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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愛洛斯

    一千金幣。

    眾人等著看這位天真的小姐會怎樣面對, 幾十枚銀幣就能買一匹好馬,一千金幣可以買下一座豪華莊園并支付仆人們一年的薪酬。他們并不覺得“她”能拿出這些錢來,但只要向對方提出降價, 就已經落入了他的陷阱。

    雜耍藝人第一天來這里, 他本以為這里很危險呢, 沒想到都是些人傻錢多的客人, 還真是讓他走運了。他打量著這位身材高挑一身貴氣的小姐,心里滿是輕蔑,同時他也很緊張,興奮得緊張。

    愛洛斯知道他們在想什么,身邊的丹看著對方抬價,也目光深深望著他, 他也好奇這位小姐的應對。

    愛洛斯很簡單, 他露出糾結的表情, “我帶的錢不多。”

    一絲猶豫出現在他美麗的臉龐上,但對方不為所動。

    “不給的話,我可現在就把這只鳥打死了。”男人又拿出他訓鳥的鞭子, 一臉威脅。

    愛洛斯蹙起眉頭,看樣子被他唬住了。

    一旁的丹實在看不過去, 終究還是于心不忍地開口了。

    不過是對小姐于心不忍。

    他覺得自己有義務教教這位不諳世事的小姐, 外面有多險惡。

    丹搖搖頭,顯然,沒有必要。

    “在這里,這種事情是很正常的。它們都只是工具, 你越表現的非常喜歡, 那它就越危險。況且它只是一只小鳥,這只鳥也并不名貴。還是走吧。”

    愛洛斯聽他勸說, 笑問:“這只貓好像也不夠名貴。可丹先生還是很用心。”

    “不,它會變成富人們最喜歡的貓,這是我培養出來的,新的品種的貓,它嬌弱但是美麗。”丹很理智,他的熱情,他的努力,他的憐憫,都不是真的,而是為了生意。

    “原來如此。”愛洛斯摸摸小貓的頭頂才轉身,他的聲音故意大了些:“可是,我身上只有這一千金幣了。都給你了的話,就沒有辦法買書了。”

    四周議論紛紛,有人不相信她身上真有這么多金幣,即便溫曼金幣做得很袖珍,但一千枚,那可也是很重的。

    也有些人,完全盯上了她。

    訓鳥的男人更是眼睛都亮了,他的鞭子抽在地面上,一副非常可怕的樣子,沒有鳥有力氣飛起,躲著鞭子跑了兩步。

    “誰管你呢?可憐的小姐。”

    “那好吧,給他。”

    烏列爾聽見愛洛斯吩咐,從手中提著的箱子里拿出一只大布袋。

    雜耍藝人連忙伸出兩只手去接,烏列爾卻并沒有將袋子給他的意思。

    他將金幣倒進他的手里。

    雜耍藝人滿眼都是黃澄澄的金幣,抖著手將它們收進自己的口袋,又在地上仔仔細細檢查起遺落的金幣。

    嘴里一邊嘟噥著,“等等,我剛才說錯了價格。”

    “我已經遵守了你定的規矩,你怎么出爾反爾?”愛洛斯問,好像委屈了起來。

    “我就是能出爾反爾。”雜耍藝人收好一枚金幣,爬起來大言不慚地說。

    “那么,你還要什么呢?”愛洛斯像是被逼得毫無辦法,聲音也輕輕的。

    男人打量著愛洛斯,“要你脖子上的珍珠項鏈。”

    四周的聲音又密集起來,無非是:“真夠貪得無厭的,怎么可能還給你。”和“我看那身裙子衣料也不錯,一起要了吧。”

    愛洛斯看一眼烏列爾。

    烏列爾低頭,他撩開愛洛斯的長發,幫他取下項鏈。

    丹在一旁實在憋悶,“你的目的不是保護你家小姐嗎?”

    “這是……小姐的意愿。”烏列爾回答得很輕松。

    丹變得著急起來,“那你就不管了?”

    “小姐下的命令,我不能違抗,見諒。”烏列爾盯著愛洛斯白皙的脖頸,很快將長發擋了回去,“你很急,擔心我家小姐向你借錢?”

    “真是瘋了。”丹暗暗罵道。但既然有人提借款,他還是要回的:“最好不要,我這邊可是出十進十四的。”

    “是嗎?這不合法吧。”愛洛斯小聲說。

    “黑市,我們在法外之地呢。小姐。”丹解釋,他可不想這位小姐出了黑市就叫法庭來查他。

    烏列爾將手里的珍珠項鏈遞給了那個會雜耍的男人。

    丹看著上面飽滿圓潤,光澤照人的珍珠,內心更是不平靜。

    男人卻還沒完,“還有。”他說著又瞧上愛洛斯的手,“你的手鏈。”

    “這上面是貝殼,不值什么錢的。”愛洛斯很好心地解釋。

    在對方看來這就是舍不得了,一定是更貴重的好東西。

    “別廢話,脫下來!”他命令道。

    “在命令我呀?可我覺得這樣,算是搶劫了吧。”愛洛斯不動,明亮眼眸透過蒙著整張面孔的輕紗,好奇道。

    “她”總歸是會乖乖聽話的,得手過的雜耍藝人得意道:“搶你又怎么樣,你身邊這個弱不禁風的男人能幫你嗎?”

    顯然擠在人群里的丹的那個大塊頭隨從被他漏掉了,不過雜耍藝人也不是一個人來的,不然他不會如此有恃無恐。

    他一發話,之前那個變戲法的男子和助手也早都圍了上來,獵物般圍住了愛洛斯。

    “這里允許搶劫?”愛洛斯問。

    雜耍藝人哈哈大笑,“你以為還在大法官家做客呢?”

    但四周其他人卻忽然不笑了,只是沉默地望過來。

    開口為他解釋的是丹:“黑市嚴禁進店內或在鋪面上搶奪,已經出手的物品在區域內也禁止偷搶。但只要離開集市范圍,全不干涉。所以,禁止搶劫,這是規則,你該讀讀再來。”

    他對雜耍藝人說著。

    “關你什么事啊?”雜耍藝人被他一通解釋念叨得心煩,伸手推了丹一把。

    丹的禮帽落下來,愛洛斯伸手接過,接得正正好好,讓場面看起來更有幾分滑稽。

    “那么敲詐勒索呢?在這兒。”愛洛斯將帽子遞給他問。

    “全部自由。”丹無奈解釋著。

    愛洛斯卻忽然笑了,“早說嘛。”

    他笑起來的樣子,讓四周圍觀的眾人都有些后悔:剛才怎么沒再往“她”身邊擠一擠?

    “怎么?你們在嘮嘮叨叨什么,不會是什么價值連城的珠寶就不肯給了吧,哪有這種好事兒。”雜耍藝人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是在賣鳥,手直接朝愛洛斯伸來,想要去握住袖口下那只遠看很纖細的手腕。

    愛洛斯連手都沒縮回來,只是朝烏列爾眨了眨眼。

    “救我,大人。”

    期盼的,信賴的,撒嬌似的目光,即便愛洛斯不看他,烏列爾也毫無猶豫,他一手握住男人的手腕,骨頭折斷的咔嚓聲傳來。

    男人被摔在地上,烏列爾踩著他的肩膀,握住他手腕的手卻還沒松開,烏列爾就拎著那只手,薅走男人緊緊抓著的珍珠項鏈,又踢開他一手攥著的,那袋剛撿好的金幣。

    手握另外一小袋金幣的,是那個剛才陪他一起撿金幣的,變戲法的同伴。

    他想也沒想要救雜耍藝人,抓著自己的錢袋轉身就跑。

    “丹的那位好幫手,也幫幫我吧。”愛洛斯望向丹和他的隨從。

    隨從離那個逃跑的變戲法的很近,腿一伸將人絆了一下,接著就將其制服,錢袋也下意識被他搶了過來。

    “不許……”丹想說搶劫。

    “不許搶劫,我知道的。”愛洛斯笑了,他接過話頭,詢問地上的男人,”所以這金幣是你們自愿還給我的嗎?”

    “不……”雜耍藝人這才有些害怕,但還在掙扎,那可是一千金幣!

    “真的不?”愛洛斯又問了一遍。

    “不……啊!”他話沒說完,一聲清脆的響聲傳來,烏列爾不僅沒放開他的手,還掰折他一根手指。

    “我要去黑市的管理者那里,告發你們!”男人聲音顫抖。

    周圍路人都有些好笑,這家伙終于想起黑市有管理者了,剛才還說著搶劫又如何呢,也不怕對方已然聽見。

    “別岔開話題,金幣,還我嗎?”小姐的聲音溫和,好聽,雖然不是少女的嬌媚,但音色別有特點。看著熱鬧的人,更舍不得離開了。

    男人卻被踩著肩膀,只能努力抬眼,他已經有些恐懼。但又想著,小丫頭而已,自己再嚇一嚇,說不定還是能拿到錢的。

    “你知道……啊!!!”烏列爾掰人手指毫不眨眼,他每吐出一個音節,就會傳來骨節清脆的聲響。

    “還吧。”愛洛斯勸道。

    “你知道我們馬戲團,可是給國王表演的過的,團長還得到了爵位!我若是出了事,團長一定饒不了你!”第一句話說完時,就該已經掰無可掰,于是第二只手,烏列爾擺弄得很慢。

    “現在知道了。但國王都死了呀,你還嗎?”愛洛斯幽幽道。

    在愛洛斯提起國王時眾人都倒抽了口涼氣。

    國王不是什么慈愛的角色,威嚴更多。人們未必有多愛戴他,但也從不敢議論他。

    更何況愛洛斯說得像自家養的花枯了。

    “不,還……我還!”

    對方終于妥協,不過不是因為聽勸。

    他被踩在烏列爾手腳下,他無論說什么都改變不了那個男人繼續對他的折磨,他真的意識到再不妥協,可能會死。

    “那鳥兒就白送我了?”愛洛斯追問。

    “白送……白送你了。”男人哭著說。

    “可惜,你要是再倔強一點兒就好了。”愛洛斯陰沉著面色,接了一旁不知圍觀眾人中哪位遞來的籃子,他隨手遞給那人一小片金屑。便有更多的人冒出來,替他用籃子小心裝起那些鳥兒。

    “啊?”男人茫然,他做錯了嗎?難道還能再掙扎一下。

    卻見那位美麗的小姐已經提著籃筐低頭瞧他,接著道:“那樣,就不用活著啦。”

    緊接著雜耍藝人感覺肩頭的腳一松。

    在他長出一口時,看見五根手指樣的東西嘩啦啦落到地上。

    他甚至沒感覺到疼痛,反應過來是自己的手指時,才爆發出凄厲的痛叫。

    小姐的仆人從他面前走過,昂貴的珍珠項鏈就隨意地纏在他蒼白的手腕上。

    圍觀的人看見那位小姐身邊這樣狠辣的角色,只能望著金幣與“她”的美貌咽一咽口水。

    愛洛斯就這樣離開了。

    自然余下三人也都跟上了他。

    他本沒想著這個結果,不過人,還真是沒意思。愛洛斯摸摸小鳥,他發現丹的眼睛正緊緊盯著烏列爾甩在手腕上的珍珠項鏈。

    “被別人碰過的首飾。你現在問我們小姐的話,說不定她會愿意轉手。”烏列爾不是個完全無趣的人,只是面對愛洛斯,他無法控制好自己。但和丹說話,他很自如。

    “沒這回事。”丹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轉向愛洛斯:“我知道你的手下都很不一般,但即便如此,在這里你也應該更收斂一些。”

    “你是在擔心我,還是在管教我?”

    “我又犯了冒昧指揮人的老毛病。不過,這次是擔心你。”丹神情認真,和一開始只當愛洛斯是貌美的客戶時完全不同,“擔心你受到危險。”

    “謝謝。”愛洛斯真誠道。

    “謝謝?這很危險,你不明白嗎。你就這么喜歡鳥?”丹好奇。

    “說不上喜歡。”愛洛斯檢查了一下烏列爾的手,發現血跡都來自別人后才放下,“你不覺得這鳥很好看嗎。”

    聽到這個答案,丹只想嘆息,“了不起。”

    但看著那一身純凈粉色的貴族小姐,他由衷回答。

    “夸我我也不會低價把珍珠項鏈賣給你,別想占便宜。”愛洛斯笑著說,“不過它們能不能寄放在你這里,我稍后去你店里取。我想要的那本書,可能要找上好一會兒。”愛洛斯拎起籃子示意他。

    “看來你真的很想找到,你說的魔法書。”

    “是的,非常想。”愛洛斯毫不遮掩,他覺得丹很可能有線索。

    “我本還想推銷一下其他的商品呢,看來今天沒什么機會了。不過,你未必會找上很久,我可以告訴你,哪里最可能找到你想要的書。”

    丹說。同時丹的隨從從烏列爾手中接過來籃筐,魁梧男人左邊拎貓又邊拎鳥。

    說這話時,四人已經走到這片集市中心的地帶,面前的街道似乎窄了一些,甚至有兩個守衛,就守在兩側。

    沒有有阻攔他們四個的意思。

    但愛洛斯沒有向前,因為丹停下了。

    “我就不過去了,這戒指送給你,是我們命中注定遇見的禮物。”丹摘下手上的印章戒指。

    “真貴重,這么大方,太不符合你的商人身份了。”愛洛斯奇怪。

    “可已經有許多年,我沒看到這么特別的人了。況且夏綠蒂小姐,會讓我吃虧嗎?”

    愛洛斯伸手去接,發現對方的手還是攥的很緊,想必掙脫理智很難。

    “未必不會,我也送你一份禮物。”愛洛斯最終還是接過戒指,將珍珠項鏈塞進他手里讓他攥好。

    愛洛斯預感這位丹,給他的應該是他很能用得上的東西,丹很理智,華而不實的東西沒必要掏出來。

    愛洛斯需要任何能幫他找到恢復記憶方法的東西,即便丹的幫忙在意料之外。

    烏列爾放下空蕩蕩的手時,丹對烏列爾笑了笑,“你說得真對,我拿到了。”

    丹還向愛洛斯描述了,黑市內僅有的三家,可能會有愛洛斯想要的書籍的店鋪地址。

    “現在我要去工作了,就在剛才街轉角那一間大商店,記回得來找我啊。”

    “會的,中午見。”愛洛斯的道別,說得貼心而熱絡。

    他與烏列爾兩人走進更往里的那段街道時,烏列爾奇怪,“他好像不想進來?”

    “誰知道呢,怕里面的人認識他也說不定呢。”

    愛洛斯領著烏列爾走進黑市最深的部分,戒指在他手上熠熠生光,無人攔阻,這段昏暗的路好像比剛才還安全。

    剛才外面那一段路,隨意擺的攤位很多,顯然誰都可以來賣。但這里,多是固定的店鋪,即便有些櫥窗里不像有人在。

    愛洛斯根據丹的指路,幾乎是馬上就找到了第一間販賣神秘學用品的商店。

    一問之下,完全沒有。里面就只有一本魔法書是真的,內容還是:“如何讓戀人對你陷入癡迷。”

    第二間是一家沒有牌子的雜貨店,進門后,愛洛斯發現遍地是大陸各地收集來的神秘之物。有些甚至沒有祛除詛咒,連簡單封印起來都沒,就那樣隨手放在一邊。他手腕上的小花閃個不停,都快要引起店主的注意了。

    但最終也沒能找到他要的書。

    再往前走,都快能看到盡頭了,愛洛斯有些灰心。

    “一金幣一次。”路旁忽然傳來聲音。

    一間小店門口,放著一只抽獎的紅色箱子。愛洛斯一問之下,得知他們在抽獎,盒子里是多種獎勵,愛洛斯看到好幾樣昂貴的材料,條件是一金幣抽一次,而特等的獎勵居然是“實現你的一個愿望”。

    這方案可高明極了,也果真吸引了一些人駐足。

    沒有人能抵擋住賭一把的吸引力,愛洛斯投了一金幣。

    “去試試,烏列爾。”

    烏列爾有些意外,但遵命地伸手進去,摸出一張紙。

    愛洛斯接過來時,手鏈上的星星亮了起來。他展開來一看:

    “特等獎勵,一名。”

    好奇怪,這會是什么魔法?

    但抬頭仔細打量這店鋪的名字,愛洛斯又燃起一絲希望,這正是丹推薦給他的最后一間店,他說不定真的能找到想要的書。

    ·+·+·

    “丹先生,您回來了。喵喵怎么樣了?”

    “偷吃的草莓太多,壞了肚子。”

    “下次不敢由著它亂吃了,哎……您的監管者戒指?”他的屬下接過小貓,驚訝道。

    “再壞的商人也要有些善良的朋友啊。”丹先生自然地走到桌邊拿起文件瀏覽,一副特別敬業的樣子。

    “送給漂亮小姐了。”提著籃子的高大仆人在后面誠懇解釋道。

    “啊?真的嗎!”

    “咳,不許聊了。先幫我準備一些花,送到伯爵府邸。”他拿出夏綠蒂小姐的手帕,遞給屬下看了一眼,“還有一些留著布置午餐,咱們的餐廳太嚴肅,我想改善一下。”

    “是您說裝飾一點都不要,可以一筆省下錢的……”

    “這次去看醫生,讓我明白,好心情能讓我們省下吃藥的錢,人偶爾也要聽醫生的話。”丹先生越說著,自己都快信了。

    “那請黑市主人仲裁的三個糾紛呢?”

    “給你機會,你先去歷練一下。”

    “您呢?”

    “換身衣服,去吃午餐。”丹先生一臉幸福。

    第032章 愛洛斯

    “丹先生, 已經過了用餐時間了。”

    一天中陽光最好的時候,丹坐在屋子里暖洋洋的角落。他已經將午餐推遲了幾次,最后一次提醒, 他終于抬頭。

    “是嗎。你說有沒有可能, 客人來了, 但是錯過了呢?我的朋友一直不來取貨物, 我們就要為這些鳥兒負責,很麻煩不是嗎。”

    助手根本不關心他欲蓋彌彰的解釋,回應道:

    “是有的,您等在樓上,對方走錯或者詢問得不夠精準,就走不到您面前。所以究竟是怎樣的客人?您描述一下, 我好讓守衛留心。”

    “就是一位高挑美麗的貴族小姐, 帶著一個很有氣度的隨從。”非常籠統的概括。丹等待著助手好奇, 等到助手詢問細節時,再告訴他:就是今天整個集市里你能見到的,最美麗的小姐, 守衛一定一看就知道是她。

    誰料助手蹙起眉。

    “您說的那位,好像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不會吧, 他很有禮貌的……怎么你這么清楚?”丹先生奇怪, 他的描述還根本沒開始呢。

    “因為報告里寫得很清楚。”助手攤開手,指指他手邊。

    今天只送來了一份文件,封面是大大的“異常”標注。

    黑市里出現什么樣的人,都不異常。異常是對于管理者來說的, 有人違規, 才算異常。

    “他們……違規了?”丹拿著冊子立刻打開,他翻開瀏覽著上面內容, 有些不高興。

    他甚至開始想,自己要不要偏頗一些,向著夏綠蒂小姐。第一天遇見,就將人抓了去處罰,這會留下怎樣的壞印象啊。

    同時他又有些埋怨“夏綠蒂”,畢竟剛才在他身邊時,那位小姐可是很守規矩的。

    不,怎么能要求一位貴族小姐對黑市的規矩了若指掌呢。

    “沒有的。情況,可能還要更糟一點兒。”助手回答。

    黑市里出問題的時候,其實遠比想象的少,因為規矩少。

    比違規還糟糕?那是什么。

    “等等,沒違規出現在異常記錄里是做什么?”丹發現了問題。

    “放寬心,丹先生,違規的確實不是他們……您的朋友很守規矩,只是他們在您的地盤上被搶了。”

    “……”

    “那現在……”

    “追啊,還等什么?”

    ·+·+·

    愛洛斯眼前是一間販賣草藥植物的店鋪,不過招牌是奇怪的粉紅色。

    推門進去,門上的鈴鐺響動不久,樓上開始傳來緩緩的腳步聲。

    “稍等一下,稍等一下。”架子上的鸚鵡說。

    愛洛斯直覺這鸚鵡眼熟,想來那紅鳥也是一種鸚鵡,這樣看來,更不像烏列爾了呢。

    他也不著急,打量著屋內里的陳設。看著看著,愛洛斯的目光落到烏列爾身上。

    “烏列爾,你對我怎么不愛笑。”他聽到烏列爾和別人講話,和對自己簡直像是兩個人。

    十次里,有那么三兩句是輕松,其他時候都緊繃著。

    在王宮里,只有和他全然不相熟的人才會這樣,但也是對熟人熱絡,對愛洛斯恭敬。

    愛洛斯摸不清自己和烏列爾熟不熟,但他知道,烏列爾對陌生人話更多。

    總歸還是自己招惹過他吧,莫非……“是我和你的關系,不夠好嗎?”愛洛斯問。

    “你如果要求我笑……”烏列爾抿了抿唇。

    “我如果要求你哭呢?”

    “很為難,但也可以。”烏列爾輕松地說。這一句就很輕快,他說完又好奇道:“是要這個態度嗎?”

    “那你現在可以哭嗎?”愛洛斯笑問。

    “恐怕不行,我只能給殿下機會,讓我流淚。”烏列爾就事論事。

    “那還是笑吧,繼續保持。”

    愛洛斯本也不是為了緩和與他的關系才開口,他覺得好奇或有趣才問。

    聊夠了,店主也出現了。

    雖然營銷手段在很是高明,但店鋪布置的其實非常潦草,店主本人也如出一轍。

    “讓我看看誰得了特等獎啊。”

    須發皆白的老者穿著睡袍從樓上走下來,穿過一排排矮柜,來到柜臺后。

    “是我,我想了解一些異域魔法,這里有西之國或者附近區域的神秘學書籍嗎?”愛洛斯遞上抽獎紙條。

    “這不是丹先生的好朋友嗎?還真怕我交不上鋪面費用,給我介紹客人了啊。”老店主看見了他手上的戒指,捏著老花鏡鏡框嘟嘟噥噥,最后卻又搖搖頭。

    “不是你啊,是他。”店主指指烏列爾。

    烏列爾搖頭,“我只是代為抽取。”

    “可終究是你拿到了呀。”老者拉過書架前的梯子打算爬上去,一面對他道:“怎么樣,好好想想要許什么愿望。特等的獎勵,是為你實現一個愿望。”

    烏列爾看向愛洛斯,“殿下的愿望,是什么?”

    老店主:“哎,自己的愿望自己許嘛。”

    說話間,老店主從梯子上甩了五本書到柜臺桌面,愛洛斯一翻,居然都是西面幾個王國的書,而且不是什么閑編出來的邊角料,而是實打實的神秘學內容。

    他驚訝又欣喜,就算其中沒有,這么多新鮮的魔法,努努力怎樣也能找到辦法吧。

    這幾乎算是得到了恢復記憶的辦法,還是和他預想中比起來,不費吹灰之力的那種。

    愛洛斯哪還有什么想要:“我沒有愿望,你許你的呀。”

    “就是這些啦。”老店主將書往愛洛斯面前一推。開始詢問烏列爾,“至于這位小伙子,我們上樓去細聊?”

    “不用了,我許愿王國的王子,愛洛斯大人,可以獲得幸福。”烏列爾直接說,他說完甚至打算退到門外去。

    “啊?”老店主脫口就是驚訝的疑問,緩了好一會兒,“請等一下,原來是愛洛斯王子,那你有沒有想過親自給他幸福啊?”老店主歪著腦袋,循循善誘。

    烏列爾被他一叫就站住了,等店主說完,又后悔站住了。

    愛洛斯和烏列爾兩人都神情復雜地立在當場,只有老店主還在滔滔不絕:“你得親自來啊,我們店呢,可以為你量身制定方案,就從接近王子開始。”

    “付費對嗎?”烏列爾想證明他們只是在騙錢,以向王子表達,自己沒有一點兒非分之想,這純屬是對方胡言亂語。

    “當然不是,這是我們在實現你的心愿。”老店主相當誠懇,“店里還有其他幫手的。”

    烏列爾已經有些無措,他退后一步,“不了,我和我的小姐很忙。”他望向愛洛斯,“就當我剛才沒抽過,好嗎?”

    “可是,那愛洛斯王子的幸福怎么辦?”愛洛斯毫不給他解圍。

    “啊,對呀!”老店主想要握住烏列爾的手,卻被他掙脫開。但他的身體仍執意探出柜臺,嘴上繼續勸著:“這位小姐說的對,那王子的幸福你就不管啦?不要覺得不登對、不合禮數、不被看好、甚至王子都不認識你,就退卻啊,愛情豈是如此脆弱的東西!”

    “我看也是,我全力支持。”愛洛斯笑起來。

    烏列爾蹙眉,“老頭,你到底要什么?”

    “哎哎,羞得惱了?是你要什么,小伙子。我看你和王子的歲數相差不大,男才女……男貌,既然你來了我們店,就是命中注定,我一定會幫你實現心愿的。”

    老店主相當熱情,面上沒有一點功利之色,完全是一副媒人的熱切,烏列爾竟不知道怎么拒絕。

    若是從前的他聽見第一句,或許就會輕蔑地說,“你以為王子是誰都能接近的嗎?”

    但老店主已經誠懇至此,烏列爾竟有一絲動心。

    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愛洛斯看烏列爾窘迫,也感到有趣,反正他現在心情極好,陪他們聊聊“如何攻略愛洛斯王子”也很有趣。

    他心不在焉研究著紙條上的魔法,一耳聽著老店主口若懸河。

    烏列爾幫愛洛斯裝好書的功夫,人家已經說到陪愛洛斯王子跳舞穿什么了。

    店主描繪的未來美好幸福,烏列爾沉默地聽,他想這王國里沒有哪個適齡的女子不心動。偏偏店主是說給他,多荒謬啊。

    直到說完第一部分的接近計劃,店主才抽空才幫愛洛斯算了價錢。

    買完書,上午已經快過去,他們得走了。

    “哎?你們要走啊,留下地址啊小伙子。還有這位小姐,你要是以后有心上人也歡迎來抽獎許愿啊。”老板招呼著。

    “那你留給人家吧。”愛洛斯笑著提醒烏列爾。

    烏列爾剛拿起的筆又放下,最后還是留了他宅邸的地址。

    愛洛斯只是站在一旁,店主的提醒讓愛洛斯突然想通了紙上的魔法。

    篩選顧客。

    店主最想推出的是與愛有關的魔法或魔藥,所以他專門篩選了抽獎者中一些有購買能力的未婚者,讓他們得到特等獎品,借實現愿望的名義做藥劑測試。

    “是這樣嗎?”臨出門前,愛洛斯問店主。

    “噓,小姑娘很聰明。這事加在抽獎里,好處多多不是嗎,況且我可是真想幫幫別人啊。”

    “是嗎?”愛洛斯不置可否,難道不是買賣的成分比較多嗎。

    “當然了,而且你的篩選條件猜錯了。我的篩選條件很嚴格的,不然也不會用到魔法,只有擁有深愛之人的獨身者才能抽中。”店主得意,“雖然是試驗,但我也是在竭力幫他實現愿望。小姐,你也很迷愛洛斯王子不是嗎?他會喜愛也不奇怪啊。”

    愛洛斯一愣,好奇地望著烏列爾的側臉,在深愛著誰嗎?真看不出來啊。

    烏列爾留了地址,但愛洛斯也默默記下了這里。

    兩人走在街道上,打算去轉角的大商店找丹先生。

    愛洛斯仍有些雀躍,就好像瞌睡了就有人來送枕頭。他收回戒指放進口袋,丹介紹的店家太好了,讓他買到了許多本書。

    而且他很確定這些書的內容,這幾本書不止裝幀、氣息都很符合西部的風格,老店主還擔保:了解那邊的魔法,這些已經是全部了。

    購置這些書都是有要求的,就是愛洛斯得愿意對方隨時借閱,因為內容非常珍稀,按店主說:“西之國的魔法師都不一定能找到,全是流傳下來的孤本,你可千萬小心保存啊。”

    小心?當然,愛洛斯恨不得現在就找個安心的地方坐下來看。

    不過離開黑市前,他還要去找丹先生,就算沒有鳥兒的寄放,也該當面謝謝他。

    走出兩步,愛洛斯忽然想起,既然這里書籍齊全,還有些書他也可以順便買了,還能給箱子里的書墊一墊。

    阿方索學士的書單他一直隨身攜帶。

    愛洛斯停住腳步,將手伸進口袋打算把書單摸出來看看。

    摸不到。

    完全摸不到。

    他找了找,發現書單不見了。

    愛洛斯的心頓時冷靜下來。

    因為知道自己身上帶著關于龍的書單的,只有烏列爾和黛黛。

    是誰呢?他望著烏列爾的背影。

    無論是誰,自己都不會太高興。

    第033章 愛洛斯

    “烏列爾, 我從老師那里拿到的屠龍的方法,不見了。”愛洛斯指指口袋。

    “只有我和黛黛知道它在哪兒。”烏列爾看一眼愛洛斯的口袋,回答道。

    “是啊, 所以是誰拿走的呢?”愛洛斯問。

    誰呢……烏列爾也想不出來。

    他與愛洛斯經歷了那么多, 終究還是很陌生, 或許只有自己把心掏出來, 愛洛斯才會相信他。

    他搖頭,“有可能是黛黛。我會去處理。”

    “你要怎么處理?”愛洛斯的眼睛望著他。

    烏列爾說不出話來,這就是他沒有辦法輕松面對愛洛斯的原因。

    他一站在愛洛斯面前,所有本能都會退卻,一想到愛洛斯會厭惡他,他連為自己辯駁的力氣都沒有。他也確實沒有辦法證明不是他背叛, 即便為愛洛斯找回, 屆時也可能被當成自己偷盜自己拿回。

    “請您給我機會。”

    他最終還是只說了這一句, 他單膝行禮,低頭的時候心里也很是平靜。

    他不問愛洛斯究竟想要他如何,他不會質疑愛洛斯的決定, 只是想幫愛洛斯解決。不管怎樣,能讓自己幫他找到就好。

    “起來。”

    愛洛斯的心情, 烏列爾也不會知道。

    愛洛斯有點生自己的氣, 烏列爾一露出那種很無謂的神情,愛洛斯就忍不住想要哄他一下。

    強忍著不去看他的眼睛,愛洛斯道:“那還真是厲害。不過不小心弄丟的時候責怪你,也很不公平。對吧?先回去再說吧。只希望箱子里這些東西不要弄丟了。”

    愛洛斯朝烏列爾伸出手。

    烏列爾遲疑了一下, 還是把手里的箱子遞了出去。

    那個偷書的家伙就是在這時候出現的, 相當精準,奪過箱子就跑。

    那人戴著兜帽, 訓練有素,而且對路線很熟悉,最重要的是,跑得太快了。

    在有人搶奪箱子時,愛洛斯第一時間以為是為了錢財,畢竟他剛才不小心鬧出了不小動靜。

    他和烏列爾努力追趕,但他想著,對方發現箱中多半是書籍后,還是可以用錢財換回來的。

    直到搶奪者的幫手出現。

    愛洛斯知道他們絕不是為了金幣來的,因為他們轉手的人當中,出現了第二只箱子。

    想用這種手段迷惑人,至少也得有準備箱子的時間,說不定從自己離開王宮時就被盯上了。

    就為了這些書?不,是能讓他恢復記憶的書。

    愛洛斯焦急,若是旁人根本無從追起,好在他觀察仔細些。

    “是那個人手里的箱子。”愛洛斯指給烏列爾,“請一定要追到。”

    他拖著裙子,腳步比烏列爾慢,在未經平整的,鋪滿冰雪的街道上更是險些滑倒。

    獨自落在后面,愛洛斯腦中還在思考著那些小偷會走哪一條路,自己要如何抄近路有可能截到他們。

    望著兩側參差不齊的屋檐,愛洛斯一怔,驚覺四周擠滿破舊不堪的低矮房屋。

    他們不知不覺已經追到這座城的邊緣,破敗臟污的貧民區域。

    正在這時,注意到腳邊的一雙影子。

    有人站在他身后,可當他要回頭,一切已經來不及。

    背后伸來的手捂住他口鼻,愛洛斯眼前一黑,被套進一只袋子。

    為了不影響到手鏈的效果,他身上沒有任何有保護能力的配飾。

    愛洛斯不知道嗅到什么,很快失去知覺。

    他醒來時,已經不知過去多久。

    身上第一個感覺就是冷。

    愛洛斯扶著冰涼的地面起身,光線昏暗,沒有窗戶,不知道時間。

    他發覺自己躺在一間破舊的房間,陰冷昏暗。本能地想拽一拽斗篷,才發現斗篷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

    平視四周,狹小的室內或坐或臥,有十幾名少女。

    有比他大一些的,也有就是也有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孩子,大多數徘徊在十五六歲之間。身上的服裝相差無幾,麻布質地粗糙,被便宜的染料染成棕色和灰色,又或者是洗的發白的藍。領口、袖口和下擺都用耐磨的布料做了加厚,裙擺也是多塊拼接而成,或許是家中剩余的布料。

    愛洛斯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他的藥劑過了藥效,如果現在出聲,怕是會成為眾矢之地。

    他渾身上下,只能找到他剛才收起來的戒指,其他首飾全都被收走了。

    藥劑更是不在。

    靜觀其變前,愛洛斯打算先了解一下情況。

    他掃過一眾少女,女孩們目光麻木,在愛洛斯醒后,也沒有好奇地望過來。盡管他一身艷麗粉色,連長發都被打理的精細,干凈明亮得與眾人格格不入。但她們完全對他既不關心,也不好奇。

    愛洛斯注意到只有身邊一個瘦弱少女,手上那層薄繭在與其他人不同的位置。

    她一定會寫字,愛洛斯輕輕按住她手。

    少女茫然抬眸,然而愛洛斯的問句寫了一半,對方就抽回手。

    愛洛斯連忙撫上她肩膀,很柔和地拍了拍。捉回手來慢慢詢問,他問的是:“你們怎么會到這里來?”

    “不知道。”少女回答。

    愛洛斯又在她手心寫下:“到這里多久了?”

    “吃過兩次飯,一直餓。”

    對方應該不會按時送飯,只要保證她們不餓死。

    但只有兩頓,愛洛斯猜想多半是三四天內。

    “有人離開嗎?”愛洛斯繼續問。

    少女忽然劇烈地搖頭,連愛洛斯也按不住她。

    她一邊往墻角躲,一邊指了指房間中間。

    愛洛斯起初也奇怪了一下,房間本來就小,又堆放著諸如鐵架、籠子之類的許多雜物。但所有人都擠在墻根,將最中間那片空地讓了出來。

    但在她伸手去指的時候,他才真正抬頭去看。

    他看到在昏暗的天花板上,掛著一個女孩。她的腦袋被繩子套住,看上去已經死去多時。

    這就是強行出去的人下場嗎?

    女孩哭著點頭,攥緊手心再不和愛洛斯交流了。

    愛洛斯沉默,他想站起身將她抱下來,發覺腿沒有一點力氣,腿比發軟的手還要難控制。

    真是不妙啊。

    正在他扶著墻出神時,吱呀聲傳來,鐵皮門被打開。

    幾個男子走了進來,他們穿得也都如平民一半,有人守著門口,有人站到他們面前。

    他們的手里都有武器,不是棍棒,而是弓弩。

    愛洛斯心中一凜,弓弩可是有技術要求的兵器,他們顯然極有組織。

    他身邊的少女驚恐地蜷縮起來,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撞到愛洛斯肩頭,愛洛斯看見她很害怕的樣子,他們明明還什么都沒做。

    愛洛斯等著,只見殷勤的男人們從雜物里搬了一只椅子,掃掃上面的灰塵,給居中的一個穿黑袍男人坐。

    黑袍顯然是這幾人中最有話語權的,他誰也不理,催促了一句身邊的小弟。他身邊的男人從就站在房間中間,打開布袋,從里面摸出一只銅色的長號。

    樂器?

    愛洛斯不會天真到以為他們是綁少女們來唱贊美詩,但也一時茫然。

    旁邊的桌子上,男人放置好一只帶刻度的沙漏。

    他將長號遞給少女,長號看起來斑斑駁駁,讓人看著想要用手帕擦一擦。

    “吹!只能用一口氣,誰吹的時間最短,就殺了誰。”男人對每一個女孩兒說。

    女孩們大都被最后一句嚇的縮在一起,幾個瘦弱無力的,咬著唇幾乎哭出聲來。

    但生死關頭,沒有謙讓,大家都一定會賣力去吹。

    愛洛斯坐在最角落,看第一個女孩兒拿起長號。

    初次使用,女孩很生疏地將長號掉到地上,好不容易拾起,她哆嗦著吹了起來,卻因為沒有把控好呼吸,聲音馬上就斷掉。

    “下一個。”對方沒有給她機會,將她驅趕到房間的另一端。

    接著,又傳出第二聲號響。

    期間每一個吹奏的姑娘,如果堅持的時間少于一定程度,都會被驅趕到房間的另一端。那些做不到的,多半是身形瘦弱不堪的,眼球凹陷,看起來被饑餓和疾病折磨著的。

    但她們能舉起長號,愛洛斯也能確定,她們狀況比自己好一點。

    他現在還被迷藥控制著,要是輪到他,他都不一定能拿起那只長號吧。

    要是第一個就讓自己來吹,大家就都不必害怕了,

    前面連續十幾個人吹奏,或長或短的號聲響起。

    愛洛斯之前在黑市逛時,似乎沒注意過附近有傳來號聲。

    但這什么都證明不了,可能之前沒有篩選,也可能身處地下,發出聲音未必會被聽到,都確定不了具體位置。

    他對這片領域太過陌生。

    眼看就要輪到愛洛斯,他在隊伍最后一個。

    愛洛斯看那長號,就要遞到自己手中。真不想吹。

    “他就不用了。”忽然的一聲,椅子上的黑袍指揮道,“他就算病得快死,我們也能賣個好價錢。”

    “是。”

    于是男人奪過少女手中的長號之后,沒有遞給愛洛斯,而是裝回袋子。

    愛洛斯本想著到時努力吹過安全的刻度線,現在也不必努力了。

    黑袍還坐在屋中,他身形高大,兜帽遮擋看不清楚面容。

    手一擺,被長號淘汰的女孩兒們就被從門里拖走。

    他們顯然在用呼吸來篩選健康的女孩,他們也不可能配備什么醫生,連肺都用這種方式,想必也無力檢查其他。

    等她們消失后,門外的幫手換了一批,黑袍又一連指了三五個健康的女孩讓他們帶走。

    只是一直沒點到愛洛斯。

    黑袍很快也起身決定離開,除了病弱的姑娘們,他好像只打算帶走這幾個。

    愛洛斯連忙趁著門開,試探著一副要逃跑的模樣沖向門邊,身邊的少女們驚呼,甚至有人抓了愛洛斯一把想讓他停住。

    但他還是費力地跑到黑袍面前,在邁出門口前,立刻迎上兇神惡煞的守衛,有人抬腳就踢來。黑袍則將他狠狠一推,愛洛斯摔回了房間的地上,疼得眼花。

    “不想也那樣死掉,就老實一點!”

    門在他面前拍上。

    最后一眼,他似乎看到走廊里有渾身是血的女人,被關在其他房間。

    外面的人落鎖,似乎派了兩個人來看守這里。

    他聽見鐵皮門外的走廊里,黑袍的聲音逐漸遠去:

    “當然,那位大人要的是新鮮的血液,她是體格最好的一個……這個,給她條裙子,把她打扮成美麗的小姐……另外三個,給想要眼睛的賣家親自挑,不要立刻動手,記好后直接帶去給下一位挑。明白嗎?……其他都是奴隸,你去送。……什么糾紛?沒關系,告訴他們用壞了送回來,不需要自己處理。”

    “快死了的,也能處理嗎?”

    “剛才那個不就是嗎?沒關系,最近有另外的買家收了,聽說用來獻祭,是條命就行。”

    “那實在太方便了,對了,那今天的那個……”

    “準備一下晚間送走,剛好能趕上今夜的拍賣。實在是難得的美人,記得嚴加看管,千萬不要出差錯。”

    “是……”

    愛洛斯靠在門口,王城居然有這樣的組織。販賣這些少女給誰,誰是他們的頭領?

    還是先出去,至少先讓她們出去。愛洛斯看向少女們,門上一小道光亮照射到地面上,除此之外,一片昏暗。

    這里三面都是厚重墻壁,地面和天花板也格外結實。

    他望向緊閉的門,思考能否將手伸出門上的小窗戶,去打開門鎖。畢竟小窗上只有兩道欄桿,手臂探出去十分自由。

    然而嘗試了一下能否彎折,需要他站在木箱上,找到正好的角度。而最重要的,還是有鑰匙,沒守衛。

    這兩個條件他都無法滿足。

    至于用言語迷惑人,他現在說不了話,他如果被發現不是他們想要的少女,很難保證能活下來。

    他靜下心,開始思考應對方式。

    仔細聽著四周的聲音,他發現四周很是安靜。

    愛洛斯口不能言,但他決定制造點動靜,只要能讓外面的守衛把門打開。他再解決掉這兩個守衛,應該就能嘗試逃出去。

    他雖然在王宮中實屬弱不禁風,但那是在哥哥與姐姐都被培養得極為強力,自己的騎士更是王國戰神的對比之下。

    實際上他想要打暈兩個人,輕而易舉。

    只可惜自己還是沒有恢復足夠的力氣。

    愛洛斯等著,等到幾乎睡去,在這樣臟亂的房間里,半夢半醒間他忽然回憶起一件事。

    曾經有過,他見過這樣的場景。

    昏暗中擁擠在一起的男男女女,那些陌生的、麻木的、恐懼的將死之人。

    緊緊依靠在一起的少女里,有一張一眼就能被辨識出來的臉。

    灰土與臟污都不能掩蓋,愛洛斯一眼就能發現。

    “從今夜以后,叫你阿黛勒怎么樣?”

    高貴的。

    一個奴隸少女,卻有著這樣的名字,愛洛斯偏偏要取世人覺得不般配的名字。

    我的阿黛勒,世上哪有配不配。

    “阿黛勒?我也可以,有名字嗎……”人們從來沒有用名字喚過她。

    愛洛斯回憶起黛黛的眼睛,有些難受。

    不止是為她,而是……這樣的黛黛,怎么可能背叛他?

    那么是誰在說謊話,顯而易見。

    烏列爾在哪兒,他會找到那箱子嗎?

    他現在在這里,莫不是有他的一份力。愛洛斯都沒空去想。

    他本來就沒指望過任何人,在王宮時他就清楚,這世上無故厭恨他的人很多,愛他的倒是鳳毛麟角。

    他爬起來,打量著整間屋子。在堆放雜物的角落發現一只半人高的鐵籠,就疊放在舊木箱子上,扯下半遮的蓋布就能看見。

    如果這東西掉下來,應該能制造出不小的動靜。

    愛洛斯無法憑借一己之力推倒它,他拽了拽身邊少女的手,指指籠子,做了個推下去的動作。

    少女害怕地搖搖頭,愛洛斯沒執著,拽了拽下一個。

    愛洛斯是這樣的,一百個人里找到最后一個,總有一個人會幫你。

    時間已經不知道過去多久,他怕再拖下去反而被缺水缺食拖累。他很快找到一個大膽的少女,巨大的鐵質籠子隨著兩人的狠狠一推,翻倒在最中間的地上,立時發出巨大的聲響。

    守衛不明緣由,立刻選擇查看。

    門被打開了。

    可當看到地上僅僅弄掉了一只破舊的鐵籠,其中一名守衛謹慎地沒有挪動腳步,依舊站回了門口,另外一個人跑進來檢查。

    他動作很快,鑰匙就在他腰間刷刷的響。

    但兩個守衛離得太遠,愛洛斯沒有辦法一齊制服。

    既然如此,就不能在這時出手。

    “怎么弄成這樣的?誰弄的!”

    看著地上翻倒的鐵籠與木箱,和驚弓之鳥般他一進來就四處亂竄的少女們。

    守衛怒罵著,他手中的鞭子揮過來。

    在即將打到少女們身上時,愛洛斯連忙伸手去抓住,他緊緊握住鞭子的尾端。對方一時沒回神,狠狠一拽,接著順著愛洛斯突然放松的手摔在了地上。

    “你找死?”

    他緊接著又抽了一鞭,這鞭子幾乎擦著愛洛斯打了過去。

    立刻就被門外的守衛叫了兩聲,“別把他打死了,還有更慘的等著他呢!”

    聽見同伴這樣一說,他才像也贏了愛洛斯,輕蔑地望向他。

    又踢了身邊的女孩幾腳了事。

    “都別耍什么花招!否則,我會把你也扒光了吊上去。”

    愛洛斯倒不會被威脅到,但他被踢了一下,疼得抽氣。眼見著守衛罵罵咧咧走出去。

    這樣不行,他得要兩個人同時進來,再同時將兩人制服,不然很難成功。

    他望向頭頂那個死去的少女。

    “死一定很疼吧。”

    愛洛斯無聲嘆息,他爬上籠子,將她抱了下來。

    四周的女孩驚訝地望著他,然后他在姑娘們異樣的目光中,踮起了鞋尖。

    ·+·+·

    兩個守衛站在門口,若不是今天還有其他人要來領人,他們才不這么賣力呢。

    身后的鐵皮門忽然被拍響,啪啪晃動著,他們嚇了一跳,“又怎么了?你們想死是不是!”

    “不好了!有人死了!”少女急切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怎么剛玩兒完的招數沒完沒了?

    守衛怒不可遏,決定打開門教訓一下他們。

    平時一直也沒出問題,今天多抓來一個落單的小姐就不安生了。

    “廢話,死人當然有了,你們眼瞎嗎?是才看見啊——”

    他走進門,指指吊在天花板上的那個女孩。

    然而卻發現,天花板上吊著的,是一個穿著粉色長裙的身影。

    怎么可能!若是那個美人死了,他們一定會受老板處罰的。

    兩人急忙沖過去,手腳并用爬上鐵籠,打算先將少女帶下來。

    正在兩人手忙腳亂一個拖住少女雙腿,一個想將繩圈取下來時,那粉裙少女放松緊抓著繩圈的手,忽然睜眼。

    接著他手上一脫,直接將繩圈套在面前守衛的脖子上。再狠狠一推,將面前的守衛推得失去重心懸吊在空中。

    愛洛斯轉身,手肘撞上另一名守衛的正臉,狠敲兩下,將他打昏在地。

    少女們都已經按指示跑出房間,他最后一個,用從守衛腰上摸到的鑰匙,將鐵門鎖上了,把兩名守衛鎖在里面。

    “快走!”愛洛斯跑出去,望著長長的走廊,帶著眾人朝有風吹來的那一端跑去。

    第034章 愛洛斯

    跑吧。條路再怎樣, 都不會沒有盡頭。

    重要的是逃出去,所有人都這么想。

    愛洛斯帶著眾人拼命想出去,直到盡頭的那扇門近在咫尺。只要爬上階梯, 應就能摸到。

    太倉促了, 如果是他一個人怎樣都沒關系, 不過還是要先檢查一下外面的情況——愛洛斯期盼著門后空無一人, 然而他這想法都還沒落地,樓梯上面的那道門忽然開了。

    愛洛斯愣在當場,人有的時候運氣就是這么壞。

    一雙有力的手扼住他脖頸,將愛洛斯拎了起來。

    黑袍男人站在其他手下身后,在低矮的拱形通道里低頭看著臺階下的他。

    “正要下去領你,你就送上門來了。”他的聲音冷淡, 轉頭對旁人說:“其他人都帶回去。”

    “可是……她們逃跑啊。”

    “難不成把她們都殺了?”黑袍男人顯然很理智。

    在一陣驚恐的呼喊與抽泣聲中, 只有愛洛斯被拖了出去。

    愛洛斯被倒拖在地上, 男人的手格外有力,幾乎要將他掐死在這里。以至于愛洛斯不得不緊緊扳著他的手臂,以制衡這要命的力道。

    這地方距離地下很深, 經歷很長一段曲折無光的走廊,才來到布置了些裝飾的, 有人氣的地方。

    同樣是房間與走廊, 愛洛斯看不出這是哪里,但猜測這里是一家旅店。

    用旅店做掩護很省事,人來人往,不必被懷疑。

    愛洛斯對黑市附近的店鋪不熟,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王城中。

    帶去拍賣?他是聽到他們這樣說的。

    一路沉默, 直到被帶到一扇門前。

    那扇門普普通通,就像一間客房的門。沒有銹跡也沒有血跡, 既不厚重也不奢華,跟愛洛斯腦中想象的自己的去處全然不同。

    黑袍男人和他兩名屬下推門進去,愛洛斯則是被他們推進去。

    這確實是一件普通的客房,但室內鋪著地毯,空氣里充滿了草藥蠟燭的香氣。

    愛洛斯就著推搡的力道主動往前走了兩步,沒有人攔他。

    他看到屏風后一個裹著白色長袍,戴著魚形額飾的女人。

    黑袍男人的聲音從腦后傳來,“出發前,我們的顧問想知道,你這條手鏈是從哪里來的?”

    他手里拎起那只,有著貝殼吊墜的珍珠手鏈。

    愛洛斯驚訝,他看見自己的斗篷外袍被丟在一旁的木凳上,上面還散著他隨身攜帶的物品。

    他出門時為了舍掉玫瑰香氣,連處理過的衣服都沒穿。又要掩蓋身份,衣服上也不可能有證明身份的紋章。那件光禿禿的外袍就一團破布般丟在那里,不過他看到從口袋里面灑出一顆丸狀的藥劑,就在堆起的褶皺里。

    是收拾愛洛斯的東西時,被他們的人盯上了?

    顧問?那個女人么。

    她為什么好奇這個,莫非這她也是魔法師。

    普通人販不需要魔法師吧。

    他們有組織,規模大,請得動各種各樣的幫手。

    愛洛斯打量著他們,一言不發搖了搖頭。

    “不是在問你,是在命令你說話!”黑袍男人的一個手下厲喝,他甚至抬腳踹了愛洛斯一下。愛洛斯看著他踹過來,連忙摔向木凳的方向。

    愛洛斯拍了拍自己裙子上的灰,像個真正倔強的貴族小姐一樣,仰起臉看他。

    “說話啊!要知道你已經不是誰家的小姐了。你會被賣掉,不管你是誰哈哈。”對方說著,竟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愉快。

    愛洛斯心想,不管我是誰?

    就不怕我是什么貴重身份被認出來么,可他無法說話。

    “別嚇著‘她’!”那女人走過來,奪過黑袍男人拿起的手鏈,懟到愛洛斯眼前,“小姑娘,能告訴我這手鏈是哪里來的嗎?”

    女人晃晃手鏈,貌似非常和善。

    他們一面兇狠,一面柔和,都絮絮叨叨說著。

    愛洛斯趁著往后躲的機會,轉身抓起自己斗篷下散落的藥劑,塞進嘴里。

    接著,他就感覺被死死摁住了脖頸,黑袍男人的屬下拍著他的腦袋想要讓他吐出來,女魔法師在耳邊連聲詢問。

    愛洛斯完全不為所動,將藥劑咽了下去。

    “他剛才吃的是什么?”女人問黑袍男人。

    “這不是該問你嗎?”男人皺眉,“你才是主人請來的顧問。”

    “我來不是干這個的,我有更重要的事要研究。”

    愛洛斯感覺自己像一個面袋子被丟在了地上,他好不容易喘了口氣,發現自己已經可以說話了。

    “你們是誰?你們放我走。我哥哥可以給你們很多錢……”他試探道。

    那個屬下先笑了,“我們也很想要很多錢呀。但你不可能被放走,除非你死。”

    “我,我哥哥有爵位,他是個伯爵!”愛洛斯連忙說。伯爵可不小,他想看看他們的反應。

    黑袍嗤笑道:“就算是你的伯爵親哥哥來了,在這里,也只能把你買走,明白嗎?”

    愛洛斯一驚,他們居然不懼任何人。

    他們的主人連伯爵都不放在眼中,再看那位女魔法師的裝束,莫非這是異域的組織?

    “快讓‘她’說,手鏈從哪兒來!”女魔法師終于不耐煩了。

    “催什么催,我們沒有義務一定配合你吧?”黑袍的手下對那個女魔法師也不太客氣。

    “這上面的魔法很精妙,萬一這種魔法道具能實現主人的要求呢?你們不幫我搞到來源,我就沒辦法研究,后果算在你頭上嗎!”女人還嘴。

    黑袍擺擺手,轉頭對愛洛斯說,“你剛才吃了什么?”

    “我嗓子不好,要吃藥。”

    對方懶得關心,“那你現在告訴我們,手鏈的來處。”

    “告訴你們,你們就把我賣掉?”

    “你不告訴我們,我們就把你打一頓再把你賣掉,你可以挑。”他相當認真的口氣。

    可憐的小姐看起來很委屈地往墻角縮了縮,然后將剛才舉辦愿望抽獎的草藥店地址,告知了那位異域女魔法師。

    “你沒說謊吧?”女人問。

    “沒,沒有。你從西之國來,不認識那個店主嗎?”

    “誰從那旱死人的地方來?”女魔法師瞪了他一眼,不再理會,轉而對黑袍說,“我會親自去看看,你們王國的魔法師是不是真的這么厲害。”

    她說著,將同伴剛從手鏈上摘下來的貝殼吊墜收了起來。

    希望那位老板沒忘了我,能注意到這件事,愛洛斯心想。

    他也沒有其他辦法向外界傳遞消息了。

    “隨你。”黑袍回答。

    愛洛斯看他們也不是隸屬這個魔法師,而這女魔法師既然說出這種話,應該是東部沿岸或者海島來的。

    這問話一結束,沒人再理睬愛洛斯。

    愛洛斯也真是只為這一件事而被帶進來,很快又被黑袍的手下拖出去。

    “大人請她來,是要了解關于神話生物的事情。”屬下小聲說。“又不是讓她來進貨的,我們居然還給她找了那么多好東西……”

    “妄議大人,你找死?你要是精通神秘學,大人也這樣養著你。”黑袍男人對手下說。

    “我才不稀罕,我這也是為您不平啊。”

    一到門外,黑袍男人與他兩個手下也不安靜。

    愛洛斯想著和對方聊天,再多詢問出一些內容。

    “你們要帶我去哪兒?我真的可以給你們很多錢,你們放了我吧。”愛洛斯抓住兩個手下里最沉默的那個,越沉默,越能讓他多發揮兩句。愛洛斯出演了一個崩潰害怕的少女,“我,我可以見到公主,我可以求殿下在宮中給你職位的,這樣你說不定就能當這里的首領了。好不好?”

    對方不為所動,把他緊抓著自己的手臂扒掉,開始給他捆上雙手。

    倒是話多的那名手下笑了,“你以為接近公主就能當首領?官職、爵位,算什么東西。”

    愛洛斯一怔,他們連爵位都不放在眼里嗎,這怎么可能。

    黑袍男人則厭惡道:“讓他閉嘴。”

    于是他馬上被巾布勒住口舌,腦袋套上布袋,再無可以發揮的地方。

    視線被遮擋住前,他看見沉默的那個手下張了張嘴,才發現他斷了舌頭,怪不得一直不跟任何人說話。

    “我去處理事情,你們千萬別把人看丟了。還有一小時就開始。”黑袍的聲音漸漸遠去。

    “是。”能說話的那個屬下抓著愛洛斯的肩膀回答道。

    愛洛斯嘗試了一下,發不出任何聲音,也就不動了。

    倒是那兩個人,在愛洛斯不再開口后,完全將他當做擺設,能說話的那個自顧自聊起天來。

    “小心點兒,別把面紗弄掉了。”

    “……”

    “我也看看,他妝都自己化好了,還真是不錯,不用多跑一趟了。這是這么多天以來最怕漂亮的一個,他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不多時,愛洛斯感覺自己被按頭推進一只盒子,四周很快安靜下來。

    他的手被捆在背后,動不了,也無法看到,無法說話。

    摸索著身后,摸到結實的鐵欄,是籠子,和他之前推倒的鐵籠一樣。

    愛洛斯努力晃動了一下欄桿,毫無作用。

    只能安靜坐著。

    他到現在遭受都不是性命威脅。

    但接下來就不一樣了。

    若能在拍賣時,在眾人面前開口說話,他自信依舊有辦法逃出生天。人販子的屬下不在意金錢與權力,是因為那位“主人”在他們眼中是絕對的權威。他們根本不可能越過主人得到想要的,更不會相信一直以來輕蔑對待的少女們。

    但賣家們不是,愛洛斯完全拿得出他們想要的籌碼。如果給他機會的話。

    可惜沒有機會。

    愛洛斯甚至有不用他考慮是否語言不通,他現在根本無法開口說話。

    如果女人找去那間草藥店。

    那個老店主能意識到自己出事嗎?愛洛斯很難寄望他,但旁人更是無法指望。

    那異國魔法師是請來做什么的?神話生物,她指的,他們的主人最后要得到的消息,不會也是如何屠龍吧。

    這些人的主人一定位高權重,能接近到王子公主也正常。

    他忽然想到那句“哪怕親哥哥來也得把你買走”。

    恐怕不一定呢,我的親哥哥來,可不一定會買我。

    最有趣的是,現在應該已經時近午夜。

    他怕是注定要錯過明天清早,先溫曼國王,也就是他父親的葬禮了。

    與那些故事書中的情節不同,四周沒有任何鋒利之物,愛洛斯沒有辦法把手上的束縛解開。

    他只能靠在籠子邊緣養一些力氣,愛洛斯干渴,饑餓,困倦。

    之前拖動時,粗糙的臺階與破碎的石子劃破他腳腕,被踢到的地方也隱隱作痛,連被捆住的手都很疼。

    他忽然就想起烏列爾的手。他去追箱子,好端端的手傷又要雪上加霜。

    算了,想什么呢愛洛斯,又沒有人在意你。

    愛洛斯閉上眼,睜開眼睛就是被賣掉的命運。有幾個王子能體會到?

    驀地他聽到門又被打開的聲音。

    下一個挑戰來的如此之快,他可還沒有準備好呢,居然有一小時了嗎?

    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傳來,門馬上又關上了。

    他聽見蠟燭刺啦燃起的聲音,有人走到他身邊,似乎用燭火照了照他蒙著的臉。

    接著,他頭上的布袋被拿去。

    愛洛斯發現自己的確正被困在籠子里,身處一間幽暗的房間,目所能及的四周只有一些精美的盒子與質地不明的工藝品。

    是那個看起來就很嚴肅的黑袍男人,愛洛斯現在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只感覺到一絲忐忑。

    黑袍男人在他面前摘下兜帽。

    “殿下,您怎么會在這兒?”

    第035章 愛洛斯

    彼時愛洛斯還在想著, 冷靜點,心態好運氣才不會差。

    猛然聽到男人開口喚他“殿下”,一瞬間有些恍惚。

    愛洛斯看著黑袍男人陌生的臉。

    心中升起一個糟糕的猜測:我該不會是這里的主人吧?

    愛洛斯完全不知道自己從前是怎樣的人。

    每個人給他的印象都不同。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 如果真是這里的主人, 那黑袍男子應該不會是這個反應。

    黑袍男子只能偷偷摸摸來找自己, 身份又并非完全接近核心。這么一個人, 莫是自己安排進來的眼線?

    愛洛斯并不確定究竟是哪一種可能,由于根本沒考慮過繼位,他對桌上的卷宗,以及那些他處理過、可能需要處理的事情,根本沒有認真翻閱過。

    現在后悔沒好好努力也已經晚了。

    愛洛斯任由男人松開捆著他雙手的繩子,狀若隨意地回答他:“到哪一步了呢?”

    “不能確定他們的主人是誰, 是屬下辦事太拖沓。但根據搜集到的證據判斷, 最有可能的仍是維恩。”

    對方沒表現出異常, 顯然這問題在他意料之內。

    果然是自己的屬下,愛洛斯想笑,自己從前過得很忙吧。

    愛洛斯點頭, 一副仍然認同這猜測的樣子。

    實際上他哪里聽過這些匯報。

    他心中驚濤駭浪,他記得維恩是大哥的參謀, 那豈不就是就是大哥雪繆組織的一切?

    這樣骯臟的一切。

    雪繆負責整個王城的安全, 想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做這么有規模的交易,還真得是他自己才能辦到。

    “我現在帶您出去,我會制造混亂,方便您離開。”

    “那你呢?”

    “這幾天王城往來的人非常多, 上面說可以辦數年來最盛大的交易集會。剛好實質性的證據還很缺少, 我原本的計劃,就是今夜趁人多混進去偷取暗賬。”

    “這份證據收集到了, 是不是就夠了?”

    黑袍男人遲疑了一下,可能是在猜想愛洛斯想要的答復。

    “可我還是想留下來,直到完全端掉這里。”他最終說。

    似乎是熟悉的話。

    讓愛洛斯終于記起關于眼前男人模糊的記憶。任誰苦尋被偷走的年幼妹妹,終于找到時對方剛剛咽氣死狀凄慘,都會怒火中燒吧。

    愛洛斯就是在那時遇到的他。

    愛洛斯曾經允諾過他,這些人一個都不會放過。

    想到這里,愛洛斯皺起眉頭。

    自己失去記憶,其實也會忘記對旁人的承諾不是嗎。

    他一身輕松,丟掉了所有煩心事,旁人則未必了。

    想到少女們的哭喊,這地方待得很難受吧。

    “那你打算如何去偷?”愛洛斯關心了一下。

    “其實……”對方神情凝重,“我已經在各個隱秘角落與放置貴重物品處搜找了很多次,毫無線索。這次也只是盡力,其他辦法暫時還沒有想到。”

    愛洛斯思索,如果主人真的是雪繆。

    “他自信自己比所有人都聰明,喜歡把東西放在顯眼的地方,偽裝成很平常的物件,不如試試按著思路去找找。”

    “您已經知道他是誰了?”黑袍驚訝。

    “或許吧。”

    “是。殿下,我先送您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來都來了,白來一趟多不好。”愛洛斯笑問:“你有自己的準備么,把他們都端掉的準備。”

    “還很不成熟,我的準備離能用上……還很遠,或許能成為您計劃的一部分。”

    “可今天不是最好的時候嗎?說起來,這里是什么人都能進的么?。”

    “不是,內場是已經有過購買記錄的人才能進的。他們都是……”他咬咬牙,憤恨,但情緒已經沒那么激烈。

    “都是該死的蠹蟲對吧?”

    對方一愣,但贊同地點了頭。

    愛洛斯湊過去小聲告訴他自己要什么。最近客人多很正常,國王的葬禮,各地的要人自然想來瞧一瞧有沒有什么賺頭,這么好的機會,錯過了太可惜了。

    “您在冒險,殿下。”黑袍男人聽后連連搖頭,“這組織一半靠東部人支撐,東部海島的兵器比我們好太多,守衛最低配備的也是弓弩和長鞭。我怕您逃不出去。”

    “我會小心的,之后可再沒有這種機會了。就算遞交了證據,也無法將他們一網打盡吧。”

    愛洛斯勸人的時候輕飄飄的,好像世上所有的事情都簡單。

    盡管要面對的,是一步踏錯都會讓他失去性命的萬丈高峰。黑袍的準備很充分,留給愛洛斯做的部分不難,愛洛斯安心覺得機不可失。

    黑袍男人沒時間多想,只能答應下來。

    “您知道嗎?王子殿下。”黑袍男人望向愛洛斯,“我若死了,還有很多個我。但殿下如果有什么閃失,恐怕世上再也找不到像您這樣的人了。”

    “把這里毀掉,就不會再有更多了。至于我……我在你眼里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愛洛斯奇怪道。

    “不敢妄議殿下。”男人重新戴上兜帽,沉悶道,“但您現在……許是瘋了吧。”

    “……”還說不敢呢?愛洛斯哭笑不得。

    黑袍男人離開時,籠子外面也罩上一層該有的罩子。

    不到半小時之后,籠子被轉移位置。

    愛洛斯被挪來挪去,窩在這里很難受,即便已經是個大籠子了。

    其實愛洛斯很恐懼這種自由被束縛的感覺,黑暗更是厭惡。

    但他的選擇并不多。

    他知道他將會靜靜等待一整個拍賣會,因為他是最后一件拍品。

    就在他即將睡著的時候,鐵籠被人推動了。

    隔著布料透進來明亮的光線,很快有人掀開蓋在籠子上的絨布。

    愛洛斯看清背后并未裝飾的景幕墻,與一旁已經打開的帷幕。

    面前是設有包廂的觀眾席,這里原本是一間封閉劇場。

    眾人坐在舞臺下,等待著壓軸好戲的開場。

    這夜里,各式各樣新奇的寶物,眾人都看得已經有些疲勞。

    可當愛洛斯出現在他們面前時,大半人又都精神起來。

    籠中少女一身粉裙,戴著面紗仍能看清絕美面容,只因籠子太矮需要坐在地上。美人連身邊的風都是美的,遠看起來像礁石上剛上岸的人魚。

    “真……真是漂亮。”

    “看他養尊處優的指甲。”

    “看他的眼睛,裝扮得還蠻用心的嘛。”

    “居然能得到這樣一位小姐。”眾人都驚嘆。

    僅有一小部分客人,見到是女人略有失望,打算離開。

    但在熱鬧聲中當場就有人喊價,“我出三千金幣!”

    “三千五。”

    “四千。”

    眾人一面觀察著少女,一面剛開始競價。

    正在這時。

    籠中的少女突然掙脫開手腕上束縛,她拿下了自己嘴上的巾布,在主持者還沒來得及阻攔時,開口說出他今夜的第一句話。

    “歡迎各位來到這場拍賣會。”

    四下的觀眾與臺上的人販屬下都呆住了。

    只是最前面的大客戶也不制止,一副很想看看這位美麗的小姐要說些什么的樣子。

    愛洛斯笑道:“三千金幣實在是太小氣,我建議,一萬金幣起拍。”他豎起一根手指,比劃道。

    四周一片嘩然。

    “在說什么啊……”

    之前從未有過商品自己給自己抬價的情況出現。

    可少女神態自若,完全不像知道自己要被賣掉的模樣。

    “因為我是整片大陸上,最強的魔法學者。我可以實現你們任何人的,任何愿望。”

    愛洛斯一邊胡說,一邊想著老頭的賣貨方案可真好,他借用一下。

    四周議論紛紛,甚至從觀眾席傳來清晰的笑聲。

    “真的嗎?你要如何證明啊。”

    坐在前排的一位客人問,說是問,但眼神輕蔑。

    四周已經趕來守衛阻止,但是前排的幾個客人擺手,他們就不能繼續靠近。

    這些人顯然對愛洛斯說的“會實現愿望的大陸第一魔法師”很感興趣。

    其中一個人指了指愛洛斯,“你甚至自己仍被困在籠子里,還是先實現你的愿望吧。給自己變個鑰匙出來怎么樣?哈哈哈。”

    前后左右,都傳來笑聲,穿金戴玉的、大腹便便的男人,以扇掩面的、珠光寶氣的女人,大家都覺得這個主意很有趣。

    “可我一天只能實現一個人的愿望。這就是你們測試我的方法嗎?慎重一些吧。”愛洛斯回答。

    眾人沉默了一下,一小下。

    畢竟是實現愿望,意味著世上所有東西任你選擇,眼花繚亂。

    但馬上大家就冷靜釋然了,他們不是來當笑話的,是來看這個“獵物”的笑話的,莫非愿望還真能實現不成?

    “你就變一把鑰匙出來好了。”

    對方左右瞧瞧,眾人都同意……

    愛洛斯掃視在場的這許多人,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很美,可惜隔著面紗看得不夠清楚。

    “你想我拿到鑰匙離開籠子?”

    只見舞臺中央,神儀優雅的“少女”張張口。

    他摸出藏在舌頭底下的一把鑰匙。

    愛洛斯拈著那枚鑰匙,將手伸出籠外去,鑰匙插進鎖孔“喀噠”一轉。

    就這樣,在眾人的驚呼中打開籠子走了出來。

    出題者臉上的笑容有些僵。

    “真沒想到,拍賣會上還要出這種小節目啊,好劣質的戲法。他們只要給你一把鑰匙不就好了嗎?“

    “說得對。”

    “當我們傻子呢!”

    “演得不錯,給你一金幣吧。”

    甚至有人朝愛洛斯丟來了賞錢。

    愛洛斯努力維持著言語端莊,動作款款,像是壞掉的八音盒娃娃,拖慢著所有人的節奏。

    “我說了,只要你許愿,我可以變出任何東西。這不是你許的嗎?”愛洛斯拈起鑰匙問。

    “哈,莫非我是你的同伙嗎。”

    那人隨口問出來,四周立刻就有人好奇地朝他看過來。

    眾人都是顯貴,若是一介“商品”的同伙,想必等階低上許多,他們的眼神和看愛洛斯時如出一轍。

    對方猛然惱怒。

    “那怎么可能呢。我現在要你變出一只水蛇,不,一只獅子,你倒是變啊!”

    “我剛才說的很清楚了,只有一個心愿可以實現。”愛洛斯鎮定自若。

    鼓掌聲從角落傳來,“太好笑了,‘無中生有’變出鑰匙,你甚至不知道世上根本就沒有那種魔法。你們王國的節目還真是異想天開啊。”

    說話的是個男人,但對方也同樣是一身白袍,頭上戴著魚形飾品,看來真是東部魔法師統一的裝束。

    “聽說海岸以東的技術都非常的發達,我們都在用長槍,他們已經研究出可以便攜使用的火槍了。”愛洛斯望著他道。

    “的確啊,你知道的不少。”對方得意。

    “以至于東部的魔法師,水平都很差。”愛洛斯繼續說道。

    “你!胡說八道什么。”

    “溫曼王國的魔法,比你們高出十倍不止呀。”

    “哈哈,所以你們國度最強的魔法師在這里被拍賣?”

    “不,是我在篩選你們。”愛洛斯拍了拍裙子,好整以暇地說道,他越自信,大家投來的目光就越多,“我說能拿出鑰匙,世上所有門就都會為我敞開。既能變出這個籠子的鑰匙,也能變出這個拍賣會場的鑰匙,所有。”

    與他講話相隨的,是他抬起手,雙指間夾著一張邀請函。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愛洛斯隨手將它丟在了地上,它飄飛著,落在他裙擺不遠處。

    這也能輕易取得,確實讓他們驚訝,不過想要作弊,也幾乎沒有成本。

    黑市里買賣直來直去,這里的主人從沒有搞過這種挑釁客人的節目,今天這是怎么了?

    前面的人略覺震驚了,因為他們看得更清楚,愛洛斯真的只是憑空抓了一把。

    但他們不依不饒,“小姐,這些早可以準備,甚至不能證明你回魔法。”

    “那你要我如何呢?”

    “你的意思,不是哪里的鑰匙都能得到?”

    “你想要你家中的鑰匙?”

    “不,那好像我與你是同伙一樣。況且,誰的愿望只是要自家的鑰匙呢。”

    愛洛斯盯著他的眼睛。“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自己在哪兒嗎,只有會場的鑰匙,我們都有,但你有沒有這整個黑市的鑰匙呢?想要離開,至少也會通過黑市的出入口吧。”

    “說得對啊。”

    四周瞬間變得吵嚷,眾人都興奮起來,那人也為自己設的題目而得意。

    來去黑市根本不需要鑰匙,愛洛斯如果變出一把真的鑰匙,那一定就是假貨了。

    至于真正的鑰匙,那一定也只有黑市的主人知曉,他怎么可能拿得出來?

    “你們想要的還真多。”愛洛斯回應。

    “你可以跪下來祈禱天上掉鑰匙。不然拿不出來,你就只能賣出奴隸與妓女的價格。”那人笑得充滿惡意。

    愛洛斯露出迷惑的神情。

    他看了一眼在那人手邊燃燒著的燈燭,劇場中沒有更強烈的燈光,每個人都是一樣的照明。

    那人身邊的蠟燭還沒有燃盡,愛洛斯也不心急,就繼續下去。

    他伸出左手,抬起手臂將手背一面亮給所有人看。

    攏并的五指間,赫然戴著一枚戒指。

    那枚戒指上是金屬鏤刻的特制印章。

    他手上戴著黑市監管者的戒指!任何與丹先生會面過的人都能一眼看出。

    “是……真的嗎?”

    “神吶,那就是真的吧。”

    “不可能。”

    “想過沒有,就算是假的,也很厲害了。”

    “我上次見到那枚戒指,就和這一模一樣。”

    哪怕真是障眼法,一個人在你面前連續表演三次,并堅信這就是魔法,或許都會將你感染。

    更何況離得這樣近。

    四周已經傳來驚呼。

    只有愛洛斯氣定神閑:“你說的,完成拿到的鑰匙的愿望。怎么,黑市的鑰匙不夠嗎?”

    “假……假的吧?”

    “是你的話,敢做他的鑰匙嗎?”愛洛斯問,他收回手,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

    的確,假的也很厲害了。

    他們從各地來,但來到這里,進入黑市的區域,就只受黑市主人的規則,遵循他的律令。

    還真是從沒覬覦過他的權力,更別提是否值得,是否敢于去做。

    愛洛斯問著那個人,對方一直以藐視的姿態對待愛洛斯,面對如此意外的發展。

    他不愿承認,他甚至坐不回去,就站著和愛洛斯僵持在那里。

    偏偏現在所有人的注意都在這里,他騎虎難下,忽然雙眼放光,說道:“我說,所有鑰匙是嗎?現在我想要這個王城,不,這個王國的鑰匙。這不在愿望之外吧?”

    愛洛斯什么都還沒應,對方勝利的表情已經出現在臉上。

    四周連竊竊私語都沒有了,很多人覺得無論是否是真,試探到這里應該也不會再有后續。第一,這道題目,他拿出答案來的可能幾乎沒有,第二,即便沒有,他也已經展示了很多,得到了一部分人的信服。

    “這個王國的主人已經不在了。”愛洛斯回答,他的聲音傳到劇場的每個角落,很多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怎么,你承認自己拿不到了?這可不能算能實現愿望,明白嗎。”對方得意道。

    眾人精神全部集中在愛洛斯一個人身上,對這件不可思議的的商品報以極大興趣。

    假的又如何?莫非你能拿出一個假到如此“惟妙惟肖”的戒指。

    他拿不出王國鑰匙又如何,他幾乎能讓你在王國的任何地方都暢行無阻。有這樣一個強力的魔法師,已經值得一萬金幣了。

    但眾人還是看著愛洛斯,看著這個原本要被販賣的美人,猜測著他的應對之法。

    有人想看他輸,有人期待著他贏。

    有人甚至想,如果他現在從背后拿出一個王冠,那他一定就是個假貨。

    即使拿了王冠,也無法取得到這個王位。

    王國的鑰匙。究竟是什么?

    連提問的人自己都不知道。

    愛洛斯只是淡然地走到光芒的最中心,他的動作很慢。

    他在眾人的矚目中站定,輕輕地,揭開面紗。反手探到鬢邊,將整個假發扯到腦后丟掉。

    仿佛一下子換成黑發,他的長發垂了下來。

    接著愛洛斯甩了甩頭發,望向眾人。

    大家甚至一時沒反應過來。

    最先意識到他做了什么的人發出驚呼。

    “他做到了!”

    “什么?那是什么?”有人問。

    臺上的愛洛斯回答了。

    “如各位所見,我,可以輕松地化身為溫曼王國的愛洛斯。王位的大門從此對我敞開。”他望向前座的男人,“如此,你還滿意嗎?”

    所有人都呆呆望著他,連拍賣會主人的手下們都忘記了要去限制愛洛斯。

    的確,他能假扮王子,這怎么不算是通往王座的一把鑰匙呢?

    對方連忙道:“我出一萬兩千金幣。”

    在他身后則響起更夸張的價格。

    你的屬下、你的女人可以帶你走過任何地方,暢通無阻,可以偽裝成一個國家的王子,幾無破綻,誰會不想要呢?

    “感謝出價。”

    愛洛斯點頭,但臉上沒有任何笑意。

    他最后看了一眼他們手邊幾乎到底的蠟燭。

    “好了,陪你們玩兒到現在。藥效應該發揮了吧?”

    第036章 愛洛斯

    愛洛斯說著, 他的聲音已經恢復了男聲。

    他摸了摸喉頸,毫不在意地朝眾人笑了一下。自己給自己吃了一枚藥片,不過不是幫助他調整聲音的藥劑, 而是黑袍帶給他的, 提神的藥片。

    畢竟在充斥著迷藥煙氣的室內, 想保持清醒越來越難。

    什么?

    沒有人立刻反應過來, 只有愛洛斯還站在臺上說著:“其實戲法我也會變,但我只會變一種,就是最簡單的那一種。”

    這時,靠近出口的人傳來:“外面在冒煙,失火了?”

    “門鎖了,出不去!”

    “快……快嗆死了。門, 燒著了沒人管嗎!”的聲音。

    恐慌在這些養尊處優的人們中擴散開去, 眾人連忙呼喚主辦者手下的侍衛們。

    但他們和這些人一樣, 大半都手腳發軟,失去了力氣。

    “門鎖了。門鎖了啊!”最初提問那人,已經完全陷入愛洛斯編造的故事當中, “你不是能開所有的門嗎?”

    “對啊!他可以的。”

    “快,我買你, 你把門打開!”

    愛洛斯也仍然配合:“被你猜對了, 這個劇場的門鑰匙也在我手里。”

    “那你快開門啊,還等什么!”

    等你死啊。

    愛洛斯險些脫口而出。

    不過他一直覺得自己很適合去當個變戲法的,他的職業素養很好,在變完之前, 絕對不會泄密。

    “各位, 別急,我會保護你們。現在, 請把你們的入場鑰匙放在燭火上照一照。”

    愛洛斯剛才的表演深入人心,他們又被迷藥熏得屋里爬起,大部分人都好奇又無計可施地照做了。

    慘叫此起彼伏,從那張邀請函里飄飛出去火絨一點就著。

    每人的簽到的禮品是酒,桌椅的材質是木頭,桌上擺件里的液體是油,火星連片地燒了起來。

    眾人卻沒有力氣撲滅這些火,因為燭火里還有一點迷藥。

    沒人能從劇場離開。

    愛洛斯情況稍好,他離觀眾席遠,而今還能自如行動。

    火勢這么猛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黑袍說過到時沒有辦法來救他,他描述好了后臺逃生的門的位置,愛洛斯需要的,只是嘗試從那里出去而已。

    “抓住他!”主事者終于意識到,究竟誰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抓了他出去向維恩大人領賞。”

    不過一切已經晚了。

    他們救不了這些客人,主事者的權力顯然大于黑袍,能力也是。

    盡管客人們以權與錢相誘惑,他選擇的也不是救一個是一個,而是先殺死愛洛斯這個災禍根源,給主人交代,再滅了余下人的口。

    這真是個雪繆會贊許的安排,愛洛斯聽見命令時心想。

    “這人是哪兒來的?”主事者還有機會問出最后一句話,就被愛洛斯回頭吹出的火絨點著了睫毛。

    “救命!”

    “他究竟是誰?”

    “是惡魔吧……”

    臺下的聲音變遠,直到被燃燒的噼啪聲取代。

    愛洛斯跑出舞臺來到后臺,一段很短的路,因為火勢蔓延而變得曲折。

    愛洛斯該拖延的已經拖延了,他現在能做的,只有逃跑

    往后臺跑的途中,守衛里能活動的所有人幾乎都掛在他身后。

    “抓他!”的聲音此起彼伏。

    火越燒越大,他們無力去解決,只有殺死愛洛斯才能在主人那里交代。

    愛洛斯一邊跑,一邊感嘆這劇場絕對不符合城中建筑的規定。

    火起得如此迅猛,從一簇一簇,到連成一片,幾乎只是他穿過一間房間的時間。

    連他都猝不及防。

    來追愛洛斯的人多,無論弓弩還是填裝彈藥的新式火槍,都能限制愛洛斯的方向。

    他逃得也比預想狼狽得多。

    跑出門外時,他驚訝地發現火勢已經燒到他前面,外面的情況可能更糟。

    身后的箭釘在他腳邊,他撕扯掉一圈裙擺才擺脫。

    “咳咳。”

    愛洛斯的身體可算不上絕佳,無論是生病還是受傷都來得很輕易。

    他今夜在這里備受磋磨,又吸入了過量的煙氣,終于也頭暈到開始站不穩了。

    愛洛斯低下身,想要在火光之中辨認方向。

    找到了。

    那扇門!

    他直覺這就是黑袍說的位置,越過燒著的木柜摸過去,他直起身想打開這道門,發現這扇門竟然被鎖住了。

    不,他不是說這扇門會打開的嗎?

    任誰都會因在危機中發現被騙,而驚出一身冷汗。

    愛洛斯驚訝,但努力保持冷靜,這扇不行,他也不會在這里等死。

    他慌亂中望向一旁,才發覺:錯了。

    他走錯了路,摸錯了門。

    愛洛斯仔細辨認,很快發現面前這幾扇門長得一模一樣。

    是原本木質的提示牌被燒掉了。

    誰允許你們這么做門的……

    愛洛斯心中好笑,然而背后的追趕近在咫尺,幾乎馬上就要摸他的肩膀。

    他來不及多想,撲過去用手握住下一扇門的把手。

    打不開。

    還是打不開啊。

    下一扇。

    不對,也不是這一扇。

    他心里期盼著下一道門就能打開,然而又失望放手。

    再努力一次,愛洛斯想著伸手過去。

    那扇門在被火扭曲的空氣中顯得近在咫尺,可他用盡全力撲過去,卻還差幾分。

    身后的槍聲剛好在此時響起,在那天之前,愛洛斯都不知道這種兵器有這么大威力。

    彈片擦著肩膀撞到門上,他似乎聽到門后傳來撞鎖自己落下的聲音。

    但愛洛斯已經無力再往前走一步了,火將他的肌膚灼燒得疼痛,疼痛讓他有種已經失去手臂的錯覺,背后的腳步聲也幾乎貼過來。

    愛洛斯想,自己可能沒有力氣走到下一扇門前了。

    真抱歉,到死也沒能恢復記憶。

    愛洛斯再支持不住自己,他搖搖欲墜,摔進那叢火焰里。

    沒有被火焰點燃肌膚,也沒有墜地的疼痛,更沒有被要傷害他的人緊緊抓住。

    他跌進一個堅實的懷抱,被穩穩接住,那人有烈火般的發色,卻裹挾著絲縷涼意。

    “殿下,我來晚了。”

    烏列爾將愛洛斯攬在懷里,回手銀白長槍穿過追擊者的喉嚨。

    最后一扇門顯然已經無法打開。

    他帶著愛洛斯攀上一側的旋梯,即便一對多不見勢弱,但在火勢的緊逼下,他們仍一直被追到盡頭。

    烏列爾的來路被燃燒的橫梁擋住,無法通行。

    而唯一能觸摸到的那一扇門前,昏死著逃不出去的人。

    火已經燒到背后,凌亂的腳步在后面緊追不舍。

    還出得去嗎?

    愛洛斯從不放棄,即便力氣不多他仍想抬腳去踢這扇門。

    烏列爾比他動作快些,他想也沒想一腳踹在門上。

    被燒得松散的門框禁不起這猛烈的沖撞,整扇門推倒出去。

    外面也并不是風平浪靜的地帶,只是還沒有被完全燒干凈罷了。

    但總歸比這里的情況好些,火勢不減,也是因為四面敞開有風在吹。

    可以從這里逃出去。

    愛洛斯抓著烏列爾想要跑,那一瞬間,手卻被烏列爾松開了。

    烏列爾推了他一把。

    愛洛斯聽見彈藥爆開與箭矢破風的聲音,烏列爾獨自回頭應對那些糾纏,臉上不知什么時候濺上一片血花。

    愛洛斯不可以停下,他踩著門板跑下樓梯,聽到木板在腳下的咯吱的聲響,心道不妙。果然前腳剛踏上樓梯的平臺時,后面的木板已然燒斷。

    他眼看著那節木質樓梯從空中掉落下去,往前跳得毫不猶豫。再燒下去,下一節也會斷。

    站定在平臺上,他回頭去看門口的烏列爾。

    “快點,烏列爾。”

    火燒得太快,愛洛斯擔心他來不及。

    他的擔心沒有錯。

    正當烏列爾要跳時,身后忽然有人一鞭揮來。

    愛洛斯心驚地看他閃身,握住那燃燒的皮鞭,將那追來的守衛從樓梯斷裂處直直甩下樓去。然而就這么一瞬之間,面前的溝壑更大了一些。

    即便是半截樓梯也是很危險的距離,而這危險還在不斷擴大著。

    烏列爾頭腦清晰,他瞬間丟掉手里的兵器、肩上的披風。

    但仍有一件重物在他手里。

    “把箱子丟掉!”愛洛斯命令道。

    這是不敢有絲毫遲疑的時刻,烏列爾松開手。

    他險險跳過來,腳下踩到正破碎的木板。

    愛洛斯慌忙拉住他,用盡力氣將他穩穩拉到安全處。

    那些追逐的家伙嘗試跳過來,都失敗地摔了下去。

    沒有人再能追上來了。

    愛洛斯剛剛喘勻一口氣。

    腳下忽然傳來轟隆的響聲,樓中重要的結構被燒壞,樓梯也晃動起來。

    跑!愛洛斯被烏列爾牽住手。

    他們在崩塌的劇場樓梯上奔跑,一刻不停。

    躍出火光的那一刻,身后建筑燃燒最劇烈的那一角轟然倒塌。

    兩人摔在雪地里。

    愛洛斯抬起頭,天色泛著藍,這夜將要結束了。

    四周是外場逃出來的人與臨近來看熱鬧的人群。

    他呼吸著冰涼的空氣,緩解著剛才烈火帶來的灼燒感。

    終于結束了……

    正當他想松口氣,有力氣笑一笑時。

    身后冰冷的刀鋒抵到他脖頸。

    第037章 愛洛斯

    好利的鋒刃。

    愛洛斯的一綹黑發, 剛觸碰到刀鋒,輕易就被削斷。

    那是一只從他背后人群中伸出來的手,愛洛斯不得不抬起脖頸, 以免被他顫抖的刀割傷。

    那人柔軟的淺栗色長發就垂在他肩頭, 聲音在身后響起。

    是維恩, 愛洛斯對這個人的印象不是特別深刻。

    僅僅知道他家世并不顯赫, 難得當上雪繆的參謀。

    想來對方多年心血毀于一旦。

    失去了作為最主要據點的建筑,也失去了客源,甚至丟失了罪證。

    愛洛斯覺得他恨自己好像也理所應當。

    愛洛斯仍在烏列爾身邊,他望過來,身后的維恩卻不為所動。

    只是他的手一直都在抖。

    烏列爾不敢擅動,維恩也是這么要求的。

    “你別過來!把身上的東西都丟掉。”維恩朝著烏列爾說。

    他本是個嗓音輕柔的男人, 現在幾乎是竭力在嘶吼。

    烏列爾盯著愛洛斯的脖頸, 維恩的刀抵得不知分寸, 白皙頸部被刀鋒割出一絲血痕。

    愛洛斯也感到冰冷的刀壓近了,肌膚上傳來細細的疼痛,他閉了閉眼, 卻無法改換姿勢,畢竟再深一些就能割開他的喉管。

    烏列爾照做。

    維恩讓他如何, 他便如何。

    維恩讓他將身上的貴重之物脫下, 丟到維恩腳邊。

    可烏列爾身上其實什么都沒有,披風已經丟掉了,原本的武器也丟掉了。

    靴口的匕首他似乎一直沒有用上,被他拿出來扔在地上。還有懷里的銀絲錢袋, 里面只是一瓶藥劑。

    愛洛斯這時又不得不想起丟掉的那只箱子。

    在身后大火里燒著的, 是他這些天來唯一的希望。

    自己現在,是不是真的沒有辦法恢復記憶了。

    他應該再去找那個草藥店的老頭問一問, 不過,希望渺茫。

    面前的烏列爾只差將眼上的綁帶也扯下來。

    可維恩還是不依不饒。

    “拿,繼續拿呀!交出來。和龍有關的一切呢?告訴我!”

    他用靴子撥著地上的東西,一腳踩上那藥劑瓶子。

    烏列爾意欲沖上來,他的刀就會離愛洛斯更近一些,愛洛斯感覺得到,刀鋒壓進他的皮膚里,有液體從他的傷口流了出來。

    烏列爾不敢擅動。

    眼看著維恩狠狠跺腳,踩碎那只藥劑的瓶子。

    他發怒,他發抖。

    愛洛斯覺察維恩的狀況很奇怪,但維恩毫不自知,瘋了一般朝他們喊:

    “把和屠龍有關的消息都告訴我!”

    烏列爾搖頭,他盯著維恩,觀察著他,平淡道:“我不知道。”

    “你呢?你呢!”他瞪著著愛洛斯,“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怎么屠龍啊!你已經把我這些東西全都毀掉了,如果……如果我沒有辦法給殿下交代的話,他就會把我丟掉。你快告訴我,怎么屠龍啊?”

    他越說越激動。

    愛洛斯聲音很低,維恩的狀態看起來像個可憐的瘋子。

    “我還不知道。”

    “你不說是不是?我現在就殺了你!”

    維恩有一頭柔順的長發,還有格外沉靜的眼眸,和白皙的面龐。

    他說這話的時候,瞪大了眼睛,咬著牙,死死盯著愛洛斯,似乎說什么都可能會激怒他。

    愛洛斯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確實不知道,我根本無意王位。這點,你不知道嗎,我大哥沒告訴你?”

    “胡說!你不是整個王宮魔法學得最好的人嗎?殿下他……說你是騙人的。”

    “可我真的不知道,也不關心。”愛洛斯悠悠回答,“你知道的,我競爭不過大哥呀。所以,完全沒有努力過,你可以搜,可以找。可是不好意思,我對龍一無所知。”

    “怎么會……怎么會啊!”維恩那張文質彬彬的臉扭曲著,眼底充滿血絲,他望向別處,像是想到了其他辦法,“給我紙和筆!”

    “我沒有的。”愛洛斯無奈,攤開手給他看。回應他的,是脖子上的刀提了提。

    要不是愛洛斯動得快,說不定已經要說不出話來了。

    “十倍價,給他紙和筆。”烏列爾命令道。

    畢竟是黑市,再危險的買賣只要給錢就做。

    周圍人中真有人丟出一份紙和一只筆,連墨水都為他打開。

    維恩將紙推到愛洛斯面前,“寫,你現在就寫。”

    “寫什么?”愛洛斯問,他可沒有一手值得收藏的好字,不知道什么值得維恩大費周章。

    “寫你把你的一切權力,都讓給大王子,并且要輔佐他登上王位。附上魔法的誓約,如果你違背,你就會死!”

    愛洛斯沉默,維恩好像真的瘋了。

    望著癲狂的模樣,自己的命還在他手里,男人完全不放手。愛洛斯無法和他說清,無法反對他,也不知道要發生什么。

    他只能接過筆,打算按照他說的寫。

    愛洛斯抬不起右手來,他的肩膀被打傷了,尚不知道傷得多重,只是一直在疼。不過他在批文件和簽名的時候,左右手通寫,他并沒有不適地用左手拿起筆。

    維恩卻又激動起來,“你干什么?別想耍小心思,換成那只手!”

    愛洛斯被他控制著,脖頸僵住,連搖頭都做不到。

    他艱難地伸出右臂,在維恩瘋狂的催促聲中,一聲不吭地寫完了他要的內容。

    愛洛斯本就受不了疼,多一分少一分對他其實都沒什么區別,只是冷汗從額角滾落。肩膀好疼,他只想快點離開這里,找個地方昏死過去。

    “太好了,太好了。”愛洛斯簽完自己名字,維恩一把奪走了那張紙,“有了這個我就不是空手而歸了。看到了嗎?我不會被王子放棄了!”

    他眼眸中閃爍著狂喜,神經質地碎碎念著。

    另一只壓在愛洛斯脖子上的手,在這時才稍有放松。

    烏列爾看準時機,就在那一瞬,他抓住維恩的刀刃,將它拉開,接著一拳將維恩打翻在地,死死將他按在地上。

    腳步聲,正在這時,大片的腳步聲迫近。

    愛洛斯意識有些模糊,這些若是敵人,該如何應對?

    抬頭時,看到黑袍站在人群中,他的袖子已經燒沒了大半,帶來的人也格外狼狽。

    但絕對好過單槍匹馬的維恩。

    黑袍遞上證據,并在烏列爾殺死維恩前,奉愛洛斯的命令押走了他,他走時還在神志不清嚷嚷著“大王子一定會來救我!”

    等醫師為愛洛斯緊急處理著傷口時,一切才真正平靜下來。

    最后一縷夜風,吹開夜幕,迎來熹微晨光。

    烏列爾就在愛洛斯身邊,沉默地看他處理傷口。

    就近請來的醫師,身上的工具與藥并不是太齊全,不昂貴不速效,他簡單處理一下,愛洛斯的肩膀仍然疼得難過,雖沒有在人前叫喊,但咬著唇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

    烏列爾盯了一會兒,又去看地上的藥劑。

    愛洛斯發現了。

    他想轉移一下注意,瞟到烏列爾時,烏列爾正在看地上的碎片。

    瓶子是用來裝止痛藥的,一眼就能分辨。畢竟醫師們的水平向來參差不齊,差的居多,人們最常用到的藥,就是止痛,而且那就是愛洛斯自己宮殿里器皿。

    愛洛斯看著那一地的狼藉,藥劑里銀光流轉,絕對不是廉價品。

    他好笑地猜想,烏列爾不會連止痛藥也心疼吧?

    “你的止痛藥?”愛洛斯問。

    烏列爾點點頭。

    愛洛斯疼得幾近昏厥,還能抽出空來想,這也算是為自己而損失掉,需要的話賠給他也未嘗不可。他并不覺得這件事情有多重要,掃過的藥劑一眼,只等回去再說。

    但烏列爾欲言又止,他低頭在那里檢查著已經灑了的藥劑。

    走回來時,手心里捧著一點點清澈的銀光,還和著一點未化的雪。

    愛洛斯不解,但馬上明白了。

    烏列爾半跪在他面前,將掌心送到他唇邊。

    他從破碎瓶口流出的藥劑里,撥到一點未被污染的。

    愛洛斯知道,的確面前給他治傷的馬虎藥劑師,根本沒給止痛,但也不至于撿地上的藥吧?

    可烏列爾只是試探地遞上來。

    “讓你受傷了……”

    他想再說點什么,但像是無法組織好語言,只能盯著愛洛斯的傷口沉默。

    那神情好像是他做了天大的錯事,可是明明哪一步都不能怪他。

    相比盡力放松去接受“庸醫”診治的愛洛斯,烏列爾顯得更痛苦一些。

    愛洛斯心想著真是沒辦法,忍不住哄他一下。

    他舔了舔烏列爾掌心的藥劑,然而幾乎是瞬間,他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可其他感受都沒有消失和嚴重減退的跡象。

    這是什么?

    至少是普通止痛藥的十倍吧。愛洛斯心想,這是誰做的,怪不得烏列爾寧可撿起來也要給他用。

    有關于做藥的記憶,是知識的一部分,愛洛斯輕易就想起來了。是自己。

    他稍覺放心,這樣的話之后做起來也很方便,不必另求他人。

    烏列爾掌心微暖,卻很快就按下悸動的心跳。

    他還在為愛洛斯受傷而感到難言的痛苦,愛洛斯就在自己面前丟失,他險些失去他。

    愛洛斯渾然無覺,他好奇地詢問烏列爾從何處進入的劇場,劇場應該封死了,那時除了后臺那道門不會有別的出入口才對。

    “你從哪里進來的?”

    醫師還在處理愛洛斯的傷口,烏列爾愿意幫他分神,他伸手指指上面。

    愛洛斯遙遙看到劇場塔樓的高處,那只破碎的,飄飛出火星的窗戶。

    它的對面只有一處年久失修的屋頂,中間的跨度靠跳躍極為危險,但最危險的還是它的高度。

    沒有任何僥幸,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必死無疑。

    他就知道不會很安全,但沒想到這么危險。

    “烏列爾。”愛洛斯興師問罪的口吻,“這么危險,你怎么敢的?”

    “殿下在里面。”烏列爾回答。

    愛洛斯在那里,這就是他惦念的一切。

    即便慣會與人交談的愛洛斯也不知如何作答。

    他很喜歡,但總擔心不是真的。

    “總之謝謝你來救我。”

    愛洛斯想要繼續說些什么,卻發現烏列爾低著頭,“對不起。我來得太遲,害你受傷……”

    愛洛斯奇怪,烏列爾有什么對不起的呢?

    愛洛斯甚至根本沒想過有人來救他,不過烏列爾著實是自己見過最強的人。

    他也知道他們為什么怕他了,方才在劇場中追擊他的人那么多,用的武器那么精良。

    烏列爾一個人獨自應對十幾人游刃有余,任何人的阻攔都視若無物,最后追上他們的那兩三個,也只是茍延殘喘罷了,能逼緊他們的只有火。

    若非帶著愛洛斯,烏列爾暢行無阻。

    愛洛斯甚至懷疑,直接打開大門,讓烏列爾進來對付這里的所有人不成問題。

    他一向隨心所欲,不曾寄希望于旁人,更不明白烏列爾為何如此苛求自己。

    “你救我救得很及時,我該獎賞你。”愛洛斯安撫道。

    “……殿下。”烏列爾想伸手去扶愛洛斯,但想起從貧民區與他分開,到眼看著維恩拿刀威脅他,再到看清楚愛洛斯的傷勢,又猶豫了。

    再沒有比他更不稱職的騎士了。

    “今天本來就很危險。好了,派人去送信替我接回那些鳥兒吧。我現在急著回去換身衣服,參加我父親的葬禮。”

    愛洛斯站起身,自然地將手臂搭在他探來的手上。

    第038章 愛洛斯

    “搶書的人究竟是誰?”搖晃的馬車里, 愛洛斯開口。

    這群人非要搶這些書,莫非是擔心自己就此恢復記憶?難道他們就是害他失憶的人。

    “不確定,但他們配置的武器也是弩箭。我追尋著他們的行蹤, 發現他們找來了劇場。”烏列爾回答, “不過不是與劇場的人交接, 而是直奔劇場主人的房間。”

    又是維恩。

    雖然沒證據, 但幾乎能確定,這些都是雪繆的人。

    所有。

    只是在劇場出事前,維恩并不知道手底下的人居然還抓了愛洛斯。

    自己這位大哥做的事可真不少,會不會……毒殺父親也是他的手筆?

    馬車的木輪骨碌碌響著,愛洛斯的思考慢下來,他昏昏欲睡。

    說了沒兩句, 靠在烏列爾的肩膀上睡著了。

    他最終還是借用一下他的肩膀, 兩個人總算都如愿以償。

    烏列爾將搭在愛洛斯身上的外袍扯了扯, 靜靜看了一會兒。每當這種時候,他才真正感覺到活著不止有月圓之夜的痛苦,還有其他東西。

    ·+·+·

    “儀式開始。

    “當圣杯傳到諸位手中時, 每人需飲一口杯中酒。以證明爾等血脈在神的注視下,獲得乃夫、乃父的祝福。”

    阿方索學士身穿圣袍, 站在最前面主持。

    “愛洛斯還沒回來嗎?”

    在莊嚴肅穆的氣氛與滿堂大臣的注視下, 依蕾托恭敬接過,第一個飲下杯里的酒。

    她今天演也不演,連眼淚都沒掉一滴。她抿了一口,一面遞給下一個人, 一面好奇地小聲問道。

    阿方索學士皺了皺眉, 依蕾托渾然未覺。

    雪繆也喝了一口,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回她:“說不定出去玩兒了呢, 忘了今天有人要葬禮。”

    瑟緹連忙制止他胡言,雪繆不置可否,嘴上說著惡毒的猜測,面上甚至拿出手帕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

    只有瑟緹是真正紅了眼圈的人,她見四周所有人,都毫無知覺,也只能將淚意咽下。

    歌加林則笑著接過姐姐的酒杯,自己喝了一口后,大皺眉頭:

    “好甜的酒。說實在的,沒喝的人是不是沒法登基啊?”歌加林手臂一讓,讓出了他身后、阿尼亞跟前那個無人的空位,“反正阿尼亞也喝不了酒,愛洛斯不回來,我替你們全喝了吧。”

    “別胡鬧!”瑟緹依舊是不贊同的態度。

    愛洛斯不來,分給他的也不會少。

    但是大臣們會不會支持一個連先國王葬禮都不來參加的王子,就很難說了。

    接下來,阿方索學士會提會出一些權力與事務,要讓他們分擔,畢竟兩個月內不能全靠議事會。

    還有未來繼任者要參與的會議,也不能缺席。

    因而所有大臣不可能提前離場,都在等待分酒結束。

    愛洛斯王子至今未出現,底下已經竊竊私語起來。

    “連國王的葬禮都不參加么?”

    “他根本沒力競爭王座,放棄了吧。連表面禮儀都不顧了。”

    “當年王后可是溫曼王國最有魄力的女人,想不到他如此不爭氣。”

    “也沒有辦法呀,不過是養尊處優太久養廢了的王子。現在連巴頓大人都死了……”

    歌加林對自己煽風點火的成果感到滿意。

    就在歌加林正要把杯子遞給小妹妹阿尼亞時,杯子被一只猛然伸來的手拿住。

    歌加林有意不放手,險些被那股爭奪的力道扯個趔趄,最終只得放手,抬頭一看,竟是烏列爾。

    “諸位,我來晚了。”愛洛斯說著歉疚的話,臉上卻不見歉意。

    明明是冷冰冰的葬禮,被他一笑,襯得讓眾人錯覺是來參加舞會。

    愛洛斯就著烏列爾的手,簡單喝了一口就,烏列爾就遞給了阿尼亞。

    阿尼亞受傷后裹得也很嚴實。

    她驚訝地看著趕來的烏列爾,烏列爾身上好像有灰燼與雪的味道,蒙起一只眼睛讓她覺得更兇了。阿尼亞無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小心接過酒杯。

    歌加林則打量著愛洛斯,愛洛斯的肩膀受傷,為了配合肩膀的傷口吊起了右手,然而左臂好好的。

    阿尼亞明明也吊著手臂,偏偏他要別人喂,看得他心煩。

    愛洛斯并不在乎他的心思。

    他自顧自坐下來,他的袍子是黑色,胸口別著白色的鈴蘭花,脖頸纏著紗布,整個人看起來格外脆弱。

    聽釘子一下下釘進棺木的邊緣。

    國王在這個清晨下葬。

    愛洛斯望著站在樹冠上的白鴿,身邊是為國王之死慟哭的臣民。

    他毫無感覺,沒有悲傷,沒有喜悅。

    像是失去味覺后的一場宴飲。

    烏列爾站在他身邊,天生就比所有人都鮮艷,是黑白色的葬禮上,唯一有色彩的東西。

    但愛洛斯發覺他根本沒在看,烏列爾沒在關注葬禮,他幾乎將回避寫在臉上,不屑于去關心這位曾經執掌整個王國的男人。

    是對人人都如此,還是只對他如此?

    “我死的時候,你會為我哭嗎?”愛洛斯問。

    “不會。”烏列爾回答。

    愛洛斯一怔,好像被無緣無故打了一下,“你還真是誠實呢。”

    烏列爾搖頭,”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死。“

    愛洛斯一時失語。

    烏列爾像是想解釋,真誠道:“殿下不喜歡獨自一人,活著的時候不會,死也不會。”

    愛洛斯感到好笑,但又說不出否定他的話。

    “誰教的這么會說話……”愛洛斯嘟囔著,沒再繼續這話題。

    一直到所有儀式全部結束,眾人起身前往宴會廳進行喪宴。

    “你怎么了?”瑟緹最先過來關心愛洛斯。

    “我沒事,小傷而已。”他說話時,看向雪繆。

    “姐,管他做什么?再晚點兒,他就可以直接去父親追思會上吃早餐了,都不用拐來這里坐一下。”歌加林說。

    “你埋怨我來早了?等到你的葬禮,我最后一個來,好不好?”愛洛斯回答歌加林。

    “誰要請你?”

    “嗯?”愛洛斯笑了。

    歌加林立刻反應過來,“誰會死在你前頭啊,愛洛斯!”

    “當哥哥的,早一點才對吧?”愛洛斯說完,沒再給歌加林糾纏的機會,轉頭就走。

    他最想接觸的,其實是人群中的大王子。

    大王子雪繆在大臣中很受關注,身邊一直圍繞著親信的大臣。

    一直到身邊的侍從不知向他報告了什么,他才臉色微變,望向愛洛斯。

    他朝眾人擺擺手,徑直走到愛洛斯面前。

    “這么早忙什么去了?父親的葬禮還遲到。”雪繆緩緩問。

    “也沒忙什么。就是有個販賣平民的組織,你知道吧大哥?我去看了看。”

    “我?自從父親病重,疏于監管,這種犯罪就很是猖獗,連我這個王城守衛者都抓不住他們的行蹤。你怎么這么有心,要替我處理啊?”

    “是啊,很巧撞上。”愛洛斯忽然抬起手,“各位——”

    所有大臣的目光都望過來,用餐、談話的,都停了下來。

    “你做什么?”雪繆乍然換上一副威脅的語氣,他壓低了聲音,但壓不住言語里的狠意。

    “擔心什么?我有件事情要告訴大家。”愛洛斯頂著雪繆恐懼、難看的臉,開口道:“溫曼王國,一直有一伙不法組織,四處劫掠平民。他們專挑貧民區的少男少女下手,畢竟這群人無人問津,就算有,親屬也無力反抗。”

    “還有這種事?”許多大臣,明知故問。

    “當然。”愛洛斯不厭其煩地解釋,“就比如說王國里最大的販賣組織,他們的產業像一道鏈條,在這些抓來的人中,他們先是篩選出最美或最有特色的,放進拍賣品里。而后將抓到的人里最健康的一批,帶去供貴族們挑選,有特殊需求的,想要器官的,喜歡美人的。賣給貴族不成,就賣做奴隸。至于做奴隸也不成,活不了一點兒的,還能賣給瘋狂的異教徒。反正就是——賺了很多很多金幣,賺到可以養活先進的全部配備東部海岸新式裝備的軍團,像我大哥的軍團一樣。而他們是怎么在王城暢行無阻的呢?我發現他們主人的紋章是一顆金色的石榴——”

    “殿下。”身邊有屬下趕來,愛洛斯暫且停住,聽見對方附耳告知他:維恩,被刺客殺了。

    愛洛斯頓時止住話,蹙眉看著雪繆。

    雪繆一看他的表情,也不再表演緊張:“怎么不說了?要說的是什么啊,愛洛斯。你從小最喜歡邊故事,這不會是真的吧。”

    愛洛斯以為,至少要到送上法庭前,維恩才可能遭遇生命危險。

    沒想到雪繆毫不念舊,一點兒也不猶豫。

    賬本上沒有雪繆的名字。

    維恩一死,死無對證。

    “沒什么。我要說的是,這個組織從今天開始,在這個王城消失得一干二凈。感謝我的騎士烏列爾,他昨夜清繳了整個組織,燒毀了它在王城的據點,保護了我們的王城!”愛洛斯說著,伸出左手去拍自己不能動的右手給鼓掌。

    被烏列爾將胳膊拉開了。

    吃了止痛藥,不代表傷也會消失。愛洛斯此時毫無感覺,藥效過后依然會難受的。

    愛洛斯只能放下手,示意烏列爾自己鼓掌。

    “真是厲害啊。”雪繆陰森森望著兩人,笑了笑:“在這里說這些是做什么,為烏列爾大人越俎代庖干杯?”

    “怎么能這么說,我也是為了幫大哥分擔啊。在向你邀功呢。”

    烏列爾不笑,愛洛斯替他笑得像個得了獎賞的英雄。

    “是嗎?不知道這組織幕后的主人是誰?”

    “大哥不知道嗎?是你的參謀維恩。”

    愛洛斯話一出口,一片嘩然。

    “沒有證據的話,還是不要亂說吧,不然,到處都是關于你、我或者其他人的不實傳聞,要怎么辦呢?”雪繆幾乎是在威脅。

    “維恩就是證據。”愛洛斯盯著雪繆的眼睛,他對雪繆的記憶恢復了大半。

    很難想象,家中有一個哥哥,但你對他的印象是:不熟。

    雪繆卻正是一個這樣的人。

    “按你說的,維恩人在哪兒?”雪繆一副好奇的模樣。

    愛洛斯沒有咬牙切齒,他也笑:“逃跑了。諸位誰拿到線索,千萬記得要匯報呀。這件事,我就轉交給御前會議了。”

    “交給我更合適,不是嗎?對不聽話的屬下,我不會手下留情。”雪繆的表情在聽到愛洛斯的處理時,顯得不太愉悅。

    事情交給他,是給他完全抹除證據的機會。交給別人,萬一哪一天查出來了,也很麻煩。

    愛洛斯則一字一頓,用所有人都聽得清楚的聲音說道:“哥哥,我也覺得,王冠給我更合適,你也考慮考慮?”

    愛洛斯已經不想和雪繆再虛與委蛇,有話直說是他現在的態度。第一次公開說自己想要王位,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雪繆想要再說些什么,追思會的下一個環節已然開始,他只能暫時放下突然棘手起來的愛洛斯,和各懷心思的大臣們。

    愛洛斯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真該讓維恩親自來看看,他的主人有多薄情。”

    烏列爾點頭。

    “你點頭做什么?”愛洛斯逗他。

    烏列爾沒想到還有這種問題,“配合?”

    “那你說,我是不是好歹比雪繆強些。”

    烏列爾奇怪,“他拿什么和你比?”

    男人臉上的輕蔑自然到仿佛與生俱來,愛洛斯真想看雪繆與烏列爾對上的表情。

    “說是說,若我的罪名暴露,身為我的騎士——”

    “殿下身上不會有罪名。殿下的罪名,就是我的罪名。”

    愛洛斯無奈,也沒必要這么殷勤。

    他望向別處,沒將這話當成一回事。愛洛斯很公平,這世上的情誼有贈有還,他懶得還,所以也不必給他。

    “若哪天發生了一樣的事,你可以跑得遠一些。我現在就赦免你。”

    愛洛斯預感雪繆絕不會放任自己如此輕松。

    自己沒有找到那些書,暫時沒有恢復的機會,接下來麻煩也絕不會少。

    烏列爾沒有反駁。

    在那個險些弄丟愛洛斯的夜里,烏列爾將自己的心看得格外清楚。只有追隨愛洛斯這件事,絕不會因為愛洛斯的拒絕而放棄。

    愛洛斯閑閑地飲著杯中的水,離了眾人的眼睛,他就又愿意自己喝水了。

    葬禮散場也依舊人來人往。

    前來的仆人徑直朝烏列爾走來,低聲知會了他不知什么,烏列爾聽后點點頭。

    “有要事要處理就去吧。”

    愛洛斯對烏列爾說,說完他猛然意識到,烏列爾天天跟著自己,他都快忘了烏列爾也是有事情要處理的。

    而且事情應該很多才對。

    “不算要事,是默林來了。”烏列爾對愛洛斯說,好像想讓他評判這是否是要事。

    愛洛斯最怕被考到。

    那是誰?他沒有立刻問出來,擔心這是他從前認識的人。

    烏列爾沒有等他問,告訴他默林就是之前草藥店的店主。

    屬下去取鳥兒的時候,得知丹先生還在處理劇場的問題,他很關心“夏綠蒂小姐”。

    至于草藥店的店主默林,昨夜,劇場的人真的去找他詢問手鏈的事了。

    他人雖年紀大,但記性好得很。由于當初烏列爾給的是他自己的地址,因而默林在接觸劇場那位東部魔法師后,第一時間殺來烏列爾這里,本意是猜測“小姐”有危險想幫忙。

    結果聽說烏列爾已經毫發無傷帶著他的主人回來,關心立刻就變成了興師問罪。

    “那老頭的店被燒了,問我怎么處理。”

    烏列爾簡單描述了一下。

    愛洛斯哭笑不得,“總不能讓他就留在那里,我陪你去看看吧。”

    剛好,省得愛洛斯親自去找他了。

    愛洛斯抵達的時候,老人在烏列爾的客廳喝茶,他面前是一份吃了大半的早餐。

    默林毫不客氣,直到聽見他們兩人進門的腳步聲,才放下刀叉悠悠轉過坐在椅子上的上半身,打算和他們問好。

    可當他看到一身男裝的愛洛斯,和褪去了假發的烏列爾。

    驚得一個搖晃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幸而烏列爾府中的手下都訓練有素,迅速扶住他,才免于他本就扁塌的鼻子和地面接觸的慘劇。

    “莫非,您是……”老頭指著愛洛斯,說不出話來。

    “你好,默林。這位是我的主人,愛洛斯王子。”烏列爾走上前,掌心一握,將默林豎起的食指緩緩壓了下去。

    默林連忙收回手,向愛洛斯行了禮。

    “早,默林先生。吃得好嗎?”愛洛斯在沙發上坐下了。

    這里家具款式老舊狀態卻很新,金碧輝煌,像是哪個品味俗氣貴族的手筆,和烏列爾的氣質毫不相稱。

    “噢,叫我老頭就好了。孩子們活著的時候都這么叫。”默林說。

    “老頭?誰要做你的孩子們。”烏列爾一副傲慢的口吻。

    愛洛斯莫名覺得烏列爾好像真的很喜歡這個默林。

    “噢,小子,殿下還沒發話,你就朝老人家嚷嚷。”他說完,望向愛洛斯,想問他的意思。

    “你的店被燒了?”愛洛斯關心。

    “全都被燒了,一瓶魔藥都不剩。不過殿下的魔法材料是不是很富裕啊?聽說在年輕的魔法學者里,四王子殿下是最出色的,我能不能……看看您的收藏?”

    “用我的收藏,來援助我騎士的愛情?”

    “我當時也不知道你們是這種關系……”默林連連擺手。

    “別說得令人誤會。”烏列爾語氣危險。

    愛洛斯雖與他沒什么感情,但全是因自己而起,他沒有拒絕默林老板的任何請求。

    默林的鋪子有丹先生的一份保險,可以慢慢重建。

    但愛洛斯知道,雪繆這個人睚眥必報,他以為默林給烏列爾通風報信,又害怕默林商店研究的魔法太強,更怕恢復記憶的書籍被愛洛斯再次拿到。在鏟除雪繆之前,最好還是不要將這間店再置于危險。

    店鋪的位置就請丹先生保管,租出去。

    反正默林目前最喜歡的事業就是——服務抽到特等獎的客人,用盡辦法研究愛情魔法。

    至于默林本人和他的學徒無處可去,他們不想進王宮,只能暫時留在烏列爾這里。

    “我看這里就很不錯。這里太空了,騎士這么窮啊?”默林在黑市賺錢與花錢皆如流水,沒見過這么空蕩的屋子,連桌上的花瓶里每天更換的花都沒有。

    “是之前查抄罪臣,沒收的房子。我什么都沒有換。”烏列爾回答。

    “怎么不換?”

    “不怎么住。”

    “想不到原來你別有居處,那我不同意,我要住你最大的那間宅院。”默林真把自己當大家的長輩了,居然向烏列爾提起要求來。

    烏列爾遲疑了一下,看向別處。

    “我只有這一間。我宿在……王宮。”

    “他住在我房間。”愛洛斯替他解釋。

    “我要保護殿下的安全。”烏列爾緊跟著說道。

    “哦……”默林失望,轉頭又奇怪地看向他們,“不會你的愿望是真的吧?不是在上司面前獻殷勤,而是喜歡王子殿下……唔。”

    默林被烏列爾塞了一口小面包,才閉嘴。見兩人都不笑,懷疑地左右看看他們,尋不出什么蛛絲馬跡,最終還是選擇先詢問下一項正事。

    反正他還要在這里待很久。

    愛洛斯將劇場抓到的魔法師都給默林處理,收繳來的魔法材料也任他挑。

    這是默林最滿意的部分,他沒想到會得到這么多,直說著:“這店燒得挺值的。”

    換來面前兩人無言的沉默。

    愛洛斯一直在等機會,直到烏列爾被屬下叫出去。

    愛洛斯走近喝茶的默林,向他問起自己真正想問的。

    “老頭,我有件事想問你。”

    “問啊,我跟殿下,知無不言。”默林頭也沒抬地擺手,他這么大年紀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面前出現個王子也能氣定神閑。但一抬頭發現屋里只有他和愛洛斯兩人,他還是慎重地坐直了。

    “假如有個人因為魔法而失憶了,你有處理經驗嗎?”

    “什么魔法?”

    “不知道,來自大陸西端,連我也不能完全摸清。”愛洛斯如實回答。

    “哦。別緊張殿下,其實就算知道了是什么魔法,也沒用。本質還是失憶,魔法只是給藥物和傷害加碼,帶來的記憶缺失是沒區別的。”

    “那你……”

    “我沒有一點兒經驗,不過,患者是誰啊?”默林問。

    知道是誰就能想辦法了嗎?

    愛洛斯想說實話,但說之前突然頓住,他擔心被人聽到。

    他望向餐廳的巨大玻璃窗,看到烏列爾和其他仆人此時仍站在庭院說話,松了口氣。

    默林卻誤會了,“是他?”

    愛洛斯想解釋,話到嘴邊又覺得沒關系。

    “不重要,你只要告訴我有沒有其他辦法。”

    “真沒有,要不你試試喂點誠實藥劑?讓他說真話,然后逼問他,說不定能想起來一些。”

    “這方法,你試過?”

    “沒,不過我猜能有些用。嘿嘿。”

    默林特別喜歡搞新藥劑新實驗,只是這辦法只有烏列爾這種人才能用,因為他好歹是個騎士,看起來很耐用的樣子。身體和精神脆弱的失憶者,就不一定受得了吐真的藥劑了。

    “等試過了,可一定要告訴我效果如何啊。”

    愛洛斯不置可否,提醒道:“不許說出去。”

    “當然,當然。”

    第039章 烏列爾

    “再走過來些。”烏列爾對他的副官說。

    庭院里的風很冷。

    烏列爾仍習慣性地多走出兩步, 站到能被窗前人一眼瞧見的地方。

    聽手下回報,軍團抵達王城,此刻仍不被允許進入。

    理由合法合規, 國王喪禮期間, 禁止任何軍隊踏入王城半步。軍團正常行進的部分在規定時間入城, 是之前就批準過的。可如今大王子雪繆自由控制王城守備, 想阻攔誰都已經不需要上報會議、等待投票生效了。

    反悔不需要成本。比最優秀的軍事策略更強大的,是天時地利人和。雪繆如今幾乎無懈可擊,或許愛洛斯提出的按兵不動,本就是唯一的選擇。

    烏列爾直到吩咐完暫時安置的方法,仍在思考著如何解決,如何向愛洛斯交代。

    副官的身影離去, 烏列爾的煩躁與不悅并未隨之消散, 甚至腦海里還是雪繆那張令人厭惡的臉。

    冷風吹起。

    沒鎖緊的玻璃窗恰在那時的風里霍然洞開。

    站在廳中的愛洛斯正望過來, 砂雪被風卷起,粘在他修長的睫毛上。

    光線恰好,愛洛斯意外地與他對視, 毫不意外地揚起唇梢回給他一個笑。

    好像心情也沒那么糟。

    旁人的面容已經完全被從腦海中擠走了。他想起自己站在這里,本就是為了方便愛洛斯想看到他時, 能一眼找見他。

    “冷死了, 殿下在看什么呢!”默林從愛洛斯身后探出頭來。

    “特別好看的。”愛洛斯輕聲道。

    默林望向窗外,只有空空蕩蕩的雪地與一排冬青樹。

    烏列爾快步走回屋中,回到愛洛斯身邊。

    “久等了。”

    “一點兒也不久!”

    搶先回答的還是默林,他面前是空空的瓷盤, 說完喝了干最后一口葡萄酒。

    愛洛斯沒有在意默林的插話, 甚至配合地點點頭。

    輕松地詢問烏列爾,他是否已經沒事了。

    烏列爾告知愛洛斯:是的, 并且回去路上能就向他匯報。

    “那我們走吧。”愛洛斯說。

    事情都處理完,是該回去了,昨夜驚心動魄,他們兩個人至今還沒休息呢。

    “哎?等等啊,我還不知道我究竟要住到哪里呢,你們就拋下我離開了?”

    默林才坐了一會兒,就已經完全適應了面前兩個男人的身份,再不見膽怯。

    畢竟騎士大人跟可怕不沾邊兒,是他的幸運顧客,王子殿下初見就以美麗小姐的身份出現在他眼前,又對他格外慷慨。

    烏列爾兩次被打斷,他危險地打量著那張蒼老的面龐,不怕自己的人很少。這名叫默林的老頭,簡直自來熟過度。

    他生命中從沒遇見過這樣的家伙,這感覺有趣又陌生。烏列爾所遇到的每一個該當成為他長輩的人,都沒給他留過什么好印象。

    甚至沒有留給他過一件好事。

    “帶他去看他的房間吧。”烏列爾直接喚來仆人。

    “你們就不陪我了?”老頭也不客氣,“殿下、大人,難道你們……很忙嗎?”

    “不忙就該留下來陪你?”烏列爾語帶威脅。

    默林立刻往愛洛斯身邊躲了躲,烏列爾這才發覺他眼神飄忽,配餐的酒居然讓他喝醉了。

    烏列爾好笑。

    他確實不忙,一夜未睡,他甚至不困。

    只是心情大起大落,讓他在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后有些想吐。他惦記起葬禮結束前,愛洛斯給他的那一勺酸酸甜甜的餐后糖果。

    要是再多一點兒就好了。

    愛洛斯正回復默林:

    “不忙,我也想在這里多看看。”

    默林臉上的笑容擴大了。

    一刻鐘之后……

    “那時我身上背著三袋草藥,都是山谷里挖出來的珍稀魔法材料,吸收了純凈的月亮靈氣,我敢保證,用它們做的魔藥事半功倍!

    “但我沒有沾沾自喜,反而很喪氣。因為那時的我,只是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流浪漢,撿到一只完整的豆莢都會幸福一整天。這幾袋東西,全是我拾荒時撿的,那群商人碰上一隊劫匪,我學其他流浪漢也沖上去趁亂撿了一些。

    “可我根本不知道這些是金子般的東西,心里還在抱怨,為什么別人撿到了器皿、首飾,而我撿到一堆破爛兒。我絕對是流浪漢里運氣最差的!

    “我甚至懷疑我已經餓出了幻覺,看這些東西似乎閃閃發光。但再特別,這些也不過是一些野草罷了,我會把這些東西帶到暫住的馬棚,鋪在草垛底下當墊一墊。這樣可以讓我的‘床’看起來更鼓一些,免得老鼠想上來都沒有門檻。

    “正在這時,我突然聽到一陣馬蹄聲從我身后那段路傳來,蹄聲很稀疏,由遠到近,在那個寂靜的、雪白的街道上,那輛陳舊的黑色馬車忽然停在我身邊。

    “風吹起車簾,我見到里面空無一人。你們知道嗎?在那個黃昏,整條街道上只有我和那輛黑色馬車,夕陽安安靜靜,又圓又濃郁。讓我感覺好像在做夢一樣。緊接著——”

    默林講故事講得投入,而在他講故事期間,腳步只往前挪了三個臺階。

    烏列爾不知道一直聽下去,何時才能帶愛洛斯“多看看”。

    “好了老頭,你可以往前走了。”

    他對講得興高采烈的默林說。

    愛洛斯聽得聚精會神,“別停,繼續講呀。”

    默林得意地瞧一眼烏列爾,一邊緩緩往前走,一邊繼續講道:

    “從那輛黑色的馬車里面,伸出一雙女人的手。”

    “你不是說…里面沒人嗎?”烏列爾對他的胡編亂造嗤之以鼻,自幼也沒人給他講什么故事,盡管這個“我年輕時候”的故事,或許只是默林的編造,但他聽得仔細認真。

    “對,因為那個女人,像紙片一樣薄。”默林理直氣壯。

    “她對你說了什么?”愛洛斯饒有興趣。

    “她說……噢,不,她沒有立刻說話。那時我拔腿就想跑,但是我跑不動。因為她長得太美了,我只好站在那里。

    “她問我:寶藏獵人,你要去哪兒?

    “我心想,寶藏獵人,我居然是寶藏獵人!這么說也沒錯啦,拾荒怎么不是找寶了。”

    愛洛斯笑了,“因為你口袋里有海上的魔法材料吧?”

    “是的,這也是我之后才明白的。他以為我和那些尋找失落寶藏的海上獵人一樣!”

    “你對她說什么?”烏列爾更好奇這個。

    “我說:我不能告訴你,尊敬的女士。但如果你需要什么,可以盡情吩咐我。”默林講述道。

    “還不賴。”烏列爾評價。

    “是啊,接著她就用一大筆錢跟我換了袋子里的材料。之后,我重回撿到它們的地方,把快要死的商人救起來了。商人教我許多知識。從此我知道了世上有一些特殊的材料,和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我甚至真的,到過海上去尋寶!”

    他說完,四周一片安靜。

    “就這么簡單?”烏列爾意猶未盡,但一副隨口問問的態度。

    “就這么簡單。”默林講完,繼續邀請:“這就是我踏上這條路的開始,后面還有智斗海盜,你們要不要聽?”

    “不要了。”烏列爾已經走到自己門前。

    房門口,默林仍然粘人地不愿離開。

    王子說他的多看看,是去烏列爾的房間看看。烏列爾自然無法拒絕。

    至于老頭,他非要跟上來。說著既然順路,不如陪老人家聊聊天,并不厭其煩地講起了他的老舊故事。

    剛才仆人轉述的默林弟子的話,原來不是夸張。那句:“您能保證見了王子殿下,我的師父不會因為多話而砍頭嗎?不然其實可以直接趕我們走的……”簡直真誠無比。

    烏列爾此刻站在自己房門前,他不喜歡別人踏進自己的領地。

    愛洛斯除外。

    最好能快點打發走喝醉的默林。

    倒不是對他有意見。

    他只是在想,愛洛斯千萬不要允許默林進來,因為他不知道怎么拒絕愛洛斯。

    “這就要我走?我不能參觀一下騎士大人的房間嘛。對了……”他像是想起什么,轉向王子,盯著他的臉看了又看,豎起一根手指,“倒是有一件不簡單的事,你們猜那位‘紙女士’,來到城中是為了做什么?參與一場命名會!那個月來城中的人很多,都是想祝福那個新生兒。”

    烏列爾聽他自問自答,好奇會聽到怎樣玄妙的故事。

    結果對方只是頓了頓,小心翼翼講道:“那個新生兒,就是金斯利家最小的女兒。”

    他說完便再無下文。

    烏列爾甚至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半晌才意識到,確實不簡單。四十多年前金斯利家最小的女兒,不就是先王后么。

    烏列爾去看愛洛斯,愛洛斯表情如常,甚至禮貌地對默林笑了笑。

    但烏列爾看得出來,王子的心情不大好了。

    跟自己不同,愛洛斯恐怕一生也不會跟王后的離世和解。只有這件事,烏列爾比誰都清楚。因為他曾經遇見過心如死灰的愛洛斯。

    在烏列爾也想要一了百了的那一天。

    愛洛斯愿意聽人提起她。

    但提起,就會想到她。

    默林發現氣氛好像變了,賠起一個笑臉:

    “我……剛才可是剛給殿下講了個好故事呢,是吧?”

    愛洛斯點頭,“是啊。”

    他打量著默林,老人身穿睡袍,腳上踩著室內穿的平底鞋子,“去找丹先生的時候,他沒給你提供體面的衣裳?會嗎,禮貌的丹先生。還是老頭你,對他說:這樣就好,讓我看起來很慘,說不定就有人心一軟收留一下我了。”

    算計到王子殿下頭上,即便只是一點點細節,被指出來時還是讓默林汗流浹背。

    一想到王子甚至原本沒想指出來,只打算記在心里,默林更覺緊張。

    哪想到講個故事,會惹到王子殿下。

    “不,我也不是故意要把心機耍到殿下頭上的!更沒指望過這么大的補償……”默林說完,還是自知理虧地退了開去,“感謝殿下安排!我突然想起,我還沒看我的房間,哎呀,你們先聊你們的……”

    他說完就想逃走。

    “老頭。”愛洛斯用他說的稱呼,叫住他,“既然特別閑,還有一樣工作請你幫忙做。”

    “啊?”默林耷拉著一頭銀發的腦袋,有氣無力,但還是回道:“萬死不辭。”

    “那些鳥兒希望你替我們好好養。”

    默林大松一口氣,原來只是鳥兒,多少只他都能養。他連忙應下,接著便一刻不停地離開去尋自己的房間了。

    走廊里只剩下愛洛斯與烏列爾。

    “放他在這里,為難嗎?”愛洛斯走進房間時問。

    “并不。”烏列爾回答,“只是,他如果有其他心思?”

    “那你保全好自己。”愛洛斯不甚在意。

    “其實我想他不是壞人。”

    “能讓你說出這樣的話,真不容易。也對,老頭還說要為你我免費解決愛情難題呢。祝他成功。”

    那多半是不會了,烏列爾想。他的愛情和王子殿下的愛情,好像不能同時成功。

    烏列爾的房間冷且空曠。

    桌椅家具,大半都是舊有的,烏列爾無心調整。

    浮華的裝飾也不影響人使用,他便沒有動過,反正一年到頭也沒多少在這里過夜的時候。

    烏列爾就去過別人的住處,比如副官,比如其他戰士。

    相比起其他人,自己這里沒有舒適的布置,沒有風格特別的家具。

    甚至沒有兵器收藏——那些物品都在庫房里,柜子里僅僅展示有一把不錯的匕首。

    他若是知道愛洛斯會來,一定精心整理。

    見愛洛斯的目光掃過整個房間,烏列爾心中忐忑。

    他敢保證,整個王城的寬敞臥室,有八成和這間屋子一模一樣。但愛洛斯還是看得很仔細,像是要住下的人是他一樣。

    愛洛斯最終將目光放在壁爐對面的書架上。

    正是因為這房間的布置太過平常,愛洛斯才一眼就知道這架子上面應該是書籍。

    這書架一點兒也不像書架。

    “書架里的書呢?”愛洛斯問。

    “送給救濟院了。”烏列爾之前不認識什么字,實不相瞞,他認識了之后也不太想讀,不如送給需要的人。

    愛洛斯笑了,現在那架子大半空曠,僅剩的幾本書歪斜在一旁,塞著烏列爾隨手放進去的東西。

    烏列爾有些不好意思,他跟著愛洛斯的目光,去看某個空蕩蕩的格子。

    心也隨著那只空蕩的格子跳空了一拍。

    愛洛斯瞧的那處,本來有只箱子的。

    只是出征前烏列爾,以為那是一生中唯一將它送給愛洛斯的機會,便讓愛洛斯拿去了。

    箱子里都是些他看到時就覺得愛洛斯也會喜歡、和他相配的,他希望愛洛斯得到的物什。

    然而只要瞧見好看的,讓人看到高興的東西,他就想留給愛洛斯,以至于積攢了許多,一箱不夠,剩下他拿不出手的,還是塞回到格子里,和鋒利的匕首、沒有送出去的書放在一起。

    和他一樣,雖然很想留在愛洛斯身邊,但實際上與愛洛斯沒什么關系。

    愛洛斯從占據了整面墻的書架前走過,什么都沒有說。

    烏列爾失望,看來這些東西愛洛斯確實一樣都不喜歡。但也松了口氣。幸好,沒將它們也打包裝進箱子里。

    愛洛斯只是路過僅有的幾本書面前時,拿下一本打開翻了翻。

    他原本只是隨便一瞧,但打開后,神情復雜地抬頭看向烏列爾

    烏列爾茫然地湊過去,在看清內容后,驚訝地拍上那本書。

    “殿下,我……從來沒有翻開過。”他指著光禿禿,沒有任何標識的書脊想解釋,“誰許他們留下這些書的!我去責罰他們。”

    拿著那本書,他心中萌生出現在把它扔進火里燒了,還能挽回一下愛洛斯的信任嗎?

    雖然他沒細讀文字,但那本書里有著主人公沒穿衣服的插圖,一瞧他們交疊在一起的身影,內容不言而喻。

    他擔心會碰上愛洛斯探究的目光,他擔心愛洛斯誤以為自己在勾引他。

    但愛洛斯只是失笑道:“挺精美的,別丟掉。”

    然后又將書推回書架里去了,好像這只是一本食譜。

    烏列爾想,王子并不關心自己在看什么書。

    這讓他不知該放松還是難過。

    愛洛斯瀏覽完書架上的東西,人已經走到床榻邊。

    “睡覺嗎?”他的問題出其不意。

    烏列爾茫然,但是點頭同意。

    他甚至點過頭之后仍然不明白愛洛斯要做什么,反正愛洛斯說什么就是什么。

    他臥室擺放是一張普通的木質床榻,沒有精致的床幔,也沒有鋪蓋繁復的織物。這是他唯一主動換掉的家具,在那些昂貴的床榻上他睡不著。

    當然,除非愛洛斯在。

    “我很困,你呢?”

    愛洛斯完全不介意睡什么樣的地方,說話間他已經打了個呵欠,但也客氣地站在一邊等他同意:“剛才和他說話的時候,我實在要睡著了。你也是吧,烏列爾。”

    烏列爾才理解愛洛斯只是想睡一覺,他點點頭,給他拿了一只枕頭。

    “那你睡會兒吧。”

    “你也來休息么,反正床這么大。睡我的床不愿意,睡你自己的總可以吧。”愛洛斯邀請他。

    烏列爾不知道愛洛斯是因為不想他一夜未眠還要回去睡他的躺椅,還是不想一個人休息讓烏列爾醒著工作,當然,也可能只是客氣一下。

    但烏列爾總不會拒絕他。

    兩個人躺進兩只被子,滑稽地互相小心誰也別壓到誰的手。

    烏列爾覺得在愛洛斯身邊他或許能做個好夢。

    ·+·+·

    午后不久。

    烏列爾率先醒過來。

    他沒有做任何夢。

    但他驚覺自己的事務都丟給副官處理根本沒檢查、關于軍團的事還沒報告、沒去處理屠龍情報的丟失、沒設法再找到殿下昨天買的那份書、沒想到對付雪繆的辦法、今夜就是月圓之夜他還不知如何應對詛咒的痛苦。

    愛洛斯居然就這么帶著他睡了一中午,他居然還睡得還很安穩。

    看著愛洛斯的睡臉,他想他們大概不會比這樣更近了。

    這樣也很好。

    愛洛斯在那時睜開眼睛。

    烏列爾離他太近了,想躲,卻因為躲不開愣在原地。

    愛洛斯發現烏列爾頓住的動作,連忙起身,順著烏列爾被壓到的頭發,碰碰他的腦袋,他剛睡醒聲音還有些啞:“抱歉,烏列爾。”

    “你又不是故意的。”烏列爾回答。

    “是故意的,你會怎樣呢?”愛洛斯好奇問。

    “……”烏列爾沉默,沒有任何區別,他又不會對愛洛斯如何,更何況只是壓了一下他的頭發。

    “是不是故意的都會疼,所以沒區別。我都感到抱歉,騎士大人。”愛洛斯也沒執著于等他回應,說完笑著走到門邊。

    他們得走了,葬禮的晚上還有守靈夜。

    說是守靈夜,其實重點是過后的會議,愛洛斯沒說不去。

    雖然愛洛斯好像不是很想去。

    烏列爾跟上他,其實烏列爾也不想去。

    當然,烏列爾今晚也去不了。

    沒有止痛藥他無法行動,他只希望今夜可以早早睡覺,最好他離愛洛斯近一點兒。那樣盡管自己睡不著,也會很安心。

    披上披風走出門時,愛洛斯忽然問。

    “柜子里那副銀制餐具,是你喜歡的?”

    他在好奇。

    烏列爾一愣,不是。

    不是他們任何人喜歡的。

    他驚訝于愛洛斯居然認真看了,還看出了分別。

    書架里有一套花紋細密的銀質餐具,和一支瓶身精美的香水、還有其他碎花方巾之類的小東西放在一起。

    和其他漂亮的物什放在一起,并不突兀,只是雖然擺在書架,但與愛洛斯的喜好無關,也與烏列爾自己無關。

    烏列爾在腦中描摹著那只銀質湯匙。

    忽地又回到記憶里那個陰暗無光的凌亂房間。

    那里住著一個紅發的瘋女人。

    瘋女人偶爾也會有精神好的時候,很偶爾很偶爾。

    她會愿意和生活在長久寂靜里的烏列爾說上兩句話,她會和烏列爾期待的那樣,像其他大人那樣,不瘋癲,不謾罵,不和他搶食。

    不會因為喜歡香水就沖上去撕扯別人的衣裙,也不會偷偷在破舊的布頭上用燒著的柴火畫畫。

    她會舉著缺口的木勺子說,等我們以后有了家,就可以在桌子上擺上漂亮的帶紋路的餐具,餐巾上還畫著一些花。

    可惜某天,當她又說起自己簡單的愿望。

    她真的想起了什么似的,從腐壞的地板下找出一把她藏了好久的銀叉子。叉子的齒尖鋒利,每當她揮舞起來時,連烏列爾都感到危險。

    他的擔憂并非毫無道理,某天她發瘋時,真的拿著它插進了自己的喉嚨。

    他很久都沒有再想起她的聲音。

    只是她說“以后”時的樣子,他記得一輩子。

    可這要怎么回答愛洛斯呢?

    烏列爾覺得自己是不能騙愛洛斯的,于是盡管不知道愛洛斯是不是真的想聽,他還是如實回答了。

    人們害怕交出自己,任何一次把自己詳細地告知別人,都會讓人有一種坦露弱點恐慌。

    更何況烏列爾是個為了讓敵人恐懼,不惜放棄治愈機會的人。

    但說給愛洛斯不會。

    因為在愛洛斯面前時時如此,愛洛斯就是他的弱點。多一樣,少一樣已經沒有區別。

    好在愛洛斯聽后,沒有流露出任何讓烏列爾緊張的情緒。

    “原來是這樣。”

    烏列爾點頭,想讓這件事像雞舍里的一只鴨子走丟了一樣,平平無奇地揭過。

    但愛洛斯思考得很認真:“你不喜歡這間宅邸,所以不覺得這里是家,對么?我會為你換一處居所,你親自來挑怎么樣。”

    烏列爾說不出回答,愛洛斯就繼續說:“你已經拿到了有漂亮花紋的餐具,記得用啊,烏列爾。”他真誠地說,“這樣就不會也有遺憾了。”

    烏列爾怔怔的,他也很想在家中用上這些她想擁有的東西。

    但什么是他的家,愛洛斯問住他了。

    “還是先助您得到王位要緊。”

    他知道換一間住所不能解決他的困惑,愛洛斯曾經說過給他自己的家,如今換成了一間新居所。

    烏列爾想總歸自己是索取的人,不該挑揀太多。

    但他實在不想再提,干脆尋這回話的機會,向愛洛斯匯報起了副官整理的大事小情。

    好在他們一路回到王宮,愛洛斯都并未再多談。

    至于其他事,愛洛斯的應對辦法,就是順著烏列爾的處理,暫時讓所有人都保全自身,至少不要被雪繆抓住軍團違規越界的把柄。

    魔藥書不會再有,無需再費心,愛洛斯說已經問過老頭。

    至于處理雪繆的事,又不可能一蹴而就。

    最后沒提的,只剩下屠龍情報的丟失,和止痛藥的事。

    后者烏列爾問不出口,那并不是愛洛斯該給他的,愛洛斯從前哄他時,給他配制藥劑。如今情況已經完全與當初不同,愛洛斯又不會不知今夜月圓,沒有提,自然就不會有了。

    至于前者,他只有去問黛黛才能知道。

    黛黛是愛洛斯信任的人,烏列爾對她沒有喜與惡,但只是愛洛斯寵愛,她便與其他宮人身份不同。即便背叛,也不至于立刻身死。

    剛好愛洛斯一回宮殿,說他想試驗藥劑,或許是與老頭交流過得到了新的知識,殿下偶爾也會有獨自學習不喜人打擾的情況。

    烏列爾想去找黛黛,走出門。

    恰就在走廊里就碰見了黛黛。

    “大人,你擋著我去見殿下了。”黛黛想繞開,發現烏列爾仍擋在她面前。

    “阿方索學士給的消息,在你那里?”烏列爾問。

    雖然走廊無人,烏列爾的聲音還是壓得很低,他問她那張書單究竟怎么回事。

    黛黛搖搖頭,根本不配合回答,想要離開。

    烏列爾也不再禮貌,他抓過少女的手臂,將她拖回來推抵在墻壁上。

    “非要挑一個只有你我的時間偷竊,是要嫁禍給我?阿黛勒,你要什么。”

    黛黛困惑,“……我們同時被懷疑,殿下,當然是處置我。”

    “別說廢話,到底東西去哪兒了。”

    烏列爾撐著她腦后的墻面,一副說不出就別活著離開的架勢。

    黛黛仰著脖頸,毫不退卻地望著他:“我不能說。”

    “你發誓永不背叛。”烏列爾因此信任黛黛,不然他會第一時間處理她。

    “而你,則不可以傷害我。”黛黛同樣低聲,說著緩緩推開他。

    的確,烏列爾從前待人格外危險,這是過去愛洛斯禁止的,烏列爾發誓只要黛黛忠誠就絕不威脅到她。

    黛黛的意思,是她在幫其他王子公主,但她依舊效忠愛洛斯?

    烏列爾覺得不可置信,這在任何人手下都是天方夜譚。但愛洛斯王子真就曾經布置過,內容很簡單:如果有人要讓你們做內應。做。

    喜歡就做。

    未免在被懷疑時,通不過吐真藥劑的測試。可以不必完全告知他,直到你覺得合適的時候。

    烏列爾蹙眉盯著面前的少女,思考著到底是不是要相信她,忽然聽到王子房間的門在這時關上的聲音。

    兩人望過去,困惑地對視一眼,雙雙走到門前。

    黛黛依舊敲門,愛洛斯的聲音傳來:

    “在忙,二位先回去好了。”

    第040章 愛洛斯

    回王宮的路不長, 愛洛斯提議走回去。

    烏列爾就拿出他從來沒用過的厚披風,把愛洛斯包裹得嚴嚴實實。

    一路上都是肅穆的景象,連紅色頂棚的商鋪都被粉刷成了黑色。

    只有愛洛斯對國王的死毫無感覺, 行走在其中感覺自己像是一只失去感情的怪物。

    不過雖不關心國王, 但也不是完全不關心王宮的事。比如他會好奇:今天雪繆為什么一點兒都不緊張?

    愛洛斯從見到他那一刻起, 就一直在奇怪這個問題。

    雪繆倒不是全無情緒, 但那些情緒根本就配不上他的失敗。他可是在愛洛斯手里意外失去了他最大的產業,哪怕還沒有完全連根拔起,但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沉重打擊。

    除非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業,沒有被愛洛斯發現。

    或者發現了,但是忘記了。

    愛洛斯思考間,已經走到王宮守衛面前。

    他抬頭時, 瑟緹正收起一張葡萄紫色的羊皮紙。她帶著守衛穿過寬敞的走道, 看見愛洛斯, 神色如常地上前關心道:“愛洛斯,你去哪里了?”

    “去找龍啊。”愛洛斯笑道。

    “你已經有了線索?”瑟緹驚訝。

    “如你所見,一無所獲。姐姐, 你手里的是什么?”愛洛斯指指她剛收起來的羊皮紙。

    “你在說什么?”瑟緹攤開手。

    “沒什么,我還以為除了我那里, 沒人會用這種顏色的紙。姐姐不是說, 不喜歡那些花哨的顏色。”

    瑟緹笑了,從她遠比其他少女闊大的口袋里,摸出一封棕色的信件,“棕色花哨嗎?你是不是瞧錯了。”

    見對方狡辯, 便不再糾纏選擇離開, 這樣很省心。

    但愛洛斯今天睡飽了,心血來潮想活動一下。

    他的手很快, 快到可以趁她不察,伸手去摸她口袋里的羊皮紙。

    他收回手又舉起手,指間夾著她口袋里那張紫色的信箋。

    “就是這張呀。”

    愛洛斯動作太自然,瑟緹頓了頓才意識到,這東西是自己口袋里那張。

    “愛洛斯,那不是你的東西!”

    “可你就沒聞到一股玫瑰的味道么?”愛洛斯信口胡說,但看著瑟緹的表情,已經明白七七八八,這就是自己的羊皮紙。

    知道后愛洛斯反而覺得沒意思,他大方地將信箋遞給她,“還你。”

    瑟緹伸手去拿。

    愛洛斯搖了搖那張紙,“姐姐,派人盯著我就算了,傳消息也拿我的紙,是不是該給我發點補貼?”

    “我沒有。”瑟緹也不是特別堅定,但還是要辯解道。

    “不用太多,我喜歡之前你從東邊海盜處繳回來的那批繡花織物,想拿來做桌布。”

    他的指控有理有據,盡管瑟緹絕不會承認。

    至于他要的東西,很值錢,而瑟緹確實不喜歡。堪堪處在瑟緹不舍得,但如果給他就能平復愛洛斯因懷疑生出的嫌隙,她又覺得可以一送的邊界。

    瑟緹皺眉,不發一言,愛洛斯就這樣從她面前走過去了,羊皮紙也還到了她手里。

    面前是恢宏的王宮,愛洛斯路過瑟緹時忽然想通,雪繆的確不必緊張。

    他無論失去了什么都沒關系,那都不是他最重要的事業。

    只有奪得王位,才是姐妹兄弟們關心的。

    而大哥,甚至不必一定尋得虛無縹緲的龍。

    只要讓依蕾托死,就可以順利繼承。不,也不需要手上沾血讓依蕾托死,只要讓她失去繼承的權利,丑聞、罪狀什么都好。

    當然,死可能更簡單些。

    雪繆總歸勢在必得。

    愛洛斯本來只是局外看著。劇場一事,他暫斷了雪繆的錢財來路,雪繆多半不會放過自己。況且,如果雪繆就是害他失憶的人,那愛洛斯本就逃不掉。

    一直旁觀行不通,愛洛斯會阻止雪繆登基。

    但現在,他得先試試老頭那個荒謬的方法。

    看看能不能恢復記憶,至少聽課前把做過的筆記想起來,別等到被人販抓到黑市才和黑袍接上頭。

    ·+·+·

    愛洛斯回到王宮后,第一件事就是屏退眾人。

    一個只能說真話的自己,還是別被旁人看到的好。

    首先,要自己配置一份“說真話”的藥劑。

    除了他,只有阿方索學士和法庭有,這不是普通藥劑,申請的程序復雜,法庭不要想了。至于阿方索學士那里,但他沒辦法去阿方索學士那里索要精純的、達到法庭使用標準的藥劑,因為這不是什么對人有利的藥,老師一定不同意自己冒這種險。

    還好他有滿柜子新得到的魔法材料,令人安心。

    當愛洛斯架起坩堝,拿起空空的藥劑瓶子時,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只相似的瓶子:

    一瓶潑灑在雪地里的止痛藥劑。

    他把烏列爾的藥弄灑了,還沒還給他呢。

    順手一起制作好了。

    不過,究竟是哪種止痛藥劑?那東西看起來好像也是自己配的,只是顏色不太一樣,改良過?

    愛洛斯打開他厚厚的神秘學筆記,在翻找“誠實藥劑”的制法前,先去查找了“止痛”的標簽。

    他沒翻幾下,就在筆記的后半部分里找到了配料表和制作方式。

    原因無他,這條后面的字數太多了,綿延幾頁,想錯過都難。

    愛洛斯盯著那上面的字跡,讀了又讀,陷入沉思。

    止痛藥要做到這種強度,我是有什么心事嗎?

    愛洛斯看得懷疑自己,但在程度普通——程度超強之間,并沒有過渡的配制方法,他只記了這兩種。

    普通藥劑是黑色的,那烏列爾這瓶應該就是后者了。

    這種藥很復雜。愛洛斯檢查了一下手上的材料,發現現有的材料,沒有辦法同時做強效止痛與吐真兩樣藥劑。

    出去問一下烏列爾,再做決定好了。

    愛洛斯想喚人來。

    他打開門時,冰冷的風正從長廊盡頭吹來。

    色調漸濃的日光將男女二人的影子映在一處,黛黛緊靠墻壁,烏列爾正俯身貼近她,他紅發垂的很低,幾乎要碰上她抬起的指尖。

    如果要愛洛斯整理一本愛情故事集,他一定讓喬凡尼畫下這一幕做插畫。

    愛洛斯想走出去,問他們在做什么。

    就在他想邁步出去的時候,風把門拍了回來。他急急退了一步,才險險沒讓門他拍到的鼻子。

    愛洛斯皺著眉,盯著那扇門:“好吧,隨你們。”

    反正這根本也不需要明知故問。

    今早他想得清楚,書單丟了就丟了,因為只有兩個可能:烏列爾、黛黛。

    烏列爾救了自己,哪怕背叛,他也會暫時既往不咎。

    黛黛是他撿來的,他要為他養的人負責。

    在看到瑟緹之后,他更確信了。識字、能接觸到他的筆墨紙張,還敢任意使用的仆人,只有黛黛,她是最可能給她傳訊的人。

    黛黛一定說了謊。

    而現在,愛洛斯從兩個人中定有一人說謊,變成了——他們倆因為私情在互相包庇。都說了謊。

    瑟緹真是讓人意外的厲害,能同時籠絡他們兩個。

    愛洛斯不高興。

    等到黛黛與烏列爾敲門時,他并未讓他們進入。

    他決定先配一瓶吐真藥劑,了解清楚事情的全貌。

    在桌面上他準備好所有能引起記憶恢復的輔助材料,包括阿方索學士給的草藥包。

    他精準地將材料簡單配在一起,用最效率的方式制作好這款藥劑。

    這種藥劑王城的藥劑師平均要精細地做上一個月,愛洛斯為了快些,做得要粗糙一些。

    他在面前的筆記本里,用羽毛筆一一寫好要問自己的問題。

    接著打開瓶塞,將藥劑一飲而盡。

    冰涼的,帶著薄荷氣味的綠色液體流進喉嚨。

    愛洛斯在那瞬間,想的是:下次是不是可以放糖?

    和如果真有讓人只真話的魔法,那喂了吐真藥劑后詢問未來的事情,也能得到正確答案嗎?

    愛洛斯感到一陣恍惚,眼前的事物一片模糊后,又變得無比清楚。

    他抬頭看到鏡子里的自己:

    “愛洛斯,說真話。”

    面前攤開的本子上記著許多問題:

    “兩個月之前你是怎么失去記憶的?”

    “過去的一年間,從新年的第一天起,發生了什么?”

    愛洛斯從筆記最底下開始,努力去回憶、去回答。

    他腦海里無數聲音,可他想尋找的只有一個。

    挨個摸過去,他真的找到了線團里的一個線頭。

    愛洛斯在王宮這只精美的玻璃罩里生長了二十年。

    他剛出生的時候,東部海島的制造水平,也不過才能生產最好的鐘表,如今就已經能生產讓人畏懼的兵器了。

    那時西邊也沒有如今這樣混亂,一些小國互相穩定牽制,每年都會給溫曼王國進獻寶物,就比如陳放在圖書館的舊書籍。可惜愛洛斯找了好久,它們已經不見了。

    那時候北方也比現在安定許多,王后威名尚在,溫曼王國是整個大陸的核心。

    當然,現在也是。

    年青的阿方索學士,堅信他依舊是優藍達王后的同僚。

    依蕾托居然會給愛洛斯織很丑的羊毛斗篷。

    愛洛斯好奇那些神秘的物件,好奇萬物,困惑于世間還有他無法掌握的角落,當然,他現在知道,除了遠方與死亡,他還有太多他無法掌握的事。

    愛洛斯發掘出許多回憶,但他很快發現,他想起的總是美好的事情。

    以至于關于他的父親,溫曼的國王,他絲毫想不起來了。

    到底他是個怎樣的人?

    陽光正好,往前走,愛洛斯走進花園,架子上爬著葡萄藤與金銀花,像一扇通往盛夏的門。日光柔軟,人們放聲大笑。

    但當國王出現,天空又變得灰暗,地上只有純白的雪與漆黑的烏鴉。

    再多走一步。愛洛斯來過這里,他看見鴿子飛向天空,從灌木上的蒼白花朵活了過來。斑斕的玫瑰花窗仿佛凝視世人的眼睛,在晴陽下散發出令人迷幻的光芒。石階嶄新,人們來了又去,在階前留下虔誠祈禱,與鐘鳴聲編織在一起,籠罩著整個王宮。

    愛洛斯直視著鮮花蹙擁的沉睡的女人。在她周圍藍色、白色的玫瑰悄然綻放。

    玫瑰怎么會有藍色的?

    愛洛斯動動手指,指頭上染著亮晶晶的粉末。原來他在這時,就學了如何給物品改變顏色。

    在闊大的禮堂里,阿方索學士照著手中的紙頁,宣讀著。

    愛洛斯聽不清,但他知道,棺槨里的這個人死了,她再也不會睜開眼,對他笑,牽他的手。美麗的王后,溫曼的寶石,他的夏日長眠于此。

    再往前……

    再往前些呢?

    愛洛斯再想不起其他。

    他感到一陣眩暈,頭痛起來,胸口也像是被傳染,仿佛玻璃碎片隨著呼吸進了愛洛斯的喉管。他低下頭,捂住嘴唇,鮮血染在手帕上,暈開一片艷麗的紅。

    愛洛斯抬頭時,發覺他正坐在鏡子面前。

    藥水再無法從他細弱的神經里討取更多,甚至對他的身體也造成了影響,他抑制不住地劇烈咳嗽。

    手邊被遞來一杯尚且溫熱的水,愛洛斯不假思索飲盡,好不容易壓下將心都咳碎的古怪感覺。

    才意識到遞給他水的那只手,冰涼的,有些發抖的。

    “烏列爾,你怎么在這?”

    愛洛斯擦凈唇邊的一點鮮紅,將手帕丟進壁爐的火苗里,狀似無事地問道,只可惜他嘴唇蒼白,表情再輕松都無法掩蓋。

    烏列爾站在他身后,盯著鏡子里的他,好像愛洛斯是某種易碎品。

    “是你叫我的名字,殿下。”

    愛洛斯一怔,他不知道這種藥吃起來難以自控。

    自己叫了他的名字么?他沒有印象。

    他感覺情況不太好,但也不是一無所獲。

    愛洛斯的記憶恢復了一半,母親葬禮前的一切,他全都想起來了。

    只是這十幾年的記憶里,他的姐妹兄弟們裝作相親相愛,完全看不出互相殘害的端倪。

    而且,這里好像還是沒有烏列爾。

    但愛洛斯沒機會了,用這種藥劑恢復記憶顯然不適合,他恐怕不能再用。

    愛洛斯扶著胸口,緩慢地喘息著,消解藥劑帶來的不適。感嘆著老頭的建議,真是讓那些覬覦他性命的人派來的刺客都自愧不如。

    老頭重復詢問是不是烏列爾失憶,莫非意圖不單純是好奇,是覺得烏列爾體格好些,他來用也沒關系?

    怎么會。

    是個人都不合適吧。

    愛洛斯撐著額心,好不容易胸口好受些,但腦袋里那一根發痛的弦仍沒有緩和。

    “究竟怎么了,告訴我。好嗎?”烏列爾想扶他,手卻沒敢觸碰到愛洛斯。

    吐血可不是時時會遇到的,愛洛斯忍不住想要開個玩笑。

    “我可能要死了,烏列爾。你想之后當誰的騎士?”

    愛洛斯脖頸纏著紗布,肩頭也因為受傷僵硬著,臉頰上帶著昨夜的擦傷,嘴唇蒼白,唯一一點艷麗的顏色是沾染上血跡的位置。

    烏列爾發怔地盯著愛洛斯的臉,看得愛洛斯心虛。他別過目光咳了兩下,那雙漂亮的粉紅色眼眸低垂著,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在問你呢。”愛洛斯聲音輕輕的。

    烏列爾將愛洛斯扶到絲絨包裹的靠背長椅上,若無其事地回答。

    “難說。”

    “總要說一個吧?”

    “誰的都不想做。”烏列爾嗓音沙啞,“騎士我當夠了。”

    完全意料之外的口氣,愛洛斯驚訝,抬頭去望他。發現烏列爾的眼睛,異常地紅著。

    “你……挺怕我死的?”愛洛斯感到新奇,問他。

    “不……”烏列爾閉了閉眼,似乎因克制著情緒而竭力在維持面無表情,痛苦蓋過了他的恐懼和緊張。

    “噢,不怕我死?”

    “……”一想到愛洛斯的體溫也會變得冰涼,失去歡笑與呼吸,烏列爾就感到無法言說的恐慌。

    他不是擔心再見不到他,誠然這讓他痛苦,但只要做了不獨自活下去的設想,就會好上許多。只是愛洛斯會從他自己心愛的世界上被抹消,他為沒有愛洛斯的世界感到由衷的難過。

    “你怎么了?”愛洛斯碰了碰他冰涼的指尖,漸漸發覺這玩笑的不合時宜。

    “殿下,還請不要離開。”烏列爾忽然握住他的手,“有什么辦法能救您,告訴我。”

    “怎么了呀,烏列爾。是玩笑,其實我只是試試這新的藥劑,不過不太好用。咳咳。”愛洛斯見他沒反應過來,狡黠一笑,補充道:“沒有任何人會死。”

    烏列爾回神看向他,幾乎是瞬間,他有力的手伸了過來。

    愛洛斯感覺自己被推了一把,他被抵著完好的那半肩膀按在長椅的靠背上,仰起臉看烏列爾。

    他的紅色長發垂下來冰涼擦過面頰,像烏列爾惱怒的心情。

    愛洛斯望向他眼眸,烏列爾居然生氣了?

    “生氣了?”愛洛斯瞥見烏列爾的鞋尖就踩在椅子的邊緣,這樣的烏列爾令他意外。他伸出手,指背順著長發撫到發尾,無聊地繞著指尖卷了一下。

    “很有趣嗎?殿下。”

    烏列爾在聽見愛洛斯說那些話的瞬間,心臟都被莫大的恐懼攥緊了,半晌才說得出回應。

    那些恐懼他咀嚼了無數遍,才勉強找到一絲出路。

    愛洛斯卻只是說了一句這是玩笑。

    “本來沒有的,現在……也說不準了。”愛洛斯眨眨眼。

    眼前這樣的烏列爾好像才是正常的烏列爾。

    烏列爾盯著他蒼白的面色,好一會兒還是收回手。

    “這種事為什么不找我做呢?”烏列爾雖然一時激動,但迅速自己調整好了。

    比起正找辦法揭過這件事的愛洛斯,他先搶先一步問了其他事。

    愛洛斯看見烏列爾那只早上剛又被重新包好,勒令不許動的手,因為攥握的力氣太大重新被血色洇紅,心中感到些后悔。

    為什么呢……愛洛斯想,測試藥劑本來就是他用來混淆他人的說法,理由愛洛斯還沒編好。

    但烏列爾誤解了他的遲疑。

    “這種事,殿下不需要信任我,只需要命令我就好。”

    他神情認真。

    他才剛被愛洛斯騙過,現在卻又誠意十足地邀請。

    愛洛斯盯著烏列爾的臉,忽然就想起在他很小的時候,有天偷跑出王宮,發現一處舊花園。他遇到時花園早就是廢墟一片,四周剛堆滿磚石砂礫,或許即將會有新的建筑拔地而起。

    愛洛斯跑進花園,在一堆被青苔覆蓋的磚瓦中間,被一座灰白色的大理石雕像吸引了目光。那座石像虔誠地望向前方,那眼神刻畫得太過細致,讓愛洛斯生出好奇,被這樣的目光籠罩的究竟是什么。

    可惜那座石像前方的另一尊石像已經倒在原地,碎得看不清樣貌,又因風化徹底失去了輪廓。只從光環與衣袍,愛洛斯猜想那是一座神像。

    即便它早已毀壞,那座老舊的、殘損的石像,眼神依舊虔誠。好像一直在等,那個再也不會站到他面前的身影。

    花園太偏僻了,他并不知道它們的結局如何。

    但烏列爾就像那只生著青苔的令他念念不忘的舊石像,愛洛斯趕在他露出難過的表情前開了口:“那么下次吧。”

    烏列爾終于放輕松,才發覺兩人的位置很奇怪。

    他直起身,松開搭在愛洛斯身后靠背的手,腳還沒來得及收回來時。

    門被敲響了。

    是被風再次吹開的門,被站在門口看著他們的女人敲響了。

    黛黛站在門口:“有很重要的事,我想立刻匯報。打攪你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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