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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愛洛斯

    這一吻太過意外。

    離得越近, 愛洛斯越是嗅到烏列爾連發梢上都沾染著酒的味道。

    他們住的是旅館里最好的房間,柜子里的酒可以在臨走結算前任意取用。是烏列爾拿來降溫,打翻了酒嗎?

    怪不得酒味彌漫, 他不僅生著病, 還醉了。

    他病得真有這么夸張嗎?

    不解過后, 愛洛斯不易覺察地蹙起眉。

    烏列爾捏痛他了, 即便烏列爾不夠清醒。

    愛洛斯并不喜歡現在的處境。

    不過推開烏列爾,也不是愛洛斯會做的事。

    愛洛斯反而攏住他的脖頸,比唇齒相依更多一份糾纏,他更深地試探烏列爾,讓烏列爾放松下來、挨近他。

    愛洛斯無比溫柔、細致地親吻他。

    他沒有絲毫動容。

    烏列爾則被吻得發抖,連緊握著愛洛斯的手骨都變得綿軟。

    “吻夠了嗎?烏列爾大人!

    一吻結束, 留給他的是愛洛斯冷淡的語氣。

    烏列爾立刻慌張地退開了些許, 他環顧房間, 像是剛從夢里醒來。

    愛洛斯瞧見他的狀況,總感到有些異樣。

    等到烏列爾把藥喝掉再安心睡一夜,估計情況會好一些。

    在那之前, 他要到床底下,把醫生給的那只藥瓶摸出來才行。

    愛洛斯扶著地面起身, 他一步都還沒邁出去, 就又被烏列爾拽住了衣角。

    “放手!睈勐逅沟馈

    烏列爾充耳不聞,完全沒有放開的意思。

    看來跟病人說不清楚,愛洛斯直接從他手里抽出衣角。

    烏列爾那一只手,竟也沒用上什么力氣。愛洛斯不僅脫身, 甚至將重心不穩的烏列爾都甩在了地上。

    愛洛斯俯視著烏列爾。

    忽然感到掌心一陣刺痛。

    他低頭看去, 手掌被玻璃細渣刺破一個小口。

    接著他發現滿地亮晶晶的都是玻璃碎片。

    剛剛失蹤的包裹就散在一旁,也被翻得凌亂一團, 像條開膛破肚的魚。

    它破碎的泡泡就仿佛凝固在地板上,變成連串的空藥劑瓶。

    殘存的透明藥劑從殘破的玻璃瓶口流出,在地板上留下些許水痕。

    愛洛斯的靴底踩著玻璃,銳利的碎片壓在還算柔軟的木質地板上,傳來咯吱的響聲。

    他走去檢查了幾只藥瓶,心道不妙。剩下的藥,烏列爾全都用掉了嗎?

    這些遠超一個人一天的劑量。

    再任性的病人也該知道,這些安全鎮痛藥都有藥效的頂峰,能止住的疼痛是有限的。到達限度后,劑量增加得再多,效果也不會有什么明顯的提升。

    他居然難受到這種程度?

    那找些酒來似乎也不那么奇怪了。

    愛洛斯思前想后,回頭把衣袍的一角重新塞給烏列爾,哄道:“我不會走的。”

    烏列爾木訥地將它抓在手里,愛洛斯也沒再理會,目測距離剛好夠他伸手摸索床底,自顧自將手探了進去。

    包裹里掉出的隨身物品也些滾進床下了,甚至還有烏列爾的衣服。

    愛洛斯抓住衣袖一角拖出來。

    跟著滑出來的東西是一本筆記,愛洛斯才不關心紙筆一類的東西,他本想丟開這些,往里再摸。

    但那筆記攤開著,被夾子潦草地固定著,紙頁都因為夾子而劃破了,像是剛剛才匆忙被使用過。

    愛洛斯一瞥上面的內容,立刻將它從那堆雜物中拿起。

    這是烏列爾的筆跡,愛洛斯一目十行讀著上面記錄的復雜的步驟。

    效果加倍的止痛藥配方。

    難道烏列爾平時還是個藥物發明家,愛搞這種特別的研究?

    愛洛斯打開筆記又翻了幾頁,前后都是些零散的記錄,語句簡要,只有這一頁抄了一整份配方,顯然不是翻錯了,這就是他的目的。

    他在痛苦的時候翻找過這本筆記上的配方。

    愛洛斯不太相信的又看了一遍,這太奇怪了。

    他只要嘗試止痛藥就可以了,不要說這對他用處不大,這配方上的東西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

    介于這類藥物的屬性,這篇配方如果要達到目的,需要提高的就是失效的頂點,這和高度濃縮普通藥劑完全是兩種東西。

    框架是一人的規格,內里填充的是百十倍的效果,也就無法稀釋給多人使用,顯然不是軍團需要的。

    對于一個人,到了要承受這樣痛苦的地步,身上的傷一定是致命的,單單止痛還有什么用呢?除非……

    愛洛斯指尖一麻,他想到一個可能

    他掃了一眼窗外的月亮,若有所思。

    愛洛斯忽地俯身,扣住烏列爾的下頜,逼迫烏列爾抬起頭。

    隔著冰涼的皮質手套,愛洛斯卻感覺被燙到。就在烏列爾下頜與脖頸交際處,一片可怖的疤痕泛起紅色。

    烏列爾平時的領口太高,遮蓋住了這些傷,愛洛斯竟沒注意過。

    此刻……嗯?烏列爾沒有穿著衣裳,單單披了件外袍,似乎還是愛洛斯的。

    這不是愛洛斯關心的重點,他先放下手。

    愛洛斯知道魔法失敗的案例許多。

    原來烏列爾也是其中一個。

    所以會覺得疼,會知道自己在這時間出問題。

    難道這配方也是專門給烏列爾的?

    他細細打量烏列爾,烏列爾太能忍痛,讓愛洛斯錯估了他的狀況。

    “烏列爾,你每個月圓之夜都是這樣嗎?”愛洛斯問。

    烏列爾遲了片刻,像才反應過來他的話,他唇角掛著咬破的傷口,上下碰了碰,就將蒼白干燥的唇潤得艷紅:

    “往常……只有痛!

    嗯?愛洛斯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那現在呢?”

    這種異樣一般不會在下個月有所改動才對,就好像傳說里狼人會對著每一輪圓月嚎叫。

    愛洛斯打量著他,一片狼藉的房間里,烏列爾收緊了身上的冰冷的衣袍靜默不語。

    他渾身濕透了,發出水珠滾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他肩頭披著的衣袍顏色深沉,紋路泛起暗紫色的光澤。布料從肩膀垂下來,濕溻溻的,領口的扣子隨便搭著,隨他轉頭的動作露出大片鎖骨。

    這是愛洛斯放在包里的衣服,烏列爾穿不慣也正常,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穿在他身上。

    無色的酒液從發梢間墜落,滑過烏列爾的鼻尖,下巴,再順著脖頸流進領口。

    烏列爾像是一塊掉在地上的,被酒液浸泡過的蛋糕。

    但顯然還不夠飽,蛋糕迫切想要再多沾一些。

    他迷茫地盯著愛洛斯的脖頸,舌尖卷過一滴劃過唇角的水珠。

    渴。

    烏列爾微微啟唇,仰望著愛洛斯。他因為忍抑痛苦而眼尾泛紅,卻一步都不敢向前。讓愛洛斯聯想到的,就是這樣的感受。

    不知道為什么,烏列爾看起來很渴。

    但愛洛斯已經不必烏列爾回答了。

    他在腳邊看到了一只與眾不同瓶子。

    那是一只稍大些的粉紅色玻璃瓶,它淺淺的瓶口打開著,空蕩的瓶腔里滲出一股甜膩的香味。

    愛洛斯愣在原地,渾身冰涼。

    烏列爾把那瓶催情劑也當成可以止痛的藥吃掉了。

    關切地去看烏列爾,卻感覺牽著他衣角的手松開了。

    烏列爾眼底的霧氣散了一些,他似乎清醒了過來,低聲回答愛洛斯:

    “抱歉,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如果不是他擠出那句話后仍不動聲色地緊咬著唇,愛洛斯真的會誤以為他好些了。

    我知道。

    愛洛斯想。

    看著烏列爾隱忍著痛苦的樣子。

    愛洛斯幾乎能想到,烏列爾胡亂找出筆記想再試一次,卻完全做不出上面的藥劑。

    他迫切地想緩解疼痛,喝掉一瓶接一瓶藥,痛苦愈發無法抑制,甚至在某一支藥被胡亂吃下后,雪上加霜。

    他在昏暗的房間里狼狽地一點點剝掉衣物,抓來愛洛斯的袍子裹在身上,爬進床邊的角落里難受地縮成一團。

    那樣的烏列爾等到了愛洛斯,或許從前那個愛洛斯真的會給他帶藥。

    但是現在的愛洛斯什么都沒有。

    愛洛斯不知道怎么才能幫他。

    他們帶在路上的材料本來夠制作配方上的藥劑,但大部分都在擺脫阿尼亞時,被愛洛斯用掉了,眼下是做不成的。

    現在烏列爾又錯吃了愛洛斯隨口指給他的“迷藥”。

    瞧這藥劑的內容和烏列爾的狀況,總也知道他不可能是在月圓之夜做一個噩夢那么簡單。

    在月圓時生效的,無論是真正的詛咒,還是精神損傷、毒物殘留,都不是忍耐就可以對付的。

    愛洛斯不知道烏列爾從前的情況,但魔法危險,哪怕成功的人都可能會狀況頻出。而傳聞里類似他的情況,痛苦可能會讓人發瘋,也可能將人逼死。

    烏列爾能維持清醒與愛洛斯說話,愛洛斯都覺得訝然。

    愛洛斯去扶他,烏列爾沒有起身,艱難地躲開了愛洛斯的觸碰。

    愛洛斯眼看他摔在地上,覺察不對,一把捉過烏列爾藏在背后的手臂。

    烏列爾手里攥著一塊棕色的玻璃,滿手都是粘稠的鮮血。

    那是一塊三角形的碎片,尖端就刺進他的掌心。

    他似乎就是憑借這東西,才恢復了些理智,克制地將話說完。

    ·+·+·

    愛洛斯想要摸他手中的碎片,烏列爾連忙將手縮了回來。

    他只要一呼吸,渾身就涌起那股難以形容的感受,起伏的痛苦如潮水一般,他卻像一艘破了洞的船。

    烏列爾受傷不少,對許多種藥的耐藥性都更強。止痛劑杯水車薪,他要花費大量精神去忍耐疼痛,如今還要捱過漫起的欲望。

    想起愛洛斯剛才對他冷淡的回應,他幾乎不敢看他。

    烏列爾麻木的手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抓著什么,只是這讓他感覺很好,很清醒。

    “把它給我!睈勐逅购茌p地對他說。

    烏列爾搖頭,他猜愛洛斯自己都不知道哄人的時候就是這樣敷衍,甚至不會說一些“好不好”之類柔軟的問語。

    但他會把語氣放輕,聽起來好像很溫柔。

    其實烏列爾也不是很需要。

    只不過他覺得給出這樣東西,他就又會失去控制,連連搖頭。

    接著他的手指就被愛洛斯一點點掰開,烏列爾想合攏它,可愛洛斯的指尖卡在碎片的邊緣,烏列爾不愿意劃傷他。

    只能任由愛洛斯摳出碎片丟在地上,那片來自酒瓶的厚玻璃又碎了一次。

    烏列爾張開著掌心,前所未有的空虛讓他想抓些什么在手中。

    他被熾熱的浪潮裹挾,連那一塊浮木也失去了。

    而愛洛斯,似乎馬上就要起身離開他。

    “別走!”烏列爾像在軀殼里看著另一個自己,那個他不受控制地攔住愛洛斯,死死抓著他的手,艱難地啟唇哀求他:“幫我……”

    拿什么要他幫忙呢?

    烏列爾想要的,對此時的愛洛斯來說太冒犯了。

    烏列爾忐忑地,等待著愛洛斯的拒絕。

    意外的是愛洛斯扶住了他。

    “你想要我怎么幫你?”

    愛洛斯垂眼看他,將眼鏡摘了下來,冰涼的鏡片反射著光,鏡鏈晃蕩著撞在柜子上,被隨意放在燭臺邊。

    燭火映著他的眼睛,他和在王宮時不同,是一副年輕學者的打扮,看起來冷肅許多,沒有多余華麗花哨的裝飾。

    烏列爾怔怔望他,攀著他的手臂。

    愛洛斯摘掉另一只手上的手套,溫和地撩開他額角的長發,問了個突兀的問題:“你的手疼么?”

    烏列爾想搖頭,他其實根本感受不到手上的傷口。

    反而是搖頭這個動作讓他更不適。

    于是他偏過頭,緩了一下,看樣子像是沉默不語。

    他被愛洛斯捏住了臉頰。

    “說話!

    “我沒有感覺。”

    烏列爾如實回答,他只覺得頭口干舌燥,呼吸的空氣在嗓子里變得刺痛,呵吸都是熱的,眼睛有些酸痛,頭昏昏沉沉。

    但愛洛斯的手很涼,觸碰他的時候很舒適。

    烏列爾挨近他,臉頰貼上他的手掌心。

    耳墜打在愛洛斯的拇指上,愛洛斯忍不住指腹抿了抿他的耳垂。

    烏列爾因為發癢而偏過頭,繼而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他的表情在美麗之余很是正直,跟接下來的動作毫不相干。

    烏列爾的唇貼上他指尖,微微含住屈起的指節,曖昧地磨蹭。烏列爾維持著與他本人看起來不太匹配的乖巧和賣力,柔軟溫熱的口腔諂媚地糾纏著他的骨節。

    “那么別的地方呢?”愛洛斯追問。

    愛洛斯的另一只手撫在烏列爾肋骨傷口附近,袖口的布料擦過他的小腹,烏列爾幾乎是呻吟出聲。

    但烏列爾沒有避開,他沒有力氣,也舍不得。

    這就是他想要的。

    愛洛斯說幫他,就真的如他意愿。

    床鋪窄小,燈光昏暗,氣氛安靜得讓烏列爾不適。

    愛洛斯在王宮里時碰上這種時候總是話很多,他禮貌且熱衷褒獎,偶爾夸得烏列爾也耳根發熱。

    或許那些都是自己做的夢,烏列爾小心地抬眼打量一言不發的愛洛斯。

    感覺得到愛洛斯僅僅是公事公辦,沒有絲毫溫度。

    可愛洛斯即便不開口,只是觸碰他,給他帶來的刺激就難以忍受。

    烏列爾擅長忍痛,卻很難忍受快感。

    偏偏愛洛斯是一個充滿好奇的人,再稀奇古怪的玩具他第一次接觸也能玩得很熟練,放在探索旁人的身體上也沒什么區別。

    烏列爾并不是木偶,愛洛斯最初溫柔的動作堪稱折磨,烏列爾忍不住按住愛洛斯的手,“我自己來,可以么?”

    愛洛斯不會拒絕他,他克制地打量著烏列爾,看他將自己打開,再邀請愛洛斯。

    愛洛斯的憐惜好像只有那么一點,在之后的步驟里烏列爾顫抖著崩潰地低喃。

    但烏列爾并不會因難以忍受而求饒,他還是要緊緊貼著,抱住他,小心地挨著他。

    他想愛洛斯愿意幫他的時候,至少表現得很熱情。

    愛洛斯的手繼而握住他的腰,而后那只手就再沒松開過。

    只要兩只手就能輕易掐住烏列爾的腰,將它固定,無論弓起還是扭動都可以牢牢限制住,即便再掙扎也只是被抵在下腹的拇指,將皮膚摩擦得泛紅。

    愛洛斯放開他時,烏列爾緊緊抓著他的十指早就卸力滑落,和彎折的腰身一樣順從。

    烏列爾有那么一瞬間感到十分安全,即便痛苦并沒有放過他。

    愛洛斯比他的藥更能鎮痛,他奢望靠近他,似乎被愛洛斯抱著就會好一些。

    愛洛斯一次都沒有拒絕。

    只是在烏列爾身上,披著愛洛斯的外套,但愛洛斯依舊維持著“幫忙”的初衷,他穿得一絲不茍,這令烏列爾清醒許多。

    愛洛斯根本不喜愛他,見過愛洛斯處理其他事情就知道,愛洛斯這個人很討厭麻煩。他被撞到這種麻煩事,又如此尷尬,烏列爾簡直不敢想明天。

    每次都是意外。

    如果沒有這些意外的小事,他根本不會接觸到愛洛斯,可這樣碰運氣得到的溫柔不會保留很久,他最清楚。

    烏列爾想到這里,急急地放開愛洛斯。

    ·+·+·

    烏列爾像是脫力才松開手的,愛洛斯撈住他,讓他能靠在自己肩上。

    愛洛斯以為烏列爾會睡著,但烏列爾完全沒有,怔怔地抱著他,看起來竟有些害怕。

    很難想象烏列爾也會懼怕什么東西。

    他知道烏列爾并沒有完全被安撫,每一種藥物都過量,讓愛洛斯也因為擔憂而心不在焉,直到愛洛斯發現自己的袖子被血洇紅了。

    他不得不放開烏列爾,下床拿來藥箱先給烏列爾的手包扎。

    處理玻璃碎片的傷口時愛洛斯才發現情況有多糟糕,烏列爾似乎在地板上打過滾一般,渾身都擦破了。

    他用鑷子夾出碎片,每次撥弄開細小的傷口是,愛洛斯都去看烏列爾的表情,烏列爾連眉頭都沒因此皺一下。

    擦藥擦到膝蓋時,愛洛斯修長的手指,握住他的腳踝。

    被抓住腳踝著實讓人恐懼,于是愛洛斯抬起他腿骨的動作放得很輕。

    對烏列爾來說恐怕不是這樣,愛洛斯正耐心地涂著他的藥,就感到貼著他腰腹的小腿不太安分地磨蹭,他抬頭望向烏列爾。

    眼神迷離的紫發男人笑著扯住他的領口,吻了上來。

    第082章 愛洛斯

    愛洛斯醒來的時候, 身邊并沒有人。

    天光已經大亮,他一個人蓋著兩層被子,睡在床鋪中間。是掌心的細小傷口發痛, 他才清醒過來, 昨天并不是一場夢。

    那烏列爾人呢?他怎么神出鬼沒的, 好像一只貓。

    是不是要將他綁在身邊才行。

    愛洛斯披上衣服下床找他, 他拉開簾幕走出房間,一股鋪面的冷意。

    烏列爾就靠在桌邊的一只紅色皮質扶手椅旁,衣衫掛在手臂,頭發也凌亂地貼在臉頰,十分狼狽。

    他懷里按著一只鴿子,鴿爪在他胸膛抓出三道細小的紅痕, 愛洛斯瞧見, 猜想他擔心鴿子飛走, 幾步走去關了窗。

    烏列爾才愣愣地放開鴿子去檢查鴿子的腿,發現上面什么都沒有后,泄氣地徹底松了手。

    他似乎是追著鴿子從房間跑出來的。

    愛洛斯看他的眼睛就知道, 烏列爾這一夜都沒有睡覺。

    痛苦讓他一直維持著清醒,很難想象, 清醒的烏列爾在這一夜都想了些什么。

    “殿下, 我很冷。”

    壁爐里的火早熄滅了,這一夜又吹著冷風,房間里冷得厲害。

    依偎著愛洛斯的溫度讓人懷念,烏列爾見愛洛斯走近他, 下意識想要抱一下他。

    但愛洛斯轉身離開了。

    腳步聲變遠,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咬著牙嘗試爬起來。

    忽地, 被一條溫暖的毯子裹住了。

    愛洛斯想抱起烏列爾,烏列爾非常重,他這樣的人看似瘦削,可身上沒有一點肉是白長的。

    愛洛斯嘗試抱起他時,忽然有一種錯覺,自己身上的力氣就只是為了剛剛好夠把烏列爾抱起來,再多一點都不會有了。

    愛洛斯將烏列爾放在自己的大床上,搬來那兩床被子。

    看烏列爾似乎要睡去,愛洛斯不再打擾,靜靜整理好重新換上潔凈的衣服。

    一轉頭烏列爾已經坐起身,他不知道怎么清醒的:

    “我在月圓之夜很麻煩對吧?我們已經耽誤了太多時間,應該立刻離開了!

    現在將近中午,他的狀況完全沒有絲毫改善。

    或許因為“迷藥”的作用,他的痛苦好像被分散了一些。

    但按照愛洛斯的了解,至少要到這一整天結束,烏列爾的狀況才會轉好。

    愛洛斯顯然不同意這個決定,他朝烏列爾搖了搖頭。

    烏列爾便立刻像一只破掉的氣泡。

    “你還有什么要對我說的嗎?”

    愛洛斯問他。

    烏列爾怔住,他沒想到愛洛斯的宣判來得這么突然。

    從前有那么多次烏列爾也沒有準備好,他要在分別前一刻要說的話。

    他最終也搖了搖頭。

    倒不是已經沒有了,而是他什么都說不出來。

    其實只有在愛洛斯在身邊,他才能不必去維持清醒。

    現在他徹底清醒了,冷靜到連伸手拽住愛洛斯,告訴他別走都做不到。

    “好,沒有了?”

    愛洛斯確認完,烏列爾點點頭。

    愛洛斯就將他的被子拉到臉頰。

    “現在你可以好好休息了,我發現這座鎮子晚上可以從很遠的地方送餐來,可惜,太遠就不行了。所以我干脆買通那位廚娘,晚上來給我們做一餐,等你睡醒了就可以喜歡吃的東西了。”

    烏列爾沒能從中反應過來,望著愛洛斯發呆。

    “這里沒有人會為不出錯的王子和騎士頒發獎章,所以我們完全可以多睡一會兒!睈勐逅购宓,又給他的臉頰添了一層被子。

    愛洛斯這次沒有立刻離開烏列爾身邊,他替他將耳環摘掉。

    在給壁爐添了火候,坐回到他身邊,這樣烏列爾一醒來應該就能看見他和鴿子了。

    愛洛斯比烏列爾更緊張,他不知道烏列爾醒來后,他們兩個要如何面對對方。

    ·+·+·

    愛洛斯在看到城門的那一刻,就感到不妙。

    他和烏列爾在第二天早晨才順利出了小鎮,接著馬不停蹄抵達了這座城。

    莫爾邊境的檢查向來嚴格,大城鎮的檢查更加嚴格一些,大公巡行期間的檢查則最為嚴格。

    他們剛好一齊碰上。

    “只有三個地區,我們有約略三成的幾率直接碰到巡行的伊薩多大公,伊西多爾·迪·萊溫特·德·塔提。“

    “就算你說得這么細,我也想不起來他是誰!睈勐逅篃o奈道。

    “只要開始提及了名字,就必須念出他的全名,這是莫爾的規定!睘趿袪柦忉尅

    愛洛斯哭笑不得,經烏列爾介紹,愛洛斯才知道這位公爵還是愛洛斯一位堂姑的丈夫。

    只是那位堂姑體弱,從生到死愛洛斯應該都沒見過一面。

    這是最重要的關卡,烏列爾早有準備,他拿來了一份配方,愛洛斯看過后發現是□□。

    這是愛洛斯的發現,如果要換取安全總要拿出一些什么。

    烏列爾替愛洛斯選了這個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選得很好,愛洛斯想,烏列爾就沒有出錯的時候。

    出錯也是意外……想到昨夜,愛洛斯不得不將粘在烏列爾脖頸上的目光拽開。

    出乎他意料地,那個月圓之夜過后,烏列爾與愛洛斯相處沒有任何變化。

    說不上毫不在意,但就好像……發生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們也不一定會碰到他,更可能會碰到這片地區的總督塔蘭,他就駐扎在這座城。這個人……”烏列爾停下來思索了一下措辭。

    “怎么,他也是你的朋友?”他見烏列爾的表情并不凝重,好奇道。

    “不,他曾經在王城待過一段時日,多半與你相識!

    愛洛斯想,總督的身份必然是大貴族,與溫曼王族有往來很平常,“看你的意思,我們倆是朋友?”

    “他的名聲不差,接觸過,就該就會喜歡殿下吧?”

    “……”愛洛斯倒不這樣樂觀,可惜他現在失憶,也不知道更多,“最好我們誰都不要碰上!

    愛洛斯結束了談話,關注起他們前面排著的隊伍。

    就是在那時,他發現了大問題。

    莫爾公國很多事都很嚴格,這是他所知道的。

    就連入城也并非一隊人集中盤問,而是分成幾道關卡,貨物、隨身物品、身份都有專門的人,重重檢查。

    遠遠望去,最后那一道關卡豎著兩塊一人多高的木板。

    兩個士兵站在前面,將每個路過的行人都仔細觀察,愛洛斯看到他們正在要求一個男人把圍巾和帽子摘下,同行的女人則要摘下頭巾和手套。

    接著,其中一個士兵竟然伸手去撥開他們的發絲,查看了一下發根。

    兩個士兵去看身后的木板,愛洛斯跟著一瞧,上面全是通緝令。

    各式各樣的人像已經將木板貼滿了,兩塊木板推門一般放置,中間留有足夠人離開的縫隙。

    愛洛斯尋找一番,意外發現上面竟沒有他和烏列爾。

    他不敢置信,忍不住旁敲側擊,詢問一齊排隊進城的人:“姐姐,這通緝的人怎么這么多?”

    旁邊挎著籃子的一位婦人習以為常:“溫曼亂得呀。他們追的人,自然也會放在這邊檢查多些,以免漏出去,所以還派了人手來幫忙監督呢。”

    “那這些通緝的都是什么人呢?”愛洛斯好奇。

    “那我哪里知道!總歸不是我們這樣的普通人!

    愛洛斯有些失望,但也只能問到這里了。

    她身邊的人倒是熱心:“聽說是什么盜賊團伙,瑟緹公主下令通緝他們,一旦碰見就地處決呢,不知道偷了什么!

    愛洛斯口袋里的鴿子聽到這里也冒出頭來,立刻被愛洛斯按下去。

    之前在旅館愛洛斯檢查了這只鴿子,他本以為這只鴿子是意外落下來的,但烏列爾說,這就是王宮的鴿子。

    或許是因為食物的味道跟上了烏列爾,但它身上什么都沒有,倒是和烏列爾一樣一身傷。

    愛洛斯給它簡單包扎了一下。

    多一個這樣的傷員對于愛洛斯來說負擔并不大,愛洛斯隨手就揣進了懷里,還不知道待會兒檢查會不會通過。

    再看一眼那些通緝令上的人,愛洛斯并不相信他們是盜匪,更何況公主追賊追到這里也很奇怪。

    但他還有更重要的問題:“那聽說王子也在流亡,他竟然不在這里被通緝?”

    說來愛洛斯也有些安心,莫非莫爾公國的人不會認真幫溫曼抓人,有些只是做做樣子?

    那人哼了一聲,往前一指:“怎么可能,他不就在那里嗎?”

    愛洛斯隨他看去,兩名士兵照著兩塊大木板上的畫像檢查完,握著側邊將木板一轉,木板的背面很簡潔,只貼著兩張堪稱巨大的畫像,上面正是愛洛斯和烏列爾。

    愛洛斯看到那兩張畫像時立刻就有轉身的沖動,這兩張畫像和他們本人非常相像,甚至嚴謹地上了色。

    自己和烏列爾的偽裝太薄了,是絕對混不過去的。

    愛洛斯望向烏列爾,身邊的烏列爾同樣望過來。

    烏列爾先提出他的辦法:“我們沖過去,等我們進到莫爾公國,這座城的追兵會先來抓我們,但我們只要捱到離開這座城,他們就不會再追捕我們。莫爾只會傳消息給溫曼,等到瑟緹派出人前來,也很久過去了!

    愛洛斯點頭。

    他盯著認真建議的烏列爾打量了一番,將他指骨上松了的紗布重新纏好,在末尾打了個漂亮的結,像是裝飾的戒指。

    接著,他轉頭朝催促他們的守城士兵展示了手里的印章:

    “公主派我來見總督大人。”

    他拿出的是代表阿尼亞的信物,反正士兵也不必分清是哪個公主,聽起來能唬人就好了。

    愛洛斯心中忐忑,他不記得任何人,但凡露怯被瞧出來,很可能會把合作者也變成敵人。

    他不是不能用烏列爾的提議,可這位塔蘭大人既有機會傾向于他們,他和烏列爾就最好不要冒險。

    愛洛斯一度也覺得和兵器交流,比和人交流簡單的多。

    可看到烏列爾受傷,愛洛斯認為那不是長久之計。

    士兵臉上將信將疑,不過舉止還是畢恭畢敬的。

    他們被帶進總督府邸金碧輝煌的會客廳。

    “塔蘭大人在開會,請稍等。”有人告知他們。

    兩人便坐下來。

    愛洛斯按下緊張的情緒,氣定神閑地坐在位置上,任由整個大廳四面八方士兵監視的目光投來。

    他借由商量接下來的行程,展開地圖。

    按照愛洛斯的估計,這里是這座城的中心地帶,就算現在展開烏列爾的計劃,也比在城門口更便捷一些。

    “如果像你說的,他真的為人平和,我們應該沒有事情!

    愛洛斯觀察著來往的士兵,和室內俗套的陳設,并沒有瞧出什么異樣。倒是這里的椅子確實舒服很多,他正想再和烏列爾說。

    烏列爾已經展開地圖,他一展開就愣了一下,接著是長久的,握著地圖沉默。

    愛洛斯扶著他的手臂湊上來問他“怎么了?”

    順著烏列爾的目光,是墨水的痕跡,和自己之前畫的那幾個圈。

    前夜過得太混亂,愛洛斯早已經忘了這件事。

    分別對兩人來說是必然,但在此時提出,烏列爾一定會感覺像要拋下他吧。

    果然烏列爾不再說話了,安靜地將地圖放進他的包裹里,氣氛冷得嚇人。

    “怎么了么烏列爾?”愛洛斯關心。

    “請小心,這里的守衛好像比我們剛進來時多了!背聊^后,烏列爾最先說出的就是這句。

    接著便如雕像一般不再言語。

    愛洛斯想再多說兩句,忽聽見樓梯上方傳來的聲音。

    “兩位,都到了?”

    愛洛斯循著暗紅的地毯,看到了傳聞中的總督大人。

    他心中略感驚訝,塔蘭比他想得要年輕許多。

    莫爾居然有這么年輕的總督大人,愛洛斯還以為在規則刻板的莫爾,所有職位都要論資排輩。

    總督出現后,會客廳的人就一下子變得很少。

    塔蘭坐到兩人對面,端起茶水來與他們閑談。

    愛洛斯很明確今天要做什么,他要說服塔蘭總督,讓他們兩個人平安離開。

    只有這么簡單。

    愛洛斯甚至已經把藥瓶藏在口袋,必要情況下他可能會嘗試催眠對方。

    塔蘭則穩穩地坐在對面的椅子上,一身藍色禮服,金發閃耀,氣度不凡,然而言辭舉止卻不讓人感到傲慢。

    他沒有仔細打量愛洛斯,單純地對愛洛斯很是熟絡地關心,其他一概不問,很像是一個好朋友的模樣。

    愛洛斯面對著塔蘭的微笑,真有一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塔蘭全無防備,愛洛斯卻連暗示他都無法。

    因為塔蘭每問完一句話之后,就會不經意地轉一下頭,問他的副官一句:“你說是不是呢?安!

    他的副官是個不茍言笑的黑發男人,他的目光像蜘蛛絲,緊緊糾纏著愛洛斯,絲毫不給他任何“犯規”的機會。

    但凡愛洛斯說出了無關的話,或者暗示,那名副官都會搖頭提出:“愛洛斯殿下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

    愛洛斯本就不是問心無愧,只好被迫變得更真誠一點。

    和烏列爾描述的相去不遠,塔蘭禮貌、謹慎、平和。

    對他來說,只是愛洛斯來到了他們的地盤上。

    愛洛斯本人對于他們的治安是沒有任何影響的,相反,知道愛洛斯來到這里,他們連仔細檢查的人力都可以省掉一些了。

    “都是溫曼王城的消息,我們不得不執行。希望愛洛斯殿下不要見怪。如果有哪里冒犯,我替下屬道歉!

    愛洛斯搖頭說不必,倒是問起了那些通緝犯。

    “那些,是溫曼來的異教徒。我們這里最危險的就是那群家伙,你也知道,莫爾公國信奉知識。偏偏對那群人來說,只要不宣稱信他們的神,所有人就都是異類。真是嚇人對吧?”

    他說著又望了一眼身邊的副官。

    愛洛斯心道原來是那群綠色鳶尾,怪不得連瑟緹都緊張,畢竟這群瘋子最大的目標是王族。

    愛洛斯莫名想起醫生的“指教”,莫非他們仇視王族,也是因為不想異類更多,所以將旁人的信仰扼殺嗎?

    但這不是他要解決的,愛洛斯很快回神,發現副官正盯著自己身邊的烏列爾。

    烏列爾抿著唇,神情淡淡的,覺察這道視線,銳利的目光立刻回應他。

    相比他們,愛洛斯和塔蘭相談甚歡。

    “對了,吃些東西再走吧,也讓我盡些禮儀。我來時讓他們籌備午餐了。”

    寒暄過后,塔蘭禮貌地設宴款待,邀請愛洛斯留下來。

    愛洛斯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塔蘭愣了一愣,眼神有些變化,但馬上又恢復了鎮定。

    “那既然如此,我就也不強留了。”塔蘭沒有緊張,“不過既然你來了,那關于先王后的事……我有些埋在心里的秘密想和你說,你過來。”

    他說完不信任地打量了一遍烏列爾。

    愛洛斯一怔,這事竟還有秘密?

    烏列爾并沒有提過。

    但塔蘭在王城待過,他身份顯赫,說不定真的接觸過母親。

    可愛洛斯還是不太確定,塔蘭單獨想與他聊聊,是什么居心?

    愛洛斯有一些亂,看塔蘭的副官已經走到烏列爾身邊,朝門外做了個手勢:“請。”

    烏列爾望向愛洛斯,烏列爾當然不想出去,愛洛斯知道。

    但愛洛斯很意外,他從烏列爾臉上看出了猶疑、好奇,而不是不解,莫非母親的事真有蹊蹺?

    塔蘭不像有詐,愛洛斯權衡之下,點了頭。

    一時間屋中剩下他們兩個人。

    “你說吧。”愛洛斯催促塔蘭,“塔蘭大人,如果沒有重要的事可不必浪費時間。”

    “不,你誤會了,真正知曉的人不是我!

    愛洛斯蹙眉:“不是你?”

    “嗯,我已經告知伊薩多大公,他就在與這里僅隔著一個湖泊的大城中,他堅持見你。這件事,他一定會告訴你的。我晚上就送你過去吧!

    愛洛斯有些失望,他回答道:

    “我們很著急。你也知道,我不僅要開戰還要想辦法屠龍,兩個月的時間并不長。再晚就沒機會了!

    “放心,你在莫爾暢行無阻,不必再著急的!彼^續勸道:“你總要見他一面,不然我也無法交代。”

    愛洛斯愈發感到不對,聽到這句話,猛然起身。

    “你剛才說,大公在西南的城中,F在怎么變了?”

    塔蘭望著他,忽然低頭笑起來。

    他在這一刻原形畢露,他朝愛洛斯揚了揚下巴,身邊所有侍衛立刻朝愛洛斯圍了過來。

    愛洛斯躲無可躲,他根本沒有還手的余地,被結結實實地抓住手腕一把按住。

    “不好意思,還是要請你在這里留一下的。煩死了,每次想從你這占到便宜,總是那么費力!彼m也不再偽裝,他的語氣并沒變,但是說出來的話完全變了。

    “你……為什么?”愛洛斯不解地望向他,想不出塔蘭抓他的理由,難不成是為了金幣?

    “別怪我,是瑟緹殿下說,必須要把你們送回去。”塔蘭裝了半天溫良好人,終于松懈下來。

    “姐姐給了你們什么好處?”愛洛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即便被按住,也依舊問得輕快。

    塔蘭笑了,“你也想給?讓我猜一下,你是不是想要把本打算拿去獻給大公的東西先給我?”他用期待的目光盯緊愛洛斯,在愛洛斯即將開口應聲時,回答道:“用不著,我會從你身上搜出來的。”

    “我依然有其他的寶物!睈勐逅怪狼閯菰愀,但也不會輕易放棄。

    “是嗎,我就不浪費時間讓你‘說來聽聽’了,沒用的。我一直是公主的人,我和公主……情比金堅。怎么樣?”塔蘭說到這里,流露出得意。

    可馬上他淡淡的表情就變了,一樣東西從門口摔了進來。

    他接住那人,竟然門口的守衛。

    “真是沒用,這么一個都擋不住!彼。

    烏列爾拎著另一個守衛的領子邁進來,一掃眼前情形,他三兩下將愛洛斯從人群里撈了出來。

    愛洛斯轉著被士兵抓痛的手腕,朝塔蘭道:

    “我的意思,并不是要把寶物給你。只是告訴你我有而已。”

    愛洛斯學塔蘭揚起下頜,炫耀般望著他。

    “抓呀。不用留活口,誰殺到他獎五百金幣!彼m指指愛洛斯,高聲道。

    總督大人話一出口,滿廳所有下屬的鋒刃都指向愛洛斯。

    敵人超過十個,兩人逃走就變得麻煩。

    超過二十個,他們倆移動都困難。

    偏偏總督府的這幾十個侍衛,訓練有素。

    一旦被命令趕盡殺絕,烏列爾想要保護愛洛斯也變得吃力。

    愛洛斯躲避中則總覺得這房間里少了點什么,但也沒空多想。

    “保護我出去的,人人有份,我會送上一千金幣!

    愛洛斯的聲音。

    他倒不是真指望有人能這樣就敢倒戈,他是不得不想辦法削弱塔蘭剛才的鼓舞。

    塔蘭見屬下的腳步停頓,立刻出現惱意。

    他想要再開口。

    愛洛斯已經看準時機,他被烏列爾掩護靠近塔蘭,趁機沖上前去,刀刃就架在總督大人的脖子上。

    結束了。

    愛洛斯要挾著塔蘭,一身輕松。

    就在這個當口,他撞上了從沒發生過的意外。

    當他轉頭,烏列爾站在原地,身邊的侍衛都退開了。

    他們不再動作,只是簇擁著塔蘭的副官,副官手里握著刀,刀刃架在烏列爾的脖子上。

    愛洛斯終于發覺方才房間里少了什么。

    是塔蘭的副官。

    烏列爾本就沒有恢復,這么危險的場合強打精神還要護住愛洛斯。

    被塔蘭伺機而動的副官偷襲成功了。

    “退下,讓你的人先退開!睈勐逅姑钏m。

    塔蘭總督擺了擺手,那些侍衛退了出去。

    他的副官是唯一沒有動的人,那只白皙的手仍然放在烏列爾脖頸上。

    “把他放了。”愛洛斯繼續命令。

    塔蘭輕笑,“放了他,還放了你。我們很吃虧啊。”

    “不想死就讓你的屬下照做!

    愛洛斯不再與他的嬉笑,他與烏列爾寡不敵眾,情況本就要差一些。

    塔蘭不語,望向他的副手。

    他的副手心領神會,面無表情對愛洛斯道:“把總督大人放了,不然我就殺了他。”

    相同籌碼的前提下,反客為主本就是個悖論。

    愛洛斯眼里只看到副官手里的那一把短刀,裝飾華麗,刀刃鋒利的好刀。

    這把刀死死抵在烏列爾脖頸,隨著他動作,烏列爾被墊在頸側的一截長發一觸便斷,這樣鋒利的刀卻抵在烏列爾頸間搖晃,看得愛洛斯心驚肉跳。

    “我的生死殿下并不會在意。相反,你的總督大人總不能就此死了吧?還是說你們的關系不好,總督死了之后你就可以繼承總督職位,所以不必救他。”

    烏列爾被威脅著性命,卻輕快道。

    四人間一陣寂靜。

    依舊塔蘭先開口,他笑著替副官烏列爾:

    “我最知道你了,還是這么愛挑釁別人!

    副官則沒理烏列爾,他甚至沒理塔蘭,在緊張的氣氛里,他冷淡地凝視著愛洛斯:

    “那你也覺得他死了沒所謂?”

    他說話間,手上的刀壓進烏列爾脖頸的皮肉里。

    血從烏列爾的頸間流了下來。

    愛洛斯在那一瞬間感到慌張。

    他后知后覺也將刀壓在總督的脖子上,但是副官的臉色絲毫沒有改變。

    愛洛斯第一次有被人壓制的感覺,想起那一句:“他死了也沒所謂!睈勐逅剐睦锇底該u頭。

    看著血竟從他刀背凝落,愛洛斯相信對方是真的不在乎烏列爾的死活。

    愛洛斯也會做愚蠢的決定。

    “你先放手!彼滩蛔Ω惫俚吐暫鹊。

    副官是在房間里的侍衛還沒有退凈的時候下手的,他的時機抓得很準,F在房間里還剩下至少五個侍衛,愛洛斯一旦先松開示弱,立刻又會成為攻擊的目標。

    他只能再嘗試抓緊塔蘭要挾:“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他!

    他的刀刺進塔蘭的脖頸,這樣的境況下,就連塔蘭也有些害怕:“安……”

    塔蘭喚他。

    副手的刀仍然在那里。

    “你先放開,我立刻!

    他就那樣簡單地望著愛洛斯,只不過有著豐富的躲避技巧,看一眼就垂下眼睛,連被愛洛斯暗示的機會也不給。

    他像一塊不可撼動的石頭,沉默不語能給對手造成什么樣的心理壓力,愛洛斯很清楚。

    但副官手里的刀已經被染紅了,愛洛斯有一個念頭,他現在就想想把手里的刀甩開。

    即便愛洛斯不知道對方會不會信守承諾,這種可能性一點兒也不高。

    但他懷疑自己要是真失手殺了塔蘭,烏列爾必死無疑。

    對副官來說,完成任務,他說不定也能在瑟緹的幫助下當上總督。

    但塔蘭的死活對愛洛斯根本沒有意義,烏列爾不能死。

    “離開……唔……”

    烏列爾擔心愛洛斯會放手,開口提醒愛洛斯,他現在就可以憑借手里的人質先走,但馬上就被副官按下。

    愛洛斯沒有應他,只是笑著看那名叫安的副官,做了一個抬手的動作。

    他觀察著安的表情,發現副官完全沒有會因此放松的意思。

    愛洛斯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他小心地商量道:“你別動,我這就放了總督大人!

    愛洛斯的聲音幾乎是哀求,在他刻意放柔和的聲音里,他甚至聽見塔蘭的笑聲。

    在愛洛斯在眾人熾熱跟隨的目光下,將他的匕首從塔蘭脖頸挪開。

    就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回手一刀扎在了塔蘭身上。

    他那一刀扎的又快又準,落在腹部,瞬間鮮血涌了出來。

    副官的臉上立刻出現慌張,他不得不去觀察總督的情況,以嘗試去救他。

    是的,塔蘭如果立刻死了,他可以任由他死。

    可但凡塔蘭有機會活下來,他就得為救他嘗試。這是他的職責。

    愛洛斯料到了,烏列爾同樣。

    在安出神的一瞬,烏列爾默契地發難,他奪過架在脖頸的刀將副官踹翻在地上,抓著愛洛斯從窗口翻了出去。

    這次,他們跑了很遠。

    夜晚時,才找到一處躲藏休息的地方。

    愛洛斯顫著手給烏列爾草率裹好的傷口的再次包扎了一番,萬幸只能算皮外傷,但傷口還在滲出血液,他抓緊時間給他敷了外傷藥。

    “對不起!睘趿袪柛惺苤鴲勐逅菇o他包扎。

    逃跑時,他也沿著自己選的路往前走,絲毫沒有詢問愛洛斯。

    可笑的是他偷偷設想走一條碰不到愛洛斯圈出位置的路,結果現在,他就站在愛洛斯圈出的城鎮里。

    他們還在被追趕,塔蘭有必須要抓到愛洛斯的私心,只要待在塔蘭的勢力范圍,他們就不會安生。

    烏列爾知道如果不是為了他,愛洛斯可以直接殺死總督,那樣他們只要出了城就不會再被關注。

    但因為烏列爾在,愛洛斯沒有。

    畢竟總督一死,副官就不會留他一命。

    總督必須活著,又要讓他需要及時救治來轉移副官的注意。

    他們現在境況如此糟糕,都是他造成的。

    烏列爾低著頭,聽到愛洛斯對他說:“走吧。”

    走吧?

    這句太像是推拒,盡管烏列爾還不想和他分開。

    他垂下眼睛,是這樣的,一定是愛洛斯也覺得他帶來的麻煩太多。

    烏列爾有時覺得奇怪,到底為什么期待的幸運從來不會發生。

    烏列爾多希望他們能在逃亡路上能一帆風順,多希望他和愛洛斯的每一次遇見,他都可以發揮好。

    但是沒有,每一次都狼狽。

    “那你一個人……”

    “走吧,烏列爾!睈勐逅苟ǘǖ赝,說出了他早已不再期待的安排:“我們去白薔薇城!

    第083章 烏列爾

    脖頸上的傷, 被涂抹上去的藥刺得發痛。

    但烏列爾覺得,這不過是件小事。

    被塔蘭那名副官挾持住時,烏列爾也在很小心地隨著刀刃動作。

    保住性命是最基本的能力, 他很熟練。

    所以這道傷看著嚇人, 實則沒有傷到要害, 只能算是皮外傷。

    但見愛洛斯緊張的樣子, 烏列爾忍住沒有去重復地向愛洛斯解釋他沒事。

    愛洛斯很小心地幫他包扎傷口,輕柔之余,神情有些痛惜。

    好像有一點微酸的甜味從心底漫上舌尖,烏列爾努力不讓唇角翹起來。

    愛洛斯瞥見他的表情,似乎很輕地嘆了口氣。

    ·+·+·

    愛洛斯第三次替他上藥時。

    傷口還是在痛。

    起初,愛洛斯說同他去白薔薇城, 烏列爾以為這是愛洛斯在哄他。

    “既然這么喜歡我, 要和你分別了, 欺騙也好,至少要對你好些!薄@是烏列爾猜想的理由,他知道愛洛斯就是一個會這樣想的人。

    但他們真就這樣趕了兩天路。

    今天只要按照這條路走下去, 他們就會錯過地圖上,愛洛斯最后標注的能與分別的地方了。

    烏列爾心中惴惴不安, 卻不再是為了可能會突然出現的分別, 而是他忽然猶豫了。

    他不明白愛洛斯為什么之前毫無意愿,現在卻選擇了他。

    單單因為他為愛洛斯受傷嗎?

    顯然不是。

    那就只能是那一夜了。

    說真的,這不比為他的這道傷口好些。

    當他想要的真正得到的時候,他開始懷疑自己會不會配不上。

    他開始想, 愛洛斯原本的選擇, 是真正的無可厚非的選擇。

    烏列爾望著愛洛斯認真的側臉,感到一陣惶恐。

    讓他屈就自己, 不是烏列爾想要的,愛洛斯應該自由。

    烏列爾想解釋,他的愿望不是愛洛斯去當什么國王,他當初只是希望愛洛斯時能在最安全那個位置。

    并且,不要拋棄他。

    他張了張口想叫愛洛斯。

    愛洛斯剛好轉過頭來,愛洛斯神采奕奕的。

    烏列爾不知道他瞧見了什么,但應該不是因為自己。

    “烏列爾,你閉上眼睛。”

    烏列爾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地照做了。

    當他陷入一片無法控制的黑暗當中——

    “好了,現在把你的匕首遞給我。”愛洛斯指揮他。

    烏列爾不是很明白,但他聽話把匕首遞給愛洛斯。

    “不要動,我說睜開眼睛才可以。”

    愛洛斯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他伸手將包裹里的繩子也摸走了。

    包裹就在手邊,烏列爾能聽得出來。但他不知道愛洛斯用這些來做什么,但他想,愛洛斯現在就算把他捆在這里,獨自離開,自己應該不會太難過。

    當然這只是最壞的情況。

    但就在他這樣想時,他聽到愛洛斯的腳步聲確實走遠了。

    烏列爾很冷靜。

    他想如果這是愛洛斯的意愿,他會等到天黑。

    到那時愛洛斯還不回來他應該就可以睜眼了。

    因為那時他不會再回來了。

    但剛等他冷靜下來開始計數時間,愛洛斯的聲音就在他耳旁響起:

    “可以睜眼了。”

    烏列爾睜開眼,眼前的一切都沒有變化。

    他們兩個正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歇息,紗布和藥粉剛被收好,四周是一片冬末的麥地,旁邊的農戶家傳來烤面包的香氣。

    他們還要在明天早上之前趕到第二座城鎮上,如果愛洛斯現在不打算與他分開的話。

    所以,閉上眼睛做什么?

    愛洛斯坐回他面前,也不解釋:“酸和甜,你想要哪一種?”

    好奇怪的問題,但愛洛斯的眼睛亮晶晶的,烏列爾不自覺妥協了,開始思考答案,

    或許這只是愛洛斯在路上緩解無趣的游戲,他當然配合。

    “甜。”烏列爾回答。

    愛洛斯又問他:“粉紅色和天藍色你想要哪個?”

    這次烏列爾答得很快:“粉紅色!

    “嗯!睈勐逅瓜袷呛軡M意,他伸出手。

    烏列爾有些訝異,愛洛斯手里遞來的是一支玫瑰。

    那還是一朵很年輕的玫瑰,花瓣尚未完全綻開,含蓄地開放著,露出淡淡的粉紅色。

    烏列爾本以為是假花,他碰了碰花瓣,柔軟的,他熟悉的質地,居然是活的玫瑰。

    烏列爾驚奇地接過來輕嗅。

    他嗅到的卻是一股蜂蜜的甜味。目光從玫瑰上移開,愛洛斯正將拿出一塊蛋糕。

    烏列爾很確定剛才愛洛斯手里什么都沒有,他們的包裹里面也沒有這些。

    愛洛斯將蛋糕遞到他面前來,一副他等待他夸獎的神情。

    “是……魔法嗎?”烏列爾問。

    愛洛斯聽了這猜測笑起來,連忙肯定地點了點頭:

    “對呀,我早說了我是這片大陸上最厲害的魔法師!

    烏列爾深以為然地點頭:“最好的魔法師。”

    “喜歡嗎?嘗嘗看!睈勐逅勾叽俚馈

    烏列爾收好玫瑰,吃了那一小塊蛋糕。

    愛洛斯想要誰高興的時候,和他的惡作劇一樣輕松。

    細小的驚喜在去往白薔薇城的這一路上層出不窮,烏列爾只在愛洛斯身邊被這么好地對待過。

    這些天來,遠遠不止碰巧遇上村中賣點心的婦人,和意外生長的玫瑰這種小事。

    愛洛斯其他的“魔法”也令人嘆服,愛洛斯還會在穿過小鎮的時候,停下來詢問烏列爾要不要和他們一起度過慶典,好像他們真是來旅行一般。

    就最終結果來看,烏列爾想要的,愛洛斯都給他了。

    烏列爾愈發感覺愛洛斯是因為那個意外,才這樣溫柔。

    他卑劣地享有著這份優待。

    和從前一樣。

    卻又不舍得說出他真正的想法。

    “接下來只要從莫爾回到溫曼,幾乎立刻就會進入外公的地盤!睈勐逅购仙系貓D,對他說:“你可以安心些,我們在這條路上確實不會分開了,烏列爾!

    烏列爾被提及,目光游移,自己擔心得有這么明顯嗎?

    愛洛斯的動作牽動了他手腕上的繩子。

    那是愛洛斯說,發現他和烏列爾綁在一起,睡覺的時候更安心更容易睡著。

    烏列爾不明白愛洛斯是怎么發現的,反正烏列爾自己是真的安心許多。

    沒人的時候愛洛斯就把兩只手鏈,用細繩連好。

    烏列爾衷心感謝這個古怪的發明,他接過地圖裝進包里。

    ·+·+·

    一路上有驚無險。

    莫爾公國沒有對他們太過關注,各座城的檢查程序都大同小異,只分為兩種:

    一種是檢查嚴格,一種是檢查不嚴格。

    他們倆已經熟能生巧。

    唯一的問題,是兩人選擇走的都是最快路線,預定的接應人員都被避開了,只有他們兩個雖然節省不少時間,卻也少了很多給他們探路的人。

    抵達終點前最后的危險,只剩下要從莫爾再回到溫曼的土地上。

    這道關卡他們還沒有經歷過。

    但聽說從莫爾回到溫曼,屬于檢查“不嚴格”的那類。

    然而當他挽著穿裙裝的愛洛斯,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的時候,感覺情況可能和他想的稍微有些不同。

    對他們來說,偽裝太淡,容易被認出來。

    偽裝太重,反而欲蓋彌彰,也會成為目標。

    按兩人一直以來的做法,他們倆并不在困難的偽裝上多做文章,只要能方便迅速脫身就好。

    愛洛斯最近的態度卻有了變化,他開始偽裝得很努力。

    “多花些功夫,就可能少流一些血。不是很劃算么?”

    愛洛斯理由充分,讓烏列爾也無法拒絕。

    于是按愛洛斯的建議,他們這次扮成了一對夫妻。

    烏列爾裝扮的是一個中年男人,他唇上貼著頭發制作成的胡須。

    愛洛斯則買到一套九成新的裙裝,黑發挽在腦后,裹著羊毛披肩,再戴好帽子,還有一副煙水晶制作的避光眼鏡。

    “你現在記得你是誰嗎?”走到城門口時,愛洛斯問他。

    “記得!睘趿袪柣卮。

    “那你說一遍。”

    “你的丈夫!睘趿袪柌挥梢矊⒙曇魤旱煤艿汀

    “嗯,我們婚后出來旅行,你是個吹毛求疵的男人,我是你嬌氣的夫人!睈勐逅顾坪跤X得很有趣。

    烏列爾認真地點點頭,挽住愛洛斯的手。

    “走吧……夫人!

    他們的目標是安全地入城,回到溫曼。

    這一點說來容易,首先把自己的身份修改成來自溫曼,就可以減少被檢查的許多步驟。

    溫曼和莫爾都法令森嚴,莫爾不太有可能有什么罪大惡極的人逃往溫曼,要逃也是往西或者北的蠻荒國度。

    所以在來往隊伍里,溫曼最討厭的,其實是來自莫爾的聰明商人。

    “那么你的身份是?”

    城門口,正在記錄的守衛詢問烏列爾。

    “我的農場在麗曼……”烏列爾將禮帽收在胸口,正打算展開來描述。

    “噢,農夫!睂Ψ揭呀浻浵铝恕

    “嗯?不僅僅是農夫,我的農場生產當地品質最好的牛奶,你大可以到附近的鎮子上問一問!

    烏列爾裝作有一些不滿。

    “那真好。”守衛頭也不抬地記錄著,不太很感興趣地附和,又小聲朝一旁的同事說了句:“我家也有些農地,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娶這么漂亮的老婆。”

    他們幾乎沒有多做盤問,就將他們放進了這座無名小城中。

    一下子回到溫曼,烏列爾竟有些不適應這里的松弛。

    這就……回來了嗎?

    他放下心正要從這兩個閑散的守衛身邊走過,猛然頓住腳步。

    烏列爾對于兵器十分敏感,他一下就注意到兩人抱在懷里的菱形槍頭上,邊緣部位都刻著一枚徽記。

    一朵連花帶葉的鳶尾,被細致地染上淺淡的綠色。

    那個位置本應該雕刻這座城的標志才對,怎么會是這東西?

    烏列爾一只腳已然邁進城門,然而朝頭頂望去,釘在城門上的紋章,竟然就是那鳶尾模樣的花朵。

    他正想和愛洛斯交流,愛洛斯也忽地拽住他的手臂。

    烏列爾望過去,小販裝蔬菜的木箱上、路過的馬車上、面前走過一位婦人的頭巾上。

    全都有相似的紋樣。

    他在做夢么?

    他的目光從身邊追著小狗跑過的孩童領口上移開,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這座城無論內外,都不見異樣之事。

    唯獨這花,它到底是什么?

    愛洛斯的聲音也有些呆滯:“怎么會這樣!

    烏列爾搖頭,“我不知道……”

    莫非之前在別處看到的標志,不是集會的指示,僅僅證明有一些信徒來自這里?

    “好吧,我們都不知道。”

    愛洛斯無奈道。

    烏列爾本以為愛洛斯在失望,接著就見愛洛斯已然伸出的,攔住一個正提著籃子走過的婦人。

    “今天的天氣真好啊。”

    他熱絡地朝人搭訕著,見那婦人點頭。繼續道:

    “姐姐,你脖子上系的帕子好漂亮,是這座城的紀念品嗎?”

    那中年女人好奇打量了一下他們:“你們是外來的?”

    “是啊,我們剛從莫爾回來,要路過這里回到麗曼去。”

    愛洛斯說得很細致,越發顯得他真誠。

    他的嗓音本就柔和,臨時配出來的藥劑,他捏準時間在進城門的十分鐘內使用,現在藥效還沒過。

    那婦人沒發現異樣,似乎也不大關心他們的詳細身份,聽后只是點點頭,一指前面的街口。

    “就在那邊,你如果說你是外鄉人,他們可以送給你的!彼f完,對他們擺擺手,離開了。

    烏列爾驚訝,這和他對這標記的認識完全不同,居然還是可以贈送給他們。

    怪不得通緝令上也沒有提到這圖形,原來根本不罕見。

    兩人來到街口,一個看著像路邊攤位的地方占據著轉角處最好的位置。

    兩個身著灰色長袍的人站在攤位上,默默地在傳發有著標記的手帕。

    烏列爾隨愛洛斯走過去,愛洛斯一瞧見那些東西,就開始贊美。

    接著將路人說可以贈送的事問出來。

    “當然了,我幫你戴上吧。”年輕的灰袍姑娘見愛洛斯是個美麗的女人,熱情地提出。

    烏列爾打斷了她:“我來吧!

    灰袍人倒沒有什么遲疑,也給烏列爾拿出一條帕子,同時將給愛洛斯的遞到他手上。

    愛洛斯揚起脖頸,他的脖子上本就系了一條帕子,烏列爾手速很快地抽開,將這條換上,同樣擋住了愛洛斯的喉結。

    “謝謝。”

    愛洛斯一笑。

    烏列爾的目光久久落在他身上,愛洛斯則拎起裙擺行了一禮,惹得身邊的姑娘一臉傻笑望著他們。

    愛洛斯和烏列爾就此離開了。

    “這好像也沒什么難的?”愛洛斯捏著帕子的一角,給烏列爾展示。

    的確,他們倆輕易就成為了那群人的其中之一,這東西未免太容易得到了。

    仔細看標志形狀顏色都沒什么區別,說明也沒有等級高下之分。

    “小心些!

    烏列爾注意到不遠處似乎有人在望著他們,向愛洛斯提醒道。

    愛洛斯眼都懶得抬,他捏著帕子,一副喜歡的模樣:“我好看嗎?”

    烏列爾被問得一怔,愛洛斯在是太入戲了,但是真的很好看。

    他只得誠實地點頭。

    再望過去時,偷瞄他們的人也不見了。

    兩人靜靜走在石板路上,烏列爾總覺得帕子傳來一股似有若無的氣味。

    他不確定愛洛斯是不是也能聞到,這和那些鎮定劑的味道差不多,盡管大多數人幾乎嗅不出那類藥劑有什么特殊的氣味,連煉金室的標注里都寫的是無味。

    但就好像愛喝水的人,連水都能分別出來地區的不同,烏列爾用過太多,所以很熟悉。

    他正準備叫住愛洛斯,一道聲音先叫住了他。

    “先生、夫人,請到這邊來。”

    那是個親和的男聲。

    烏列爾第一個想法,就是思考這里有沒有接應他們的人。

    在想了一圈沒排除出這個人后,開始懷疑,會不會是金斯利家從白薔薇城派人前來接他們。

    他望去,那是一個陌生的青年,他穿著灰色的長袍,就站在路旁一道拱門旁邊,伸手攔住了他們兩個。

    烏列爾一見那袍子,立刻警覺起來。

    但還沒等他與愛洛斯任何一人開口,這灰袍青年就也朝其他路人點頭致意,說出了同樣的話:“請到這邊來。”

    攔住他們的灰袍青年滿面笑容,并不諂媚也不死板,似乎發自內心在邀請他們。

    他要將他們引去的也不是僻靜處,而是青年身后的一道拱門。

    這道橙色磚石砌起的拱門開在路邊長長的墻上,往前走還有兩道門,最中間的那道門最大,能一眼望見里面是個優美的庭院。

    四周有許多市民都正要步上石階往里進,人流就有些擁擠,他們這個位置進這道門正好。

    而且從門外看去,里面就只有一個庭院,這里的人許多,總不至于是陷阱。

    烏列爾猜想,是這人他誤會他們要到進到門里去了嗎?

    莫非他只是想讓他們安全通行?

    “我們走這邊就可以了。”烏列爾指指他們原本的去路,試探道。

    灰袍青年卻搖搖頭:“時間已經快到了,再不進就來不及了。”

    烏列爾想再問,這時旁邊一個貴婦人好奇道:“這是什么地方!

    烏列爾記得這個貴婦人,與他們先后入城,她的仆人還跟著他們拿到了一條帕子。

    但她問的,并不是烏列爾面前的青年。

    而是同樣穿著灰色長袍站在另一邊的禿頭男人。

    看來她也被熱心人引路了。

    禿頭男人熱絡地回答:

    “這是我們這里最著名的景點。往來的人一定會來參觀,若是戴著這條帕子的話,是免費的!

    “原來如此啊!

    那貴婦人聽到前面還只是疑惑,卻發現是這種便宜事,似乎稍感滿意。

    她命令仆人搬起行李,隨她進去看看。

    烏列爾卻覺察到了不對,他望著這群往里涌的人,感到有些可怕。

    那禿頭男人一定是在騙那個旅行者,這帕子肯定不是這樣的作用,而且烏列爾根本沒在附近瞧見收費的地方。

    他的目的只是為了讓她進去。

    可是為什么呢?

    莫非這里面有危險?

    可能性很小。

    因為人太多了。

    這里似乎真如他所說,是公共的建筑,那就排除了很多僻靜處會遇到的危險。

    那有什么必要讓他們都進去?

    烏列爾接著想到,這更可能是商人的陰謀。用廉價的免費商品留住顧客的目光,接著謀劃做更大單的生意。

    “我們怎么走。”他詢問愛洛斯。

    烏列爾想,離目的地只差一步,現在他們應該選擇更安全的方式,繞開這里。

    愛洛斯則捏捏他的手背,示意烏列爾回頭看。

    在最前面與之對稱的拱門旁,另一個旅行者也正打算強行離開:“我沒說要進去呀,怪了。我趕時間呢,別擋我。”

    “不好意思!彼媲暗幕遗廴艘琅f禮貌,對他說:“那我們城中這條紀念品帕子就不能給您帶走了。”

    “嘁,這……真夠吝嗇的!蹦侨寺犃诉@話有些不快,從胸口的口袋里拿扯出那條帕子丟在地上,踢到她面前,“誰稀罕。”

    他轉身就走了。

    那個灰袍的女人在他離去,死死地盯著他的背影,她不動聲色一指,他身邊兩個同伴就跟了上去。

    烏列爾看她慢悠悠撿起帕子,那男人已經轉彎了,究竟他會碰到什么,烏列爾就不得而知了。

    “咱們走不了!睈勐逅苟Z道:“跟著他們進去看看!

    看來確實沒辦法,烏列爾想,這里總不會發生什么太大的意外。

    一直都沒有消息報到王城,說明這座城鎮不存在人員失蹤之類的大問題。

    進去看看,說不定能獲悉鳶尾的秘密。

    兩人順著指引,跟著前面的人走了進去。

    他們一走進來,迎面就是一方普通的庭院,噴泉里的水泛著粼粼微光,圓形的池子底下沉著些許硬幣。

    噴泉中間的白色雕塑,塑的是一個穿著長袍的少年,他的手里就捧著那種類似鳶尾的花,身姿、面容、裝扮都看起來美麗非常。

    愛洛斯卻在路過雕塑時停住了腳步,露出一種很困惑的神情:

    “烏列爾,你見沒見過他?”

    烏列爾猜愛洛斯應該是記憶有所恢復,連忙也細看。

    可圓滑的石料上沒有絲毫顏色,這個年紀的漂亮男孩若沒有一些獨特標志,幾乎都一個樣。

    烏列爾看了半晌還是搖頭:

    “有些熟悉,但我想不起!

    兩人只能揣著疑惑走進。

    三道拱門都通往庭院與同一個大廳,在烏列爾與愛洛斯走進后,又碰上了其他引路的灰袍人。

    “你們這是新的,我瞧著也面生,剛來到這里吧?來,坐在最中間的位置上,這是我們這是給新來者的優待。”

    但凡穿著灰袍的,與人講話時就格外和氣。

    很難想象,這群人會有他們之前在城門口瞧見的那種,手握刀兵、蠻不講理的同僚。

    兩人轉眼已經進來大廳,大廳的構造簡單。

    這座城的人稱呼此地為神廟,烏列爾環顧四周,發現構造很像一個開放的教堂。

    最前面是祭壇和布道壇,階梯下就是信徒就坐的位置。

    溫曼的這種建筑不多,但也存在,烏列爾感到很熟悉。

    他和愛洛斯被引到了第一排中間的墊子上,這位置實在太好,四周有人望過來就一定會越過他們。

    臺子很低,下面的民眾也都是席地而坐,布道的矮桌上有盛水的圣杯,還有燃燒的蠟燭。

    算算時間,十分鐘已經過去,愛洛斯如果想要不引人懷疑,就不能再公開說話了。

    “你猜他們要做什么?”

    果然,愛洛斯光明正大靠近烏列爾懷里,小聲問他。

    烏列爾不確定,但猜他們是要講點什么。

    他先把自己發覺帕子味道不對的事告訴愛洛斯,接著陪愛洛斯猜測起來。

    愛洛斯指著上面的水和一些“圣物”,說他們待會兒說不定有魔術要變。

    有愛洛斯在,即便在昏暗壓抑的大廳,烏列爾也感到輕松,他甚至有些期待可能會發生的“魔術”。

    直到整個大廳都被坐滿了,臺上左右各三只的墊子都坐上了六個人。

    從烏列爾的角度,左手邊這三人其中一個就是那個禿頭男人,還有一個長胡子老頭,和將拐杖放在一邊的老婆婆。

    右邊的三個人,是黑發、深棕頭發還有金發的三個年輕人。

    他們一開口,烏列爾就感到一陣惡寒。

    這些內容,他聽過。

    就在那個集會上。

    六個人開始輪流講述關于他們的神的故事,互相補充。

    這次烏列爾聽得很細,六人被左右劃分成兩撥人,但凡有一些人講了和他記憶中不同的內容,另一撥人糾立刻糾正。

    但在烏列爾聽來,即便曾經是在那樣緊張的環境中,聽眾還是一個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去聽的烏列爾。

    但王城那一個人講的,仍是比這六位加起來都還要更生動。

    不過這六人也絕非草包,就像愛洛斯說的,這六位哪怕到集市上賣南瓜,都絕對能賣空整個瓜田。

    聽他們講話,你會不自覺感到對方認真而且真誠。

    他專注聽著他們的發言,盡量不被代入到他們的情緒中去。

    收集著這六個人的信息。

    這六個人就是灰袍人中的長老,他聽到他們互相稱呼,大都用星座來做代號,不知道48個名字是否占滿了,但至少說明還有更多的人。

    黑發的青年和棕發的青年似乎是一對兄弟,兩人一起講述時默契非常,金發的青年年紀更大一些,每當對面的年長者講錯,他都能最精準地補充。

    這段故事在最初是互動的形式,年輕人講幾句后,便搬出老者。

    兩個老人的確有令人信服的年齡,坐到中間講述起來。

    他們的講述持續了很久,但完全不見疲憊,臺下給每人準備的一小壺茶水都空了。

    年輕人要更有活力一些。

    輪到黑發的青年,講著講著,身體都站起來:

    “各位,神明從不輕易降臨,往日即便想要成為信徒,都要付出血的代價。就像我和我的哥哥,要從出生的第一天睜開眼睛起,就追隨祂,細聽祂的神諭,牢記祂的贊歌,為神獻上祭品。今天在這里,在離神最近的地方,通過這朵一年才綻放一次的神奇靈草,你們,現在就可以成為追隨神的一員,從此之后優先受神庇佑!”

    他說得情真意切,聽得烏列爾都想加入了。

    “我說吧,他不能放棄賣南瓜的天分!睈勐逅沟。

    他面前的茶水也空了,但是不是喝掉,愛洛斯添給旁邊的向他要水的新人了。

    烏列爾忍不住笑了一下,不動聲色也交換了身邊人的杯子。

    臺上的人依舊在宣揚著加入他們的好處,意外的是沒有任何人離開。

    聽著聽著,烏列爾發現了他唯一感到奇怪的部分,是這個教派里并沒有任何人表露出對于王族的仇視。

    還記得在王城的時候聽到的宣揚,可是王族有若害人的毒藥一般。

    莫非是和王城集會全無關系的派系?

    可沒有一份王城的調查描述過這種情況。

    難道以地點為轉移,不同地域仇視不同的人?

    烏列爾了解,選擇一個共同仇人也是團結一群人的方案之一,不排除這個可能。

    烏列爾懷著疑問,繼續聽臺上那六人說話。

    現在輪到的,是那個金發青年。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發掘出自己的能力,得到自己一生的追尋,而我被神引導,發現了我天生的能力。”

    金發男子娓娓道來般講出他的故事,他的語調是最平淡但也是吸引人的。

    烏列爾都忍不住好奇是怎樣的能力,因為在他之前,其余五人和幾個普通灰袍的人已經上前展示過了。

    他們或速算、讀心這樣的技藝,或是簡述了自己找到人生道路,發現了自己擅長的職業的事。

    理所應當,金發青年要說的,也是一種發生在他身上的奇跡。

    第084章 烏列爾

    “——永不說謊!苯鸢l青年展開雙臂, 自豪道:“我的能力就是誠實。我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是實話,我,無法說出謊言!

    光線從他身后漫過來, 在這眾人靜謐的氣氛里, 烏列爾似乎也被周遭影響。

    這要是在王宮大廳或者喧鬧集市, 烏列爾一定嘲笑出聲, 但在此時此刻,信任的感覺被加強了。

    回想他之前的話語,仿佛在印記上重復蓋了一重。那一刻烏列爾心底冒出的是:原來如此啊。

    存在不說謊的這重限制,金發青年的形象變得十分安全可靠。

    再去看他的臉上的表情,都感到格外真誠。

    烏列爾看懶懶倚著他看熱鬧的愛洛斯。

    這種伎倆愛洛斯也會。

    可惜愛洛斯懶得騙他。

    臺上,還沒等金發青年繼續精彩發揮, 話語就被打斷了。

    坐在對面的禿頭男人擠到中間。

    “所以!我們的話絕無虛言。”禿頭男子突然地補充, “現在我會下發, 送到你們手里的這一朵神花的一部分。每一片都一要至少一金幣,而你們,并不需要拿出這份錢財。只要記得在日后為神奉獻, 你們是神選中的人,你們的奉獻遠超錢財所能衡量!

    “當你們吃下這株神草的一部分時, 記得這是我們大長老親自幫你們爭取到的機會。有緣來到這里, 引導你們是我們的職責,幫你們照亮前路就是我們的理想。在此之前請真誠地,贊美天鵝長老!”

    烏列爾覺得這句時機確實不對。

    既然是前面有金發年輕人的表演,就該順著他來繼續。

    果然, 黑發青年坐在后面, 臉色變了變。

    那名金發青年,見禿頭和白胡子已經決定下發那株花, 冷聲道:“不要大人不在,你們就偷懶。”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完全是要所有人都聽到的意思。

    烏列爾奇怪他們內訌居然完全不偽裝一下,就見到大廳里的人都因為好奇這句責問望過來。

    人們,更加專注了。

    金發青年借此說道:“各位先不要急,還沒有結束,我們還沒有說最重要的部分。今天在這里,我們真正的主持者并不在,只是我們六人代替他罷了。無論是我,還是其他弟兄,都是受那位大人的引領,他才是唯一能接觸到神,與神對話的,神的孩子!

    黑發青年接道:“如果不是大人。我們不會存在,也不會被神救贖……說到這兒,世上不止有善,還有惡,對于世人的懲罰,和王族偷取了神的權威的惡行。不如天琴長老,來講一講吧?”

    他將位置讓給了拐杖婆婆,拐杖婆婆臉上皺紋許多,眉心也皺著,喜怒很難看清。

    但這年長的三人似乎本打算略過這段不講,是肯定的。

    禿頭聽后甚至瞪了金發青年一眼。

    看來這就是他們的分歧之處了?

    烏列爾接下來聽了個大概,這內容也是他之前聽過的一部分,這次被展開來講。

    沒有哪一句不是編的,連先國王用神力贏下戰爭,卻沒有給予這位神和信眾相應的地位,也沒有傳播神教,都在其中。

    據烏列爾所知,她說的那場戰役,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占,完全是靠優藍達大人的精妙戰術。攻破敵人的心理,不戰而勝,把敵人嚇退的。

    烏列爾不覺得他們對這場戰爭的了解,會比他隊伍里經歷過的老戰士更清楚。

    說起先王后的戰爭手段,一直很知名,但在王庭種毀譽參半,以至于很多人都覺得策略并不是她的強項。

    因為在風靡“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的整個溫曼大陸,先王后的戰術是“想辦法不打就贏”。

    聽說她第一次披上戰甲,就是履行規矩森嚴的金斯利家族的職責,為附近起沖突的兩座大城調停。

    不戰或許真是上上策。

    烏列爾覺得身邊的愛洛斯很好地繼承了這點。

    他們坐在一起,聽到臺上的大罵王族,愛洛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確定了這群家伙是同一個目標同一個組織,烏列爾反而安心。于是他也不動聲色,欣賞起他們的暗中較勁。

    六人當中,一直冷靜的金發青年比較讓烏列爾在意。

    他臉上帶著一種表情,烏列爾很熟悉那種表情。

    是下了陷阱等待獵物踩進去是的那種,引而不發的得意。

    下發草藥的灰袍人走來,愛洛斯捏了捏烏列爾的手指,將他的手從茶杯邊緣拿開,示意他待會兒什么都不要碰。

    烏列爾明白,同事也放心了許多。

    如果一切不出所料,那么他們今天很安全。

    這里只是一個布道的集會。

    看樣子城中的人會借由這些來吸納一些新的成員,他們只要裝作成為了信徒,到時候跟其他人離開就好。

    至于他們說的神草,已經發了下來。配合喝下去的不是茶水,是灰袍人用勺子舀進碗里的橙色湯汁。

    周遭有得到花莖、花葉的,烏列爾則捏著曬得半干的花瓣。

    顏色發綠,但看不出是不是標志里的綠色鳶尾花。

    烏列爾從來沒有見過綠色的花,不知道是否是染的。

    伸手捏了捏那個花瓣,變成了粉末。

    所有人都在指引下,將葉片用撒在茶杯里。

    烏列爾不用猜也知道,和剛才的茶水一樣,湯或者草藥里一定有致幻或者其他對神經作用的成分。他們用來輔助增加言語暗示的效果,集體催眠他們。

    烏列爾如法炮制,裝作喝了下去。

    臺上的才剛講完,由于坐在最前面,耳力極好,烏列爾聽到禿頭對走回來的婆婆小聲嘀咕了一句:

    “他不過也只是神的代言人,你們未免太過相信他了。”

    黑發青年干脆白了他一眼,用威脅的目光暗示他住口。

    禿頭不僅沒有瞧見,反而附耳跟白胡子老頭與拐杖婆婆不知說了什么。

    說得白胡子老頭極為滿意地笑了,而后兩人輕蔑的朝黑發青年三人望過來,引得黑發青年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接著,等所有人喝完,似乎還要輪到他來演說。

    他剛要動,白胡子老頭上前來:

    “你不必了,我們來就好。”

    “你這什么意思?”黑發青年是脾氣最壞的一個,他嘴很快,直接壓低聲音問出來。

    烏列爾發自內心認為,這幾個家伙的矛盾已經到了根本不適宜在同一個地方當長老的地步。

    不明白他們為什么還坐在這里。

    幸好他和愛洛斯坐在最前面,不然很難看清楚他們之間的秘密。

    人群離臺階有一段意義不明的距離,但凡往后一排都不會感受得這么清楚。

    愛洛斯也望過去,顯然被他們的小矛盾吸引。

    “你怎么沒喝,快些喝呀!” 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

    整個前排只有愛洛斯手里還拿著發下的那只葉子,站在一旁的灰袍人好奇問。

    神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朝他望來。

    烏列爾立刻做好了帶著愛洛斯跑的準備,

    最佳出逃路線他第一眼就已經確認,神情很是放松。

    愛洛斯同樣,兩個人一身坦蕩。

    愛洛斯沒有表現出任何要逃的意愿,只是笑了一下,附在烏列爾耳邊,折扇遮住半邊臉,小聲對烏列爾說話。

    在眾目睽睽之下,動作曖昧無比。愛洛斯真像個撒嬌的妻子,連烏列爾都感到耳熱。

    但愛洛斯不能出聲,只有這種辦法。烏列爾他湊過去聽,很恩愛的樣子。

    “抱歉,剛才那一杯,來倒湯的女士打翻了還沒有拿來新的。方便再給我夫人拿一杯嗎?”烏列爾照著愛洛斯的意思對眾人說道。

    虛驚一場。

    四周都無趣地收回了目光,臺上六人也只是不甚在意地各歸原位,全當是個小插曲。

    黑發青年拍拍手,叫一旁的人去給愛洛斯添湯,看來他也負責這事。

    就在這當口,烏列爾聽見臺上的白胡子老頭,哼了聲:“多小的事啊,也要我們來解決,你們實干派手底下根本就沒有在做事情的!

    黑發青年正關注著手底下的人,聞言冷笑了一聲。

    他不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這是忍無可忍的笑容。烏列爾先于看懂了他的表情,他的目光里帶著殺意,竟然連隱藏都不再隱藏。

    烏列爾有種不祥的預感。

    但他也明白,但凡黑發青年理智尚在,總不可能會要當眾刺殺教中異己。

    正在這時,年輕的三人之中,一向冷靜的金發男人忽然顫抖起來。

    他的動作突兀,且恐怖。

    室內的燭火瞬間熄滅,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信眾們受到驚嚇,喘息的聲音都聽不見,烏列爾也因為面前的場面太過驚人而屏住了呼吸。

    大殿昏暗的光線中,金發青年的四肢忽然僵直,像是被無形的絲線拉緊了。接著如同靈魂出竅,他在衣袖抖動了一下后,雙眼翻白,接著四肢開始扭曲,像是被掰折一般。

    一陣“舞蹈”過后,金發青年終于泄了力氣,躺倒在地。

    正在眾人大氣不敢出的時分,他又猛地從臺子上彈起。

    即便烏列爾能猜到這是在假裝,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金發青年渾身顫抖著,臉上的表情從平靜變成了狂喜,接著又變得猙獰。

    所有情緒與力量回到了他身上,他成功地表演了一個神靈的容器。只見晃晃悠悠走了兩步,伸出一只手,仿佛在空中劃出一道刻痕,指尖直指白胡子老頭。

    口中發出咆哮般的吶喊:“背叛我的就是你!”

    結合他們剛才的故事,白胡子老頭現在身份成了叛徒。

    金發男人幾句話就坐實了白胡子的罪名,周遭的人一陣發懵過后,在黑發青年的帶領下,不由分說朝白胡子撲了上去。

    原來這就是他們除掉這些人的方式。

    烏列爾好整以暇地在下面看著整場表演,這種兵不血刃的方法真是……惡心。

    烏列爾面無表情地望著這群人,不知道他們自相殘殺的時候有沒有和他們的神打過招呼。

    場面變得混亂,禿頭男人護著身邊的白胡子老頭,也不甘認輸。

    他憋紅了臉,大聲喊道:“是魔鬼,是魔鬼侵占了他!我們才是兄弟姊妹,各位不要聽他的!”

    在這個混亂的局面,誰的聲音更高,誰還真就能迅速掌握主動。

    烏列爾倒是認可這個應對,但禿頭男人像是為了證明所言非虛,慌不擇路沖到矮桌邊,抓起那只金色的大杯就將里面的“圣水”全部都潑到金發男人身上。

    “小心!”

    蓋過所有人的,是愛洛斯的聲音。

    愛洛斯完全是喊出來的,他沒有在顧及自己的聲音并不像他的打扮。

    因為被這禿頭男人被一撞,水潑得毫無準頭,正是直直朝著前排的座位潑來。

    愛洛斯說小心的那一刻,就已經伸手去抓烏列爾,可烏列爾也只來得及轉頭避開。

    杯里的水結結實實淋了他一身。

    “圣水”灑在他的肩膀上,烏列爾沒有任何感覺。

    他倒知道這不是普通的水,愛洛斯說這是煉金術師制備出來的。

    剛才見他們將紙條上的字弄消失,既然紙條碰到沒事,短暫接觸到皮膚應該也沒事吧?

    烏列爾這樣想著,就聽到周遭有人的驚呼。

    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望向他,烏列爾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仍然粘著啊。

    他仔細辨認目光,跟著朝自己身后看去。

    被水沾到的頭發已經開始迅速地掉落顏色,隨著滑落的水珠,那頭長發漸漸變回了紅色。

    臺上廝打在一起的兩撥灰袍人都停了下來,整個場面一度十分安靜。

    “跑!”

    他們做出了這幾天來倆人做過最多的決策。

    兩個人迅速朝出口奔去,所有人原本還愣愣地站著,忽地聽到祭壇上有人搖了搖一旁的鈴鐺,金發青年命令他們抓住兩人。

    烏列爾一跑就發現不對,剛才他只計算了灰袍人,但現在所有人都圍了上來。

    他們需要越過的人影,目測過百。

    幾乎是立刻兩人就被圍了起來,他們像花蕊一般被擠在花瓣中間寸步難行。

    烏列爾抵擋了兩下,發現他們完全在這種一擁而上的浪潮里瘋狂了,隨著金發青年的指令拖延著他們兩人,糾纏上來。

    剛將一個抱住他手臂的人摔翻在地,可馬上就又有人抱住了他的腰。

    唯一好的是信眾身上都沒有利器,但等后排那群級別高些的灰袍人圍上來,會發生什么難以預料。

    “先走,城門外等我!

    烏列爾幾日來也沒有學會撒嬌,但是他重新學會了實話實說,不再過度擔憂愛洛斯不等待他。

    烏列爾抱起愛洛斯,愛洛斯的裙擺揚起好看的弧度,烏列爾打算將他拋出去。

    希望愛洛斯有辦法在擁擠的人群里找到前路,不然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被他抱起的愛洛斯卻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搖搖頭。

    烏列爾不明所以,現在除非兩人能立刻在地上打個洞,不然就是會飛都沒辦法從這低矮的天花板下找到出路。

    愛洛斯卻轉頭,他對著擁上來的人高聲喊道:

    “兄弟姊妹們,有話好好說!我們不都是神的子民嗎!我們是家人!”

    兄弟姊妹,是灰袍人的推行的叫法。

    烏列爾本還鎮定下來,但馬上發現愛洛斯這話沒什么含金量。

    和求饒時說“行行好,我們都是人”也沒有什么分別。

    但愛洛斯還沒完:

    “我,我喜歡男人!他,他有一頭紅發!所以我們備受排擠,來到了這里!為什么這里也容不下我們?!我們做錯了什么!”

    愛洛斯喊得更大聲,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連灰袍人都停了下來,以為愛洛斯真的被催眠了。

    只有為首的那個金發青年并不買賬,人們分出一條來路,他拔出衣袍下藏住的長劍,冷著臉朝著兩人走來。

    他手里的鈴鐺還在搖,外圍的人聽到依舊在往里擠。

    烏列爾和愛洛斯走不了了,只能強作氣定神閑地站在那里,烏列爾甚至都沒將愛洛斯放下。

    金發青年冷笑一聲,他望的是愛洛斯。

    烏列爾明白,他是看出了他們倆的身份,才會讓人追逐。

    但是,別人呢?

    據他所見這教派可不是他一家獨大。

    鎮定,都鎮定。

    烏列爾想起了優藍達大人的戰術,他們也從心理上壓過對方。

    從現在起,他們就是無辜的信徒,誰來都是一樣。

    眼看著金發青年走到眼前,在他身后,是其他五個長老。

    金發青年在他們面前站定,打量著兩人,高傲地仰起頭,能憑借紅發猜出兩人身份,他自認是聰明人,自然要更得意一些。

    尤其是身邊人都沒發現,還以為他只是在抓搗亂者。

    “這位,就是……”金發青年向著愛洛斯開口。

    忽然,身后一只大手一把撥過他的肩膀,金發青年呆呆地被撥到一旁,下一只蒼老的手直接將他撥到了地上。

    是禿頭男人,接著拐杖婆婆、白胡子老頭全都走到愛洛斯面前,跪了下來。

    隨著他們的動作,灰袍人跪了一串,連金發青年也被拽下。

    “神跡竟能降臨在您身上,原來您才是神的孩子!”禿頭男人高聲道。

    周遭信眾不明,但如此一聽,也跪了下來。

    烏列爾看著匍匐在地上的人群,不管是不是做夢,他想的是立刻逃走。

    愛洛斯搖搖頭,朝他眨了眨眼。

    烏列爾知道,這是“來再玩兒一下吧”的表情。

    整個人也放松下來,愛洛斯就算說咱們倆劃船到天上去釣星星,烏列爾可能也不想多做考慮。

    更何況這僅僅是百多個狂熱信徒而已。

    他總是要和他在一起的。

    愛洛斯跳下來站定身姿,攤開雙手:“諸位起來吧!

    隨著他說話,烏列爾也看到了,愛洛斯周身散發出七色的光芒,落在遠方的墻壁上愈發明顯。

    禿頭男人盯著那彩虹的光,一臉陶醉。

    “給我們準備馬車,神的旨意,要我們先巡行此地,繞城一周!

    白胡子老頭的眼睛都亮了,一個勁兒說好。

    若說其他事,說不定他們還要懷疑上一會兒,一聽這事,他們立刻為他們安排。

    他們趁著這些人還沒還沒有起疑心,飛快上了馬車。

    出現了新的神之子的事已經傳揚了出去,立刻就有今日沒有到集會的人簇擁到他的馬車邊,想一睹神教新主人的風采。

    眾人都徒步跟在后面,不知過了多久,待再詢問里面的人,卻沒有了聲音。

    有人掀開馬車的車簾,發現里面已經空無一人。

    ·+·+·

    “殿下?”

    他們有驚無險地出了城,愛洛斯和他坐在一輛新的馬車里,正要趕去下一座城。

    他都能想見金發青年暴跳如雷,向他們重復解釋剛才無人在意的,他們倆的真實身份。

    “怎么了?”愛洛斯撩起簾布,小心地查探外面的情況。

    “你真的……是神的孩子嗎?”烏列爾剛才看到七彩的光,也很訝異,但他問出口就知道,這是個很傻的問題。

    愛洛斯茫然地望著他,笑起來,“你希望我是嗎?”

    對烏列爾來說,愛洛斯究竟是什么人,都沒有區別。

    況且,神的孩子,他本來就是了。

    “都好。”烏列爾誠心誠意地回答。

    愛洛斯笑了一下,從領口拽出一條項鏈,銀色編織的項鏈上墜著一只塊寶石。

    那寶石并非晶瑩剔透,內里好像還藏有寶石,森羅萬象,很是奇異。愛洛斯將拿下來,送到烏列爾額前。

    烏列爾看他動作,遲鈍地低頭,任愛洛斯將它戴在了他脖子上。

    愛洛斯擺弄了一下吊墜,只憑借簾布縫隙透出的那道陽光,就讓他周圍散出彩虹,映在馬車的車廂壁上。

    烏列爾有些訝異,細數著那彩虹。

    “我倒希望你是,烏列爾。”

    烏列爾一怔,望向愛洛斯,愛洛斯似乎很認真地在思考這個問題:“神的孩子,總該會得到善待。”

    “即便不是,也已經有人對我很好了!睘趿袪栵w快地回答。

    愛洛斯沒再說話,兩人安靜了一會兒。

    烏列爾才猛地想起,這是那天愛洛斯說,從阿尼亞公主身上搜刮印鑒時拿到的。

    “這……”烏列爾疑惑。

    愛洛斯也搖頭,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或許剛巧是這種寶石的特性與他們的傳聞相符,也有可能是阿尼亞聽說之后又特地找來……”愛洛斯說著猜測。

    “接下來要怎么辦?”

    “這件事?”愛洛斯不甚在乎的語氣,他的態度很簡單:“給瑟緹寫信!

    兩人一到新的城鎮,愛洛斯決定立刻給瑟緹寫信。

    烏列爾攥緊了手,忽然感到脖頸上的傷口很痛。

    從前的勾心斗角愛洛斯全不記得了,但這樣的情況下,還對他們心存幻想嗎?

    “握我的手好不好?”愛洛斯將不寫字的那只手伸給他,淡淡地問。

    烏列爾放松了手,他的手本就被劃破了,上還有舊傷,新長好的皮膚很薄,一道添一道,看起來很丑陋。

    “別把自己的手握得太緊,好嗎?”愛洛斯顯然看出了他的不快,建議道。

    “我寫信給瑟緹和歌加林,是因為綠鳶尾的那群人我們已經在邊境看到多次,一定有緣故。我們的力量反正打不過,不如借助她的力量。”愛洛斯解釋。

    “你……關心這個?”烏列爾問。

    “不關心,只是感到不安!睈勐逅拐燮鹦,蓋上阿尼亞的印章,“若是我們勝了,等以后就要我一個人對付這些反抗者了,現在他們總要做些事吧?”

    愛洛斯輕松地說。

    烏列爾笑起來:“還真會給人找事做!

    “總比你一句話不愿意說出來好,還要我哄你!

    烏列爾沉默,連忙出去將信給了門童,讓他找人送去王城。

    信是舉報,不是愛洛斯用自己的身份寫的。

    況且就算是,他和愛洛斯現在已經不害怕暴露位置了,他們現在正在金斯利家族附屬家族的地盤上。

    一切都變得簡單。

    烏列爾回到房間,望著坐在窗邊的愛洛斯,忽然又感覺有些遙遠。

    他的視力沒有恢復,一天天差下去,看樣子藥效就要過了。

    他們還不知道金斯利家究竟是什么態度,收留愛洛斯應該是不成問題,但舉兵奪取王位,是不是也在他們的意愿之中?

    這事多半還要爭取,他卻幫不上忙了。

    “愣著做什么呢?鴿子給我。”

    愛洛斯命令道。

    鴿子?

    之前烏列爾判斷過鴿子是王城來的,愛洛斯將它帶在了身上。

    現在它傷養得差不多了,一直沒有走的意思,每天只是吃吃睡睡,很乖的樣子。

    瞧見兩人安全,正從愛洛斯懷里跳出來抖抖毛,跳到了烏列腿上。

    對烏列爾,它比對愛洛斯更不怕。

    見項鏈戴在他脖頸上,它很感興趣地叼起。

    烏列爾將它捉住,遞上。

    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既然已經決定回去,就得準備了。我想知道我們的朋友的是誰,王宮的鴿子,總會飛回到王宮吧!

    烏列爾和他提過,王宮里的那位他信任的人。

    如果能和那位聯系上,自然事半功倍。

    原本愛洛斯是不想顧及的,但現在,情況變了。

    “可是,不能確定我們的人一定會拿到這封信。”烏列爾看著鴿子,無能為力。

    “這倒是!睈勐逅古踔澴幼亓宋恢蒙,也有些犯愁。

    鴿子望過來,眼睛像葉片上的露珠。

    烏列爾忽然想到:“要是能催眠一只鴿子就好了,想讓它遞給誰就遞給誰!

    “可惜不行,這種事只有在童話故事里才會發生。我做不到的。”愛洛斯無奈。

    “那,開戰前,我回王城一趟……”

    愛洛斯冷冷的目光掃向他。

    烏列爾偏過頭避開了。

    但愛洛斯依舊凝視著他,目光之專注讓他后悔自己胡亂提建議。

    “抱歉,我不離開您!

    “嗯,覺悟很好。”愛洛斯滿意了,“讓你眼盲著回王宮,還不如我努力催眠這只鴿子。畢竟鴿子哪怕是給我們送信,應該也不會被人煮了吃掉。等一下……”

    “怎么了?”

    “你說的對!

    “啊?”

    “催眠不了鴿子,但可以試著催眠收信的人!睈勐逭酒饋硭棺邅碜呷,提筆開始寫信,“很復雜,我們要通過這些文字去發展一個不為人知的聯絡者,以免被攔截。一次不行,就多寫幾次,隱秘地發展。”

    “這真的可以嗎?“

    “試試吧,再養下去它就要吃胖了!睈勐逅裹c點粉色的鴿喙,答道。

    ·+·+·

    鴿子在晚餐前就被送走了。

    烏列爾默默看著,在晚餐時很殷勤地布置菜肴。

    他也有點怕變成鴿子,吃胖之后就要被送走。

    鴿子還會乖巧地討好愛洛斯,但他連這個都不會。

    烏列爾小心地點好燭臺上的蠟燭,這蠟燭被雕刻成了玫瑰的形狀,漂亮得驚人。

    或許也有可能是自己太喜歡玫瑰了,烏列爾出神地想。

    就是剛才在樓下的晚餐時間,看到四周來往的男男女女,烏列爾有了一個不被當成胖鴿子的辦法。

    他在等愛洛斯走進房間,沒等一會兒,愛洛斯就走了進來。

    他在等幫擦頭發的時候,握住愛洛斯的手,很輕地將它搭在自己腰上。

    愛洛斯沒有躲。

    烏列爾被鼓勵了,唇碰了碰他的耳骨。

    烏列爾眼里的距離就這么兩種,十步開外,骨血交融。除了愛洛斯,其他人都是第一種。

    他感覺愛洛斯笑了。

    “怎么自降身價。其實我不缺這點錢的!睈勐逅馆p聲說。

    “什么?”烏列爾抬眼,愛洛斯指了指門背后貼著的旅館內業務,上面的線條十分簡約。

    非常明顯的側臉輪廓,貼著另一位的耳朵。正是烏列爾的動作,上面寫著:深夜談心,男女皆可,僅需半銀幣。

    烏列爾低了頭。

    “怎么了?不是這個嗎,那是在做什么!睈勐逅购芨信d趣地問。

    不想和那只鴿子一樣。

    烏列爾不確定,這是不是他的初衷,只不過想到這里他便說了出來。

    “鴿子?”愛洛斯奇怪,但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關聯。

    烏列爾害怕離開他,用什么交換都可以。

    他停頓了一會兒,不太高興的樣子。

    “我想你可能誤會了,烏列爾。我沒有這種興趣!

    愛洛斯自己接過毛巾走進他的房間,烏列爾的腳不自覺跟上去,“抱歉!

    “沒什么!

    “等等,愛洛斯。我還有話想說!

    愛洛斯停住腳步望過來。

    “我知道那天是意外,真抱歉,如果是因為我,你才不得已要去白薔薇城,現在離開來得及,我不必你這樣……禮貌。實不相瞞,殿下,那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么,你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烏列爾,閉嘴!

    烏列爾沒有聽他的命令住口。這些話,他是真的這么想的,也真這么說出來了。

    他被愛洛斯按在墻壁上,愛洛斯貼他很近,幾乎吻到他的唇,但只是豎起的指尖抵在他唇邊。

    “噓,別說了!睈勐逅沟人察o了,好一會兒才松開他,“讓你安靜可真難。說了一句讓你不舒服的話,你就也要讓我難受。你比看起來不乖多了,烏列爾!

    “我沒有,我只是……不想你后悔!

    愛洛斯定定地望著他,眼眸里映出他的模樣。

    烏列爾猜想自己的語氣或許偽裝太過,哀求也像是挑釁。

    但愛洛斯沒有一點不快,他退開來,坐進椅子里。

    “好吧,你不就是想知道我為什么回心轉意,要去搶那王位?”

    烏列爾默認了。

    “很簡單,如果你知道世上有一個人或者一樣事物,他會威脅到你關心的人的性命,他有這個意愿,并且已經得手過。那么只要他還存活在世上,就像一柄達摩克里斯之劍,讓你一刻都不能安眠。

    “瑟緹想要我死,我可以逃到天涯海角。但我已經逃得很遠了……還是差點害死你。”

    “所以不是為了你,但也是為了你。你想不明白可以慢慢想,烏列爾。”

    第085章 愛洛斯

    “他雖然不情愿, 但還是睡進了棉花枕頭做的窩里,期待明天可以變回人……好了,這就是騎士變成貓的故事了, 前半部分!

    愛洛斯坐在床邊, 合上書對烏列爾說。

    將那本純插圖的“菜品宣傳冊”隨手放在床邊的柜子上。

    “如果是我, 不會希望變成貓。”烏列爾突然開口。

    愛洛斯疑惑望過來, 莫非他不喜歡自己編的這個故事?

    烏列爾解釋道:“貓太弱了。”

    “幸好。你要是說想,我可沒辦法滿足你的愿望!

    “你們倆,聊夠了嗎?”

    男人撥開門上虛掩著的厚重絨布簾,站在門口問道。

    “來了。”愛洛斯應聲,“睡吧!睈勐逅钩癁趿袪柕劳戆,接著跟那個男人走了出去。

    男人身量修長, 有著一頭柔順的黑發, 和一雙漂亮的藍色眼睛。

    他看起來很年輕, 神情與態度卻像個老頭子。

    愛洛斯在離開那座古怪城鎮的第二天遇到了他。

    他說他是愛洛斯的堂舅,叫博伊德。

    介于對方一眼就認出他,愛洛斯思前想后, 說出了自己失憶的事。

    換來對方冷著臉解釋道:“你本來就沒見過我。”

    博伊德帶來了一隊人馬,是里面年長的幾位曾經見過年幼的愛洛斯, 盡管也有些年月了, 還是將他認了出來。

    遇見博伊德和他的屬下時,愛洛斯正要通過城門。

    愛洛斯還意外于在溫曼的檢查竟然嚴格到這種地步——一隊人就坐在門口,他們甚至沒有帶畫像,單單指著路過的每個人:

    “請把眼睛和頭發露出來。”

    其他一概不問。

    入城者排成的隊伍前后居然還有守衛, 哪怕不進城也會被控制住。

    愛洛斯當時已經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不料對方看到他們, 迅速就從位置上跳了下來,將兩人團團圍住。

    在愛洛斯走投無路, 嘗試選中一個足夠挾持到他們首領的位置時,就聽到為首那個藍色眼眸的男人開了口。

    “就是他了吧?”

    他問周圍的下屬,而后轉向愛洛斯:

    “走吧,回家!

    那是博伊德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后來他才知道,博伊德等在這里等了三天。

    愛洛斯問他為什么要帶這么多人,這位堂舅反而奇怪:“當然是為了‘不戰而勝’。如果我只帶一個人,那城主截到了你,是抓還是不抓?”

    四周諸城雖有合作,但歲月流轉,數代下來,也只剩下表面關系。

    帶上這一么大隊人,這座城的主事者哪怕心思在白薔薇城與王宮之間搖擺,也只得任由他們行事。

    這不會有任何差池,連虛與委蛇都省了。

    唯一意外的是他們太大張旗鼓,或者說“兇神惡煞”,讓一心要帶著愛洛斯逃跑的烏列爾受了些擦傷。

    晚間,他們下榻在這間旅館。

    旅館太小,于是最大的房間,愛洛斯和博伊德共用。當然,還有一個烏列爾的位置。

    總歸是到了他的地盤,只要明天就可以抵達白薔薇城了。

    愛洛斯很放松,甚至隨口給烏列爾講了個睡前故事。

    跟著舅舅出來,就見他很不贊同地搖頭。

    博伊德對愛洛斯說:“如果你聰明,就應該表現得成熟果決。這樣他們才會信任你!

    “我的表現讓你不滿意了?”

    “很不滿意。”博伊德直說:

    “你的騎士有視力減弱的毛病,如果這是你無法掩藏的,你應該妥善安置,并立刻籌謀下一位騎士,畢竟你的目的是成為國王。這樣,我們才會信任你。而不是浪費精力去關懷一個用不到的人,在你還不知道這傷如何治好的情況下……”

    “等等,你看出他有問題了?”愛洛斯一驚,“你的意思是能治好他的傷?”

    博伊德對愛洛斯的跑題蹙了蹙眉,就沒有理會他,繼續說道:“即便你覺得這是出于道義,但是你成為國王后仍有這樣的機會!

    博伊德伸手為他解開扣子,愛洛斯不得不也禮貌地幫他。

    “所以他必須忍耐,是吧?”愛洛斯回答。

    “這是他該做的!辈┮恋聯P起脖頸,冷淡道。

    面前這個人其實比愛洛斯大不了幾歲,但是對于愛洛斯該做什么,他完全有一套清晰的考量。

    知道偽裝總是會暴露的,愛洛斯懶于裝作一個精明的人。

    但博伊德告訴他,他就該從頭到尾冷漠清晰地做出選擇和判斷。抵達白薔薇城,在家主面前展示出的最好的那一面,勸他和自己一起出兵。

    而不是真的當做回家。

    愛洛斯想,他錯誤估計了他要面對的,他還以為這里不一樣。

    既然如此,照博伊德說的做也不難。

    除了對烏列爾這點……

    烏列爾忍受得還不夠久么。

    如果把烏列爾藏起來就是金斯利家的態度,待自己成了國王也還是要一樣,那不是愛洛斯想要的。

    愛洛斯抖抖睡袍袖子上的綁帶,終于換好。

    “所以你來接我。是真心希望,我可以奪得王位嗎?”

    “我從來沒有這樣說過,那是家族的事情。我來接你……”博伊德上下打量愛洛斯,“是因為我很想念優藍達!

    他面無表情地說完,提醒道:“你想當國王,就要很努力地去爭取。因為還有其他人在努力!

    愛洛斯總覺得這話被他說出來,有些古怪,但不一時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睡覺吧,我可不需要聽睡前故事!

    “也不會給你講的。”愛洛斯笑著拍拍手邊的兩個枕頭,遞了一個到博伊德那邊。

    博伊德站在床尾,深深望了愛洛斯一眼。

    愛洛斯一愣,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到他。就見博伊德走過去,從床頭拿過枕頭,放在了床尾。

    “嗯?”

    博伊德古怪的眼神投來:“那你還想怎么睡?難道你們不是相對睡的,非要和我睡在一起嗎?”

    愛洛斯不說話了,他陷入思索。

    對呀,兩個陌生人一般會選擇一個睡床頭一個睡床尾,他為什么和烏列爾之間從來沒有想過這種睡法!

    “還是你不習慣離人這么近?”博伊德見他不動,又問。

    “不!睈勐逅巩斎徊粫f,他竟然是不習慣離人這么遠,“快睡覺吧,親愛的舅舅。”

    ·+·+·

    白薔薇城是一座防守堅固的大城。

    具體有多大,如果它出現在愛洛斯逃亡的路上,他和烏列爾絕對無法選擇繞過。

    遠看上去城墻堅固,隔一段距離便有一座塔樓,比周遭小城安全不少。

    在白薔薇城的城門口,愛洛斯碰到另外兩位得了博伊德消息,前來接他的人。

    這是愛洛斯第二次以為自己真的要被抓住了。

    而被誤會抓他的人,還是舅父。

    “肅靜!”

    其中一位陌生的舅舅騎馬在前開路時。

    愛洛斯聽到了他的呵斥聲。

    愛洛斯噤聲,往前一看,是正臨近大門,這位舅舅正在對自己的馬說話。

    另一位也不遑多讓,一路指點了守城的士兵好幾處問題。

    兩個人都與博伊德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很快,厚重的橡木吊橋在吱呀聲中被放下來。

    愛洛斯從上面行過,地面上面刻滿了符文,都是古城用來抵御邪惡力量的古老符文,不知是否還在生效。

    他們步上一條寬闊的石板道,道旁的樹木精心修剪,刻石方柱排列整齊。愛洛斯細看,發現上面刻著城中的法令。

    漸漸深入,才是石雕外墻的建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愛洛斯感覺城中居民的著裝都更整齊些。鐵匠鋪的敲打、面包房的叫賣,也混合成了自己的節奏。

    入門的大道直通廣場,他們一路來到這里。

    最嚴肅的那位舅父被緊急事務拖走,他們才得以在噴泉旁歇了一會兒。

    博伊德開始介紹城中風物,這座城,和他們家的人。

    家族很大,等到他抵達,會看到算上博伊德在內的九個舅父,還有兩位尚在家中的姨母,以及他們的家人們。

    雖然并不需要愛洛斯費心去稱呼,但總歸是他的長輩,或表姐妹兄弟,愛洛斯聽得認真。

    “你有三次喊錯的機會!辈┮恋驴偨Y。

    。

    愛洛斯一聽有次數限制,驚訝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三次我都沒有喊對,會發生什么?”

    博伊德望過來,“什么都不會發生,他們當然不敢給你布置抄寫任務。但管家很可能會旁敲側擊地邀請你,或你的仆人,到掛著家譜的房間里住一晚,我想那不是你希望的!

    愛洛斯捏了把汗,幸好他剛剛還算聽得認真。

    況且愛洛斯將他們當做家人,若喊得親切些,名字都能省掉,問題應該不大。

    正想著,他發現身邊的烏列爾偏了偏頭,在往廣場一角望去。

    愛洛斯也跟著看去,嗅到一股很好聞的香味。路邊的鋪子里,似乎在售賣丸子。

    愛洛斯見其他下屬站得很遠,放心地問博伊德題外話:“那是什么?”

    博伊德不理,任貼身的侍衛回答:“炸麥球,肉餡和馬鈴薯做的。裹成球沾上面包粉,再油炸,可以撒上喜歡的香料粉末,或者奶酪香腸碎。”

    侍衛說得平淡,但聽上去對這種小吃很感興趣。

    “不!睈勐逅箵u頭,指指從那鋪子過來的人手里的小鴨子,烏列爾的目光就落在那上面。

    “那個,據說從王城學來的手段,買炸麥球送木雕。需要抽獎!辈┮恋率疽馑麄內タ翠佄慌赃吥莻大盒子,相比侍衛,他的態度就不大好了,聽起來很不喜歡這食物和玩物,“怎么,你們喜歡這個?”

    愛洛斯見烏列爾的目光非常小心地粘在那只小鴨子上,聽到博伊德的問,幾乎是不動聲色地收回,一副不屑的神情。

    “大人怕不是對我們有什么誤會?”

    “那最好!

    愛洛斯在兩人中間點點頭,“我要一個,你呢?舅舅。”

    “……去給他給買一份!辈┮恋轮笓]侍衛。

    “那你去幫我抽!睈勐逅鬼樌沓烧碌孛顬趿袪柕。

    烏列爾抱著一只木雕小狗回來,遞給愛洛斯。

    他什么也沒說,但愛洛斯錯覺他的發尾都有些滿足地卷起來了。

    愛洛斯接過來細看,意外這木雕看起來做工精美,用簡單的技法做成很昂貴的樣子。

    和愛洛斯平時見過的擺件竟沒什么區別,只是看著笨了一點。

    烏列爾喜歡的東西未免太簡單了。

    “送你了,烏列爾!睈勐逅箤⑺f給烏列爾。

    烏列爾剛接過來,忽然身邊就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

    “你手上的小狗是哪里來的?”

    烏列爾一指一旁的那個攤位,這么半天只有一個人從那里又走過來,但是手里抱著的是只看不分明形狀的東西。

    愛洛斯等他走近,仔細辨認,才發現是一只木雕的帽子,看來這水平還夠參差的。

    小孩兒看到之后,也是露出不感興趣的神色,重新盯著烏列爾手里的那一只小狗看。

    他是想要。

    愛洛斯看一眼他身邊的家人,以及他們身后拖著行李的仆人。

    聽到博伊德說道:“這個小孩子想要,他是這座城的客人,而且是個小孩。你該給他。”

    烏列爾也在猶豫,多半是想要給他。

    那小孩愈發努力地盯著他。

    見烏列爾已經動了,愛洛斯按上烏列爾手:“你喜歡就不需要讓給別人。”他安撫小男孩:“要不是我們家也有小孩也很喜歡,就送你們了。”

    博伊德聽得眉頭亂皺,但讓侍衛去帶小孩買一份。

    “這樣對他不好!睈勐逅狗浅kp重標準地不太喜歡這種縱容。

    “我又不是天生來教育他的,是維護你名聲的!辈┮恋抡f。

    “消消氣,我給你留了一塊兒。”。

    “我不吃,在金斯利家不許吃油炸……唔。”博伊德嚼著麥球,表情古怪:“愛洛斯,等你到了金斯利家,可別再這么高興。”

    ·+·+·

    愛洛斯真正到了城堡時,才知道博伊德是什么意思。

    這里連站崗的守衛,都像是雕塑。

    愛洛斯穿過莊嚴的大廳,走過目光堅定的守衛身邊,都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愛洛斯想,他如果現在笑,那真就太突兀了。

    入門后先是有人迎上來,將他的東西拿了下去。

    接著被請到一旁的房間,會有醫師來給他們檢查。

    他在脫下外套露出肩上的傷時,發現博伊德換了衣服,戴上手套走了進來。

    “你……你居然是醫生?”

    博伊德奇怪:“不然你以為呢?金斯利家族從數百年前就開始誕生著名的醫生了,醫術一直有不怕累的子孫繼承,當然也有大半人對此一竅不通就是了。”

    愛洛斯覺得自己要是作為金斯利家的人,肯定就屬于一竅不通的那一類。

    “你現在開始學!彼蛄恐鴲勐逅埂笆臧溯d還是來得及的。”

    一番檢查,愛洛斯倒并沒有什么問題,沒有中毒,身上也沒有染病。

    倒是烏列爾。

    “怎么了?”愛洛斯看他解開烏列爾傷口的紗布,露出凝重的神情。

    博伊德:“藥粉調的很好,收回我之前的話,你可能用不上十年八年那么久。”

    “……”

    等博伊德打理干凈,愛洛斯跟著他一同走進大廳。

    他想過許多次見到外公的情形,卻有些意外,那位看起來有些瘦弱,但氣質仍威儀的男人就是金斯利家的主人。

    他黑色的長發夾雜著灰白色,衣冠整肅,坐在大廳的最遠端。

    博伊德走去他身邊,留愛洛斯面對著房間里的十個人。

    除了博伊德和來接他的兩位堂舅,還有外公的大兒子,愛洛斯的一位姑母。余下就是些沒有事務在身,未婚配的小輩:愛洛斯的三個哥哥,一個侄子。

    由于年紀不整齊,愛洛斯很容易就分清了他們。

    外公有一雙深邃的藍眼睛,博伊德讓他了解過他們通婚的家族,只要看哥哥們眼睛的顏色,配合年齡也能猜出大概。

    只有堂舅、堂姨母中有比愛洛斯母親年紀小的,其余都已經十分年長了。

    大舅父結婚稍晚一些,聽說女兒比愛洛斯還小幾天,但沒有瞧見。

    那三個哥哥里,最年長的名叫溫,還有一對雙胞胎兄弟,愛洛斯也分不清他們倆。

    外公對愛洛斯的招待禮貌周到。

    不過一頓晚餐下來,愛洛斯感覺自己面對著十個博伊德。

    就餐后外公例行公事一般詢問了愛洛斯的狀況。

    愛洛斯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他隱隱感到有些不妙,卻也想不通是何處出了問題,明明所有人都平和、禮貌。

    直到,當他感謝外公差人到這么遠的地方去接他們。

    “不止這些。說起來,是我沒做好,這接你的事還是埃莉諾拉殿下先提的呢!贝缶烁笣M頭銀發,比外公看起來還要操勞,他替外公回答道。

    埃莉諾拉?

    愛洛斯從記憶中搜索著,卻好像一次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外公象征性地責備了大兒子一句,接著望向窗外。

    溫也望向窗外:“他們去外面游玩,怎么還沒回來?”

    “就回來了,大人。”老管家看了一眼表,“這就該回來了。”

    愛洛斯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但也跟著去看表,看上面的指針直直指向整點。

    正在這時,大廳盡頭那扇大門被打開。

    門外是三個年輕人。

    少女站在最靠前的地方,穿著和博伊德很相似的,擁有許多口袋和金質扣子的深藍外袍,她一頭黑發,生著一雙棕黑色的眼睛,愛洛斯約莫她就是自己的表妹。

    她身后是一男一女,和她年齡相仿的少女一襲白裙,金色長發上還編織著綠葉點綴。

    站在她旁邊的,是個衣著華麗灰色短發的美男子。

    即便知道其中一個是自己的表妹,但愛洛斯仍是對兩位少女毫無印象。

    倒是那個狐貍般的青年,讓他有種陌生卻熟悉的感覺。

    三人步入大廳,走到他們面前。

    外公無奈地叫住當眾那青年:

    “歌加林,怎么才回來?你弟弟早都已經到了!

    “啊,是我的錯。”

    愛洛斯只覺得有什么東西在腦海中炸開。

    歌加林怎么會在這兒?

    歌加林抬起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徑直朝他走來:“我真是想你!

    他扒住了愛洛斯的肩膀:“好久不見,一路上還好嗎?”

    他關切地詢問著。

    愛洛斯知道一切都不對,身邊的烏列爾已經握緊了拳頭。

    但歌加林只是笑著,沒幾句就轉頭讓出身后的白裙少女:

    “哎呀,我可不是今天最重要的。來,這是埃莉諾拉殿下,奧特蘿的公主,你的未婚妻!

    少女怔怔地望著愛洛斯,無人催促她,她半晌才拎起裙擺羞澀地行了一禮。

    愛洛斯在聽到她的稱呼時也愣住了。

    身邊的烏列爾已經完全僵住,但歌加林還是在笑著在繼續介紹另一個人:“這位是嘉兒妹妹!

    那藍衣少女上前一步,沒有任由歌加林介紹,主動道:“嘉絲明,或許你想和大家一起叫我嘉兒!

    她的語氣,和博伊德,和房間里所有金斯利幾乎一模一樣。

    說完這句,她朝愛洛斯身后瞥了一眼,或許是和長輩對上目光,她轉頭又對愛洛斯淡淡補充了稱呼:“愛洛斯哥哥。”

    愛洛斯點點頭,神情恢復如初,介紹了身邊的人:

    “這位是我的騎士,烏列爾!

    但歌加林帶頭忽略了,他拽住愛洛斯的袖子,將他重新牽到椅子上。

    “快說說,你一路上都遇見了什么?哦,對了,你一定好奇我和埃莉諾拉怎么在這兒吧?”

    歌加林接下來詳細地說起了他的故事。

    在姐姐瑟緹誣陷愛洛斯時,他就和姐姐起了分歧。誰料想在愛洛斯離開之后,瑟緹愈發感到不安心,企圖也排擠走阿尼亞。

    歌加林覺得姐姐做的這一切太過分了。

    卻因此也被記上一筆,正在這時,他碰上了前來溫曼尋找愛洛斯的埃莉諾拉。

    瑟緹居然想軟禁埃莉諾拉,再讓歌加林去勾引她。

    歌加林忍無可忍,于是同埃莉諾拉逃出王城。

    兩人知道,愛洛斯必然是要來到白薔薇城的的,便直接前往此地。

    愛洛斯不知道歌加林的話里幾分真假,但事情總是差不了太多,因為公主就在他面前,只要單獨和公主相處就能分辨歌加林所言虛實。

    歌加林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快來見見這位千里迢迢找你的美人吧!

    埃莉諾拉明亮的眼睛望著愛洛斯,初次見面還有些害羞。

    忽然她像想到什么,拎出他們帶進來的籃子:

    “都知道你今天回來,我讓嘉兒帶我去采了樹莓。酸酸甜甜的,山谷已經暖和起來了,谷底就好像夏天一樣……”

    歌加林笑著望向他們,又一副無害的模樣望向其他人:“真是的。一見到他,我們全都變成空氣了。愛洛斯,你們才是好不容易見,不單獨聊聊嗎?”

    “去吧!蓖夤谂赃吳浦,也發話了:“我們的時間還有許多,倒是埃莉諾拉公主,大老遠跑來找你!

    “真的可以嗎?”埃莉諾拉有些期待地問愛洛斯。

    “吃晚餐了嗎?”愛洛斯問她。

    “嗯,我不餓,我們在外面吃了嘉兒處理的野味回來的。”埃莉諾拉回答。

    “那一起出去走走吧!

    愛洛斯雖然仍在意外中,但他看著少女純真的側臉,知道這個提議,他是無論如何拒絕不掉的。

    況且,他卻確實想要和這個從未出現過的“未婚妻”聊聊。

    ·+·+·

    烏列爾目送愛洛斯的背影離開,人們也很快散去。

    他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愛洛斯也沒回來。

    烏列爾被安排了自己的一間房間,自然不會缺仆人帶著他,但也沒人主動告訴他愛洛斯去了哪里。

    他等了很久,正打算離開昏暗的休息廳上樓時,他聽到歌加林走過來的腳步聲。

    歌加林手里拎著一件衣服,烏列爾覺得眼熟,卻一時看不出是什么。

    他在烏列爾面前站定,將衣服拋給了他。

    “我還以為愛洛斯回來了呢,誰知道兩個人親親愛愛的,現在都還沒回來啊。那你替他拿著吧!

    烏列爾警惕地接住那件衣服,沒有說話。

    他等歌加林繼續解釋,他知道,以歌加林的性格根本不需要他詢問。

    果然,歌加林指著衣服對他說:“記得拿給愛洛斯,我大老遠跑來找他,至少要給他帶幾件衣服你說對吧,天這么冷!

    烏列爾不置可否,他不覺得歌加林會這么無聊,大老遠只帶這么幾件衣服給愛洛斯。就聽見歌加林繼續道:

    “反正在這里,愛洛斯也不會怕再被抓住,身上有玫瑰的味道也沒關系了!

    烏列爾心頭一跳。關于愛洛斯玫瑰香氣的秘密,歌加林居然已經知道了。

    還是說,他才是愛洛斯信任的另一個人?

    烏列爾抓緊那件衣服,問:“到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歌加林瞇起眼睛望向他:“我啊……”

    他壓低聲音,在烏列爾認真去聽的時候,忽地笑道:“我想要做什么,需要向你報備嗎?”

    烏列爾望了望四周,諾大的空間,只有自覺避讓到階梯口處的仆人。

    于是也不客氣地直說:“你不告訴我,讓我誤會了你要做不好的事。殺錯了人,不是很麻煩嗎?”

    歌加林按他的手背,拍了拍,“別這么沖動嘛,你在這里殺了我,愛洛斯要怎么辦?金斯利一家對這么殘忍的外孫,又會怎么看呢?”他頓了頓,毫不留情指出:“說到底,你不過是想殺我泄憤,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愛洛斯的處境吧!

    “這對我沒用……”

    “啊啊,你能殺了他們一家,我知道啊。然后呢?你猜愛洛斯會怎么對你。

    “說真的,你讓我很失望,烏列爾。還以為你會多厲害,帶著愛洛斯私奔呢。沒想到還是在這里見到了他。既已如此,勸你就不用等了,他們倆說不定現在在看星星。”

    他收回手,拿出手帕擦了擦:“你也看到了,埃莉諾拉很美麗。不止如此,接觸下來,她還溫柔、純真,善良。她背后有一整個國家可以來支持愛洛斯。哦,對了,從小啊,她就生活在奧特蘿半島那個陽光燦爛的地方,身邊沒有一點陰暗的東西,干凈極了。她連路邊隨手采的一朵花,都能放在盆子里養活呢。真是沒有公主殿下做不到的事情,你也這么覺得吧?”

    烏列爾想說與他無關,但歌加林根本沒有給他插口的余地,就又說道:

    “同樣是喜歡?磥砟氵差上一大截呀,騎士大人!

    歌加林拍拍他的肩膀。

    從他身邊走過,腳步聲漸漸遠去。

    烏列爾僵在原地,心亂如麻。

    他也確實沒有再等下去,被送回了房間。

    “愛洛斯殿下在哪間?”在房間又待了一會兒,他還是想要去找愛洛斯,至少把衣服給他,告訴他歌加林的事。

    還有,他都還沒向愛洛斯提過公主的事,愛洛斯會生氣嗎?

    “在走廊盡頭呢。”他身邊的仆人回答。

    “我想去找他,帶我去!

    “烏列爾大人,溫少爺只說,要帶您回房間!

    “噢?然后就把不識路我困在這里嗎,拿好你的燈,帶我過去!睘趿袪栕兞苏Z氣,命令道。

    仆人本就是害怕他的,連忙應聲,“是,我這就帶您去。不過……這左右的燈燭已經很亮了,不需要拿燈的,大人。您若仍有這種需要,我現在可以去取。”

    烏列爾沉默了一下,他已經知道是發生了什么,沒再多言。

    仆人帶烏列爾走過去,愛洛斯的門外仆人聽他說了烏列爾的要求,搖搖頭,“里面沒有人的,愛洛斯少爺還沒回來!

    他的態度就很冷淡,只差直接說讓他們離開了。

    但烏列爾不離開,就在這里等待。

    仆人們非常規矩地站在一旁,但偶爾勸告的話語都讓烏列爾感覺不悅。

    “其實沒必要的,等愛洛斯少爺想起您,就去找您了!睈勐逅归T外的仆人說著。

    烏列爾能感覺到,他這話并不真心,或許是在覺得愛洛斯恐怕不太會想起他來。

    畢竟這兒有他的家人。還有美麗的公主,已經沒必要抽空找一個兇巴巴的屬下。

    “您還要堅持等他嗎?不然將衣服給我,我交給他吧!

    那人伸手來接,烏列爾連忙避開。

    從邁入走廊開始,他就已經必須等到愛洛斯了。

    不然他根本無法走回去。

    他已經開始失明。

    能聽到走廊里鐘擺的聲音,但是往那暗處看去,就只能瞧見一個模糊的影子。

    “可是到了眾人睡覺的時間,如果愛洛斯少爺還沒回來,說不定……是在其他地方睡下了。我們先回去吧,畢竟等鐘聲響起的時候,走廊再有人,老爺可是會很生氣的!

    仆人的語氣很冷淡。

    烏列爾甚至聽出了命令,他感到好笑。

    他當然可以將他摁住,讓他知道誰是不能被命令的。但想到歌加林的話,他沒有動手。

    只是默默忍耐下來。

    “愛洛斯少爺等下回來,我會首先告訴他這件事。是否會先去找您就是他的意愿了,這樣還不行嗎?”他重復地說著。

    是否會去找你,是他的意愿。

    烏列爾聽到這里,已有些想離開。卻又挪不動腳步,真好笑,怎么會變成這樣?

    屬于烏列爾的仆人也再次再次問了一遍:“那您還等嗎?”

    烏列爾張了張口,他發現眼前已經完全瞧不見東西,傻站在這里,情況也不會更好吧。

    “等我嗎?”

    愛洛斯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身后。

    烏列爾僵住,他竟沒有注意到。

    “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說兩個人挖井,兩個人都很努力,很堅持。其中一個人努力了很久,一無所獲,終于是放棄了。但另一位,只比他再向下多挖了一鏟,就看到了水。所以,我建議再多等一下!

    愛洛斯說著毫無道理的故事從樓上下來,跟著的仆人手里拿著骨瓷盤,里面是些點心。

    “下次烏列爾大人要找我,直接讓他進房間去就好!睈勐逅沟穆曇舨淮蟛恍。骸拔乙换貋肀鞠肓⒖倘フ夷悖峙履愠缘貌欢啵拖热フ伊诵┏缘。烏列爾,你是不是餓了?”

    第086章 烏列爾

    “我從金斯利家的小輩和仆人口中探聽了一些王城的情報, 還有就是關于歌加林……”

    烏列爾走進房間,他先跟愛洛斯匯報了在愛洛斯離開大廳之后,他做的事。

    “真是能干啊!睈勐逅箍洫勚, 接過那衣服, “你覺得歌加林, 會是我們的同伴嗎?”

    “不是!睘趿袪柌聹y道。

    “你希望他不是?”愛洛斯問。

    烏列爾被這句話問住, 好半天才想出回答:“確實是我希望,但……”

    但也只是感覺。

    烏列爾確實說不出一個理由來,愛洛斯對歌加林的所有了解,都來自于自己的講述。

    想到自己竟然說出了不負責任的猜測,愛洛斯說不準會不再信任他,他頓時脊背都緊繃起來。

    “沒關系, 我只是問問!睈勐逅馆p松地回答, 說著拿起外套穿上, “好看么?”

    烏列爾垂下頭,“我看不見了!

    愛洛斯伸手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烏列爾捉住。

    “這不是還好?”愛洛斯問。

    “一點光亮都瞧不見, 這是您聲音太大!

    愛洛斯放下手不再逗他,“知道了!

    說完這句, 他又沉默了半晌, 發出疑惑的聲音。

    烏列爾發覺愛洛斯朝他走過來,幾乎是按著他,貼在他懷里的距離,問他:“你感受到了嗎?”

    烏列爾輕嗅了嗅愛洛斯的肩頭, 這只是一件普通的衣裳。

    “他拿錯了!睈勐逅古袛嗟馈

    烏列爾竟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但轉瞬又神情凝重了些。

    歌加林未必知曉, 他只是在試探他們,可自己或許已經露出了破綻。

    愛洛斯倒沒有特別在意, 換下自己的衣裳,拆開來繪制上魔法符文。

    “我去找人縫一下!

    愛洛斯做完才想到還需要這么一個人,腦中忽然有什么清晰了起來,但是沒有立刻捉摸住。

    “我來就可以!鄙磉叺臑趿袪柣卮稹

    “你會?”

    “軍團里大半的人都會!

    “可你現在看不見了。”

    “七十歲的老奶奶也能縫!

    愛洛斯笑起來,遞上衣服,問他要不先吃點東西。

    烏列爾搖頭。

    他該說的都說完了,按照金斯利家仆人們所說的時間,鐘聲早敲過,他不該再在外面走動。

    烏列爾猶豫著要不要現在離開。

    “那我該回房間了,衣服明早送來。”

    “你不和我一起睡嗎?”愛洛斯理所當然地問。

    烏列爾有些驚訝這個提議。

    “仆人們還在外面!

    “仆人不在時,侍衛也在外面。總有人在外面!睈勐逅箤⑺У缴磉叄八晕覀冇惺裁床荒鼙凰麄兛吹降?”

    烏列爾和愛洛斯一起裹在被子里。

    金斯利家的枕頭自然舒服很多,但烏列爾的一路上,就連枕著包裹睡覺也都是一樣安心。

    因為在愛洛斯身邊很暖和。

    烏列爾想問他與公主有說什么。

    話到嘴邊變成了問他:“金斯利家什么時候能籌齊人馬?”

    “還不清楚,我回來后,外公沒有見我。不過都已經到了這里,你就別太緊張了!

    愛洛斯說完,靜了好一會兒忽然又道:“烏列爾,我總覺得外公身上有股奇怪的氣息!

    “是嗎?這座城包括這整個地區都是這樣?”

    “你也感受到了?”

    白薔薇城確實有些特殊,但烏列爾很容易就習慣了,在軍團習慣的。

    雖然表面上他看起來狂放不羈,但在要對規則執行嚴格的事情上,烏列爾不會會出錯。

    倒是愛洛斯,好不容易在先王死后得到了自由,此刻想必不會太舒服。

    “一點點!睘趿袪柣卮,“他們的規矩太多了!

    “不是這個……”

    愛洛斯陷入自己的思考。

    兩人各懷心事。

    烏列爾也在走神,他仍想問愛洛斯和埃莉諾拉兩人聊了什么。

    他有一點不安,未婚妻可不是什么長久的名頭。

    總會變成妻子的。

    ·+·+·

    第二天,烏列爾一個人待在房間里。

    他的眼睛看不見了,暫時不知道暴露這件事情是否危險。

    愛洛斯決定自己出去會面金斯利家的人,并給烏列爾找了“身體不適”的理由。

    一個人在房間無所事事,難免會撿起一些憂心的事。

    午餐時間,愛洛斯依舊沒有回來。

    烏列爾隔著紗簾,聽見女仆們在說話。

    “在睡覺的是愛洛斯少爺嗎?”

    “噓,是騎士大人!

    “早知道就不陪你來了。你看到愛洛斯少爺了嗎?好美啊,還以為能多瞧一眼。我從前只當溫少爺就是最漂亮的人!

    “是啊,尤其是眼睛,他身上還有玫瑰的香氣,你們聞到了嗎?”

    “你怎么離他那么近?”

    “我去給公主送茶水呀……”

    烏列爾想出聲詢問愛洛斯的事,忽聽那少女繼續道:

    “今天的茶全是我送的,其他的人都調去忙著準備婚禮的事了!

    一直到她們離開,烏列爾的意識還停留在“婚禮”一詞上。

    能聽到遠去的女仆依舊在小聲說話,“已經準備了這么多天,愛洛斯少爺一回來終于可以舉辦了!

    “好羨慕公主啊!”

    “這什么話……人家畢竟是公主啊。”

    烏列爾有些茫然。

    這一切來得都太快了。

    即便他早在王城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他不應該以為愛洛斯失憶,就有所僥幸。

    愛洛斯總是要娶一位王后的。

    即便愛洛斯不成為國王,王妃或者公爵夫人的位置也不可能空缺。

    烏列爾怔怔地在窗前坐了很久。

    直到夜晚的鐘聲敲過,遠處山谷里,響起了貓頭鷹的叫聲。

    愛洛斯仍沒出現。

    他是很忙的,烏列爾聽得見城堡里那些忙忙碌碌。

    除了和金斯利家,愛洛斯還要見這里的其他貴族,那些都是未來要支持他的人。

    對了,還有準備婚禮。

    就在烏列爾坐立難安時。

    門被打開了。

    愛洛斯走進來,他先是關照了一下他的晚餐。

    “今天還好嗎?”

    “還好。”烏列爾感覺愛洛斯坐到了他身邊。

    “這樣不是辦法,留在這城堡的人,大半是醫生,想要瞞也瞞不住。告訴他們,或許能讓你得到治療……”

    顯然這就是愛洛斯的探查結果了。

    “我不想。”烏列爾脫口道。

    “嗯?”愛洛斯一怔。

    烏列爾意識到走神,忙改了口:“好啊,看看誰有這本事。”

    “就先讓溫給你看一下吧,明天一早!

    烏列爾不知道他們何時那么好了,但也只有點頭。

    愛洛斯的手碰了碰他的眼睛。

    烏列爾伸手扶上他肩頭,卻摸到一顆寶石扣子,是一件禮服。

    “你要今晚還要出去嗎?”

    愛洛斯應了聲“嗯”。

    “應酬很忙吧?已經決定好什么時候準備出兵的事了嗎?”烏列爾知道自己問了個很掃興的問題,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改口。

    “婚禮!睈勐逅够卮鸪瞿莻突兀的詞。跟著解釋道:“婚禮后,奧特蘿會派人幫助我們。外公的意思是,至少要婚禮后,許是要確定對方的幫助,三方勢力匯合,勝算才更大一點吧!

    這的確符合金斯利家的性格,如若不然,一場不能確定勝機的戰事,從開打那一刻,就是損失。

    “那什么時候……婚禮?”烏列爾都不知道他怎么問出這件事的,心像被緊緊攥著。

    “三天后!睈勐逅够卮。

    烏列爾想說什么,但思前想后,他因為太想逃避這事,問出了一個更蠢的問題。

    “你同意了嗎?”

    “你希望我同意嗎?”

    烏列爾本能地抗拒點頭,但他知道,這對愛洛斯來說是很好的選擇。

    更何況,之前愛洛斯已經選擇過一次。

    無論烏列爾的意愿如何,結果都是一樣的。

    那個曾經選擇烏列爾的愛洛斯,無憂無慮,只因為一點肌膚之親就可以做出約定終生的決定。

    但現在,需要顧慮的事出現了,烏列爾自然就不會排在前面。

    更重要的是,愛洛斯好像很喜歡她。

    愛洛斯喜歡漂亮的東西,埃莉諾拉站在那里就贏了大半。

    更進一步,烏列爾覺得愛洛斯似乎喜歡漂亮的,不麻煩的東西。

    據他聽聞,埃莉諾拉殿下簡單得很,唯一的興趣就是研究耕種與栽培。來到白薔薇城后甚至熱心地幫金斯利家搭了一間溫室,來栽培藥草。

    除此之外沒有生出任何多余的雜務,為人也平易近人。

    尤其是,她足夠喜歡愛洛斯。

    “既然只有這選擇,那么當然同意是最好了。”這是最理智的考量,烏列爾咬牙將它說了出來。

    烏列爾感覺得到愛洛斯的目光在自己臉上逡巡,不知是不是錯覺,愛洛斯似乎盯了他很久。

    “你真是這么想的?”

    不是,當然不是。

    但烏列爾最清楚,世事總不會盡如人意。他好不容易帶愛洛斯來到了白薔薇城,沒想到還是要分開。

    “烏列爾?怎么不說話。”

    “我?我在想婚禮禮物要送什么。”烏列爾笑起來,“我該送得好些,對嗎?可我身上還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想辦法送你一場勝利。

    烏列爾默默地想,他猛然想到綠色鳶尾,和還在他包里的石頭吊墜,動了危險的心思,或許藥還能從他們那群家伙手里拿到。

    愛洛斯又沉默了一下。

    但很快,敲門聲響起。

    “晚上還有一場舞會,你要去嗎?”愛洛斯臨走之前問他。

    烏列爾搖頭,“我就不去了,我的眼睛不舒服!

    愛洛斯什么都沒說,就那樣離開了。

    門被關合上,四周寂靜下來。

    熱鬧的人聲透過窗縫,好似從很遠處傳來。

    烏列爾過了不知多久,才終于讓自己集中了一些精神。

    頭腦再清醒些就好了,他要去想要怎么恢復眼睛……

    如何更好地逼迫王城的勢力……

    開戰是很重大的事,不是說說而已。要冷靜地,像往常那樣去……

    愛洛斯……

    去設計,去尋找破綻、分析、布置,信息還太少,等確定一切人員物資之后,要開一場大會吧……

    時不待人,最好趁著王城沒準備的時候……

    還有三天……

    我到底在,在痛苦什么?

    烏列爾無法集中精神,無論想什么,最后都會回到愛洛斯和即將發生的婚禮。

    愛洛斯的婚禮,和自己有什么關系?

    仿佛一只毒蛇在耳邊吐著芯子,他想起歌加林的話。

    想想你的身份吧,烏列爾。

    烏列爾想說他知道。

    愛洛斯的婚禮與他完全沒有關系。

    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愛洛斯握著他的手,將戒指戴在他指上。

    “去哪兒都好,就我和你!

    他痛苦地撫摸著空蕩蕩的指節。

    玫瑰的刺扎人實在是太痛了,但那可是玫瑰啊。

    烏列爾不再聽著外面的宴樂聲發呆,他起身走到衣柜旁。

    失明的他本不必要光亮,但房間里仍為愛洛斯點好了燈。

    眼前漆黑一片,烏列爾脫下為了與人接觸而過于華麗的袍子,換上緊貼著肌膚的黑衣。

    他仔細地綁好帶子,再將精心挑選的短刃也收好在身上。

    像每個早晨那樣細致檢查了一遍,最后戴上手套,嘗試手指彎曲,確認是否靈活敏捷。

    而后不帶一絲聲響地走到窗口,聽了一會兒。

    三天時間,正好夠他來去。

    只是會錯過愛洛斯的婚禮。

    但等他拿了藥回來,就能如常地參與愛洛斯的任何計劃了。

    如果成功的話。

    宴會應該已經過半,他之前就看中一個博伊德的扈從。

    只要抵押一些什么,博伊德應該會愿意將人借給他一個。

    第087章 烏列爾

    烏列爾聽到背后有敲門聲響起。

    他以為還要等上很久愛洛斯才會回來。

    細聽凌亂的腳步, 門外有不止一個人。

    “打開它!

    似乎是愛洛斯那位嘉兒表妹的聲音,門緊接著就被守門的仆人打開了。

    愛洛斯是第一個走進來的,但沒有其他腳步再邁入房間。

    “都回去吧!

    愛洛斯擋在門口, 對門外的人說。

    “可是你……”少女擔憂的聲音, 讓烏列爾都忍不住想將人放進來。

    “我還好, 晚安。”

    愛洛斯的聲音很關切, 動作卻冷硬得多,他關門落鎖,將旁人全都隔絕在門外。

    愛洛斯跌跌撞撞走進房間,玫瑰香氣蓋不下的,是一股葡萄酒的味道。

    烏列爾上前攙扶,他任由愛洛斯順著手臂靠過來, 感覺自己抱著一只柔軟的玩偶。

    “你……喝了很多酒?”烏列爾記憶里, 愛洛斯已經很久都沒有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了。

    “不知道誰添的……嗯?”愛洛斯猛然抬起頭來, 撞疼了烏列爾的下巴,“你穿成這樣,是要做什么?”

    愛洛斯迷惑地摸索著, 捏了捏烏列爾手套外露出的手指。

    “拿藥,去綠色鳶尾。等三天之后, 我剛好回來……”

    “那東西很危險, 那群人也是!睈勐逅共毁澩。

    “可我若能出戰,你身邊不至于無人!睘趿袪栂氲煤芮宄,“贏了這次就好,博伊德說得對, 只要殿下能當上國王, 其他都不緊要了……”

    愛洛斯凝著眉聽到最后,好像只聽進了最后一句。他看似冷靜了些, 又重復了一遍:“都不緊要!

    愛洛斯在生氣,烏列爾覺察到了。

    可愛洛斯只是坐了下來,靴子交疊搭在面前的矮桌上,仰頭將重量交給椅背,仿佛變成被融化在了椅子里的酒心糖果。

    烏列爾等了許久,愛洛斯才繼續開口。

    他疲倦的聲音有些沙。

    “你知道嗎,烏列爾,我度過了多糟的一天……”

    烏列爾沉默著。

    愛洛斯望著頭頂的天花板,有些崩潰地說著:

    “可我到底是誰啊,烏列爾。連你也不在乎!

    烏列爾比所有人都在乎,但此時此刻的安慰并沒有什么用處。

    “很抱歉,我看不見!

    他一直覺得,是失去戰力的他,無法被依靠,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沒關系,沒關系的烏列爾!睈勐逅剐ζ饋,“但如果你真的去了,應該趕不上婚禮吧。回來之后,你也還做我的騎士嗎?”

    烏列爾不知道他為什么問這個問題,“自然!

    “真的?”

    這為什么會有假。

    烏列爾不知如何回答,但他知道醉酒的人就是能問出些古怪的話來。

    愛洛斯靜了很久,探究的目光落在烏列爾的臉上,即便瞧不見,烏列爾都能感覺到目光的熾熱。

    愛洛斯忽地甩開他的手:“幫我把窗子打開好嗎?太熱了。”

    這命令莫名其妙。

    而且窗戶本就開著,怎么會熱?

    烏列爾不明白,但愛洛斯扯開了領口,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痛苦。

    他對愛洛斯醉過酒是什么樣子很清楚,此時的愛洛斯不像是喝醉了這么簡單。

    “你究竟喝了什么?”烏列爾感到不妙。

    “我不知道。”愛洛斯喘息著回答,“但他們一定,要讓她送我回來!

    是藥嗎?

    為了促成兩個人的婚事,他們對愛洛斯也敢?

    如果這就是金斯利家的態度,可以想見愛洛斯度過的這一天有多不快。

    但烏列爾沒工夫想。

    愛洛斯話說到一半,已經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頸。

    “愛洛斯?”

    烏列爾舍不得掙脫,將他抱到被子里。

    烏列爾做夢都只是想多緊挨他那么一會兒。

    現在擁有了,卻不那么高興。

    愛洛斯變得不再清醒。

    但也不全是壞事,烏列爾若是想靠近愛洛斯,親吻愛洛斯,這是最后的機會了。

    烏列爾貼近意識朦朧的愛洛斯。

    他遲疑了很久,最終只是小心地握起他的手,他吻了吻他的指背。

    這就夠了,他該去找醫生。

    舅舅、表哥、表妹?總有個會幫助他們的人。

    烏列爾正想著,猛然被愛洛斯掙脫。

    愛洛斯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將他拖到身邊。

    翻身將他按住,俯身壓下來,潮濕的呼吸碰到他的耳朵。

    烏列爾的心怦怦跳著,他想,此時愛洛斯無論說什么他都愿意遵從。

    “烏列爾?你知道么……公主殿下很美。”

    原來是問這個嗎?

    烏列爾苦笑著搖搖頭,他一點兒都不想知道。

    但還是回答了:“我知道。溫柔,美麗,善良。”

    “好……那婚禮后,你還會離我這么近嗎?”

    這第二個問題就太危險了,烏列爾點頭,難以啟齒但還是做出了回答:

    “如你的意愿!

    “那不必了!睈勐逅购鲇秩涡缘胤砰_他,“我要是和誰約定終生,會對那個人很專心!

    烏列爾感到自己的嗓子很痛,“那是自然,是我失言了。”

    “可你不是喜歡我?要怎么辦,不喜歡了嗎?”

    愛洛斯像是在做一個測驗,關于他的心臟是否是鮮活的,會感知疼痛的。

    烏列爾裝作毫不在乎地去哄愛洛斯。

    心底卻像是一層薄薄冰殼被尖鎬敲碎,渴慕與不甘都如泉水般涌出來。

    他努力嘗試重新將它堵住。

    “不,我會一直支持殿下,唯獨這顆心……不會放棄。可沒必要顧及我,我不會讓你感到困擾,就像其他追隨者一樣!

    “沒有了嗎?這就是你最想說的話?”愛洛斯變得有些惱怒,他抓緊他的領口,想令他動彈不得,埋怨道:“你是不是被下過什么詛咒,一句真心話都不能說!

    愛洛斯下手沒有輕重,按得他低咳了一聲。

    他倒沒想到愛洛斯的神志不清,是會追著他要他實話實說的。

    告訴他。

    然后等愛洛斯為過往的一切記憶負責。

    這念頭在腦海里瘋長。

    但在即將開口前,烏列爾仰起頭主動吻住了愛洛斯的唇。

    愛洛斯只是需要一點發泄。

    相比多數時候總是溫柔的愛洛斯,烏列爾對自己的態度要更粗暴一些。

    愛洛斯依然輕緩得像漫不經心,他的手撫摸到烏列爾后頸,玫瑰的香氣幾乎溶進他的骨骼。

    “殿下想要我說什么?”烏列爾壓抑著稍顯痛苦的聲音,“我確實有真話沒有說,你之前不是惦記著沒有講完的故事么?我現在就講給你聽……”

    婚禮后,你就再不會聽到了。

    可這好像不是愛洛斯喜歡的答案——

    烏列爾目不能視,感官愈加敏銳。他被愛洛斯意外的不太溫柔的動作折磨得渾身顫抖,不得已潮濕掌心緊攥住床鋪上柔滑的布料。

    每次愛洛斯的觸碰,他的身體都記得很牢。

    烏列爾失神的時候,胡亂地想,希望自己不會在哪天失憶。這樣即便離開愛洛斯,回憶還是能拿出來用很久。

    “講啊,我聽著呢。”愛洛斯在藥效褪去一些后清醒了不少,嗓音溫和。

    每一次都是這樣,烏列爾想,愛洛斯永遠溫柔。

    烏列爾會千百次地想起愛洛斯,這一生無論遇到什么,愛洛斯都會告訴他沒關系,然后把他抱在懷里。

    他原本未必需要,可一旦沾染了就再放不了。

    “從哪里講起?”

    “從你身上的痕跡。”愛洛斯不客氣地挑選著,手指撫上他脖頸上得傷痕,引得烏列爾一陣顫栗,“月圓之夜的詛咒?”

    烏列爾想了想,開始講給他聽。

    “那一天,我在湖邊遇見你……”

    愛洛斯邀請烏列爾參加比武,改變這死水般的命運。

    而后為了那傳聞中的戰無不勝,烏列爾嘗試主動獻祭,卻沒能完全成功。

    愛洛斯聽完若有所思,他問了幾個關于那本魔法書和烏列爾身體的相關細節。

    就在烏列爾以為他的好奇終于結束時。

    愛洛斯正是地提起了另一個問題。

    “你為什么那么想離開王宮?”哪怕死也要離開。

    愛洛斯輕易就找到了故事里,對于烏列爾最關鍵的位置。

    他關心這個問題。

    這樣的人,烏列爾生命中只有這么一位。

    烏列爾就好像正在吐出沙子的蚌殼,愛洛斯是一個耐心的抉珠人。他任何一點陳舊的傷痕都被愛洛斯看到,這讓那些痛苦變得輕了許多。

    可惜沙子只是沙子而已。

    至于為什么他會選擇逃離王宮。

    那實在不是一個很容易講出口的故事,但愛洛斯要聽,烏列爾言簡意賅地表述了出來。

    “當初第一次遇見過你之后,又過了不知道多久,紅發女人死了。我被維瓦爾家帶走。符薩科的愿望就只是加官進爵,可惜連個進王宮當侍衛的機會,他的孩子們也一個都沒把握住。或許他們期待還有更短的捷徑,但總之,是我進了王宮。

    “比當士兵更好些,但是遠不如直接嫁給大貴族。離了那瘋女人,他哪里還生得出我這樣好看的人,你說對吧?”

    烏列爾感覺愛洛斯摸了摸他的臉,烏列爾握住了他的手腕,枕上他的掌心。

    “不過符薩科發現了個很……劃算的方法,雖然不能靠嫁娶直接利用到我,但只是睡一覺的話,和有著這種癖好的大貴族交易,依舊報酬頗豐!

    烏列爾頓了頓,像想起了趣事。

    “你猜他是怎么發現這個方法的?”

    愛洛斯沒有出聲,烏列爾也不在意,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聽,只是平淡地講著。

    “我以為進了王宮日子會好起來,至少不用待在符薩科的家里,可以到一個吃得飽飯的地方。卻在這里碰到了一個對我感興趣的男人,我還記得那間空房間,那里有一張華麗的床……男人在□□我過后,升了我的侍衛等階。那時的我嚇壞了,告訴了符薩科。除了他,我也沒有別的人可以信任。

    “符薩科裝模作樣地安慰了我,實則很高興,因為他找到了可以利用的我的新方法!

    “那個人是誰?”愛洛斯追問。

    “我沒有和符薩科說過他是誰,只說是位高權重的人。所以他一直不知道,位高權重的意思是。如果整個溫曼只有一個人能使用這個詞,那就是他……”不需要解釋,愛洛斯應該也知道,那人是先國王了,烏列爾放開他的手,“我沒有了。你還要聽嗎?”

    愛洛斯環抱住他,讓他能靠在自己肩頭。

    “你讓我贏了比武,又打了許多勝仗。那些人我早都一個也不放在眼里,包括他。”烏列爾挨著他,額頭抵著他的肩膀,忽然莫名道:“對不起。”

    愛洛斯安撫道:“你沒有不好,是他們該死。”愛洛斯不是簡簡單單地言語安慰一句,他認真地補充道:“把你的仇家一一告知我,我要聽。”

    “這也是命令嗎?”烏列爾竟笑了,“他們所有人,都已經死了,就連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死的!

    愛洛斯似乎在確認著他有沒有說謊,而后將他抱緊了一點。

    烏列爾扒著他的肩膀,吻上他潮濕的眼尾。

    “那你還要聽嗎?”

    “那再說說,是怎么成為我的騎士的?”

    愛洛斯像是要讓烏列爾將一切都倒出來。

    “那時我唯一的煩惱就是黑魔法帶來的后遺癥,讓我在月圓之夜痛苦萬分,幾乎無法行動。

    “離開王宮后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誰料贏得太多,而且軍團需要很多錢,不可能不回來走動。那次回來,被意外知曉我秘密的大王子糾纏,他瞧不上我,又想利用我探聽一點情報,他還以為符薩科一家能威脅到我。

    “說起來他真的很羨慕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神跡’。他最想知道的,就是你身上的玫瑰香氣。這事當時沒有任何人知曉,包括你的貼身仆人。我其實也好奇,我并沒有同意,但他仍在月圓之夜,將我和被他下了□□的你困在一起。

    “‘我和你為敵’與‘我幫助他’,他總能得到一個,或者兩個都得到。

    “他打的是這樣的主意。沒料到,你給的更多一些,你將我收歸麾下,讓我做了你的騎士。就這樣,這就是我的一切。真的沒有了。”

    “還有!

    愛洛斯聽得認真,指出了他的不誠實。

    “還有什么?”

    這次,連烏列爾自己都迷惑。

    “如果我只是為了這件事給你騎士的位置,和他有什么分別呢?”

    烏列爾怔住。

    確實,他有一點小小的隱瞞。

    他想起那絕對是個糟糕的月圓之夜。

    烏列爾從沒想過離愛洛斯這么近,也沒有想過他還會離別人這么近——他早已經是讓人聞風喪膽兇神惡鬼了。沒人敢湊近,他也盡量不靠近其他人。

    以至于當烏列爾意識朦朧時,瞧見近在咫尺的愛洛斯的眼睛,驚恐萬狀。

    只有愛洛斯繼承了他父親的眼睛。

    愛洛斯的脾氣有時很壞,尤其是當他發現自己在宴會上被人暗算,烏列爾又剛巧出現在房間里時。

    他以為這是烏列爾的手筆。

    烏列爾看上去,就是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大膽男人。

    說不定嚇唬愛洛斯,也讓他樂在其中。

    漂亮的家伙,但是品性惡劣。

    愛洛斯并不了解烏列爾,無力的烏列爾被愛洛斯丟進床鋪,他迫使烏列爾望著他。

    在王宮中鮮少正眼看人的紅發男人,居然對他流露出害怕的神情。

    愛洛斯對自己很了解,烏列爾是不大可能害怕他的。

    他很快發覺讓烏列爾感到緊張的是這雙眼睛,聯想到烏列爾的風評:“原來你也和我父親有一腿!

    “也?那么其他人你也睡過了?”烏列爾嘴上仍不認輸,他認下了,反問愛洛斯。

    愛洛斯下意識就搖頭。

    那時烏列爾并不知道,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愛洛斯對男人與女人,都不如他表現出的那么感興趣。

    倒是那些父親接觸的“其他人”,愛洛斯確確實實想關心一下。

    不過由于先王后更關心,所以國王的孩子都不曾隱姓埋名,全在王宮里,根本不需要愛洛斯多事。

    可“位高權重”的家伙們還有很多。

    愛洛斯接濟過那些妓女和被拋棄的情人。

    照結果來看,大家以為他的理由是未雨綢繆,“留著某天可以用來對付那些負心的貴族”。

    但愛洛斯解釋過,他不過是聽到有人在宮墻下講:真希望那些女人死掉。

    那可千萬不要死了呀!白白讓別人如愿。

    愛洛斯不過是想來給那些貴族添點堵心的事,僅此而已。

    烏列爾知道愛洛斯是什么樣的人,但愛洛斯對他一無所知。

    烏列爾還了嘴,卻沒有反抗。

    他猜自己這輩子,也不會有其他機會和愛洛斯這么近。

    過后愛洛斯怎么想怎么算賬,他可管不了那么多。

    愛洛斯醒來面對著一片狼藉的房間,和算計過他的男人。

    “你想要什么?”

    “呦,真讓我說嗎?很多。”烏列爾忍著痛湊近他,反正愛洛斯跟他不熟,昨夜過后更是一點好感不剩,他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你想不到得多。怎么,想打發我,然后避開我!睘趿袪栃ζ饋恚骸罢f不定我想要的是您的命呢!

    烏列爾離他太近,愛洛斯擰著眉頭往后退了一些。

    “怕了?”

    烏列爾刻意問得討巧。

    愛洛斯應下,好像就輸給他了一般。

    但愛洛斯可不怕丟什么面子。

    “我怕得很!

    “那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要的,殿下。”

    “那倒好,剛好我的侍衛不在,不如你暫時頂上。”愛洛斯只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留下了烏列爾,“不過我今天要去打獵,你能站得起來嗎?”

    烏列爾都沒想過還能繼續和愛洛斯這么近,想也不想便跟來了。

    他們坐上馬車,去到愛洛斯的莊園。

    那里的管家好像在憑感覺猜測愛洛斯的喜好,連浴缸里都放滿了玫瑰花瓣,

    烏列爾好奇問他,“在這里放了玫瑰花瓣,就會變得有玫瑰的香氣嗎?”

    “那你試試不就好了!

    愛洛斯還在被算計的惱火中,他的藥勁還沒過,把穿得一絲不茍的烏列爾摁進水里,吻了上去。

    這樣的劍拔弩張只維持了兩天。

    很久都沒有生過病的烏列爾,意外發熱了。

    他燒得骨頭發酥,感覺自己要就此死掉。

    迷蒙中他覺得現在死掉最好不過,這樣也算是死在最幸福的時候,有種“往后再不會碰上一點痛苦”的安心。

    愛洛斯只得找醫生過來。

    醫生還沒瞧病,就建議最好把烏列爾搬到其他屋子,免得影響王子殿下。

    愛洛斯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床上的烏列爾。

    “那也不用!

    雖然沒有人挪走烏列爾,但醫生走后,愛洛斯也離開了。

    烏列爾躺在床上,想起之前他每一次生病的時候被如何對待。

    從來沒有人在乎過,至少,愛洛斯還找人給他看病了。

    烏列爾安慰自己,這也不錯。

    像從前一樣,慢慢地病應該自己會好吧。

    可被丟在這里的他,很想要一點水。

    一點就好。

    烏列爾望著窗外,莫名想起曾經做夢都想死在一張很軟的床上。

    后來卻很害怕這種床。

    愛洛斯就在這時,端著一只銀碗走進來。

    “我想喝水。”烏列爾抓住了他的袍子一角。

    “先吃藥!睈勐逅惯算耐心,他語氣盡量溫和,在床邊坐了下來。

    烏列爾往被子里縮了縮。

    “我不太舒服,請別……這樣!

    “怎樣。”愛洛斯奇怪,“你害怕苦?”

    這倒有點難辦,愛洛斯剛才熬制的時候自己偷偷嘗了一口,苦得他臉都僵了。

    烏列爾搖頭,他不怕苦,也不怕痛,甚至不怕渴。

    他在他習慣的環境里面足可以面對一切,但愛洛斯對他過量的溫柔,讓烏列爾無法忍受,他難受得心臟發燙。

    他不知為什么很是害怕,是那種無限驚喜的瞬間,想到它會煙消云散的恐懼。

    “那是哪里不舒服?”愛洛斯問,但是烏列爾難以啟齒。

    愛洛斯對他的耐心耗得很快。

    他示意仆人把窗簾拉上,在烏列爾還不明白的時候,一只手抓住腦后的長發,一雙唇封住了他的唇。愛洛斯將他拖起來,不由分說給他喂了藥……

    他們互相信任,好像花了很久,可每一幕烏列爾都記得。

    愛洛斯最初的方法,最多是推心置腹,和敵人當當朋友,剛好他身上還背著和歌加林的賭注。

    最終卻發現那個“敵人”,比所有人更想他贏。

    烏列爾只需要很少一點。

    愛洛斯在比武勝利時戴給他的花冠,都被他當做禮物。即便枯萎得只剩下枝條,還要被裝進盒子埋進土里。

    世界上這么多地方,他不知道要把它藏在哪里,才足夠穩妥,足夠讓他安心。

    馴化野獸有無數種方法,愛洛斯只要吻一吻他。

    可明白心意后的愛洛斯對他一直溫柔,一直好,好像他無論發生什么都沒有關系。

    “和那一夜也沒有關系。事情發生,只是讓我看到了你而已。其他機會,也是一樣的!

    愛洛斯的安慰,他只要想到就感覺安全。

    愛洛斯給他的比他想的多太多,倒真像烏列爾最初“索要”的那樣。

    只是此時此刻,他不愿意用這些記憶來要挾這個不喜愛自己的愛洛斯,于是沒有說。

    “不,不一樣的。你把你那時能給的,最好的都給了我!睘趿袪柣卮鹚。

    濕潤的紅發貼在額角,烏列爾枕著那只對他過于柔軟的枕頭。

    他估摸著愛洛斯一覺醒來不會記得,只是明天自己的長發可能會打結。

    ·+·+·

    愛洛斯從沉睡中醒來,頭痛難忍,他扶著額頭,昨夜的一切緩緩浮現腦海。

    果然還是假裝得太過了吧?

    他想起昨夜的宴會上,他頻繁被斟滿的酒杯。

    愛洛斯的確被人設計,但回到房間時清醒得很,那有問題酒他根本就沒喝,只是裝作喝下。

    他還是確認了埃莉諾拉也沒事才放心回來的。

    他看了一眼身邊還睡著的烏列爾,原本只是想假裝一下,試試烏列爾會不會配合他。

    結果不止配合,連真心話似乎也說得太多了。

    其實昨夜當烏列爾靠近他時,他已經知道這試探不必要了。

    愛洛斯發覺自己只是想烏列爾留下來。

    不過聽了烏列爾描述的過往,愛洛斯愈發感到奇怪。

    他從前,和烏列爾該是比現在親密的,莫非……已經是一對戀人?

    ·+·+·

    烏列爾醒來的時候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但他聽到呼吸聲,知道愛洛斯還在身邊。

    烏列爾想起身,卻沒能動彈得了,是愛洛斯握緊了他的手將他拉進暖和的被子。

    “烏列爾,瞞我這么久,要怎么賠我?”愛洛斯擁著他,很輕地問:“如果我沒有恢復記憶,是不是就要和你分別了。”

    第088章 愛洛斯

    愛洛斯以為這是萬無一失的。

    烏列尓只是由著他緊挨了一會兒, 像是沒聽明白,拿開他的手坐起身。

    愛洛斯困惑地盯著烏列爾,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在愛洛斯的預想中, 烏列爾至少會表露出一些高興。

    烏列爾只是披上衣服, 平淡地說:

    “好, 我去拿早餐了。”

    愛洛斯頓覺好笑。支著臉頰瞧他:“要我提醒你嗎?我們現在在白薔薇城, 親愛的烏列爾大人。”

    與在王宮中一般,愛洛斯的房間沒有秘密。

    原本就該有人來送早餐,運氣壞的話,還可能是管家親自來。只是多半這些人剛才進來看見他們睡著,沒有攪擾。

    烏列爾不是毫無反應,相反, 他甚至有些語無倫次。

    “那我去拿衣服!睘趿袪柦又。

    烏列爾拽住烏列爾:“現在我恢復了, 難道你又忘記了?”

    一握之下, 發現烏列爾冰涼的手在抖。

    他再次被愛洛斯抓住,才終于不再躲避:“太好了!

    烏列爾真誠地感嘆。

    他確實是高興的。

    愛洛斯觀察著他,滿意了些?梢栽囂揭幌滤麄兊年P系了。

    “怎么什么也不說。若是我沒恢復, 你就看著我娶別人?”

    “抱歉!睘趿袪栔虑傅煤苷,但后知后覺揚起了唇梢。

    愛洛斯確定了他的猜想, 安心之余有些羨慕從前的自己。

    可惜現在再沒機會詢問從前的事了。

    原來自己從前和烏列爾真是很親密的關系。

    “下不為例!

    烏列爾點頭。

    “不過我覺得可能性不大!睈勐逅闺S口道:“人總該不會失憶兩次, 安心些。”

    這次沒人回答他。

    愛洛斯披上衣服轉回身,發覺烏列爾冷冷地站在原地,神情有些頹然。

    愛洛斯詢問烏列爾,對方只是搖搖頭:“殿下有什么打算?”

    “先叫醫生來看你的眼睛, 反正那個危險的教會你是不能去了。”

    “好。”

    烏列爾回答過, 又不做聲了。

    愛洛斯與他閑談幾句,烏列爾的態度好像跟從前也沒又有什么差別。

    “你為什么不高興?”愛洛斯終于還是問出這問題。

    “因為還不傻, 殿下。昨夜您是清醒的吧?”

    被發現了……

    “聽了故事覺得可憐,所以騙我說全部都知道了。是我沒讓您滿意嗎?”

    怎么發現的?

    愛洛斯吃驚。

    難道他哪里猜的不對嗎,愛洛斯想不出哪里有破綻。

    莫非他們失憶前什么關系都沒有?

    當他想詢問,門已經被醫生敲響。

    烏列爾早恢復平常的神情,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

    好像他根本不介意愛洛斯知道,也不介意愛洛斯不知道。

    愛洛斯多半讓烏列爾傷心了。

    給了別人希望,又告訴他是假的。

    他有些心虛,但烏列爾倒沒什么異樣。醫師給他重新包扎了眼睛,說回去討論一下解決辦法。

    醫生走后,他走來親自幫愛洛斯系上衣扣。

    愛洛斯打了個哈欠,也跟著裝作無事發生:“這朵花幫我帶上吧!

    “要去做什么嗎?”烏列爾理好絲綢玫瑰的花瓣,問他。

    “去見埃莉諾拉公主!睈勐逅够卮稹

    烏列爾彼時頭腦正在冷靜中,禮貌地打算當作一切從未發生。

    拿起那朵花,卻不自覺想到:

    他也會給她變玫瑰花么?

    “你在藏什么?”愛洛斯摸著自己的袖子,將花朵從烏列爾亂塞的那只袖口拿出來,放在胸前口袋的位置。

    “午餐時間還沒到,你可以先走走!睈勐逅拱才帕艘痪渚碗x開了。

    烏列爾感受著四周靜下來。

    除了每次吃飯時間,金斯利家幾乎就沒有吵鬧的地方,連嬉笑都是悄悄話。

    寂靜的庭院里,烏列爾嘗試用感覺去觸摸面前的景物。

    他無事可做,只有練習一下聽覺。

    鳥爪踩在枝頭,露珠劃過草葉,風吹過舊石墻上的窗洞,布料摩擦著盛放衣服的木盆……嗯?

    抱著衣服的少女從花園小路走來,聲音很低地和其他仆人們閑聊:“公主和王子,真是郎才女貌啊!

    “我剛才看到他們在花架底下,畫師先生讓我去給他拿筆呢!

    果然與公主相處得很好,如果自己不戳穿愛洛斯,是不是情況會有不同?

    可惜遲了,烏列爾不禁開始想,等他們婚禮之后,自己該怎么辦?

    好在,他昨夜卑劣的的建議被駁回了。

    不然他真的可能……

    “。 焙鋈簧磉厒鱽眢@呼,“烏列爾大人的手流血了,快,快去外傷間給他準備包扎!”

    那是跟在烏列爾身邊領路的兩個女仆之一。

    烏列爾被她的喊聲嚇了一跳,這聲音在寂靜的走廊也太突兀了。

    “不用這么緊張的!

    “怎么能不緊張?”女仆不理,“愛洛斯少爺把我調來,就是要我用性命保護你的!

    烏列爾怔住,他需要這種嗎?

    少女摸過來的手上還生著刀繭,她居然是博伊德手下的人。

    愛洛斯并沒有隨便把他丟下,還找了個人關心他。

    “烏列爾大人,午餐時間要到了。愛洛斯少爺說千萬別忘了請你!

    管家本人出現,少女們的聲音立刻消失。

    烏列爾自然不會忘記。

    當他抵達大廳,一進來就聽到兩個人交談的聲音。

    “現在春天了,該把所有窗戶都打開了。這樣才不容易生病啊。”是溫的聲音。

    另一個人也同樣冷靜,一聽就是金斯利家的人:

    “還有一天才到春天,那就要用冬天的規矩!

    這兩位真是有意思,聽身邊的小女仆說,坐在后面的老爺臉色很差。

    烏列爾開始猜測,不知道吵架的兩人誰會贏得金斯利大人的支持。

    “別傷和氣了。既然這樣,那我們只打開一扇窗戶好了!

    歌加林的聲音從身后插進來

    “這……”堅持不愿開窗那位仍然猶豫,但愛洛斯的外公金斯利大人立刻就說了一聲好。

    見他都同意了,兩人也無法違抗。

    窗子被打開一扇。

    眾人抵達的時間不會過早或者過晚,幾句話間,都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們匆匆落座,烏列爾也被引入位置。

    今天身邊的人都很輕松,不知為何。

    只有烏列爾有些緊張,他在位置上坐了一會兒,能感受到許多視線投來。

    愛洛斯還沒到。

    直到所有人安靜下來,愛洛斯才帶著埃莉諾拉公主出現在門口。

    人們什么也沒有問,因為開餐了。

    安靜地吃過一半,到了準許交談的時間。一個年輕的舅父放下餐刀和餐叉,開始詢問愛洛斯。

    “你們怎么這么晚回來,是有什么事嗎?”

    沒有人表現出意外或者不悅,似乎就是在等他問。

    愛洛斯微笑了一下,回應道:

    “原本是想早餐結束后說的。那現在我說了?”

    他和埃莉諾拉眼神交流過后,說道:

    “我和埃莉諾拉商量,婚禮是件大事,即便再信任我,也不該讓尊貴的公主殿下在這事上冒險。所以婚我們就不結了,勞煩各位費心準備!

    烏列爾怔住。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他就坐在愛洛斯身邊,卻無法立刻詢問他這話的意思。

    埃莉諾拉起身行禮,眾人都跟著起身,直到她動作結束。

    “我不日就會回去,感謝各位的招待!

    這……這怎么能行?

    那殿下接下來要如何。

    烏列爾的心都懸起來了,卻發覺周遭的情況不太對。

    他們本該為愛洛斯不按計劃而不悅,或者失望,總不該如此輕松地說著客套話。

    好像愛洛斯拒婚與否都無所謂。

    不,好像提前知道了一樣。

    為什么?

    烏列爾不會以為他們是單純關心愛洛斯意愿,他還沒有那么甜。

    交談聲里,金斯利大人忽然咳嗽了一聲,場面安靜下來。

    “所以,現在我問你,你與公主殿下商量好,是因為明白了自己對嘉兒的心意。要選擇嘉兒嗎?”

    烏列爾一瞬間想明白了。

    昨夜設計的不是愛洛斯和埃莉諾拉,而是他和嘉兒?

    全家所有人都知道,只將愛洛斯蒙在鼓里。

    他們不放心愛洛斯,可是這樣一來,公主的支持又該如何是好?

    他冷靜下來仔細去琢磨,公主出現本就是意外,即便公主不來,金斯利家也未必會放棄愛洛斯,說明這件事情本就有謀劃的余地。

    在這件事上,他們沒有選擇多一份助力。

    而是選擇去加深自己和愛洛斯之間的聯系,他們覺得這辦法更加穩妥,聯姻向來就是金斯利家“不戰而勝”最常用的手段。

    可是這樣一來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公主本來是就是殿下戀人的人選,愛洛斯的選擇無可厚非。

    可是嘉兒……

    選擇別人,意味著愛洛斯真的只是在為了能當上國王,而做出讓步。

    烏列爾只感覺心疼。

    “我想對這件事,我們沒那么著急吧!睈勐逅蛊届o地拒絕。

    “不,我倒認為這是一件大事。你應該好好想想,如果你心里真的是嘉兒,就沒必要等待。”一個舅父忽然說。

    “不光對你,對妹妹來說也是一件大事!

    “而且,我們都已經做了婚禮的準備,擇日不如撞日!

    雙胞胎也開口了。

    “不,各位等等,我誰都不會娶的。”

    場面氣氛忽然變得僵硬,外公的語氣也冷了。

    “你的話,我怎么聽不明白?”

    “我是說,我不會和各位選中的新娘舉行婚禮。各位想要的,我們都可以商議,可惜婚事不行!

    愛洛斯的拒絕幾乎沒有轉圜的余地,他本可以更委婉的方式說出來,但沒有。

    “聽這話的意思,我妹妹有哪里不好嗎?”雙胞胎的其中一人,不悅地問道。

    “我們有最好的妹妹,但是……”愛洛斯正解釋著,歌加林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各位,愛洛斯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因為我。抱歉,一直沒有敢提及,嘉兒,我已經喜歡她很久了!

    愛洛斯聽著歌加林胡說八道,心想他認識她才多久。

    外公原本隱忍這怒意,歌加林說出這段話后,他的臉色倒莫名和緩了一些。

    他沉思了一下:

    “我想這樣也好,你們都是我的外孫!

    “是的,我們都是您的外孫啊。”歌加林笑起來,轉頭挑釁地望了一眼愛洛斯。

    桌上其他人的表情登時也有些變化,不屑、困惑、平常,全部都有。

    顯然,這不在金斯利家的計劃當中。

    愛洛斯終于明白這奇怪之處,外公太喜歡歌加林了。

    這根本不正常。

    他本以為是歌加林善于討人歡心,但現在一瞧,金斯利家其他人還并不夠喜愛他。

    “外公,歌加林,確確實實是你的……”外孫嗎?愛洛斯總覺得表述很古怪。

    “愛洛斯,你想問什么?”歌加林站起身,截住他的話,“現在各位都在為嘉兒的婚事操心,我正式向金斯利家提出……”

    歌加林說著冠冕堂皇的話,愛洛斯坐在一旁,卻聽見一種很細微的,翅膀扇動的聲音。

    他狐疑地打量歌加林,可歌加林一無所知。

    當他意識到聲音是從窗外傳來時,已經晚了。

    只見著那只鴿子從窗外闖進來,一頭扎進在歌加林臉上。

    “呃,這是什么?”歌加林的注意全在愛洛斯身上,被它撞了個正著,嚇壞了。

    情況意外,整個餐桌一下子混亂起來。

    愛洛斯趁機撲上去揪住那只鴿子,他摸了一把,他眼疾手快把那封它腳上的信抓在了掌心里,接著把鴿子遞給了仆人。

    “不好意思,是我的鴿子亂跑!睈勐逅拐f,“幫我安置一下它吧!

    “哼!蓖夤涞穆曇繇懫穑u道:“養鴿子也要養這種不守規矩的鴿子。連顏色都不對勁!

    愛洛斯的這只鴿子,在脖頸處有一圈紅色的羽毛。愛洛斯之前蹭了一蹭,周遭還會掉灰色的粉末,他以為是正常的羽粉沒有在意,被這么一說,他覺得這鳥可能也未必是只鴿子,不然也不可能這么精準地找到他和烏列爾。

    他輕飄飄地回答:“所有鴿子都一樣,豈不是沒有分別了,這樣不是很好看嗎?”

    他坐回到一旁位置,兩指展開字條,瞥了一眼上面的內容。

    不動聲色,他又將紙條放進了口袋里。

    一旁的歌加林正被人扶著,溫和地說著他沒事。

    餐桌立刻恢復平靜。

    愛洛斯心中卻驚濤駭浪,他從來沒覺得這么危險過。

    來到這里發生的一切都在他腦中過了一遍。

    這只鴿子來得實在是巧。

    若再晚上半日,愛洛斯都未必能活著等到它來。

    那封信上寫的內容,在他眼前晃過,和歌加林溫和的笑容重合:

    【歌加林軟禁瑟緹后,離開了王城。如你遇見,千萬小心!

    信是誰寫的,愛洛斯不得而知。

    被催眠的養鴿人?依蕾托或者阿尼亞?也有可能是已經逃出的瑟緹。

    但這消息無疑是晴天霹靂。

    歌加林幾乎都已經一只腳步上王座,但他卻沒有立刻稱王,而選擇了來到這里等待愛洛斯。

    他想要什么不言而喻。

    他要在這里除掉愛洛斯,永絕后患。

    怪不得,愛洛斯一下想通了他這些動作。

    烏列爾一定用特殊的方法迷惑了眾人,尤其,是外公。

    取得外公的信任就能間接控制整個金斯利家,這些日子,他應該早已經準備好了給愛洛斯的陷阱。

    或許馬上就要生效了。

    愛洛斯腦子很亂,但得先讓歌加林放松戒心,延遲他動手的時間,再掌握情況。

    他回神就看歌加林坐回位置,正死死盯著他的口袋。

    愛洛斯盡量讓自己表情平緩。

    歌加林要的不過是王冠,先讓他知道自己不要這個,或許有拖延的余地。

    能騙到對方的概率不高,但仍要試一試。

    他正想著,比侄子還小的一個弟弟,正站起來想要離席。

    男孩放下餐具起身,朝桌上各個人:“爺爺,我吃飽了。伯父,慢點吃,博伊德叔叔慢些吃……公主殿下吃好,溫哥哥,吃好、培恩哥哥,吃好、魯伯特哥哥,吃好、愛洛斯哥哥,吃好、嘉兒姐姐,吃好……”

    說完,就要退開桌邊。

    金斯利家每天都有這么糟糕的劇目,不知道是誰要求的。

    愛洛斯想到這里,忽然叫住小男孩。

    不好意思了弟弟,為難一下你。

    “還有一個人呢,你是不是漏掉了一個人?”

    愛洛斯望向烏列爾,示意表弟叫人。

    那位害羞的表弟局促地抓著叉子,看向自己的母親,想尋找到這位客人到底叫什么。

    “別緊張,我來介紹一下吧,這位是我親愛的……”愛洛斯緩緩地介紹起來,他靠近了烏列爾,輕輕握住了烏列爾的手。

    整個大廳一片寂靜,生怕愛洛斯說出什么讓他們難堪的話來,眾人表情都變得非常扭曲。

    “這位是我弟弟的好朋友,白薔薇城的客人,烏列爾伯爵。”一片詭異的死寂當中,歌加林先一步說道。

    包括小表弟在內的所有人,如釋重負。

    孩子小聲叫了他一句:“烏列爾大人吃好。”就趕忙跑開了。

    愛洛斯覺察到外公似乎瞪了他一眼,他笑著將手放開。

    但嘴上仍沒停下:“其實我要說的,是我們并不僅僅是朋友。”

    “我們不想聽你要說什么。把甜點吃完然后就下去吧,不然這場早餐就超時了!辈┮恋麓驍嗨蔡嵝驯娙说。

    “好吧!

    同樣是選擇向他示好,歌加林的話愛洛斯就不再去理會,但博伊德,卻是愛洛斯少數能相信的人。

    可歌加林只要表現出站在愛洛斯這邊,連博伊德都會和他“同仇敵愾”,這就是擅長操控人心的人嗎?

    歌加林比他想象得要厲害得多。

    愛洛斯不再言語,鬧劇結束他都沒找到發瘋的機會,只有隨著眾人默默進食。

    他手上的刀切到最后一塊點心。

    忽然小聲對烏列爾說:“我吃不下了,你呢?”

    烏列爾有些迷茫,這張桌上有將近二十個人。

    愛洛斯是不想在眾人面前失禮嗎?但吃不下不是很正常。

    烏列爾的腦子一時想不下更多,他感覺愛洛斯離他很近。

    正對他說,他可以有一塊小蛋糕。

    “我可以替您吃。”

    他伸手就想去摸自己的叉子。

    愛洛斯輕輕按住他的手,“張嘴!

    如果是真的要讓烏列爾在眾人面前張口,他或許會得意地掃過所有人。

    但現在時機不對,地點不對,人不對,烏列爾甚至也看不到東西。

    他力求不被旁人覺察地微微張開嘴,由著愛洛斯將那小塊蛋糕喂給他。

    烏列爾咬下那塊蛋糕,正打算轉頭,忽然被愛洛斯扳住了臉頰,指腹蹭掉了他唇邊的奶油。

    那一瞬間烏列爾只有一個想法,愛洛斯他瘋了。

    烏列爾幾乎是立即聽見椅子拉扯的聲音,身邊有人站了起來。

    博伊德的聲音響起:“各位,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F在時間到了,我要走了,晚間再會!

    午餐的結束時間到了之后,在桌子上的人反而失禮。

    身邊的人跟著他紛紛離席,走得非常暢快。

    愛洛斯沖散了歌加林得意的風頭。

    眾人一頓飯下來,腦中留下的只有愛洛斯的叉子。

    走出一會兒才緩過來:歌加林要娶嘉兒?

    歌加林跟著外公出去了,用餐廳只剩下愛洛斯、烏列爾,和埃莉諾拉還有嘉兒。

    埃莉諾拉吃得很認真,她慢條斯理地在吃盤子里的最后一塊蜜餅。

    為她準備的分量是最少的,但是她好像是要把盤子里所有東西吃干凈不罷休的樣子。

    愛洛斯第一次注意這事,他不知道她是何種情緒,直覺可能不會太好,于是多留了一會兒。

    剛好聽見嘉兒告訴埃莉諾拉:“其實不用吃干凈的。”

    何止,愛洛斯想,甚至像舅母那樣的貴婦人,專門留下一點,顯示自己是飯量很小的精致淑女。

    埃莉諾拉公主搖頭,“那怎么行,這些都是辛苦種出來的麥子,當然要吃干凈了!

    嘉兒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走回位置,把自己的半塊小餅吃了。

    愛洛斯見兩人完全沒有被任何情緒影響的樣子,留下來也沒有意義。

    帶著烏列爾離開了。

    走出門去,烏列爾問愛洛斯:“我們接下來要怎么辦?你有計劃嗎。不如再去親自爭取一下金斯利大人,不要讓歌加林捷足先登!

    “不必了,我們走吧。”愛洛斯回答,他們邁進仍有半數人在休息的大廳。

    烏列爾尚不知道愛洛斯要去哪里,但他緊跟著他,他的手被愛洛斯牽著。

    不必烏列爾詢問,他聽到了愛洛斯在經過眾人面前時,聲音不大不小說出他們的目的地:

    “走吧,我們離開白薔薇城,就我和你,去哪兒都好!

    第089章 愛洛斯

    烏列爾一直跟著他回到房間。

    準確地說是追著他回到房間——愛洛斯見到眾人, 向他們重復了一遍他要離開白薔薇城。

    接著沒有聽大廳里任何人的回應就離開了,走了兩步想起剛才松了手,回過頭繼續牽起烏列爾。

    大廳里那群人驚訝的聲音仿佛還在腦后回響。

    愛洛斯進了房間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收拾東西。

    “我們真的要離開?”

    愛洛斯湊上來, “不想走?莫非你對公主依依不舍嗎?”

    愛洛斯說話的時候, 發絲垂到額前, 擦過烏列爾的臉頰。

    烏列爾伸手去撥開它,將愛洛斯的松脫了的頭發用綁帶重新綁緊。

    做完后烏列爾退了一步,將手邊的東西小心的放到愛洛斯身邊,幫他整理著。

    “天涯海角我都愿意!

    他說話的時候轉向愛洛斯。

    愛洛斯想,如果他的眼睛真的能看見,一定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

    “但是!睘趿袪柪^續道:“我還有另外一個主意!

    他示意愛洛斯附耳過來, 愛洛斯疑惑地低下頭, 將耳朵送到他唇邊。

    烏列爾的薄唇輕輕碰著, 溫柔的氣息擦過他耳邊。

    愛洛斯不知道是因為癢還是聽了他的主意,笑了起來。

    “這有必要嗎?你不是想我進兵王城,現在歌加林主動攬下, 有人替我們做這件事,豈不是皆大歡喜!睈勐逅拐溃骸皼r且, 你要去刺殺歌加林, 未免太危險了。”

    烏列爾當然做夢都希望與愛洛斯遠走高飛,可他也想讓愛洛斯活得更好。

    “可是,殿下其實不想走的,對不對?”

    愛洛斯不想走, 也不會走。帶著烏列爾逃亡的日子他不能再過了, 別處也沒有能對烏列爾的眼睛說“我試試”的醫生。

    “明明我演得很好,估計不出一會兒就會有金斯利來敲我的門, 請我先不要離開……你又是怎么來看出來的?”

    他以為烏列爾猜出了歌加林身上的問題,停住收拾物件的手。

    烏列爾想了想,“太像做夢了,反而不像真的!

    愛洛斯一時失語,原來與任何計謀都無關。

    他莫名感到一陣心酸,在烏列爾身邊好像感情都豐富起來了。

    愛洛斯余光掃見桌上的雜物里,站著那只木雕。

    輕輕將其他東西撥開了。

    使得手上不停收拾著的烏列爾,下一個就摸到了那木雕。

    “烏列爾,你知道嗎?”他按住烏列爾的手背,“狗在最東邊的凱特族人心中是守護神,就像有的部族是鷹有的部族是兔子。抽中小狗的你可以許一個愿望,之前錯過了,現在你要不要許一個?”

    “殿下怎么還信這個?”

    “不信算了!睈勐逅故栈厥郑苁臉幼印

    “愛洛斯殿下。”

    “嗯?”愛洛斯轉頭發現烏列爾是對著小狗說的。

    “你會收獲自由和快樂。”

    “愿望要許和自己有關的!睈勐逅共毁澩,不是和狗有關的。

    愛洛斯嚴重懷疑,他是想到快樂的小狗,才許出的愿望。

    “這就和我有關!睘鯛栃攀牡┑

    “我知道了,這個自由快樂的未來里有你。是嗎?”

    烏列爾什么時候和他這么大膽了?也不錯吧。

    烏列爾嚴肅:“是實現愿望,我也會很高興。這就夠了。”

    愛洛斯本是想幫他完成愿望,哄一哄他的。

    “許一個有你的不好嗎?”

    “不了。”烏列爾淡淡道:“我怕實現不了!

    他連許愿都不敢。

    “那你記得在我身邊待到還愿,不然我和小狗要是分開,神力說不定會失效呢!

    愛洛斯絕不認輸,他很沒道理地建議道。

    見烏列爾似乎完全愣住,滿意地繼續將攤在包裹外的東西收拾進去。

    倒是烏列爾,依然惦記著愛洛斯的計劃。

    愛洛斯向烏列爾解釋了那封鴿子帶來的信。

    “瑟緹被歌加林囚禁在王宮中,整個王宮都被歌加林控制了,但偏偏歌加林跑了出來。”

    這樣的歌加林,想蠱惑埃莉諾拉公主,易如反掌。

    很難判斷之前他在哪句說了謊。

    “這人嘴里沒有一句真話,說不定金斯利大人被他催眠了。你幾次和金斯利大人交談,都被歌加林打斷,我很懷疑他!

    烏列爾自顧自推測著。

    愛洛斯停下了手上動作,呆呆望著他,愛洛斯沒想到。

    之前烏列爾講述過去,沒提過歌加林對這類事物有興趣,愛洛斯下意識以為歌加林不熟練催眠這類復雜的能力。

    現在想來,歌加林幾乎隱瞞了所有事,這斬盡殺絕的計劃說不定也早就開始了。

    歌加林那么聰明,又生活在王宮里,想要學會什么都很簡單。

    如果歌加林掌握有類似能力,又早來了許多天,那么……

    愛洛斯起初還感嘆歌加林一個人來,足見自信。

    沒想到對方可能早將愛洛斯變成“孤軍奮戰”了。

    尤其是埃莉諾拉公主,她第一個接觸歌加林,一路上歌加林有無數機會動手。

    除了那一大隊公主自己帶來的人馬,所有人都不認得埃莉諾拉公主,歌加林盡可以任意發揮。

    家族里的其他人,也未必幸免。他甚至支開了博伊德和最有戰力的一群侍從,旁人還不是任由擺弄。

    “要是我們還有別的幫手就好了!睈勐逅垢袊@。

    烏列爾聞言點頭。

    烏列爾點頭同意他時,看起來乖巧又可靠。

    至少愛洛斯自己這樣覺得。

    “烏列爾,你有沒有被他催眠。要不要先讓我試試?”

    烏列爾立即開始回想他與歌加林的遇見。

    如果真的有被催眠,應該就是那時候。他會對自己下什么暗示呢?

    自己雖然小心地沒有吃過他親自給的東西,但是身在這城堡中處處可能被他暗算。

    烏列爾略顯緊張地皺起眉頭。

    無論如何,他都應該在一個明顯的地方,將“不要傷害愛洛斯”記下來。

    以防備歌加林這種人。

    “要怎么試?”他忙問。

    “嗯……離我近一點!睈勐逅怪笓]。

    烏列爾急切地往前邁了一步,他的鞋尖撞到了愛洛斯的鞋尖。

    事實上他如果再往前傾一點,鼻尖說不定也都能貼上愛洛斯。

    “伸出雙手!

    烏列爾無論是在神秘學還是心理、藥劑方面,若是跟愛洛斯相比,完全是一個稚童的水平。他對愛洛斯的指示不疑有他,完全照做。

    他將手臂往前伸,越過愛洛斯的腰間。

    “左手碰碰右手。”愛洛斯認真指揮。

    烏列爾的身體因為呆板地照做,毫不意外地將愛洛斯環住。

    他的手臂在愛洛斯背后收緊,人也因為腳下不能挪動,挨進了他懷里。

    愛洛斯已經開始想要笑了,但烏列爾還當這測試沒完。

    “然后呢?”

    “咳,現在你心里在想什么?說出來給我聽!

    烏列爾想了想,如實回答:

    “你這幾日瘦了,一點點!

    不止這些,如果愛洛斯繼續往下追問,烏列爾很可能還會說他的真實想法:

    能這樣抱你真是太好了,請最好測試得久一點。

    “你通過了!

    “就這樣?”烏列爾想抬頭,被愛洛斯攏住脊背按下了。

    愛洛斯笑起來:

    “其實歌加林選擇你的可能性很小,他即便是想要對付外公,也要不停地暗示他,專心對付一個人或者幾個人,不可能太多。要一直維持下去,還需要不斷地重復。不可以超過一定的時間不管,如果突然新加進來一個應該很有壓力吧?”

    “那你要試試我……”

    “是讓你也試試我。”愛洛斯理由充分:“結果如何,我是我嗎?”

    “他選你的可能性也很小,一是機會不多,二是都能控制你了,他還有什么必要在這里努力?”

    烏列爾理智地回答。

    被烏列爾戳穿了。

    但愛洛斯覺得很有趣。

    他收起玩笑,雖然烏列爾不需要試。

    但很多人都可能有問題,比如最早接觸歌加林的埃莉諾拉。

    不過愛洛斯暫時不著急,先檢查誰有問題,端看誰先來“關心”即將離開的他們。

    愛洛斯的計劃是,如果沒有遇到實質的阻攔,說明歌加林愿意放走他們。

    對于一個千里迢迢來圍追他的人來說,直接相信愛洛斯不太可能。

    可歌加林如果真的愿意,愛洛斯離開也無妨。

    愛洛斯猜想歌加林更有可能試探一下他,親自或者派人來挽留他們。

    愛洛斯趁此機會檢查一下眾人,他要的是找到歌加林無法狡辯的證據,將他們給歌加林的信任拿回到自己手里。

    沒料想到的,是第一個敲門聲響起。

    愛洛斯等到的是博伊德的口信:“不放通行文件,我好不容易把你們帶回來,你倆就算要去死也得參加完婚禮。”

    愛洛斯感覺得到博伊德的憤怒。

    接著,敲門的是那對雙胞胎,他們都算是愛洛斯的表親,雖然沒必要,但愛洛斯不介意叫他們一聲哥哥。

    一見他們兩個,愛洛斯就發覺出他們有問題。

    他們兩個勸阻愛洛斯不要離開,這本來平常。

    “你們怎么遇到歌加林的?”但當愛洛斯隨口問起。

    兩人同時答不出這段記憶。

    愛洛斯粗略問了幾句,大感不妙,他們確實是被催眠或者類似效用的方法控制了。

    歌加林居然通過讓他們互相暗示,控制了一對雙胞胎兄弟。

    這比他想得厲害了不知多少。

    未免打草驚蛇,他沒有再深入試探,先送走了這對兄弟。

    接著是兩個舅舅,他們一前一后上門。

    愛洛斯直覺兩人都沒有問題,隨便聊了幾句,發現他們倆的確是發自內心想要教育一下“年輕叛逆”的愛洛斯。

    愛洛斯好不容易送走他們,還沒轉身,就又傳來敲門聲。

    這次來的是嘉兒。

    “你們要去哪兒?”嘉兒站在門口,一眼就看到桌上的收拾好的行李。

    愛洛斯左右瞧瞧走廊里還有什么人,見并無其他家人,迅速將嘉兒拽了進來。

    “您拽我做什么。我只是奉父親的命令來問問,還要去和埃莉諾拉看我種的藥草!奔蝺壕璧。

    “去派人叫公主也過來!

    “理由是什么?”嘉兒沒動。

    “我能幫你免于一場風險未知的聯姻!

    “你不會想帶我們逃走吧?”嘉兒一點也不感興趣,“愛洛斯殿下,人們不會像童話故事那樣,我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

    嘉兒點頭,“我天生是要嫁給溫曼未來國王的,我從小時候就知道!

    愛洛斯把紙條遞給了嘉兒。

    嘉兒接過來,看到信上的內容,捂住了嘴。

    “不,你為什么不告訴大家?這是你假冒的吧!

    “我已經讓博伊德派人去王城核實了,這信拿出來大家未必相信。但在等待確認的時間里,夠他抓緊時間達成目的很多次了。我不想打草驚蛇!

    “這要是真的,那也就說,他騙了金斯利家的所有人?”嘉兒立刻總結出了歌加林的罪狀。

    “是的,而且很可能他第一個下手的人就是埃莉諾拉!

    嘉兒聽到這話,蹙起眉頭。

    她愿意幫愛洛斯那么一小下,她讓人接來了公主。

    幾日接觸下來,愛洛斯已經了解了埃莉諾拉公主。

    她喜歡愛洛斯是真心實意,在他們的那片土地上,流傳著愛洛斯王子故事,和他的發明。

    是的,發明。

    很多人都確信整個溫曼王城都沒有一個人的魔法,像愛洛斯那樣好。

    實際上哪怕只是一生專攻讓杯子落地不會碎裂,這樣的魔法師也能算是一名優秀的魔法師。但是“那天杯子沒碎”,誰又會驚訝呢。

    愛洛斯不是,他有一半魔法,是在嘗試用普通的方法創造出神奇的效果,目的都是嚇人一跳。

    大家全以為那是魔法,但其實只是許多次實驗之后的效果。

    比如嫁接某些果樹培育出奇異的品種,或者種出最胖的豆莢、顏色特殊的花。

    魔法最多只是用來催促植物生長,加快他的觀察進度。

    但這些,都是在土地貧瘠的奧特蘿半島上,埃莉諾拉最關心的東西。

    隨著聽到傳聞逐漸增多,她和愛洛斯還曾在對外交往上通了信。

    她仰慕愛洛斯,喜歡愛洛斯,想要來見愛洛斯,哪怕她從來沒有離開過王宮。

    埃莉諾拉以為外面的一切很簡單,當她勇敢離開王宮,才發現世界令人意外。

    唯一不盡人意的,是見到愛洛斯之后,愛洛斯直言了他的意愿:他有一個心上人,無法回應其他人的喜愛。

    但他承諾一直會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倘若埃莉諾拉愿意投注在他身上,他們可以見機行動,順勢合作,他絕不會讓奧特蘿失望。

    如果不愿意,這里局勢危險,他會送她回國。

    埃莉諾拉本以為愛洛斯想見她,她行禮后抬頭,發現屋中有三個人,略顯吃驚。

    她第一次這么近接觸到傳聞中的烏列爾。

    她好奇地打量他,她從前以為他是個兇神惡煞的男人。在午餐桌上知道他就是愛洛斯的心上人時,格外吃驚。

    沒想到近看起來,很可愛啊,像……奧特蘿的特有的可以用海水灌溉的紅色小麥。

    “別走神,來,集中注意力。埃莉諾拉,告訴我們,你是怎么碰到歌加林的?”嘉兒先問。

    為了測驗是不是記憶和行為受到影響,最方便的就是詢問一下他們相處的情景,從中判斷是否有想不起,或者對不上的地方。

    其實第一天,愛洛斯為了核實歌加林的話,就已經問過埃莉諾拉他們的遇見了。

    但她和歌加林相處的時間比所有人都多,可能是在其他時間被暗算呢?

    一桶檢查和問詢下來,公主沒有任何異常。

    “發現是哪里有問題了嗎?”埃莉諾拉問:“是不是我答得太快,要不要再試試?”

    她見愛洛斯露出不解的神色。

    愛洛斯搖頭,他只是意外歌加林沒有在她本人身上下任何功夫。

    不過經埃莉諾拉的提及,她帶來的人中,積極推動婚禮的幾位多半有問題。

    “你還覺得有奇怪之處嗎?”愛洛斯問嘉兒,嘉兒也是金斯利家因為太勤快而選擇鉆研醫術的那批人,還是她先檢查了埃莉諾拉。

    愛洛斯想和嘉兒討論一下,發現嘉兒正盯著地毯在出神。

    “怎么了?”愛洛斯很輕地碰了她的肩膀一下。

    “啊?問完了嗎……”嘉兒茫然地回神。

    愛洛斯試探著問,“嘉兒,我們上一個問題是什么?”

    “你不是問她,進城的前一天,路上發生了什么嗎!

    “我最后一個問題,問的是埃莉諾拉和你,你們倆是怎么遇見的!

    嘉兒陷入迷茫,她按住額角,“抱歉,昨天睡得太晚,有些頭痛。我們……是怎么遇見的,我都快忘了!

    “嘉兒?是我參觀塔樓的時候摔了下來,你把我接住了呀。”埃莉諾拉輕聲提醒道。

    嘉兒放下手,目光清晰起來,指指埃莉諾拉還纏著紗布的手腕:“那可不算接住,殿下,你砸壞了我今年的所有的藥草。而且要不是我和車夫經過那里,你早已經摔傷了!

    “可我不是幫你蓋溫室了!卑@蛑Z拉目光游移,心虛地說。

    “不止會是摔傷吧!睈勐逅勾驍嗨齻。

    嘉兒臉色也冷了下來,遇見那天的情形出現在腦中。

    歌加林或許想讓埃莉諾拉死。

    埃莉諾拉如果出事,金斯利家族逃不了干系。

    他有擺平奧特蘿派來的其他人的能力,借此就能掌控金斯利家。

    又或者,他還有更巧妙的主意。

    “那我忘記,是他為了讓我不引起懷疑?”嘉兒問。

    “不,那也是他第一次見你,多半是他在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對你進行了一些暗示。失去記憶只是伴隨而來的。”

    嘉兒詢問他接下來需要做什么,愛洛斯其實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他拿出一瓶藥劑。

    “這不是助眠的嗎?”嘉兒接過來一看。

    那是真正能讓她睡著的藥,愛洛斯會在其中找到一種方法也嘗試催眠她,問出歌加林到底對她做了什么。

    當然,毫無防備的嘉兒可能說出任何事。

    嘉兒搖頭,她對此的回答很直白,她還不信任愛洛斯,不能讓他來測試。

    愛洛斯也沒有辦法再繼續爭取,這是他意料之中的。

    “總之歌加林十分危險。婚約你最好先拖延,不然等他愿望達成,金斯利家也會失去利用價值,到時就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聽到愛洛斯的建議,嘉兒稍顯懷疑:

    “這件事上,歌加林根本就沒有催促過我,從來就沒。全是家族里的人,尤其是祖父,告訴我只要聽從他們的決意!

    這和愛洛斯想的并不一樣。

    歌加林來到白薔薇城主要目的必然是殺愛洛斯。

    同時,很可能他還想要操控金斯利一家,使得登基后沒有后顧之憂。

    最好還能和埃莉諾拉公主聯姻。

    愛洛斯以為,他為了第二點,放棄了第三點,選擇嘉兒。

    但如果,他根本不需要把注壓在嘉兒身上呢?

    愛洛斯表情的變得凝重:“我想他的重心在別的地方,他什么都不缺;蛟S是因為決意要除掉公主,同時已經控制了外公!

    “那是不可能的!奔蝺簩σ琅f耳聰目明的祖父,會輸給歌加林,表示不信。

    “你也覺得自己不會?”

    愛洛斯不想耽誤了,他得親自去找外公,這事刻不容緩。

    如果不是簡簡單單被騙,而是催眠或者藥物作用,就算愛洛斯揭發歌加林也無用。

    嘉兒忽然道:“等等,你來先試一試我吧,我也想知道自己有沒有上他的當!

    按嘉兒說的,爺爺確實很奇怪,這幾天府中上下忙碌,她經常忘記換衣,穿著她的醫師袍子四處走動,爺爺竟有幾次沒有管束她。

    可實際上她只被準許在診室內穿,平時出現在眾人面前一定要穿得十分得體。

    “就為這個?”愛洛斯疑惑。

    “你才不明白呢!奔蝺赫f道,“拿來吧。”

    嘉兒將藥一飲而盡,埃莉諾拉關心愛洛斯的藥是否危險,嘉兒便叫她盯著愛洛斯兩人。

    于是埃莉諾拉如臨大敵地站在一旁。

    等到嘉兒再次醒來后,發現烏列爾坐得很遠,余下兩個人都用凝重的眼神看著她。

    “怎么了嗎?”她心道不妙,催眠可無法選擇,是會說出很多心里隱瞞的事情的,不止有歌加林的暗示。

    嘉兒看他們臉色不好,冷汗都下來了,幾乎要努力回憶起這一生做錯過的所有事。

    到底哪一件讓愛洛斯和埃莉諾拉的臉色這么沉重?

    莫非……是十二歲的時候,在寫作課老師那里成績墊底?

    其實她自覺寫得挺不錯的,只是寫出了自己的真實心情:

    【這不公平,為什么我就要在鉆研我喜歡的藥草之外,分出大半時間學習跳舞和玩牌,只因為王宮里最喜歡的消遣是賭錢?

    博伊德舅舅說,是因為學習行軍和射擊的投入和產出不成正比,遠不如把我培養成足以成為下一個王后的淑女來得節約。

    好吧,我決定到時候要去宮里賭很多錢,拿來給小侄女上劍術課用,雖然她還沒斷奶。說起來,為什么優藍達殿下不能給我一些呢?

    溫哥哥說因為她戰無不勝,所以賭錢的技術一定不好。但我覺得姑姑沒有不會的事,說不定只是把我忘了,我明天要給她寫信問一問……】

    想到對方最后也沒有收到的那封信,嘉兒搖搖頭,不再胡思亂想:“到底怎么了呢?情況很麻煩嗎!

    “歌加林讓你做的事情很簡單。”烏列爾評價道。

    “也很危險!卑@蛑Z拉搖頭。

    到底是什么?嘉兒的心里急死了,望向愛洛斯。

    愛洛斯:“他要你在必要的時候,捅外公一刀!

    “你……不會騙我吧?”

    “真抱歉,你還不值得我花心思去騙,親愛的妹妹。”

    嘉兒漸漸安靜下來。

    她垂下頭,幾人都以為她受到驚嚇,愛洛斯遞了杯溫水給她。

    嘉兒從躺椅上坐起來,擺擺那只漂亮的手,蕾絲袖口花枝一般晃蕩著。

    她冷冷地開口:“不用,我現在就去捅他一刀!

    第090章 愛洛斯

    “別動!睈勐逅剐牡, 嘉兒這性子是隨了誰?

    莫非金斯利家全都是表面裝作冷靜嚴肅,內里個個是暴脾氣。

    “先坐,讓我把話說完。這是他讓你做的第二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你說你已經做了!

    嘉兒頹然地坐下了, “……不會已經鑄成大錯了吧?”她喃喃道, 小心地望向她的新朋友, 三人中她最信任的埃莉諾拉。

    埃莉諾拉點點頭,反應過來是嘉兒問的,馬上又搖搖頭。

    “你……是不是調配了一種藥水?”埃莉諾拉小心地問。

    嘉兒的心涼了半截,她調配的藥太多了。

    而祖父那里,她為了展示自己不是每天在做毫無意義的事,偶爾就會針對祖父的身體癥狀配一些保持健康的藥, 比如緩解失眠, 又或者增強食欲。

    這是祖父對她僅有的縱容。

    她回憶起前幾天, 自己將辛苦制作出的藥水悄悄倒進祖父的茶杯。

    看他喝下后,在旁邊得意地道:“晚安,德高望重的金斯利大人。今晚您一定能睡個好覺。”

    嘉兒頓感還是捅歌加林一刀怎么樣呢?

    “按照你吐露的話語, 初來那天,他曾經將自己調配的藥劑給你, 讓你倒在了金斯利大人的杯子里!

    埃莉諾拉的解釋嘉兒已然猜到, 她本還對愛洛斯存有一些懷疑。畢竟想演出這些來,對愛洛斯應該也不算太難。

    但這件事在愛洛斯來之前就發生了,當時連埃莉諾拉都不在身邊。

    “太卑鄙了。”她咬著牙說道。

    “別生氣,你現在去找他, 萬一也被他算計了怎么辦?”埃莉諾拉說道。

    她的勸說固然充滿關心, 但更引得嘉兒攥緊了拳頭。

    愛洛斯也不希望她貿然前去找歌加林,打草驚蛇。

    “不知道歌加林對溫哥哥他們有沒有下手。”愛洛斯忽然朝她提到。

    埃莉諾拉一聽, 心知嘉兒更要生氣,連忙去瞧她。

    可聽到這話的嘉兒反倒清醒了些。

    她要先去檢查其他的家人,不能讓其他人也犯錯。

    “如果你要去查探其他人的情況,我要與你一起!彼龑勐逅拐f。

    愛洛斯搖頭,他并無此意,他要親自去找外公。

    檢查別人這件事,完全留給了嘉兒。

    “只有我一個人,可以嗎?”

    “我不知道。他的魔法是他自己的,我根本不明白。而且,催眠……有些復雜,我已經完全忘記了!睈勐逅箾]有鼓勵她,反而實話實說:“你知道的,我甚至要用助眠藥劑輔助,這簡直像庸醫和蹩腳的初級魔法師干出來的,這還是我憑借猜測在使用,我甚至不能確定你說的,就一定是他的安排。所以——”

    愛洛斯說到這兒,話鋒一轉,“你有沒有什么博伊德的把柄?”

    “你要博伊德叔叔的把柄做什么?”嘉兒警惕起來。

    “要挾他,讓他派人去干脆打折歌加林的腿,這樣安心點兒。”

    這建議顯然不太能實行。

    “……”嘉兒瞪他一眼,“沒用的男人,我自己去!

    愛洛斯聽到這描述無奈地笑了,他補充道:

    “只有你才最了解金斯利,若這座城的舊主人若不在了,誰是獲利最大的人,我是猜不出的!

    歌加林說不定早串通了白薔薇城內部的幫手。

    嘉兒神情凝重,似乎心里已經開始篩選那個覬覦祖父位置的人。

    “放心,我會先去找溫哥哥和博伊德叔叔。若博伊德叔叔沒事,就可以安心了,他手下有著整個城堡里最強的人。”

    “噢?”愛洛斯以為博伊德只是掌管這座城的守衛隊,至于強力與否,他竟沒注意過:“真的嗎?我還以為烏列爾就是整個城堡里最強的人!

    嘉兒瞥了一眼端坐在椅子里,蒙覆著雙目細聽的烏列爾,這男人比她還要安靜,一時分不出誰是淑女。

    烏列爾眼睛失明的事情,已經公布給大家,嘉兒也知道。

    他情況雖壞,但是金斯利家的人對自己都很有信心。并沒有表現出認為這人完全失明,就連正眼都不瞧的態度。

    嘉兒雖然沒有診看過,但遠遠瞧著,以自己的水平努力幾年,專注治好一只眼睛也不是沒有可能吧,端看家里誰有空閑罷了。

    同樣,也沒有人因為他身上的氣息感到害怕。

    醫生和戰士都相似地膽大。人嘛,不過就是內臟掉出來塞一塞看看能不能用,能用就能活的東西。

    這樣一想,嘉兒還真估摸不出他的厲害,只是傳聞他一直打勝仗,那應該是策略型的吧?

    “單打獨斗,你這位烏列爾大人未必比得過他!

    愛洛斯:“怎么可能?”

    嘉兒對愛洛斯這位不能打的表哥居然這么自信,感到無奈,她可是有理有據:

    “博伊德叔叔手下的侍衛都是精挑細選,尤其是貼身跟隨的那位,是前代溫曼第一劍術大師在年輕一輩里最出色的學生,比溫哥哥還要出色。當然……也比我出色。”

    “第一,劍術大師?”愛洛斯重復道。

    “對啊,父親說,他乃至整個白薔薇城的人的劍術,都是那大師教的!

    言下之意,先王后也是他的徒弟。

    這樣一聽,那博伊德貼身侍衛的劍術定然是十分了得。

    “還有這樣的人。”愛洛斯毫無記憶,也不知道自己劍術課的老師是誰,“可惜不能見到他本人了。”

    愛洛斯心想,若是這人還在世,豈不是如虎添翼。

    “怎么不能?你每天都見到他啊。”嘉兒說,“昨天他還給你賴床不起在廚房記了一筆,再有三次,你就要莫名吃到一頓半成品的早飯了!

    愛洛斯聽她描述,腦中漸漸浮起獨眼的管家那張蒼老的臉。

    有些不太相信。

    “是……瓦格納管家?你不會騙我吧。”

    “我可沒騙你!奔蝺夯鼐此,“你也沒有我說謊話的價值,我要走了,來送我吧。哥——哥!

    她刻意拖長了語調,言語中,她已經放下戒心,愛洛斯總覺得這與她拌嘴的場景似曾相識。

    愛洛斯跟著她走了出去。

    “對了,我明明是來勸你別走的!奔蝺耗竽笞约旱南掳,“你不會走的,對吧?你其實是為了掩他耳目?等我去忙了,你可別閑著。你這計劃都要落空了,再準備一個吧!

    “為什么?”

    “今天是小佩迪的生日,誰也走不了!

    佩迪。那個侄子?

    愛洛斯訝然:“就連生日也要在餐桌上被為難呢……”

    “……還是想想你自己吧!奔蝺赫f完靜了一會兒,聲音變得認真,她問愛洛斯:“你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嗎?等我們解決了歌加林的事,你改口還來得及的。”

    愛洛斯也沒再胡言,他正色道:

    “其他都是假裝的。但我與烏列爾這件事,不是!

    “你總不能不娶妻吧?想想以后,所有人都看著你們,你會失去一切的。”

    愛洛斯發覺嘉兒是真的開始冷靜地勸說他。

    愛洛斯笑起來:

    “你覺得,我的一切是什么?”

    愛洛斯覺得自己很清楚,早晨的時候,愛洛斯去找埃莉諾拉商量解除婚約這件事情時,就已經很清楚了。

    愛洛斯昨天說的還只是請讓她慢慢考慮,自己并不是她預料之中的人。但今天,就已經一刻也等不得了。

    “那你之前為什么要同意?”那時埃莉諾拉好奇地問。

    “我不知道,但可能不會是一個讓你高興的理由。”

    埃莉諾拉沒有為難愛洛斯,她甚至道了謝:“我仍然感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不會來到這里!

    房間里的埃莉諾拉,也正想起清晨。

    她本打算等嘉兒與愛洛斯交談完再出去。

    忽地意識到房間里只剩下她,和傳聞中的烏列爾。

    她還沒有自己的騎士,對這頭銜很是向往。

    又因為愛洛斯,而對烏列爾感到好奇。

    她想她要走,烏列爾應該不會起身送她,畢竟烏列爾失明了。

    正盯著那頭紅發,男人就猛然站起身。

    高大的陰影籠罩過來,像是撞上了捕食者,埃莉諾拉自覺被警惕危險的本能牽著后退。

    烏列爾則已經兩步越過她走到門邊,替她重新打開了門。

    “埃莉諾拉殿下,我們得跟上他們了。”

    烏列爾嗓音低沉,語氣卻輕快,埃莉諾拉感覺自己往這里一站,好像成了他的士兵。

    埃莉諾拉連忙跟上出門,卻在門口那一小段沒鋪到地毯的磚面上險些摔倒。

    是目不能視的烏列爾及時地扶住了她。

    真是丟臉。

    埃莉諾拉感覺被一只大手隔著袖子扶住手臂,她抱歉道:“謝謝,是我太不小心了——”

    冷淡且如磁石般吸引著旁人的男聲從耳后傳來:

    “是這城地勢平緩,鞋匠不做復雜的鞋底,甚至為了防寒全部加高了,都不太適合你穿!

    是這樣嗎?

    埃莉諾拉心想,怪不得她入鄉隨俗換了新鞋子,總覺得腳下滑滑的。

    原來不是我的問題啊。

    她安心了許多,才發覺自己依舊倚靠著他的手。

    她立刻站穩身形,也不再在乎自己像誰的士兵。

    “烏列爾大人!

    烏列爾停下來等她說。

    “你和愛洛斯王子,是一對戀人嗎……”埃莉諾拉好奇。

    烏列爾想解釋,忽地想起他們現在還要偽裝成要一同遠走高飛的樣子。

    “嗯。”他默默地認下了。

    “是嗎?關系真好,真羨慕啊!卑@蛑Z拉發自內心地感嘆。

    話出口,才想起這話許是會引起烏列爾的誤解,又緊張起來。

    “會碰到的,你不想與之分別的人事物。這樣的事物,公主一生能碰到的,絕不會少。”

    烏列爾偶爾也會說一些客套的話。

    但說著,也有按捺不住的真心實意流露出來:

    “對我來說,這樣的事物這世上只有一件,是愛洛斯殿下!

    埃莉諾拉聽得認真,自己曾經也是這樣的想的,但那是與愛洛斯素未謀面的自己。

    祝福吧,埃莉諾拉衷心祝福他們。

    她現在只希望烏列爾騎士愛吃一些價格低廉、單產高、適應貧瘠土地且好吃的食物,這樣愛洛斯殿下以后也不會放棄植物魔法,說不定還有新發明能讓她用上。

    “還有一個問題!蔽覀兌枷胫赖膯栴}。

    埃莉諾拉難得碰上兩人,可能再不會有機會滿足這顆好奇心了。

    “嗯!

    “聽說你戰無不勝,愛洛斯王子他能贏過你嗎?”

    新奇的問題,烏列爾想了想:“這得問殿下!

    在愛洛斯面前,他從未計較過勝負。

    愛洛斯也沒有。

    他想,愛洛斯只要流露出一點征服的意愿,他就會不戰自降。

    反正沒什么區別,愛洛斯都會像他贏了一樣夸獎他。

    ·+·+·

    愛洛斯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單獨面見金斯利家的主人,白薔薇城的管理者,他的外公。

    試探一圈,愛洛斯仍不知道歌加林有什么目的。

    他只知道歌加林如果想要達成目的,一定會去對付外公。

    他沒有心思跟歌加林在這里兜圈子。

    “大人剛才還在午睡!惫芗彝吒窦{先生敲敲門,得知外公不在后,瓦格納先生合上他的懷表蓋子,也露出一絲困惑。

    “這幾日都是這樣?”愛洛斯問。

    “難得有人常來探望,多走走也是好的!

    “是歌加林吧。我覺得他有問題,你呢?”愛洛斯演也不演,直接問瓦格納先生。

    “愛洛斯少爺,背后談論他人要在‘談論區’進行。到我檢查倉庫的時間了,我先走了!

    瓦格納先生說完便示意愛洛斯離開,他依舊恭敬站在原地等待著目送他。

    愛洛斯注意到他一舉一動都對力量控制得恰到好處,他像墻上的長劍,依舊有不容忽視的鋒利。

    不知道和眼睛完好的烏列爾比,誰會贏。

    沒能爭取到管家的信任,也一下午都沒有找到外公的身影。

    晚宴即將開始時,愛洛斯才得知外公和歌加林剛剛打獵回來。

    真是賣力。

    哪怕歌加林再優秀,催眠別人也不是一次成型的。

    需要不斷引導、暗示,若是用到削弱精神或者干脆有魔法助力的藥物,在失效過后還要再補。

    愛洛斯剛想上前,博伊德舅舅攔住了他。

    “你要走也要正式場合,正式告訴所有人。有什么要宣布的,也不能在今天的晚宴上,這是小佩迪的生日。”

    “我知道,我要見外公!

    “先去舞會室吧,所有人都去。”

    歌加林的身影已然不見,愛洛斯權衡之下只得跟上博伊德。

    愛洛斯走進大廳,看到那幾排座椅,才知道今天會有戲劇演出。這里雖也宏偉,卻不像王宮有能容納數百人的歌劇場,不過這大廳完全夠用。

    感謝佩迪。

    愛洛斯坐到位置上時心想。

    他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和烏列爾共同欣賞戲劇。

    但不知為何,他和烏列爾的座位沒有被安排在一起。

    愛洛斯懶得興師動眾,他趁人還沒齊,與烏列爾身邊的人換了位子。

    博伊德眼睛都快瞪出來了,簡直像在用眉毛批評愛洛斯。愛洛斯只是遙遙朝他一笑。

    “你聽得清嗎?”愛洛斯問烏列爾。

    “還沒開始吧?”烏列爾細聽之下,疑惑道。

    “我先問問。到時你瞧不見,要我悄悄說給你嗎?”

    烏列爾以為這也是偽裝的一環,他認真地湊近愛洛斯,“這方便么?”

    許是為了迎合孩子對于新奇的喜好,選擇的是最小的大廳。

    今天想必沒有過分華麗的劇目,兩排椅子圍合出一塊近方形的空地,劇團演員想通過走道幾乎會擦到觀眾的膝蓋,這適合演一些注重內心戲或者對話的戲劇。

    人們離得太近,若等表演開始,連沉重的呼吸都算是嘈雜,怎么可能讓愛洛斯小聲說話呢。

    “好吧,那我過后告訴你。”愛洛斯也意識到不大方便。

    “好!

    眾人忙忙碌碌,兩人坐在后排交頭接耳。

    仆人很快發下了面具,沉浸式的劇目,觀眾和演繹者們之間距離很近,幾乎同在舞臺共享情緒。

    佩戴面具提醒著局外人的身份,讓觀眾少些被打擾的焦慮,更放松地觀看。

    “這也太過細致了,看來佩迪還是個戲劇迷。”愛洛斯感嘆,“當然,恐怕也不能排除金斯利家規矩太多!

    愛洛斯說著將面具自己接來遞給烏列爾。

    “我也要戴嗎?”

    “你不用,這是我的!

    這面具單單遮住上半張臉,烏列爾的指尖劃過愛洛斯的鼻梁、嘴唇,又觸摸到臉頰、耳朵,確定了位置,摸索著幫愛洛斯戴好。

    收回手時愛洛斯的動作僵硬了一下。

    “我系歪了么?”烏列爾問。

    “沒有,只是外公剛從我們面前經過。”

    “……”烏列爾沉默地回想起剛才自己的動作,就聽見旁邊傳來歌加林的聲音,顯然他一直走在金斯利大人身側。

    歌加林哼笑了聲,“真不知道你們倆誰才是瞎子!

    “這也看不出來?你有沒想過瞎的或許是你呢!睈勐逅沟卮鸬,惹得歌加林狠狠剜了他一眼,跟上外公離開了。

    在外公也坐好后,戲劇就正式開始。

    愛洛斯饒有興致地欣賞著,故事最初十分有趣。

    男主角是個美麗的青年,他有一些煩惱,他養的兔子找不到了。

    兔子是主人家用來招待尊貴的客人的,這家的主人想娶一位美麗的小姐,但小姐的母親一直不同意。

    于是青年的雇主想要制作一些美味佳肴來向未來的岳母證明,自己家也有一些拿得出手的菜色。

    青年精挑細選了好幾日,選中一只體型大且肌肉豐滿的兔子,看起來就緊致可口。

    誰料想宴會的前一天,兔子居然被附近的浣熊給叼走了。

    青年無奈只能再找一位“繼任兔”。

    事情發展到這里,卻在下一幕風格驟變。

    看布景是來到了兔子洞中。

    愛洛斯驚訝地瞧著那群劇團成員別上低垂的白色耳朵扮起兔子,心道這表演未免太過新穎,絕對是年輕人點出來的劇目。

    兔子洞里來了一只年輕的焦糖色的小兔,它身上戴著屬于青年的標牌,顯然是從上一家剛剛跑出來。

    “請救救我!在‘最優秀兔子’競選中,我被陷害,險些咬掉了耳朵!”

    農場的兔子一家跑出來看這只皮毛柔順的美麗小兔。

    然而小焦糖一眼就看到兔群中同樣戴著小木牌的灰兔。

    “親愛的,我也逃出來了。之前不是故意要咬你耳朵的,是被小白雪指使。最厲害的小白雪為了這優秀兔子的名頭,差點殺死我。我聽說過你的母親從這農場來,就想你一定會過來,連忙趕到這里來幫你呢!”

    愛洛斯看到這里已經大感不妙。

    接下來的內容是小白雪被囚禁在原來的兔舍里,嘴里嚷著小灰兔的惡行。

    后續會發生什么,愛洛斯已經能約略猜出個大概。

    這是嘉兒的手筆吧?

    愛洛斯猜她余怒未消,或許是想嚇唬一下歌加林讓他露出破綻。

    但歌加林絕不是一個會被這種事情嚇到的人,歌加林的心態,和膽小毫不沾邊。

    歌加林能只身前往金斯利家,甚至想到是解決外公。

    不不僅是膽大,他一定格外自負。

    要是讓歌加林知道嘉兒已經開始懷疑他,嘉兒說不定還會有危險。

    愛洛斯望向歌加林那抹灰發。

    接下來的時間,他緊盯著歌加林的位置,警惕他去對嘉兒下手。

    好不容易等演出結束。

    歌加林第一個鼓掌。

    他的手舉得高高的,墨綠袖子上的金線搖晃得令人眼花。

    愛洛斯仍盯著他,他則扭頭來望向愛洛斯。

    坦然地得意一笑。

    愛洛斯不由抓緊了烏列爾的手。

    “怎么了?”烏列爾配合地回握住愛洛斯。

    “沒。是歌加林,他剛才轉頭,笑得我心煩!

    “他為什么對你笑?”烏列爾問。

    愛洛斯停下了鼓掌的手,沒錯,歌加林為什么對他笑?

    愛洛斯的目光隨著進房間時的印象,望向嘉兒的位置。

    那把扶手椅上已經空無一人,他專注于歌加林,竟忘了去留心嘉兒的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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