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愛洛斯
“我去叫醫師。”烏列爾退后一步。
“是該叫醫師, 我沒事,但你的手我很擔心。”相比烏列爾,愛洛斯對與他親近非常坦然,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與烏列爾有過非正當關系。
烏列爾面上仍有擔憂, 但聽了愛洛斯的話沒有離開。
愛洛斯知道自己身體多半沒事, 但若想恢復記憶, 他已經從苦尋原因,到以毒攻毒,現在到此為止了。
再找找其他辦法吧。
其實,他還有個機會。
愛洛斯開始想快些找到自己那個絕對信任的同盟者了。
本來他一直在等那人的聯系。
誰料幾日過去毫無線索,他到底選了一個怎樣安靜的同盟者?給他傳一個信息,難道如此費力嗎。
也對, 愛洛斯按上眉心。
消息總不能就丟在他的門口, 或許平時自己都選在特殊的地方交換, 藏在溫室的花盆里比出現在門縫底下更有可能。莫非問題就出在這上?
那真遺憾啊,我的朋友。
餐廳、圖書館、庭院……愛洛斯思索著可能的位置,決定四處走走看看, 尋找一下遺失的消息。或許再多逛一逛,他能想起更多事情。
黛黛已經走進房間, 她比愛洛斯和烏列爾都謹慎, 關了門然后上了鎖。
兩人都因她異常的舉動,而將注意集中回她身上。
黛黛先看一眼烏列爾,面帶詢問。
烏列爾思量后,上前一步率先向愛洛斯陳述道:
“書單是阿黛勒拿走的, 她私下投靠了其他人。”
愛洛斯蹙眉, 等一下,這個狀居然是等她來了當面告?
他們倆還有這種趣味。
黛黛沒有承認。
她看一眼桌上的藥劑瓶子, 順著回答下去:“我沒有背叛殿下,殿下有不信任,也可以給我喂吐真藥劑。”
愛洛斯目光在他們兩人間游走,“背叛我,還要人代為報告?只有你們倆有嫌疑,我該信誰呢。”
黛黛搖頭,字句清晰:“不是的,書單真的不在我身上。“
烏列爾像是替她補充:“而我沒有拿,不知道它的去向。只可能是她。”
“烏列爾大人,如果我真要神不知鬼不覺,該偷得更早一些,或者更晚。對嗎?”
“我……”烏列爾正要回應,愛洛斯忽然開口:
“對,但你們倆不能直說的話。能不能干脆找一個人總結?”
愛洛斯蹙眉,不過他承認黛黛說的對。想不被發現,其他時間去偷就好了。
當愛洛斯只能懷疑兩個人,若是信任烏列爾,那黛黛就一定會被懷疑。
愛洛斯不會聽不懂,他們看著在爭辯,實則是黛黛想借烏列爾之口,匯報她偷了書單,拿給了別人。
她不僅急于偷竊,還偏挑只有兩人在時,又一定要拿愛洛斯的特制紙傳訊。
刻意要自己懷疑她、詢問她,是為了什么呢?
阿方索學士將書單給他的場景,愛洛斯還能想起。
假設有位大人,有能力用吐真藥劑或更有把握的方式測驗屬下。這不難,有實力的王公貴族都能辦到。而恰巧這個人,派黛黛來監視自己呢?
黛黛是這意思吧?
被烏列爾配合得一塌糊涂。
愛洛斯想笑,又覺得自己更好笑些。
不過愛洛斯好像已經知道了對方是誰。
他也不繞彎:“好,我不知道是誰偷的。但那個人只要你做了一件事嗎?還有什么其他的事,是你在授意之下做的。”
見愛洛斯理解了她,黛黛瞬間點頭。
“暫時沒有其他。”
“那人得到了書單之后,拿到書了嗎?”愛洛斯在問那個指使黛黛的人,既然拿到書單,必定要去湊齊然后翻閱。
“拿到了,所有書。”黛黛飛快回答。
“真厲害,等他找到龍了告訴我。”
愛洛斯輕松地說。
別人家一天時間就全拿到了,而且昨天自己還沒在黑市碰到那家伙,了不起。
瑟緹果然比印象中更強啊,她倒還真是深藏不露。愛洛斯感慨。
“是。”黛黛安心。
愛洛斯其實不太在乎,哪怕黛黛、烏列爾全都是其他王子公主的屬下。
那他們明明是別人的人,卻為了打入自己身邊,都來幫自己做事。這不也挺貼心的么?
黛黛至少是他身邊極為效率的人,盡管愛洛斯現在拿回了黑袍,但黑袍進不了王宮。
她點頭:“但我來,是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向殿下匯報——”
“什么?”愛洛斯想,值得黛黛鎖門的事,原來還不是她背叛這件事嗎?
“買那種毒藥的人,找到了。”
愛洛斯一愣,這么輕易就找到了。
他要知道是誰毒殺國王了。
“但是……”黛黛面露難色。
“怎么?”愛洛斯心道不妙,若是死了,線索斷了,那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還指望著抓兇手呢。
“但是時間有點久遠。”
愛洛斯這時還沒能明白時間久遠是什么意思,只聽黛黛講道:“找遍了整個王城,這十年間,只有一個人來買過。”
“是怎樣的毒藥?居然只有賣出一份。”愛洛斯覺出古怪,雖然他記得書上說這植物稀少,但也不至于如此之少。
黛黛解釋:“這種植物種子很特殊,原本就難尋,每一年產出的花顏色都不一樣,和虹色相近,按順序七年一輪,紅、橙、黃……均攤到每一種顏色,更是少之又少。讓它出名的,是所有種子的起始顏色不同,在同一年,所有這種花都會是同一種顏色,仿佛一年更改一個品種。而戒指上的染色,只有橙花做配料才能得到一模一樣的效果。
“不過西部的藥劑師水平日見長進,競爭激烈,這種價格與效果不相配的材料已經很少使用,更別說是用在少有人購買的有毒藥品上……”
愛洛斯只覺得聽了一堂植物課,他想聽重點:“今年開到什么花呢?”
“開到紅花。”
愛洛斯一想,那橙花還真是很多年前了。
“所以說時間久遠,只有一個店主提供了多年之前有人來買過的信息。”
“店主還記得?”愛洛斯覺得不可置信。
“還記得,那個店主似乎記性不太好,好在徒弟有記賬,而且看起來很有當商販的頭腦。店主回憶起當年后,還說趁著那種材料貶值前,剛好全推銷給那位買家了,對這單交易非常滿意。”
愛洛斯將她的描述過了一遍,心中忽然有了個不太重要的,奇怪的猜測。
“你說的商業頭腦,不會是在店門前舉辦抽獎吧?”
黛黛一愣,“是的,我借定制衣裳的理由出宮,從鐵匠鋪開始詢問,可惜近幾年都沒有線索,所有人都不認識這種植物。追溯再久一點,可當時的集市上,來賣貨的人都不是固定的。于是我就到一些舊店鋪詢問,查到一些有可能有此類消息的攤主,一個個找過去,其中一個就是這位。他之前在街上有過自己固定的攤位,后來因為王城不允許販賣外來藥劑,所以就跑到黑市去了。是一個叫默林的男人,六十歲上下。”
“你能保證,他說的是真話嗎?”愛洛斯問。
“我基本保證。”黛黛說完又猶豫了一下,“我認為他說的是真的。當夜我就請人去檢查了貨物記錄,在那條嚴查違禁品的法令實施前,所有貨物都是官方在檢查,有記錄,西部貨物更是記錄詳細。就在剛才,才徹底確定和他說的一樣。在他前后,都沒有相關的記錄,后來嚴格法規,商販們只能偷偷販賣,和默林說的情況基本一致。
“他說整個黑市,這類材料和制品都只有他一家賣。本來就滯銷,橙花那年之后,少有幾次旁人遇到,年底也全被他收購了。現在庫房里還有完整的植株,個別顏色無毒,我們想要……可以拿走泡茶。只是橙花和其制成的古早毒藥,早已經沒有了。除非有人自己悄悄帶進城,自己做,自己用。這一部分,我還沒有調查清楚。”
愛洛斯不置可否,老頭說話很夸張,也不能全信。
“還有,他看起來并不認識王宮中人,或許沒有必要造假。和從前一樣,我給了他很多幅畫像,他最終才挑選出來這個夠買的人。”
聽黛黛的意思,購買的人并不邊緣。可惜“和從前一樣”,對愛洛斯來說就是“不知道”。
“是誰?”
“是因斯伯爵。”黛黛回答。
“因斯伯爵,他親自去?”愛洛斯驚訝。
“是的。”黛黛亮出手背,“昨天處理完刺客的事,我用殿下給我的這塊用來測試的金屬,去找店主核實過。基本確定就是以上情況,您需要我想辦法去將店主與他的徒弟帶來嗎?”
“不用了。”去也帶不來。
愛洛斯和烏列爾對視一眼,他們才見過那兩人,剛剛回來。
烏列爾收回目光,盯著黛黛嘴里的“測試毒藥的金屬”,那個他以為的定情戒指。
原來是這個作用,他莫名有點安心。
愛洛斯則在想,因斯伯爵,那豈不是大王子雪繆指使的?
不然還有誰,能讓他親自去買毒藥。
難道燒掉默林的店不是為了泄憤,是雪繆的人找去時,有人發現他就是曾經的攤主?
真的是雪繆殺了父親么。等等,究竟是幾年前。
“賬本在你手里?”
黛黛指指桌上,她已經呈給愛洛斯了。
愛洛斯翻開看了看時間,合上本子。
那一年春天,因斯伯爵得到毒藥,王后就死在夏天。
不,世上不是所有事都有關聯的。
他放下賬本。
至少,“若真是雪繆的陰謀,因斯伯爵就是證人,得抓住他。今晚等他進王宮,我們就暗中抓住他。”
“可是他說身體抱恙,今晚參與不了守靈夜。信函已經遞到宮里來了。”黛黛說。
傍晚早已經過去,四周亮起燈光,愛洛斯看向窗外。
如果現在叫黑袍來,勢必要派人到王宮外去,先傳遞消息再行動,可能要更晚一些。
他不想等了,愛洛斯望向烏列爾,“派你去,將因斯伯爵活著抓回來。”
烏列爾脖頸上,詛咒的傷痕已經開始發燙。但他緩緩點了一下頭。
他知道事情緊急,副官上午出城辦事,晚間應該也無法回來。自己獨自行動更添風險,這事平日他眼都不會眨,別說一個因斯伯爵,就是闖進雪繆宮殿里綁人他也毫不擔憂。可今夜,烏列爾遲疑了那一下。
“不行嗎?”愛洛斯從來沒有見他在這些事上猶豫過,覺得奇怪。
“殿下,今夜滿月。”烏列爾對愛洛斯說。愛洛斯知道他的弱點,因為脖頸上的這些傷痕,他每月都會有一日,承受詛咒帶來的痛苦幾乎無法行動。就在月圓,萬物的魔法最強盛的那一天。
在軍團中,他們以勇猛著稱,除非大戰,否則激烈交戰少有超過一個月。駐守時,他一般會無規律地在某幾日,間歇替換其他將領,以出其不意的名頭混淆敵人。受傷家常便飯,他總能想到辦法躲一天。
在王城,他則直接稱病不出席任何場合。
他很長時間都沒被任何人發現過弱點。
“那又如何呢?”愛洛斯想,干脆直接就問出來好了。
他也懶得再表演,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恢復記憶。他真不知道的事情,也沒辦法裝出來,問出來算了。
那又如何呢?
烏列爾聽到一怔,心說的確。
只有“做到”和“做不到”兩種結果,愛洛斯想看的是“做到”,烏列爾狀況如何都不重要。
烏列爾沒什么特別的,他別消耗掉,愛洛斯也可以另尋他人。
但烏列爾知道,誰都不會比愛洛斯毫不在意的自己更可信,他是要聽話去做事的。
雖然有風險,但也不是做不了,他怕什么呢?況且抓個因斯伯爵,怎么想也是小菜一碟。
烏列爾起身,他看一眼鐘表,“我會在午夜之前回來。”
嗯?所以月圓之夜究竟有什么問題,他還以為只有他的老師每月關心,因為這夜藥劑最好做。
愛洛斯想問。可烏列爾雷厲風行,人已經轉身離開了。
愛洛斯問身邊的黛黛,木偶般對方搖頭。
黛黛還是那個面無表情的黛黛,只在愛洛斯聽不懂她暗示時,著急了一下。
愛洛斯難得有機會與她相處,其實他特別好奇,想問黛黛如何找到人手幫忙、如何找人查詢貨物記錄、如何進入黑市中心區。
想起昨日清晨,黛黛找到那輛夏綠蒂小姐的馬車的方法,想必大差不差。
一想到這樣的黛黛,還一個人干兩份工作,更覺厲害。
愛洛斯一一問下去,果然瞠目結舌。
直問道:“默林先生看起來不像是手很松的人,你是如何得到賬本的?”
“我給了他當年一年的營業額,告訴他,他那一年什么都沒賣。”黛黛回答。
愛洛斯好笑,這確實是個可能會讓默林先生拿出來的手段,不過……
“你身上的錢還足夠嗎?”
黛黛道:“夠的。是每次分享殿下的消息,其他人給的報酬,我得到很多。”說完忽然抬頭,“殿下要責罰我嗎?下手越重,越像的。”
“……”愛洛斯想,一個人被出賣而不被知曉,怎么不算真的出賣呢?
但黛黛又確實刻意讓他知道了。
她好像不是有恃無恐,而是真的只是覺得這是她效忠的一部分,像削蘋果一樣簡單,只需要按照標準做事,讓愛洛斯在最終受益就行,沒必要在乎是不是被愛洛斯信任。
愛洛斯其實不放心:“黛黛,你這么聰明,我們不需要核對有什么不能說吧?”
“是,因斯伯爵這件事情是近來最重要的,我絕不會告訴任何人,除非您要求。”
“好。”
“那殿下還有什么需要傳達的嗎?”黛黛問。
傳達?愛洛斯思索,還有這種服務。
“你就說我似乎新學了一種魔法,可以完全控制人的行為。聽說,最近要到處找人試驗,碰到我離我遠點。”
自己這兩天是要出去尋找消息藏匿處的,越少人跟著越好。而且愛洛斯會去王宮里的很多地方,會看起來很刻意。
最好瑟緹讓王宮守衛都能離他遠遠的。
黛黛點頭,“是。”
“我出去走走,你沒事的話就先去守靈夜的聚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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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午夜還有些時間,愛洛斯原想出去找找盟友的線索。
剛好烏列爾不在身邊,他一個人可以在王宮行動。
但見黛黛退下的身影,愛洛斯還是跟了上去。
他其實還不能完全確定收到書單的人就是瑟緹,既然黛黛不能直接說指使她的人是誰。那讓愛洛斯親自看看,究竟是誰好了。
究竟是誰這么關心他,這么關心龍。
愛洛斯跟著黛黛在王宮里穿梭。
黛黛穿著一身黑色衣裙,平日里男男女女都穿得艷麗,今天所有人都與她一樣,一身暗色的衣裳。
愛洛斯在跟著黛黛走下三到二層的樓梯之后,追得漸漸有些費力。
更糟的是,正在愛洛斯走在寬闊的走廊里,仔細辨認黛黛身影時,迎面走來一個陌生男人。
愛洛斯本想先回應對方的點頭致意,再與他錯身而過。這男人他記得好像是哪個大臣家的兒子,今天守靈夜,所有臣子都要坐在一起,領一份餐點,互相交談,共同懷念偉大的國王。
這些平時不見的人會出現并不奇怪。
結果年輕男人徑直走到愛洛斯面前,伸手攔住了愛洛斯。
愛洛斯茫然。
接著,只聽青年對愛洛斯大吐傾慕之詞,一面說他真像先王后,一面又說他年輕有為,還好奇地問他身邊的騎士大人在哪兒?
這么一停頓,愛洛斯已經來不及去再追到下一層了,只能眼睜睜看黛黛身影消失。
他不免有些喪氣,好不容易追到這里。
事已至此,愛洛斯只好聽聽他說什么。
一聽之下,愛洛斯更無奈,這都什么客套話呀?面前人這個年紀,怎么可能熟悉先王后。倒是和那些迂腐的貴族也不太一樣——青年比他們腦筋粗多了。
愛洛斯不明白為什么他對自己這么感興趣。
聽愛洛斯專門詢問,對方連忙回答,是因為愛洛斯給法庭送了一朵花的油畫。他覺得有這么一朵清澈的花,王子殿下都能想著法庭,說明心里有法!
“雖然大家都不支持您,但是我支持!”
原來是這個緣故,愛洛斯哭笑不得。
可這是什么話,自己也沒那么不受支持吧。
愛洛斯沉默搖頭,余光里卻猛然瞥見連廊下,黛黛提著裙子從拱門中跑了出來。
愛洛斯的心情瞬間從低落變成了驚喜。
太好了,他現在希望黛黛千萬不要跑出他的視線。
就在黛黛跑到墻壁盡頭,即將轉過那個轉角消失的時候,他的心再次懸了起來。
然而她在鴿棚的燈下停了下來。
愛洛斯觀察著下面來往的人,夜色里看不分明,但誰的胸針最閃耀,他還是能一眼辨認出的。
外出歸來的歌加林正從馬車上下來。他似乎看見黛黛等在那里,左右瞧瞧四下無人,快步走到她身邊。
黛黛悄聲稟告了他什么,歌加林想伸手拍拍她肩膀,被躲開了。
愛洛斯驚訝,居然是歌加林?
但他馬上就又想通了,自然是歌加林。黛黛在瑟緹手下,歌加林來接頭,再正常不過。
歌加林與黛黛說了幾句,他似乎覺察到有人在看自己,抬頭向上張望。
愛洛斯連忙退后一步,退到建筑內看不見廊外的位置。
見面前絮絮叨叨的法庭小子迷惑抬頭,愛洛斯沉穩地對青年道:“你說的對,但是身后風太冷了,你過來點。”
“誒,好的。是吧,律法還是太輕了呀!”
“確實,但也不能一蹴而就,你整理好交上來吧。”愛洛斯再瞧過去一眼,發現黛黛站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我要去守靈了。”
愛洛斯也怕歌加林上來,打發走那法庭的青年,迅速快走兩步徹底離開連廊。
瑟緹姐弟比他想的還要有野心。
愛洛斯在大廳站了一會兒,整理思緒間,黛黛從門外回來了。
他退到臺階上方樓梯的轉角處,等黛黛跑過。
他見她往偏僻的房間去,愛洛斯以為她要回住處。
誰想她往前走著,忽然面前的門打開,黛黛連忙擠進去。
開門人有著他熟悉的眼鏡與發色。
是麥琪夫人。
愛洛斯感到吃驚。
麥琪夫人,不是阿尼亞的人么?
黛黛受人指使沒錯,但是居然是兩部分人?瑟緹姐弟和阿尼亞。
他感到有些難以理解,但一想到是黛黛,就又覺得黛黛這是能干了。
他正想著,黛黛已經從麥琪夫人那里出來了。
是和麥琪夫人一起出來的,女仆和麥琪夫人走在一起,不會有任何人懷疑。
愛洛斯想要躲在大廳的鏡子后,但是想起這里就是去守靈的必經之路,好像暴露也沒什么問題。
他站定腳步,跟走過來的麥琪夫人打了個招呼,麥琪夫人的臉微不可查地僵了僵。
她瞥了一眼身邊的黛黛,轉頭對愛洛斯說:“管好你的女仆!別讓她有事沒事來找我幫忙,連縫衣服都不會。”
她說得像真的一樣,黛黛配合完,她便提著裙子落荒而逃了。
走之前仍不忘禮貌地跟兩人點點頭。再討厭誰,也不放棄點頭的麥琪夫人。
黛黛也朝愛洛斯點了點頭,說著“教教我吧”,就追著麥琪夫人離開。
剩下愛洛斯,感嘆麥琪夫人真不會說謊。
他想知道的已經都知道了,該去守靈夜看看。
穿過走廊,看見眾人都在前面走,自己便跟在后頭,往守靈夜的大廳去。
穿過人群,他發覺走在他旁邊的恰好是瑟緹,看到愛洛斯貼過來,她不動聲色將自己口袋里的信紙按了按。
雖然看起來她的動作像是扶著裙子壓住褶皺,但愛洛斯還是從口袋邊緣,瞧見她口袋里有張紫色的紙條。
“肩膀是怎么弄的,每次關心你都不好好說。”瑟緹問道。
“大哥打的。”
“又胡說了?”
“真的,有空幫我對付大哥啊。姐姐。”
愛洛斯看清那一點紫色,才越過她,走進大廳。
月亮的光照進長廊,第一次讓人心神不寧。
夜已經很深了,大廳里所有人都醒著。
畢竟守靈夜結束了之后有會議,都睡過去不太好。
愛洛斯找到位置坐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推掉冷硬的菜肴,聽著身邊眾人挨個“催人淚下”的發言。
愛洛斯什么都吃不下,為什么烏列爾還沒有回來?
大廳里人很多,他轉頭環視四周,忽然就看到黛黛恭敬地站在雪繆身邊。
她在低頭和他說話。而從她的口袋里,露出一點棕色信箋的邊緣。
瑟緹的回信?愛洛斯直覺那樣東西是。
但口頭描述不夠嗎,為什么消息要和瑟緹、歌加林重復傳兩遍?
愛洛斯又靠回椅子上坐了一會兒,才完全理解眼前的情況。
他總算知道黛黛為什么草藥店一年的營業額說付就付了,黛黛給宮中眾人當情報分享的探子當然不會一無所獲。
她見了所有人!
噢,不,除了依蕾托。
愛洛斯看著站在大廳前面的依蕾托,在他無聊地過了好一會兒,困得迷迷糊糊時,才聽見依蕾托的總結陳詞。
那時黛黛突然擠過眾人,跑到他身邊。
“殿下,醒醒。今天大王子沒有帶他的騎士。”
“什么?”愛洛斯記得大王子平時也不怎么帶,據說站在他的騎士身邊顯得他不夠魁梧。
“沒了維恩,他會派騎士去保護因斯大人嗎?”黛黛語氣并不急切,只是問的問題讓愛洛斯沒來由清醒了。
正在這時,零點的鐘聲敲響。
眾人紛紛起身,愛洛斯轉頭去尋找雪繆,驚覺他的身影并不在大廳里。
他想快步追上去,可沒幾步又慢下來。
自己怎么這么緊張,一個普通的騎士而已,他有什么好替烏列爾擔憂的。
第042章 愛洛斯
愛洛斯見識過烏列爾的厲害, 他想他的騎士所向披靡,暫時用不著自己擔心。
人聲嘈雜,他還是在其中追到了雪繆。
雪繆見到他, 主動招呼:“你今天心情很好吧?怎么時時刻刻都粘著我。烏列爾呢, 不在你身邊嗎?哦, 對了, 我都快忘記了……”
雪繆看了一眼月亮,意有所指地朝愛洛斯笑了笑。
愛洛斯不動聲色,但心中迷惑。他和黛黛都不知道,大哥卻好像對烏列爾了如指掌,格外熟稔。
可他不能問,最多旁敲側擊:“你好像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樣子。”
“我也不想的, 和那種家伙沾染在一起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雪繆笑說, “對吧, 因斯大人?哦……忘了他不在,那么你說呢?”
雪繆要他屬下的應和。
愛洛斯看向雪繆身邊的新面孔。
不同于堪稱美男子的維恩,眼前正跟在雪繆身邊的這個中年男人, 和身形圓潤的因斯伯爵樣貌更相似。
只是身形遠沒有因斯伯爵臃腫,頭頂正中的頭發也還健在。
他恭敬地端著酒杯, 和雪繆說話時點頭躬身, 無論雪繆說什么都連聲附和。
他身上穿著工整的黑色禮服,連每個褶皺都努力熨平,看來為了能參與國王的葬禮做了很精心的準備。
愛洛斯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點頭稱是的樣子,想起了他是誰。
倒不是他主動想起來的, 是依蕾托帶著瑟緹和歌加林走過。
路過那個男人的時候, 歌加林停步了,開了口:
“呦, 符薩科大人,你還活著呢?還在做那個干草監管員,是吧?”
他一副震驚的樣子,格外夸張。
說完,不理那位符薩科大人發白的臉色,和他那句“榮幸您還記得我”的應和。
只是看向愛洛斯,“你看父王都過世了,他倒是還在。”
好像他沒死,要怪在愛洛斯頭上一樣。
說完他遺憾地搖搖頭,離開了他們身邊。
愛洛斯一頭霧水,知道想起他是誰。
男人嚇得掏出白帕子直擦汗。
“呵呵,歌加林殿下真是愛開玩笑。”他自顧自說完,尷尬地看看雪繆和愛洛斯。
這些小貴族難得有機會進王宮,雖然在宮外頤指氣使,但在這些場合謹小慎微,更沒可能得罪歌加林。
他倒是沒惹。
歌加林是在嘲笑愛洛斯。
準確地說是愛洛斯的騎士。
那是烏列爾的父親。
作為私生子的父親,他和烏列爾之間關系絕不可能太好。愛洛斯不知道烏列爾之前的遭遇,想著也不至于烏列爾活著,他就得死吧?
愛洛斯只瞧了一眼,男人和烏列爾一點相似之處也沒有,他第一眼就不喜歡這個人,雖然這可能也不是第一眼。
但這位符薩科大人選擇巴結雪繆,而不是自己,讓愛洛斯覺得很奇怪。
不過愛洛斯今天找的是雪繆,他略過符薩科,對雪繆道:“聽說父親是被毒死的。”
“哦?”雪繆一副愿聞其詳的表情,“你不是又在開玩笑了吧,愛洛斯。”
“怎么會,等會兒我就會上臺去,告訴所有人這件事。”愛洛斯盯著他的臉,想從中讀出緊張。
“我說你怎么來參加會議了,原來是想制造些熱鬧。”雪繆一副無奈的表情,不知是真還是表演出來的。
他沒有愛洛斯想得那么緊張。
這會議參與的人員許多,因為會議上會宣布一些職位變動,所以無論大小官職只要能參加葬禮的都留下了,在哪怕剛才守靈夜沒來的,此刻也得前來參與。
愛洛斯的職位又不會變動,他確實不想來的。
但他還想試一試雪繆的反應,誰料雪繆根本沒什么反應。
雪繆好像根本不關心毒藥,也不擔心國王是如何身亡,以及愛洛斯要將之公之于眾。
是什么讓他這樣有恃無恐?愛洛斯覺得困惑。
但會議就這樣開始了,兩人再無交流,也沒有人離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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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是向法庭借的位置。
進行到中段的時候,阿方索學士再讀不出什么有意思的字句來。
愛洛斯因此找到個機會走到大廳的最前面。
滿座眾人見愛洛斯王子走上前,無數雙好奇的目光都望過來。
愛洛斯站在臺前,再次望向底下的眾人。
“有件小事想請諸位幫幫我。”
“愿聞其詳。”阿方索學士替眾人回答。
“守城軍違反規定,將北地凱旋的軍團攔在城外面。至今尚未處理。”愛洛斯說時,看向雪繆,引得所有人都望過去。
“我也是為了城中各位的安全著想。”雪繆淡然回答。
“怎么不安全呢?不安全的是我才對。你的王城守衛和姐姐的王宮禁衛,都在身邊偏偏我沒有。”
“程度是不一樣的,而且軍團性質也是不一樣的。”盡管愛洛斯將這事鬧得人盡皆知,但應對愛洛斯多年的雪繆還算鎮定。
“可沒有他們,我沒有辦法屠……噢,不,參與王位資格的爭取。至少應該給我一些兵力上的補償吧。”愛洛斯理所當然,一副隨時就要將王族秘密公布出來的樣子。
人們竊竊私語,規則不是全城公布,但人們對這新王選拔的規則究竟是什么,早就各有猜測。
今夜似乎只有四王子愿意和他們分享。
況且被愛洛斯這么一說,他的訴求好像也沒什么問題。
“那么你要什么呢?”人群中瑟緹率先提問。她一開口,雪繆想要搪塞都沒了辦法,只能由著愛洛斯提出選擇。
倒是歌加林好笑:“為什么要給他這種公平?我和阿尼亞也沒有。”
“我沒有是因為情勢所迫被約束了,你沒有,是因為你和阿尼亞本來就沒有。”愛洛斯禮貌道。
坐在前排,連依蕾托都掩唇笑了。
歌加林別了一眼母親,蹙眉盯著愛洛斯。
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
“我也認為這個提議還算合理。”阿方索學士說,“所以,請說吧,愛洛斯殿下。”
“我要從你們每個人手底下,挑三名屬下帶走,臨時供我差遣。”愛洛斯不和任何人客氣。
“我們是指?”瑟緹問。
“有資格成為新國王的人。”
“可要是你帶走了最厲害的怎么辦?”依蕾托問道。
“不必擔心。”愛洛斯回答,“我好像沒聽說過你手下有什么厲害的人。”
“愛洛斯你……”依蕾托伸手一指,但又立刻被貼身的侍從提醒,收回了尖尖的指甲。
其實除了大王子和愛洛斯,其他幾人都沒有自己的騎士,愛洛斯記憶沒復原,根本不知道挑誰。
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
“我不答應。”依蕾托冷靜下來仍是氣惱,她率先發表意見。
“三個?你把我也要走算了。”歌加林終于有一回和母親同仇敵愾。
阿尼亞也搖頭。
他們挨個和愛洛斯競價一番,最后在上下協同努力之下,數量調整成了愛洛斯本來預計的“1個”。
“我還是覺得,贊同前應該投票。”雪繆公正地說。
“我也覺得。”
“是的。”
“這是合理的!”
……偏向雪繆的聲音此起彼伏。
這也理所當然,愛洛斯知道不會太順利。
但他敢保證,雪繆現在一定非常想念維恩,因為如果維恩在,或許能憑借那張嘴,讓愛洛斯什么都得不到。
而現在,他們竟然要為這么草率而荒謬的要求投票。
還不止。
愛洛斯舉起手,止住眾人的討論。
“投票當然可以,但是像因斯伯爵這樣缺席的人,就沒有辦法投票了吧。那豈不是很不公平嗎?”
眾人這才發現,這么重要的場合,因斯伯爵居然沒來。
維恩負責的劇場出事,雪繆一定害怕其他產業東窗事發,請因斯伯爵在想辦法處理。
因斯伯爵現在不在,被愛洛斯點到。雪繆仍然裝得很鎮定。
“那你覺得怎樣才是公平?”他問。
“那就伯爵階級禁止投票好了。”
“荒謬之極。”
王宮里的所有官職幾乎都是貴族和貴族舉薦,人們大都身兼大臣與貴族的身份。直接抽掉中間偏高的那一層,那剩下的都是一些從來不參與任何重要決策的親眷或是小貴族,還有本來就該參與更高級會議的肱骨大臣。
正在所有人揣測愛洛斯用意的時候。
愛洛斯仍盯著雪繆,原本神色平靜的雪繆在聽到身邊人的報告后。忽然起身:“好啊,我同意了。明天你來挑吧,我暫時有事,就先離開了。”
他臨走前深深地看了愛洛斯一眼:“祝你今夜好運!”
他離去得飛快。
愛洛斯望著大王子離去的背影,摸不透對方在想什么。
大廳中其他人也同樣,甚至誤以為大王子看不下去,逃跑了。
但既然愛洛斯拿到了他雙重的贊同票,在禁止伯爵席位投票后,瑟緹投了贊同,除此之外還有之前的那個年輕的法庭秘書官,和他鼓動的一群年輕的家伙們,他們都投了贊同。
愛洛斯得到了從每個人手中抽調一個人的權利,算是今夜勝利。
但他一想起雪繆走的反常,總覺得心中怪怪的。
他待到散會之后。
“別生氣了,阿尼亞公主。”麥琪夫人一邊抖開披風一邊勸道。
“為什么我沒有?我早早說要選安娜做我的騎士,是你說我還太年輕了。”
“可安娜是瑟緹公主的人吶……唉,我瞧那紅發的家伙和愛洛斯王子也不太對付,您不必為此太過煩心。我倒覺得四王子走不遠的,他太張揚了,稍微被大王子打壓一下,就敢在今天這么大的會議上出聲討要幫手,也不怕丟臉。”
“是嗎?我也這么覺得。”
她口中走不遠的愛洛斯的聲音,他就站在她面前,“我挑你了。麥琪夫人,跟我走吧。”
“什么?誰允許的!”阿尼亞拉住麥琪夫人的手,“她不是武官,她是我的禮儀老師。
“麥琪夫人不是一直覺得我和我的人都很沒禮貌嗎?剛好啊,來教教我們。”
麥琪夫人看看阿尼亞,又看看四周剛聽過投票結果的大臣,面色不豫地走到愛洛斯身后。
“哥哥,你別太得意。這次讓你鉆到空子,下次不會了。”阿尼亞用好的那只手自己拽拽披風。
“是嗎?連下次都為我想好了。”愛洛斯笑著。
阿尼亞則只能看著他把麥琪夫人帶走。
愛洛斯帶著麥琪夫人走在走廊上,麥琪夫人一言未發,直到黛黛迎面走了過來,她沒參加會議,看見愛洛斯身后跟著麥琪夫人,露出迷惑的神情。
但她貼近愛洛斯悄聲道:“已經把因斯伯爵帶回來了。”
“很好。”愛洛斯安下心,接著聽黛黛說,將因斯帶回來的黑袍要見他,已經偷偷進了王宮。
居然是黑袍把他帶回來的?
這么快……
愛洛斯想從自己忽然叫人尋黑袍去援手烏列爾,到他抵達因斯伯爵的府邸,再到讓人帶回他來,這時間未免也太緊湊了些。
“是的,剛好趕上守衛換班放松警戒。”黑袍來到宮殿的花園角落,向愛洛斯匯報情況,“我到的時候。烏列爾大人剛和大王子的人離開了。”
“什么叫和他離開了?”
“我并不清楚,或許,正是因為他們抓到了烏列爾大人,才暫時放松警惕呢?”
“什么是或許,描述一遍。”
黑袍講述了愛洛斯叫他去支援烏列爾之后,他雖然迅速趕到,但當時也已經是午夜。他剛好看到烏列爾登上了有大王子徽記的馬車。
清醒的,沒有反抗的烏列爾。
“是否是因為知道我們過去,而刻意幫助我調虎離山呢?”黑袍問。
愛洛斯不答,必然不是,他根本沒告知烏列爾,保險起見叫上黑袍只是他心神不寧后下的臨時命令。
“不必管他。先去看看因斯伯爵。”
愛洛斯一邊說,又想起回到王城時的,聽所有人都說過的烏列爾和雪繆的親密關系。
他知道沒有人能讓烏列爾低頭,除了烏列爾自己。
既然如此,自己又為他擔心什么。
·+·+·
“說吧,關于你知道的。愛洛斯的一切。”
雪繆坐進椅子里,他交疊起雙腿,看下屬不知輕重地拖起那個幾乎失去意識的紅發男人,“包括我之前讓你去了解的。就從如何屠龍開始怎么樣……”
地下室的陰寒很快就滲透他厚實的披風,雪繆卻半晌沒得到任何回應,他指著烏列爾看向左右:
“真費力,你們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他回答我?”
烏列爾頸間的詛咒痕跡在灼燒,讓他連呼吸都費勁力氣。他感覺有人抓住腦后的長發,他被迫仰頭,望著面前悠然淡定的男人。
紗布不知何時被蹭掉了,他眼前一片猩紅,是粘稠鮮血順著眉骨流淌下來。雪繆好像不知道,任何加諸在身上的傷害,對烏列爾來說都已沒有過多感覺。
他本就是因為疼痛才無法動彈的,被如果只是撞破額頭、撕裂傷口、鞭撻皮肉,根本不能超過這詭異詛咒帶給他的痛苦。
他感覺自己像一張被細細割破、丟棄在川流不息街道上任由踩踏的紙。
每一次他都在想,自己一定會死在這個夜里。
遺憾的是一直都沒有。
今天則未必了,這是雪繆除掉自己的好時機。他會等利用夠,在下一個午夜來臨前殺掉自己。
“我記得你從前情況沒這么糟的。”雪繆走到他面前,他語氣帶笑。
烏列爾說不出話。
是的,之前的兩次他借愛洛斯的藥劑逃過月夜,像是習慣了苦味的舌尖第一次嘗到甜,再嘗到苦味時,它似乎變得難以忍受了,他的身體也是如此。
他感覺被幾雙手牢牢按住,下巴被掰開,薄荷氣味的藥劑灌進喉嚨里。
“還好,我有辦法讓你說真話。”
第043章 愛洛斯
“告訴我, 愛洛斯的計劃都是什么。除了劇場,他還知道哪些與我相關的事?
“他想怎樣奪得王位,他是不是已經獲悉了如何屠龍?”
雪繆急切地問道。
烏列爾已經飲過了會說實話的藥劑, 對他來說就是一封待拆的密信。
只要提問, 烏列爾就會將有關愛洛斯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那個平日像瘋狗一樣, 對他也敢狂吠的家伙, 如今只能乖乖聽話。
但烏列爾只是瞥了一眼雪繆,就垂下眼去再不看他,對他的提問置之不理。
雪繆走過去,絲毫不顧昂貴的墨綠披風沾了塵土,俯身強行抬起他的下頜,迫使他不得不再次望向自己。烏列爾的眼里不再有睥睨一切的鋒芒, 只是渙散地瞥向地面。
看見烏列爾完全無力反抗, 雪繆安心了些。稍微冷靜下來:
“問題太多了, 要一樣樣問,一道道回答,對吧?不如就從我最開始讓你去探聽的消息說起。
“記得那時, 我只讓你去了解一下,他身上玫瑰香氣的來源。
“沒想到你成了他的騎士。”
雪繆肆意打量他, 烏列爾是有一張還算俊美的臉, 畢竟他有一個只剩美貌的母親。
可雪繆對男人一點兒興趣都沒有,至少他自己這么覺得。一想到兩個男人挨在一起,他由衷感到惡心。
“我弟弟他,還真是一個什么破爛都喜歡撿回去的家伙。”他放下手。
看了一圈, 也沒發現有什么可取之處, 雪繆偏要在烏列爾面前感嘆:
“那些人們會繞開之物,愛洛斯偏偏喜歡撿回去。就像他栽的水仙花、長廊里用碎鏡片貼的畫, 甚至他推廣的、正在流行的紙漿做的紙張,他最喜歡的就是略施一點小聰明,好像就能顯得我們很愚蠢一樣。偏偏人人都買賬,可你不知道嗎?人就該離那些有毒、臟污、廉價的東西遠一點兒。
“拿到了,也該丟掉。”
他看烏列爾的眼神只有厭惡,說的也正是烏列爾。
不過烏列爾對他也同樣,尤其是在雪繆提起愛洛斯時。
“愛洛斯今天把自己弄成那樣,沒有任何人支持他,他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你們知道嗎?”
雪繆說到興頭上,都忘了要問問題。他好整以暇坐進座椅,問左右的人,他要所有人認同愛洛斯的可笑之處,讓烏列爾知道,他不追隨自己反而選擇愛洛斯有多不明智。
雪繆早晨剛剛丟失了他最重要的產業,失去了額外的錢財來源,苦惱于接下來他私有的軍隊要如何供養。
他被愛洛斯大敗,甚至不得不親自下令了結他自己的左膀右臂維恩。
然而晚間,他就時隔數月再次將自己已經掌控不了的人、愛洛斯最懾人的兵器,又牢牢握在手底下。
他怎么會不開心?
雪繆興奮得甚至有些癲狂。
可惜維恩和因斯伯爵都不在。
無論是他左右的侍衛、他的騎士,還是他找來的魔法師,他們都只是站在旁邊噤聲不敢回答。
雪繆便自顧自繼續說道:
“看來都不知道,那么你呢?烏列爾。”
“他沒錯。”烏列爾低聲說,愛洛斯做什么都沒錯。
“真好笑,不是說真話嗎?我讓你說真話,不是讓你嘴硬的。”雪繆踏在他肩頭,烏列爾只能更低地俯下身。
“我教教你吧,他還對這個世界懷著美好的期待,這根本就是錯的。被毒蝎子蜇了一下,就應該把蝎子斬成兩段。愛洛斯不是,他把蝎子拎起來,問它有什么苦衷啊?他不相信世上會有東西平白無故害他——他就不相信,世上是有毒蝎子的。
“不然他也不會留下你。”
雪繆指著烏列爾的鼻子,嘲諷道。
“我不……”
不是,烏列爾想說不是,但他說不出口。
他要說的是真話,真話的前提是他自己相信。
雪繆見到他的猶豫,肩頭聳動,大笑起來:“你不是,那你做的是什么?你想了那么多辦法,還不是為了攀上高位。那次的月圓夜我把你送到他床上,你該感謝我才對。你想要的也靠愛洛斯得到了,不是嗎?那時你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將領,如今你是王子的騎士,大家說你是王國新的戰神。哦,對了,他還為你拿到了爵位——”雪繆拍拍他的臉頰,“瘋子生的雜種,你也配。”
烏列爾瞪了他一眼,他的眼罩被拆掉了,傷眼勉強可以視物,這下他倒有兩只眼睛可以瞪雪繆了。
但馬上他就被雪繆踩得低下頭,額頭幾乎撞在地上。
“不要以為自己格外特殊,沒有你,他可以選更好的人當騎士。他不過就是被毒蝎子蟄了一口,好奇拎起來看看。然后想著:既然捉都捉了,就是我的毒蝎子了,也給他打扮一下吧。愛洛斯就是這樣幼稚,不信你去問啊。
雪繆越說越覺得好笑。
“他不就是這樣幼稚的人嗎?他永遠不會知道,只要他活著,他占有的別人就得不到,他活著就是別人殺他的理由。這個世界什么都不會給他,他當做靠山的母親會死,他的姐妹兄弟會為了王位反復刺殺他。他天生擁有一切卻不會把握,早應該乖乖給我!”
雪繆想到便覺惱怒,從他出生開始,就背負著私生子的稱呼。
他不明白為什么他先出生,卻沒有人認為王位該落到他身上。只因為王后的身份高貴?和國王進行過婚禮?還是他母親是別人的妻子?
這些和他有關嗎?
他本可以忍受的。但愛洛斯出生了。
所有人都期待他存在,所有人都關心他長大。他只想當這個國王而已,就那么難嗎。
好在愛洛斯終究淪落到了今天,沒有任何人支持他,而今唯一能支持他的人也被自己捏在手里,雪繆滿意多了。
“所以,忍什么呢,說吧。把你知道的,有關愛洛斯的都說出來。”
烏列爾張了張口,可是沒能發出任何聲音。雪繆以為他開了竅,激動起來,附耳湊過去想要細聽。
“你說什么?大些聲。”雪繆催促。
“我說,你……也配,瘋子生的雜種。”
烏列爾的聲音一字一句傳進雪繆耳里。
要烏列爾不反抗實屬做夢。
他雖然被按著脊背,但當雪繆俯身湊近他時,他奮力以額角狠狠撞了他的腦門一下。
接著他拼命掙脫身后的桎梏,伸出手死死掐住雪繆的脖子。
雪繆瞬間被扼住,無法呼吸。
然而烏列爾如今沒什么力氣。
他馬上就被雪繆的侍衛,和他那個魁梧的騎士拉離,手不得不從雪繆脖子上松開。
雪繆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咳了兩聲。
他怒不可遏,揮手將巴掌甩在烏列爾臉上。
“您沒事吧?他要怎么處理。”屬下忙問。
“打死他好了。”他摸著自己脖子上的指痕,怒意上頭,惡狠狠道。但左右得了命令紛紛上前,對著平日里那個他們直視都不敢的男人拳腳相向。
烏列爾被按住動彈不得,連蜷縮身體保護一下自己都做不到。可他本就痛得無法思考,藥劑則讓他的意識更加混亂,再多傷害也都無動于衷。
雪繆說愛洛斯的壞話他一句也不愿聽,但描述烏列爾時,他卻忍不住想,真的像是被毒蝎子蟄了一下嗎?
雪繆這樣說,也并不算錯吧。
“說實在的,我覺得你真是厲害。在那之前我不知道想過多少辦法。想把人塞到他身邊。無論是做老師、仆人,還是做戀人,結果成功的卻是你。是不是因為你取悅人的本領,比上陣殺敵的本領還好?”
雪繆擦凈脖頸上被烏列爾蹭到的血,擺擺手讓人停下,給了烏列爾一絲喘息的機會。
“真可惜,我對骯臟低賤的家伙不感興趣。我只要回答我的問題。說話。”他踢了烏列爾一腳。
烏列爾動不了,只能被踢得偏過頭去,血順著唇角流下來。
“他怎么不說話,你的藥沒有用嗎!”雪繆不耐煩起來,詢問身邊白衣的女魔法師。
“不可能的,殿下。按理說只要詢問他,他一定就是說真話啊。”她也一臉奇怪,經雪繆一問,急切又驚慌。
“那他為什么還不開口?”
“我……不知道原因。溫曼王國的魔法,比我們島上稍微復雜一些。藥如果沒問題的話,那可能是喂的不夠多吧?”女魔法師搖著頭,猜測道。
雪繆皺眉,藥怎么會有問題。
都是每次費了好大力氣搞到的。
“藥劑還有嗎?”雪繆對問身邊人。
“只剩一瓶了。”
“究竟誰在負責。只剩這些,不會找因斯伯爵再要嗎?”雪繆心中煩悶,輕易情緒輕易就被點燃。
“這些都是維恩大人在處理……他今早沒回來。”
雪繆只感覺眉心鈍痛。算了,一瓶應該夠了。
就算現在拿因斯伯爵收集的消息去勒索大法庭的職員,也來不及了。
阿方索學士一直都不在王城,大法庭的藥劑庫存應該也剩得不多。
從誠實藥劑出現開始,無形中制約著每一個人。人們知道他們永遠能被袒露在陽光下,說假話需要代價。雪繆覺得這些吐真用的藥劑真的很像他的父親,從存在開始,所有人就都生活在他的陰影下。
就連死后,也要受制于他的規則,爭奪他的遺物。
不然他也不必在這里,像一只不斷高飛而起摔打貝殼、等待它破裂露出貝肉來的海鷗。
“給他用。”雪繆沮喪地指指烏列爾。
周圍人驚訝,有人問,從沒有試過喂兩份的,這樣是不是太危險了。
“用。”雪繆言簡意賅。
烏列爾很快被灌下第二瓶藥劑。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大腦逐漸變得愈發昏沉,雪繆問的問題,隨著白衣女人的一遍遍重復傳進他腦海中。
真話像是期待破土而出的種子,想要沖破地面讓人看見。
烏列爾努力去讓自己想起謊言的形貌,但念頭剛出現,腦中就一片空白。
“好,我現在問你。阿方索學士究竟有沒有違背誓約?告訴愛洛斯屠龍的線索。”
“有……”
烏列爾的身體很想說“有”,可他發出一個音后就硬生生止住了,他咬住唇。
別對他說真話,別說,烏列爾心里也在一樣咬牙堅持。
“有,對不對?”雪繆笑了,今夜他終于滿意了一回,“那么阿方索給他的消息是什么?”
“書……”
即便與意識努力抗爭,可還是泄露出了字句。
烏列爾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說出對愛洛斯更不利的事,只得把牙齒咬再緊,好在還有疼痛侵占了他大部分意識。
“是什么?告訴我,都是什么。”雪繆繼續詢問。
可烏列爾又不再說話了。
雪繆氣得跌坐回椅子,他盯著此刻脆弱的烏列爾,半天才自己平復心情,“我不急,慢慢問……說來烏列爾,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么在這兒?”雪繆嘗試開始他的挑撥,“是你的王子,是愛洛斯把你給我的。”
烏列爾喝了過量的藥劑,大腦甚至沒有很快反應過來他說的話。
雪繆不厭其煩地重復:“愛洛斯特意選了今天派你出來,他想擺脫你,不然我怎么會有機會抓到你呢?不然,他怎么現在都不來救你。烏列爾,你被他拋棄了。”
雪繆也不知道愛洛斯怎么回事,反正愛洛斯本就是個自由的人,對手下的管束一般就只有“發布命令”和“發布關心”,有時連怎么做都懶得安排。
雪繆為了防止愛洛斯找到烏列爾,布置了嚴密的守衛。但他裝得格外放松,甚至指指門口,告訴烏列爾,外面連守著人都沒有。
“無論等多久,無論發生什么,都不會有人來救你的。我勸你還是說真話,烏列爾,我把重要的事情都告訴我……”雪繆重復著,可對方像聽不見一樣。直到他耐心耗盡,聲音也變得狠厲,“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烏列爾被按在地下室冰冷的地上,靴底將他的手牢牢釘在雪繆腳下。
是持著燭臺走到烏列爾跟前的雪繆,雪繆手中搖動的火苗照進烏列爾的眼睛,灼人的溫度不斷接近他,近到快要點著他修長的睫毛,滾燙的蠟淚幾乎滴進他的眼睛里。他閉了閉眼,痛意落在他受傷的眼皮上。
烏列爾覺得無聊。雪繆真是挑了一個好時候,骨骼、肌膚、心臟,烏列爾連呼吸著的肺部都像是被細銀絲寸寸割破,再多傷口他也已經感受不到。
讓人誠實的藥劑并沒有失效,清醒離他時近時遠。
雪繆還是在詢問,還是在挖掘著他的回答。
烏列爾像是聽不見一般,任憑他怎樣折磨都一言不發。
什么真話,怎樣的真話。
雪繆說愛洛斯拋棄了他,這有什么,他早就知道了。
至于不會來救他。
他也早就知道啊,每一次將死之時,他從來就沒有……沒有一次期待過世上任何人來救他。
只是……
“愛洛斯。”
烏列爾聲音很低,甚至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問句反復敲擊他耳膜,撬出他心底藏得最深的事物。
他不能講任何真話,沒辦法逃離這些痛苦,想將一些都從腦海中清除干凈,但還是有東西留下來。
他呼喚他的名字,一個不屬于他的名字。
一個無論何時只要出現,就會讓他感覺好上許多的名字。
烏列爾叫得痛苦,又溫柔。
雪繆愣住,半晌他輕蔑地笑了。
“我問你這個了嗎?烏列爾。不過你居然……真是太厲害了,愛洛斯。竟連你都逃不過。你愛他對不對?”
他問得烏列爾清醒了幾分。
“那么他也喜愛你嗎?”
雪繆的語氣甚至稱得上幸災樂禍,“既然如此,他了解曾經的你嗎?像你父親那么了解。”
烏列爾抬起頭,面無表情。他對愛洛斯沒有秘密,愛洛斯知道他的一切,毫不在意。
雖然烏列爾現在知道,那或許是因為愛洛斯本就對他這個人毫不在意。
不過這也足夠讓雪繆失算了。
雪繆輕嗤一聲,很是失望,“看來是知道,小瞧你了。但是你說現在,他還會愿意跟其他人共享你嗎?”
雪繆伸出手,去碰了碰烏列爾的腰,弧度意外的適宜撫摸,肌膚也比想象中柔韌。他本不愿意伸手的,只是他想看烏列爾暴露情緒情緒的時刻。
這次,他真的從烏列爾身上感受到了恐懼。
雪繆靠近他,勸誘道:“烏列爾,把那些都告訴我,今夜我仍饒你一命。”
“最好……不要。”烏列爾說出了今夜最完整的一句話,“雪繆,你不配做王。如果我出去,你會死得……很難看。”
雪繆大怒,他推開了他。
“是你惹我的,烏列爾。”從當初拒絕為我所用開始。
他站起身,摘掉被血蹭到他臉頰邊的一根紅色長發。轉頭面向房間中與房間外的屬下。
“怎么對待他都沒關系,天亮之前想辦法讓他開口。誰能問出這些問題答案來,我有重賞。
“要是我聽不到結果,你們也要挨罰。”
·+·+·
“好久不見,因斯大人。”愛洛斯對站在面前的因斯伯爵做了個“請”的手勢。
燈火將拉緊窗簾的房間照得明亮如白晝,因斯伯爵尚且不知道愛洛斯王子所為何事,戰戰兢兢在他對面坐下了。
“殿下這么晚叫我,是有什么要事啊?”
“沒有就不能找你?”愛洛斯顯得很開朗。
“沒有的話,這么晚了,臣也是要休息的。您說是吧?”因斯伯爵見愛洛斯回得輕松,也就放松下來,隨心回答了。
一邊答,一邊喝掉了愛洛斯擺在他面前的藥草茶。
愛洛斯王子這里東西總比其他宮殿里的味道好上不少,如今也還是這樣。
愛洛斯溫和地笑起來,“那不行,我醒著,你就也得睜著眼呢。”
他指指因斯伯爵的手里的銀杯,“喝了茶,該說真話了。”
什么真話,他還嚼著嘴里不小心喝到的薄荷葉。
漸漸地,他張大那雙平日常常瞇起的眼睛,“這是……?”
早聽說吐真藥劑是薄荷味道的,再想到進門時就瞧著的空藥劑瓶,他回神去看那空瓶上的標簽,知道自己完了。
吐真藥劑,他喝了一大杯。
“你想得沒錯。現在,我希望你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愛洛斯笑容依然。
“聽說喝了這藥如果不說實話,會死。是真的嗎?”因斯伯爵聳著肩,兩只手老鼠似的縮在胸前,害怕道。
“是啊。”愛洛斯點頭,一面又倒了一杯茶水,熱氣在兩人面前蒸騰起來,“所以管控得那么嚴格,大法庭也只有我的老師在的時候,大家才可以使用。所以為了你的性命著想,一定要說真話呀。”
“這……這,我能知道什么呢!殿下。”因斯伯爵著急起來。
“因斯大人,你不是這個四通八達的王城中,消息最多的人嗎?”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哪一件入了殿下的眼,我知無不言!”
“好啊,雪繆還有什么把柄攥在你手里?”愛洛斯直截了當。
“啊?”因斯伯爵腦袋嗡響,四王子居然是要對付大王子。
那他若參與,大王子饒不了他,該死,怎么現在只能說真話。因斯伯爵支支吾吾,不敢說出來。
愛洛斯耐心地問:“你知道他的產業吧?就像黑市里那個劇場,其他也一一告訴我。少一樣,都算你不誠實。放心,雪繆會理解的,畢竟你喝了吐真藥劑。”
愛洛斯唬他一句,因斯伯爵就全盤托出。
他認真聽著,發現劇場確實只是其中之一。
“……只知道這幾樣,再多沒有了。”因斯伯爵認命,反正他喝了藥劑就是要實話實說的。他說得口干舌燥,卻不敢再去碰茶杯。
“那你今晚去幫他處理什么?”
“賭場。維恩手下的身份已經用不了了,他要把所有賭場,轉移到別人名下。”
“誰的名下?”
“暫時是符薩科。”
“怪不得。符薩科是你們家族的人吧?”
“是的。”因斯伯爵點下頭,“他一直想有進王宮的機會,我推薦了他。”
“所以你們整個家族都為大王子做事?”
因斯伯爵繼續點點頭,“從來如此。”
愛洛斯本該詢問下一個問題,但他還是問了心里好奇的那個:
“烏列爾呢?雪繆和烏列爾,他們什么關系?”
“他姓格禮,殿下,和我久負盛名的家族毫無關系。至于大王子,我推薦過烏列爾,但他拒絕為大王子做事。之后就不知道了。”
愛洛斯在聽到“久負盛名”時,冒昧地笑了聲,但他沒去管他的不當形容。
“可今夜我派他去找你,發生了什么,他被雪繆帶走了。”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馬丁大人今夜奉命保護我,他制服了烏列爾。并把他帶走邀功了,只給我留下了個小侍衛!”
馬丁就是雪繆的騎士。
但是,就這么簡單?這和愛洛斯想的完全不一樣。
“雪繆會怎么對烏列爾?你憑感覺猜猜。”愛洛斯還是對他們的關系捉摸不清。
“您說呢?我的殿下。”因斯伯爵一副愛洛斯明知故問的樣子。
“我要你說。”愛洛斯嚴肅。
“那好不容易抓到您的騎士,機不再失,肯定是先盤問,再殺了他。不不……”因斯伯爵想到自己的處境,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殿下,您饒我一命吧,我不至于死。我和他不一樣,我可以為您做事!”
因斯伯爵怕烏列爾的命運,成為他的命運,他怕自己成為棋盤上兌掉的一子。
愛洛斯根本不關心因斯伯爵在激動什么,但順著他的思路,給雪繆出了個主意:“雪繆也可以策反烏列爾,不是嗎?”
因斯伯爵愣了愣,“您這不是開玩笑嗎?他怎么可能背叛您呢。”
“你怎么這么確定?”如果不是因斯伯爵神態太自然,愛洛斯幾乎要以為這是因斯伯爵和烏列爾串通好的了。
“當然確定了,我有所有的情報。不止大王子,任何人。想要從烏列爾身邊去接近您,都被他回絕或者偷偷制裁了。要我說,殿下您逼的也太死了。”
愛洛斯不動聲色,等他繼續說。
“他所有的產業,就連他仆人養的狗,都在您的名下。要是我,也不敢背叛。”因斯伯爵說道。
愛洛斯驚詫,但依然裝得鎮定,:“所以他沒有向雪繆透露過任何消息?”
“當然沒有,不然大王子怎么會這么恨他,一直想找機會暗害他。他在您的手上,誰能不害怕呢?”他說完,忽然看向身邊的黛黛,“要不,大王子也不會發展到您身邊的女仆這里啊。”
他刻意揭發黛黛,意圖向愛洛斯賣好。
愛洛斯并不驚訝,倒是黛黛,她裝了一下憤怒的表情走上前想要辯解。
看見愛洛斯不需要配合,就退了一步。安靜回到長椅邊了,還是恭敬且面無表情地站立著。
因斯伯爵茫然地左右打量了一下,了然于胸。連忙道:“原來您知道呀!果然還是四王子殿下了不起……從今天,從這刻起我必全力支持您!”
“你說的都是真話嗎?”愛洛斯忽然問。
如果他說的是真話,那烏列爾在雪繆那里就有危險。
“我說的當然都是真話呀,您都喂我吐真藥劑了,我哪里說得出假話來。”因斯伯爵以為愛洛斯在玩笑。
愛洛斯確實笑了:“你不會以為吐真藥劑,就一定會讓人說真話吧?要對魔法揭去魅惑的面紗呀,因斯大人。”
“什么……”
愛洛斯沒有解釋,如今的魔法師不過就像變戲法的人一樣,自有一套不可言說的道理。畢竟,有時根本沒能力光靠魔法解決問題。
阿尼亞就一直以為愛洛斯徒手變出東西來是因為魔法,其實是因為手快。
這藥劑就是,雖然有對神經產生作用的草藥做基礎,但大法庭使用吐真藥劑時,還是必須得經過魔法師的手,要有人在場催眠,就像愛洛斯得靠鏡子輔助自己。
這方法發明出來,更多是只為了震懾罪人,方便無法推進的審判進行。除了大法庭之外,不許有任何地方使用,是怕被人發現瑕疵太多。
或許古時候是有不可撼動的吐真魔法,但現在只能靠這方法。
結果在因斯伯爵身上,都用不上麻煩地喂藥,隨便嚇一嚇就全盤托出了。
“但你說得對,從今天起你要全力支持我。”
因斯伯爵聽話地點頭,點得茫然,但點得毫不猶豫:“當然,全力支持。”
半晌無人說話,“那……我先回去了?”因斯伯爵想逃。
愛洛斯沒應,他不知從哪里掏出一片細薄的木片,丟進了水里。木片沉在茶杯中,又浮了起來,冒出細密的泡泡。
沒有任何人再出聲,只有那只木片隨著氣泡擁擠破裂,發出舒緩的嗤嗤聲。
茶杯里的水在他的注視下漸漸變成了銹紅色。
“給他喝。”愛洛斯指指因斯伯爵。
黑袍忽然就扶了因斯伯爵一把,因斯伯爵想動,但那個沉默的女仆已經走上前來,掐住了他的臉。
“你別過來,你們別過來……這是要干什么,唔……”
愛洛斯冷眼看著,直到黛黛將那杯茶水給因斯伯爵灌干凈。
因斯伯爵扭動著身體,卻只能任由他們把水灌進喉嚨去,“……怎么還有啊,殿下……唔……”
咕嘟。
因斯伯爵喝了第二杯。
他一邊喝一邊想,好像這杯真是茶哎,還有點兒甜。
愛洛斯盯著他喝干凈最后一滴。
不知道是不是因斯伯爵的錯覺,殿下的表情有點傷感。
“現在不妨告訴你,第一次給你喝的那杯,是薄荷茶而已。里面除了最優質新鮮的泡茶藥草,什么都沒有。”
因斯伯爵一聽,明顯放松很多,“殿下,您差點嚇壞我。”
他得知后,頓覺剛才的許諾都煙消云散,舒服地靠回了椅背。
愛洛斯盯著因斯伯爵的臉:“但你現在喝的藥,絕對好用。”
因斯伯爵聽后迷惑了一下,接著就已經不受控制伸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我好渴,我想喝水……”
他眼里滿是渴望,四處摸索著抓起面前的那個空杯子,將里面殘存的水漬舔舐干凈。
猶覺不夠。
望向愛洛斯沾了茶水的指尖。
但沖上來時,被愛洛斯身邊力氣奇大的女仆牢牢按下。
愛洛斯則已經將木片收了起來,盯著因斯伯爵的眼睛確認他沒有說謊,沒有假裝。
因斯伯爵卻只是狼狽地四處尋找下一杯水。
“殿下…讓我喝……”
老師給的寶物總是好用的,愛洛斯笑了笑,“下次吧。反正,從今天起你就只能對我說真話了。”
輕易離不開這水的氣味、失去自己的判斷、難忍的時候幾乎會想要去死。上癮,憑借得到的那一刻超出往常的舒適,遠不如加深沒有得到時的不適。
“你這一生,活著的時候,只能對我言聽計從。”
愛洛斯擦干指尖的水,將手帕丟給他。
按理說這話時應該得意,但愛洛斯說得很平淡。
因為因斯伯爵并不是他的計劃內。
他不厭其煩地解釋了因斯伯爵將會遇到的事。
“殿下……您怎么這樣對我啊。”因斯伯爵爬過來,圓潤的手指去抓他的袍角,被黛黛按住抬頭時,帶著細紋的眼尾竟然掛著淚,流得難看。
“高興些嘛,這東西我本想留給大哥的。現在不用了。”愛洛斯輕描淡寫。
現在,因斯伯爵不用死了。
愛洛斯甚至要他保護好自己,別被雪繆滅口。
他不急著找因斯伯爵問話,那太費時了,他現在要見烏列爾。
雪繆要是恨一個人,必定想法設法處理掉他。
更何況自己才剛剛惹過他。
烏列爾的手和眼睛還沒好……
不該以為他堅韌些,就不顧及他的傷勢。每個人都覺得烏列爾那樣厲害,受點傷也沒關系。這么想就對么?
就算烏列爾是故意的。
退一萬步自己派他出去,沒完成要做的事情,為什么不回來?
對,就是這個理由。愛洛斯覺得當務之急就是該去找烏列爾。
“我要去找烏列爾,你想辦法。”愛洛斯心煩地拆下吊著胳膊的繃帶。
“我,我說我受到襲擊,要他再派馬丁騎士保護我。可以嗎……”因斯伯爵為了自己的性命,腦袋轉得很快。
“那雪繆他自己呢?”問題還是沒有解決。
“這……大王子他不可能為了我的性命就勞師動眾的。”因斯伯爵苦著臉,他的計謀只能到這里了。
“去吧。裝得像一點。”愛洛斯擺手,讓他就這么離開。
因斯伯爵看著空杯,祈求地看一眼愛洛斯。
“去。”愛洛斯沉聲道。
因斯伯爵甚至還沒踏出門,愛洛斯就叫了黛黛。
“黛黛,過來。”
“殿下。”黛黛走上前。
“把有關雪繆的事情都告訴我。”愛洛斯此時此刻就要面對大王子,一刻都不等,那她是否再保守秘密就已經不重要了。
黛黛將雪繆與她傳遞信息的內容都說了出來,雪繆讓她每天監視愛洛斯的行動。
“所以那天你告訴了他我出去,對嗎?”
“是的。但我認為刺客并不是他派的。”
愛洛斯暫時不想處理,“還要你做什么了?”
“沒有了。他認為我是普通女仆,詢問的并不夠多。”
黛黛和大王子傳遞的消息最少。愛洛斯不意外,雪繆這個人眼高于頂,天生對黛黛、烏列爾這些人的身份帶著瞧不起,他雖然“好不容易”策反了黛黛,恐怕卻不覺得黛黛能幫他做些什么。
原來雪繆才是知道最少的。怪不得他那么著急,連東部的魔法師都想叫來,干脆叫蜘蛛去采蜜算了。
幸好,黛黛因此尚沒有告訴過他龍的事情。
愛洛斯不急再探聽,現在,有這點就夠了。
他撥開窗簾瞧了一眼天色,離黎明到來還遠著。
昏暗的夜色,也會左右人的判斷。
他從他滿架材料里摸出一只斷裂彎曲的鹿角,鹿角通身經過打磨,看起來已十分光滑。只在碎裂的地方,留下了銳利的尖端。
愛洛斯又從藥劑罐子里找到一些雪白的粉末,在上面涂了一層。摸起桌子上手帕擦了擦鹿角,直到它表面光滑且完全沒有粉末的痕跡,把他丟給了黑袍。
“裝成異域人,拿著它到雪繆手下的賭場上去。動靜大一點兒,讓他們全都知道‘你有一顆龍的牙’。”
黑袍雙手接住那只角,到手時驚訝:“這個真的就交給他們嗎?
愛洛斯盯著他笑了,“你不會以為這真是龍的牙吧?務必引得雪繆去見你,其他自己想辦法。”
接著愛洛斯叫人去把麥琪夫人叫來,他要整個王宮都知道大王子帶走了烏列爾。
愛洛斯布置好了一切,身邊只剩下黛黛。
黛黛:“我現在就去帶烏列爾回來?”
愛洛斯披上斗篷,他徹底拆下了肩膀上吊著手臂的繃帶,稍微活動一下倒不至于讓他太痛。又挑了一把匕首,帶在身上。
“不用了,我親自去。”
第044章 愛洛斯
“遵命, 殿下。”
黛黛為愛洛斯拿上手套,要隨他一同出去。
愛洛斯則停住,“還有一件事, 得你去做。”
今夜只能有一個結果, 就是他帶回烏列爾。
不可以有其他狀況發生。
黛黛是一定要被派出去搜尋雪繆的另外幾處住宅的, 愛洛斯雖然選擇了雪繆最可能出現的地方, 但其他可能也無法全部排除。
不過愛洛斯對自己的實力有數,他確實需要同伴。不僅如此,萬一雪繆仍在,愛洛斯只帶自己的人太不保險,拼不過就再沒余地了。他還要帶上觀眾,讓雪繆如坐針氈才行。
愛洛斯讓黛黛去邀請其他宮中的人, 黛黛稱得上巧舌如簧, 總該能讓新同伴心甘情愿。
他剛遣黛黛出去。
麥琪夫人便到了。
“你好啊, 麥琪夫人。”愛洛斯看披著一層輕薄柔軟袍子,頭發都剛剛攏好的麥琪夫人。
王宮中雖不是戰場,但離開前也還是簡單布置一下。
“夜安, 殿下。這么晚有什么事嗎?”麥琪夫人禮貌良好。
“麻煩你了,我的騎士烏列爾不見了。”
麥琪夫人似乎還在睡夢中, 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順著習慣在回答:
“那么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呢?尊敬的殿下。”
“和你真的沒有關系嗎?”愛洛斯的語氣像是懷疑。
麥琪夫人皺起眉頭,“當然沒有。我怎么會和他有關系?”
“哦,那可真遺憾。就勞煩你,再幫我去問問其他人吧。”
“這么晚了, 要去問誰?”她驚訝。
“當然是這座王宮里的, 每一個人。”愛洛斯攤了攤手。
麥琪夫人聽到這話終于清醒過來,她猛推一把眼鏡, 像是這樣也能讓愛洛斯面前的世界更清晰一些。
“現在,把所有人都叫醒?”
“是的,把所有人都叫醒。告訴他們,我的騎士不見了,讓他們幫我找。”
“要不……殿下還是等到明天早上,這太失禮了。”麥琪夫人感到一絲為難。
“麥琪夫人,我等不到明天早上,現在我就要找到他。要違抗我的命令嗎?”
麥琪夫人眉心的皺紋變得更深了,可她只能回答:“不,我這就去……”
“謝謝,麻煩你就從星河宮開始吧。”愛洛斯安排道。
麥琪夫人才剛勉強接受命令,聽到這個新建議,鼻翼下的兩道紋路都因緊閉的唇而明顯幾分。
“那豈不是要先打擾王后?”
“是的,大王子回了自己的府邸。自然就是從王后,到今夜職守的瑟緹公主,她們開始了。”愛洛斯說到這里,語氣緩和很多,“歌加林昨夜帶了兩個女伴一起守靈,現在一定沒睡。至少在他那里,不算是打擾呢。”
“咳……好吧。”提起這個話題,她尷尬地咳嗽了聲。看愛洛斯要出門的樣子,又習慣性地問道:“那您呢?”
“我要親自去大王子那里檢查,你也要跟去嗎?”
麥琪夫人只得閉口不言。
愛洛斯王子很少催促人,難得有一次,她需得行動得快些。
等到愛洛斯走到庭院中時,黛黛叫來的三個人已經站在那里等候了。
會議上他被允諾能抽調其他繼承者的屬下,愛洛斯叫黛黛想辦法把依蕾托手下最心愛的侍衛長,還有瑟緹手下的副官,以及歌加林的秘書全部領來。
黛黛很少問緣由,但領來得很快。
她對依蕾托的侍衛長說,所有人都要按照會議上的接受任命,聽愛洛斯的命令,其他王子、公主已經撥好了人手。
對瑟緹的副官說法庭已經同意,王后分了侍衛長,歌加林分了秘書給愛洛斯。
再對歌加林秘書說,王后、公主已經同意,連副官、侍衛長都給愛洛斯了。
即便蓋章公文明天才能開出,今夜仍沒有任何阻礙,一次將所有人都叫了出來。
只是他們好像還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直到見到從馬廄里牽來的馬。
侍衛長先發出第一個問題,“騎馬出王宮去嗎?”
幾個人齊齊望向愛洛斯,都有幾分抗拒。
約莫一想到要在其他人面前,聽從愛洛斯的命令,就感到有幾分傷及自家主人顏面。
依蕾托的侍衛長是一個留著胡子與邋遢長發的男人,盡管愛洛斯知道,他能做侍衛長必有一些可取之處,但不知道這長處在哪兒。他看上去像是會在街頭拿起琉特琴彈唱,賺點酒錢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這一技之長。
侍衛長最先走到馬前,離仆人牽來的馬最近。他起碼并不排斥騎馬離開,盡管今夜很冷。
第二位是瑟緹公主的副官,一個身材高瘦,顴骨頗高,眉毛細長,淺金長發束馬尾的女人。她的皮膚、發色都淺到像是覆蓋著一層雪,讓愛洛斯感到格外蒼白。愛洛斯一直記得她的名字,叫安娜。
不同于其他軍團,王宮禁衛是最貼近國王的位置,貴族含量相比其他各部還要更大。安娜能力極強,只是出身相對平庸些,一直不曾升任。
她不僅貼身跟在瑟緹身邊,性格也很像瑟緹,雷厲風行。愛洛斯命令她,她就立刻來到馬旁邊。
只是也沒有要上的意思。
至于歌加林的秘書,她還站在原地,歌加林身邊都是鮮妍靚麗的年輕男女,這位小姐也不例外。她完全不能理解為什么會是上馬離開,盡管她只是個秘書官,但凜冽冬日里出入王宮也是乘坐馬車。
他們各有各的形態。
愛洛斯率先走到他的馬前,在踩上馬鐙之前,忽然問他們:“誰來扶我一把呢?”
幾人原本都心不在焉,一聽愛洛斯這樣問。自己如果扶了一把王子殿下的話,說不定有機會得王子青眼呢?
無論何時,貼近一位殿下,都是個好機會。
幾個人就算不立刻執行他的命令,也不會錯過機會。
三人爭先上來,場面忽然就變成了競爭。
“我來吧。”侍衛扶住愛洛斯的一只手。
“我來好了。”安娜也走上前,站在一邊。她倒是沒伸手,但是完全是一副有問題她立刻就接手的樣子。
最后的那位秘書小姐自己都不知道現在要怎么上呢,但還是跑過來,“還是我來小心些。”
但愛洛斯沒有理睬任何人,他輕松上馬,回望三人:
“不是都還能動么,那你們到底在等什么?我的命令,不如我本身是嗎。”
無論來自哪里都一樣,他們暫時都只能聽命愛洛斯。
認清這一點,前兩人也不再猶疑上了馬。
但侍衛長和副官都經過訓練,只有秘書小姐:“我,不會也要上這個馬吧?”
“對,有很急的事情,和我走。”愛洛斯催促。
他望向她的眼睛,驚覺她的眼睛和自己的有幾分相似,只是眼眸是黑色。
但驚訝一閃而逝,愛洛斯告訴她:“我要你如實記下發生的一切,這些說不定都會成為大法庭的證據。為了真實、詳盡和準確,才找了最出色的專業素質最強的你呀。我想秘書小姐,你一定能做到吧。”
秘書小姐一聽,“當然,那是當然!”
為表決心她迅速上馬。
結果剛踩在馬鐙上,她就歪斜了一下,還是安娜彎腰扶住了她。
愛洛斯帶著一行人出了王宮。
“您說我們要去哪兒?”侍衛長問。
“找烏列爾,我的騎士。”
幾人都露出迷惑的神情,愛洛斯解釋:“他被綁走了。”
他們更是面面相覷。
事能辦成,傳出去他們的身價都得上漲。救過烏列爾大人,豈不顯得比他更強些?
侍衛長激動地問道:“是誰,居然能綁走殿下的騎士?”
愛洛斯看他們各懷心思,侍衛長比較健談的男人。姐姐的副官,和姐姐一樣為人緘默。歌加林的秘書,則不時打量著身邊這兩個人,一副很無聊的樣子。
她甚至多看了幾眼愛洛斯,但包括她身后的侍從,沒人將目光長久放在她身上,因為在她的厚皮衣里是一身鏤空的蕾絲花邊黑色裙子,吹著冷風的地方頗多,一行人都覺得多看她一眼不太禮貌。
愛洛斯一個個望過去,半晌回應:“是大王子雪繆。”
他擔心雪繆身份太高,他們聽了會猶豫,但若讓幾人一頭霧水前行,難免在去路上拖延。
可三人的反應,和愛洛斯預想的完全不同。
“你們要做的就是聽我的命令,進去搶人。方便嗎?”愛洛斯問。
“遵命!這有什么不方便的。”侍衛長率先回答。
“很好。”愛洛斯見瑟緹的副官也立刻點頭遵命,沒有遲疑。
只有歌加林的秘書舉起手,“我也要嗎?”
她從來都是被憐香惜玉的對象。
而愛洛斯以為人溫和、從不為難人著稱。可此時愛洛斯只是對她點了點頭,“是的,你想想辦法吧。”
秘書小姐只是扁了扁嘴,就策馬跟上了。
比愛洛斯想的順利。
他忽然反應過來,這些人都知道,對大王子不利,就是對自家的殿下有利。
而且他們只要拿出會議親自開的調令,出了問題就都要算在愛洛斯身上。
愛洛斯松口氣。
他心里似乎給自己多預設了些許困難,是太緊張了嗎?
可這么簡單的一件事,又不是沒做布置,為什么自己如此不安。
愛洛斯裹緊了披風。
瑟緹的副官安娜離他最近,看見他脖子的繃帶。她問愛洛斯,是否需要護頸?
侍衛長則插言,說安娜的護頸會不會不合王子殿下,他可以拆下自己鎧甲上的。
愛洛斯看看侍衛長粗壯的脖頸,心想依蕾托宮中的人一定要這么好笑嗎?
再去看安娜,銀白的護頸,光潔的肌膚。
愛洛斯不由想起烏列爾刻畫著傷痕的脖頸。
他猛然意識到,月圓之夜?
烏列爾一定做了什么,是契約、詛咒還是異邦藥劑……總之必定與它們相關,才會在魔法最強的一天出問題。
默林那長長故事里,就曾說他栽了一株毒花,有天不小心被刺扎到,魔法殘留在小指尖,每當圓月時都會疼一下。
愛洛斯當時還覺得好笑,畢竟王宮里不可能出現真正的黑魔法。他學的魔法,大多善良、溫馴,最多讓你把葡萄認成甜瓜,而不會在某個遙遠的夜里突然扎你一下。
聽說烏列爾曾經也是王宮侍衛,某種程度上,侍衛長與他都是安娜的下屬,他們三個應該見過。
愛洛斯順勢問她,“大家都將脖頸保護得很好,沒有傷痕。為什么我的騎士有。”
侍衛長擺手:“殿下,我雖然年紀大,但記性……確實差。我只能保證,跟我沒關系,不然我早被烏列爾大人處理了。”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安娜對侍衛長的說笑完全不笑,她想了想回答愛洛斯,“烏列爾大人一直就有,從他在我面前出現開始。”
“從他出現?”不可能吧,那疤痕還能看出形狀,不可能年齡太小,愛洛斯問,“是什么時候。”
“六、七年之前,他第一次,在比武大會上出現。”安娜回答。
愛洛斯明白過來,安娜與烏列爾等級不同,在那之前或許一直都沒見過他。
比武大會,上一次舉辦,是母親去世的那一年。
這剛好也是他沒想起來的部分。
但當他裹緊披風,刺目日光映在安娜的盔甲上,他乍然記起了六七年前那個脖頸上空無一物的少年烏列爾。
當時的自己,好像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不,是不記得了吧?
愛洛斯懷疑失憶前的自己一直沒想起來過,那日那個意外出現的紅發少年。
他和多年之后的烏列爾實在大相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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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太痛苦了,什么時候能結束呢?
年少的愛洛斯手里有一把黑色的扇子,純黑,金屬骨骼,卻綴著溫柔的珍珠。他皓白指骨握過扇柄,使它在秋末的冷風里啪地一下張開,像一朵花。
想到扇子的主人,愛洛斯忽然舍不得將它丟出去。他穿著單薄的絲綢襯衣久久佇立在原地,直到身邊侍從開始催促他。
他回過神,最終還是將扇子丟進了燃燒的火堆里。
“去見我的母親,告訴她,我很想她。”
愛洛斯第不知多少次沒能讓國王滿意,他說出來的話不得體,做出來的事不得體,交上來的建議也不得體。
于是國王派他來監督焚燒先王后的遺物。
愛洛斯懷疑焚燒這些根本就不是必要的,國王在故意折磨他。
不過愛洛斯也沒有空手而歸,他從其中偷偷留下一只水晶八音琴盒。它晶瑩剔透,會發出一段簡單而靈巧的旋律。
愛洛斯拿著它,暢想著母親不為人知的年少時光,好像她還仍然在世上。
今夜回到自己宮殿時,他帶了一束薰衣草插在花瓶里。
人們都說它能助人安睡,愛洛斯希望它有效果。
他躺在床上,門窗緊閉,隔絕外面的蟲鳴與鳥叫。
一個小時后,王宮里塔樓上離他最遠的鐘響了一下。他的思緒脫離被子在房間里游走起來,直到一小時后,鐘又一次響了。
他努力閉上眼睛,眼前是一片迷蒙的黑色,鐘,又響了一次。
數到第六次的時候,他微微睡著了。
但今天的第七次鐘聲還沒到,他就又睜開了眼睛。
一夜過去。他沒有睡上哪怕一刻鐘。
他睡不著。迎上晨曦窗簾透過來的光,眼睛有一點困倦的酸痛。
在那一個早晨,他萌生了一個想法。
明天不能再這樣了。
他要解決這個問題。
說做就做。
祭壇的彩窗像神明的眼睛,一直在注視著,卻又拋棄了他,愛洛斯站在絢爛的光線里想著。
腳上沿鋪著白色石子的走道一直往前。
盡頭就是墓地,再往前,是一片寧靜無人的湖泊。
不知道那些幽靈們,晚上會不會在這里釣魚?
愛洛斯背著一個袋子,獨自走到湖水邊。
這里寂靜無人,只有有白骨養大的玫瑰尚未完全凋零,開的比其他地方都要紅艷。
涼風陣陣,腳下土地漸趨柔軟,一腳深一腳淺或許會讓一個孩子覺得恐怖。
但愛洛斯一點兒也不害怕,三歲時摔倒在路上不愿爬起來,母親說的:
“就在這條路的盡頭,我一直在等你。”
十三歲的時候,或許也是一樣。
在這條路的盡頭,我一直在等你。
愛洛斯走完這條墓園的路,看著盡頭湖泊沉靜的水面。
然后,他打開了他的故事書。
這是他袋子里的其中一樣東西。
那并不是一本普通的故事書,是西方的魔法畫本,里面記載的一個傳說故事讓愛洛斯頗感興趣。
主人公通過一個魔法儀式復活了愛人。
愛洛斯覺得值得一試。
他知道自己天真。
但是除了這件事,他已沒有任何愿望。
愛洛斯照著上面的計劃實施了。
“首先,你需要一副古代盔甲。”
愛洛斯繼續抖抖他手里的大口袋,從里面叮叮當當倒出一副銀灰色的盔甲。
這盔甲本來放在王宮的地下室,頗有來歷。
聽說盔甲的主人是一個牧羊的少女。
很久很久以前,牧羊少女寧靜地生活在自己的家鄉,王國被其他國家攻打,土地被占領,財富被掠奪,人們擔驚受怕,連她養的羊都被流民們偷走了。
她關心身邊的、遠方的,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看著戰火的蔓延,心急如焚。
國王軟弱,手下的將軍也不成氣候。她的長輩從小就告訴她,想要什么,不能只是想想,也不能永遠寄希望于他人,要勇敢地用自己的雙手去創造。
于是她決定親自去擊退敵人,她路過荒涼的街道,這里每個人的愿望都是趕走敵人。趕走敵人要有最鋒利的長槍,故鄉的鐵匠送給了她一支槍。需要結實的盾牌,人人都拿出家里最結實的器具,為她打造了一只盾牌。她要國王相信她,大家將抓到的最好的騙子派來跟隨她。
于是她一路來到王宮,告訴國王,她要親自帶領軍隊走向勝利。在騙子的花言巧語下,國王相信了她就是王國的救星,將流傳多代被魔法加持過的盔甲贈給了她。
勇氣是她的魔法,愛是她的力量。她帶領的軍隊竟真的所向披靡,幾乎驅趕走了敵人。可惜在即將把敵人完全擊潰前,她被敵人抓住。
殺死了。
故事告訴眾人,只要有愿望,勇敢去完成,即便是牧羊女也能帶領大家打勝仗?
不是的。
王國一敗涂地。
殺死她的人是溫曼王國的祖先。
父親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表情是一種令人恐懼的閑適:“哪怕你有別人無法想象的勇氣,是人心所向,是眾望所歸。都不會贏了我,什么都不為,只因為我比你更強。”
這是溫曼家族的信條,比最強者更強。
無法贏過我,不是因為你弱,而是我強。是天選之子的我,從沒輸過。
父親講完時,詢問其他人,“你們覺得誰才是命運選中的人呢?”
只因為瑟緹在聽到問題后,悄悄看了愛洛斯一眼。便被懲罰穿著最重的盔甲在典禮上跳舞。這件事平時都是最魁梧的勇士在做,瑟緹那時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
“要永遠相信你才是天命所歸。”父親是這樣對她,對孩子們說的。
可愛洛斯覺得,父親只是在催眠所有人,從他比所有人強的那句開始。
但愛洛斯沒有說,就連愛洛斯也不敢違逆這個“王國里最強的人”。
至于這傳說,他其實不知道傳說是否真實。
不過他可以確定,這副盔甲上確實有很古老的保護魔法。
只要這個就夠了。
接著需要一片有銀白蛇出現過的神秘水域。
故事里說,命運主宰就是一條銜尾蛇,插圖上面畫的白蛇是祂的化身。只要做好召喚儀式,潛入水中就可以借由白蛇和祂溝通,嘗試請求神,將你的愛人歸還給你了。
愛洛斯記得這片湖泊附近剛好出沒有上面畫的白色蛇。
唯一的問題就是愛洛斯和主人公不同,他不會水,無法潛入其中。
不過盔甲是絕佳的道具,不至于讓他浮上來。他只要穿著它跳進水底,其他交給命運。
這件事只有兩種可能,找回母親,或者沉睡在水中。
無論發生什么,他的失眠的都會被治愈。
愛洛斯的個子還很矮,孩子的身材鉆進厚重的盔甲里,就費了半天力氣。
等再做好儀式,已經在秋日里滿頭大汗。
他擦掉法陣,吹熄蠟燭,平靜極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那萬分之一的可能,還是給逃避找一個體面的理由,他放下那本書,轉向水面打算一躍而下。
就在這時,他聽見在身后的林中,傳來腳踩碎樹葉的聲音。
這里一年到頭都不會有人經過,愛洛斯好奇地悄悄往陰影里挪了挪。
一個身影從穿過樹林的石子路上走了過來,那是一個紅發的少年,他生的格外漂亮。低垂著眼簾,空洞的眼眸里面沒有一絲光亮,身上倒是一件很干凈的新衣服。
愛洛斯透過盔甲的格柵狀小窗,看到那少年走到水邊。
像是漫無目的,只為沿著白色的長路走到盡頭,他看見這里有一片湖泊,竟略微有些驚訝。
愛洛斯藏得不夠謹慎,他忐忑地看到自己露在外面的鞋尖。
好在紅發少年并不關心身邊的任何事物,也沒發現和他只隔著一道灌木的愛洛斯,他只是那么靜靜地站著。
接著,他從懷里摸出來一把干凈的匕首。
他沒有因為遇到了一片湖泊,就改變他原有的意愿。
他低頭打量著胸前,匕首的尖端反復確認中,找到自己心臟的位置。
朝著自己,刺下去——
“請——”
愛洛斯只來得喊出一個字。
他該看到匕首的尖端刺進少年的心臟,血噴涌而出,鮮紅的身影墜入深湖。
但是愛洛斯的動作太快了,比他自己想的還要快些。
只是盔甲笨重,他跑到跟前時,正將少年撲了個跟頭。
匕首的尖端劃破一層皮肉,在胸口留下一道細長淺薄的劃痕。
紅發少年茫然地看著他,匕首脫手而出,掉落在地上。
這具巨大的盔甲離得實在太近了,紅發少年摔在地上,但他回過神來的第一件事是,仍是伸手去撿那匕首。
愛洛斯想要阻止,可纖細的手指慌亂間無法完整牽動鐵質的舊手甲,他想要起身,卻一時找不到能將盔甲撐起的著力處。他只得用他能動的食指匆匆撥開面甲,露出他那雙明亮的玫瑰色的眼睛。
“我,愛洛斯,以溫曼王國第四王子的身份命令你,不許死在我面前。”
第045章 愛洛斯×烏列爾
烏列爾盯著愛洛斯的眼睛, 久久沒有應答。
那一天烏列爾得到了一把匕首。
他終于可以離開這里,離開這個骯臟的王宮。
他決定去死。
墓園就很好。
但當烏列爾來到這里,卻又鬼使神差沿著那條長路一直向前。
那是一條開著玫瑰的路, 直到走到終點, 他站在寧靜的水邊, 水里映出他的影子。他心想也不錯, 可以沉進水底消失得悄無聲息。
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他停步,也沒有給過他一點好的東西,除了這把匕首。
但現在,他盯著面前的男孩。
卻說不出拒絕。
他當然一開口就知道他是誰,愛洛斯這人,見一眼就不可能忘掉。
烏列爾在王宮中, 很偶爾很偶爾地, 可以見到愛洛斯。
但從沒有想過靠近點看看。
畢竟自己沒什么能還給他的。
他還記得自己嗎?
烏列爾也會天真一下。
但他沒有說遵命。
愛洛斯問他:
“你要做什么?”
“我想離開這里。”
“那你為什么不走?”
“我走不了。”烏列爾甚至無法走出城門。
他想起上次他謀劃出城的那一天, 當夜便被抓了回來。國王恩柏笑著看他:“我希望你留在這里,留在我眼下,僅此而已。”然后用那只手碰了碰他的頭發。
烏列爾想起來只感覺頭皮發麻, 國王僅僅看周遭的人恐懼,就能感受到樂趣。
“我走不了。”烏列爾重復道。他無路可走時, 甚至對推他下深淵的符薩科報有一絲寄望, 結果變成如今這樣。
他活著逃離需要的勇氣,竟比死更甚。
“為什么?”
“因為太弱了吧。”
“那比他更強不就好了?”
“我做不到。”
愛洛斯仍認真出謀劃策:“那么官職更高些,指揮官就可以離開王城。”
“可侍衛是無法上戰場的。”至少烏列爾沒有這種機會,王宮侍衛經過選拔, 旁人擠破頭也想進, 還沒遇見過征調他們上戰場的情況。
“不做侍衛。如果身居的位置限制了你想要得到的,從頭來過也未嘗不可。去參加比武大會吧?”愛洛斯建議, 那或許會讓人多些做到的勇氣。
“我這樣的人嗎?”烏列爾不可思議,十七歲的的烏列爾,瘦弱不堪一擊,傷痕累累。
“贏的人會被委派領兵作戰。這次不是為了慶祝才舉行的比武大會,是北地作亂。”
因為母親死了。愛洛斯沒說。
“你怎么知道?”
“偷聽。”愛洛斯從盔甲里跳出來,“我覺得你能成為冠軍。我可以當你的贊助人。”
他將指上的戒指摘下,沒有遞給他,而是直接套在了他的指頭上。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匆匆傳來。
出其不意總是有趣,愛洛斯理所當然每次都選擇躲避,只是這次他還沒動,就被烏列爾下意識拽進旁邊的樹林里。
是王宮中派來找愛洛斯的。
“殿下呢?你不是說他沿著這邊的路離開了嗎。”
灑掃祭壇的人提著燈,說著他也記得不清了。
“阿方索大人說殿下有危險,得盡快找到。”
愛洛斯抱著盔甲,看著吵嚷著的那一群人來了又走。
他想即便跳進水中,也會被很快撈上來吧,不知道阿方索學士如何知道的。
“你給我出了主意,那么你為什么在這里?”紅發少年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這回愛洛斯說不出口了。
人們期待他完美無缺,而不是自怨自艾。
“在等你吧。”愛洛斯一副輕松的模樣,“我站在岸邊,祈求命運之神注視我。然后遇見了你。”
愛洛斯目送那些人離開,笑著抬眼,就看見紅發少年手里拿著他那本故事書,他顯然識破了愛洛斯的謊言。
愛洛斯伸手想要拿回書,發現拿不回來,他的手背被他冰涼的手按住了。
紅發少年拎著那本書,問他:
“你想跳下去是嗎?我會游泳,我可以替你下去。”
愛洛斯想將書拿回來,卻發現少年眼神堅定而認真。
他緩緩收回了手,盯著水面搖搖頭。
“沒用。”
紅發少年露出迷惑的表情。
“跳下去是沒有意義的。”愛洛斯指著那本書,“上面說蛇的嘴里沒有牙,這里的蛇才我抓過。”
愛洛斯把手臂亮給他,手臂上的傷口還沒有好,腫已經消了,毒牙留下三個鈍圓的齒痕,看得人揪心。可不管怎樣,這都不可能是一只沒牙的蛇。
愛洛斯總結道:“所以我今天只是穿著盔甲,來河邊走一走。”
愛洛斯的話說完。
兩個人面面相覷。
誰都舍不得這一片平靜的死寂般的湖水。好像這不是一片湖,是一扇逃脫痛苦的門。
愛洛斯得出來,紅發少年對比武也不感興趣。
的確,烏列爾對離開這里早已經絕望,就像愛洛斯對再一次見到優藍達王后也已經絕望。
愛洛斯忽然笑起來:
“不如我們一起死吧。”
烏列爾微微睜大眼睛,落下的夕陽收走最后一絲光亮,好像星光落在愛洛斯身上。
他總能提出讓人驚訝的決定,糟糕的是他每次提出決定的時候,烏列爾都想點頭。
他點頭。
于是愛洛斯伸出手,“把匕首先給我。”
烏列爾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他心里做了最糟糕的猜測。
將刀柄遞給了他。
愛洛斯接過匕首搖了搖,然后將它丟進了湖里。
看著湖水蕩起一圈圈波紋:“走。”
烏列爾一愣,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愛洛斯牽起他的手,帶他重新走回那條鋪著白色石子的小路。
臨走之前,烏列爾輕輕將那本故事書踢進了湖里。對愛洛斯“以牙還牙”。
兩個人跑到墓園門外,愛洛斯指指柵欄,攀緣玫瑰一半枯萎,露出圍欄平整的頂部,示意要從那里翻過去。
烏列爾從來沒有過童年的游戲,也沒有人帶他一起玩耍過。
如果有,應該就是這樣的?
只可惜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了,他不能享受更多。
愛洛斯帶著他翻過圍欄,祭壇的燭火仍亮著,在稍遠的地方發出微弱的光。沒有人在,但是可以隨意提走那些燈。
愛洛斯拿了一盞,帶著他穿梭在不同的墓碑中間,石制的,木制的,那些碑有的精致,有的粗糙,有的形狀規整,有的奇形怪狀。有的認認真真刻上了生平,有的只有一個名字,還有人,在上面分享了自己的畢生經驗:一頁能做出好吃蛋糕的菜譜。
終于,愛洛斯在其中找到一片空地。
這個地方沒有墓碑,但是又在墓碑之間。
四周靜悄悄的,被寂靜的死亡蹙擁著。
愛洛斯躺下來,拍拍身邊的草地。
烏列爾也躺下來,秋夜的星空,很高很遠。
愛洛斯對他說:“閉上眼睛,想我們已經死掉了。就埋葬在這片土地里,冰冷、黑暗、窒息。”
愛洛斯感覺身邊的少年抓緊了他的手。
世界寂靜無聲。
愛洛斯就在這樣的寂靜中睡著了。
愛洛斯醒來的時候,靠在烏列爾身邊。太陽從地平線上慢慢升起來,晨光落在他身上。
他瞇了瞇眼睛,似乎睡了很好的一覺。
當發現自己枕著紅色的頭發,愛洛斯想起了昨天的一切。
他打量烏列爾,清晨的烏列爾。
烏列爾也醒了,陽光灑滿整座墓園,不再像愛洛斯描述的死亡。
“比武大會今天就可以報名了。是吧?”
他笑著,昨夜低垂的眼,笑起來竟有股落拓的痞氣。
愛洛斯盯著他的臉,覺得有趣,“是的。如果你去,我會為你喝彩的。”
烏列爾迎上他充滿希冀的目光,還是被燙得避開了。
“如果,如果我沒贏。”
愛洛斯說:“你一定會贏的,我知道。萬一你沒贏,我會一直為你祝贊,直到你贏。”
這話對愛洛斯來說,不過薄唇碰一碰。
烏列爾卻許久沒有說話,從沒有人站在他這邊。
“我一定會贏。”
像發誓那般,烏列爾說。
好像昨天險些落入水中的是另外的兩個人。
當回到王宮中愛洛斯才想起,自己忘了問少年的名字。
王宮里已亂作一團,愛洛斯殿下徹夜未歸,還帶走了阿方索學士的魔法書。
大家都在傳殿下已經已經離宮出走,離開了王城。
愛洛斯一路走回來,發現甚至有心軟的宮人們坐在長廊邊抹淚。
看見他走過,才驚訝地放下手帕。
愛洛斯覺得滑稽。
告訴他們自己不會離開王城,除非……
他想了半天,沒想到除非什么。獨自走在長廊,他想那就除非想走的人能順利離開吧,等那時再說。
國王沒有要求見他,他不會主動去。
只是派人告訴老師,書他弄丟了,然后將盔甲擺回去了事。
“依蕾托?”愛洛斯回到自己的宮殿,脫下外套,如往常一般,問身邊的仆人,“叫依蕾托去幫我去拿一份比武大會的名單。”
“殿下,依蕾托大人,昨夜搬走了。”
“搬走?”愛洛斯不能明白,“她能搬去哪兒。”
“這……”女仆猶豫,不知如何作答。
愛洛斯很快就知道了。
他沒有在名單上找到烏列爾,畢竟名單上又不寫誰是紅發。
不過比武的日子很快便到,第一場選拔,人最多,最是熱鬧。
愛洛斯當然會去,他說過就一定會去關心,去那個紅發少年給他鼓勁,更何況其他王子公主也得出席。
但臨出門時,有人叫住了他。
是依蕾托。依蕾托穿著淺粉色的裙裝,輕松、得意地看著他。
“我要當王后了。”
這幾天里,愛洛斯已經聽說不少,但當面聽見背叛,他還是沉默了很久,“找我,是要我恭喜你?”
“那很好,可我在典禮上需要一條會在陽光下變點顏色的漂亮裙子。聽說只有你有辦法,幫我做一下。”
“我拒絕。讓開,我要去比武大會了。”愛洛斯的傷心與不可置信,都被惱怒取代。
“可是你父親說,你不去比武大會,沒關系的。”依蕾托冷冷地望向他。
第046章 愛洛斯×烏列爾
比武大會的第一天。
愛洛斯沒能去觀看。
他倒是想了許多種說辭, 結果發現門被鎖住了。
愛洛斯擔心那個紅發的少年,他會去參加嗎?
沒看到自己,會覺得失望被騙么。
愛洛斯想著, 捏碎了一顆草藥種子。
他知道手上這些并不只是依蕾托布置給他的任務, 沒有任何事情不是在國王的授意之下的。
愛洛斯從來沒和任何人說過, 依蕾托才是他見過最聰明的女人, 在某方面,博覽群書的母親跟她比不過是個“笨蛋”。
依蕾托會讓自己說出的每句話,都使她想要聽到的那個人莫名順耳,一邊覺得她真是愚蠢,一邊被她討好。
總有一天,照她的意思做。
父親時常美其名曰歷練眾人, 但實則喜歡以未來的王座為誘餌, 看每一個孩子經受磨難。
依蕾托能命令自己, 不過是國王希望自己被刁難。
愛洛斯坐回縫紉室裝著紗線的箱子上,摘了兩朵采來裝飾衣裳的鮮花。
給衣服變色,根本不需要靠魔法。
愛洛斯聽著外面熱鬧的聲音, 無聊地配了一瓶不合任何人要求的藥水。
人們都說紅色的頭發是不祥的,愛洛斯覺得很好看。
不過是不是可以把它暫時改變成其他顏色?
不如讓依蕾托試試。
被允許出去前, 愛洛斯將這藥水的魔法留在了依蕾托的衣服上。
他離開時, 當日的比武已經結束了。
仆人們為他講述起今天發生的故事。
“安娜小姐就非常厲害!”一排男仆女仆湊在愛洛斯身邊,七嘴八舌說著。話最多的一個小女仆舉起手,公布了她在本場最喜歡的勇士。
“你很羨慕她?”愛洛斯隨口問。
“那倒不是,她太厲害了, 誰都不會娶她的。”
“這說不定這和她意, 別為她操心了。”愛洛斯催促她繼續往下說,“還有呢?”
小女仆說著, “您知道馬丁大人嗎?”
“你又瞧上了那位?”旁邊的仆人笑起來。
“怎么會?他只是個魁梧的笨蛋。”
“哪里輪得到你挑呀!”
“玩笑而已嘛,那些大人們又不會知道……”
馬丁?愛洛斯沒想起來。
母親在時,整個王朝都習慣直呼其名,人們并不會稱呼因斯·維瓦爾為維瓦爾大人。
這樣很好,不然某些人的姓氏就有些太突兀了,或許卑賤,或許平庸。
比如依蕾托。
如今依蕾托主事,自然不會改變。
這雖然能讓人暫時能脫離家族,以自己的身份出現。
但其實對更多人來說,只是多記住了一個無用的稱號罷了,最被關注的終究還是身后的家族。
愛洛斯不記得這個人,但若是再多給他些信息……
“馬丁,莫多克家族的馬丁大人。”大家哄鬧的笑聲中,小女仆補充道
愛洛斯回憶了一下,還是只對他們家的老頭有印象。
莫非他遇到的紅發少年,叫這個名字?他將這張臉和這個名字放在一起,皺了皺眉。
“我不記得。”
“哎呀,這樣說哪里有人記得……殿下,是大家都叫他‘蜜獾’的那位!”另一位仆人湊過來。
“原來是他啊。”
愛洛斯想起那個頭發剃得短短的,只剩一層青青的茬,力大無比的男人,他確實是眾人猜測的冠軍人選之一。
“確實這個名字像他。總之今天,那些外來到城中的,還有本來想挑戰他的人,都在他的手下落荒而逃了。”
“對,他居然一下就把西澤騎士從馬上擊落了。這才第一天啊!”
“是是,我看他應該就是今年的冠軍了。”
西澤好像也是奪冠的大熱人選,這么看來馬丁還真強。
愛洛斯想起紅發少年的身板,若是和對方站在一起,感覺到有些不妙啊。
“再繼續說說。”
“嗯,然后……麥琪夫人就叫我去給她拿眼鏡了。”小女仆無奈道。
“還有誰看了?”
“我們也看了,不過我覺得最厲害的是‘獵鷹’。”
“沒錯,沒錯!”
他說的時候,身旁另一位少女的臉上浮現出可愛的笑容。
愛洛斯也笑了,“獵鷹”艾維因,他倒還算熟悉。
平日常見他和歌加林混在一起,他的侯爵父親還是阿方索學士的同僚。
那家伙一頭黑發,生的帥氣逼人,還有一雙獵鷹般的棕色眼睛,配上他鷹喙似的鼻子,和他家族的徽章。
大家都叫他“獵鷹”。
他分毫不在意,因為他好像真的很喜歡鷹,自己也養了一只。
和“蜜獾”不同。這已經不再是綽號,而是他的榮譽標志了。
“我覺得他們倆最有機會競爭冠軍,殿下押誰?”
愛洛斯的心沉了下去,他想得太簡單,別說這兩個人,大部分參加者都經過完整的劍術訓練,身上的裝備都是頂好的。
“有沒有一些特別的人?”愛洛斯還沒聽到想聽的。
“有啊。”大家答得很快。
愛洛斯忙問是誰。
“維恩也參加了,被打得好慘啊。剛進去就出局了。”
“再沒有了?”愛洛斯失望。
“有的有的。依蕾托大人,不,新王后要因斯大人去參加!”男仆說得時候,因這場面太有趣而眉飛色舞。
“因斯去了?”愛洛斯也有點稀奇。
“沒有,因斯大人惜命得很。承諾把一座莊園獻給王后,免去了上場丟人。”
身居高位的總管大人,難得有讓他們能幸災樂禍的時候,幾人說起這事,情緒都很高。
“陛下還要阿方索大人去呢。”
“那不一樣,或許是和阿方索大人禮貌一下。”
“是啊,不然阿方索大人打因斯大人,哈哈哈,要把因斯大人嚇壞了吧?”
“他也沒有去?”愛洛斯問。
“沒有的。”
“那……再沒別人了嗎?”
“殿下,您到底是要聽什么啊?”
愛洛斯無奈,“之前提過,紅頭發的人。”
“那個啊,他好像來了!”
“你看到了?”愛洛斯來了精神。
小女仆回憶著,“是的。第一場就和獵鷹對上,三分鐘出局。被打得可慘了,結束之后,我看見地上還掉了一顆牙。”
“你又瞧見了?別是想偷偷撿掉出來的金幣吧?”另一個仆人笑。
“哪有,他當時就摔在我面前呢!”
“你…不會記錯了吧?”愛洛斯聽到這里,還有些不死心。
“不會的!他們都看到了。”
愛洛斯沉默了一下:“這比武大會有沒有復活再戰的可能?”
“呃……”仆人們奇怪地看著他,說了句沒有吧。但在愛洛斯期待的目光下,又有點猶豫,詢問身邊的人,“沒有,是吧?”
“殿下。再怎樣,也不可能第一天就有分數吧?”
參賽人員未必是偶數,沒有輪到對手也可能直接晉級。往年至少要到最后兩天仍無敗績,才偶爾可能因為多勝、用時少產生積分優勢,以非優勝者的情況擠進下一場比賽。
第一天第一場就出局,那就已是塵埃落定。
愛洛斯感到有些沮喪。
誰都有不順利的時候,對嗎?可事已至此,應該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算了,他的指尖悄悄桌面,失去那枚戒指的手空空蕩蕩。
但錯過那個人,更讓他感到有些不安。
仆人問他比武的第二天去不去。
“那就不去了。”愛洛斯回答。
他將準備好的魔法材料與祈福吊墜放進抽屜里,隨便翻開一本故事書看了起來。
第047章 愛洛斯×烏列爾
一連三場。
愛洛斯一次都沒有再去關心。
許多天過去, 歌加林是王宮里除了他最閑的家伙,最近每天都來問他去不去看比武。
這天又來到他面前,他才知道已經到了倒數第三場。
下次就是決賽了。
“不去, 你自己要去就去, 總來叫我做什么?”
歌加林來問時, 愛洛斯坐在書架前的梯子上, 甚至都沒低頭瞥他一眼。
“你明明很閑啊。”歌加林笑著站在他身邊,平視只能瞧見愛洛斯垂下來的腿。他擺弄著愛洛斯長筒襪上的皮革帶扣,引得愛洛斯收回腳。
“我對比武不感興趣。”
愛洛斯話音剛落。
“殿下!”小女仆激動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她一邊跑上樓梯一邊朝愛洛斯招了招手,“我看到了。”
等到女孩跑進來,才看到歌加林。
她連忙嚇得噤聲, 并不是所有殿下都如愛洛斯王子一般可以不顧禮節的。
“怎么了?”愛洛斯預感她帶來的是一件好事, 他放下手里的書, 從梯子上跳下來。
愛洛斯對歌加林不理不睬,但對她卻不同。
歌加林看著那個和愛洛斯年齡相仿的女仆,蹙了蹙眉。
愛洛斯卻聽著她的描述, 略微驚訝。
“真的?那我去看看。”他說完,不忘轉頭向歌加林, “不走嗎?比武大會都開始了。”
得知愛洛斯還是要和自己一起去, 歌加林這才臉色稍霽。
“你倒是可以為我們的獵鷹鼓掌,他今天終于要面對一些不錯的敵人了,大家都希望他能贏。你說呢?”歌加林悠悠跟上,卻發現愛洛斯已經在前頭了, “喂, 愛洛斯,你走那么快干嘛?”
他還想再快一些。
那小女仆說, 她在比武大會瞧見一個紅發少年。
他雖輸了,但還沒離開嗎?
愛洛斯猜不出那人的心情,萬一,對方是想等待質問他為何食言呢?
他自然有必要去見他一面。
愛洛斯來到場地,走進觀眾席。
撲面而來的是沸騰人聲,讓涼爽秋日都熱烈起來。
看臺的觀眾很密,他以為要認真去辨認很久,結果第一眼就毫不費力地發現中間藏著的一個紅發的影子。
愛洛斯都沒意識到自己的驚喜。
他幾步走上前,發現紅,是一種偏褐色的深紅,人,是個身材豐滿的異邦女人。
是了,他忘了不止是宮中選手參加比武,城中最近還來了很多異域人。
愛洛斯遺憾轉身。
人海之中,他驟然正對上面前一個身量與那少年相仿的人。
這次愛洛斯走得很穩,去到他身邊。
結果擋在面前的人挪動身影,愛洛斯瞧見那是個青年。青年的下巴上還貼了一塊敷藥紗布,見侍衛簇擁著愛洛斯走到自己身邊,他戰戰兢兢讓出位置。
這人顯然不是他見過的紅發少年。
愛洛斯有些失望。
但又燃起些莫名的希望,他試探問道:“你的牙好了嗎?”
男人驚喜,“大人還記得我?我已經沒事了!”他扯下紗布,笑起來,正露出嘴巴,兩排門牙間缺了一顆。
愛洛斯請他安心養傷,轉過頭朝自己的坐席走去,心中有一點不道德的輕松感。
第一天出局的不是他,那太好了。
他現在又在哪里呢?
還會在賽場上嗎。
不,他撐得過那么久嗎?
剛才該細細問她的。
愛洛斯只得在歌加林的催促下,幾步走到他的位置上。
還沒等他坐下,他聽到身邊的觀眾倒抽一口涼氣。
在賽場中間,有位參賽者被挑下馬去。
愛洛斯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向圓形場地最中間的那個人。
他久久沒能挪開目光,被挑下馬的少年有一頭紅發,脖頸上掛著一半被割破的頭巾。
除了愛洛斯在找的那位紅發少年,還有誰?
看來一開始仆人們真的只是認錯。
愛洛斯想笑,這家伙莫非就這樣戴著頭巾打了三天?
他想今日一定有一個場面,是賽場中間對手劃破少年的頭巾,霎時紅發飛揚,讓人小吃一驚。
可惜愛洛斯錯過了。
前面經歷的漫長的三場都是長槍比武,上馬以長槍做兵器。打到落馬或出界即敗,風險很小。
但臨近決勝局的對局,兵器不限,是否上馬也不限制。甚至,沒有一定要求點到即止。
四周人熱烈討論著戰局。
“呦,他完了!”
“這紅毛終于要輸了吧?”
“我看不是,他一直以來都是這么打的。”
“他一直以來都是這么打的?”愛洛斯裝作隨意插話。
“是啊,我瞧見好幾場呢,那個戴著頭巾的紅發小子。”
所有人都盯著比武場上的紅發少年,他身量比對方要小,躲的倒是比對方要靈活。
但對方勇士的力量比一直不曾練習過的他要大,將他掀翻下馬,把他一招制住,接著他只有被狠狠地壓制住挨打的份兒。
可紅發少年只要不說退出,就不會退出。
在溫曼王國,死在比武場上的事也不是沒有。
“他還拖什么,這樣怎么可能贏!”
愛洛斯都還沒問,周圍已經有人不耐煩道。
倒是最初那位細心的觀眾,還在堅持己見:“上幾場也是這樣的,他會出其不意找到機會反殺對方。”
“這次懸了吧,之前的那些都是不太厲害的小角色,換了強敵就不行了。”另一位仍不看好。
愛洛斯從來沒覺得時間如此漫長過。
紅發少年被壓著打,一直都沒有還手。
他不是沒有意愿還手,是根本找不到機會還手。
愛洛斯感到擔心,他想要站起身為他鼓勁。
就見被塞到角落,幾乎要出界的紅發少年徹底伏下身,盾牌一扔,從原本躲藏的盾牌下抽手翻了出來。
盾牌落在地上,而他則換了位置,半蹲起身,回手一槍戳向了對方盾牌后的腦袋。但對方也不是毫無所覺,甚至說稱得上訓練有素,輕輕歪頭就閃讓開了,甚至還有機會用另一只手上的長劍指向他。
紅發少年則看準時機,將腳下的盾牌踢了出去。
盾牌厚重的側壁就撞在對手的腳上,力氣大得猝不及防。
青年又要躲避,又要去攻擊。他生得格外高大,因此一個身形不穩,似向前搖晃了半分。烏列爾趁機,踩著青年手里立起的那面盾牌邊緣,徑直跳到青年背上。
接著將他壓倒在地,剛剛抽回的長劍就扎在他肩膀上。
紅發在風里飄拂,他贏了。
贏得驚心動魄。
愛洛斯想,若是他中途不將刺向人腦袋的劍尖偏向耳朵。他能贏得更快,但終歸還是贏了,他為他高興。
他聽見身邊人的低語,有人說這個紅發的家伙,在這幾天相當厲害。
“厲害到不可思議,簡直像一頭和惡魔簽訂了契約的野獸。”
“一頭被詛咒的紅發。真是可怕。”
“他不會和他母親一樣變成瘋子吧?”
“……是嗎?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世。”
愛洛斯混在人群里,默默地聽著。
“瞧他,出身卑賤的人,比武也一點風度都沒有。”
前面幾排座位上一個男人在說話,他雖然在場外,但看一身勇士裝扮,大概是輸了比武。
“輸了就輸了找什么借口,贏才能講出風度吧。”愛洛斯忽然說。
“小不點,你在說什么啊?”那觀眾被戳中痛處,憤怒地站起來。
他一聽嗓音就知道對方是個孩子,起身就想要拎起他的領子。
結果一轉身。
正和被侍衛們緊緊簇擁著,坐得歪斜的歌加林,還有端坐在他身邊的愛洛斯對視了個正著兒。
“我……不是那個意思,殿下,我其實……是他暗算我!”
“怕不是你造謠他。”
歌加林詫異地望向愛洛斯,愛洛斯最近神情懨懨的,本以為這種路邊兩人拌嘴的小事,他會不予理睬,沒想到愛洛斯不依不饒。
一直將對方拖出去,據說遣人推到大法庭才罷休。
烏列爾獲勝,接下來就是決賽前的最后一場。
誰贏了,誰就能參加最后一天的比武。
等到兩人入場,四周都安靜下來。
歌加林指指場上,“那小子,得意不了多久了。”
愛洛斯明白,下次就是要決出冠軍,對手實力不容小覷。
但當愛洛斯看到烏列爾的下一位對手時,還是緊張得坐直了脊背。
是“獵鷹”。
歌加林笑得得意。
走上場的獵鷹則意氣風發,甚至一抹唇,朝觀眾們飛了一個吻。
歌加林配合地點點眉梢,也跟對方比了個眼神,轉頭來看愛洛斯。
“我說的沒錯吧?”
愛洛斯只是直直望向那個入口,孤獨休整的紅發少年,無人關注,拿著盾牌就繼續上場了。
“你很關心那個紅發的家伙?”歌加林看向那個紅色頭發的少年?”
“知道的話我就叫他的名字了。”愛洛斯回答。
歌加林:“烏列爾·格禮,維瓦爾家的私生子。”
愛洛斯皺眉,“你怎么連這都知道得這么清楚?”
歌加林靠過來小聲說,“你不覺得他長得挺好看的嗎?”
愛洛斯往旁邊躲了躲,但歌加林已經抽身退回去:“我本希望他來我身邊做事。”
“那你去說不就好了?”愛洛斯蹙眉。
“可惜,符薩科的胃口大著呢。希望他能發揮出更大的價值。”
“什么更大的價值?”愛洛斯不是很明白。
“做個交際花什么的吧?但你猜之前他和我說什么:最差,也要讓他在雪繆身邊做事。天吶,他們家族的人才真該去管財政。”
愛洛斯不以為意,“他是嫌棄你無不務正業吧,哥哥。”
同樣是兄長,大哥與他就完全不同。不過符薩科現在該后悔了,因為依蕾托冊封了王后。
“我要是務了正業,難道對誰有好處嗎?”歌加林理直氣壯。
愛洛斯不置可否。
歌加林卻對他說,“你不是也一樣。”
愛洛斯頂著額前平而整齊的短發,耳后的黑發則剛好披在肩膀上,看起來比他實際上還要稚氣。
他仰起臉看歌加林,“我今年十三,怎么也輪不到我頭上。”
“那可未必。”歌加林笑得曖昧。
·+·+·
歌加林一說話,愛洛斯就想給他兩拳。
他問過醫師,這不是一個專門的病癥,確信了就是歌加林沒事找事煩的。
愛洛斯干脆不理。
他一專心賽場,就發覺,場上的兩個人差距實在懸殊。
獵鷹只有手臂受過傷,在那里包扎著一點白色紗布。
而這位烏列爾,他的手腕、脖頸、肩膀露出的部分,包括一側腳踝,全都包裹著紗布。
至于兵器,獵鷹的長劍和盾牌格外精良,烏列爾的則是很普通的劍與盾。
“你猜獵鷹在這場比武獲勝,會花多久?”歌加林問。
“不,我看好的是烏列爾。”愛洛斯一本正經回答。
“那你已經輸了。”歌加林指指裁判。
愛洛斯看到裁判面前為兩人計分的小玻璃罐子,才明白歌加林所言非虛。
獵鷹贏的比所有人都輕松。他敏捷有力,總能迅速結束比賽,再加上賽制緣故。,他罐子里的白色豆子看起來高于烏列爾的黑色豆子。
裁判官也很快公布了規則。
這一場,烏列爾除非在一刻鐘之內就贏過獵鷹,他們才能勉強打平分數。
而獵鷹,只要拖延到一刻鐘之后,就算輸了也能讓烏列爾出局。
人們對這個緊張的局面興奮不已。
紛紛猜測著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能否挑戰成功。
愛洛斯則有那么一瞬,后悔沒有早早出現,早早為烏列爾獻上支持。
獵鷹走到烏列爾面前,陽光越過他腦后,將影子投落在烏列爾身上。
烏列爾仰頭望著他。
“還不錯嘛,小子。你不會覺得能贏我吧?”
一個出身卑賤生著一頭紅發的家伙,竟然走到這里,走到自己面前,他不由覺得之前那些人都是一群廢物,連他都攔不住。
獵鷹眼高于頂,自認為跟他說句話,都是給足了他面子。
盡管獵鷹其實一點兒也不想給烏列爾說話的機會,因為歌加林說不定會因此注意到烏列爾。只是賽場上給對方心理施壓,總是他愛做的。
他不只要贏得輕松,還要對方輸的落花流水。
然而面前那個紅發少年,僅僅冷冰冰地抬眼望向他,好像他在說什么笑話:
“不贏你能得冠軍嗎?”
“你還想得冠軍?”
“你不想的話,不如現在就滾。”烏列爾還記得自己是來做什么的,他什么都不為,只是要得冠軍。
獵鷹真正皺起眉頭,“小心你的嘴巴。你一出生就輸了,還想著要得冠軍?”
烏列爾充耳不聞。
直到旁邊的裁判官宣布開始。
烏列爾的策略,又或者是他的狀態一如既往。
他確實很難一開始就獲得勝機,他起初仍然是被壓制躲避。
直到獵鷹高舉長劍,想要再狠狠斬下。
是破綻。
烏列爾利爾立刻抓住了,他翻滾起身想要進攻。
看臺上,身邊的歌加林嗤笑了一聲。
愛洛斯心驚,是故意賣給他的陷阱?
果然獵鷹舉起手,動作卻并不是向下斬擊,獵鷹精準地后撤一步將烏列爾躲開,然后流暢地朝烏列爾的方向斬出一劍。
非常熟練的應對,四周響起掌聲。
烏列爾也不遜色,他仰身避開攻擊,躲得靈巧,有驚無險。
緊接著,他就又找到了良好的攻擊角度,企圖還擊。
他的長劍遞出,剛好在獵鷹與他的盾牌之間撬出一道縫隙。
這回掌聲又是給烏列爾的了。
烏列爾每場都來,已經將觀眾席的結構摸得很清楚。
給他的掌聲從少到多,今天的那個方向格外不同。他鬼使神差地抬眼,看到了那雙粉紅色的眼睛。
他驚訝地望著看臺上那個空置了幾日的座位,愛洛斯來了,他沒有食言。
盡管愛洛斯有高貴的出身,受嚴格的教育,讓他潦草失信,去無故欺騙一個人,比讓他說到做到的代價大得多。
但烏列爾仍為獨自一人走到了今天走到了這里,感到莫大的喜悅。
烏列爾一直都在想,只要贏下去,他等的人終究會來。
烏列爾志氣滿滿,他回神打算抓住機會,繼續攻擊獵鷹。
身體卻忽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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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另外一雙顏粉紅色的眼眸。
烏列爾在愛洛斯之外,見到了另一雙眼睛。
不是那雙天真而溫柔的玫瑰般的眼眸,而是那雙肅穆、威嚴的蒼老的眼眸。
觀眾席。
在愛洛斯之上,一直空置的位置,補上了國王的身影。
比武場。
在國王沉默的注視下,獵鷹窮追不舍,想要在國王面前表現一番。
烏列爾的手卻忍不住有些發抖。
四周因為陛下的到來而略微吵鬧,只有烏列爾眼中的世界,一切色彩如潮水般褪去。
那雙眼睛盯著他,烏列爾便感覺恐懼,感覺如芒在背。
國王若想阻止自己獲勝,只需要一個念頭,一個眼神,他就輸定了。
他走到這里,他努力的一切就都功虧一簣。
這種不確定籠罩了他。
恩柏·溫曼那張不茍言笑的臉,時常在烏列爾面前浮現。
他甚至不需要講話,不需要露出暴怒的或者平靜的任何的表情。成熟的表皮之下,惡毒就如同腐爛的氣味滲透出來。
“何必自取其辱呢,反正你做什么都會輸的。”他仿佛聽見國王又對他這樣說,“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在王宮的職務,你的這身衣服,甚至,給你鼓勵的愛洛斯。你沒有任何能力,當我想收回他們,就能全部收回,你只能聽我的。憑你自己?僥幸而已,在天生的實力與運氣面前,你再賣力也只會原形畢露……
“從來都沒贏過吧,你以后也不會贏的。”
在他看破一切的的注視下,烏列爾只想找個地方藏起來。
他的心不穩當,因此的手一滑,劍刺偏了。
獵鷹抓住這個機會,回手挑落了他手里的長劍,刺向了他的脖頸。
烏列爾還知道躲,那劍尖掃過他胸前,將他的前襟劃破一道口子。風吹過他被劃破了領口,他卻感覺好像從那處被剝開一樣。
他會在眾人面前,狼狽地落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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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沒有看任何人,甚至沒有太注意賽場。
他的聲音響起在愛洛斯身后,“你的母親找你,你為什么不在?”
“我的母親?”愛洛斯疑問。
“我叫依蕾托來當王后,當你的新母親,還以為你會很高興。”
“還好。”愛洛斯分神望向他。
所有人都在國王面前低伏著頭,好像連比武場上的搏斗也變得寂靜無聲。
只有愛洛斯站在他面前,忽然沒來由地笑了:“您當王后,我會更高興。”
近一些的人光聽到這句話,就被嚇得冷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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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上烏列爾渾然不知,局勢本就不利,他翻滾著抓起長劍想要躲避。
獵鷹的盾牌碾了上來,在明亮的日光下,盾牌上異樣地反射出粼粼的水光。
溺入水中的感覺瞬間浸透了他,他的意識也模糊起來,眼中白茫一片。分不清對方的身影。
獵鷹露出得意的笑臉,烏列爾被他盾牌一角的鐵質包邊擦破額角,但勉強維持住了清醒,他就地滾了兩圈將險些脫手的盾和長劍抓在手里。
抬頭時,正看到王子被他的父親一巴掌打在臉上。
國王在收回手之后,沒有發怒。
他拍了拍愛洛斯的肩,為愛洛斯梳好肩頭那一縷頭發,然后捧起臉吻了吻他的額頭。
烏列爾走神了。
一定很疼,烏列爾想。
他本以為王子殿下無憂無慮,忘了國王說自己很愛他的孩子們,實際上待他們像玩具。
不止自己怕他。
是不是可以帶愛洛斯離開呢?
好可笑的想法。
但他也第一次,發覺愛洛斯是個需要保護的人。
這是他絕望中唯一想到,或許他能做的事。
獵鷹的攻擊已經襲來,烏列爾反應慢上了半拍,長劍擦著他的手臂穿透他的衣袖,將他牢牢釘在原地。
獵鷹得意地望著他,擔心他會逃,一腳踢中他的腰腹,然后才去拔他手里的長劍。
烏列爾能用的只有盾牌,他抓來抵擋,同時朝著自己掉落的劍不斷移位。
獵鷹逼的很緊,烏列爾根本沒有機會去抓住那把劍,招架著,盾牌也拿得越來越低。
陰影與糾結仍然籠罩著他。
可惜自己贏不了,自己就只能走到這里了。
四周的觀眾卻格外興奮,在他們看來,只要再來一下獵鷹就能贏了。
他們喊著獵鷹的名字,為他鼓勁,為他吶喊。
“艾維因!”
“艾維因!”
“艾維因——”
國王來了又走,不過是留下一些祝福。
人們不再拘束,對即將勝利者的呼聲不絕于耳。
“艾維因,殺了他!”甚至有挑釁的聲音混入其中。
“烏列爾——
“擊敗他,烏列爾!”
擊敗他,他不過如此。
而你會奪冠。
為烏列爾吶喊的聲音突兀出現在觀眾席上。
那一排坐著身份高貴的殿下,收斂的貴族小姐與無心比武只為完成榮譽任務的年輕文官,在那其中,只有愛洛斯王子站起來,熱烈地真心實意地,喊出他支持的參賽者的名字。
烏列爾躺在地上,聽見愛洛斯喊他的名字。
少年的稚嫩細弱,夾雜在山海般的人聲之間。
他從前想逃,如今怕輸。
但那又怎樣呢?世上還剩下一個人為他吶喊。
他絕不會讓他失望。
“真意外居然有人支持你啊。”獵鷹頭也沒抬,重音落在那個“你”上,對烏列爾,乃至那個支持他的家伙基金嘲諷。
那一刻,他打落了烏列爾的盾牌。
不是主動打落,是烏列爾在奮力抵抗后干脆丟掉了盾牌。他扶著地面迅速翻起身,來到自己的長劍身邊,抓起長劍。接著揮手擋住獵鷹的還擊,他那一瞬比獵鷹反應更快,速度更疾,力量更大。
他仍在低位,抵開長劍,然后出其不意地擊中獵鷹的腿。
獵鷹也不是毫無經驗,他飛快后退,想重新找回自己的優勢。
這次,換成了烏列爾緊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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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臺上,愛洛斯從懷中掏出一只玻璃吊墜,握在手中。
他說為烏列爾祈禱,就絕不會食言。他手里是親自燒的吊墜,用彩色的玻璃條彎成他想要的形狀,雖然很是粗糙,但嵌了魔法陣在里面。
神明保佑,愿力量如你劍中的鋼鐵一般,永不摧折。
雖然祈禱與獵鷹盾牌里魔法的效用完全不可比,但愛洛斯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歌加林盯著他,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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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還剩下最后一分。
烏列爾拎著長劍追到獵鷹面前。
而獵鷹,從不曾讓步的他,只退后第一步,就開始了崩潰。
他最終被烏列爾拎著領口華麗地摜在地上,掀起一片塵埃。
獵鷹躺在地面看著時鐘巨大的表盤。
心中狂笑。
烏列爾好蠢。
他沒有趕盡殺絕就退開了,而自己只要拖延一下再站起身,就能讓他超時慘敗。
他已經想到少年后悔的模樣。
但四周,忽然傳來愛洛斯帶頭的掌聲與歡呼。
獵鷹惱怒,他掙扎著想要起身。
只聽裁判官發出一聲:“艾維因出界,出局。”
他怔愣地低頭去看自己扶地的手,大怒。
這次,人們真的歡呼起來。
烏列爾這一場格外精彩,無論是否相識,都會覺得贊嘆。
愛洛斯滿意地望向賽場,寶石耀眼,眾人合該為他瘋狂。
烏列爾卻只是望向看臺,望向愛洛斯。
愛洛斯來到他身邊,相信他,像玫瑰出現在這世上,沒有任何道理。
只是再見他,就要等決賽那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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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輸給了那個紅發小子。”
另一場的勝者馬丁走過,看到擋在面前的獵鷹。
“他比你想的還要難贏。”獵鷹拍了拍他寬闊的肩膀。
馬丁嗤笑一聲,“那你來找我不就是為了贏嗎?說吧。我先說好,他本來也比不過我。我只是賣你個人情,別讓你當最后一名罷了。”
獵鷹面對他的說辭,只是意味深長地瞧他一眼,“倒也沒什么,我只是想告訴你,那小子是符薩科家的私生子。你不如讓他父親管教一下他。”
馬丁低頭想了想,他走得跟大王子很近,這種小事確實比較容易。
“這倒是不難,但這有什么用?”
“你也把我想得太壞了,我就是想讓他賽前也心情不好。很難理解?”
“嘁,真有你的。”馬丁還是記下,才離開了。
獵鷹卻沒有走。
他四下尋覓,想等到烏列爾本人。
走到轉角,正聽見幾個侍衛聚在一起閑談。想來烏列爾即便升職,仍是下等侍衛出身,連住所都沒有變過。
那幾個人正湊在一起,說著等烏列爾出頭,他們一個個都完了。
“你說這好事怎么就輪不到我頭上?”
“他一個人就報名了,還真是有自己的主意。哎,你不是也去了嗎?”
“都怪我運氣太差。他運氣好罷了……誒?獵鷹大人!”
“你們是烏列爾勇士的好朋友?”
幾個人面面相覷,連連點頭。
“那我這里有本書,你們想辦法替我帶給他吧。”
獵鷹從懷里拿出一本書籍,黑色封面上,是給他們的幾枚銅幣,“記得讓他知道,只要使用這里面的方法,就可以萬無一失地,拿到冠軍。
第048章 愛洛斯×烏列爾
愛洛斯再次看見烏列爾, 是在王宮的庭院里。
愛洛斯瞧見那個紅發身影,立刻摸出吊墜,想要把它送給烏列爾。
只是烏列爾臉色慘白, 匆匆從他面前不遠處走過。
他想叫住他, 可又被其他宮人叫住。
愛洛斯便將吊墜揣回口袋, 反正比武大會上也會見到的。
他今天要去圖書館。
最終一戰, 烏列爾要換一副盔甲才行。贊助人當然要提供最好的裝備,所以愛洛斯要知道如何給盔甲附魔。
他像是種在自己花圃里的花,雖然他們只說過幾句話。
愛洛斯興致勃勃。
他本來今天心情不錯,直到他在找書時,心血來潮上了閣樓。
心血來潮的是從不讀書的依蕾托。
上了閣樓的是不想見她的愛洛斯。
閣樓平日鮮少有人使用,他跑上來躲一躲清凈。
當他推開門時, 地上血跡讓他吃了一驚。
這里不僅有人來過, 那人還受了傷。
“有人在嗎?”愛洛斯詢問。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
他往前走出兩步, 腳上踢中了不知什么。
愛洛斯低頭一瞧,地上躺著一本黑色封皮的書。
再拾起書一看,一本插圖魔法書。
誰家正經魔法書圖插得這么密, 煉金術騙子都已經騙到不大識字的人頭上了?
愛洛斯腹誹著,細讀之下, 毛骨悚然。
這是一本充斥著黑魔法的異域書籍, 許是考慮到并非所有人都認識這種語言,所以圖畫較多。
但原作的內容,著實將損害他人不利自己兩點發揮到了極致。
更恐怖的是這本書的注釋。
愛洛斯被按著腦袋讀書也不是一年兩年,他讀得懂上面的每個字, 但里面大部分國語注釋和原文毫不相關。
有所更改的內容, 全是這些魔法的“最終目的”。
它們全被解釋成了幫助取勝。
愛洛斯一頁頁讀過去,看到上面形形色色的方法, 統統搖頭。
一直看到最后幾頁,那上面印著沾了血的指印。
看來那個人使用的是最后一個方法,愛洛斯仔細辨認那圖畫,意外地發現,只有這個,是真的可以幫助施術者取勝的方法。
該說是聰明還是愚蠢,那人的確發現了要找的東西,卻是在陷阱里發現的。
愛洛斯細讀,最后這個方法是成本最低的一個。
幾乎不需要傷害任何活人來采集材料,因為要做的是召喚惡靈。
誰知道世上存不存在這種東西?
就連愛洛斯都不敢嘗試。
詛咒會召來惡靈附在身上,然后你會有所向披靡的力量。
這有可能實現么,愛洛斯打賭,這其中任何一個儀式拿去詢問阿方索學士,以后都絕對要被老師嚴令禁止觸碰這些書籍。
但以愛洛斯的讀過的諸多神秘學書籍的經驗,按照上面的步驟還是有些難度。
這還是在作者畫了實話的情況下。
至于無論能不能成功,都帶給施術者很大的隱患這點,就是一定的了。
愛洛斯想象著,在這間昏暗的房間里發生過什么。
一個人緊張地將匕首割破肌膚,在脆弱的肌膚留下復雜的傷口。是怎樣的人才會用這種令人恐懼的方法,去獲得他非要不可的勝利。
這值得嗎?
愛洛斯對這些并不了解,但他盯著那本書,總覺得哪里好奇怪。
他反復翻了翻,發現了這本書異常的地方。
這本書的前半部分提到了一種常用的草藥,后半部分由于難度升級,應該沒有再需要這種草。
但是有人將這部分拓下來,重新印在了每一頁上。
愛洛斯蹭了蹭紙上的墨跡,他翻找半天,發現了前面某一頁提到它時的句子。后面的每一部分但凡提到這中藥草的句子,都不顧上下排布,與它看起來一模一樣。
什么東西讓制作陷阱的人大費周章?
愛洛斯起初只是好奇。
現在越來越好奇,他不得不走下樓梯,發現依蕾托還在。
但他也顧不上許多,來到書架前,開始翻找這種藥草究竟能拿來做什么。
至于依蕾托,她剛想走近找些麻煩,就被愛洛斯呼來喝去,莫名其妙一起翻起了這種植物。
一查之下,愛洛斯發現這藥草本身并無任何問題。真的只是一味普通的藥草,有可以催化其他藥劑的功效。
他陷入迷茫,真的什么都不為嗎?
“是不是這個?”依蕾托舉起手里的書。
愛洛斯不以為意,但還是湊過去看了。
他發現依蕾托直接按照藥草的名字,找到了書名里攜帶它的一本書。
愛洛斯誤以為不會有人給它出本著作的,反倒讓什么都不懂的依蕾托找準了。
他細讀,發現只有一條介紹很可疑。
上面說,它不可以和另一種材料混用,嚴重可以致人暈眩、瘋癲,如果再有魔法的加持后果不可想象。
送出這本書的人,意愿是這個嗎?
不管是對哪一位選手來說,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比武場上,都不會太好。
況且這位參賽選手還很特別。
特別……笨。
讓愛洛斯任何一個姐妹兄弟來使用這本書,它的下場都是被送去給其他對手。
結果這個人偏偏選擇自己上當。
怎么不算舍己為人呢?
愛洛斯其實一點兒也不想管:那么多大人,居然還要我來保護這比賽。
但一想到,烏列爾可是還要參與冠軍爭奪呢。
也只能幫忙這位不知是誰的倒霉鬼防備一下。
愛洛斯把目光移到依蕾托發間的鮮花上,把它揪下來試了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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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武大會最后一場,當日。
愛洛斯和其他觀眾一樣,連打扮得都認真了許多。
他觀察著入場的四位選手,獵鷹、馬丁、安娜和烏列爾。
獵鷹除了烏列爾,全無敗績,身上并沒有明顯的受傷,不符合書上的方法。
馬丁更是,目不斜視,氣勢撼人,完全沒有被魔法侵蝕的模樣。
安娜小姐為人謹慎,護頸、護肘、護膝,全部武裝到位,愛洛斯根本看不清楚。
但他能看清紅發少年脖頸上纏著白色的紗布,比前兩天更厚了,隱隱滲出血色。
愛洛斯遞給他盔甲。
發現他的手指也受傷了,和那本魔法書上的步驟一致。
原來是他。
果然自己只是一句鼓勵,說得太輕飄飄了。
還是會讓他感覺走投無路。
如果自己沒發現那本書,那所有事全部都會脫離掌握。
現在還好,至少還剩一件。
“之前的比武我沒來。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希望你來找我。”愛洛斯真誠道。
烏列爾點頭。
怎樣答應都沒關系,反正天塌了他也不會找愛洛斯幫忙。
愛洛斯關注著他。
本以為烏列爾至少精神不佳,沒想到他精神抖擻。
決賽是最后四個人團體混戰。
獵鷹水平還算高妙,每次碰到的也都是最勇猛的對手,但他總是能拔得頭籌。馬丁則力氣大,穿著最厚重的盔甲刀槍不入。安娜比旁人敏捷,像是一只會跳舞的貓。
烏列爾在其中是年齡最小,經驗最少的。但他卻是最從容的一個,愛洛斯第一次見到那樣的烏列爾。
他就站在比武場中間,笑著看每一個人。
眼神像是判了旁人敗與死。
國王從他們身邊經過,烏列爾也只是冷冷望著他。所有人都沒有能感受到那一刻烏列爾與曾經微妙的差別。
只有國王奇怪,但他身邊實在太吵了。
比武大會后有重要的典禮,依蕾托穿著愛洛斯改良過的耀眼衣裳。然而當她換好衣裳,站在鏡子面前炫耀時,意外發生了。
她滿頭的銀灰色的長發,變成了海妖般相間藍與綠色。
于是依蕾托今天正戴著頭巾走在他身邊,嘴里發出崩潰的嘟噥聲。
國王帶著她走向看臺。
所有人低頭朝國王與王后行禮,王后卻頭巾蒙得嚴嚴實實,她惡狠狠地看了愛洛斯一眼。
愛洛斯幾日間,難得開朗地笑出來。
這變色魔法不是挺好使的嗎?怎么不開心啊,依蕾托。
團體比武為了減少事故發生,規則不是站到最后。
而是觸碰到獎杯。
那是一個寬口,有兩只相對耳柄,可以與人分享的愛杯。
時間到時,獎杯在誰手里,誰就是贏家。
搶那只獎杯。
在裁判官一聲“開始”后,烏列爾眼中再無其他。
誰日夜兼程從山巒與海島之外來,誰在危險中屢屢攫取勝利,誰成為他的對手。
都不重要,他只要拿到那個獎杯。
空氣里彌漫著飛揚沙土的氣味,還間雜著絲絲縷縷的酒味。
是一旁等待著給勝利者暢飲的酒,這些把他身上血的氣味掩蓋掉了。
可等比武開始,不知道是做了怎樣的計謀,三人竟然毫無商量地沖向烏列爾。
腳步聲從四面八方來,在其中裹挾著一段沉悶的觸地聲音,是蜜獾,沒有人能撼動他前進的腳步。稍微靈巧的,如流動的純白顏料一般從眼前晃蕩而過的是安娜。最后,一陣將你卷入旋渦的風暴,獵鷹。
烏列爾避開馬丁的盾牌,安娜的長劍和獵鷹的糾纏。
他游刃有余,每一步都好像在心中排練過一般。
烏列爾猜想,一定是他身體里的惡靈在幫他,今日他必定會走向勝利。
他再也不會,也不能輸掉了。他選擇放棄光明,承受痛苦,只為了最后摘得冠軍,
一定要搶到獎杯。
他的長劍劃破馬丁的手臂,借著安娜抵擋他的盾牌,踩了上去,接著翻身跳到獵鷹身后,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時間流逝,烏列爾在三人的糾纏中,漸漸占據了優勢。
舉劍而來的是馬丁,他的劍比所有人更重,烏列爾將獵鷹推過去,矮身躲過安娜的一擊,他想撲向最中間的獎杯。
烏列爾熟練與自信,輕松贏得人們的目光。
人們焦急地高呼著,贊嘆烏列爾竟所向披靡,盼望他掃平三人,在最后的三分之一時間分鐘里拿下獎杯。
愛洛斯攥緊了他的吊墜。
他比旁人更多一重驚心動魄,觀察著場上到底誰有問題。
烏列爾則真切感覺到了不對,他在獵鷹身上聞到一股很奇怪的香氣。
像是透過秋日蜻蜓的眼睛,四周眾人暈出好些片影子,偌大的比武場是一只舊水潭,烏列爾是生長在其中的水藻。
身邊是輕巧游蕩的幾尾魚,那些魚生著他熟悉或陌生的眼睛,在水流中,圓睜著,扭曲著,一齊湊過來嘲笑他,笑得可怖。
“烏列爾你不會贏了。”“你離不開王宮的。”“你一生都反抗不過他們……”
烏列爾呼吸急促了起來,他胸口悶疼,水下的壓力擠壓著他,讓他嘔出一點腥甜的血紅,像是吐出的泡泡暈開在水池的頂端。
他用手里的魚叉去戳那條嘴巴不斷開闔的魚。
奮力地,準確無誤地,越過水流阻力,叉住了魚。
烏列爾停下手,猛然發現那不是魚,只是一座被劈碎了頭顱的石雕。烏列爾后退著,四周都傳來嗡嗡的響聲,水塘四壁像是血肉模糊的影子,在竊竊私語,散布對他的惡毒的詛咒
“烏列爾!”
泉水涌入池塘,他被翻卷而起,浮出水面,世界天旋地轉,從寂靜無聲的變得刺耳。
他發覺有血濺在他手上,燙得驚人。而原本在他手里的劍,此刻斜斜插在獵鷹的胸膛,將他肩頭黑色的盔甲都砍落半塊。獵鷹躺在地上滾動著他那雙棕色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幾次喘息后那雙眼不眨一眨。
人群震動,觀眾們驚恐萬狀。
烏列爾則滿手是血戰在場上,茫然不知所措。他腿軟得癱倒下去,摔在被擊倒的安娜與馬丁啊之間,瘋了般去抓自己的脖頸,那里最疼。
倒計時的鐘敲響。
它只會再敲十二下。
人們想他該是瘋了吧。
他們看到的,是一次交鋒之后,烏列爾的眼睛突然變得血紅。漂亮的頭發飛舞,沒有人能躲過他的攻擊,連馬丁都被他掀翻在地,起初人們為此驚嘆,接著發現他不是在為比武而攻擊,而是在無故發狂。
除了國王巍然不動,就連雪繆與瑟緹都緊張地扶住了手邊的圍欄,詢問是否要出手制服他。
歌加林也表情悠然,但當他也想起身時,發現自己站不起來。
他被黏在了椅背上,是膠水,魔法也省了。
愛洛斯發現是歌加林搞鬼,但他連瞥歌加林一眼的空當都沒有。
他站起身,舉高的手捏著指節打響了第一音。
慶祝勝利的音樂,就在這時提前響起。
他知會過的花童們也拿起手中的提籃。
風從遠方吹來,吹散鋪在高處的紅。
賽場上,虛影與嘈雜包裹著烏列爾。
他眼里是指責、謾罵、驚恐,是人影憧憧。
直到所有人都被一股玫瑰香氣覆蓋。
接著漫天花雨,紛紛落下,成千上萬的玫瑰花瓣,鋪灑在陽光之中。
他的面頰、指尖,接觸著那些花瓣,柔軟溫和。
平靜的世界從觸到的那一點飄落的紅色開始,驟然蕩漾開去,擴散至整個視野。
魔法消失。
他像握住一只有力的手,被人打撈出水中。
烏列爾上岸的第一件事。
就是奔向那只獎杯。
烏列爾抓住了。
怒罵和喝彩聲不絕于耳,手腕和受傷的肋骨一齊隱隱作痛。
但他是贏家。
他望向觀眾席,王子的位置空空如也。
回過神,那個黑發的少年跑下看臺,跑來他身邊。
盛大的花雨隔絕周遭的聲音,將池塘變成紅色的海。他望著他,烏列爾的一切都被愛洛斯看見。好像無論他贏得多么不齒,輸得多么滑稽可笑,他一直就在那里等著他。
烏列爾不由想:真糟。自己現在兩手空空。
他猛然想起手上還有這個杯子,該將它盛滿了酒,遞給愛洛斯。
愛洛斯當然喝不了酒。
他只是帶著依蕾托不愿完成的任務走上前,裁判官提醒,烏列爾便單膝跪地接受他給的花冠。
而后在起身時,他將愛洛斯肩膀上的玫瑰花瓣輕輕摘下來,收進自己的口袋里。
至于誰被處罰,誰在傳謠,烏列爾不在乎了,他的記憶全在口袋里那枚枯萎的玫瑰花瓣。
烏列爾此后也不知道,他延續著新生的桀驁,享受著所向披靡的理所應當。
他把握著虛浮的勝利,一次都沒輸過。
那份癲狂和傲慢深入骨髓,只有愛洛斯面前才有所收斂。
烏列爾想起那片玫瑰花瓣的時候,唇上是咬破的血,是他鋒利的齒,死死咬住伸手想攻擊他的那家伙的手,咬得那人鮮血淋漓。
與其毫無所覺背叛愛洛斯,不如現在就死。
面對著雪繆的那位騎士,他露出一個沾著血腥氣的笑,“不知道。我只記得我十七歲的時候,你就是我的手下敗將。”
第049章 愛洛斯
愛洛斯裝作不疾不徐, 心底里煩得像地上踏亂的雪。
但他還不至于因為失去記憶,丟了騎士,就抱怨眾神不公。
“大王子走了, 但馬丁還在。我們要等嗎?”他們已經到了目的地, 刻意掬一捧厚雪放在帽子上的侍衛長小聲問。
“不等。”
愛洛斯從宅邸附近的林間看去, 心想著這個坡度很適合玩雪橇, 那才是冬天該干的事。
等回去之后,叫上烏列爾一起玩兒這個怎么樣?
他雖然著急,但他的腳步還沒有動,雪繆那位騎士大人就已經怒氣沖沖地出來了,命人備上馬車匆匆離開。
看來因斯伯爵還有點用處。
“走吧,各位。”
愛洛斯朝眾人說道, 好像只是進去做客。
他帶著安娜與那位侍衛長, 控制住守衛的那群烏合之眾, 一切都很順利。
希望去尋找烏列爾時,也一樣順利。
“發生什么都要記?”秘書小姐跟在后面問。
“嗯。”愛洛斯心不在焉。
“那如果今夜沒找到您的騎士,也要記嗎——”她跟著愛洛斯走下階梯, 然后捂著嘴停住了。
因為他們好像找到了。
愛洛斯路過昏暗的燈光,和被制服的守衛, 走到那扇生銹的門前。
他低頭看著那個紅發騎士, 男人來時裹覆在腰身與手臂的皮甲已經卸去,貼身的牙白襯衣染成血色。
奄奄一息,累累傷痕,愛洛斯有那么一瞬, 只想閉上雙眼。
開門聲沒有對烏列爾造成任何影響, 他的意識并不完全清醒。
不過隨著嗅到熟悉的玫瑰香氣,烏列爾動了動僵硬的指尖。
在烏列爾這里, 痛苦并不是和恐懼緊密相連的,但愛洛斯是。
他在反復的折磨與恐嚇中,已經快記不清自己身處何地,發生過什么。
可當玫瑰貼近這片血腥,烏列爾真正感受到了恐懼。
雪繆最能戳中他的威脅正是——“在這里的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愛洛斯。”
不可以是愛洛斯。
烏列爾面無血色,難以抑制地顫栗起來。
“答應你,雪繆……我告訴你一切,輔佐你奪得王位,這交換怎么樣?”
愛洛斯就站在門邊,驚訝地看著他,專注地聽著。
沉悶的空氣讓他不自覺勾動食指松了松領口。
他看烏列爾笨拙地伸出手,朝那把空置的椅子,聲音幾乎稱得上乞求。
“若你發誓放過他。”
這里的氣氛實在難以忍受,愛洛斯踢開地上的藥劑瓶,幾步走到烏列爾面前。
烏列爾則順著他來的方向,往后躲了躲,似乎想要避開與他接觸。
他當然躲不過。
愛洛斯蹲下身,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烏列爾的眼睛好像被弄壞了
手骨也被壓碎了。
愛洛斯想按住他,竟有些無從下手。
“別怕,我沒事。”
愛洛斯從前絕不會想到,有一天安撫別人用的句式會是這樣。
烏列爾聽懂了,他深深地嘆出一口氣,安心下來。
仿佛全身被溫暖的水流包裹,精疲力竭。
他渾身是傷,愛洛斯不知道從哪里接觸他會減少一些額外的疼痛。
他最終還是把他抱起在懷里,帶著他走出地下室時,秘書小姐縮著肩膀站得很遠,小心不去踩到滴在地上的血。
安娜和侍衛長都震驚地望過來。弄成這樣,大王子根本沒想過要烏列爾騎士活下來吧?
“我來吧。”侍衛長趕忙上前打算接過烏列爾。
愛洛斯回絕了。
愛洛斯心想,如果烏列爾抱著自己的脖頸喊疼,應該會讓自己好受些。
但烏列爾安安靜靜,偶然清醒了那么一小會兒的時候,對愛洛斯說的也是:
抱歉殿下,因斯伯爵沒有被沒捉到。
誰還管因斯伯爵的死活。
王宮里,被愛洛斯安排的麥琪夫人叫醒,王后等人本打算興師問罪,他們等著,直到愛洛斯回來,所有人都成為證人。
愛洛斯倒不再在乎這些,他只想快點找到醫師。
由于今夜諸位殿下都在,黛黛不知是如何傳報的,王宮里的醫師連專門負責照護生產的都來了。
很用心地給烏列爾大人診斷。
至于傷害愛洛斯騎士的罪名,歸來的雪繆聲稱他不在家,并指認了他的騎士馬丁。馬丁立刻就被投進了監獄,等待大法庭的審理。
而烏列爾,即便有再多醫師在,魔法副作用帶來的癥狀也不會因此解除。他要到第二個夜晚才好,愛洛斯沒有急著處理任何事情,一直等到烏列爾感覺好些。
夜里,當烏列爾完全清醒的時候,神經性的疼痛消退,真實的傷痛又如潮水般席卷。
他發現眼睛上罩著紗布,完全看不見任何東西。
烏列爾只知道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身上蓋著溫暖的被子。四周是玫瑰的香氣,他撫摸著手掌下的床單,再去試探枕頭、床帳……這不是他的房間,也不是在王宮。
可他覺得自己知道在哪里,指腹抿過枕上的花邊,似乎這是愛洛斯自己的府邸。
愛洛斯應該很久沒回來過了,他為什么在這兒?
“殿下?”烏列爾試探地出聲。
“我在。”愛洛斯立刻回答,“想要什么?”
烏列爾安心許多,他沒有什么需求,只是想確定愛洛斯在。
回想起昨夜的一切,烏列爾抓住紗布,心底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別亂動。”
愛洛斯按住他,另一個腳步也走進門來,是默林吵嚷著,說烏列爾終于好些了,大家都能上桌吃飯了。
“我的眼睛怎么了?”
“受傷了,一只本來就有傷,另一只被蠟淚燙傷了。”默林說了一串兒。
“什么時候會好?”烏列爾最關心這個。
“這個嘛,至少要養一個月才能知道。眼睛又不能摳出來檢查,對吧,殿下?”默林問。
“不知道。”愛洛斯如實回答,“是很嚴重的傷,只能靜養,直到它好。沒關系,慢慢來總會好的。”他安慰烏列爾,并且讓他住在王宮外安心養傷。
烏列爾的心沉了下去。
一般醫師給出這種說辭,就和:“我沒用。看你自己了。”沒區別。
“還有啊,你的手。右邊呢,割傷沒好,又被踩碎了一半。我們費了好大力氣給你釘好綁好,痊愈至少需要兩三個月。起碼這個月都不要再動了,算我求你。
“其他都是皮外傷,你還真夠結實的。但最好在床上躺一個月吧。”默林大手一揮,代替其他醫師總結道。
這些對烏列爾來說不過“小傷”,但雙眼失明,讓他第一次感到茫然無措。
看不見了會發生什么呢?要如何攻擊,如何招架。他的一切都建立在擊敗他人上,如今……
“殿下……”
“烏列爾。”
兩人同時開口。
愛洛斯其實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烏列爾先應聲。
“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說。”愛洛斯思前想后,一切都是因為他失憶才造成的,他早該信任他。
烏列爾請愛洛斯先說。
“您要說什么?”烏列爾脖頸上還包著紗布,聲音有些沙啞。
愛洛斯不知道為什么,即便他受了這么重的傷,高燒的治療方法還是放血。他看著烏列爾發白的嘴唇,感到一陣心疼。
“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默林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們兩人。
“是關于我的嗎?”烏列爾忽然插口問道。
“不,是關于我的。”愛洛斯說,“我有秘密一直沒有告訴你。”
“殿下。”烏列爾很認真地回答,“您的秘密不必告知我。”
愛洛斯一怔,“為什么?”
烏列爾只是想,他在喝了吐真藥劑的情況下不知道說了什么。
如果得到更多秘密,他不保證他不會再次說出去。若不是因為月圓之夜有其他痛苦占據了他的精神,他說不定真的抵御不住,透露更多。
烏列爾搖頭,“不為什么,只要告訴我命令我做的內容,就可以了。更多,我不敢知曉。”
算了。愛洛斯失望。
“那好。那么你呢?要說什么。”
烏列爾說他沒有完成任務。
喝了吐真藥劑,或許已經泄露了愛洛斯的計劃。
“沒關系,我會處理的。”
反正今天就要對付雪繆,愛洛斯一刻都等不了了,他已經叫了因斯伯爵。
說話間,因斯伯爵正敲門進來。
“他現在是我們的人。”愛洛斯順便給烏列爾介紹。
因斯伯爵謙卑地低下頭,“烏列爾大人。”
烏列爾很意外,他平時在因斯伯爵面前的待遇可不是這樣的。
愛洛斯沒解釋,只是坐在他床邊,認真的雕琢他手里的蘋果。
“我來削蘋果吧。”
黛黛跟著因斯伯爵走進來。
“不用。”愛洛斯蘋果削得歪歪扭扭,還是抓在手里。
因斯伯爵和黛黛來得比愛洛斯叫得早,他還沒有和烏列爾說完。
“還有件事,我想和烏列爾說。”
因斯伯爵和黛黛不知道是不是該出去,但烏列爾瞧不見,王子又沒下令,于是兩個人忐忑地都粘在原地,將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
愛洛斯心情不佳,雖然不想承認,雪繆的地下室里見到烏列爾時,他為他人的痛苦感到心碎。
這都是因為他的問題,愛洛斯不敢想象,誤以為主人完全了解自己的烏列爾,在月圓夜被愛洛斯派出去時是什么心情。對方把自己交給他,卻得到這樣的對待。
這顯然不合宜。
加之大哥想要自己的情報、屠龍的方法,一樣都沒有得到。
想殺自己的騎士,也沒有成功。
一定瘋了般想要翻盤。
反正烏列爾現在早已有了其他身份,王子騎士的頭銜榮譽有限,又實在太過危險。
“烏列爾,你不必再做我的騎士了。”
第050章 愛洛斯
不必再做他的騎士了?
烏列爾半晌才反應過來。
殿下不需要我了。
愛洛斯說這話時, 是怎樣的表情?烏列爾想去看他的眼睛,看那張臉流露出的是平淡,還是冷漠, 還是會有一點點覺得可惜。
可他做不到, 他看不見。
更別提守護他的心上人。
但他害怕只要點頭說一句“是”, 恐怕這一生都再也找不到機會靠近愛洛斯。
房間里的氣氛格外古怪。
這是不是我該在的地方吧, 黛黛想,就算現在捂住耳朵也來不及了。
“呃……”因斯伯爵先反應過來,“他不必跟在您身邊了?那我剛好準備了新的人選,現在我只忠于您,就把這位推薦給殿下好了。他年輕,矯健, 前途無量, 對了, 他還身世優越,眼睛明亮!”因斯伯爵對烏列爾的不屑再不用掩飾,他抱著雙手, 興致勃勃地去詢問愛洛斯。
因斯伯爵說完,覺得這真是個好主意。
他左右看看, 愛洛斯心不在焉, 烏列爾緊緊抓著床單,女仆則回神拽著他后退到門口,差點撞在一個老頭身上。
“怎么樣……啊!”因斯伯爵被邁進來的,乞丐似的老頭踩了一腳。
“殿下, 烏列爾大人, 你們都在啊?”默林端著盤子回來了,說得好像不知道他們在這兒一樣。
他站在因斯伯爵和愛洛斯之間, 但愛洛斯還是回答了因斯伯爵。
“因斯大人……”愛洛斯暫時沒有換騎士的打算,騎士本來就不是個必要的職位,“這你不止不必費心,還有,不會說話你也可以閉嘴。”
“我看也是。”默林聽了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你們在談論好重要的事?烏列爾你臉色好白,餓了吧?殿下,你的嘴唇都干了,一定沒顧上喝水吧?”
烏列爾在默林走進房間胡亂插話時,有一個很卑微的期待。
他盼望愛說話的默林能岔開話題,興許拖一拖王子就把這個決定忘了呢?
可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很快,默林把盤子放下,把因斯伯爵和黛黛拉走了。
“烏列爾,記得喝藥。殿下,記得喝茶。”他走時嘴里還嚷著,接著就消失了。
房間里一時只剩下烏列爾與愛洛斯兩人。
四周安靜下來,愛洛斯沒說話,像是還在等待那個答案。
烏列爾緊張起來,面前的愛洛斯讓他感覺到恐懼,愛洛斯要把自己推開,那他就不能再接近他哪怕一點。
他還能做什么?
眼前不是對他溫和的愛洛斯。烏列爾唯一引以為傲的也已經失去了,沒有什么辦法讓愛洛斯回心轉意。
但他又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個“是”字。
不安讓他急著伸出手去,想抓住愛洛斯的手。
他還有話要說,他在神明面前立誓奉獻所有,無論如何不能就這樣就放手……
愛洛斯的蘋果還在削,烏列爾伸手來,他嚇了一跳,連忙把手上的刀收回來以免戳傷他。
烏列爾撲了空,如同澆了一盆涼水,他滿心蓄起的勇氣頓時散了,只剩下清醒過后的惶恐。
他收回手又覺得它冷,靜靜藏回被子里。
他忘了,是與不是都是王子決定的。
王子給他這份榮譽的時候,他還是那個被人嫌棄的烏列爾,王子收走,他也不能挽留。
愛洛斯不是在商量。
這是眾人面前,這里不止黛黛,還有一直以嘲諷他為樂的因斯伯爵,王子殿下是在宣布。
自己還想著他回心轉意。
憑什么?他已經不是所向披靡的烏列爾。
愛洛斯值得更好的,本應如此。
沉寂在房間中蔓延開來,愛洛斯一言不發,就讓烏列爾膽戰心驚。
他怕極了愛洛斯對他露出冷冰冰的表情,像他噩夢里那樣。
烏列爾不戰自降。
“殿下,我會離開,現在就可以。交接也立刻就能做,但我永遠忠于您,您仍可以命令我我做任何事。”
他說出來的那一刻,力氣頓時消散。心里只剩下失落和后悔,他應該想盡辦法去挽留的。
烏列爾常在做個卑劣的人和做個無私者之間搖擺,一面為自己的陰暗惡心,一面想著殿下其實沒說過不許,不是嗎?
“沒人讓你離開。你可以在這里安心養傷,默林會照顧你,我也會派守衛保護你,直到你好起來。”
愛洛斯說,哪怕烏列爾一生都不好也沒關系。不過烏列爾一定覺得有關系,他會想辦法讓他好的。
“至于頭銜,被取消總歸不太好聽,你是不是害怕這個?”愛洛斯聲音和緩,“文書上只要寫自主改變信仰就好,上交給我的土地以及財富,都會歸還給你。”
不然按照王國法規,愛洛斯死了,烏列爾一無所有。
愛洛斯依舊很溫柔。
比惡劣的態度更讓烏列爾感到疏遠,因為不知道哪一句話是發自真心,哪一句就只是禮貌。
烏列爾聽到餐具的響聲。
“吃點東西吧。”
愛洛斯從盤子里拿起靠近手邊的茶杯,他想當然以為那是草藥,朝烏列爾遞過去。
烏列爾感覺到溫熱的茶水送到唇邊,他就著愛洛斯的手喝了一些。
難喝。
不過是愛洛斯喂給他的,愛洛斯離他很近,近到好像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烏列爾麻木地喝完了。
愛洛斯盯著挺直脊背一言不發的烏列爾,想到他們倆的關系就不過如此。
如果不是上下級的話,或許根本不會說話吧?
以后也是這樣了嗎?
總感覺和烏列爾隔得很遠,最近的距離,不過是喂他一口藥。
單薄衣衫顯得烏列爾實在虛弱,愛洛斯放下茶杯,打開小盅的蓋子,是加了草藥的小麥甜粥。
真奇怪,一般不會用兩種藥吧,那茶杯的這是什么。
愛洛斯稍感警覺時,發現烏列爾正按住頸下,看起來像是呼吸有些困難。
“怎么了?”愛洛斯嚇壞了。難道老頭的藥有問題?他和烏列爾相處不過十天,就已習慣了他在身邊。打心底里不愿他受傷,一想到烏列爾會有事,竟由衷感到恐慌,“默林……默林!”
愛洛斯想喚人,驚覺屋中只剩他們兩個。
他只得起身親自去找。
“殿下,需要什么?”
他沒走兩步,默林的聲音乍然出現在門外。
愛洛斯瞬間感到安心,要是默林也有問題想必早就逃了。
“你的藥怎么回事……”
愛洛斯去拽門的把手,卻發現無論如何都拽不動。
“我以性命發誓,我的藥絕無問題!”
“門怎么了……”
“哎呀,但是門壞了,我這就去找人修!殿下,你們別著急啊。”默林的聲音輕快,還沒等愛洛斯繼續說腳步就跑遠了。
愛洛斯心煩意亂,他檢查那只杯子,后知后覺這應該是給自己喝的。
是因為自己不小心將提神的茶水給他喝了,才不太舒服的嗎?
今夜的烏列爾格外脆弱,這次止痛時,只有普通藥劑配合擴散多倍藥效的輔助劑來使用,或許這讓他在吃到其他藥時也因此事半功倍了?
烏列爾放下脖頸上的手,似乎想撥開自己的領口。
愛洛斯坐回到床邊,他指尖擦著烏列爾額角,撥開那一束阻礙他視線的紅色頭發。
“哪里難受,烏列爾。”
粥好像要涼了,現在喂會不會有藥效?
門到底什么時候修好?
烏列爾,你說怎么會有人這么笨?母親與你,誰都保護不了。
愛洛斯轉過頭。
忽然,感覺一股大力揪住領口,接著被按進被子里。
紅色發絲簌簌落下,柔軟的唇貼著他吻了上來。
落在眉骨,鼻尖,最終碰到了嘴唇。
烏列爾看不見,但還是找到了。
愛洛斯愣住。
烏列爾在……吻他。
他瞥一眼那杯子,老頭搞的鬼……
愛洛斯只惱了那么一瞬,緊接著就被烏列爾纏住,根本想不了其他。
烏列爾像為他燒起來的火。
一吻結束,才冷卻下來。
只是他的意識好像仍不太清楚,愛洛斯想起身時,被抱上脖頸拖了回來。
愛洛斯才發覺懷里的人渾身冰冷,不由伸手撫了撫他的脊背。
很溫暖,烏列爾仰頭碰他的唇,渾身顫抖地承受他溫熱掌心的撫摸。
將所有矯飾都丟棄,無堅不摧的外殼下,像是有另一具身軀,柔軟怕冷。
他思念愛洛斯的懷抱,這些天即便很近,也仍感覺愛洛斯離他很遠,他在人前人后都克制著想貼近愛洛斯。
此刻他仍每一秒都擔心被推開,但是一直沒有。
這么好的機會,用一下可以么?只這一次。
“殿下……”烏列爾低聲湊去他耳邊,“別趕我走。”
說完他驚覺,他在曾經的愛洛斯那里學會了一些了不得的示弱手段,有天居然真的用上了。
這不算趕他走吧,愛洛斯想解釋,但他不知道此刻的烏列爾是不是能聽懂。
“那你想要什么呢?”
“說了就會答應我?”
烏列爾覺得自己能以這種問題作答,聰明得好像有些過度。
“嗯。”愛洛斯直覺烏列爾出給他的題不會太難,他想病人應該就是這樣哄的,“你說就好。”
“讓我追隨您,一直。”烏列爾把精心準備的答案含糊的地說出來。
愛洛斯有些驚訝,但仍是應下了。
這情景下根本不允許他多想,他甚至答應烏列爾可以一直跟著他。
然后他非常耐心地等著被哄好的烏列爾睡去,打算自己再去找默林算賬。
愛洛斯一直等到自己挨著枕頭睡著。
烏列爾聽他呼吸平穩,摸索著給他蓋上被子。
他靜靜躺在愛洛斯身邊,回想著今夜順著藥勁吻了愛洛斯。他被自己的一時沖動驚出一身冷汗,再不能這樣了,愛洛斯的忍耐與禮貌早晚會到頭。只希望不要是明天。
第二天一早,愛洛斯醒來在烏列爾身邊。
他覺得烏列爾或許會因錯吻了他而倍受驚嚇。
但烏列爾只是小心翼翼地與他接觸,一個字也沒提昨夜的吻。
于是他一見默林沒有當面興師問罪,而是趕默林來到屋外。
“我是不小心的。”默林連連解釋。
“是指不小心弄壞門,還是送錯藥?”
“嗯……藥劑真是倒錯了。”
“錯了?”愛洛斯危險地盯著他,“你到底怎么敢放這種藥在水里。”
老頭看著左右逼近的侍衛,一頭霧水,“什么這種藥?這都是我實現別人心愿時研制的,都是安全不傷人的。殿下就算一杯全喝了,也只是滿眼溫柔地望一會兒烏列爾。”
“還說不是刻意?真就這樣而已。”
“好吧,是故意,可能不止一會兒。但他受那么重的傷,您哄哄他也是好的吧?您說全力治療的,這是康復的一環!”默林急急辯解。
“藥是什么原理。”
“屏蔽其他雜念,專注和面前的人的情感而已……真的!我們這是一輩子的事,怎么可能取巧呢。”
愛洛斯奇怪,想到他吻自己的場面,心跳得快了些。
一定是速效藥的問題。
“所以,您到底哄了沒啊?”默林關心。
“……”愛洛斯不吭聲。
“我就知道沒有。”默林也扁扁嘴,很是失望,“路還真長啊。不如我明天帶上徒弟陪他聊聊心愿如何實現,兩個人哄病人應該更好。”
愛洛斯蹙眉,“不用,他明天和我在一起。”
“您明天不是去法庭嗎?”
“不行么?我的騎士當然和我在一起。”
畢竟都已經答應他了。
“那我這就先去餐廳……”
“請幫我做些藥劑防身吧。”雪繆的事總不能算了,愛洛斯如今才發覺自己著實有些小氣。如果有人惦記他的人,他一天都睡不好覺。
“殿下,我目前專精的是感情魔法……”
“能用就行。”愛洛斯心不在焉,反正都是讓對手昏頭。
或許因斯伯爵舉薦的人也有些用,都叫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