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愛洛斯
人們常常優(yōu)先攻擊離自己最近的目標, 出于對危險本能的判斷。越近,越危急。
愛洛斯緊緊捂了捂手臂,發(fā)覺小腿上也疼痛起來, 甚至比手上的傷口還要重。
他的外套和靴子早就在進入森林時被刮破, 肌膚輕易就會接觸到這些植物。
可他身上的毒會否毒發(fā)身亡尚未可知, 但手持武器的追兵已經(jīng)在身后了。
跑過這道橋去吧。
愛洛斯想, 除了往前跑他沒有其他辦法了。
在一片暮色里,他面對著鋪滿植物的吊橋。
深棕色的藤蔓在末端伸展出濃綠的、發(fā)青的、異樣的枝葉,有些生長得更厚實些,甚至開出了艷麗的花朵。
它們一縷縷糾纏在一起,從破碎的木板上、腐朽的繩索上流淌下來,將像它裝扮得像一塊融化的奶油糕點。
愛洛斯幾乎能預見到, 只要一腳踏過去, 無可避免地, 會這些植物上沾著瑩藍色汁液的毛刺觸碰、沾染到。
真的還要試一試嗎?。
愛洛斯咬了咬牙,忍著手臂上的疼痛從包裹里扯出他的斗篷,將他和烏列爾裹在一起。
在這里等死, 還不如被那只森林制作出的“怪蛋糕”吃掉。
他預備快速沖過這道橋,會不會因此受傷只能聽天由命。
烏列爾衣服比他完好得多, 而自己已經(jīng)中毒, 這樣想來,好像也沒有損失。
就在他快速跟烏列爾交代完,他們接下來要沖過一道橋后。
抬起后腳的瞬間,愛洛斯猛然發(fā)現(xiàn), 自己的腿動不了了。接著, 手上的斗篷滑出去了一寸,因為那條被蜇到的手臂也變得格外僵硬。
愛洛斯動不了, 他停在原地,心地浮起一陣恐懼。
這是他最想喊救命的時候。
可也是絕對不會有人來救他命的時候。
愛洛斯轉(zhuǎn)頭,戴蒙和他那群屬下正追到在十步開外。
像是對他的狀況早有預料,戴蒙看著他們“黏在地上”的情形,滿意地笑了。
愛洛斯沒有辦法強行起身,他還半蹲在地上,和烏列爾仿佛兩只路邊的小綿羊。
跑不了了。
愛洛斯知道,就算自己努力站起來,恐怕也沒辦法支持他迅速跑過吊橋。
看著橋上那些無風搖擺的植物,若是停在中間,說不定會被它們立刻吃掉呢。
往前不行,只能后退。
愛洛斯忽然轉(zhuǎn)頭,對著遠處喊道:
“喂。戴蒙,你想不想當國王的騎士?“
“我想不想當國王的騎士?”戴蒙已經(jīng)站在他不遠處,悠閑地答話,他的腦子很清楚:“御座騎士團被取消之后,國王好像沒有再保留個人騎士吧。”
“這更顯得你珍貴啊。”愛洛斯可沒說謊,想要真正有統(tǒng)兵作戰(zhàn)的權(quán)力還得是大貴族、有功勛的舊臣,但如果這些都不是,那除非你是國王指名的騎士。
這是愛洛斯能想到,最合適戴蒙的位置了。
“怎么,您能封我為國王的騎士?”
“是啊,之后你能輕易接手軍事上的最高職銜,成為如今你身邊人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只要你放我們走,我就會說到做到。”愛洛斯見他不答。繼續(xù)勸誘道:“相信你也有所耳聞,在我那些心如蛇蝎的姐妹兄弟里。只有我,真正說話算話。”
“理解。”戴蒙在不遠處停住腳步,警惕地觀察著愛洛斯周遭,“因斯伯爵也能聽你的,說明殿下也有一定本領。但殿下恐怕忙著逃亡不太清楚,瑟緹公主已經(jīng)開始實行她的新政策了,離登基就差那么一點點,您多半翻不了盤。今天見到殿下我感到非常榮幸,哪怕是最后一面。”
他這次選擇的好像也不是瑟緹,愛洛斯問:
“我不行,阿尼亞就可以么?”
“阿尼亞殿下?她只需要有錢就夠了。我們也是為了這個,只要把您送回去,她支付的酬勞再加上懸賞所得,我們能拿到——”戴蒙伸出三根手指,比劃了一下數(shù)額。
三萬啊。
愛洛斯失望地望著他,數(shù)額的確很高。但更讓愛洛斯氣餒的,是戴蒙即便和他比著數(shù)目,眼睛也也根本沒在看他。
戴蒙像是有意避開看愛洛斯的眼睛,催眠或者暗示,都無法進行,甚至哪怕令人動容的談話,需要一點眼神交流。
可戴蒙也沒給他機會。
可若只憑借偶然一次對視的時間,就算愛洛斯手里準備的不是暗示而是魔法,也無法施展。
愛洛斯知道再拖下去對他們也沒有益處。
可讓他放棄掙扎,他又做不到。
他身邊還有烏列爾,不是一個人。
“我知道,您想勸我們放過您。”戴蒙先一步止住了談話,“但這些都是浪費時間。有一件事情,我們比您要清楚。”
愛洛斯抬起頭望著他,等他繼續(xù)。
“就是老板既然惹了您,就絕不會讓您活著離開。無論有再多方式,說再多的話對我來說都沒有用處。因為在所有王儲中間我們只得罪了愛洛斯殿下。再選擇這有風險一項,就相當于把我們之前的一切經(jīng)驗教訓拋諸腦后。”
愛洛斯望著他,他得承認,戴蒙有理有據(jù)。
既然冒犯了愛洛斯,還不如冒犯到底。
愛洛斯精神和身體狀況已經(jīng)到達了極限,聽到他的話后,更是渾身冰冷,失去了最后一點希望。
戴蒙冷酷得讓愛洛斯幾乎要懷疑,他們馬上就會沖上來割掉自己的腦袋。
一切都朝著他沒有想象過的發(fā)展疾馳而去。
到底還能如何呢?
他走投無路,甚至不如一顆夾縫中被擠壓著的種子有希望。
戴蒙說完,不等他掙扎。
手掌一揮,左右屬下立刻朝他們沖來。
但先到愛洛斯面前的,不是任何人。
一道黑影首先掠過,愛洛斯只感到頭頂一晴,接著背部被大力一撞,跌倒在地上。
他愣愣地睜大了眼睛,仿佛一切都變慢,他看到斗篷被扯開,隨之被扯開的,是擋住了那只獵犬的烏列爾。
戴蒙的那一只黑色大狗沒有被喝止,比所有人都搶先沖了上來撕咬。
而愛洛斯與烏列爾兩人,正在崖邊。
那只大狗沖得太猛,將烏列爾撲進了裂縫。
愛洛斯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拉烏列爾。
那一刻,他沒有想過成功或失敗,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拉住他不可。
他抓住了。
烏列爾吊在懸崖邊緣,身邊的碎石朝著萬丈深淵撲簌簌地掉下去。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
趴在被踩的松軟的崖邊,愛洛斯沒有辦法支撐自己的身體。
愛洛斯艱難地抓著他只要一動,上半身壓著的土石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他不僅沒能將烏列爾拽上來,反而讓烏列爾往下滑了兩寸。
好在烏列爾第一時間甩脫了咬著他衣袖的獵犬,才使得愛洛斯維持住了平衡。
愛洛斯死死抓住烏列爾,可他的手和腳因為毒性變得不靈活。
他期待烏列爾能抓住他的手,自己爬上來,但是烏列爾沒有。
“你抓住我啊。”愛洛斯喊道。
烏列爾依舊只是吊著一只手臂,沒有奮力去抓她的手。
因為烏列爾知道知道,那會讓愛洛斯也陷入危險。
“還沒抓住他?”身后傳來令他絕望的命令,是戴蒙喊道:“拖上來啊,他要是掉下去了,三萬金幣就打水漂了。你們愣著干什么呢?”
愛洛斯害怕的就是有人現(xiàn)在來碰他。
他握著的烏列爾的那只手還在流血,握得太松了。但凡有人碰一碰愛洛斯,說不定就會讓他的手徹底松開。
愛洛斯心中著急,又覺得難過。
想到烏列爾會死,愛洛斯第一次萌生出了:如果有人來幫幫我就好了。
愛洛斯難得說出這樣無奈的話來。
難道就這樣了嗎……
愛洛斯感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腳踝,他一愣,但還沒因為這震動傳達道他手上而松開。
“烏列爾,我被抓住了。別放開我,求你了。”
愛洛斯連忙對烏列爾說,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真誠地喊道。
烏列爾遲疑了一下,最終另一只手努力攀上來,同樣扣住愛洛斯的手腕,兩人勉勉強強地懸在崖壁,愛洛斯松了一口氣。
“不,不!快趕走它!”一陣嘈雜。
愛洛斯聽見身后異樣的響動,接著響起的是是獵犬的吠聲。
他們正將愛洛斯穩(wěn)住,拖過來時。
那只黑狗朝他們沖過來。
愛洛斯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就已經(jīng)來不及了。身后抓著他腳踝的手猛然松開了,世界再次搖搖欲墜。
愛洛斯頭暈地望著面前的深淵,它深不見底,卻能看到巖壁似乎在不斷往底部收縮。這樣的裂縫如果跌下去,不知道是直接摔碎,還是會卡在其中。
死到臨頭,愛洛斯腦中開始設想。
如果當初是自己跟著老頭一起做地圖,應該在這里安排一個怎樣的幫手。
可是一切都無濟于事了,愛洛斯維持著抓緊烏列爾,就已經(jīng)用光了力氣,當他想嘗試自己將他拖上來時,甚至身體往下滑了一寸。
“真是抱歉……”寒風吹起愛洛斯的長發(fā),他手上的血,滴落到烏列爾的眼尾,他不知道是不是在為這個道歉。
要是有人來救我們就好了。
愛洛斯預感他再握不住烏列爾的手,他就要隨著他一起摔落下去了。
愛洛斯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呢,但是和他一起埋葬在這里的這位騎士真是漂亮……
愛洛斯閉上眼睛。
忽然,他聞到一股嗆人、甜膩和焦糊交雜在一起的,濃烈的氣味。
他好奇朝斜前方望去,似乎是夢一般,一條火蛇從吊橋?qū)γ嬗瘟顺鰜怼K卸净ǎ荚卩枧镜穆曇糁袩龤У袈洌蚓砥鹑~子。
四周傳來震驚的驚呼。
接著一個騎馬的身影,從對面經(jīng)過吊橋,一躍落在他們面前。
他在一道前身及時勒馬,接著愛洛斯感到自己的腳腕被蛇一樣的東西纏住。
他像是被從腳提起來,大力往后一拋。
愛洛斯死死抓住烏列爾沒有松手,他聽到自己腕骨錯位的異響,但接著兩個人摔在了一起。
馬蹄聲還在響,那持著長鞭的男人朝他們疾馳而來。
烏列爾迅速起身,扶起愛洛斯。
愛洛斯還沒明白過來,他甚至沒看清馬上人的樣貌,就猛然被攔腰拖上了馬。
他沒有去思考這人的身份目的,他腦中只是猛然冒出“這馬坐不了三個人”的判斷。
還沒等愛洛斯想出,借由這一人一馬帶烏列爾脫身的方法。
那個男人竟然就一拍馬尾,自己翻身下了馬。
這只黑色的馬自己轉(zhuǎn)頭,朝著橋的位置沖了過去。
經(jīng)過剛才被淺淺燒掉一層藤蔓的吊橋,一路來到對面。
愛洛斯驚魂未定,但當即下馬。
他以為這馬會再回去,然而那幅景象并沒有出現(xiàn)。
愛洛斯朝對面望去,看到那男人和烏列爾背對著背,烏列爾手里接了男人拋給他的長劍,正好挑落戴蒙的胸甲。
接著,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這兩人抓著戴蒙從橋上沖了過來。
就在他們踏上對面土地的那一刻,男人從口袋里摸出酒壺,牙齒拔掉塞子將它潑灑在橋上。
一手用搶來的火把將吊橋引燃。
被撩到的毒花毒草迅速在火里蜷曲、化為灰燼,散發(fā)出的就是方才那股甜膩的氣味。
烏列爾指著橋,逼迫戴蒙在它燒斷前拿出治療毒素的藥。
男人一聽還要他身上的藥,干脆也不管戴蒙說什么,直接扒光了戴蒙身上的所有衣物。
“好了你可以走了,抓緊。”男人推了他一把。
戴蒙愣愣地踏上吊橋,結(jié)果吊橋剛剛好被燒斷。
他緊緊抓著上面的繩索,撞上了對面的崖壁。他的手下則連箭也不放了,連忙去拉他。
騎黑馬的男人這才轉(zhuǎn)頭看愛洛斯。
愛洛斯正因為腿無法動彈,倒在地上。
男人沖上來挽住愛洛斯和烏列爾,將他們拖進面前的密林中。
愛洛斯總感覺面前的這個男人,和烏列爾非常相似。
主要是行動方面。
愛洛斯被烏列爾將手復位,嘴里又被塞了藥。而男人則一刻都沒等,左手挽著愛洛斯又騎上的黑馬,右手挽著烏列爾,就這么帶著他們跑出去好遠。
一直到愛洛斯的手臂和小腿漸漸能順利活動,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走出去快一個鐘頭了,四周的樹木景物全都變了。
男人似乎有自己的識路方法,不是漫無目的在走。
他是誰?總不會是上天派給我的神跡。
“我可以跟著你們走了,我們換吧。”愛洛斯活動了一下手,朝男人說道。
男人一言不發(fā),抬頭看他,露出了一個茫然的表情。
他隨意披著從戴蒙身上繳來的斗篷,里面穿一件由厚重的亞麻獵衫,方才在泥土與枯葉間走過時,幾乎能完全融入其中。
一雙袖口,和領口前襟,甚至手套露指處都有一圈粗糙的鑲邊皮毛,或許是帶給人溫暖感覺的緣故,襯得他那張嵌著深色的眉和有神黑眼睛的臉莫名有幾分溫厚。
他腰間一條寬皮帶上,除了掛著一把劍、一盤鞭子,還有一個巴掌小的網(wǎng)兜里裝著火石,皮質(zhì)袋子邊上,是刺繡的皮質(zhì)護身符,繡得那樣好,和他身上其他東西格格不入。
他高至膝蓋的皮靴,和結(jié)實的護腿都沒有破損痕跡,背上一張長弓也還沒見他用過。
這全然是一副獵人的打扮,但要說他會是個意外路過的獵人,愛洛斯絕對不信的。
他茫然的樣子,讓愛洛斯想起烏列爾。
原來烏列爾的茫然是在思考,而看到他這副表情,愛洛斯才知道,真的腦中一片空白是什么模樣。
男人愣了一下后搖搖頭。
愛洛斯等了半天,得到了搖頭,但他并不著惱,他無奈道:“至少火把讓我拿吧,烏列爾拿著太危險了。”
“會嗎?”男人完全不似剛才揮鞭的利落,轉(zhuǎn)向烏列爾。
“我沒事。”烏列爾回答。
“我也沒事,我太閑了。請把手遞到你左前方,我會接住。”愛洛斯直接命令道。
他替他們舉著火把,男人一言不發(fā),烏列爾就也一句都不說,愛洛斯的剛才險些臉都因毒素僵住,仍在慢慢恢復。
三個人就這樣又靜默無聲地走出去很遠。
“我們歇一歇吧。”愛洛斯第三次看到烏列爾險些踩錯位置,忽然問男人。
“好的。”他說完,忽然又問:“可以嗎?大人。”
愛洛斯抬頭,發(fā)覺他叫的是烏列爾。
烏列爾當然不會違拗愛洛斯,三個人在樹下坐了一會兒。
“謝謝你的援手,你是……”愛洛斯已經(jīng)隱約猜出這個人的身份,多半是烏列爾的屬下,“卡斯比安?”
男人的眼睛亮了起來,他的臉在火堆映襯下居然有些發(fā)紅,有些感動地轉(zhuǎn)向烏列爾,“大人居然時常提起我嗎?”
當然不是,是因為老頭和烏列爾曾照著地圖,講過他會碰到的,每個關卡處接應的人。
卡斯比安,烏列爾曾經(jīng)的屬下,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軍團了。他原本會在愛洛斯和烏列爾抵達綠月亮的三天后,接應到他們。
迷霧森林這段路如果不是穿越山谷,就會非常長,即便縮減到捷徑,也仍然留了兩天一夜的時間。
也就是愛洛斯和烏列爾離開迷霧森林后,至少再經(jīng)過一天才會遇到卡斯比安。
卡斯比安會按照到時周遭收集的情況,幫他們抵達到一個邊境的城市,具體是哪個,誰也不會提前知道。
愛洛斯捏了捏眉心,低聲“嗯”了一下,含糊過去,接著好奇詢問卡斯比安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卡斯比安立刻回答,“因為……要接殿下,所以做了一些準備。”
他說完,意識到是回應愛洛斯,有些緊張地轉(zhuǎn)著眼睛望向他。
“可是這森林這么危險,你怎么敢一個人進來?”愛洛斯本以為他會說,已經(jīng)探聽到了有關于這迷霧森林的消息。
卡斯比安卻只是搖搖頭:“沒關系的。我只想著,先來接就好,畢竟有人接應殿下。”
“如果被傳聞中的毒物傷到怎么辦?”
“殿下帶來的人……自然會救治我的。”
愛洛斯一陣沉默,但好像也無法反駁。
“可是這不是你分內(nèi)之事,等在外面更加安全。”
“那不行,我不安心啊……”卡斯比安撓撓頭,他生著一頭蜷曲的棕發(fā),看起來像一只獵狐犬。
烏列爾一言不發(fā),愛洛斯的目光卻長久地留在烏列爾身上。
他的人和他一樣。
和因斯伯爵找來接應他們的人不同,烏列爾的手下雖然勢單力薄,但好像更令人安心。
“嗯……大人的眼睛怎么了?”走到這里卡斯比安才第一次問出這個問題。
愛洛斯看到他臉上的擔憂,忽然想起,連自己都不知道,烏列爾的眼睛是怎么壞的。以烏列爾的位置,至少從前該是好的吧?
“沒什么,現(xiàn)在看不見了而已。”烏列爾言簡意賅地回答。他的聲音很低,甚至有幾分沙啞。
愛洛斯打量他,身上并無新傷,怎么毫無精神的樣子。
剛才就發(fā)覺他腳步沉重,是舊傷出了問題?稍后到了安全的地方一定要檢查一下。
“那大人一定很難過吧,你看起來好傷心啊……”卡斯比安擔憂地說著。
愛洛斯一愣,他怎么看出來的。
烏列爾對卡斯比安的發(fā)言早就不見怪,但聽他說出來,連忙否定,“沒有。”
“有啊,你腳步都和平常時不一樣。而且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呼吸節(jié)奏是這樣的——”
卡斯比安學了一下。
一時間三人中間只有卡斯比安安靜的呼吸聲,愛洛斯完全沒有聽出一絲一毫的分別。
如果不是卡斯比安表情太誠懇,他甚至會以為對方在耍弄他們。
但烏列爾真的在傷心么,為了什么?
“我們該走了。”烏列爾猛然起身,“見到你很高興,卡斯比安。即便……早了三天。”
愛洛斯還沒想明白,但確實休息的時間有些長了。
“謝謝你卡斯比安,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能來接我們,真的太好了。”
愛洛斯真誠地道謝,這樣他們不止從背叛者手中獲救,甚至抵達莫爾的時間也大大提前。
等等,提前?
愛洛斯猛然意識到,之前他預計的五天后已經(jīng)提前來到了。
就是因為會碰到卡斯比安來接應,愛洛斯才把和烏列爾分別選在這里。烏列爾失明,愛洛斯當時計劃,至少要將烏列爾帶到有熟人的安全地區(qū)再分開。
就是卡斯比安這里了。
現(xiàn)在看來,這位屬下確實很可靠。
想到在之后,自己會獨自離開,愛洛斯心里竟生出一絲不舍。
他主動接過新做的火把,讓烏列爾上馬。
“我不用的,殿下……”
“你騎馬,我們的速度可能會快些啊!”卡斯比安真誠地說。
愛洛斯聽得腦袋嗡響,簡直不知道烏列爾聽了作何感想。
卡斯比安說完,面對著寂靜的空氣,忽然又小聲道:“殿下都不在意了,大人沒必要臉皮這么薄的。”
這句倒也還正常,愛洛斯好笑之余,發(fā)現(xiàn)卡斯比安跟他說話就特別緊張,但和烏列爾,就好像一家人。
烏列爾最終還是上了馬。
他們一路穿越危險重重的森林,最需要警惕的是那些毒花毒藤。
愛洛斯甚至沒工夫觀察這些毒物解藥究竟是如何配置的,就吃掉了,他想他再也不會回來這里了。
至于這些裂縫,只要解毒劑在手,就沒什么難的。
他和卡斯比安還有那匹黑馬的精神都很集中,全部有驚無險地越過了。
直到黎明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竟已站在了森林邊緣。
昨夜仿佛一場疲倦的夢。
格林說得對,果然,想通過這里其實很快。
愛洛斯以為結(jié)束了,然而一切都還沒完。
卡斯比安說出那句:“我發(fā)現(xiàn)一條近路,要不我們從那里過去,到我家再休息吧?”
聽說有近路,愛洛斯沒有不點頭同意的道理。
緊接著他們就馬不停蹄翻越了兩座山,直到天空變成一片深藍,才來到一個覆蓋著雪的小村落。
愛洛斯猜想自己從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情形,他感覺自己像是不吃不喝,趕了一生的路。
但總算在月亮高掛枝頭的時候,他們敲響了一間小木屋的門。
愛洛斯望著這個美麗的被雪覆蓋的靜謐村落,家家亮著溫暖的燈光,最中心的鐘塔上,指針緩緩地走著。他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欲望:要是留下來就好了。
木門在面前吱呀一聲打開,一股溫暖的,面包的香氣伴隨燈光涌了出來。
開門的是個與卡斯比安年齡相仿的年輕女人,她站在門口,雙眼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裙擺寬大的深藍色的長裙和純白色的麻質(zhì)襯衫上,褶皺都被短暫地拍掉了,只留下一點痕跡。
她的腰間系著一條淡黃色,沾了些面粉的圍裙,邊緣點綴的線繡成的花朵,就和卡斯比安的護身符一樣精致。
愛洛斯見到她,終于知道了那精致繡花的來源。
女人的淺金色長發(fā)幾乎全被白色頭巾遮住了,她也有一雙有神的大眼睛,只是現(xiàn)在,震驚得張得更大了。
她和卡斯比安的眼神交匯,然后愣愣地將手上的面包遞給了愛洛斯。
愛洛斯茫然地接過來。
“嗯……謝謝,聞起來很甜,加了蜂蜜嗎?”
第072章 愛洛斯
“謝謝, 聞起來很甜,加了蜂蜜嗎?”
愛洛斯的禮貌從不缺席。
“啊?……不不,大人。”她盯著王子殿下手里那塊皺巴巴的面包, 伸手想拿回來, 最終卻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這是我……我給他的!”
她指指愛洛斯身邊的那位獵人。
女人看起來比卡斯比安還要靦腆和緊張, 才說了兩句,臉頰已經(jīng)漲紅了。
“噢,好。”愛洛斯將面包遞給了卡斯比安。
他今天幾乎沒吃東西,對這塊面包還真有點心動。
卡斯比安一副幸福的表情,“哎呀,奧爾加……別總只惦記我, 殿下也沒吃東西呢。”
“不, 不是的……”女人連忙擺手, 她懊惱地低下頭措辭半晌,最終小心地詢問:“那大人您吃餡餅嗎?”
“居然有餡餅嗎?”卡斯比安的眼睛亮了。
“還沒做……”女人小聲說,“原來你說的, 說不定會見到殿下是真的……”
“不然呢?”卡斯比安一臉理所當然。
“我以為你會親自裝扮成殿下哄我開心呢……”奧爾加小聲說。
“這也不能像吧?”卡斯比安看了一眼身邊俊美迷人的愛洛斯。
奧爾加卻笑著說:“你不也很英俊的。”
卡斯比安的臉,比翻愛洛斯翻越兩座高山后凍紅的手, 還要紅。
愛洛斯站在門口, 寒風呼呼地吹著他。他卻萌生出了一種,比起在走廊里撞上那對偷歡的情人,他更不合適站在這里的感覺。
兩人都自己揪著自己的手臂,低頭害羞了半天, 奧爾加終于想起, 將他們放了進去。
愛洛斯終于可以坐下來歇一下了。
木門在嘎吱聲中大開,房子不大, 路過門廳墻上掛著的舊盔甲,幾步就走到壁爐面前。
火焰散發(fā)著溫暖,奧爾加拿出兩只放在角落矮凳,擦凈灰塵分給愛洛斯和烏列爾,讓他們能坐在壁爐前取暖。
愛洛斯坐下來,他一抬頭,就和壁爐上方的干魚面面相覷。
這里很小,壁爐在的地方,也是下廚的地方。
奧爾加就在一旁給他們熱好蜂蜜酒,誰料奧爾加端到木質(zhì)矮桌前擺了兩杯,拿到第三杯時,手上的托盤不慎被打翻了。
愛洛斯見盤子翻倒,連忙拉過烏列爾。
好在那酒多半灑在桌上,沒有任何人被燙到。
可奧爾加還是嚇了一跳,她緊張地退了兩步。嘴上直說著抱歉,看起來快哭了。
她太緊張了,愛洛斯正想開口安撫。卡斯比安已經(jīng)第一個出聲安慰她:
“哎,那有什么關系?瞧,殿下也沒受傷,大人也沒受傷,我也沒受傷。”
“抱歉……”奧爾加仍然一副愧疚的模樣,擦了擦眼尾。
“神吶,別自責了。只有這個桌子受傷了,但是桌子說他不疼啊。”
卡斯比安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舊桌子發(fā)出悶悶的聲音。
女人破涕為笑。
愛洛斯坐在一旁,被他們二人幸福的氣氛感染,反應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也在傻笑。
他連忙控制了一下表情,發(fā)覺看不見的烏列爾只是靜靜坐著,袖子沾了一點酒漬,毫無所覺。
他想起還沒給烏列爾講述這房間的布置,便輕聲給他講了出來。
奧爾加經(jīng)此一遭,手也不再在愛洛斯面前顫抖得那么厲害了。
她這次只是補上了卡斯比安那杯,將杯子擺到合適的位置。
卡斯比安就在旁邊一個勁兒點頭微笑,比這“不錯”的手勢。
奧爾加收回盤子笑了笑,柔和的臉上好像有一點光芒。
而當聽到愛洛斯對烏列爾的說話,她怔愣地看向烏列爾:“烏列爾大人的眼睛壞了?”
這句話里沒有任何責怪誰的意思,但愛洛斯聽到還是一愣,竟一時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在面對他們這對夫婦的時候,他心底莫名有一種被烏列爾的家人盯著的感覺,盡管兩人似乎完全不作此想,他也根本沒什么可被興師問罪的。
愛洛斯點了點頭。
奧爾加的臉上閃過一陣心疼,她也顧不上靦腆,湊過對著他的臉瞧了瞧。
“哎呀,真的瞧不見了啊。那是要吃小紅果子的。”
愛洛斯怔愣著,聽她繼續(xù)說道:“明天,明天我去山上給他采。”
卡斯比安高興地一拍手:“對啊。說不定吃了它就好了,這邊的人眼睛出了問題都會去吃它的。奧爾加,你真聰明極了。”
愛洛斯想了半天,總算明白她說的“小紅果子”是什么植物。
倒是傳說有這類功效,可是據(jù)愛洛斯所知,這種東西只是對老年人的花眼好用。是通過幫老人們增添一些活力,讓他們能更好地控制眼睛的問題。
烏列爾的失明應該不是衰老所致吧……
愛洛斯張了張嘴,但他也被面前這對正相視一笑的夫妻感染了。
要不試試吧,說不定有效呢?
雖然愛洛斯很想自由,但他也由衷希望烏列爾能好。
“沒用的。”烏列爾按住卡斯比安的肩膀,搖了搖頭,“這種藥草我已經(jīng)試過了,沒必要麻煩的。不過放心,過不久我應該就能養(yǎng)好了。”
“原來是這樣啊……”奧爾加有些失落,但是一聽到他馬上就會好,又恢復了神采,“那就好,那就好!我去給你們做餡餅。”
卡斯比安似乎對這餡餅情有獨鐘,他欣喜地說著謝謝。三人今日實在無法幫忙,卡斯比安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幫愛洛斯和烏列爾處理傷口。
在道謝聲里,奧爾加笑著擺手,摸向壁爐另一邊儲藏食物的木制架子。
她從奶酪旁邊拿下一只大陶罐,倒出存在里面的面粉。接著又找到了更小的,似乎是裝著調(diào)味料的罐子。
接著推開長木餐桌桌布上的面包和奶酪,將面粉放了上去。
“她去做餡餅了,奧爾加做餡餅可好吃了。嗯……”卡斯比安說完,才又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殿下,而變得略微有些結(jié)巴。
愛洛斯第一眼看見他還以為他是個冷淡高傲的的人,沒想到一對夫婦全都靦腆成這個樣子。這山里真的是對他們來說最好的地方,好像一片安靜而不被打擾的世外之地。
愛洛斯想象了一下,烏列爾如果能住在這里養(yǎng)傷,那應該好得也會很快吧。
正想著,沒料到烏列爾最先說話了。
他該是真正關心著這個問題,詢問卡斯比安這些日子過得如何。
卡斯比安一聽這個問題,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怎么說好呢?我白天打獵,晚上回來,奧爾加會做一些簡單的菜。無論是當季的一些菜配上我打來的野味做成的燉菜,還是加了肉丸的蘑菇濃湯、煙熏鱈魚、云莓餡餅,每一樣,只要是奧爾加做的,就都很好吃。她簡直是烹飪的天才,要知道當初我養(yǎng)傷時,可是她去打獵我來做菜的,我卻不如她半點兒。
“奧爾加學什么都快,昨天她還不會,但今天就能做得很好。你看,這護身符上的動物,還是他給我繡的。哎呀,我說一個獵人繡這么精致干什么?她偏偏要繡,就是喜歡。您看這針腳,是不是特別好?我感覺比那些集市上賣的,都好……”
卡斯比安說道高興處,扯著自己的腰帶給他們看。
愛洛斯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止住他的談話,烏列爾根本就看不見他手里拿的東西,但是一向細心的卡斯比安完全忘了這件事情,熱情地展示著。
“是,我覺著比宮廷里裁縫繡的還要好。”愛洛斯搶先回應他。
“真的嗎?啊……殿下,真的?能不能讓她去宮里做裁縫啊?”卡斯比安問道。
愛洛斯一怔,他只是客氣一下,完全沒想到對方有這樣的訴求,莫非他們?nèi)卞X么?
“奧爾加!殿下說你繡的花,比宮里的裁縫還要好。”
從卡斯比安臉上,愛洛斯完全看不出困窘,只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
奧爾加聽到,手在圍裙上抹了抹,走了過來。聽到卡斯比安再次描述了一遍,她害羞道:“你到底在和殿下說什么呀?”
“說不定,你可以宮中謀個職位呢?”卡斯比安說道。
“我才不要呢。”奧爾加擺手,“我去了,那你干什么?那里也有獵可以讓你打嗎么。”
“那倒也是……”一句話讓卡斯比安冷靜下來,“我只是想著,你那么厲害,讓所有人都知道知道。”
“知道了,到時候就要天天繡這些東西了,就不能干別的了。不要說你吃不上我做的云莓派,院子里的花誰來種呀?”
“說的也是。”卡斯比安還記得轉(zhuǎn)頭向愛洛斯來那個人解釋:“院子里那花可好看了,可惜現(xiàn)在是冬天,等到夏天你們再瞧,像是夢里的場景。都是奧爾加種的,她種花都比別人好看。我不久前趁著沒事,打了個秋千,就剛好在最適合看花的位置。雖然我們還沒孩子,但是奧爾加可以上去玩兒……”
卡斯比安一講起奧爾加,就停不下來。
奧爾加在旁邊紅著臉:“哎,不要再說了。在大人面前在說什么呢?”
“那有什么的,大人是我們的家人。”卡斯比安不假思索說道。
“還有殿下呢?”奧爾加小聲說。
“殿下,也是大人的家人,對吧?”看卡斯比安從靦腆得一言不發(fā),到滔滔不絕,尤其是夸贊奧爾加。
愛洛斯腦海里不知怎地,出現(xiàn)了烏列爾講述他時,連變個戲法般簡單的魔法都要贊揚的樣子。
他偏頭望向烏列爾,烏列爾抿著唇,并沒有融入這熱鬧的感覺,因為目不能視仿佛被隔絕在外。
愛洛斯拍拍烏列爾的肩膀,微笑著對卡斯比安點了點頭,回答他:
“是的。”
卡斯比安這才再次注意到烏列爾,“光顧我說,大人呢?大人過得如何。”他心疼地望著他的眼睛:“抱歉,我沒有跟在你的身邊。”
“我很好。”烏列爾回答。
他回答得格外誠實,好像并沒有安慰人的意思,盡管愛洛斯沒看出來他哪里好。
而卡斯比安的后半句,讓烏列爾的神情變了變:“幸好,你沒在王城。”
空氣變得格外安靜,大廳中只有壁爐一角的鐵鍋里,發(fā)出咕嘟嘟的聲音。
愛洛斯琢磨著這句話的意思,對面的卡斯比安神情變得悲傷,他張了張口,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好就好。我就知道你很好。”卡斯比安說道。
愛洛斯迷惑地望著他,卡斯比安并不像是一個會偽裝的人,竟然也會說這種話。
但看到他的臉,愛洛斯發(fā)覺他臉上滿是真誠,他是真的覺得烏列爾過得好嗎?
但在他說完這句后,四周又是一片寂靜,他們之間剛剛升起的溫度,馬上就散了個干凈。
寂靜得可怕,愛洛斯心想,還不如讓卡斯比安繼續(xù)談論他喜歡的奧爾加。
于是他將閑聊的話題接過來,問卡斯比安:“為什么當初離開了軍團?”
對這個問題,愛洛斯本就好奇。
他也想知道關于烏列爾從前的事。
“我嗎?因為碰見了奧爾加呀。是我受傷,在鎮(zhèn)子上碰見的她,我對她一見鐘情。之后來到這里傳情報,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真的是太美了。當時我就想,我要和奧爾加住在這里,和奧爾加天天在一起看日落……”他得意道,他臉上全是幸福之色,又繼續(xù)回想:“大人當時痛快地同意了,給我發(fā)了三年薪金,后來我才知道是他自己給自己預支之后,補貼給我的。你瞧,現(xiàn)在我的腿已經(jīng)完全好了,多虧了那些錢。而且我們的日子也過得很好……從前我在軍隊的時候,總是以為自己明天就要死了。現(xiàn)在,只想活久一點,恨不得活他一百年。”
“說什么怪話,誰能活那么久啊?”奧爾加正端著湯碗走過來,聽到卡斯比安的話,瞪大眼睛小聲嘟噥。
“有人能活,也可以是我的吧。”卡斯比安轉(zhuǎn)著眼睛,不是很有信心地回答。
“行,那你活那么久去吧。”奧爾加笑著把湯碗遞給他,讓他先替大家嘗嘗。
“那不行,你也得活那么久。”卡斯比安憨笑道:“真好喝,該給你出本菜譜。”
“這也都歸你管了……”奧爾加紅著臉,把湯碗收走了。
卡斯比安實在笑得太投入,愛洛斯只要看到他們倆的臉,就會被感染,連唇角都有些壓不住的勢頭。
身邊的烏列爾看不到,他只是低著頭,也微笑著。
愛洛斯瞥了他一眼,忽然轉(zhuǎn)頭問卡斯比安:“那你就不想要更高的官職嗎?烏列爾已經(jīng)坐到如今的位置,當時如果你努努力,說不定現(xiàn)在也有爵位了呢。”
愛洛斯不知道自己在問什么,即便對方后悔,他也不可能再幫助對方官復原職。
或許在愛洛斯心里,并不是在問卡斯比安,而是想問烏列爾。
照他所聽到的,烏列爾該與卡斯比安相反吧,他們是會選擇不同路途的人。
對這問題烏列爾會怎么回答呢?
“我和烏列爾大人肯定選的不一樣。”卡斯比安輕松地回答。
愛洛斯心想,等等,這是能說的嗎?烏列爾還坐在這里,直言他熱愛追逐高位是不是太冒昧了?
其他人說這樣的話,他的手下居然也會這樣說么。
正當愛洛斯打算挨上烏列爾的肩膀,提烏列爾辯駁一下時。
聽見卡斯比安繼續(xù)說:“烏列爾大人一直都想輔佐殿下。”
愛洛斯一怔,原來是這樣……
但烏列爾也真的是這樣想的?
他的目光移到卡斯比安臉上,男人臉上完全沒有說謊的痕跡。
愛洛斯在數(shù)次對話中也覺察到了,卡斯比安不是一個會說虛偽謊言的人。
“那時我們軍團可不是最厲害的,當時前途一片渺茫,全靠大人一個人支撐。就連我們能活下來也是……如果不是烏列爾大人,我都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卡斯比安真誠地說,“加官進爵么,我可沒有那樣的心愿。也不配得那樣的榮譽,烏列爾大人有的,都是他應得的,甚至包括在您身邊——”
“卡斯比安。”烏列爾叫了他一聲。
卡斯比安張張口,不敢再多話了。
“但現(xiàn)在我還能在喝酒后,吹噓我曾經(jīng)是熾焰軍團的一員,就已經(jīng)很得意了。今天就更厲害了,愛洛斯殿下可是來我們家住過呀。您再坐坐這把椅子吧,這樣我們倆每天坐的椅子就都是王子您坐過的了……”
卡斯比安徹底不害羞起來。
“我有些餓了。”烏列爾忽然對他說。
“啊?是,我去幫幫奧爾加。”
愛洛斯的傷已經(jīng)基本處理好,卡斯比安毫不猶豫離開了位置。
愛洛斯看向烏列爾。壁爐里的火光,映在烏列爾的臉上。
烏列爾像是望著火,但目光卻沒有匯聚在那里。
“烏列爾。”
“在。”烏列爾轉(zhuǎn)過頭。
“軍團里其他人,該是大半隨你在王城,他們在哪里?”
愛洛斯起初就因此不大信任烏列爾,他以為,他并不是烏列爾需要竭盡全力對待的對象。
但他現(xiàn)在他忽然想聽聽烏列爾的理由。
他問的不只是他們在哪里,而是營救愛洛斯,助他逃出王城,路上危機四伏他們幾乎喪命的時候,他們在哪里。
烏列爾怔怔地,又“望”回了他的爐火。
“除去因為大王子羅列各種罪名逐個針對,至今還被關押的個別精英。殿下被抓住的時候,在瑟緹的計謀里折損了大半。見到你的時候,是我第三次去救你,之前……都失敗了。還有就是,剩下那些目前受傷無法行動的,在下令盡數(shù)通緝斬草除根的時候,被我藏起來。抱歉殿下,除了我,已經(jīng)沒有別人可以用了。”
愛洛斯舉起杯子的手停下了。
烏列爾說得輕飄飄的,但一一細聽,才明白他遭受怎樣的重擊。
可事實上出問題的根本不是烏列爾,而是愛洛斯。
心在愛洛斯的胸膛里變得沉重。
但那顆心沒跳兩下,似乎就被烏列爾覺察到了。
烏列爾扯了扯愛洛斯的衣袖。
愛洛斯望向他,發(fā)現(xiàn)他正面向自己:
“不是與你有關……是我的決策失誤,況且當初你也當過我們的恩人。不要覺得……”
“烏列爾,我的手有點疼。你能不能——”愛洛斯的手很涼,但很想握一握烏列爾的手。
“大人,殿下!我拿不了了,請幫幫我。”一旁傳來卡斯比安委屈的聲音。
愛洛斯轉(zhuǎn)頭過去,發(fā)現(xiàn)他正捂著腳,金屬制成的烤架倒在地上。
愛洛斯嘆息。
開口的卻是烏列爾,烏列爾的聲音冷峻:“腳疼嗎?”
“是啊,好疼。”卡斯比安說著,奧爾加已經(jīng)放下手上的東西第一個趕過去了。
“疼就好。”烏列爾說道。
“啊?”卡斯比安以為自己聽錯了。
烏列爾也起身朝他走過去,好像剛才什么都沒說一樣。
第073章 愛洛斯
愛洛斯和烏列爾都起身去扶卡斯比安。
愛洛斯沒想到卡斯比安也會笨手笨腳, 三個男人湊在一起,將這片狹小騙的角落塞得滿滿當當。
他不得已被夫妻二人擠來擠去,好不容易才端出了餡餅。
烤得焦脆的金黃色的餡餅被盛在干凈的藤筐里, 愛洛斯則被安置在新的椅子上。
卡斯比安真的給他換了一把椅子坐, 愛洛斯不得不坐上繡著花的小墊子。
他閉眼歇了一下, 就聽到到卡斯比安壓低聲音問烏列爾:
“怎么樣?大人。剛才殿下一瞧就心情不好, 雖然我砸到了腳,但是讓你們免于紛爭了。大家從前常說我不會看眼色,現(xiàn)在是不是在人情世故方面,我也有變聰明?
“……你怎么了?大人,你看起來還不是很高興,我知道的, 你很累了吧。稍后就去歇歇了, 現(xiàn)在先來嘗嘗晚餐, 填飽肚子吧。”
愛洛斯聽得想笑,卡斯比安的聰明著實讓人有些難以招架。
不過幸好,愛洛斯想。
自己馬上就要與烏列爾分開, 靠得太近對烏列爾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苛待。
“怎么樣?殿下。”卡斯比安也問到了愛洛斯頭上。
“很好吃。”愛洛斯夸贊。
卡斯比安立刻高興地朝奧爾加說道:“我就說,沒人不愛你烤的餡餅!”
愛洛斯坐在他們對面, 有種“卡斯比安家的椅子, 只要坐下就讓人忍不住微笑”的感覺。
“你喜歡嗎?”意外的是身邊的烏列爾也問出了這個問題。
這餡餅表面酥脆,內(nèi)里柔軟多汁。不過愛洛斯不知道烏列爾為什么這么問,在奧爾加面前,愛洛斯本就不會有其他回答。
愛洛斯沒心思去好好想了, 他坐在桌子前, 頭已經(jīng)要垂進盤子里。他們?nèi)齻人都十分疲倦,尤其愛洛斯, 他其實根本嘗不出食物的味道。
“當然好吃。”
烏列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愛洛斯沒有在意,他沒有等多久,大家吃了晚餐,就真的可以去休息了。
卡斯比安家的這幢房子不大,僅有一間空房間可以用來當客房。
除了愛洛斯和烏列爾住一間,不太有可能有其他安排。
“殿下,和烏列爾大人住一間,可以嗎?”卡斯比安帶他們來到房間里,“床是有點窄,被子也不夠厚,但是你們擠一擠就好了。其實這里挺好的,可以聽見外面風雪的聲音,反而睡得特別好。而且只要兩個人擠在一起,就很暖和的。”
卡斯比安指指房間外深沉的夜色。
烏列爾搖頭:“我知道了,謝謝你。但我和愛洛斯殿下,不太怕冷……”
他想著愛洛斯要是聽到要和他挨那么近,會不會有所不滿?
愛洛斯倒是沒有一點挑剔,他正要道謝。
卡斯比安連忙道:“明白!”
然后門就這樣被關上了。
明白什么?就這樣走了?
但愛洛斯實在太困,卡斯比安離開得剛好。
他們要睡覺了,今夜兩個人都太過疲倦,也沒人再提睡前故事。
外面已經(jīng)有春天的跡象,但這里因為處于山頂,比之前住的地區(qū)都還要冷上一些。
愛洛斯不知道烏列爾介不介意,但無論如何,他們都得擠在一起睡。
他能感覺到腳踝被地上一道的低低的寒風吹著,地板是不可能用來過夜的。
然而當他正想躺在床上,門忽然又被敲響了。
來人是卡斯比安,他懷里抱著一團東西,地上還拖著一根繩子。
他將懷里的東西展開來,是半透明的紗質(zhì)布簾。
愛洛斯一愣,卡斯比安已經(jīng)敏捷地跳上床鋪,木板床發(fā)出吱呀的響聲。
“殿下不必顧慮,我把簾子掛在你們倆中間!”
他說著,將繩子分成三部分,又打了幾個結(jié),綁在床柱中間。
“其實……我不太介意,不用麻煩的。”愛洛斯實話實說。
“不麻煩,不麻煩的!”卡斯比安熱情道。
他費了半天力氣,終于布置好,從床上跳了下來。
那張紗簾就搭在中間那根長長的繩子上,雖說一扯便掉,但至少左右拉動都十分方便,而且也將兩邊的人全都遮擋住了。
“這樣就好了。”他扯了扯邊角望向兩人。
看他努力得幾乎滿頭大汗掛好布簾,愛洛斯已經(jīng)完全不困了,只是一陣眩暈般的頭痛。
卡斯比安做好后就離開了。
這間屋子很小,也特別安靜,愛洛斯躺上屬于他的那只枕頭。發(fā)覺這張床的確狹窄,他幾乎向外翻身就會掉下去,只有平躺著。
而且外面太冷,擔憂牲畜們凍死,他們屋里還住了一只卡斯比安屋里住不下的小羊。
愛洛斯看著這只臉黑黑的,卻生著云朵般白色羊毛的黑鼻羊,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你就該住在屋子里,對吧?”愛洛斯喃喃道。
小羊咩了一聲,暖暖地窩進角落。
愛洛斯卻仍舊睜著眼睛,他感覺得到烏列爾坐在床的另一邊。
“你困了嗎?烏列爾。”愛洛斯問。
“沒有,你想聽睡前故事嗎?”
“不是。”他問烏列爾:“你的傷口,要我再幫你看一看么?”
愛洛斯說完,第一次發(fā)覺自己的話頭起得很差。
但烏列爾只是說他并不用。
“那為什么你看起來不太開心?”愛洛斯問出了他真正好奇的問題。
烏列爾一怔,從隔簾的另一邊,傳來他呼吸的聲音。
“可能是……因為看不見吧。”
就在愛洛斯以為烏列爾睡著時,聽見了他的回答。
“沒關系的。”愛洛斯望著頭頂打結(jié)的繩子:“如果留在這里修養(yǎng),你也會恢復得很快吧。”
他設想著沒有自己之后,烏列爾的以后,試圖趕跑那種即將分別的奇怪的空落感覺。
“因為看不見,就要與你分別。重要的是這件事,殿下。”烏列爾沒有應和他說的,只是解釋了一遍自己。
他知道愛洛斯原本就計劃在卡斯比安這里與他分開,當遇見卡斯比安那刻,他們的分別就開始了。
他怎么高興得起來?
“有些事,您如果不關心的話,沒必要為了禮貌詢問的。不累嗎?”烏列爾忍不住問。
但愛洛斯沒有回答他。
烏列爾想,自己的回答好像也不值得一聽。
愛洛斯只是為了傳達他的禮貌和關心,至于烏列爾買不買賬,是烏列爾自己的事。
好像他喜歡愛洛斯,一直都只是自己的事。
對愛洛斯來說,從來就像停留在花園里的蝴蝶,愛洛斯會在被大臣們問起時禮貌地夸贊它真好看,然后冷淡地走過它身邊。
毫無關系。
現(xiàn)在,愛洛斯也要從他身邊走過,將他留在這里了。
·+·+·
烏列爾以為他會睡一個沉沉的、漫長的覺。
因為他疲倦得手與腳都有些發(fā)僵,失明讓他在往前邁每一步時,都要更專注,更別提經(jīng)過那樣危險的樹林。
但他在半夜被噩夢驚醒了。
他夢見愛洛斯微笑著對他說:“再會了,烏列爾。”
在靜謐的雪中,不甚暖和的陽光從愛洛斯身后灑下。
實際上他知道,他們這一生再也不會相見了。
烏列爾猛然醒來。
四周漆黑一片。不,是他自己的眼前漆黑一片。
他能聽到窗外寒風呼嘯的聲音,但他一點兒都不冷。
他被厚被子包裹著,一只手臂攬在他腰間。是愛洛斯……烏列爾略覺安心地松了口氣,甚至有幾分欣喜,但接著他忐忑起來,他發(fā)覺有什么東西蒙蓋在身上。
他捏了捏,輕薄的布料——是那道隔簾被自己扯掉了?
烏列爾抓著簾布,思忖半晌,從愛洛斯懷里退出來。
床太小,只是這個動作就讓他險些從床上摔下去。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愛洛斯看到會怎么想呢?烏列爾的困倦已經(jīng)全然消散了。
愛洛斯感覺自己睡了很久,一睜眼,發(fā)現(xiàn)只是因為太困忘記拉窗簾,被半夜的月光吵醒了。
他半夢半醒間,看到烏列爾正半跪在床邊嘗試摸索著上面的繩子。
他多半是把那道紗簾重新掛上去,但是由于他看不到,又要小心地不驚醒愛洛斯,搭錯了位置。
愛洛斯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抬頭望著烏列爾。
沉默地看著月光下,烏列爾專注地嘗試,然后失敗。
終于在第五次,他成功地將搭上去的那塊布規(guī)整地鋪展開。
烏列爾抻了抻隔簾垂下來的兩角,松了口氣。
然而烏列爾剛一放手,手上的紗簾就被一道力氣抽走。
烏列爾一愣,緊接著落下的紗布就掉在了他頭上。
愛洛斯的聲音從一旁傳來:“不好意思,弄掉了。”
烏列爾愣愣地收回那張半披在肩頭的布,“抱歉,我吵醒你了。”
“不是你。”愛洛斯伸手將它接過來,“掉都掉了。而且這東西對你來說沒什么意義吧?你本來就很安全。”
他知道愛洛斯說的是,烏列爾根本看不見,和愛洛斯挨在一起又能如何呢?
那倒也不全是,烏列爾想,即便看不見,還是很想糾纏他。雖然只是想想,但比所有人都要更想。
愛洛斯從他手中收走了隔簾,“怎么非掛不可?還是說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怕被我發(fā)現(xiàn)。”
烏列爾只是怕愛洛斯以為他故意拽掉隔簾,他連忙搖頭。
“那我們可以挨在一起睡覺了嗎?我的手離開被子才這么一會兒,就已經(jīng)冷得像塊冰……”
烏列爾茫然地挨過去,動作僵硬地躺在愛洛斯身側(cè)。
連害怕噩夢不敢再睡下的事都忘記了,很快就又進入夢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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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洛斯是早晨第一個醒來的,窗外日光的角度讓他才發(fā)覺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不是早上了。
昨天夜里發(fā)生的事就好像一段夢境,直到愛洛斯下床發(fā)現(xiàn)堆在小羊窩里的隔簾。
他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烏列爾,有時候完全不明白這個人。
說不定是不敢明白這個人,那對愛洛斯來說太離奇了。
愛洛斯穿好衣服站起身,腳踝的傷口還是有刺痛的感覺。
但那些從戴蒙手里搶來的藥,三人內(nèi)服后用來外敷,奢侈地全都用掉了,恢復得已經(jīng)是能做到的最好了。
他走出房間來到外面吹風,靜謐的清晨,天空是一種冷清的灰白,頭頂金色的太陽都變得毛茸茸的。
這里地勢稍高些,能看到整個村落,一格格小木屋覆蓋著糖霜般的積雪,好像切出來的糕點一般。
鐘塔未到時間隱而不發(fā),像是在等待著那些掛著手工編織窗簾的木頭房子們睡醒。只有高山下走過的鹿群,發(fā)出一陣叫聲。
愛洛斯再次在心中感嘆,這美景要是能與他相處得久一點就好了。
愛洛斯往前邁了兩步,就看到卡斯比安嘴里叼著釘子,正站在門口捶打壞掉的圍欄。
愛洛斯主動走過去問他早安。
卡斯比安望向愛洛斯,連忙打招呼,險些將“晚上好”都問出來。
昨天閑聊時培養(yǎng)起來的熟絡,隨著一夜過去,居然又全都消失了。
卡斯比安蹲下又站起身來時,他的腳險些踩到掉在地上的舊釘子。
愛洛斯嚇了一跳,“別動。“
他撿起那枚釘子放在他手里。
“原來在這。”卡斯比安松了口氣:“沒事,我鞋底很厚的。”
他直接扶著木樁,抬起靴子給愛洛斯瞧。獵人的鞋底也有一排抓地的小釘子,看來是能和它抗衡。
他給愛洛斯看完,馬上又收回腳,很局促地后退了一步。
見愛洛斯似乎在措辭說些什么,卻又主動道:
“大風雪要來了。它很容易……很容易就被被吹壞了。”
“卡斯比安?”愛洛斯語氣溫和,“你昨天晚餐時,可不是這樣小心的。”
卡斯比安收拾錘子的手停下了。
“你太緊張了?”愛洛斯沒放過他。
卡斯比安搖搖頭,像是想到什么,由衷地笑了。他對愛洛斯點點頭:“是啊,被看出來了。我這是第一次見到王子殿下,從前在王城也只是和他們一樣遠遠地見到。果然,和烏列爾大人說的一樣。”
愛洛斯沒想到又在他口中聽到烏列爾的事,心中的好奇快滿溢出來,話到嘴邊,淡淡地問道:“他怎么說?”
“很溫柔的,世上最好的人。”卡斯比安眼睛里含著真誠。
愛洛斯撞上這樣的目光,有些吃驚。他并不這樣覺得,目光瞥向別處,甚至有些不敢看卡斯比安的眼睛。
他沒有再繼續(xù)追問,生怕聽到什么更奇怪的奉承。
想到自己還沒道謝,愛洛斯連忙趁此機會向他們一家表達了謝意。
“不會。”男人說,“能為殿下效勞是我們的榮幸。哎呀,有天我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了。”他撓撓后腦。
愛洛斯總是被他引得發(fā)笑,站在雪地里,笑起來臉都要凍僵。
奧爾加剛好催他們進屋喝些熱茶。
“你剛才說風雪要來了?”愛洛斯想起這事。
“對呀,今天恐怕不能出去探聽情報了。你們得在這里多住一夜。”
卡斯比眺望窗外,表情擔憂。
“嗯?”奧爾加在旁邊聽到:“這是好事啊。咱們這個冬天還有很多肉干呢,剛好款待一下殿下和大人。”
卡斯比安搖搖頭,“你不知道的,在外面,殿下如今很危險。不過……”
愛洛斯以為他有什么妙計,專注地聽。
“殿下能在這里多做客一天也好。”卡斯比安說道。
“……”
“其實你們可以多住兩天的,您瞧,這村子多安靜,多隱蔽啊。”卡斯比安越說越喜歡這個主意。
“是啊。等外面的風頭越過去了,然后你們再出來。”奧爾加也想到了,兩人對視,滿意地笑了,“那時候已經(jīng)春天了,春天有春天的菜肴……”
他們的笑臉,重疊在一起,愛洛斯都快心動了。
而剛從房間走出來的烏列爾,聽到這里,也停住腳步。他好喜歡這個建議,他比三人都渴望真的可以這樣走下去。
那樣他就不用立刻和愛洛斯分別了。
和愛洛斯住在一起,別說是這樣的小房間、床鋪,讓他和小羊住在一起也沒關系。
烏列爾站在地板上,漫無目地想。
“謝謝你的好意,我只希望風雪快點停而已。”
愛洛斯笑著說,說完,抬頭看到烏列爾站在房門外。
烏列爾沉默地往前邁了一步。
愛洛斯從他臉上讀出了失落,愛洛斯掌心莫名覺得空空的,很想摸摸烏列爾長長的,并不柔軟的頭發(fā)。
“早啊,烏列爾大人。剛好你來了,要下雪了,恐怕得再等一天。”卡斯比安對烏列爾說。
烏列爾點點頭,心中不再有撿了便宜般的欣喜。
愛洛斯的反應讓他知道,愛洛斯不希望在這里久留,或者說,繼續(xù)和他一起留下。
“說起來,那你們二位就要多在那張床上委屈一天了。”卡斯比安捏捏下頦,“會不會太委屈了?住一天還好,要不這樣吧——”
愛洛斯聽他飛快說著,心都懸了起來。
每當卡斯比安出主意的時候,他就有種不妙的預感。
“讓我和奧爾加從房間里搬出來,愛洛斯殿下住在那里吧……”
“等等。”愛洛斯手掌舉起到胸前,止住了他的設想,“那你住在哪里?”
“我?我和烏列爾大人住在一起啊。”
那更不對了,愛洛斯連忙道:“那奧爾加要怎么辦?”
站在他身側(cè)的奧爾加竟然毫不生氣?
卡斯比安接著說道:“奧爾加她住在床上,我和大人住在地上就可以了。”他望向目瞪口呆的愛洛斯:“烏列爾大人一定沒關系,我們從前也是這樣子的,一起睡在地上很平常。”
烏列爾似乎在腦海中描摹了一下他的提議,神色有些復雜。
但被卡斯比安問到,點了點頭。
至于計劃,估計除了卡斯比安夫婦,沒人認為這有可行性。
“不必了。床不太擠,我們兩個住剛好,比較暖和。是吧?烏列爾。”愛洛斯說。
烏列爾點頭,“是。”
“啊……”卡斯比安松了口氣,“我就說比較暖和,奧爾加還擔心呢。不過,難得你們經(jīng)過這里,我還有個主意。”
還有?愛洛斯委實不大想聽。
第074章 愛洛斯
烏列爾唇色泛白, 被樹枝劃破了的眉尾粘著一塊藥布,頭發(fā)褪了些顏色,透著明亮的紅。
愛洛斯絲毫沒有發(fā)覺烏列爾有哪里不對。
他挪了挪腳步, 讓出位置。
烏列爾會聽見, 然后走到他身邊。
烏列爾今天也是這樣做的。
愛洛斯回神時, 正聽到卡斯比安提起還有另一個選擇。
他不想聽, 但還是禮貌地問他“是什么?”
卡斯比安呵呵一笑,撓撓后腦。
他提議人們睡一間屋子,牲畜睡另一間屋子。
愛洛斯覺著這個提議其實可行。
因為愛洛斯和烏列爾住的的確是客房,昨天卡斯比安想從稍大的臥室挪出來給愛洛斯打掃好時,愛洛斯拒絕了。
其他牲畜還好,但是想到這對夫妻還要帶著一頭高壯的奶牛, 一起住在客房的位置, 還是有些太擠了。
現(xiàn)在卡斯比安提議都分開, 四個人在一起住那間臥室倒是沒關系……但是,好像沒必要吧?
愛洛斯迷惑地想著,抬起頭。卻發(fā)覺卡斯比安笑著盯著他的臉, 一副不知在期待什么的樣子。
“卡斯比安。”烏列爾蹙眉,不贊同地道:“殿下從來沒說不介意。只是因為情況危急, 不得不與我同住而已。別提奇怪的建議。”
卡斯比安被責怪, 也只是嘿嘿一笑,“我……只是瞧殿下看起來有點心煩,想開個玩笑。”
原來這句話是在開玩笑,卡斯比安甚至還在等著他笑。
愛洛斯哭笑不得。
“并不好笑。”烏列爾語氣生硬, “殿下關心的只有快些離開, 這沒必要。”
愛洛斯此刻才感到烏列爾的古怪。
但卡斯比安似乎很習慣烏列爾的語氣,立刻應了聲“是。”
接著轉(zhuǎn)向愛洛斯:“沒事的, 殿下。風雪持續(xù)時間不會太久,只有一陣,我明天一定能出去的。別太擔憂啊。”
“謝謝你,我也沒有那么急。”愛洛斯回答的卡斯比安,卻瞄了一眼烏列爾。
下雪不是好事嗎,可以多待一天。他怎么不高興呢?
愛洛斯正想問,但奧爾加一個轉(zhuǎn)身的功夫就來喊他們開飯了。
愛洛斯便將它拋到腦后。
獵人說下雪就真的會下雪。
午后,愛當洛斯正在院子里試那只秋千時,一陣風吹過,他聽到奧爾加急急喚他。
奧爾加不僅把他領了回來,連帶著秋千的座椅也被拆了下來。
她飛快地把窗戶關上,拿來木條從外面將它釘死。
愛洛斯手忙腳亂地幫她。
“要我做什么?”烏列爾沒有隨卡斯比安去屋后,留在院中詢問他們。
要他做點什么?
遞釘子?愛洛斯不想他分不清頭尾被扎傷。
敲釘子?那更不行了,砸到自己的手怎么辦。愛洛斯自己都差點出錯。
“那就幫我扶一下吧。”愛洛斯回答。
“其實用不上兩個人……”奧爾加看著他們倆敲個釘子都要在一起,欲言又止。
迅速釘好釘子后,奧爾加又帶他們跑了進來,檢查了一下門窗是不是關緊。
沒過一會兒,外面?zhèn)鱽砗魢[的風聲。
四人則得以閑適地歇在壁爐邊喝茶。
聽著風雪打架木板上的聲音。
愛洛斯感嘆著,“也沒想象中那樣恐怖。”
卡斯比安笑了:“是呀,我們這次準備萬全嘛。”
“奧爾加與你可真是厲害。”愛洛斯夸贊道。
“剛來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卡斯比安說。
“這里常有大風雪,第一次遇到時,奧爾加和我手忙腳亂,最后還是刮倒了圍欄,刮破了窗子。等雪停了之后,又要救治牲畜,又要重修房子,很是難受。
“第二次的時候,奧爾加堅持要守著院子里的牲畜,結(jié)果手臂碰傷了,嚴重到要去城鎮(zhèn)里找醫(yī)生。這對我來說損失比那些東西還要嚴重。”
卡斯比安回想起來,看向奧爾加。
似乎奧爾加從前受傷的手臂,如今仍讓他感到疼痛。
愛洛斯默默瞧著他們,因為相愛而幸福的人原來是這副模樣。
“哎,那些都是教訓。后來我就知道了,危險的時候,很多東西要舍棄掉,保全最重要的就好。”
奧爾加喝了口熱的藥草茶,抱著杯子說道。
愛洛斯仿佛被上了一課。
她說的對,可對自己來說什么是最重要的呢?
“原來是這樣。”
烏列爾卻如此應聲。
愛洛斯猛然想到自己也算選擇拋棄了烏列爾,略有些心虛。
他轉(zhuǎn)頭望向烏列爾,他和烏列爾中間隔著奧爾加,和她那堆在肩頭的寬大披肩。
愛洛斯發(fā)現(xiàn)烏列爾手邊的杯子沒有動。
是奧爾加倒了熱茶,但是烏列爾不知道在哪里么?
愛洛斯便多問了一句。
問他渴不渴,告訴他茶在他右手邊。
“好。謝謝。”
烏列爾聞聲舉起杯耳抿了一口。
愛洛斯根本沒看出杯里的水有什么變化,連藥草的葉片都還漂浮在原位,而且烏列爾的動作精準,好像早就知道它在那里。
愛洛斯心底忽然萌生出一種感覺,烏列爾好像根本沒有喝掉里面的水,只是完成了什么任務。
看來自己多此一舉了?
原來他知道,只是不渴嗎。
愛洛斯想著,說了出來:
“我只是提醒,你可以不喝的……”
“這次不端起來,您還會再提醒我么?”
烏列爾沒有遲疑,與早晨時一樣,冷靜地問。
“我?”愛洛斯被他問住了,似乎從早晨開始,烏列爾就不太對勁。
“也不會再提醒我很多次了。我想盡量多一點。”
烏列爾又喝了一口,才放下茶杯。
愛洛斯沒細聽他講什么,注意力都在那杯子上。
總覺得那多出來的一口像是挑釁。
“烏列爾,你可以直說你想要的。就像卡斯比安一樣坦誠。”
卡斯比安正起身,他趁機嘗試去給秋千重新雕刻一下。
但奧爾加尚坐在他們中間,愛洛斯不想讓她感到奇怪,語氣盡量顯得調(diào)侃。
他以為烏列爾會繼續(xù)辯駁,或者說他沒什么好說的。
但烏列爾想了想。
“好,殿下你冷嗎?”烏列爾忽然沒頭沒尾地問道。
愛洛斯迷惑地頓住,面前的壁爐燒得很旺,“在這么暖和的地方,怎么會冷。”
“那殿下你餓了嗎?”
“不。”
“殿下的手還疼不疼?”烏列爾繼續(xù)問。
愛洛斯不知道烏列爾怎么想起這件事情。
記得昨天夜里,烏列爾問過一次。
愛洛斯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被莫名關心了一下,心情緩和了一些,搖頭說:“還好,已經(jīng)不疼了。你呢?”
“我的手沒受傷。”
愛洛斯一愣。
烏列爾問了自己正想知道的,烏列爾關心的很簡單,他永遠關心他是否傷重,是否過得不好。卻不回答愛洛斯想知道的了。
“噗……”奧爾加笑了出來。
她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起初坐在兩人中間時,正襟危坐的緊張。
見愛洛斯望過來,她連忙道:“殿下和大人,好像剛相識的我和卡斯比安啊。你們在吵架嗎?”
自己和烏列爾,與他們相似,吵架?
真的嗎?
他們可是一對戀人啊。
烏列爾卻先于他回答了:
“怎么敢,我們只是君臣而已。”
烏列爾感到自己剛才實在大膽,但現(xiàn)在也不敢順著奧爾加的形容,繼續(xù)讓她說下去。
愛洛斯不知道有多厭煩。
想到這里,他更覺得心煩了。
烏列爾的心,從早晨開始就亂糟糟的。
他要分心去想接下來的路,想明天雪會不會停,如果沒有,耽誤了時間的愛洛斯要怎樣趕路才安全?
如果明天雪就停了,愛洛斯能怎么用這點多出來的時間逃得更遠。
即便這些和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
即便愛洛斯,那樣迫切地想要甩開他。
“噢。”奧爾加不明所以,但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說得也是。那烏列爾大人,有和心上的姑娘表白心意了嗎?”
“心上的姑娘,表達心意?”
烏列爾還愣著,對面愛洛斯的疑問就已經(jīng)問出口。
“就是之前在軍團里,大人日思夜想的那一位啊。”奧爾加完全沒注意自己的這句造成了什么,邊說,似乎邊無聊得拿出織了一半的衣服。
烏列爾聽到毛線球在圍裙口袋里的摩擦聲。
“是嗎?這么喜歡啊。”愛洛斯的語氣有些古怪。
奧爾加勤快地應聲:“聽卡斯比安說,烏列爾大人真的是位癡情的人。會在晚上拿著姑娘送的信物,站在那里眺望王城,還會給她寫情書呢。”
“情書啊。”愛洛斯笑道:“是怎樣的人,能讓你這樣用心?”
“不……”烏列爾想解釋。
愛洛斯竟忽然離開座椅,他俯身告知奧爾加自己太過疲倦。
“是的,昨天太累了。我去給殿下拿些安神的草藥。”
愛洛斯止住了奧爾加,“不用麻煩。你們聊。我回房間。”
“聊什么?并不是奧爾加說的那樣……”烏列爾連忙解釋。
愛洛斯的手撫過他肩頭,“沒關系,我不好奇。就聊你尚未表白的心上人。”
他說完,離開了大廳。
烏列爾忙向奧爾加:“我也回去了。”
“欸?現(xiàn)在寬松,那您就去我們房間休息吧……”奧爾加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烏列爾當然不是為了休息。
他走得很快,緊追著愛洛斯,在愛洛斯即將關上房門時,烏列爾邁了進來。
接著,他感覺門迎面撞到了他的肩膀,和一側(cè)肋骨。
門幾乎是馬上就被愛洛斯重新拉開了。
烏列爾緩了緩,若無其事地跟著他走進來。
“回來做什么?你也困了嗎。”愛洛斯問:“不去和奧爾加聊聊你喜歡的人?”
“沒有這種必要。”烏列爾回答:“我沒必要和任何人談論他。”
“這么感人,你的心上人到底是什么人?”愛洛斯的聲音中似乎有些不快。
什么人?
烏列爾茫然地轉(zhuǎn)向愛洛斯,“您明明知道的……”
你見過那張紙條,愛慕你的這件事,不是早被你知曉了?
烏列爾愣愣的,不然他為此焦慮不安地幾個晚上,都是為了什么。
“我怎么會知道?我什么都不記得,卻要替你記得這個么?”愛洛斯的語氣并沒有一點兒和緩。
烏列爾一怔,是,從開始到現(xiàn)在,愛洛斯什么都不記得了。
一點兒都不記得了……
這樣的心情,他不值得替烏列爾記得。
“確實不必。”烏列爾冷靜下來,忽然不知道還有什么可解釋的。
愛洛斯忘了,誤會了,剛剛好,襯托得烏列爾看起來沒那么居心不良,可他忍不住想要說出來。
“過來,剛才我打到你了吧?”
烏列爾的手被愛洛斯捉住。
“沒有。”
烏列爾被門撞了一下的那一側(cè)身體,卻像是被他一說,才剛剛反應過來,從肩頭到肋下都有些發(fā)痛。
“我看看。”愛洛斯的語氣,已不再是刻薄地追問,下手卻沒有放輕。
烏列爾沒有掙扎,被按回不太柔軟的床上。
他看不見,但脊背撞到床板,總不會太舒服。
愛洛斯在生氣。
烏列爾想。
但他不明白緣故。不知是因為他剛才的無禮,還是失明的笨拙。
烏列爾只是惦記著,想和愛洛斯解釋:
“殿下,我沒有心上人的信物,那些是……”
“我說過了。如果你真的很想講,可以去找奧爾加。”
愛洛斯按住他抬起的肩膀,毫無耐心地剝開他的外衣。
“是撿來的。”
烏列爾忽然說。
他聽到愛洛斯冷淡地笑了聲,感覺傷口都被他胡亂扯動的手碰到,隱隱作痛。
但他還是說了下去。
“是殿下的玫瑰。只有殿下一個人,沒有任何其他人……”
愛洛斯停下了動作,撥弄紗布的手一頓。
“我只有一個心上人,就像殿下看到的那樣。”烏列爾的長發(fā)鋪散開,無神的眼睛望著別處。
他今早因為愛洛斯只想盡快分別而難受,而屢屢說出“不合時宜”的心情。
但現(xiàn)在,他僅僅是怕愛洛斯誤會,腦中就只剩下了無論如何都想要澄清的念頭。
其他全被拋在腦后了。
愛洛斯想粘合上他隨意撕開的藥布,發(fā)現(xiàn)本來完好的傷口在末尾迸裂,微微滲出鮮血。
他感到一陣后悔。
正在此時,門口傳來很輕的碰撞聲。
愛洛斯望過去,門打開著,奧爾加抱著一只草藥罐子站在門口,怔怔看著他們。
愛洛斯順著奧爾加的目光低頭,是被他拉扯得衣衫不整,躺平在身下任由檢查傷口的烏列爾。
他想解釋一下,“奧爾加,我在……上藥……”
愛洛斯想拿出手邊的瓶子證明一下,發(fā)現(xiàn)剛才太急,根本沒拿藥瓶。
手邊只有烏列爾攤開五指的掌心,墊在被子上,被愛洛斯按下去,便溫馴地攏握住。
“我……請你們……繼,繼續(xù)吧!”奧爾加將門飛快關上,逃走了。
第075章 愛洛斯
一整個下午, 奧爾加都保持了一個良好聽眾該有的狀態(tài)。無論愛洛斯解釋什么,她都點頭說“我明白”。
結(jié)果睡前打掃房間,她還是收走了他們的隔簾。
愛洛斯問起時。
“抱歉, 我屋里的兩匹小馬駒實在需要這個。”奧爾加紅著臉飛快回答。
愛洛斯持著蠟燭轉(zhuǎn)身離去。
聽到身后傳來奧爾加的聲音, 害羞的奧爾加終于回答了他:“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請別擔心任何事, 明早就像情侶一樣醒來吧。”
愛洛斯有些想笑,這讓他聯(lián)想起在“綠月亮”不太美好的遭遇。
但早間,他從溫暖的木屋里醒來。
窗外是寂靜了的風雪,他被被子掩住半張臉,發(fā)現(xiàn)身邊挨著睡夢中的烏列爾。
和格林全然不同,奧爾加住在幸福的家里, 意愿送給愛洛斯一個安全的溫馨的早晨。
今早奧爾加碰到他們, 只是垂下眼睛, 問了聲好。
又來了,和靦腆的人們相處,莫非就是每天都要從頭開始, 慢慢熱絡起來。
他們一起喝了熱茶。
愛洛斯發(fā)現(xiàn)卡斯比安不在。
“他已經(jīng)出去了。去打聽一下附近的四座城,哪里的關卡比較薄弱。”
“這么早?”愛洛斯驚訝。
“不早了, 殿下的事情性命攸關, 比較重要。”奧爾加嚴肅道。
“那今天我們做什么?”
愛洛斯只要一天,就已經(jīng)習慣了這農(nóng)家的生活,惦記起奧爾加安排他們做點什么。
奧爾加指揮他們的時候,會露出那種害羞但是滿足的神情。問過才知道是因為“同時支配王子殿下和騎士大人, 實在是太刺激了!”
愛洛斯不禁好笑。
他想奧爾加還可以請騎士大人幫她很久, 但沒有提前說出口。
冬季沒有新鮮蘋果,但有秋天儲存的蘋果醬可以用。
從制作面餅到餡料, 奧爾加都非常熟練,愛洛斯和烏列爾僅僅是在旁邊做點遞勺子的小事。
晚飯因為卡斯比安一直沒有回來,而被愛洛斯主動推遲了。
直到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院子里傳來幾聲牲畜溫和的叫聲,風塵仆仆的卡斯比安才推門進來。
他眉毛上都是霜雪,摘掉帽子,喘著粗氣坐到壁爐邊烤火。
“怎么樣?卡斯比安。”奧爾加拿著盛著熱茶的陶杯跑來。
“唉,情況不太妙呢。大人、殿下,請來看。”卡斯比安掏出懷里的地圖展開。
地圖上從南到北有四條路可以走,卡斯比安每一條都早早打探了附近的情況。
現(xiàn)在,輪到細致了解出入的難易,情況又有了些許不同。
“首先是第三條路,最短,直穿過兩座城就能抵達莫爾。它是最先考慮的,經(jīng)過第一座小城后,只能進入緊挨著的第二座城,可第二座……是貝倫城。”他說到這里,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這兒不太行吧?尤其是現(xiàn)在。”坐在椅子上的烏列爾也蹙眉道。
“是的,這是囤積軍力最多城池,封在這里的一直是武將,紀律性很強。提接到命令后,在城門口設置了五道路障,每天派人輪流根據(jù)通緝令畫像篩查。出城、入城、進入集市、進入會議廳,本就有人把手,現(xiàn)在只會更嚴格。我實在想不到,有什么辦法能安全順利地通過,勉強都做不到。”
“沒事,那把它放到最后。”愛洛斯拍拍他,“其他都可以?”
“不,殿下。”卡斯比安一副不可置信地表情,面對愛洛斯天真的猜想,搖頭道:“其他只是比它強一些。”
愛洛斯去看地圖,第一條路,在西文諾森林左邊,如果不走迷霧森林,繞路在末尾要經(jīng)過一部分這里。
“這附近的城,檢查不會像第三條路那樣細致。當然,狩獵者都以警覺性著稱,也不能掉以輕心。而且城池位于山中,只有前后兩條蜿蜒的山路通往外界,需要格外注意。但即便如此,若是維持原狀,這條也是最適合的路。瞧,大人都畫出來了。
“但……“
“發(fā)生什么了?”三人問。
“老城主唯一的寶貝女兒,剛丟了自己從小養(yǎng)大的愛寵,全城檢查,已經(jīng)四天不許任何人出城了,商路都停了,隔壁城的糖商都在謀劃漲價。”
“什么寵物啊?”奧爾加好奇。
“似乎是山谷中生活著的一種稀有的夜行鼯鼠。”
“那么小,要找到什么時候啊……”奧爾加感嘆。
“按這檢查法,應該很快就找到了。但哪怕明天就解禁,我們也不能賭啊。”卡斯比安說道。
接下來只剩下第二和第四條路。
“第二條路,要經(jīng)過薩西城。”
愛洛斯松了口氣,他知道這里,這里就是離“綠月亮”最近的那座城,自由、友好、無謂陌生人。
“這里很寬容,只要你不在執(zhí)法人面前打架斗毆,他都可能放你過去。那些守城小兵,沒事從早喝到晚,根本檢查得稀里糊涂。只是城里面很多賭鬼,會對懸賞金很感興趣。但這都不算什么,只要不被發(fā)現(xiàn)。”
愛洛斯感到這里應該就是他們可以走的路了。
“可你們不能走這里。”卡斯比安神情一變,“因為從這里出去,只有兩條路可以到鄰國。一條仍是回環(huán)的山谷地帶,那里的沼澤已經(jīng)開始解凍。另一邊則是礦區(qū),周圍都是陡峭的山脈。你們兩人,現(xiàn)在想要通過……實在是太吃力了。”
卡斯比安沒有說,但究竟吃力的原因是誰,無需多言。愛洛斯很想說,如果不帶烏列爾會怎樣?
可卡斯比安已經(jīng)急著將他的最優(yōu)選擇說了出來:
“我想,你們可能只能走第四條路了,維納,這座城接近莫爾,里面的人都跟莫爾人差不多。民風謹慎,所有人都吹毛求疵的,對細節(jié)特別挑剔。上次我去,因為穿錯了一雙襪子,拼了白灰兩色,被叫去盤問,是否對公民會議有所不滿。
“不過,這里你們要經(jīng)過的兩座城,都是烏列爾大人從前打下的城池,即便被發(fā)現(xiàn),你們或許,也有機會逃走。”他神情凝重,“即便這里現(xiàn)在的管理者,是國王指派的。”
“如果要路過這里,要千萬謹慎,你們要提前背誦好很多內(nèi)容:旅行的目的和目的地,上一站住在哪里,不要有任何含糊其辭,免得將你們分開深入盤問。”他已經(jīng)開始認真地為他們思考起來。
愛洛斯思量了一下,他還沒告訴卡斯比安,自己要在這里和烏列爾分道揚鑣。
如果考慮到根本不是他與烏列爾同行,或許情況就又不一樣了。
最后兩條路,該選哪一條,也會有所不同。
現(xiàn)在,他該告訴他們了。
烏列爾坐在愛洛斯身邊,地圖從他指尖,滑到卡斯比安手里。
他本來也看不見。
卡斯比安還在認真分析著這些選擇,但聽到最后,對此尤為專注的烏列爾忍不住走神了。
他分心去聽愛洛斯的一舉一動,烏列爾原本以為至少還有一日,他還來得及想。
但如果愛洛斯決定明天離開,那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不,最后一個晚上。
他只剩下一個,所剩無幾的夜。
甚至有可能,更少一些。
或許愛洛斯還需要準備得久一點?
可是,那對愛洛斯沒什么好處……
烏列爾再想不下去,腦中一片空白。
直到終于開口:“卡斯比安,請等一下。”
請等一下。
烏列爾忐忑地希望愛洛斯提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問題。
但是沒有,愛洛斯說:“如果,我一個人走這些路呢?有件事,我想和你們說——”
就在這時,窗外的綿羊叫了一聲。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而暴烈的敲門聲。
第076章 烏列爾
烏列爾來到卡斯比安家兩天了, 還是第一次碰到除了這對夫婦之外的其他人。
敲門聲響起時,他驚訝之余,竟有一瞬逃過一劫的輕松。
因為這陣敲門, 愛洛斯沒能提出與烏列爾分別。
接著愛洛斯跟他一起, 被奧爾加推到壁爐后的儲藏隔間。
可這個時候誰會來敲門呢?
愛洛斯明明暗示過戴蒙, 這種情況下, 他們絕不該準確地找到這里才對。
外面夫婦二人一面收拾著大廳里多余兩人的痕跡,把地圖藏好,椅子收起,一面飛速詢問對方同樣的問題。
“或許是住在坡下的鄰居,他家的大女兒前天說要帶著奶奶一起來,教我做這里的酒。”
“她們倆, 真的會把門敲成這個樣子嗎?”卡斯比安有些不確信。
他們的談話聲似乎就從那面墻上鏤空的空洞傳來, 他四處摸了摸, 這里地上鋪著稻草,往上似乎掛著些香腸和熏肉。
外面的門被打開時,愛洛斯突然拉了拉他的手, 阻止了他探索的動作。
愛洛斯將他拽到角落,烏列爾蜷在愛洛斯身邊, 靠著著冰冷的外墻, 被用什么東西從頭到腳和愛洛斯蓋在了一起。
他指尖探過去碰了碰,是一塊氈布。
外面的聲音透過氈布傳來,變得悶悶的。
“佐奇先生,是你啊。這么晚了, 是村子里有什么事嗎?”卡斯比安詢問門口的人。
“不是我找你, 是這些大人,非說咱們村子進逃犯了, 我?guī)麄儊砟氵@里問問情況。”出聲的似乎是個老人。
“遵阿尼亞公主諭令,搜捕逃亡的謀反者。這是他們的畫像,想必你已經(jīng)看過了,有沒有線索?”
“我……好像沒見過這上面的人。”卡斯比安回答。
“再仔細看。你妻子不看嗎?都專心點,真抓到能拿兩萬金幣,夠你們享福到下輩子呢。”
卡斯比安和奧爾加一聽這話,立刻雙雙感嘆:居然是兩萬金幣!
烏列爾想,卡斯比安晚間練習的回答,真的用上了。
他還是有些走神,他維持著自己和愛洛斯的距離,頭頂?shù)恼谏w物卻似乎正一點點滑下去。
烏列爾想試著伸出手去固定一下,忽然一只手攬住他的腰,將他按到身旁。
愛洛斯的額頭抵在他的脖頸下,緊緊靠著他。
“別動。”
烏列爾感到愛洛斯的唇一開一合間碰到了自己的脖頸,以至于幾乎沒有發(fā)出聲音就讓他聽懂了。
明明挨得那樣近,可烏列爾并沒有得意忘形。
直到愛洛斯溫暖的手,無意間觸碰到他的。
烏列爾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因為懼怕愛洛斯說出那句會引起分別的話,而緊張得渾身發(fā)冷。
愛洛斯像是也注意到了,拍了拍他的背,將他攬得近了一些。
在混雜著不同氣味的儲藏室里,烏列爾錯覺嗅到一縷玫瑰的甜味。
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也忽然意識到,他絕對不會和愛洛斯分別。
他總不能冷死在這個雪夜里。
“大人,提供線索也有金幣可以拿嗎?”奧爾加無比配合地問。
“當然。你有線索?”
“沒有,但等有了,我一定第一個去上報!”奧爾加回答。
“編造線索,軍法處置。但是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至少會得到三金幣。”
“絕對不會的!”奧爾加辯解,接著又遺憾道:“可惜,我還一點線索都沒有,你們確定他在這村子里嗎?”
“是我們問你,不是你問我們。到底有沒有可疑的人,想一想。”
“我妻子十天里甚至沒有出過門,畢竟最近總是雪天。我也一樣,只有今天剛一天晴,就去集市上買了些食物回來。但你也知道,這天氣不太好辨認人。”卡斯比安連忙說。
“他說的是實話?”
那個名叫佐奇的長者回答:“卡斯比安是誠實的獵戶,不會說謊的。”
“好,據(jù)說他們進了這幾這座村莊其中之一。如果你知道在哪里有線索,千萬要告訴我們,不然可是會掉腦袋的。”
“那是當然,我還惦記這著金幣呢。”卡斯比安回答。
“我們現(xiàn)在就駐扎在南邊的村落,等著他被從這里抓到,或者是有人告知我們他不在這里了。你們最近都提高警惕吧,小心外來人。”
烏列爾一驚,守得這么近。
那等到離開這里時還需要繞路,還真是麻煩。
好在他們還沒有被下令挨家挨戶搜尋。
談話已經(jīng)接近尾聲,人也該離開了吧?
“是是是,小心外來人,很少有人來我們這里的。”長者代替卡斯比安說著,“對了,卡斯比安,你不是說你的遠房表哥要來嗎?他來了沒有啊。”
“呃……”卡斯比安被佐奇先生驚人的話嚇了一跳。
大廳里一陣寂靜,為首的人已經(jīng)多邁了兩步,闖進來站著。
所有人都感到卡斯比安一家值得懷疑,盼著他會說出什么讓人意外的內(nèi)容。
卡斯比安卻老實地一笑:“不必擔心,他一時半會兒是來不了的。”
“理由呢?”
“從他來信說要經(jīng)過西文諾森林,至今已經(jīng)多日杳無音信。我今天才打聽到,他可能正被困在附近的城中呢。”
“還有這種事?”長者顯然不太清楚,氣氛有一瞬間安靜。
對方似乎在分辨他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倒是士兵里,有人提出他說的情況很可能發(fā)生。
這事才算被搪塞過去。
他們再次提醒了卡斯比安一家人,有外來者要先報告一下。
但領頭的人仍沒有立刻離開。
多半是因為走進屋子,更清楚地看到奧爾加的容貌。
這個語調(diào)傲慢的男人,竟感嘆起奧爾加的美麗。
“夫人讓我想多聊一會兒。說起來你們不會因為害怕,把表哥藏起來了吧。不然我們直接搜查一下算了,也讓大家安心。”
“這……卡斯比安,不如還是給大人們檢查一下吧。”
卡斯比安靜了靜,情況突變,他還沒想好應對之策。
“檢查就檢查,那倒是沒什么的。我們這里可什么都沒有,一定要做這種徒勞無功的事情。那就請別人家全部檢查過,再輪到我這里吧。”
奧爾加口齒清晰,似乎站到了前面。
那群人最終還是說著:“如果有問題一定要上報,明白嗎?少賺金幣還是小事,掉腦袋就不好了。”“最好管好你的表兄,別讓他走錯了位置,錯被我們失手抓了或是……殺了。”“我們就在不太遠的地方,夫人可以常去看我們的。”
兩人在這樣的話語里一聲不吭,直到送走了他們。
“嚇壞我了,出來吧殿下。”
半晌,出門不知去檢查了什么的奧爾加,回來打開儲藏室的門。
“再待在這里,很危險了……”卡斯比安重新將桌椅擺好。
“是很危險,明天我就會離開。”愛洛斯回答他,接著他甚至沒有一句停頓:“烏列爾的眼睛受傷了,我想他能留下來。畢竟如果和我一起走,太過奔波。”
“是這樣嗎?”奧爾加驚訝道:“那你們要分開嗎?”
烏列爾站在他身邊一言不發(fā),顯然代表著贊同與默許。
“是的。”愛洛斯沒有過多解釋,轉(zhuǎn)向卡斯比安,“如果是這樣,走哪條路更好呢?”
“即便如此。一個人的話,我認為通過沼澤反而更難,還是要走這兩座城。殿下應該不是個太過粗心的人吧?背一些‘考試’內(nèi)容應該沒問題。”
卡斯比安的手在地圖上摩擦著,他回答得很認真。那是烏列爾教會他的,至少在討論重要的事務時,不要走神,不要考慮其他。
他專注于愛洛斯問出的問題,直到他將優(yōu)劣全部說完。
他絲毫沒注意烏列爾,畢竟愛洛斯的意愿,就該是烏列爾的意愿。
“當然,我是說如果你們確定要分開的話。不過殿下真的就這樣決定了嗎?”卡斯比安確認了一遍。
誰也不知道那一刻,愛洛斯盯著這對夫妻在想:但凡此時兩個人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他立刻就會帶走烏列爾。
待在這里,卡斯比安一家就要為了保全他們委曲求全。
而且藏在這兒已經(jīng)不安全了不是嗎?再往后不知道還會發(fā)生什么。
他在說出口后,莫名有些后悔。
可卡斯比安溫和的面容完全沒有為難的意思。
他只是低頭沉思了一下:“那殿下明天早晨就出發(fā)是最好的,不然明天傍晚可能還會有風雪。如果明早離開,要記下來事情就真的很多了,睡不了太久的覺……”
即便省掉睡眠,時間也并不寬裕。
卡斯比安在講解這兩座“恪守秩序”的城時,
愛洛斯記得認真,烏列爾就也在一旁認真聽著。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沒有辦法在這中間,與愛洛斯多說一句告別。
等到卡斯比安終于講完時,愛洛斯將腿放下站起身,和他道了晚安,往前一步才發(fā)覺烏列爾還在這里。
“你怎么沒去睡?”他問烏列爾。
剛才奧爾加都已經(jīng)困倦到先回房間了。
“我想……等你。”烏列爾想說“和你在一起”,話到嘴邊又擔心他會誤會自己仍不死心,想和他同行。
便換了種說法。
烏列爾接著就聽到愛洛斯笑的聲音。
愛洛斯沒有多說什么,烏列爾跟著他走回臥室,躺在他身邊,聽見他的呼吸聲漸漸平緩。
烏列爾清醒著,小心地守護著這份安寧。
直到窗外傳來鳥鳴,又到了早晨。
“……就這么多了,應該沒問題吧。”
早餐時間,卡斯比安又想到幾處可能,告知了愛洛斯。為了防止他出村子時被發(fā)現(xiàn),他連去往城中也提供了三條不同的路,一處有風險,立刻改變方向。
而且這三處進城的位置都不同,應該很難讓人猜透。
“好。”愛洛斯應了。
“那這些殿下拿上。”奧爾加在給愛洛斯準備路上用的東西,還把包裹的破損處都補好了。
愛洛斯也道謝。
只有烏列爾什么都沒準備,他一言不發(fā)地,緩緩涂抹著著盤子里的面包。一種局外人般細密的酸澀,從心底蔓延上來。
“好好養(yǎng)傷,烏列爾。”
臨別時刻,愛洛斯在烏列爾面前站了很久。
但他送給烏列爾的,只是一句鼓氣的話。
奧爾加在烏列爾身邊,她得到的則是一張紙。
來到這的第一夜時,卡斯比安在晚餐時欲言又止,被愛洛斯詢問怎么了?
他說就是:“我妻子想知道,殿下身上沒有玫瑰香味,因為真的是香水嗎?對不起,太冒昧了。但是她一直很喜歡您,非常關心您……”
“殿下用魔法隱藏起來了。”烏列爾當時是那樣替他回答的,他就像最配合愛洛斯的表演助手。
而奧爾加從失望,到恍然大悟,又略微有些遺憾。
今天愛洛斯就給了她一份最簡單樸素的香水配方。
“噴起來一樣。”愛洛斯說。
奧爾加高興得跳了起來,親了她的小羊羔一口……
他們就在平靜的氛圍里,送走了愛洛斯。
像從他心上撕走了一部分。
愛洛斯走的路卡斯比安已經(jīng)確認過,他的斗篷也被奧爾加縫了一面白色,讓他足夠在雪地也能隱藏自己。
“為什么不護送他進城呢?昨天你不是說……”奧爾加奇怪地問卡斯比安,又忽然停下了。
“不是我不想去,是烏列爾大人要親自去。”
烏列爾從屋子里再次走出來,他也穿著她做的斗篷,拉上兜帽,白色將他艷麗的長發(fā)都收在其中。
“大人你……”奧爾加不可置信。
“我還是決定要去保護殿下。謝謝你們的關照,我去找他了。”
“即便如此,也請讓卡斯比安帶你去吧!”奧爾加沒有試圖勸阻他們的任何決定,但也一直支持著每個人。
沒有人幫忙,烏列爾目不能視,根本無法走出村落,更別提追到愛洛斯。
“沒那種必要。”烏列爾卻忽然笑了。
在這幾天里,奧爾加第一次看到烏列爾笑。
他笑起來終于有那么幾分像卡斯比安形容過的烏列爾——大人是不折不扣的瘋子,但你放心,他和殿下一起來的。
烏列爾從口袋里摸出一只袖珍而普通的玻璃瓶,撥開塞子,將里面的銀色藥劑一飲而盡。
奢侈地用完,然后丟掉。
烏列爾才不要“活著總會遇見”。
命運總是引他孤注一擲,他被吹噓為百戰(zhàn)百勝,但只有烏列爾自己知道,他輸過太多回,才站在這里。
讓他離開?可沒有愛洛斯的人生,他不太需要。
所以能再多幾天,便是幾天吧。
要踏入雪地中,他沒有完全摘掉那條遮光的黑色罩布,只是解去一層,留下薄薄一道。
愛洛斯才走出去不遠,他只需要跟著雪里留下的腳印,往前走。
烏列爾設想著再次見到愛洛斯,他會跟得很小心。
不要太遠,也不會太近,更不必讓愛洛斯知曉。這樣等他再瞧不見,發(fā)生什么意外,也不會給愛洛斯帶來麻煩。
烏列爾眼前的景物慢慢恢復著。
只是風雪中無法看得更遠,不要說遠處的山峰,就連卡斯比安家的房屋,也在幾步后消失不見了。
烏列爾走出很遠,仍未尋到愛洛斯。
他變得有些惴惴不安,盯著眼前的腳印,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靴子踏進雪地的聲音,他自然聽得清楚,就在他錯覺聽到了腳步聲時。
一陣狂風卷過來,它的方向變了又變,等到終于停下時。腳下的積雪變得一片均勻,高的地方被掃平,凹處被填滿,完全看不出痕跡。
腳印呢?烏列爾追尋的腳印,全都不見了。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那種丟失一切的空茫,也再次如同風雪襲來。
烏列爾捂著眼睛緩了緩,冷靜地,伸手一點點去撥開表面的浮雪。
冰冷,繼而疼痛,但發(fā)紅的手卻沒能在雪地里尋到任何蹤跡。
于是他繼續(xù),偏執(zhí)地想要掘出一些線索。
又徒勞無功。
屢屢失去希望,但烏列爾的嘆息只有一瞬。
他的膝蓋往前挪了挪,撥開另一側(cè)的雪。
他的手,撞到了靴子。
先是鞋尖闖入眼簾,接著鞋跟踩進雪里,擠壓著雪粒發(fā)出“嘎吱”聲響,那人在他面前站定。
烏列爾仰起頭,肩膀竟有些發(fā)抖。
披著純白斗篷的愛洛斯俯下身,笑著望向他。
“你…在做什么呢?”
第077章 愛洛斯
烏列爾怔怔地望著愛洛斯。
他伸手就要去抓自己眼上遮布, 被愛洛斯按住了。
柔軟溫熱的手,他確認是真實的愛洛斯。
愛洛斯低下頭,離他很近。
他盯著烏列爾的眼睛緩緩問道:“你能看到了?”
愛洛斯問得很平靜, 烏列爾無法覺察出他語調(diào)里究竟是開心, 還是不悅。
但如果眼睛能看到, 當然就可以跟著他了。
他忙道:“是, 我可以看到了。”
愛洛斯的語氣里的確沒有什么欣喜之意,相比從天而降的好運,更有可能的是什么,顯而易見。
“自己好的?”
烏列爾一陣沉默。
“是你把剩下的半瓶藥吃了。”愛洛斯見他沉默,猜測道。
愛洛斯想,每次選那個不可置信的答案, 在烏列爾身上總能一猜即中。
“我……”烏列爾思前想后放棄抵抗, 說了聲“是”。
愛洛斯便不再談論, 他手上用力,烏列爾隨著他拉扯站起身。
他幾乎撞進愛洛斯懷里,寂靜的雪地里, 烏列爾能聽到心臟不爭氣地在劇烈跳動。可等他回過神,愛洛斯已經(jīng)退了一步。
愛洛斯幫他拍了拍膝上的雪, 一片白茫茫的雪色里, 徑自往前走去了。
這一次烏列爾竟有些不敢再跟隨他。
是這個答案,讓愛洛斯不高興了?烏列爾惴惴不安。
“走了。”
愛洛斯轉(zhuǎn)過頭叫他。
烏列爾眼睛一亮,跟上他。
“我來背吧。”他跟上來,伸手按上愛洛斯肩頭的包裹。
愛洛斯頓了頓, 自如地將包裹拿下來遞給他。
烏列爾接過那只包裹, 終于安下心來。
“謝謝。”愛洛斯瞧著莫名其妙高興了些的烏列爾,“下次金幣換成抵押品吧, 都裝在包里確實很重。”
“真這么重?那下次也我來不就行了……”
烏列爾輕松地抬眸,對上愛洛斯的平淡的目光。
他瞬間噤聲。
太得意忘形,讓他險些忘記,自己雖然能在愛洛斯身邊,但這絕對不會維持太久。
“把你留在那里,對他們來說也很危險。”
愛洛斯隨口解釋起回來找他的原因。
“是,我知道的。”
寒風呼嘯,周身愈發(fā)像是在這冰天雪地里被冷水浸透。
自己和愛洛斯的到來,本就打亂了卡斯比安和奧爾加的平靜生活。
愛洛斯回來找他,并不是因為他,是因為不想麻煩留給幸福的二人。
沒有必要一定要為難卡斯比安。
往前走的路還很長,光是在莫爾公國的交界,有可能接應到他們的人,就大部分來自烏列爾身邊。
這樣看,還不知道能和愛洛斯走到什么時候。
烏列爾悄悄打量著愛洛斯。
愛洛斯依舊是那副迷人的容貌,還有一雙凌厲的眼眸,但修長睫毛上掛了一點細碎的霜,又被寒風吹得鼻尖泛紅。
毫無道理地讓人想吻他柔軟的唇。
可愛洛斯說出來的話并不柔和。
“所以你跟著我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么都答應他。
烏列爾想。
“我想要你說實話。”愛洛斯毫不留情的樣子,開出簡單無比的條件,“只要你說一句謊話,我們就分開走。”
“我會說的。我……”烏列爾張口就想解釋,說他從沒說謊,說他不是故意要搪塞愛洛斯。
不過那也都不是他真正在想的。
愛洛斯并不急,只是看著他,等著他將話說完。
“我不想和你分開。”烏列爾誠實地說。
長久的靜謐中,愛洛斯自然地伸手拎了烏列爾的包裹。
“暫時不會。”他安慰道。
這讓烏列爾安心了一些,手上也不自覺放松了。
但他馬上就聽到了藥瓶撞擊的響聲,愛洛斯本打算拎起烏列爾的包裹,卻在提在手里時迷惑地停住。
愛洛斯伸手隔著外皮摸了摸包里的東西。
之前愛洛斯以為不會用到而放下的藥劑,烏列爾全都帶上了。
烏列爾不自覺屏住呼吸。
見愛洛斯全然不曾在意,整理了一下就繼續(xù)往前,他仍不能安心。
因為愛洛斯只當他謹慎,但事實上,是明天,他就會碰上月圓。
這兩天烏列爾滿心都是要與愛洛斯分別,根本顧不上其他。
如今還要在愛洛斯眼下熬過這樣一晚,想來都讓烏列爾額角都沁出些冷汗。
“你的表情很不好,怎么了?”
“沒什么……”
連關切都讓烏列爾緊張,他迅速回應了,但又立即停住。
不,他不能含糊其詞。不要說謊,不要觸犯愛洛斯“禁令”,烏列爾想到這兒連忙改口:
“想到接下來要走的路,有一些擔憂。”
“之后不都是你的地盤嗎?既然是親自收回來的,應該和這些城的管理者相談甚歡吧。”
愛洛斯輕快地笑著,像是想要感染他。
看見他笑,烏列爾也莫名其妙高興。
但說起這個問題,烏列爾卻搖搖頭。
“不。”烏列爾告訴他,“接下來這座小城的主事者,鄧普斯子爵。”
烏列爾說完停頓了一下,顯然,愛洛斯應該記得。
但是現(xiàn)在的愛洛斯全無印象,烏列爾便為他解釋:鄧普斯從前只是大貴族的侍從,后來得到提升,國王安排他統(tǒng)領這座小城,“但是……從前他說話太煩了,我在宴會上燒過他的靴子。”
愛洛斯想象著男人抱著腳亂跳的樣子,笑出了聲。
但想到烏列爾對旁人的脾氣,不禁又問:“只有靴子?”
“主要是褲子……”烏列爾一下就被發(fā)現(xiàn)了,只好實話實說。
愛洛斯著實感到好笑,不過這樣的過節(jié),國王一定知曉。
難保這人不是借了和烏列爾有怨的光,才被國王安排到最不放心的地方。畢竟這里離王城很遠,人們要是都愛戴烏列爾,就麻煩了。
國王原來是這樣的人嗎?
愛洛斯的記憶略有些松動,他指尖敲敲腦袋,努力想回憶起更多。
結(jié)果那點“馬上就要想起來了”的感覺,來了又走,記憶又莫名沉進了深處。
這么多天來,他幾乎沒有想起任何一件事,任何一種聲音,任何一種感覺。
愛洛斯想,自己只有兩種可能——總有一天全都恢復,或者,永遠都恢復不了。
究竟會經(jīng)歷哪一種呢?
“他是個說話難聽的家伙。如果那時不在宮中,他早就看不著第二天的太陽了。”烏列爾補充道:“所以,我們在那里恐怕不會得到禮遇。”
光是聽聞前面那些,愛洛斯就已經(jīng)做好了這準備,沒想到仇怨還要更深一些。
“那這座城里認識你的人,會很多嗎?”
烏列爾想了想:“不知道。但我會小心的。”他拉起了兜帽。
愛洛斯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烏列爾提到不喜歡的人情緒不佳,愛洛斯想到烏列爾為民眾所做的,打算夸獎一下他。
簡簡單單地失敗了。
他有時還是很難哄的,愛洛斯想。
他們按著地圖行進,一路都是卡斯比安探好的。
接下來兩人會遇到的難題,就只有進入前面那座小城時,城門口的檢查。
·+·+·
才遙遙望見那座城門,兩個人就雙雙整理好了裝束。
路很寬,所有排隊入城人都老實地站在道路一側(cè),統(tǒng)一,但又稀疏。
愛洛斯起初以為他們是松散地排著隊,走到城門口才發(fā)現(xiàn),隊伍只有最前面的短短一截。
其他人都在遠遠的地方就放慢腳步,翻找他們的文件,整理他們的裝扮。
“快點找!等會兒到面前去再翻,又要被守衛(wèi)的人念。”
“我還不知道嗎,你就別催了。”
愛洛斯瞧他們從口袋里掏著通行證,他則拉著烏列爾從中間摸過去,排到了中段。
不是那一小截隊伍的末尾,但也已經(jīng)是準備好,看樣子也馬上要加入隊伍的一撥人。
愛洛斯選了靠前幾個穿斗篷、戴兜帽的人。
在他們身后站定,很快,這些人也排進了隊伍。
愛洛斯的打算很簡單,跟著同樣裝束的旅人一齊出現(xiàn)。
有前面的四個人先留下印象,守城的士兵對他與烏列爾會降低戒心,至少不會太突兀。
站了一會兒,愛洛斯觀察出順序是先檢查,最后再照著通緝令看一眼。
就這個優(yōu)先級別,這座城,至少這座城的守衛(wèi)隊伍,對懸賞似乎都不太上心。
愛洛斯百無聊賴四處觀察著,莫名有種異樣的感覺。
他檢查一遍周遭,才發(fā)現(xiàn)異常來自前面四個人。
愛洛斯本以為他們是結(jié)伴而行的普通旅人,走近才發(fā)覺,他們的斗篷連夾層都沒有,是一層臨時遮蓋的薄布。
誰在大冬天將這東西也當做旅行的裝備,多半是臨時找來披上的。
為什么?總不會是靦腆害羞,那四個人同時發(fā)作也太離奇了。
看其中一個人帽子落下來的樣子,也不像奇裝異服需要遮擋。
愛洛心生不安,他想告訴烏列爾一起往后避開這幾人。
“別亂了位置!”維持秩序的士兵朝一旁沒站齊的家伙嚷道。
愛洛斯面前,守衛(wèi)已經(jīng)開始檢查那四人,他們無法再換位置了。
“你們要到城中做什么?”
領隊守衛(wèi)的小隊長是個衣著整齊,連頭發(fā)都梳到一絲不茍的金色短發(fā)年輕男人,他挎著佩劍,站到最前。
“販賣一批染料。”
很合理的答案,但是他們的染料在哪里啊?愛洛斯前后看看,開始有些好奇。
“染料呢?”小隊長的語氣倒沒什么變化,例行公事地詢問。
經(jīng)愛洛斯觀察,對于貨物,他們的檢查更為仔細。
“昨天已經(jīng)派人送來了,我們四人……因為車馬的緣故遲來了一天。”
“這樣嗎?稍等。”小隊長轉(zhuǎn)頭,“讓我查一下。”
他說著,旁邊的守衛(wèi)從一旁做記錄的士兵的桌子里,拿出一個冊子遞給他。
“你們先把通行證拿出來。”小隊長一邊接過冊子,一邊朝他們說。
“通行證,你的找到了嗎?”四人中為首的一個老年人朝后面問著。
“我找著呢,東西真是太多了。”一個年紀稍輕些的男人回答。
小隊長聽著,他埋頭在冊子上,卻也皺了皺眉。
“請快一點。”坐在一旁記錄的士兵先發(fā)話了,在說完后,他扣上懷表,“你們應該在之前就拿好的,請下次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他說完,將身邊一排從大到最小的木質(zhì)沙漏里面最小的一只翻了過去,里面的白色沙子開始流動。
“在時間內(nèi)盡快處理。”
小隊長還在翻看記錄,也補了一句:“盡快,我也馬上就翻完了呢。”
“你們這個超時會怎么樣?”四人中一個年輕一些的男人問道。
“別誤會,你們已經(jīng)超時了。”記錄的士兵指指沙漏,“現(xiàn)在每人只要交二分之一銅幣。如果沙漏再滿了一次,就要加一倍了。”
“怎……怎么能這樣?!”那人臉色一變,不滿道。
小隊長絲毫沒有改變他的神情,指指城門邊的牌,“上面的規(guī)矩寫得清清楚楚,你們還是快一些吧。”
四人一瞧那大字,也不再作聲。
直到小隊長突然將冊子放下了:
“我說,這里根本沒有你說的隊伍啊。”
愛洛斯站在后面,古怪的氛圍幾乎彌漫到他腳尖。
在他還沒回過神來時,烏列爾猛然按住他的肩膀,將他往后拖了一把。接著干脆將愛洛斯攬進懷里,轉(zhuǎn)身將他護了起來。
愛洛斯越過烏列爾肩頭,看到彌漫起的白色煙霧。
四周的其他人也才咳嗽著后知后覺地散開。
白霧中,幾個人影迅速散開。
是那四個人,他們聽到隊長發(fā)難,文書也不找了。
紛紛兜帽一扯,從包裹中扯出長刀、匕首一類利器。
放出的煙霧之下,竟不是立刻逃走,而是朝著小隊長揮舞過去。
所有人都躲避不及時,只有正轉(zhuǎn)頭的烏列爾,他無意識地專注去瞧那些人。
怎么會?
他們的高領袍子,領口畫著一枚徽記。
烏列爾接觸過那標志,如今讓他短暫復明的藥劑,就是從這群人手里拿到的。
是他們,可是他們的目標不是王族嗎?
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莫非是沖著愛洛斯來的。
不,看他們攻擊的目標,似乎只是那個守城的小隊長罷了。
是計劃外的隨意襲擊嗎?
“神不會原諒違抗祂旨意的家伙!”
最年長的男人高喊著,舉著匕首朝沖了過去。
烏列爾在這緊張中幾乎要笑出來,這怎么快得過那小隊長的佩劍。
不出所料,守衛(wèi)們眼疾手快。
等到那張牙舞爪的四人都被帶下去,那只用來記錄時間的沙漏還沒過半。
站在最前的小隊長還是受了傷。
但只有他一人出事,門口的檢查并不受影響。
愛洛斯感到一陣惱火。
真正被影響的只有他和烏列爾。
都因為這四個戴兜帽的人,接下來城門口肯定會對同樣裝束的商旅嚴加盤查。
好端端的非要生事做什么。
小隊長左手按著流血的手臂,坐到后面守衛(wèi)搬來的椅子里,“他們是什么人?”
“似乎是之前那個教派的,仇視王族的那個……”
“找我做什么?算了,不要因為我而耽誤了檢查的時間。你去先檢查他們。”
那士兵行了禮,立刻朝愛洛斯和烏列爾趕來。
來到愛洛斯身邊時明顯仔細將他打量了一番,很沒好氣道:
“兜帽都摘下來。”
這回流程都換了,先摘兜帽。
愛洛斯和烏列爾沒有反抗,雙雙露出臉。
他們無疑是緊張的,盡管他們并不是剛才四位那樣的危險者。
守著城門的士兵仔細打量,他看到的,是一個戴著眼鏡,懷抱古舊書籍,身披長袍的學者。他的頭發(fā)雖然自如地垂著,但是黑發(fā)之間不知是天生還是愛美,竟挑出幾綹白色。
士兵的戒心略微下降了一些,很多外來者看到城門口的:頭發(fā)、衣著整齊,飾品不突兀。
會刻意將不符合規(guī)則的地方遮掩起來。
但畢竟是外來客,留得不久,他們也不必多做理會。
再看另外一位,一頭顏色特別的長發(fā)側(cè)分著,一只耳上空空蕩蕩,另外一只則綴著一枚耳環(huán)。
這自由的模樣,讓每天發(fā)縫都分得整整齊齊的士兵看了皺眉。
但烏列爾毫無所覺。
不過總得來說,兩人藏頭露尾的緣故他算是知曉了。
“通行證。”
他朝愛洛斯伸手。
愛洛斯將早已準備好的通行證和文書遞了上去。
“你要到羅薩去?”
“是的,克里斯托弗大人親自邀請我為他研讀古代植物筆記。”愛洛斯一副得意的模樣。
“你是……瑟蓋子爵的侄子?”守衛(wèi)的士兵又看了一眼信函。
“是的,親生侄子。”
“好的先生,那么他呢。”他指指烏列爾。
“上面寫的,我的助手,也是我的保護者、我忠實的朋友。”
守城士兵又看了信。
愛洛斯本對自己的偽裝極為自信,但對方的緩慢與細致還是讓他心中打鼓。
因為愛洛斯昨夜還沒有確定帶上烏列爾,所以信中對助手的描述非常少。
“我想了解一下,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這對你們來說很重要嗎?”愛洛斯問。
“是的,非常重要,先生。您也看到了,剛才我們遇到了襲擊,我們倒是無妨,可不想城中的人也碰上這種危難。”
“我出門旅行,采集植物時,這位吟游詩人、善良的歌手,正在山坡上大展才華,我當時不太喜歡他的曲子……”
愛洛斯說了半天,“……總之,請不要問我具體是早午晚什么時間看到他的,狼狽的經(jīng)歷我不太想說。反正就是那一天,他一個人就打發(fā)了五個強盜,實在厲害。”
“他就是在那時弄傷了眼睛嗎?”
“當然不是,這是前兩天不小心弄傷的。他有點家族傳下來的病,一到晚上看不清東西,結(jié)果摔了一跤,現(xiàn)在白天也不行了。”
“那你還真好,對他不離不棄。”
“當然,我就是這樣的好人。”愛洛斯說得非常流暢。
守城士兵點了點頭,像是已經(jīng)完全信任了愛洛斯,接著又詢問了幾個小問題,愛洛斯對答如流。
“好了,沒有問題了。”
士兵的話讓愛洛斯輕松不少。
就在愛洛斯以為他可以放他們進城時,士兵伸手撥動了他身邊第二個,小臂高的木質(zhì)沙漏。
“你剛才說他是之前是流浪的歌手對吧?”
愛洛斯心道,莫非烏列爾打扮成這樣,還讓人看不出來嗎?
不不,他只是在例行檢查而已。
愛洛斯努力放平心態(tài):自己就是學者,烏列爾就是他撿來的落魄的吟游詩人。這是實話,沒有一句是謊話。
“是的,有什么問題么?”
“那好,對您我沒有問題了。”他接著朝烏列爾開了口:“我看你的腰間別著木笛,想必技藝仍沒落下。請開始表演吧。”
拍了拍沙漏,里面黏著凝滯的沙子飛快流瀉。
士兵臉上完全沒有玩笑的意思。
真該占卜之后再出門,愛洛斯暗暗想。
原本還指望著,烏列爾即便不像有愛洛斯編造的出身,但有一個既能體現(xiàn)身份的樂器做“飾物”,也能將他的懷疑降低不少。
而琉特琴、風笛一類的樂器,遠不如木笛輕便,最后才選定了它。
至于烏列爾會吹笛子嗎?愛洛斯根本不知道。
愛洛斯氣定神閑地笑了笑,偷瞄烏列爾。
他妄想從烏列爾他臉上,讀出是勝券在握,還是需要他的幫助。
等離開這里,他一定要好好了解一下烏列爾的過去。
但現(xiàn)在,他只能等待著。
“吹啊,在等什么。難道你不會么?”
士兵面色一變,他在這里守衛(wèi)多年,可是什么樣的騙子都見過的。
愛洛斯就站在一旁,他也在等待,他面上鎮(zhèn)定,但心里已經(jīng)開始想出讓烏列爾聲稱“笛子壞了”的餿主意。
簡直和上一隊那四個家伙一樣蹩腳。
壞了肯定是不行的,守衛(wèi)小隊顯然準備萬全,要是對方聽后再拿出一個笛子來,問題就大了。
若是說烏列爾受傷呢?
……什么樣的傷讓人連笛哨都無法吹動。
就在愛洛斯緊張時,身邊的烏列爾緩緩道:“不,我在等你指定曲子。”
守衛(wèi)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那好,你就吹一首晨歌吧。”
“好。”
烏列爾答應過后,將笛子湊到唇邊,開始演奏。
他的笛音優(yōu)美純凈,曲子音高準確。
而烏列爾自己,指法熟練,對呼吸控制的也極為穩(wěn)定。
悠長笛音繚繞,甚至連曲子中的情感也不缺。
完美的演奏。
一曲結(jié)束,身后竟響起一片掌聲。
但那個點出曲子的守城士兵撓了撓臉:
“嘶,這也不是這個曲子啊?”
烏列爾放下手,神色有些茫然。
“算了算了,知道了。你們過去吧。”士兵想到烏列爾的技藝,也沒有再核實的必要了。
愛洛斯不動聲色地長出了口氣。
看烏列爾的唇角不易覺察地抿了抿,突然有些好奇,他是不是故意吹錯的。
但他現(xiàn)在還問不了。
愛洛斯越過這個士兵往前,好幾個人仍圍在那個受傷了的小隊長身邊。
而那張小隊長用來檢查外貌的通緝令,就丟在一邊記錄者的桌上。
小隊長坐在椅子上,他手臂受了些傷,其他士兵似乎剛給他包扎好。
愛洛斯望過去,小隊長正瞥了愛洛斯一眼。
他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在看過愛洛斯后,男人的目光移到烏列爾臉上。
那一瞬間,愛洛斯已經(jīng)開始思考到底要從哪條路逃跑了。
因為小隊長在看見在注意過烏列爾后,立刻又去掃了一眼桌上的通緝令。
這未免發(fā)現(xiàn)得太快,是他觀察仔細,還是……
“你見過他?”
烏列爾遲疑了一下,“我不確定。”
烏列爾會遲疑,說明多半見過,果真大事不妙。
愛洛斯的手被烏列爾握住,他也開始打算一出問題,立刻就逃。
“往里還是往外?”他輕聲問愛洛斯的意見。
“往外。”
愛洛斯忍著緊張回答。
附近多半還有阿尼亞的人,他們一旦被發(fā)現(xiàn),所有追逐者都會趕來。
總不能等他們
“我去檢查吧。”
小隊長身邊的士兵拿起通緝令,主動請纓來完成最后的步驟。
他剛朝愛洛斯走過來去,他身后坐在椅子里的小隊長忽然說道:
“你先去替我找大夫,看看我的手有沒有問題。”
“那這個……”士兵拿著通緝令,看前面的一位同僚已經(jīng)在檢查后兩個人,而隊長又坐在原位,不知道要給誰。
“放那吧,這本來就不是每天必要的檢查任務之一。”
愛洛斯驚異他的反應。
但也沒有松懈,這命令未必會被執(zhí)行吧?
“是,那你們走吧。”
士兵顯然格外信任小隊長,聽了命令沒有絲毫異議地遵守,對愛洛斯和烏列爾放行。
兩人一言不發(fā)從他們身邊走過,佯作不疾不徐進入城中。
“曲子吹得真好聽,忘記了,該是向他們收費才對。”
見城門已經(jīng)遠去,愛洛斯輕快道。
烏列爾想了想,不知回答什么,最后應了聲:“那現(xiàn)在也可以。”
“那你還會其他的?”
“不,只會這一首,也只練習了這一首。”烏列爾解釋:“既讓人知道你很會,又免了對方重復地核驗,因為這在他心里就算是第二首了。”
“可如果他重新讓你吹他的那首該怎么辦?”
“就堅持說,我還以為我這首就是。其他聽眾會替我說話的。”
“真狡猾呀,烏列爾。”
“這方法……是你教的。”
“……”愛洛斯沉默了一下,從前的自己教的什么奇怪東西。
“還有那個人,我想起來他是誰了。”烏列爾向愛洛斯匯報般地,說出愛洛斯剛才詢問的那個小隊長,或許是之前戰(zhàn)爭中,被他解救過家人的少年。
只是能一眼認出自己,讓烏列爾覺得有些驚訝。
這很難嗎?
愛洛斯開始想,烏列爾就算頭發(fā)都變白了,自己也是認得出的。
不過,既然這個人愿意放走烏列爾。
而那個組織,是想要鏟除王族。
他們天生就沖突,這小隊長,或者說這座城,會否因為支持過烏列爾,才登上教派的仇視名單呢?
那小隊長待烏列爾,還真是恩有重報。
想到小隊長乍見烏列爾時,壓下激動的神色,愛洛斯開始回憶那張年輕的臉。
他往前走了兩步,忽然轉(zhuǎn)頭對烏列爾說:“烏列爾,我也能認出你來。”
烏列爾一怔,有些疑惑地看看自己的衣裳。
“我的裝扮這么失敗?”
“……不是。”
愛洛斯只是想烏列爾無論裝扮成什么樣,他應該都能認出他來。
“要我先重新裝扮一下么?我現(xiàn)在就可以……”
“不用,你裝扮得很成功。”
烏列爾更迷惑了。
所幸接下來要走的路非常簡單,不需要立即停下整理。
他們只需要從這座城門,去到另外一端的城門。入城麻煩,出城就沒有限制了,問題只是從哪個出口出去。
按卡斯比安最推薦的那條路線,他們得從最西邊的出口離開,那里離羅薩最近。不需要繞路,經(jīng)過別的關卡。
至于城中的路線,他們打算貼著其他的城門走,方便隨機應變。
一有危險,立刻改變策略。
但那樣比直接穿過路途稍長,最好雇一輛馬車。
在此之前,他們得先雇到馬車。
這里的街道和周遭城市熱鬧的街道不同,賣東西的人就站在遮陽棚下善意地微笑著,連煙草都不會進,也沒見有人賣酒。
所有店鋪都劃分了固定的位置,要求眾人必須遵循。稍微有害的商品,都會被列為危險,危險品只能晚間出售,而孩童禁止夜間出門。
他們想找馬車,最近的位置是要到廣場附近去。
兩人在這條筆直的大道上走了許久,才看到那個寬闊的圓形廣場。
馬車們就按照邊緣的弧線排列著,等待著有人帶它們離開。
從廣場散開的道路像是太陽發(fā)出光線一般,但沒有人離去,反而人們正匯入廣場。
人們零零散散地在廣場上站著,望向最中間的標志。
任何人走過廣場都會忍不住跟著,都好奇地去看,從而停住腳步。
愛洛斯也一樣好奇。
廣場中間矗立著一座雕像。
雕像脖頸與雙臂上都被綁好,正有人甩著掛著牽拉的繩子搭在上頭,看樣子是正要推倒舊雕塑的。
這有什么好看的?
相反,站在這里又危險,又染得一身塵土。
愛洛斯本這樣想著,他保持著隨時可以從人群中退開的距離。
但當仔細打量過雕像的模樣,他愣在原地。
第078章 愛洛斯
“烏列爾……你不是說, 這里的人也沒多熟悉你嗎?”
純白的雕塑,唯獨在那頭長發(fā)處用了剔透的紅色石料,在陽光下閃著寶石般的光亮。
愛洛斯離王座太近, 即便逃亡路上, 遇見能人異士也仿佛喝水一般, 都忘記了身邊的烏列爾是多么非同一般。
那是烏列爾的雕像。
愛洛斯感到它很美, 但又一種被捷足先登的不快。
他見到烏列爾時,就想過該為他做這樣一座雕像。
原來已經(jīng)有人做過了。
“我會小心的。”烏列爾迅速回答。
從話語中聽不出什么欣慰之情。
愛洛斯無奈,自己明明在語氣輕松地調(diào)侃,奈何烏列爾滿眼只有保護他這一件事。
“那你確實要小心。”愛洛斯走近幾步,那上面的紅色鮮艷明亮,他舍不得這雕像倒下, “因為它刻得太像了。”
指揮著要推倒它的, 是一隊身著環(huán)甲, 腰間佩著利劍的士兵,他們肩頭的徽章和城門口的一模一樣。
站在廣場中間圍繞著那座雕塑的,除了這些士兵, 還有很多民眾。
幾個孩子仰著頭,正站在危險的繩索下的位置。
有民眾走上前, 與那廣場小隊的首領說話。
這位顯然就不單單是個隊長這么簡單, 他掛著佩劍的腰帶上金扣閃閃發(fā)亮,大小是個官員。
愛洛斯想多聽聽,忍不住站得更近一點兒。
“為什么要拆除啊?明明還沒建多久呢!”小孩子的聲音。
“我們也不知道啊,怎么不通知呢。”回答他的是個老頭, 他佝僂著站在臺階上, 手里還拎著只籃子。
蓋布掀起一角,看得見里面的面包、肉和裝著腌制甘藍的瓶子, 看起來只是路過這里。
那官員擰了擰自己的山羊胡子,嚷道:“這東西扒了就扒了,鄧普斯大人上任,這里早該建立新的象征了。至少啊,不要是個在逃犯。不然等到新國王登基,誰去交代啊?”
“怎么能只一句在逃犯評判烏列爾大人,他是不一樣的……“一個年輕人忍不住反駁。
“哪里不一樣?”山羊胡子官員說罷自己回答了:“倒是比其他逃犯賞金高一些。”
換來身邊個別屬下的賠笑。
這讓年輕人語氣中也染上些惱怒。
“無論他如今什么樣,都……都不影響當年的他在這里做過的一切啊。”他憋得臉有些紅。
老人也放下籃子,指著那雕像。
“大家努力將‘他’建起來,才不是為了什么管理者的指令。而它完成后,也同樣就不再是原本的那個人了,是無論生死都無法抹去的功績……”
“你們話真多,不是聽說這里的人最守規(guī)矩的嗎?和你們沒關系的事,快走開吧!”那山羊胡子員已經(jīng)聽了半天,隨手推開了他。
老人踉蹌了一下,左右的民眾上來扶住了老人。
被掀翻的籃子就摔在年輕人腳邊,里面的食物撒了一地。
“是和你很有關系吧?”年輕人扶著老人,喘著粗氣大喊道:“推倒它,你就可以把這些寶石拿去賣了。你們是不是覬覦好久了!”
愛洛斯聽到這句,吃了一驚。
再去看那抹艷麗的紅色,原來不是像,那就是一種貴重石料。
誰把能稱為寶石的材料,用來雕刻大型雕塑,也太奢侈了,這座城還是深藏不露啊。
“沒想到‘你’這么貴呢,烏列爾。”愛洛斯小聲調(diào)侃。
烏列爾仍盯著那雕塑,愛洛斯似乎聽到他一聲輕微的嘆息。
“是殿下送來的石頭。”
愛洛斯一怔,居然是曾經(jīng)的自己?
怪不得,他們會趁這個時機推倒雕像。如今愛洛斯失勢,沒有了王子的權(quán)威,他們當然可以不受束縛地將它們拿走了。
“我審美真好。”愛洛斯贊揚道:“它們特別襯你。”
“是。”烏列爾神情認真地附和。
“胡說八道,誹謗政務人員,先把他帶走——”胡子官員有些緊張,但立刻做出了應對。
那人還沒說完,一個和這靦腆青年穿著相同學袍的英俊的年輕人走上前,年輕人手里抱著一本法典,開口就質(zhì)疑山羊胡子官員不能輕易帶走他。
“……不止如此,這雕像你們也不能推倒。按照法規(guī),這件事情屬于公共事務里的第一等,要全城公民投票表決才可以決定,不能鄧普斯大人一人決定。即便到時同意,推倒后的處理,也要受旁聽會的監(jiān)督,如今還根本就沒有通知到他們。”
氣氛因他的發(fā)言變得熱烈。
愛洛斯抬頭去看那座矗立在廣場中間的雕像,它不算太大,也不算太高,再矮一點,小孩子都可以爬上去去摸他的頭發(fā)。
“他”比真正的烏列爾要高一些,要強壯一些,威武一些。甚至,清晰一些。
看到建的雕像后,愛洛斯反而覺出真實的烏列爾要更好。
雕塑栩栩如生,是一個獨自站立著,拖著長劍望向遠方的男人。
愛洛斯一眼就能認出是烏列爾,哪怕沒有那一頭紅發(fā)。
烏列爾堅定地期待地望著前方時,和愛洛斯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
到底在看什么呢?愛洛斯一直好奇。
愛洛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選擇走那條為王的道路,或許就不會讓它毀壞了。
“他們要推倒你的雕像了,烏列爾。”愛洛斯輕聲說。
“殿下,這很正常。”烏列爾本人隱沒在人群里,冷靜地說著,好像那并不是他。
“你真的不在意嗎?你瞧,這也有一半算是我的東西,而且做得這么漂亮……”愛洛斯問他。
烏列爾再去看那雕塑,他的確不想,不愿意它被推倒。
可即便有這樣的想法,心中排在第一位的,也是不能暴露自己,暴露愛洛斯。
可那又如何保護他的不愿呢?
他便習慣性地將這種感覺抹去,當作并不在意。
愛洛斯什么都記不得了。
卻好像仍是會替他在意的愛洛斯。
要怎么辦呢。事到如今,莫非還能嚇唬鄧普斯一下?
周圍人正各自說出自己的看法,又對被那官員無理地駁回。
整個廣場像廚房里的一鍋熱湯,一塊塊洋蔥、蘿卜還有肉片被撥進湯汁里,濺起一片氣泡,又在滾沸的湯里上下浮沉著。每當一樣東西落下去,就有一朵氣泡浮上來,輪流漫起不同的漣漪。
山羊胡子氣得胡子飄飛時,迎來了另外一位,一絲不茍將褐色短發(fā)梳在腦后的中年男人。
他的制服鮮艷許多,腦袋也揚得比山羊胡子要高得多,每一步都將手杖敲得篤篤作響。
同時目光掃過面前的民眾,眼睛因為刻意高傲地瞇起來,而更顯得精明。
幾個爭吵得最為熱烈的,也因為他的到來而噤聲。
“這些民眾今天不知是怎么了,麻煩死了。”那山羊胡子的官員小聲說著,朝他鞠躬,“大人,您怎么來了。”
隨著他的到來,兩捆繩子不顧眾人的勸阻,完全固定在那個“烏列爾”的手臂上。
“我來吧。”他的職權(quán)像是比這位主持拆毀雕塑的官員更高一些,愛洛斯從他那里感受到注視的目光,接著從身邊聽到了人們對他的稱呼:鄧普斯大人。
“好了好了,大家看起來是有什么問題。我來說一下吧,首先,我們的這座城歷史悠久,有良好的名聲,不絕能支持著一個罪犯的。”
他隨手指指雕像,眉頭因此緊鎖著,仿佛只瞧“他”一眼,就讓鄧普斯遭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當然,這不僅維護了我們優(yōu)秀的形象。也確實有還有利益的考慮,我們的財政也是拮據(jù)的,不該將寶貝放在這種不必要的地方。所以我決定,將其收回。”
鄧普斯的最后一句抑揚頓挫,說罷大手一揮,仿佛做出了什么精彩的決定。
還真的有人習慣了支持管理者,為他鼓了掌。
零星的掌聲里,抱著書的年輕人一步跨到最前面,重新復述了一遍剛才的條令。
“你決定?這根本不是你的東西,你又憑什么收回。”
他話一出口,立即有人真誠地附和。
鄧普斯像是早有萬全準備,聽了他的話,擺擺手,“年輕人,我這可不是為了自己。各位聽著,等這雕像被推倒,材料收歸庫房變賣后,我將為全城每戶家庭,下發(fā)一銀幣!”
他豎起一根手指,激情澎湃地說著。
這真是聰明的辦法,將自己的私心和眾人的利益統(tǒng)合起來。
輕易就能贏得支持。
不能看著他就這樣得到人心,愛洛斯想著,手伸進口袋,空無一物。
他無奈朝烏列爾伸手,“給我一銀幣。”
烏列爾才將銀幣放在他掌心,人群中就有人比他更快地動了。
一只銀幣精準地砸在鄧普斯臉頰上。
比扔還要準,多半是遠處的彈弓。但跟前的人群見狀,卻有先喊出聲的:“拿去吧你!”
鄧普斯捂著臉,咬牙切齒。
山羊胡子立刻上前,“誰!誰這么大膽子敢偷襲鄧普斯大人。”
眾人短暫地安靜,愛洛斯手里的銀幣迅速丟出去,砸在了正怔愣的鄧普斯的腦門上。
“一銀幣,買你離他遠點!不用找了!”
他刻意高聲道,帶起反抗的氣氛。
“銅幣,銅幣我也給你!”
高聲嚷著的少女將硬幣一撒,四周徹底混亂起來。
“我的也拿去吧!”
“打發(fā)誰呢!小偷!”
“帶著你算尺和賬本滾出這里……”
起初還只是些錢幣,不知誰拍了一條面包過去,立刻有人受到啟發(fā)開始丟手邊的其他物什。
山羊胡子一邊躲避,發(fā)現(xiàn)他手下的士兵們早就停下手里的活兒,正趴在地上扣那些滾進磚縫的錢。
“住手!你們繼續(xù)以下犯上,就只有半枚銀幣了!”
鄧普斯好在有蹙擁來的幾個侍衛(wèi)保護,得以退后。但見這紛亂的形勢,他仍不放棄他的體面。威脅的話出口,沒有一個人理睬他。
“都瘋了,我最后赦免你們一次。告訴你們!我沒有出于私心,都是為了大家,這雕像和我們充滿規(guī)則的城市規(guī)劃不相符合,光是頭發(fā),他生著這樣的頭發(fā),在這里就該戴著帽子行走。”
“可這樣才不公平吧!”一個小孩忽然嚷道,接著他就被一個大人舉了起來,眾人才瞧見他生著一頭雪白的短發(fā):“我的天生就是這顏色,就像那位哥哥本就是葡萄色的,那位姐姐是夕陽顏色的。你和我們的發(fā)色不一樣,我們就有錯嗎?為什么要罰我和我的爸爸媽媽!”
“你是這樣的,難道你就對了嗎?這是影響城中景物的事,告訴你的父母,你們會同樣被取消永久居住在這里的權(quán)力。說不定也是近些日子的事,我們的眼里容不得一點不合規(guī)矩的事情。”鄧普斯昂頭說著,“我替大家做出的規(guī)則很完美,你們要做的只是遵守。”
人群聽了他的一通廢話,反而愈發(fā)熱鬧。
吵鬧聲中有人小聲說著“我才不是你說的什么‘我們’”。
在當中,只有烏列爾與愛洛斯在緊張。
愛洛斯想要低頭藏起自己的眼睛,剛才那小孩開口時,他的心幾乎要跳出來,他和烏列爾同時站在一起還是太有風險了。
僅有紫色長發(fā)還不算明顯,但愛洛斯的眼睛顏色很難藏住。
臺階上,鄧普斯說完,朝著男孩提到的幾個的家伙打量過來。
金色倒還好說,紫色那必然是愛美所致,他可要好好教育一番。
只一眼,他就看到人群中的烏列爾。
接著,發(fā)現(xiàn)了烏列爾身旁的青年。
愛洛斯當然希望鄧普斯想不起來,然而這座城的管理者,那個傲慢的子爵微微瞇起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伸手拽來一旁士兵,扯出他口袋里冒出半截的通緝令。
掃上一眼,他立刻就笑了起來。
將懸賞一丟,鄧普斯朝臺階下喊道:
“烏列爾大人?你還敢出現(xiàn)啊!”
沸騰的廣場,隨著人們讀懂他話語的意思,竟緩緩地安靜下去,直到闃靜無聲。
“我還以為會將頭發(fā)染成紫色的,只有愚蠢的異邦人,怎料是我的老熟人。我要拆毀你的雕像,你害怕了,才跑到這兒嗎?烏列爾大人,愛洛斯殿下——”
他分明用著禮貌的稱呼,語氣卻完全沒有一點卑下之意,反而格外張狂。
愛洛斯聽到身邊陌生居民們倒抽冷氣的聲音。
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烏列爾裝扮成這樣,鄧普斯居然也能認出來。
那位守城的小隊長可是不必確認的,烏列爾只需要“有可能是烏列爾”就得以被放走。但在鄧普斯這里,他能一眼過后完全確信。
這仇顯然記得更加刻骨銘心。
現(xiàn)在怎么辦?
早些低頭就好了,要是將他遮掩得更嚴實些就好了,要是沒被看到就好了。
可惜一切都結(jié)束了,看四周的官兵數(shù)量,他們恐怕根本出不了廣場。
“愛洛斯王子?”
那位提著籃子的老人也探過腦袋來,不止他,愛洛斯身邊所有人。整個廣場的人,都在一陣議論聲中,望向他們。
“真的是王子殿下嗎?”
“那旁邊那位就是烏列爾大人了……他們回來咱們這里,是出了什么事。”
“你還不知道嗎?當然是逃跑了。”
“天吶,是活的愛洛斯殿下,我第一次見。”
“烏列爾大人的眼睛怎么了……”
愛洛斯像是一只被膠水粘在岸邊的鷺鷥,四周是令人耳鳴的寂靜,他感到危險,卻無力收起腳爪。
“我們走不了了,烏列爾。”魔法師們?yōu)槭裁床幌妊芯孔钪匾臇|西?比如飛翔的能力。
愛洛斯想要是有如此實用的技藝,也不至于現(xiàn)在無路可逃。
烏列爾卻先他一步,發(fā)出了這聲嘆息。
“你真的是烏列爾嗎?”那個小男孩盯著他的頭發(fā),好奇地問。
“的確,我就是烏列爾。”烏列爾站了出來,“從前我路過這里的時候,還是熾焰軍團的主人,前線戰(zhàn)士的長官。”他低頭對著那個孩子說。
“真的是烏列爾大人,活的大人!您帶了整個軍團來嗎?”小孩子激動道。
“不,現(xiàn)在我只是愛洛斯殿下的騎士。”烏列爾繼續(xù)道。
他站在眾人的目光下,目光堅定,和那座雕像如出一轍。
愛洛斯望著他的側(cè)臉,烏列爾的過往在當初碰到卡斯比安時,愛洛斯已了解了一些,但現(xiàn)在看來,似乎仍然與他的全貌相差甚遠。
他想這樣的烏列爾,或許是從前那個待在王城的愛洛斯都沒能見過的。
烏列爾就站在眾人的目光下,用那只看似骨骼很薄的手,按了按自己的長發(fā)。
“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還將紅發(fā)染成了紫色,讓你失望了。”
那孩子愣愣的。
烏列爾轉(zhuǎn)而望向其他人,首先就是那位最先發(fā)話的老人。
“海特醫(yī)生吧,我記得你幫過我們。”
老人眼睛一亮,“當然,醫(yī)生總不能一點兒力都不出吧?畢竟這里也是我的家。”
“敬佩你的奉獻——這位小法官?我似乎也見過你,三年前你還說自己沒有辦法通過考試了呢。”
烏列爾不見有什么愉悅的表情,但看得出,他對他們充滿善意。
抱著書的年輕人推了推眼鏡。有幾分得意。
“不過是想著,你們那樣都有辦法贏,我怎么就沒辦法通過考試了?”
烏列爾笑了起來。
面對嘴硬的年輕人,挑釁似地調(diào)侃道:“原來是我的追隨者。”
換來了對方幾乎聽不清的嘟噥。
身邊的人不僅沒有散去反而聚攏過來,各個滿懷憧憬望著烏列爾與愛洛斯。
“……所以各位,我是否曾幫助你們在這里繼續(xù)平靜生活?有幸?guī)椭^你們的我,算不算你們的朋友。”
“當然是了!”老人斬釘截鐵。
烏列爾轉(zhuǎn)向那群年輕的人。
“更北的大城洛默爾三次提議將這座城送出,討好鄰國,以確保他們持久的安穩(wěn)。愛洛斯王子一次都沒有同意,他擔心子民受不公正的管束。你知道嗎?”
“自然,老師提到過,不然我們就得在學另一種語言了。”青年頓了頓,“一直以來謝謝殿下。”
“那善待民眾,算不算賢明的君主?”
“怎么不算呢?”
“愛洛斯殿下無罪本不該死,卻被歹毒之人陷害,王國也要落入他們手中。我發(fā)誓永遠忠于他,而今我們流亡至此,必須要穿越這座城。”鄧普斯指揮的侍衛(wèi)已經(jīng)朝他們撲來,烏列爾手中抽出腰間的佩劍,目光則仍鎮(zhèn)定地掃過眾人:“看在我們是朋友,殿下是明主的份上。請讓我們離開吧。”
愛洛斯見過迷茫的烏列爾,受傷的烏列爾,小心翼翼的烏列爾,但他們也全都是這個仿佛提燈照亮他前路的烏列爾。
眾人聽后,留下一片讓人心碎的安靜。
“愣著干什么?抓呀,去給我抓……都別擋路,閑人讓開!”臺階上衣著光鮮的男子叫嚷著,他喊得破了音。
原本是無人在意的鄧普斯大人。
這次,廣場上的所有人都開始轉(zhuǎn)頭望向他。
第079章 愛洛斯
“烏列爾, 當心腳下。”
愛洛斯提醒道。
清晨的陌生小鎮(zhèn),愛洛斯與烏列爾從一輛舊馬車上跳下來。
在他身邊,烏列爾避開腳下拳頭大的不規(guī)則石塊站穩(wěn)。他拂開發(fā)絲整理好耳環(huán), 又重新戴上兜帽。
愛洛斯則將糾纏的鏡鏈挑開, 扯了扯壓皺的袖子。
在車夫的目送里, 兩人轉(zhuǎn)頭進了小鎮(zhèn)。
晨光照在臉上, 他們的臉色卻都不大好看。
這一夜為擺脫追兵匆匆趕路,此刻才暫時得以喘息。
小鎮(zhèn)是計劃之外,在那群好心民眾的幫助下,他們一直繞行到這里。
這里與莫爾公國毗鄰,等離開小鎮(zhèn),兩人就會徹底安全了。
相比周圍的幾座大城, 這座城鎮(zhèn)位置偏僻, 甚至沒有安排檢查。
路上行人安逸放松, 也沒有特別注意外鄉(xiāng)人。
不過鎮(zhèn)上有一個嚴格的規(guī)定:不許白天駕車馬出行。
連商人想要進來卸貨都要等待入夜,他與烏列爾也只能靠步行。
白天能在這樣安全的路上散步,倒是很自由, 愛洛斯放心地走著,拿出地圖來看。
再抬頭時, 他們停在一個陰暗的巷口。
“這是……對的路嗎?烏列爾。”
愛洛斯將手里的地圖遞給他, 看烏列爾接過收好。烏列爾卷得看似認真,可地圖的正面被露在外面。
再細看,綁帶用的也是不知哪位少女塞給他的一條紅色細繩,原本地圖的皮質(zhì)綁帶還半掛在烏列爾口袋邊緣。
烏列爾看起來心事重重。
從昨晚開始, 就是這副模樣。
烏列爾立即發(fā)現(xiàn)問題, 并重新收好地圖。
“這個沒錯。”他指指夾在巷子里的木質(zhì)招牌:“上次來時恰巧在這里歇腳,旅館的廚娘廚藝很好, 做了好吃的蘑菇湯,我想殿下可能會喜歡。”
烏列爾說話時,臉上帶了一些期待。
但除此以外,他的氣色其實差得很,好像連腳步都變得沉重了些。
愛洛斯甚至發(fā)覺,烏列爾不經(jīng)意地扶了一下身邊的墻壁。
他不大舒服是正常的,傷口、疲倦或者那莫名其妙的治療眼傷的藥都有可能是原因。
但愛洛斯一整個早上,烏列爾偏偏一句都不說。
“你的眼睛還好嗎?”“傷口有沒有在痛?”
愛洛斯都問過,得到了烏列爾否定的答案。
“烏列爾,我們是不是錯過了奧斯塔?”
身體還好那就是心情不好了,愛洛斯能想到的,只剩地圖上的名字——更換路線,會錯過個別接應的人手。
烏列爾想了想,“嗯,現(xiàn)在他并不需要接應我們。您想見見他?”
“你想見嗎?沒有見到想見的人,會不會讓你心情不大好。”
“心情不好?”烏列爾重復了一遍,“不會,我已經(jīng)見到了想見的人。我……只有一個想見的人。”
他望著愛洛斯,愛洛斯知道自己就是那個“想見的人”,但他只是目光平淡地回望他一眼。
他不會再因為烏列爾的話,而產(chǎn)生一點欣喜或是得意。
即便烏列爾說出來也并不是為了討好他。
愛洛斯反復想起的,是在馬車上時,一向話少的烏列爾,因為走神,而被哄騙著多講了一點睡前故事。
那是愛洛斯第一次聽到烏列爾講他們初次的遇見。
令人失望的故事,愛洛斯一點兒也不喜歡。
他誤以為陪在身邊的烏列爾,是為了他,誰想到只是為了年幼時的一塊面包。
“既然你沒有任何問題。穿過這座小鎮(zhèn),就可以直接進莫爾。”愛洛斯邁過巷口,無情地建議道:“不如我們快些走。”
出入莫爾公國的檢查繁瑣,傍晚就不再開放。
兩人在“禁止通行”前,要很專心地趕路才行。
“好。”烏列爾在細細瞥了一眼那招牌后,移開目光,理性地順著愛洛斯的建議道:“那這里的早餐……就不吃了,我們還有居民們送來的面包。”
這是愛洛斯想要聽的。
他猜到烏列爾會自己消化掉那點失落,并對此緘口不言。
但這也讓他感到失望。
等到越過巷口將那招牌甩在身后,愛洛斯還是停住了腳步。
不考慮其他,他真的想喝一下烏列爾說的蘑菇湯。
“去嘗嘗吧,又不費什么時間。”
那位頭發(fā)花白的廚娘小姐,并沒有讓人失望,蘑菇湯的確是人間美味
但接下來,愛洛斯為自己的嘴硬付出了代價。
他被烏列爾領著,一直趕路到太陽快落山。
愛洛斯在路上有那么一兩次,想說他不愿意再走了。但他發(fā)覺身邊的烏列爾顯然更疲倦,他等烏列爾主動開口,直到現(xiàn)在。
“看來真的到不了了。”
城門近在咫尺,但他們離開后也來不及進入莫爾公國,今夜還是要留在這里休息。
烏列爾仍一句話也沒有多說,甚至沒表現(xiàn)出什么特別的情緒。
“白白努力了這么久,早知道,可以慢悠悠地來。”愛洛斯望著他,繼續(xù)道。
愛洛斯很少使用這種語氣,也不愛說這種讓人不悅的喪氣話。
他是故意的。
他可是等待著烏列爾直言自己的心事,一天都沒成功。
烏列爾臉上卻沒有任何不耐或氣惱,“是我太慢了,你累嗎?”
他認真地發(fā)問,拿出水來給他喝。
愛洛斯氣悶卻又想笑,盡管被遮蓋光線薄薄紗布籠蓋,但他知道,烏列爾生著一雙無怨無悔的眼睛。
好像對他,他都都不會生氣。
愛洛斯的確口渴,他伸手去接,那只皮質(zhì)水壺就從烏列爾手里掉在了地上。
大街小巷被打掃得干干凈凈,掉了東西并不是什么大事。
烏列爾遲疑一下,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氣。
愛洛斯看到他發(fā)抖的指尖。
“烏列爾,你到底在做什么?”
“抱歉……”
“不。”
愛洛斯看得出來,烏列爾只是在等待身體從不適中緩過來,愛洛斯根本不在意水,不在意路程,他不明白的是執(zhí)著的烏列爾。
“我是說,如果一直以來,你都是為了初見時那一塊面包。我覺得你誤會了,你根本用不著這樣。”
烏列爾像是沒有聽懂,靜靜地站在那里。
“一塊面包而已,我會給你,也會給其他人,其他人也同樣會給你。活下去本就是你應得的,烏列爾,你是溫曼的孩子……是溫曼欠你的……”
愛洛斯將話說出來,隱約感到一些別離般的不舍。說得這樣清楚,他多半要失去烏列爾的。
烏列爾像是終于理解,他的唇碰了碰,什么都沒答出來。
夕陽將整個小鎮(zhèn)照得粉紅。
愛洛斯重新接過那壺水,遺憾但輕松地補充:“我沒那么重要。反而是你,身體不舒服沒必要對誰隱瞞。”
愛洛斯沒喝到水。
因為他的手腕猛然被握住了。
烏列爾的手仍舊有力,將他抓得很牢。
“那只是個故事。”
烏列爾的聲音有些啞。
他向愛洛斯解釋著:“沒有那塊面包我可能會死,也可能不會,等著殺死我的不止饑餓,它只是遇見你的契機。你幫過我的事數(shù)都數(shù)不完,可那些也都不是我的理由……我不是,不是為了任何事而在這里,只是為你。”
烏列爾頹然地松開手,“你可以允許你重要么?如果不行,至少……不必再管我了。“
他根本不用抓緊愛洛斯,愛洛斯早被這話語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愣了一會兒,忽然感覺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姐姐、哥哥,買支花吧,送了花就不吵架了。”小姑娘只到他腰高,拎著個籃子,里面都是新鮮的紫番紅花。
愛洛斯盯著那薄薄的花瓣出神,他希望花瓣是涼的,因為他的心臟正發(fā)燙。
烏列爾已經(jīng)將銀幣給到女孩手里。
他拎了那一籃花,遞到愛洛斯面前。
“我說的都是實話,殿下。你問我的狀況,我是確實有些累了,今晚可不可以先休息?”
愛洛斯第一次主動聽到烏列爾提出這樣的請求。
他等烏列爾說出自己的想要的,等了一整天,或者更久。
現(xiàn)在,他完全知道了。
各種意義上的。
他好奇自己要是拒絕,烏列爾會不會就這樣拖著疲倦和他繼續(xù)走?
但愛洛斯沒有理由那么做,因為他知道結(jié)果。如果自己不同意,烏列爾怎么忍都可以。
即便此刻,烏列爾仍又看了一眼天色,再次解釋道:“其實也沒有特別累,只是我們今晚可能出不去溫曼。”
愛洛斯便拎著籃子,與他一同走進旅館。
聽到門房稱呼他時,愛洛斯才想起……誰是哥哥,誰是姐姐?
可那女孩已經(jīng)跑遠了。
旅館冷清了很久的樣子,但還算干凈,他們住到了最大的客房。
愛洛斯將房間打量了一遍,烏列爾則掀開一旁的隔簾。
這間客房有留給隨行人員的房間,烏列爾今夜多半會和他分開睡。
“我現(xiàn)在去休息,可以嗎?”
烏列爾走進去,他的神情懨懨的,愛洛斯忍不住碰了碰烏列爾的額頭,略微有些發(fā)熱。
早就知道不對,愛洛斯接著就想去摸他的傷口。
烏列爾退開一步,輕輕拿下了他的手。
“沒有問題,我歇一會兒就好了,只要一夜。”
“真的沒事嗎?”愛洛斯問。
烏列爾搖頭,很乖并地鉆被子里。
他應該很累了,愛洛斯打量著他,紫色的頭發(fā)因為染的過多失去了一些光澤,耳飾也忘了摘。
愛洛斯不知道曾經(jīng)的自己有沒有與烏列爾這樣長久而親密地接觸過。
應該沒有吧?
愛洛斯在王宮里無憂無慮,不必這樣奔波,也就不知道烏列爾這么好。
愛洛斯其實搞不懂眼前這個人。
但愛洛斯不是一個會自己編故事的人,他比烏列爾想的更加搖擺不定,更加膽小。
需要烏列爾確認很多次,他才知道對方是真的無害,真的喜愛他的。
烏列爾比他勇敢。
愛洛斯替他掩好被子,回到大房間。
他就坐在那道隔簾對面的寫字臺,換了衣服,又摸出那張地圖來看,多虧這張地圖他們才能一直躲開追兵。
翻看著,愛洛斯開始思考,錯過了那位奧斯塔后,還有哪些人是烏列爾的安排。
愛洛斯有許多地方想去,或許四處走走就是他真正想要的。
而烏列爾他會把眼睛治好,然后擁有更多的豐功偉績,那些都和愛洛斯沒關系。
他總是會和烏列爾分開的。
看得出烏列爾很想留在他身邊,明明被貼近,是一件會讓人感到心煩的事情,但是烏列爾來做就完全不一樣。
烏列爾甚至在回到愛洛斯身邊后,對他說是湊巧碰上。
他害怕愛洛斯把他拋下,又害怕愛洛斯不敢將他拋下,很是矛盾。
愛洛斯沒有戳穿他,也沒有壞心地嚇唬他。
但愛洛斯已經(jīng)開始后悔,早知道有一天會分開,當時就不應該回頭的。
現(xiàn)在晚了。
如果自己沒有回去找見他,那么再次失明的烏列爾會碰到什么呢?
他就沒想過繼續(xù)活下去嗎。
假如時間足夠長,愛洛斯可能會明白吧。
可惜……
愛洛斯長久地抉擇著那幾個地點,進入莫爾公國后再往前,就離白薔薇城太近,碰到來迎接的人就走不了了。
可是選擇附近幾處,他們?nèi)靸?nèi)就要分別,愛洛斯竟有些不舍得選。
猶豫不定時,蓄在筆尖的一滴墨水落下在地圖上。
愛洛斯連忙擦去,順便圈了附近的兩個位置。
既然不久就要與烏列爾道別,在那之前,愛洛斯想對他好一些。
晚餐時間烏列爾沒醒,當愛洛斯從浴室出來打算睡下的時候,隔簾連細小的縫隙都維持著原狀,烏列爾仍然沒有醒過。
愛洛斯心中隱隱不安。
“烏列爾?”
愛洛斯聽到床鋪的輕響,烏列爾沒有發(fā)出聲音。
他連忙走進去。
烏列爾是醒著的,他蜷縮在那張木床上,被子一直拉到臉頰。緊鎖著眉頭,手上的床單被抓的發(fā)皺。
覺察愛洛斯的聲音,咬了咬唇,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愛洛斯點了燈,一點光亮,讓烏列爾找準位置猛然抓住了他的手。
愛洛斯俯下身,烏列爾卻呆呆地動也不動了。
“哪里難受?”愛洛斯溫和地詢問他。
烏列爾聽見后面的詞立刻警覺起來,搖頭道:“沒有,我沒事。不會耽誤你的。”
愛洛斯皺眉:“我不會覺得耽誤。如果你哪里不舒服就說出來。你說過的,會說實話。”
他說到最后,語氣竟也變得沒什么溫度。
烏列爾卻好像就只聽到了最后一句。
“我很疼。”
“哪里疼?”愛洛斯想到他的傷口,今天還這么難受,莫非惡化下去了。
他急切中甚至生出一股惱意,為什么在卡斯比安家的時候不說出來。
他連忙掙脫開烏列爾的手,烏列爾任由他掀開被子,只是盯著他。
“哪里都……骨頭也疼,心臟也疼,眼睛……眼睛也很疼……”
愛洛斯的手停在他的衣角。
不對吧,這樣的疼法,是發(fā)熱么?
烏列爾在雪地里待了許久,該不會是凍病了。
他簡直忘了烏列爾也是會生病的。
愛洛斯碰了碰他的額頭,體溫偏高一些,但沒到燙人的地步,愛洛斯也摸不清楚。
“我沒事,只要休息一夜……”
他意識看起來模糊不清,重復道。
“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找藥。”
愛洛斯自己幾乎沒有帶任何藥劑,都留給了烏列爾,好在烏列爾全都帶上了。
翻找過后,他發(fā)現(xiàn)沒有一樣是為了生病準備,可以直接給病人使用的藥。
愛洛斯雖然會配置藥劑,但他不是醫(yī)生,對也治病一竅不通。
他回到烏列爾床邊,“先讓我看看傷口可以嗎?”
“哪一道傷口?”
烏列爾茫然地問。
“嗯……最新的傷口。”他差點把愛洛斯也問住。
烏列爾愣愣地將手遞給他,“在這兒。”
愛洛斯迷惑地接過他的手,發(fā)現(xiàn)他的手腕上有一道很細的紅痕,許是廣場上和那隊人沖突時被矛頭劃傷的。
烏列爾實在頭腦不夠清醒,自己必須得去找醫(yī)生拿藥才行。
愛洛斯簡單看了一眼,傷口沒有明顯的問題。
“還有哪里難受嗎?”
一進一出的時間,烏列爾就看起來更嚴重了。
他額角的碎發(fā)被汗水溻濕,柔順地貼在臉頰。
“這里。”
烏列爾指指自己胸膛。
愛洛斯不太確信,伸手過去,“這里難受?”
“嗯……心臟,難受。”
烏列爾的手很涼,緊緊抱著愛洛斯的手。
手被烏列爾小心地按在懷里,愛洛斯有些不敢動彈,他們平時的接觸比這還要更親密一點。
但愛洛斯知道,這不一樣。
“烏列爾?”
愛洛斯試探地叫他。
烏列爾像是隔了很久才聽見,他把愛洛斯的手放下了,整個人縮回被子里。
“沒事的,我這就去給你找醫(yī)生拿藥。”愛洛斯安撫道。
“別走……”烏列爾搖頭。
他完全不清醒,愛洛斯為他停下來,給他蓋好被子。
被子很薄,愛洛斯抱來自己的,也蓋了上去。
烏列爾被蒙在層疊的被子里,愛洛斯幫他拉開一個口露出腦袋。
“我馬上回來。”
烏列爾聽懂了這話,像是完全忘記愛洛斯的目的,點點頭:“我等你……”
愛洛斯轉(zhuǎn)身離開了。
被窗外明亮的月光沐浴著,他重新披上衣服。
第080章 愛洛斯
夜色水流一般從他身邊卷過。
小鎮(zhèn)安逸的晚上, 愛洛斯匆忙地熄滅了馬車里的最后一點燈火。
透過車窗簾幕的縫隙,他小心地望向路旁。
半小時之前。
愛洛斯讓門房帶他去找最近的醫(yī)生。
他和烏列爾同時出現(xiàn)還是太過顯眼,烏列爾也拒絕見任何人。
既然不能方便地請人來看診, 愛洛斯只有去找醫(yī)生拿些藥。
夜間馬車暢行, 還算便利。
小鎮(zhèn)的規(guī)則助長了夜間生活, 去時時月光明亮照人, 愛洛斯幾次瞧見黑夜中有馬車飛馳而過。
歸來時街道上才徹底冷清。
愛洛斯只在車廂角落留了一盞微弱的燈火,免于遺落物品,接著便隨馬車行駛的路線觀察起這座小鎮(zhèn)。
直到愛洛斯看見結(jié)隊穿行過街道的那群人。
夜間活躍在小鎮(zhèn)也算不上稀奇,但是現(xiàn)在早過了夜半,連來時酒館后門給馬車卸貨的伙計們都不見了。
愛洛斯感到奇怪多瞧了一眼,就是在那個時候, 夜風吹起那些人的帽子, 月亮的光線照在他們領口的繡的綠色鳶尾上——
和城門口被抓的家伙們一模一樣的紋章。
愛洛斯心中一凜, 他們怎么會在這么偏僻的地方出沒?
一想到他們很有可能是暗中跟隨自己與烏列爾才抵達這里,愛洛斯就感到毛骨悚然。
他一刻不敢耽誤,小心地回到旅館。
還不能確定他們的目的, 最緊要的還是病著的烏列爾。
邁入走廊,確認過身后沒有尾隨的人, 愛洛斯淺淺舒了口氣, 摸摸口袋里的紙條。
在愛洛斯的口袋里,是剛剛記下的一長串,那個絮叨大夫建議的治療方法。
“對付那些雪里待了太久,夜間發(fā)燒的病人, 都得從放血開始。”那時醫(yī)生聽了愛洛斯的描述, 教導道。
按照醫(yī)生的話,要在手臂內(nèi)側(cè)放血, 直到體溫下降、脈搏減慢。
平衡□□至今仍是最廣為流傳的治療方法,根據(jù)愛洛斯提供的年齡和重量計算,這位醫(yī)生建議要給烏列爾放掉大概一個蘋果那么重的血。
實在太多了。
愛洛斯根本沒考慮過這種手段。
他覺得任何人只要見到烏列爾的模樣,就不會愿意再讓他多添傷痕。
反正愛洛斯最重要的目的,是為了得到醫(yī)生給病人準備的草藥。
除了鎮(zhèn)痛藥物不必要從別處拿,醫(yī)生常用的藥他大部分已經(jīng)帶回來了。
那張紙條余下的內(nèi)容,就是一些飲食、環(huán)境之類的提醒。這種事,無論鄉(xiāng)野還是王庭的醫(yī)生一定都會提醒。
好在食物一直清淡,而環(huán)境,則根本無法一直保持在一個溫暖而干燥、平穩(wěn)且舒適的環(huán)境里,說了也是白提。
“還有精神慰藉,我希望病人可以祈禱,以求得安慰和庇佑。”醫(yī)生對每個環(huán)節(jié)都很認真。
“那么向誰祈禱呢?”愛洛斯很有耐心。每個人、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習慣,甚至在不同的地域,同一個神的形象也不同,他決定幫烏列爾入鄉(xiāng)隨俗一下。
“是我的話,會選擇——神圣的國王殿下!”醫(yī)生翻開自己的醫(yī)學書籍,拿出里面的一張國王小像。
“……恩柏?”愛洛斯一愣,脫口而出。
醫(yī)生不太贊同地皺起眉頭。
“恩柏殿下。”愛洛斯趕在他糾正前補充道。
“是偉大的恩柏殿下。”
“好吧,可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
“別提這傷心的事!新國王還沒有選出來呢,將就一下吧。”說話的功夫,愛洛斯瞄了一眼醫(yī)生,醫(yī)生的表情很認真,“只要虔誠,無論生或者死,都會庇佑你的。不信仰神總不能半路入門,太冒昧,但除非你是異邦人,不然國王一直是你的國王。”
“是嗎?”愛洛斯忽然好笑,想必王子也一直是他的王子吧。
即便不再是了。
醫(yī)生眼上夾著鏡片,他看著眼前稍顯稚嫩的學者垂下眼睛,莫名覺得哪里和手中這幅小像相似。
卻被這位客人手上戒指的亮光閃了眼,腦袋一晃連夾在眼窩的鏡片都掉在了地上。
“再見了,醫(yī)生。今夜真是冷清,都沒有一個病人上門。不過幸好,你到撿了一枚銀幣。”
愛洛斯留下那枚在桌上旋轉(zhuǎn)不停的銀幣,就這樣離開了。
此刻愛洛斯回到旅館房間,已經(jīng)完全可以替代半個醫(yī)生。
他進門前他先檢查了一下夾在門縫里紙屑的位置。見仍在原位,他放心地打算開門。
忽然,聽到房間里的一聲異響。
愛洛斯沖進房間,他看不到隔簾后,但就在他面前的窗子上,唯一一扇能單獨推開的窗格打開著,冷風從黑洞洞的小口灌進來。
愛洛斯可不記得自己走之前有開窗。
但若是有人闖入,這窗口恐怕只能擠進一個腦袋。
發(fā)生什么了?愛洛斯跑過去檢查,窗外也只有光禿禿的墻壁。
他還有一絲僥幸,或許是風吹開它,卻馬上發(fā)現(xiàn)圓桌上的包裹不見了蹤影。
不管危險的來源是什么,他不該把生病的烏列爾一個人留在這里的。
東西已是次要,他現(xiàn)在最擔心的是烏列爾的安全。
“烏列爾?”
愛洛斯朝另一間房間走去,回應他的是隔簾縫隙透出的一片闃靜。
他揣著匕首,抓過桌上的燭臺,靠近那道厚重的隔簾。
猛然將簾幕掀開時,他的心跳都快了些。
房間里彌漫著一股讓人眩暈的酒味,比酒更濃的,是一股甜膩的氣味,像是奶油。
飄搖的燭光照見屋內(nèi)一小塊地方,床鋪上空無一人,只有皺起一團的被子。
那里是裝不下一個人的,但從燕麥色的麻質(zhì)被罩下,卻傳出細碎的響聲。
愛洛斯很喜歡睡前故事,但有一點,這個故事不能讓人感到可怕。
而眼前的一切,卻預示著這里很可能發(fā)生了一個讓他不喜歡的故事。
不過愛洛斯只遲疑了一下,大著膽子掀開了它——
“咕?”
愛洛斯做了許多心理準備,都沒想到會是一只灰鴿子坐在床上,和他大眼瞪小眼。
包裹就散在一旁,它正去啄里面掉出來的東西。
那是烏列爾攜帶在身上的,一管宮中用來喂鴿子的特制糧食。
顯然外面那扇撞開的窗子,也是它的杰作。
愛洛斯懸著的心落了一半。
他將燭臺又舉高些,讓它照亮整個房間。
烏列爾并未離開。
男人坐在床邊的地板上,他低垂著頭,僅僅能瞧見腦后顏色黯淡的長發(fā)。
愛洛斯看到從薄薄袍子的邊緣下,露出他被劃傷的,光裸的腳。
愛洛斯的心至少都放下了。
愛洛斯不知道烏列爾怎么被鴿子擠下床去的,但總不能讓他一直待在陰冷的地板。
他將鴿子安置在將床頭矮柜打開的抽屜里,不再關合,接著就要扶烏列爾回到床榻上去。
“我回來了。”
他在烏列爾面前半蹲下來,一面從胸前的口袋掏出藥瓶,關切地詢問他,“你感覺怎么樣?”
烏列爾遲鈍地轉(zhuǎn)頭,他的眼罩已經(jīng)扯掉,沾著水珠的睫毛低垂著,黑暗中眼眸不適應光線地眨了眨,映出愛洛斯的輪廓。
“你回來了?”
他喃喃重復了一遍,伸手摸到了愛洛斯的衣角。
伸手觸摸是眼盲之人的習慣,愛洛斯心中生出一絲惋惜。
很難想象失明前,烏列爾有一雙視力超群的眼睛。
聽說他能在大雪飄飛的峰頂,分辨出山谷中偽裝的敵人。那些移動的被羊毛皮毯子包裹的敵軍先鋒小隊,在普通士兵眼中,還不如雪片大。
現(xiàn)在的烏列爾還不是真正的恢復,即便能看見一些,想必也遠不如從前。
烏列爾的眼瞳凝望著他、睜大,接著注滿光亮地眨了眨。
他死死抓住愛洛斯,手攥得很緊,骨節(jié)泛白,一副極力忍著痛意的模樣。
卻在那一刻,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釋然。
愛洛斯的心臟被撞了一下,恍神的剎那,就被一股力道撲倒,連手里的藥瓶都滾到了床底下。
愛洛斯愣愣地被按倒在地,烏列爾穿過他的指縫,將他的手也壓在地上。
“倒還知道回來。”
埋怨的口氣,愛洛斯卻聽到他發(fā)出的哼聲幾近輕笑。
濕潤的長發(fā)垂落在臉上癢癢的,愛洛斯第一次聽到烏列爾這么輕快的語氣,他忍不住想去看門外的座鐘。
自己明明只是出門半小時?烏列爾什么時候變這么粘人了。
愛洛斯也不自覺感到有趣,理所當然回答:
“我怎么會不回來呢?”
烏列爾卻完全沒在聽了,他細細地打量愛洛斯的臉龐,像欣賞著失而復得的珍寶。
不,或許比珍寶更令人心折。
愛洛斯望著眼前的烏列爾,他像是換了個人,那狀況讓愛洛斯想起那日城門口,衣領繡著綠色鳶尾的家伙們——烏列爾比他們所有人都更像一個狂信徒。
愛洛斯就被那種目光禁錮住,脊背緊貼在地板。
烏列爾俯下身,潮濕的呼吸貼近他:
“我想要一點藥。”
他聲音喑啞,明明離他很近,卻仿佛隔著遙遠的距離,吃力地望著愛洛斯。
愛洛斯的心臟被撞了一下,剎那間恍神。
“當然好,但你得先放開……”
烏列爾沒等他說完,就已經(jīng)放開了他的手。
愛洛斯卻沒能起身,他的臉頰被烏列爾捏著下頜扳正,滾燙的唇不由分說貼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