幫她想一想。
小桃年紀比她還小呢,更是記不起來。
素心搖頭:“奴婢也不知。”
她猜道:“姑娘同小王爺年歲相近,時常一起玩鬧,或許只是些不打緊的東西。”
溫檸心道,若當真不打緊,怎么過了這么久還惦記著要呢,可若是真重要,那前世邵玉京怎么沒有來要過?
上一世,她從沒收到過邵玉京的信,甚至連面也沒見過一回。
難不成是他上輩子并沒有來京城嗎?
溫檸記不起來,求助素心也無果后,索性便不去想了,既然對方信上說要來京城,那到時候她當面問就好。
她對素心道:“外面的那些東西,你和小桃收拾便好,不要叫旁人插手。”
素心點頭:“姑娘放心,奴婢省得。”
無論是玉牌,還是世家公子的畫像,都不適宜叫人看到,思鴻閣的宮人雖沒有二心,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萬事謹慎為好。
大殿上剛收拾好不久,陸煥就來了。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小聲問道:“皇兄已經走了?”
見溫檸點頭,才松了口氣,他平日倒不怎么怕皇兄,只不過今日皇兄看他的視線,實在叫他瘆得慌。
這會兒見皇兄不在,陸煥一把拉住溫檸:“明玉我問你,之前皇兄在這兒做什么?”
他擰著眉,表情異常嚴肅,和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溫檸眼睫輕輕垂了下來,她知道陸煥猜的到。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聽陸煥問道:“是不是皇兄欺負你?”
溫檸搖頭。
她不想同陸煥多說她和陸景陽之間的事,無論陸煥站在哪個立場,都太奇怪了!
她正要揭過去,就見陸煥深吸了一口氣,語出驚人地問道:“那表兄呢,你不是喜歡表兄?”
溫檸愣了一愣,險些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她道:“我何時說過喜歡祁世子?”
是沒有說過,可是證據很多。
陸煥擺事實講道理:“當初在行宮第一次見,你就盯著祁朝不放。太學院出事,表兄被埋,也是你救他出來的。”
溫檸自己都記不得行宮那會兒的事了,難為陸煥還能記著。
“當初許是在看你,你和祁世子坐一處。”
“至于太學院,當時無論是誰,我都會救的,何況我只是喚了旁人來,救世子的另有他人。”
溫檸覺得勢必要解釋清楚,怎么兄弟兩個有一個算一個,都以為她喜歡祁朝?
她明明都沒同對方說過幾回話!
陸煥在她說話時,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她的表情,不放過一絲一毫,作勢要從中找出撒謊的痕跡,可惜注定是找不到的。
溫檸不可置信:“難不成你一直以為我喜歡祁世子?”
陸煥表情訕訕:“我、我弄錯了。”
他低頭認錯,可又十分不甘心:“表兄難道不好嗎?相貌堂堂,文武雙全。”
溫檸淡淡反駁道:“若是如此,太子殿下豈不是更好?”
陸煥急了,他站起來,繞著方桌轉了兩圈,又坐下:“可皇兄也不能喜歡你啊!”
溫檸挑眉,朝他望過去。
陸煥實在不能接受,他想不通明玉怎么就要成他的皇嫂了。
他覺得不能再拖了,他得在木已成舟前戳破皇兄虛偽的面目,他深吸一口氣:“明玉,你知不知道,我同皇兄說過,我傾慕你許久。”
溫檸愣住。
下一刻,就聽陸煥口無遮攔道:“他現在還同你剖白心意,豈不是兄奪弟妻?!”
溫檸眼睛瞬間瞪大了一圈,跳起來死死捂住陸煥的嘴。
“你胡說什么!”
“唔——!”
第058章 第 58 章
陸煥一口氣好險沒上來:“唔, 唔唔——”
他扒拉開溫檸捂著他的手,控訴道:“明玉,你好狠心!”
說完, 捂著自己的喉嚨, 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 作勢要倒下去。
溫檸側身避開
, 一點也沒要扶的意思。
陸煥只好自個兒伸手撐住桌子,眼明手快地將自己拉了上來,待坐穩了,陸煥摸了摸鼻尖,小聲支吾道:“我方才說錯話了。”
溫檸橫了他一眼。
陸煥只覺明玉深得皇兄真傳,否則怎么看人也這么兇巴巴的,他小心賠罪:“我方才口不擇言,都是些胡言亂語,做不得真!”
溫檸瞪他:“你還想當真?”
陸煥:“沒有沒有!”
他百口莫辯, 只能乖乖認錯, 畢竟是他一時說話沒有過腦, 胡亂瞎說。
溫檸氣惱了會兒,問道:“你什么時候跟太子殿下說的?”
陸煥老實回答:“在行宮的時候, 就是我不小心闖進湯泉宮的第二日。”
他說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 等說完才驚覺自己說漏了嘴,雖說湯泉宮一事本就心知肚明,可之前畢竟沒有說破過。
陸煥覺得他今日大抵不該說話,否則怎么會錯漏百出。
一定是因為皇兄和明玉的事讓他太過震驚, 這才昏了腦袋。
陸煥結結巴巴找補:“沒、沒什么湯泉宮, 就是皇兄第一次去行宮那日。”
溫檸仔細回想了一番,心道難怪太子殿下那一次回京城, 要特意留人看著陸煥。
原來還有這個原因!
那回京前突然不理她也是因為陸煥?!
溫檸倏地望向陸煥,覺得方才自己不該就那么輕易放手的,該好好捂一捂他的嘴。
她氣惱道:“你好好的,干嘛要胡亂說這般話?”
陸煥正瞅著她的臉色呢,眼見著越來越差,趕緊為自己分辯道:“我只是想糊弄皇兄一番,讓他別對你動心思,誰想皇兄竟如此不講規矩。”
他為自己分辯,還不忘損陸景陽一句。
陸煥蹙了蹙眉,道:“明玉,我不想你入東宮,做郡主不好嗎?你要是做了皇兄的人,往后我們見面都難。”
他說得真心實意,語氣分外誠懇。
溫檸心道,太子殿下連倫理綱常都不在意,豈會在意你胡編亂造的假話。
怕是當場就識破了!
她若是早知道,算了,早知道也不能怎么樣。
溫檸看在他真心為自己著想的份上,安慰了他一句:“放心,我不會進東宮的。”
這回輪到陸煥傻眼了,他本還想再勸一勸,聞言,結結巴巴道:“什、什么意思?”
溫檸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唇上:“不要多問。”
陸煥點頭閉嘴,同時還眨了眨眼。
回去的路上,他琢磨了一下,心道難道明玉其實并不怎么喜歡皇兄,只是還未回絕,不想他插手。
陸煥越想越覺得可能!
皇兄那么自傲一個人,雖說容貌盛些,可又不會討姑娘家歡心,明玉自然是瞧不上的。
明玉可是在皇宮里長大的,才不會被皇兄那點兒權勢迷花了眼。
陸煥自覺發現了真相,他哼了兩聲小曲,樂不可支地走了。
待快要到自己宮里時,才驟然想起來祁朝托他問的事,一派腦袋,朝身后思鴻閣的方向望過去。
猶豫幾息,陸煥還是沒回頭,明玉如此直白的回絕,定是半點也無意的。
可惜表兄一片思慕之情。
他想了想,預備等會兒出宮去一趟國公府。
陸煥剛走沒一會兒,太和宮便來了消息。
宮人道:“郡主,皇上請您過去。”
溫檸之前已經換過衣裙了,所以片刻也沒耽擱,等她到太和宮,發現太子殿下也在,坐在下首處,看樣子剛同魏臨帝說完事兒。
魏臨帝見了她,轉頭對太子道:“你出去,朕有話和茵茵說話。”
溫檸不知陸景陽同魏臨帝到底說了什么,不過她瞧著魏臨帝的模樣,像是氣得不輕。
倒是太子殿下,面上一派閑適,什么也瞧不出來。
陸景陽拱手告退,出去前還留了一句:“父皇別動怒,以免嚇著茵茵。”
魏臨帝氣不打一處來:“朕不是你。”
待陸景陽一走,魏臨帝喝了兩口茶,開口便問:“茵茵,你實話告訴朕,太子有沒有欺負你?”
一模一樣的話兒,溫檸剛剛從陸煥口中聽過。
不愧是父子,連語氣都差不多。
溫檸自然是搖頭的。
她眼神有些懵懂,語氣分外無辜,像是什么也不知,問道:“皇上怎么突然這么問,太子哥哥方才惹您生氣了?”
魏臨帝擺手,過了片刻輕嘆了一聲。
他望向乖乖坐著的小姑娘,忍不住心下又是一嘆:“朕本想著若是趕得及,或許能在去靈臺山前,親自送茵茵出嫁。”
溫檸聞言,不由愣了一愣。
她這才知道魏臨帝為何這般著急,要她立刻就將駙馬的人選定下。
溫檸作為未出閣的姑娘家驟然聽到出嫁一詞,微微紅了紅臉,卻沒有繼續問自己的事,而是關心道:“皇上是要去靈臺山小住嗎?”
魏臨帝道:“靈臺山風水宜人,有助于朕感悟天道。”
溫檸表情驚訝,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過了會兒,才紅著眼眶道:“茵茵會想您的。”
她語氣萬般不舍,留念依賴不似作偽。
魏臨帝何嘗不想這京城的繁華,只是大道無情,要想成仙,先是要斬斷凡塵俗世。
再高的權勢也無法和與天同壽的誘惑作比。
他幽幽嘆了口氣,動作輕柔地拍了拍溫檸單薄纖瘦的背,道:“朕這還沒去呢,茵茵乖,快別難受了。”
常言道,不癡不傻不做家翁。
他雖是皇上,卻也是太子的父親,如何瞧不出自己皇兒的心思。
他本以為太子秉性冷酷,能將七情六欲壓下去,茵茵畢竟喚了他這么久的哥哥,身份豈能輕易轉變。
可太子非但沒壓下,還變本加厲絲毫未加收斂。
更可恨的事,連指婚都被他一口回絕了!
剛才,太子就坐在這下首的位置,語氣淡淡道:“茵茵還小,兒臣亦不著急。”
不過是借口罷了,他看他根本就沒有要立太子妃的意思,這么多年,也沒有哪個世家大族成功將姑娘塞進東宮的。
只是魏臨帝沒想到,太子連他自己看中的,竟也不要。
若他看中的人不是茵茵,魏臨帝或許會贊他一聲好。
可偏偏是茵茵。
手心手背都是肉,茵茵雖不是他親子,可亦養在身邊多年,和親子有何區別,否則他也不會動冊封公主的心思。
但終究沒人能越過太子。
魏臨帝道:“太子同朕說,茵茵想出宮?”
溫檸小聲嗯了下,點了點頭。
她點頭時,眼睫輕輕垂著,抿起的菱唇顯得十分無措。
魏臨帝心中一嘆,罷了,既然太子有意拿將軍府做為補償,那便隨他去。
從太和宮出來,溫檸不意外地看到了陸景陽的身影,對方站在廊下,身形若青松蒼柏,端正挺拔,仿佛任何事都無法撼動分毫。
溫檸定定看了幾眼,才走過去:“太子哥哥。”
陸景陽轉過身,視線垂落下來,掃過那瓣櫻粉色的菱唇:“父皇同你說了什么?”
溫檸并沒有要瞞著的意思,答道:“皇上問我愿不愿意出宮。”
她仰頭問:“是太子哥哥說了嗎?”
陸景陽從喉間嗯了一聲,他道:“將軍府不日就會動工,茵茵若是有其他要求,可以隨時告訴工部。”
溫檸沒想到還能提要求,她目的達成,心情瞬間好了不止一個度,決定哄一哄面前這個人,畢竟魏臨帝就要去靈臺山了,她以后還長長久久地用得著對方呢。
她道:“那日的事,太子哥哥還在生我氣嗎?”
陸景陽長眉微微揚了下:“茵茵不是已經解釋過了?”
溫檸咬了下唇,聲音有些低,夾在風中,
像是一吹就散了:“太子哥哥不信我。”
她腦袋也跟著低了下來,揪住陸景陽的一小片衣袖,小聲說著:“太學出事那日,我被嚇壞了,眼睜睜的看著祁世子被碎裂的高臺埋住,瞬間不見了人影。”
她聲音發抖:“太子哥哥,我真的好害怕,倘若祁世子真的死在我面前,往后每一個晚上,我都不會再安生。”
溫熱的手掌覆上她頭頂,動作輕柔,只是聲音微冷:“無事,祁朝還活著。”
溫檸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撇了撇嘴,太子殿下當真是小心眼。
不過她也沒打算再繼續說祁朝的事,點到為止。
她掐了掐掌心,眼里泛上星星點點的濕意:“那日,從出事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擔心太子哥哥,連自己的腳踝扭傷都沒有意識到,一直到知道太子哥哥平安無事,才摔倒。”
“太醫令來看診時說,我的腳踝早在之前便扭到過一回,可在之前我連疼都沒有感覺到。”
“太子哥哥,你知道,我明明最怕疼了。”
溫檸仰頭,朝陸景陽望去,她唇瓣微微抿起一些,顯得委屈又可憐。
她敢賭太子殿下一定在之前問過太醫令,她腳上的傷。
果不其然,陸景陽神色柔和了下來。
他知道溫檸怕疼,不止怕疼,亦怕黑。
但是太學院出事那個晚上,她卻什么也沒顧上,只帶了一個婢女就匆匆跑來了東宮。
所以那晚,即便他在盛怒之下,也用了極大的自制力,才沒有在聽到她摔倒時,出去將人抱進來。
他手指沿著溫檸姣好的面龐慢慢落下,直至勾住她的下巴,而后低頭覆了上去。
溫檸一瞬間瞪大了眼睛。
她唔了一聲,慌忙朝四下望去,想說這里還是太和宮。
卻被陸景陽捏著下巴,勾了回來:“茵茵,專心。”
第059章 第 59 章
立夏前, 將軍府動工。
溫檸去侯府用膳,聽伯恩侯感慨:“皇上竟如此疼你。”
他沒想到自己只是提了一下,還沒等到茵茵答復, 將軍府就已經開始重建了。
同僚知道他同溫家關系匪淺, 私下打聽皇上此舉何意, 每次都被他三言兩語給揭了過去, 還能是何意,皇上疼愛茵茵,善待忠臣之后。
伯恩侯咂摸了一口酒,道:“可惜皇上近來愈發沉迷修仙問道,不重國事。”
言語之中頗多感嘆,溫檸甚至從中聽出兩分悵然來。
侯夫人夾了一筷子菜放在他面前的碗碟里,笑意盈盈道:“多用些,那些私底下的話留到無人時再說,別在孩子們跟前講。”
伯恩侯順勢吃了一口:“多謝夫人提點。”
溫檸忍不住搓了搓膀子, 一扭頭, 就見楚照衡同樣一臉牙酸的表情。
兩人趕緊埋頭用膳, 一吃完就立刻跑了。
東拉西扯了幾句閑話,楚照衡道:“再過一陣子就到端陽了, 到時記得出來看龍舟, 我在清月樓定了位置。”
賽龍舟原本是南方的活動,不過這幾年京中南方學子多了起來,這活動也就在京城辦起來了,百姓看個熱鬧。
而清月樓又正對著柏寧河, 是觀看比賽最佳的地方, 往往要提前上許久預定位置才行。
溫檸點頭應了下來:“離五月初五還有大半個月呢,清月樓今年這么早就能定位置了?”
楚照衡道:“這還早?再等兩日, 想定也定不上了。”
溫檸道:“何必非要在清月樓,柏寧河那么長,兩側不還有其他的酒樓茶坊么,那么多店家呢。”
楚照衡理由充分:“清月樓最高,位置最好。”
約好端午節出來,溫檸回宮。
她特意讓車夫從正在修建的將軍府門前經過,挑簾望了望。
皇上親批的宅子,工部哪里敢怠慢,何況因為前一陣太學院的事兒,工部的人剛被輪番查審了一遍,這會兒力求盡職忠心。
溫檸瞧著進度,甚是滿意,若是動作快,入秋前便能完工。
回宮后不久,太子殿下便來了。
自從那日冊封公主一事被按下后,太子殿下倒是得空便會來思鴻閣。
溫檸起先還有些不習慣,畢竟以往都是她往東宮跑,有時一待便是一整日。
可幾次之后,她就體會到了好處。
太子殿下是得空才會來,來之前還會遣宮人來知會一聲,不必她特意去東宮等著,一人甚是無趣。
況且思鴻閣與東宮離得不遠,太子殿下腳程快,走兩步便到了。
陸景陽進來時,溫檸剛剛換了外衣。
她正要將大哥送她的筆收起,就被陸景陽攬過了腰,抱在懷中。
她一聲驚呼還未溢出口,灼人的熱意便落了下來,下巴被輕輕抬起扣住,唇瓣酥麻一片,一點一點被細細吻過。
待一吻結束,陸景陽才松手,卻未退開。
他道:“方才去侯府了?”
溫檸臉上還熱著,每次陸景陽要吻她,都來得猝不及防,太子殿下這張俊逸非常的臉驟然湊近,惹得她心悸不已。
若非理智尚存,加上姑娘家的矜持,溫檸都要反撲回去了。
她點頭應了一聲,道:“大哥說他在清月樓定了位置,太子哥哥要一同去嗎?”
陸景陽不答反問:“茵茵要我去嗎?”
溫檸惱了他一眼,撇著嘴不高興道:“太子哥哥不得空便不得空,非要問我,難不成要我說不愿嗎?”
陸景陽笑道:“我何時說過不得空?”
溫檸眼睛一亮:“那太子哥哥便是要一同去了?”
她揪著陸景陽的衣襟,兩人挨得極近,溫檸的視線在太子殿下的唇瓣上慢慢描摹了幾息,忽然就生出了一點兒小心思,她趁著陸景陽未反應過來時,飛快地在他唇角親了一下。
這還是溫檸頭一次主動吻他,哪怕只是落在唇角。
陸景陽原本閑適放松的神色驟然凝住,像是被定身一般,但卻只愣了短短一息,下一瞬便轉勢按住溫檸的脊背,重新吻了上來。
這一回的吻熱烈洶涌,仿佛將平日里的游刃有余中撕開了一條裂縫,露出其中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控。
溫檸舌尖舔了一下。
下一刻,陸景陽手掌落下,猝然收緊,用力握住那截纖細柔軟的腰肢。
溫檸蹙眉,發出一聲嚶嚀:“疼”
腰間手掌收了力,但這一吻卻絲毫沒有結束的意思,直到她呼吸急促起來,一雙柔夷本能地按在對方的胸口往外推。
陸景陽在她掙扎反抗前,終于放開了她。
溫檸睜著霧蒙蒙地一雙眼,望向太子殿下額前落下的一縷發絲,勾著唇角笑了起來。
陸景陽聲音暗啞,警告出聲:“茵茵。”
溫檸這才斂住了笑意。
她方才只是沒忍住,誰讓太子殿下同她湊得這般近的,任誰來都會把持不住,想要一親芳澤的。
她眼睫慢慢垂了下來,佯裝羞澀,替自己找補:“我喜歡太子哥哥。”
陸景陽喉間滾動,半晌溢出一聲嗯。
他移開了視線,克制了幾息,松開懷中之人,若是再看兩眼,他一定會接著吻下去,茵茵的唇瓣今日就要腫起來了。
在此之前,陸景陽一直以為自己并非重欲之人,和父皇不同。
可自那日,他失控之下吻過茵茵后,便知道自己錯了。他和父皇沒什么不同,七情六欲皆在,唯一的區別便是,他只喜歡茵茵一人。
欲望皆是軟肋,尤其是情欲,甚是無用。
所幸茵茵是他的。
陸景陽眼底的情愫一點點褪去,又恢復了那副清冷的模樣。
溫檸在一旁看了個全,不慎在意地撇了撇嘴。
她在陸景陽望過來時,又迅速垂下了眼簾,低著頭乖乖坐著,像極了少女懷春,羞澀地不敢多看情郎一眼。
她小聲央道:“太子哥哥,
你先出去好不好。”
陸景陽沒有應聲,不過片刻之后,還是依言走了出去。
溫檸這才抬頭,她方才險些露餡,將軍府還未建成,她還得讓太子殿下多內疚一些,好在修建將軍府的時候補償一二。
至于之后,只要魏臨帝在去靈臺山之前不動侯府,那這一世侯府便不會出事。
溫檸算了算時間,差不多正好趕上將軍府建成。
她壓了壓唇角,腳步輕快地朝外走去。
五月初五,端陽節。
溫檸在思鴻閣用了早膳,又慢條斯理地由著侍女畫了個桃花妝,這才出宮。
龍舟賽開賽的時間臨近正午,酒樓茶坊的貴客點了酒菜,一遍對酌一遍觀賽,豈不美哉。
不過溫檸覺得,多半是這些酒樓茶坊的東家特意指定的,畢竟這一日能訂到雅閣的客人身份非富即貴,各個出手闊綽。
而龍舟賽的獎品用具,酒樓茶坊的東家們出資支撐了不少,自然要借著這一日好好賺一筆。
溫檸出宮時,已經快巳時三刻了。
等到了清月樓,馬車停住,溫檸剛邁出來就看見了楚照衡。
她彎眼一笑,高興道:“大哥你怎么下來了?”
楚照衡反手給她扣了一頂帷帽:“遠遠就瞧見你馬車了,真是一點兒也不肯早來。”
溫檸整了整帷帽,她自己倒是忘了,眼下不是元宵,白日里她穿得再普通也是容易被認出來的,一邊系帶子,一邊道:“我這不是正正好嘛。”
楚照衡替她理了兩下:“太子殿下都到了,樓上等著你呢。”
溫檸這倒是驚訝了,陸景陽今日有事在身,明明一早就不在東宮了,還特意讓宮人來傳話,說是讓她一人去清月樓。
她原以為陸景陽今日是來不成了,就算能趕來,應當也是正午之后的事。
溫檸問道:“太子哥哥什么時候到的?”
楚照衡道:“兩刻鐘前。”
兩人話說完,溫檸也將帷帽戴正了,跟著大哥一路往清月樓四樓去。
還未進門,便瞧見了門口立著的侍衛。
這下不用大哥指,她也知道陸景陽在哪個雅閣里了。
臨窗最好的位置特意留著,溫檸半點沒謙讓,直接坐了過去,伸手托腮支在窗沿上,朝下望去,柏寧河凈收眼底。
楚照衡挨著溫檸,坐在她右側,兩人皆興致勃勃,還未開賽便開始打賭今年會不會有翻了的龍舟了。
陸景陽對賽事無感,偶爾在聽到震天喊聲由遠及近時,才瞥上一眼。
“這一艘好快,站在船中敲鼓的那個是誰?”
“今年的武狀元,茵茵覺得如何?”
溫檸心不在焉嗯了一聲:“什么如何?”
楚照衡湊近,長眉向上挑了下:“樣貌如何?”
溫檸沒扭頭看他,還盯著龍舟瞧呢,聞言特意又看了一眼,這么遠的距離哪里能看的清樣貌,不過瞧著身形,想必也不會太差。
她正要點頭,后脊便撫上一只手。
溫熱的掌心隔著幾層薄薄的衣料,一點一點往上移。
陸景陽清冷閑散的聲音響起,不緊不慢地將楚照衡方才的問題又重復了一遍:“茵茵覺得如何?”
溫檸只覺后脊一片酥麻,她忍不住打了個輕顫,飛快搖頭道:“不如何。”
旁邊,楚照衡不信:“那你問來做什么?”
溫檸只想給他一腳。
身后的手已經快碰到她的肩了,溫檸趕緊道:“他鼓聲敲得太密了,說不準要翻船。”
說完,防止楚照衡再胡亂瞎問,她起先岔開了話頭:“太子哥哥上午去做什么了?”
陸景陽倒未瞞著,道:“北安王原定今日進京述職,不過臨近京城突染熱癥,需遲上幾日才能到。”
溫檸一頓,轉過身來:“北安王?”
陸景陽道:“茵茵認得?”
“嗯。”
“從前在北疆,偶爾會去王府做客。”
第070章 第 70 章
溫檸這么一說, 連楚照衡都轉過了頭。
他擔心茵茵想起從前之事,心里難過,想打個岔將這話揭過去。
溫檸倒是不在意, 上輩子她便已經接受了父母雙親離世的事實, 雖說偶爾記起會難受, 但也不會只提一提從前, 就痛哭出聲。
她道:“不過我與王爺算不得熟,那會兒我年歲小,北安王爺身形高大健碩,我瞧著害怕,一去便躲著。”
楚照衡沒見過北安王,北疆五年一述職,上一回因著皇上親臨北疆,北安王都沒進京。
不過他聽軍中好友提過北安王,對方一身奇力, 英武非凡, 北疆民風彪悍, 若非北安王那個身板,恐怕還制不住。
他道:“聽說這回, 小王爺也一同來京城了。”
陸景陽略一頷首。
他放下酒盅, 望向溫檸:“茵茵看來同小王爺關系很好,已經提前得到消息了。”
楚照衡一愣,扭頭問道:“真的?”
溫檸知道瞞不住,卻還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誹, 如此洞若觀火明察秋毫的能力干嘛用在非要用在她身上。
她點頭, 同兩人道:“前些日子陸煥去了一趟北疆,幫小王爺帶了封信給我, 信上只說是要來京城,卻沒說何時來。”
所以她方才聽到北安王時才驚訝了一下。
楚照衡對她和小王爺的事很是好奇:“茵茵一直同小王爺寫信往來么?”
他話剛問出口,溫檸就覺得后頸一涼,想到自己之前每個月一封往邊關去信的事兒,她趕緊搖頭否認:“怎么會,若不是陸煥正巧去了北疆,我都快忘記對方了,如今也是一點兒也想不起來小王爺是何樣。”
楚照衡噢了一聲,愈發好奇:“那茵茵在北疆時同小王爺什么關系如何?”
溫檸實話實說:“只是幼時玩伴罷了,時常打架呢。”
她有意說得差些,以免太子殿下小心眼,為了這么點兒事給她記上一筆。
誰知道楚照衡不按常理出牌,聞言,一臉驚訝,感嘆道:“那豈不是同茵茵青梅竹馬?”
溫檸急了:“這怎么能算青梅竹馬呢?”
她瞪了大哥一眼,說道:“我同小王爺都這么多年未見了,那會兒的事早就忘了,就算面對面見著恐怕都認不出彼此。”
楚照衡不跟她爭辯,扭頭拉陸景陽來評判:“殿下覺得算不算?”
溫檸只想把大哥嘴塞起來,她脖頸僵著,沒敢朝身側望,佯裝自個兒在專心看龍舟比賽,結果半晌沒聽到陸景陽的聲音。
她轉過身,視線同陸景陽撞了個滿懷。
溫檸咬了下唇:“太子哥哥。”
陸景陽輕笑了一聲:“嗯,不算。”
他道:“茵茵從小就在宮里,哪有什么青梅竹馬,皆是胡說八道。”
楚照衡牙酸了半刻,他只當太子殿下這是在哄茵茵,也笑了起來,舉手做了個婢女請安的動作:“是,都是我胡說八道,我同茵茵道歉,還望茵茵海涵。”
溫檸配合地擺了擺手:“快快平身。”
兩人笑作了一團。
陸景陽唇角抬起,又落了下去,笑意不達眼底。
他本以為茵茵孤身一人,無論北疆還是京城,都只有他,一個侯府已經讓他心生不快了,沒想到如今還冒出個北安王來。
溫檸沒注意到陸景陽的神色。
窗外柏寧河上決出了獲勝的兩隊,待會兒龍舟賽最后一回的比試就要開始了。
河岸兩側擠滿了百姓,叫好歡呼聲此起彼伏,熱鬧地不得了。
溫檸興致勃勃,同楚照衡打賭哪一隊能贏,兩人口頭約了賭注,若是一個贏了,另一個得連著請十日的客,請客的地兒就定在清月樓。
楚照衡道:“茵茵若是輸了,可不許賴賬。”
溫檸抬著下巴,小瞧他:“大哥才是不許賴賬,俸祿夠不夠付?若是不夠,回府上取銀錢,被侯爺知道了,不會又要挨打吧?”
楚照衡哼道:“怎么不夠,茵茵帶夠了就成。”
溫檸一笑:“我有太子哥哥啊,萬一輸了,讓太子哥哥給你蓋個印兒,不就成了。”
她轉過來瞧陸景陽,問道:“太子哥哥給不給付賬?”
陸景陽抬眼,他方才在想著北安王的事,結果茵茵只問了兩句便不甚在意了,北安王來京的事甚至連龍舟賽事都比不過,想來在北疆時確實算不得親近。
他失笑道:“給。”
溫檸得意挑眉:“大哥要不要再加一點
添頭?”
楚照衡舉手討饒。
他是不缺銀錢,但怎么能跟太子殿下相提并論,就算他把田契地契都壓上,太子殿下恐怕連一點眼風都不帶瞧的。
楚照衡催道:“請十日的客就成,小賭怡情,你快些選,馬上要開始了!”
溫檸沒怎么猶豫,直接往河心上一指:“藍色帶子的。”
她會選這一隊理由很簡單,因為另一只隊伍中間敲鼓的人正巧是方才她多問了一嘴的武狀元,不過問了一嘴,太子殿下的掌心就覆過來了,若是再選對方的龍舟,保不齊太子殿下會做什么。
溫檸還不想讓大哥知道她和太子殿下的關系,否則一定會被念叨上許久。
她還記得年前那回,大哥一臉嚴肅,要她上心的模樣。
溫檸覺得,若是被楚照衡知道,太子殿下只是想要她愛他,那說不準大哥會直接同陸景陽反目成仇。
她托腮,直覺十分有可能。
溫檸心道,倘若深究起來,她同太子殿下其實是一樣的人,看著溫良守禮,其實骨子里皆為離經叛道,半點不在乎那些虛名。
她殷切地盼著將軍府早日修建好,然后將東宮庫房那一堆屬于她的寶貝全帶回來收好。
放在東宮安全是安全,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
旁邊,楚照衡狐疑地望了她一眼:“這么快就定好了,茵茵莫不是提前就知道吧?”
溫檸義正辭嚴地表示抗議:“說什么呢,難不成我會為了十頓飯就去收買劃龍舟的人嗎?這買賣也太虧了!”
不過她確實提前就知道結果了。
上一世,她也和大哥來清月樓觀賽過,不過旁邊坐的不是太子殿下,是侯夫人。
之前她問大哥武狀元的事,是因為前世這一日,對方的龍舟翻了,鼓聲太密便是侯夫人點出來的原因。
她記憶朦朧,所以記不清是第一回還是第二回翻的了。
現在看來,必然是第二回。
若不是太子殿下過于小心眼,她倒是愿意讓大哥贏一次,反正是太子殿下付賬,她左右是虧不了的。
說起來上一世,溫檸記得,侯夫人原本有意讓她見一見這位武狀元,不過后來因為翻船,就不了了之了。
上輩子大哥可是暗戳戳地說了不少對方的壞話,試圖在她第一次見到人前,就留個壞印象來。
蓋是因為那會兒侯爺也希望她能重振將軍府的門楣,若是嫁入高門大戶,那便是不可能之事了,可武狀元的身份就很合適,日后又有侯府相攜,必會節節拔高。
可惜后來不久,侯府就出事了。
溫檸記起來這些事,不由得緊了緊攀在窗框上的手指。
她沒留心,手指的指腹按到了窗框上的細刺,當即嘶了一聲。
楚照衡急忙將她的手拉過來放在眼下瞧了瞧,看到了個細小的血點,皺著眉道:“也不用這么激動,這最后一場還沒開始呢。”
他說著捏了兩下指腹,就準備找東西將小刺挑出來。
溫檸喊了一聲:“大哥,疼!”
她急急就要把手縮回來,一根小刺,不碰也不痛的,大哥這么一捏,快要疼死了!
她道:“大哥你別弄,等我回宮讓太醫來處理。”
楚照衡不慣她:“就一根小刺而已,哪里還要去請太醫,忍一忍,很快的。”
溫檸堅決不肯,可她抽手又抽不回來。
兩人正僵持著,旁邊傳來一聲清冷的聲音,道:“我來。”
“太子殿下?”
“太子哥哥——”
兩人異口同聲,不過一聲是疑問,一聲是討饒。
溫檸朝大哥望了一眼,又看向陸景陽,覺得還不如就讓大哥來呢,太子殿下心狠手辣,搞不好更疼。
陸景陽在膝上放了一方帕子,示意她將手伸過來。
溫檸見躲不過去,只好將手伸了過去。
陸景陽俯身湊近,溫熱的呼吸撲灑在溫檸的掌心上,她半閉著眼睛,忍不住縮了縮肩:“太子哥哥,你輕點兒。”
對方漫不經心應了一聲。
溫檸都做好了疼的準備了,誰想不過幾息,陸景陽便放開了她的手:“挑出來了。”
她摩挲了一下指腹,果然感覺不到疼了,可方才陸景陽幫她挑刺的時候,她也沒感覺到疼,簡直算得上溫柔體貼。
溫檸半點不吝嗇,甜滋滋地夸道:“太子哥哥比大哥對我好多了!”
楚照衡冷呵,直接將頭扭了過去,眼不見為凈。
陸景陽清咳了一聲:“龍舟賽開始了。”
他在溫檸轉過去之后,才將視線落在她的身上,無論茵茵有多少故交,也只是過去之事,如今和他最為親近。
不,該說親密才對。
陸景陽唇邊微微揚起,這是一個完完本本屬于他的東西。
可又和他那些收藏在東宮庫房的冰冷物件不同,茵茵鮮活生動,再難尋第二個。
清風樓下,呼聲四起。
“龍舟翻了!”
溫檸得意不已,伸手道:“大哥,你輸了!快,十頓飯的銀錢!”
楚照衡朝快伸到自己眼皮底下的手心拍了一下,還有些不服氣:“少不了你的,急什么。”
溫檸不跟他多說,轉頭道:“太子哥哥,你是見證人,可不許大哥賴賬啊!”
陸景陽笑道:“茵茵放心,從他俸祿里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