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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搗鬼

    薛文愕然, 真是白楚寒帶出來的好師弟。

    你師兄攛掇我抄家,你就能攛掇我去找皇帝買官。

    江無眠神色平靜,“這一方法足以。李銘御下不嚴, 先有韶遠縣縣令臨陣脫逃, 后有方平惡貫滿盈、殘害百姓。他知府位子到頭,騰出位來不也無妨?”

    流放邊疆做知府與貶謫嶺南做知府,說不上是哪兒更慘些, 以恩師與師娘的身子骨, 來韶遠縣需調理一二。

    此地除常年瘴氣、夏日多風雨、冬日多冷雨、毒物蛇蟻不知凡幾外倒是沒什么不好。

    嶺南與江南道近, 更有他這個學生與薛文在,算自己人, 能照應上。

    薛文皺眉,有李銘失職在前, 江無眠獻方在后, 加之這是為恩師求情,建元帝倒是能看在拳拳孝心上放人一馬。

    事以密成,他必須快速將信送出,定下嶺南諸多事宜。

    薛文心中已有成算,眼神一正, “傳信白都督。”干了!

    ……干之前先找老大扛著, 有鍋老大背, 再說了這是為了救老大恩師, 老大師弟出的主意, 那他白楚寒不能啥也不干不是?

    皇帝有氣就沖著白楚寒去,他們穩穩躲在后面即可。

    江無眠去準備冊子, 他當然不會給皇帝那么簡陋的方式,各種設備都是往高大上了去畫, 畫的復雜,買單的人才痛快。

    皇帝放人時也不會太過心疼。

    隨冊子還有兩封信交與兩個師兄,雖然不在一地,但江無眠相信兩人之間自有通信方式。

    事情有白楚寒轉圜,其中還有余地。

    江無眠盤算了下,不出意外,制糖方子能換來他想要的結果,他只需專門應對接下來的商隊即可。

    要說拿方子去和建元帝要求換個煤炭商隊來南方,最終目的仍能達成。但如此一來,他又會被打上某黨某派烙印,現今不是出頭時,不如以在商言商的規矩論,純粹是誰家有貨買誰家的東西。

    江無眠放下筆,正要出門去,他去看為商隊到來做的一系列準備。

    平安大街已恢復正常,清理干凈之后,大半部分成了空置房屋,有的是賣了換銀子家去,沒再留在韶遠縣。

    其中有五間被縣衙拿下,合力做了后世酒店,前頭吃飯,后院住宿。

    大周的食肆只供吃喝不供住宿,客棧只給人提供住宿不供吃喝,江無眠推出的反倒是頭一種。

    陸郁接到消息時,早已候在后門,“大人,您來了。園中收拾干凈,您盡可查驗。”

    前門并未上牌匾,不知其中底細,但陸郁是清楚的。

    他那日回去想了想,反正自己是沒本事科舉了,成親都沒影的事何況是兒子,成商戶也無妨。

    陸郁在韶遠縣干了多日工,又是第一個帶隊落戶的隊長,主意正,膽子還大,說做就做。

    自那日從平清縣回來,去衙門改了戶籍,自此成為商戶,單憑江無眠指使。

    江無眠交與他一任務,監督醉流霞——這一所謂的酒店——建設情況,一草一木全部按照圖紙上的來,不得亂動,他有重用。

    如今他人到了,醉流霞里面該是裝修完畢,只待驗收。

    “齊了?”江無眠順著后門進去,陸郁將這里收拾地極為妥帖,一草一木的確按江無眠描繪來,多日領隊實屬沒白做。

    江無眠暗自點頭,陸郁倒是能培養一二,能識字算數,口才話術再教導一番,能放出去跑商。

    現在嘛,先當個掌柜試試。

    “大人,您是說,我?掌柜?”陸郁聽完瞠目結舌。

    他當日去平清縣賣犁,原以為回來是要接管水田犁的鋪子,誰知他又做回工程隊隊長,來監工一個鋪子。

    兜兜轉轉,又搖身一變,成了醉流霞的掌柜?!

    “自然!苯瓱o眠又道出限制性條件,“契書為此,你于我這做掌柜的,僅是試用期,比之正式聘用,銀錢減半,食宿不必擔心!

    陸郁僅是愣了一下狂喜,“謝江大人賞識,陸郁一定竭盡全力為大人分憂!”

    他能活下命來全靠江大人,今日江大人又命自己為一樓掌柜,再造之恩堪為再生父母!

    江無眠只覺一陣陰寒之意,看了眼頭頂太陽,并未察覺其他異常,抬腿邁入醉流霞大堂。

    這兒布置得與其他食肆相似,中間是唱曲的地方,四處通暢空明,不遮擋光線,最為適合聽曲看戲。

    唯獨用的東西全有韶遠縣的特色,與北地大不同,與其他食肆大同小異,就是為了包裝韶遠縣的特色。

    江無眠上下看了一圈,沉吟片刻,陸郁激動情緒逐漸緩和,不知江大人在想何事,心有忐忑問道:“大人,可有哪處不對?”

    每一細節全是他和工匠討論出來敲定的,最后收工時是讓人又對著江無眠的規劃圖一個場景一個場景映照過去的,絕不會有大瑕疵。

    陸郁敢拿他的銀子保證!

    “你去尋木匠,仿此圖打造巴掌大的小盒來,再去找幾位燒陶、罷了,你去尋木匠做木盒便是!苯瓱o眠拿出一張圖紙,交與陸郁。

    小盒?燒陶?

    陸郁接過圖紙,不知江無眠琢磨何事,為何要紙上的東西,但他并未多嘴,只是問幾日送來、送到哪兒去。

    江無眠讓人先放在醉流霞倉庫中,轉頭去尋金不換,幫忙燒制陶瓷。

    大周的陶瓷技術把控嚴格,只幾家有方子的,藏著掖著不讓外人竊偷了去。

    但是江無眠又不需要偷別人的配方,他自己知道幾種,不過都是用煤炭燒的,木炭不清楚情況,能不能達到燒制陶瓷的溫度、燒出來的陶瓷行不行全是未知,他需專業人士協助。

    專業人士正在和紅磚較勁,金不換納悶地看著再度破碎的紅磚,往書頁上添了一筆,“質地易碎,孔洞居多,黏合性差,配方無效!

    寫完筆一扔,掩面長嘆,“林少遲啊,老道我燒了半月,頭發燒了半截,不見紅磚能燒出來。你說此事它有理嗎?它合理嗎?”

    燒制水泥時,還能從使用方法上找原因。紅磚一出來,只能是用作砌墻,可手上一用力就能捏碎的墻,人哪兒敢住。

    林師爺正翻檢著記錄和最近的支出,對好友的控訴擺爛不置一詞,只忙著算最近火耗錢和用料錢。

    家小業小,好在他們縣衙有礦才能耗得起,但是這般支出下去,林師爺看得心驚。

    皆因如此多支出,全靠銅礦和水田犁撐著,水田犁的買賣也緩下許多,附近的州府該用上的已是用上,短時間內不會再采買。

    水泥優先供應韶遠縣,一時半會賣不上價,短時間內全靠銅礦產出。

    這般下去,等各處礦產挖完,韶遠縣也就完了。

    不過距離那天很遠,林師爺本人是瞧不見的。

    兩人正因不同之事嘆氣時,江無眠又到了,還未說明來意,只見金不換身形利索地滾起來,一溜煙朝江無眠跑去。

    口中喊道:“大人!您來了!快快,里面請,您快請!”

    好好一道長,活活被一紅磚逼成茶館小二,只差搭著汗巾請人進屋歇息。

    其實此次遇見的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是他們找不出原因,排除都排除不了,不知是配比有問題還是原料有問題。

    “一直如此?”江無眠捏著碎掉的紅磚,又看了看記錄情況。

    金不換撓頭,翻出其他留下的渣滓,“前面幾爐有碎裂的,全是燒制時太過著急,部分磚坯還沒完全干透填進窯爐中,造成內部碎裂。您看這個,外面看著沒什么,里面全裂,這是里頭有濕氣燒的太快,裂了。”

    “這塊是燒得太快,后來改進了一二,中間緩緩添木炭,才能維持磚的外形,不至于脹大碎裂。”

    “這一批是……”

    江無眠看完,知道大部分情況都寫在上面,也全有了解決方式,那必然是配比或者配方出現問題。

    但江無眠肯定,方子正常,金不換換了幾種配比,問題都能找到解決方案,唯獨按照正常配比燒出的紅磚較脆,那只能有一種可能——

    他道:“最近的原料還是那批原料?直接從礦上送來,并無任何人轉手?”

    林師爺與金不換面面相覷,直接轉身翻出原料來。

    如果真是原料出現問題,那一定是礦上出事!

    當即,兩人臉色一改,忙不迭將最近用的幾批原料全弄出來。

    燒制紅磚的原料擺了一地,三人里兩個半專家,林師爺算半個,他最近只是跟著處理原料,其他兩個才是真正有過研究的。

    不過金不換是實踐與理論齊備,江無眠是理論滿格,實踐較少。

    三人一樣一樣驗收過去,各種方法驗證,最終發現出現問題的是高嶺土,也就是粘土礦!

    金不換一拍腦袋,“這里的土料分三次,全是最近的!要不是道爺知道留一點,還真被誆騙過去!”

    前面幾次開裂全是技術原因,沒想到最近幾次竟然是栽在人身上!

    險些讓道爺我在江知縣面前丟份!

    他心中憤憤不平,卻也知道這事得江無眠拿主意。

    韶遠縣生活幾月,金不換自然從林師爺嘴里聽來不少事,這位江知縣不僅僅是給錢大方,殺人也大方,一家一家下獄,全等秋后問斬。

    那還是剛走馬上任,現在上任一段時間更有底氣,不知會如何處置背后之人。

    江無眠與林師爺看著最近運來的粘土,里面摻入了部分普通土,黏性不夠,所以紅磚易碎。

    粘土過篩一事全在礦上完成,附近還有監工,所以事情出在礦脈那端。

    講道理,江無眠得出是人出現問題不是礦出現問題時,心中著實松口氣。

    水泥和紅磚全指望礦脈,萬一是礦出現問題,他真沒辦法救,只能強行扭轉韶遠縣如今的發展方向。

    現在知道是個人搗鬼,這可簡單多了!

    第032章 商隊

    得出如此結果, 江無眠當即召回衙役,準備摸排工作。

    薛文等白楚寒消息,正對知府李銘和知縣方平進行嚴密監控, 只等建元帝松口, 他這邊一收網,江無眠恩師即可動身。

    當然,建元帝不允, 這邊看情況再動李銘, 先把方平收監。

    總而言之, 那邊正忙,只好讓衙役處理此事。

    且衙役也需要鍛煉一番, 江無眠便把摸排任務交給李葉,讓人帶隊調查。

    韶遠縣調查情況開展得如火如荼時, 商隊已過江南道, 朝嶺南道駛來,轉眼要在南康府登陸。

    商隊并未掩蓋蹤跡,繪著“胡”字名號的木箱自船上抬下,一船人在府城停留,當晚見過知府, 翌日一早船上東家趕忙去了平清縣。

    路上屬實難走, 但為首之人未置一詞, 整個隊伍沉默前進, 唯獨因暈船進了馬車的小公子醒來后, 向堂兄抱怨。

    “二哥,咱們為何非要走上一趟, 直接讓掌柜送來水田犁不成?”

    胡晨面如菜色,從京城順運河抵達江南道, 又從松江府坐船向南,一路走走停停抵達嶺南,全程坐船而行,他又暈船,整個人渾然不知日出日落。

    如今又趕上崎嶇山路,上坡下坡,顛簸得難受。

    上趕著受罪只為去見那什么水田犁的知縣。

    一個知縣,讓他們胡家上趕著去見,胡晨心有怨言,但在二哥前頭,不敢多言。

    胡征驅馬掉頭回馬車附近,放緩行進速度,“水田犁單犁比之曲轅犁更快,更有三道犁能同時開耕,速度與曲轅犁相等。你自己想想便是!

    胡晨是不太標準的紈绔子弟,但是標準的敗家子,平生只知吃喝玩樂,種地一竅不通。

    水田犁在京中時興一段時間,過段時間隱沒了去,無甚風聲傳出,于是類似胡晨這般本就不放在心上的人,也不再關注。

    聽胡征提起內情,只是皺眉,心中不痛快。

    那也不過是個知縣,他爹還是戶部侍郎,外公是都督府大將,祖父曾是一部尚書,犯得著他們這樣的人家上門去?

    胡征看出他心中不痛快,這小子年紀輕,又被一眾狐朋狗友捧著,性子傲,加之家中并未對他有何要求,于是胡晨養成這般性子。

    心性不壞,只是討人嫌。

    胡征笑了笑,不再言語。

    一行人押貨向平清縣趕去,過了山路又是一段不平土路,待至城門將關時,才到了胡家酒樓。

    胡掌柜一整天心思不定,生怕主家來人路上遇到什么,上面怪罪。

    直到門外來人落下“胡”字家徽,心臟直直落下,忙不迭笑著迎人。

    “東家,您快里面請!

    胡征讓人先安排了胡晨的住處,安排了貨物用過晚飯,這才來尋掌柜過來問韶遠縣相干之事。

    “自新知縣以來的事,一一道來!

    胡征看過新知縣來歷,京中上一科有名的狀元江無眠,師承謝硯行。

    受黨爭牽連,以至于堂堂狀元竟是要在嶺南做知縣,而今自己也竟是為這知縣千里迢迢自京城下嶺南來,果真世事無常。

    胡掌柜打接到主家消息后一直準備著,東家一問,他當即滔滔不絕,將所知所曉一并道來。

    “……三道鐵犁并行,不過半晌,紫云英全然伏地,整整五畝,再不見綠色。東家,那三道犁要定做,咱們酒樓訂了一張就在后院,您可是要去看看?”

    深更半夜,兩人竟是不等歇息一會,當即要去院中探個究竟。

    三道鐵犁不多,起碼明面上不多,胡掌柜這一張也是私底下定的,喊伙計趕車去韶遠縣里連夜運回來的。

    胡征看完,忍不住連連嘆氣,江狀元、不,江知縣若是在孝期中拿出此物,早被陛下征召過去。何至于此時,翻山越嶺,日月跋涉而來,只為見上一面。

    但真要是拿出來,指不定是為韓黨做了順手人情。

    現今正讓他們胡家撿了便宜!

    翌日一早,胡征帶上貨物去韶遠縣,留在府城的商隊同時動身向南出發。于韶遠縣城門前歸整為一隊。

    此行有數百人,跨越上千距離抵達此地,如同往常一樣等待城門開啟,守軍放人。

    然守軍盤驗完,并未放行,反而沖城門里一喊,“陳二柱,來人了!”

    胡掌柜見勢不對,和東家對了個眼神,笑意盈盈地上門去,“這位軍爺,可是商隊之中有何問題?”

    胡家商隊來往多年,祖祖輩輩走的這路子。不說有水田犁一事,單是往常里,來嶺南收購香料頗為正常,但這么對待還是第一回。

    準確來說,走商多年,這是第一回敢在他們胡家商隊前頭挑事查人的。

    胡掌柜心下盤算著,不知韶遠縣的知縣又在折騰什么,韶遠縣四家下場附近縣里可是清清楚楚。

    但他一想,后頭他們胡家兩個郎君坐鎮,江知縣來了那也得客客氣氣地請進縣衙。

    這般想著,腰桿挺直起來。

    陳二柱出來得快,一身黑紅捕快服,“哎呦喂,胡掌柜!什么風把您吹來了?這是您帶來的商隊,哎,這個人多的。好,正正好,您請好,您請好!

    兩人認識,陳二柱他娘嫁來韶遠縣之前正是在胡家掌柜這里做活,見到熟人,胡掌柜有心想問何事,結果忙被陳二柱扯進城門。

    “您這邊請了胡掌柜!”陳二柱邊帶路邊解釋,“您是平清縣來的,應知道這邊的事,我就不跟您從頭說了!

    胡掌柜恨不得縫起他那張碎嘴皮子,趕忙讓他直說,后頭他們東家等著回話。

    “哎哎,您瞧我這嘴!标惗矝]往后看,商隊東家,他一捕快惹不起,萬一犯了忌諱知縣大人都難救他。

    “江大人吩咐了,頭個來我們韶遠縣的商隊,這道給您免了住宿,吃喝減二成銀子。您這會來,只管在這兒住在這兒吃在這兒買賣!

    不過待遇只有這一回,下一回再來就得真金白銀自個掏錢,而且這回只有這么一家歇腳的鋪子,別的家不認。

    胡掌柜聽著不太對頭,回頭看了一眼馬上的東家,沒見有何異狀,只好扭頭聽陳二柱給他吹。

    這碎嘴皮子是真碎嘴,一路上沒歇趟。陳二柱正是對江無眠感激著,要不是江無眠貼出招攬衙役的告示,他這會還在地里刨食,一年到頭領不了多少錢,還要看人臉面。

    這回當了衙役,不說衙門里給的補貼,單是一年的銀錢都能養活他們一家人,不至于太過辛苦,臨到過年時還能吃上一盤肉菜。

    能有今天,全仰仗江無眠。故而說起江無眠的各種事跡,口若懸河,最后還想背一遍衙門告示時,醉流霞到了。

    騎在馬上的胡征和馬車里的胡晨愣了一下,這地方和其他鋪子不太相同。

    外頭用色鮮亮,整棟樓上用色大膽,鎏金云霞與日出瞑色層層向上。

    中有圓窗半遮半掩,不是左右遮,而是上下兩尾魚。

    上面一條金魚,下面一條銀魚,正是太極模樣,窗欞下金白銀白祥云絲絲縷縷湊成云團。

    好似魚在云中游。

    以樓作畫,好大的手筆,真不愧“醉流霞”之名!

    陳二柱沒催促,大人說了,任由人看,看完再請進去。

    胡征回過神來,抬腿向醉流霞內走去。胡掌柜與胡晨一驚,趕忙回過神來,跟進門去。

    陳二柱一進堂內,左拐尋人,“陸掌柜,這回是我陳二柱趕巧了,看看誰來了。兩位郎君,胡掌柜,您三位請。”

    他邊說邊請幾人跟進去,胡掌柜只覺得別扭,衙門捕快哪兒有陳二柱這么能說能下身段請人的,就算之前認識,現下換了身份,倒是難得見他保持本性。

    陸郁正在柜臺對賬,一抬頭,陳二柱正帶三人過來。

    他當然聽說過胡掌柜的名號,這位是老掌柜了,爹娘在的時候都說發財了去胡家酒樓吃一頓。

    誰都知道那話是妄想,哪兒能想到他還要當掌柜、親眼見到胡掌柜的一天,頓時有些露怯。

    然而他承諾大人,鋪子名聲不能倒在他手中。

    學著江無眠的做派,穩穩心神,回憶張師爺的教導,笑迎上前,“胡掌柜,竟是您老來了!

    大人吩咐,能讓衙役帶人上門的,一定是商隊來了。

    陳二柱將人往前一放,充當中間人給人介紹,“胡掌柜,這位是醉流霞掌柜,陸掌柜。陸掌柜的,這位是平清縣胡家酒樓胡掌柜,放江湖上,得稱呼一聲胡前輩!

    兩人見過禮,陸郁瞧他身旁兩人氣度不一,忖度這是哪兒家郎君。不過不論是哪位,來這兒肯定是商隊,至少得有上百之人。

    畢竟這年頭走商到嶺南的,山高地遠,路途崎嶇不說,一路上的匪盜賊寇、兇禽猛獸足以讓人丟命的,所以商隊人數都不會少了。

    陸郁笑道:“胡掌柜,您這兩位是商隊領隊?可是有多少人,在醉流霞下榻,是要獨棟小院,還是后頭的通鋪?”

    胡掌柜一愣,“醉流霞莫不是酒樓?”大堂里立著桌凳,中間還有說戲臺子,這是大一點的酒樓都有的。

    他這掌柜坐了幾十年柜臺,眼睛亮著,尋?沈_不過。

    陸郁笑著道:“您老是前輩,看得真準。不過知縣大人說過,咱們這兒專為您這樣的大商隊準備了獨門小院,里面齊備著。”

    江無眠直接將這里打造成了商隊招待所,他還特意問過謝師兄,來嶺南的商隊情況,結合周全補充的資料,給過來的商隊做了詳細劃分。

    胡家商隊是他特意關注的,不光是后面靠山不站隊黨爭,還因為他們家有一條煤炭礦脈,每年南下時有半船煤礦。

    陳二柱背了幾天的旗號家徽,一眼看重來的商隊正是“胡”家字號,領人來了醉流霞中。

    見陸郁正引人從后門入住,他立即撒腿跑回縣衙稟告:大人,胡家商隊到了!

    第033章 商談

    在選定獨棟小院的安排后, 胡掌柜回了平清縣,留下胡家兄弟和商隊。

    胡征將人分成兩隊,一行人先清理房間放置行李, 另一批人則是去安置貨物。

    選擇獨棟小院的好處就在這里, 他們這兒有專門的倉庫和倉管房,夜間能看守貨物。

    陸掌柜引著人過去安置貨物,“嶺南常年多雨, 地面潮濕, 這里鋪上軌道, 方便趕車過去卸貨。馬棚在后面,裝貨時掉頭上軌道能走前面。”

    軌道?何為軌道?

    胡晨好奇地跟過去, 醉流霞外面設計已是新奇萬分,京城之中很是少見。

    論精妙絕倫, 醉流霞是排不上的, 但要說奇思妙想,它不得第一,胡晨定然不服。

    貨物跟在陸掌柜身后,照陸郁所說,驅馬走上木質軌道。

    胡征沿軌道前行, 穿過月洞門, 拐過彎道, 停在側門處, 這個倉庫竟然是雙層結構, 外部硬生生造出夾層只為鋪一層軌道!

    陸郁上前打開門道:“胡領隊,您是想用推車人工推還是用絞盤運輸?”

    胡晨忍不住問:“推車如何, 絞盤又如何?”

    胡征也不急著選擇,等人解釋。他要和江知縣商談水田犁的買賣, 商隊停留在此兩三個月,時間充裕,不急于一時。

    陸郁徹底推開兩扇門,點亮門后壁燈,幽幽黃光亮起。

    透過一層光幕,眾人看到這里面竟然還有龐大的木繩結構。

    右側門后還有類似柜臺一般的平整木板,只是上面每一塊木板連接四道繩索,看的人眼花繚亂,不知如何是好。

    寂靜之中,木輪滾滾聲越發明顯,胡征看著陸郁手中推動的車子,不由向后看了一眼,這應是軌道上的東西。

    “若是有重物可放在絞盤上運輸,不會太過耗費人力。若是輕些的布料或是易碎的瓷器,可放置推車上,輕車運行!标懹糁噶酥傅孛,“倉庫地面一應用水泥鋪設,能防走水,地表光滑,不會出現磕碰劃痕,諸位可來一試。”

    胡征沒去嘗試,他道:“胡家商隊的貨物不下車,只需讓馬歇息,尋個地方停車!

    環顧四周,整個倉庫全然按車馬貨物分離進行設計,和胡家商隊的行事風范相背。

    陸郁一愣,緊接著引人拐過另外下一個拐角,打開倉庫后門,“胡領隊,您看這里如何?”

    “中間的絞盤區域能落鎖關門,您想怎么放就怎么放。”

    胡征暗自點頭,心中不免疑惑,這位江知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算他身后有胡家,但說白了他本人自接管商隊以來就已是商戶,本人無法科舉,即使以往有再多功名也是虛的,朝中是不認的。

    因而不管胡家如何,他是實實在在的白身,見官下跪的那種。因而即使是知府知縣也有的看不起他自斷功名前路,轉而落商戶的行為。

    譬如隔壁平清縣知縣方平,哪怕看在胡家面上,方平的言辭舉止間仍透出不以為意來。

    胡征是個商戶,此地又是嶺南,看在銀錢的份上行個方便就是了,何必如此貶低自己?

    胡晨隱約能感覺到怪異之處,但他到底年紀輕,知道的大多是明面算計,這般笑里藏刀、綿里藏針的暗戳戳針對反倒是不熟。

    而韶遠縣則是突然一改前面作風,先是免了住宿,吃喝又減二成銀子做八折算。

    胡征自入城時升起的警惕心越發高昂,免的費用總能從別的地方賺來,江知縣到底在想什么?

    算計胡家扯入黨爭,借此回京?

    前者不可能,后者借水田犁運作一番倒是可行。

    但韓黨決然不會坐視不理,一定會借此出手,攀扯胡家,他絕不會讓家族置身如此地步。

    不論如何,事情要見過江知縣再說。

    停車卸貨之后,眾人早已是一身疲憊之色,當下問陸郁廚房有何準備。

    只見陸郁好似松了口氣,不似其他酒樓一般掛上牌子,那是直直抽出五本冊子來,一一介紹。

    “這是前頭涼菜,這兩本熱菜分葷素,這是飯后點心與時下飲子,這是主食花樣。醉流霞剛開張不久,只來得及備上幾本薄冊!

    只看上一眼便知,這本冊子畫師與醉流霞的畫師是同一人,用色大膽又天馬行空,果真奇人。

    他們商隊人多,這會兒等的又急了,胡征只點了固定的幾道葷菜,其他全由陸郁做主。

    別看前面忙活的只有陸郁一人,后面廚師是熱火朝天,燒火的提水的搬柴的準備熱油剁魚的。

    這一套班底里有六成人是工程隊出來的,還有四成是本地人,全是江無眠淘換來的做菜人才,上到顛勺大師,下到切墩學徒,無一不是學過兩手的。

    因而這菜上的格外快。

    胡征只感覺沒坐下多久,先上了一道飯前熱湯暖胃,量不多,僅是墊個味道,剛喝完就有菜上桌,全和海里的東西沾邊!

    沒等人詢問,跟著伙計上菜的廚子出面解釋,他和陳二柱不同,僅是點到為止,“這幾道菜合了時令,又經江知縣的方子處理過,去掉海味中的腥,又添一份鮮。諸位貴客請嘗。”

    上來的菜中多數能看出原料來,但味道色彩截然不同。

    比方距離胡征較近的粉白蝦球帶茶葉的龍井蝦仁,色澤清亮,香味清淡。而它旁邊色澤濃郁,紅黑鮮艷的整條炸魚則是香味馥郁,聞上一聞便讓人口舌生津,恨不得立刻配上二兩米飯開吃。

    以胡家身份,自然能在京中吃到海魚河蝦一類,且胡征來往多地,見識頗廣。

    曾有人請他在幕天席地的熱泉之中用滾燙石板烤肉,也在風雪北疆中化雪水烹煮地根,可謂天南海北吃得開。

    可胡二哥沒見過這般做法,味道更是聞所未聞,不是霸道不是幽香,只是聞完驟然餓了,食欲大開!

    胡晨眼巴巴等著二哥動筷,他二哥正仔細觀察,因為顏色較深,味道有點古怪,不敢妄然吃進嘴里。

    就在廚子忍不住再解釋一二時,胡征舉筷,沖糖醋魚下手。

    剛一入口,從未吃過糖醋口味的人只覺得有些奇怪,再仔細品嘗,帶有醋香和糖的甜味,恰到好處的酸甜味包裹著魚肉沖入口腔。

    略微帶一點酥脆的面糊炸成焦黃色,一口咬下去,油的焦香、糖醋的酸甜與細滑魚肉混合在一起,讓人忍不住回味。

    若是仔細嘗,還能嘗出一點黃酒香味與姜絲的辣味,卻不見一點魚腥。

    如此豐富的味道體驗讓胡征忍不住再度下筷,這實屬是京中難得的體驗。

    以大周現行的烹飪方式看,已經有大火炒菜的方式,如何搭配香料也有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但江無眠在此基礎上又改動一番,加之糖醋是出名的高油高糖菜式,格外引人下飯,以至于這盤糖醋魚吃空了旁邊的蝦仁還有半盤。

    陸陸續續上了兩次菜,晚飯方才用完,最后一點是飯后飲子。

    按江無眠的安排,應當是上一味特色涼茶降火,不過這茶只本地人喝的慣,故而直接給人安排了一碗魚丸湯,每人碗中僅有兩丸,多了沒有。

    這回換了一位大廚出面,這位比方才那位會說,也對虧了眾人吃的八九十分飽,能分出一二注意聽他道來。

    只聽他道:“諸位貴客從江南來,應吃過當地魚丸,江南道魚丸味腥,需大量香料壓,貴又難吃。來了韶遠縣不一樣,咱們這地方的魚丸全是現撈的稻田鯉、海里剛露頭的海魚。

    您這碗里一顆魚丸是鯉魚丸,常年在稻田里吃稻花,滿身花香氣。一顆是海里上來的魚,鹽水泡多了都不用加鹽。

    咱們這兒的魚丸還能滋補健胃、利水消腫、清熱解毒、止嗽下氣。韶遠縣里不少人家愛好這口,家家戶戶做的方子不同。您要是待的時間長,還能在集上吃上好幾種口味。”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魚吃多了,再嘗這碗中魚丸,真是不同味道。

    待徹底吃完用茶時,眾人還未散去,低聲討論這頓飯哪道菜最為上佳,明日又是要選哪道,竟然是吃上頭了!

    胡征并未參與討論,他還在猜測江知縣如此安排的意思。

    從城門引人進來,到陸郁帶人去倉庫安置貨物試探他們此行帶的商品,再到今晚上的晚飯,無一不是韶遠縣知縣的安排。

    他想不通,江無眠到底用意何為,看上了商隊里帶來的那種貨物。

    不過,事情很快有了答案。

    翌日一早,等胡征一行人用完早飯,吃過韶遠縣特色早茶,江無眠就過來了!

    胡征讓胡晨先帶商隊歸整,準備在韶遠縣的買賣,自己出門拜見,“見過江知縣。”

    “胡領隊!苯瓱o眠開門見山直說,“我聽聞你所率領的商隊之中有半船煤,關于水田犁的部分區域代理可以給你,但需要這半船煤來換!

    胡征聽完,不知該驚訝于江無眠的直率還是他所講的內容。

    但作為商人,他本能地關注到江無眠話中的一個稱呼,“部分區域代理?”

    這是何物?

    第034章 審問

    代理, 粗淺講來,不過是代為銷售,類似于掮客, 也即是中介商人。相較于經銷商而言, 代理商僅僅賺取傭金,而不是經營商品得來的利潤。

    江無眠簡單說明最為主要的不同,這并非此次面談重點, 僅是寥寥幾句提過, 話題轉而落在交易上。

    木炭能當一時之用, 但它本身材質有限,不如煤炭來的有效率, 且不說煤炭還關乎后續的石蠟開發計劃,無論如何, 都必須留下的。

    然過來嶺南的商隊中, 都是零零散散的一小車,對那么大個礦脈來講,杯水車薪罷了。

    想維持現今的效率,拓展陶瓷業、建造地下排水管道,就需要大量的煤, 故而他只能從家中有礦的商隊中挑選。

    胡家是正正好撞上了。

    他昨日并未出面, 整理一夜資料, 發覺胡家這回可能是沖著韶遠縣的水田犁來的。

    從胡家商隊南下能看出, 領隊之人頗為謹慎小心。自南康府登陸, 第一時間尋家中老仆,探明附近的情況。

    畢竟自亂黨起復以來, 韶遠縣的確經歷一段混亂時間,此時還有地界并未完全恢復元氣, 謹慎些是好事。

    可江無眠思忖了幾個時辰,又問過縣中老人,得知往年胡家領隊都是隔上三五年才會跟來一趟。

    去年胡征來過韶遠縣,今年該是不急著過來的,除非他有不得不過來的理由。

    而胡掌柜在韶遠縣特意交錢定了一張三道水田犁,則是讓江無眠補上了這個理由。

    因此,甫一見面,江無眠挑明了對方來意。

    他又問道:“不知這半船煤炭,胡領隊要換做幾道的犁?穩定的一道犁,稍復雜些的雙道犁,比較復雜的三道犁。最后一種需提前一個月定制,您要是等得,現在能開價了。”

    胡征還未從他所謂的代理商、經銷商之中回神,緩了一會才正色道:“江知縣,這半船煤其實是有人定的。”

    不是他不給,而是這煤炭有定數的。

    嶺南道屬南陸盡頭,再想西南走,崇山峻嶺危不可及,然山脈之中亦有其他族群居住,此行的半船煤有一半是給人帶過來的。

    山中人多交易山珍異寶,尤其是上百年的木料,這也是他們開船來運的原因。

    總不好因為水田犁,斷了這樁買賣。

    江無眠不知他們此行交易,只聽聞有主,略思索了下,“是本官買賣在后。既然能定,不知如何作價?”

    胡征心中不解,嶺南這地界,除了信仰山林的這些人要煤炭,誰都是大肆燒木頭作木炭的。

    江無眠作為北地來的知縣,自然不是信仰山林之人,何不用木炭?

    南康府賣木炭的商人,他能叫上名的不下十人,行事較正派的也有三五人,江無眠又是一地父母官,總不會召不來幾個商人?

    不過胡征是商人,有買賣就能做,買家還是縣衙,他背靠胡家,自然不怕縣衙這里賴賬不還。

    當即和江無眠提了提他們的運價。這回是一整船的煤,自然不會像商隊這般下運河,換海船了。

    “直接過東海,下嶺南,中途取道松江府等沿海州府,上下銀子一拿,運費少不得!焙鲌蟪鲆粋并不算高的價格。

    江無眠聽完眉頭一皺,一趟下來的銀子不算多,可韶遠縣的是長久買賣,一次要買夠半年的煤炭,十幾條船下來,可謂是價格高昂。

    不是長久之計。

    他放下茶盞,此行目的已然達到一半,盡管沒買成煤,可是知道煤炭價格和運輸路線來,他也算推算出這條煤炭在北地靠近關外的位置,怪不得價格如此高昂。

    重新篩選一下,不知有哪家商隊的礦脈在靠近江南淮南的位置上,運費能砍上一砍。

    胡征見江無眠僅是聽完就要走人,喊人留下,“江知縣,不知您剛才的買賣是否能折算成銀錢?”

    商隊是不缺錢的,缺的是能掙錢的買賣!

    水田犁的買賣若是能把握在他們胡家手中,不說商隊的好處,就連胡家的戶部侍郎能有望出任尚書!

    將水田犁推廣至大周各地,這可是值得祭天的大事!

    朝中給江無眠的不過是初步獎勵,等這回秋收后,正式的賞賜就能下來,屆時一步回到朝堂也不是不可。

    胡家是看準了潑天富貴,上來蹭個功名利祿。

    “胡領隊,水田犁數量有限,韶遠縣只換關鍵之物!毖韵轮,拿不出煤炭,水田犁的買賣也算不得了。

    胡征搖搖頭,談判剛剛起頭,他剛說了煤炭是與人定好的,轉頭再拿煤炭來豈不是說明手中留有富余,不易開價。

    好在買賣還有時間,等他先和煤炭正兒八經的買主交易完,自然可以用剩下的煤炭做個順水人情,到時再談。

    江無眠不再耽誤時間,起身回縣衙審問礦上搗鬼之人。

    “大人。”王西開了地牢大門,請人進來。

    他身形略消受了些,比之縣丞倒是好多,眼中多了幾分光彩與狠厲,顯然在牢中學到不少。

    江無眠與張榕進來,四周逡巡一遭,地牢大變模樣,不再是陰沉無比,四周用石灰刷了一半的墻,有的是歸整好了,全是白墻,亮堂一片,然而看久了仍舊壓抑。

    “王典史,歷來幾月辛苦。”江無眠向他點點頭,“前幾日帶來的人在哪一地牢房,帶入提審室。”

    “大人言重,為大人差遣是卑職本分。”王西在牢中的幾個月不是白白混日子的,重金請了一位老牢頭教導自己,說話有條理,語氣堅定多了。

    再說,江無眠那日將整頓地牢的章程和他說過了,他完全照著上面去做,和陸郁一樣,邊角都照著江無眠的規劃來,盡力不出錯。

    時隔幾月,地牢竟是看不出過去的影子。

    王西行走在牢中,兩側是白墻,還有一側是半邊白墻,尚未刷完。地上僅有他行走的部分鋪設水泥,原本是要地牢里面全鋪一遍的,還是老原因,東西不夠,因而只有過道上面鋪設了一層。

    來到一處牢門前,王西對了對牢房號,“趙友?”

    躺在草席上的趙友顫顫巍巍“哎”了一聲,“大人?小人,小人是能出去了?”

    放人出去用得著這么多人來?這和人說好的不一樣。

    他就是往土里摻了點黃土,沒加別的。

    那給錢的孫子說什么來著?

    保證兩種東西一定一樣,不會給人看出來。看出來了也就是關上幾天,不會有事。

    圣母娘娘在上,保佑小的這回能活出去!

    王西努力學著老牢頭交代的,臉不動,眼做下瞥,跟看墻角老鼠一樣,聲音不能抖,聲調要平。

    他念道:“提出來!

    趙友忍不住抖了抖,地牢里悶歸悶,熱是不熱的,不如說能進來的人哪兒還能感覺到熱氣,全是忐忑不安自心中出來的寒氣。

    只見王西向身后一招手,獄卒打開牢門,將趙友拉起來。

    趙友剛想喊出口,另一獄卒眼疾手快塞入口巾、帶上鐐銬、蒙上眼睛,動作嫻熟,顯然是熟手動作。

    那孫子嘴里沒一句實話!這根本不是要關他幾天的事,這是要命!!

    趙友手上使勁掙扎,恨不得用上吃奶的力氣跑了,然而再抗拒,也不得不蒙上眼上路。

    他心中破口大罵,然而事實上兩條腿抖成篩子,無力站住,全靠獄卒拖行。

    兩側同樣被關押的犯人不敢出聲,生怕擾了這群活閻王,再帶走自己。

    人走得沒影了,才敢有人弄出動靜。一時之間,地牢之中僅剩喘氣聲。

    提審室內,被帶走的趙友心臟越跳越快,全身癱軟,他甚至頭腦一片空白,不知如何說話。

    江無眠于堂上坐著,林師爺不在,張榕搬來桌椅板凳,點一盞燈,準備記下證詞。

    不過剛把人拉出來去掉蒙面與堵嘴的口巾,還未來的及問話,只聽堂下人喊道:“小人收了錢!有人給錢,小人是收錢做的!”

    他剛跪在地上,手下一片涼意,和新鋪的地一模一樣!

    這點冰涼觸感讓他察覺自己還在地牢之中,應是某個大人要見他,不知是誰,總之他還沒死。

    他還不想死!

    因此一得自由,顧不上其他事,張嘴喊出聲來,因為對死亡的恐懼,聲音格外顫抖倉皇,語序混亂。

    他格外后悔,后悔那日怎么鬼迷心竅接了錢,要是不動心不接錢,這一遭罪也就不是他來領了!

    趙友在堂下哭的稀里嘩啦,江無眠無甚波動,要是每個人都在他面前哭上一哭鬧上一鬧便能免罪,縣中豈有律法秩序可言?

    “肅靜!苯瓱o眠沉聲道。

    他的嗓音比王西更低沉,聲音之中全然冷靜不帶任何情緒,趙友下意識收聲,趴作一團。

    “收了錢做事,好,假使你所言為真,哪日見面,在何地見面,又是哪個人給你錢讓你做什么?一并說來!

    趙友嚎了半天,嗓子干啞,聲音嘶啞又偏尖細,難以入耳,江無眠仍然是眉頭不皺地順著他的話復盤。

    “那人是縣里金絲木炭家的伙計,田浩。”

    第035章 真相

    所謂的金絲木炭是平清縣的商隊名號, 因做出來的木炭點燃悶上黑中透紅火,好似一條線,雅稱“金絲炭”。

    商隊在南康府算是較大的, 明面上的老掌柜是和氣生財, 看似不計較,私底下說這人的錢另有玄機。

    其實玄機不大,無非是偷偷摸摸地偷韶遠縣的粘土而已。

    大周律法中規定, 開采某些東西需要上交部分稅費, 以供中央給錢不及時, 省道來得及賑災。

    粘土礦屬于其中一種,私人想開采或承包這部分的礦, 必然要到戶房登記交稅并上公文給省道要員,確保核對稅銀時無有缺漏。

    而金絲木炭的孫掌柜則是私底下偷偷過來從韶遠縣地界上挖土, 充當外面買來的粘土。

    一來不用交稅銀, 二則是東家批下來的采購銀子有一半能落到他自己手中!

    得知韶遠縣在開發這部分粘土礦時,孫掌柜又驚又怒還心虛,當下找來心腹賬房商議。

    “徐勝,韶遠縣新知縣鐵了心要在那兒開挖,你我這里, 還有東家那邊……”他指了指韶遠縣與東家兩個位置, 聲音低不可聞。

    要他舍棄常年到手的銀子, 必不可能。然韶遠縣一群人, 他也不敢招惹。

    至今韶遠縣內四家人還在地牢之中, 連那樣的人都在地牢里出不來,何況他們沒多少權勢的掌柜與賬房?

    徐賬房捋山羊胡的手一抖, 扯下兩根胡須,“掌柜的, 事已至此,不如先停一停,看韶遠縣的日后情況再說?”

    韶遠縣的江知縣,他同樣招惹不起,還不敢明面上送禮,偷偷摸摸去也不太可能,哪頭的路都堵死了。

    孫掌柜一臉焦急,臉上褶子都泛著苦澀,“老朽哪兒能不知道先停一停!可商隊許處去了一批貨,要的急,正催著運過去!”

    要粘土是為封窯爐悶炭火,每年雨勢大,沖垮不少窯爐,年年需重檢。

    今年更是許的多了些,要的多,工期比較趕,這邊就得交土。

    徐賬房臉色一變,買土的銀子已是進了兩人口袋,想補全是不能的。

    家家商隊都忙著尋人買土,他們就算捧著銀子去買,單子也要排到一兩月后了。

    那會兒別說買土了,商隊都要準備出發賣木炭去了,他們金絲木炭商隊還在那眼巴巴地等土!

    賬房一咬牙,“緊要的不是錢,是土!有一伙計的兄弟在里面干活,拿錢去買通人,勻出一半的土來!”

    孫掌柜心中焦急,想想沒有其他法子能變出所需的粘土來。

    韶遠縣就這一塊粘土,因靠近平清縣,他們還在靠近平清縣這邊挖土,試圖在本縣內找出粘土。

    結果……看今天急得上火模樣也知,當年并未發現新粘土礦。

    “先去試著!”不試也不行了,山上燒炭的急著要修補窯爐,必須拿出足夠的土來。

    徐賬房當晚找到那伙計,許以重利,一番推心置腹的談話之后,事情落在了田浩身上。

    之后便是田浩伙同外人過篩摻土,偷運出去一半的粘土,結果沒干幾天,被江無眠發現,摸排一遍把人押入牢房。

    江無眠:“……”

    能對人許下重利,為何不直接加錢再買?

    那能一樣嗎?

    花錢籠絡伙計和花錢買急需的粘土,非是同等量級的錢。

    前者是小出一筆銀子獲得三倍利潤,后者是出十倍的錢得到正常量的貨,前前后后差的銀子多!

    自然,出的錢越少,遭受的風險越大,如今被江無眠捉住錯漏之處,那可能存在的風險化作必然存在的問題。

    寫完供詞畫押,又將人押送回牢房。

    江無眠想了想,事情畢竟牽扯到平清縣知縣身上,需要知府決斷,然而他當日提了條件,京中還未有消息傳來,不若再等兩日。

    若是換了知府,此事他還能壓上一壓,直接等恩師來后再處理。

    若是皇帝不準,再交與薛文查探,總之不會落在現任知府與隔壁平清縣知縣身上。

    事已至此,他能參與的部分已然落幕,又轉回商隊身上。

    胡征帶來的商隊在韶遠縣掀起一陣風潮,商隊帶來的布匹雖沒有嶺南當地蠶絲織品精致,然而來自京城的花樣的確引起一陣潮流。

    而胡征同樣滿意收購的物品,雖沒能和江知縣達成共識,但此行商隊的部分目標已達成,剩下半個等他自土族回來自然能完成。

    江無眠得知胡征此行目標后若有所思,再度請人用飯,席間談及一件事情,“胡家商隊可愿在本地開設商鋪?縣中情形不再多言,大部分鋪面已空置下來,若是胡家有意購置商鋪,能先行挑選位置。”

    胡征一愣,畢竟胡家已在平清縣安置了酒樓,說是半個店鋪也不為過,只不過更多的是吃食之類,其余方面涉及不多。

    韶遠縣與平清縣相隔不遠,再度開個商鋪,未免有浪費之嫌。

    “并非酒樓。”江無眠示意他看看現在坐的地方,這兒是醉流霞,又有他的方子在,誰能爭得過醉流霞?

    “是正兒八經的商鋪,專營店鋪、雜貨鋪都可,用以收購韶遠縣以及山中其他百姓的特產。這就不必每次千里迢迢進山奔波,便是耽誤了一時,有商鋪立著,不耽誤收貨!

    像是胡家這般的商隊,一向不會在外省多設店鋪,浪費不說,還沒多大用處。

    尤其是嶺南道,地處偏遠,京中有事,傳到這里也該塵埃落定,多設置鋪子有什么用?

    再有個現實原因,地方太窮,開個鋪子的本錢收不回來,還要本家貼補,虧本買賣誰想做?

    算下來,耗時耗力,費人費錢,無甚好處,實在是過于不劃算。

    胡征猶疑著,江無眠的條件太過為難,他想拒絕可又心有所求,不知如何推拒。

    “僅是提議而已,不必為難!苯瓱o眠輕描淡寫揭過這茬,又提道,“胡家商隊多年與山中百姓往來,本官身為知縣,對此知之甚少,不知胡領隊可否說上一二?”

    本來讓人在韶遠縣也僅僅是隨口一提的建議,實際上他更想從胡征口中了解這些在山嶺之中生活的百姓。

    據說山中有百族,這說的是嶺南道的山,韶遠縣里的山不至于容納下如此多的百姓。

    然而他在縣中很少見到山里的百姓,縣志中提到過,可相關記載較少,野史記載又難以判定真假,不如問過真正接觸的人。

    胡征心下松口氣,看出江無眠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要問的還是縣中百姓,不過說些不是機密的風土人情而已。

    又有陸掌柜吩咐人送上一份糖醋排骨,酸甜可口的香味之中,兩人熱絡起來。

    酒足飯飽,各回各家。不料次日一早,竟又在城門處碰見。

    “胡領隊?”江無眠看著一行人大車小車地向城外走,意識到今日是胡家商隊進山的日子。

    “江知縣?您也出城?”胡征和胡晨同時向后轉頭。

    只見江無眠在不遠處,身側跟著兩個道爺打扮的人,一身便服但并未騎馬,好似專程送行,不免驚訝,他們之前的關系似乎沒好到這程度。

    胡晨打量著讓他們胡家特意千里奔波來韶遠縣的罪魁禍首,作為狀元,容貌與才氣定然一等,才氣是沒看出來,容貌氣質確實稱得上“狀元”。

    不似一般的官員身上有種文氣或威嚴,江無眠眼珠極黑,整個人筆挺地立在那里,如同未出鞘的利器,涼意驚人。

    他望過來的眼神無端讓人背后一冷,胡晨不小心對上視線,心臟仿佛停頓一瞬又狂跳。

    “城外今日有事,先行一步!贝蜻^招呼,江無眠對著一行人點點頭,徑自身后林師爺與金道長趕忙跟上。

    胡征還在想城外有何事,剛一出城門就見到江無眠帶著道長徑自向城外一伙人走過去。

    那一群人赤著上身,褲腿挽起,熱火朝天地在官路附近干活,具體做的什么看不清晰,但不難看出他們的目的。

    “修路?”

    這就是江知縣說的有事?!

    修路自然是江無眠的要事,他今日可是帶著兩位專家出門,就為了指導工作。

    水泥還在燒制,鋪完整條官路是不可能的,鋪上三里地試用是可能的。

    金道長毫無世外高人的風范,他指揮人如何摻和水和水泥,“做過饅頭的都知道,水和白面要摻和好了才成面,水泥也是一樣,水和泥面混合好成水泥!

    有人擔水回來,把深灰色的水泥倒入木桶之中,用力攪拌成想要的水泥。

    官路上已有小隊開挖地基,填上石子沙礫,再將水泥倒入挖出的坑中,用抹刀抹平面子,再過一會兒稍干后添上一點水。

    金道長特意強調,“兩段之間留巴掌寬的縫,寧可寬,不能窄。寬了能填,窄了再拆浪費!”

    開始不確定巴掌寬的量,還是林師爺挑了根樹枝標記,讓前頭挖地基的小隊帶著。

    “往常修路需多長時間?”江無眠看著他們的速度,問了下林師爺。

    林師爺沒經驗,他當道士不被征召徭役,金道長同理。

    江無眠本該去的,但征發徭役時,他身上有秀才功名,免了。

    于是,當場三人竟是一個不知。

    剛聽到的胡征:“……”竟然是真的修路?!

    第036章 修路

    因三人對此一竅不通, 最終還是胡征緩了緩出發腳步,解釋道:“一里路能同時啟用二十人,天氣較好能用七日, 遇上陰雨天少說要十天半個月。”

    韶遠縣實在多雨, 即使冬日農閑,沒有北地萬里飄雪的場面,也有陰雨纏綿的境況。

    再者, 土路并不好修, 尤其是多雨的地方, 要先將土過火處理一遍,否則第二年再看, 土中草根萬千,路面皴裂。遇上雨天, 更是直接化作泥漿, 車馬陷入其中,格外難走。

    江無眠聽完頷首,心道:水泥不能說克制雨水和草根,最多能撐得久一些,但總比年年征發徭役要好。

    胡征解釋完直直看著工程隊, 請教道:“大人, 不知這是?”

    眼前景象同樣是在修路, 可與以往看到的完全不同。

    所有人分工合作, 先有人在前面定好框架, 再有一隊人兩面下手挖出坑來,兩個衙役往里面倒入大約半桶的灰色淤泥, 最后跟著的人蹲在地上將淤泥抹平,待之后還往上撒些水。

    道路一旁有人負責調出這種樣式的淤泥, 看模樣是水兌上粉末而成。

    不止是他看得入迷,商隊同樣停住腳步,站在一旁跟著看,實在是這群人速度太快,他們沒見過!

    江無眠解釋道:“修路。依你來看,這一里路能修多長時間?”

    胡征等眼前這一小段路修完,算了算時間,驚道:“最多三日!”

    三日,短短三日就能修出一里路去,這還是因為天氣原因。

    天氣太熱,人不能長時間干活,幾段距離之后休息一會,加之身體疲勞,后面干活速度一滿,三日下來,時間綽綽有余。

    胡征心驚,短短三日修出一里路來,這是何等的速度?!

    他恭敬地問道:“江知縣,不知這到底是何物?修完路可是能過車?”

    看顏色與砂漿相似,但韶遠縣出不起買砂漿的錢,再說了,買得起也得有人賣。

    韶遠縣本地沒有砂漿,府城數額較少,用在城墻上了,沒有多余的東西。

    胡征先是數了數相熟的商隊有誰接了買賣,緊接著才想到,他真是驚得糊涂了,自己就是首個到韶遠縣的商隊,哪兒來的商隊?

    若不是砂漿,難道是相似的東西?

    江無眠笑了笑道:“用來鋪路試驗一二,若是能成就成,不成還是要征發徭役再修土路。胡領隊若是有意,回來時再過韶遠縣看看即可。”

    胡征心底一陣火熱,果斷道:“不必再等,若是江知縣有時間,現在即可商議!

    還是那句話,若是他們胡家趕上了,那就是潑天富貴!

    他如此自信倒不是沒有原因,概因江無眠要的煤炭礦脈在他們胡家手中,不論之后抵達哪個商隊,他們胡家占先機!

    但眼前物件不一樣,他還不知江無眠條件為何,要價多少,不若先交易一二占個名頭。

    倒是江無眠搖頭拒絕,“眼見為實,胡領隊歸來時看過效果再談。何況,東西不多,僅作試驗而已,就不耽誤胡領隊出發了!

    帶人走后,林師爺上前稟告,“大人,按照當前的消耗,應能在冬月前修到府城!

    江無眠搖頭,“修出一半去即可。先不說府城應有之責,光是修路的消耗,韶遠縣擔負不起。”

    “二十人能修三天,可二十人修不了一個月。單算修路的了,其他吃飯、做飯、運材料、每日檢修監工的,這些再算上,韶遠縣能被修路拖垮!”

    并非他危言聳聽,這和行軍一個道理,那么多人的吃喝,還有修路要的材料,全擔負下來,路是鋪好了,縣衙沒錢搞別的了。

    就這么不好不壞地維持下去嗎?

    林師爺看著遠走的商隊,低聲問道:“您不是先從水田犁上收一筆錢,再準備賣月上霜?”

    還真不是,白糖方子給出去了,事情成不成都不能再是韶遠縣的生意,這東西要放入貢品里,直接呈上去才行。

    何況,“今日韶遠縣敢賣月上霜,明日韓黨就敢買方子!”

    月上霜的價格堪稱一兩黃金一兩霜,而原料不過是浪費些黃泥水、草木灰這等所謂的無本原料,幾乎是空手套黃金的買賣!

    韓黨豈是能放過的?

    不如直接放入貢品里面,這邊也不再做白糖買賣。

    他準備賣的是制糖衍生品,紙。

    甘蔗榨汁做糖,甘蔗渣滓能當成制紙原料,其他諸如漁網、樹皮等原料,韶遠縣更是不缺,不若直接建造紙作坊。

    “紅磚如何?”江無眠想到一半,問道:“配方和溫度弄好了?”

    搗鬼之人去掉,原料無問題,加之金不換的溫度把控,這回總算沒問題了?

    “燒的差不多,只是火候把控上……”林師爺不再言語,嘆了口氣。

    若火候把控是一門專業課,用百分制打分,金不換是定格滿分,其他師傅成績如同嶺南諸多山林,高高低低起伏不平。

    江無眠同樣苦惱,難不成他還要做個溫度計不成?問題超標,他僅僅是記得溫度計關鍵物品和水銀相關。

    算了,延后再說,貼告示找擅長燒制青磚的師傅,拜師金不換學學燒紅磚的功夫罷。

    *

    胡家商隊來過后,陸陸續續有幾家小商隊再來,雖有商隊未入住醉流霞,但每日流連前堂美味,有一商隊竟是為了日日吃到,推遲返京時日。

    醉流霞剛開門,門外一人泰然自若進門來,伙計見怪不怪,直接將幾本冊子放在他面前。

    于成文危襟正坐,以一種仔細鉆研前朝古人字畫的精神研究面前的冊子。

    “朝食可是多了?”他略翻過一遍,立刻翻到中間,其中多了幾種,仔細看過竟是餡餅類。

    伙計夸道:“客官您眼神真好,確實多了幾種時興的餡餅。江知縣見最近的菊花桂花開得正旺,喊人收了不少送到縣衙,咱們醉流霞也沒落下。您可是要試試?”

    “先來兩個鮮花餡餅,隨便上壺茶!

    “好嘞!”

    餡餅全是鮮花餅,糖漬鮮花做餡,做成嬰兒拳頭大下,這可是糖,金貴著,大廚沒多放,反倒是鮮花不少。

    江無眠除了做鮮花還在做酒,這時節的桂花正適合做桂花酒,加之他得到了精確的內部消息,恩師能調任嶺南來了!

    更是要準備上好的桂花酒給人接風洗塵。

    接到消息當日,薛文一身煞氣上門,“快快快,水水水!”

    嶺南急行軍熱死個人!

    張師爺正坐著,連忙將晾好的桂花酸梅湯遞過去,“薛大人快請,您這是做什么了?”

    薛文調走不少工程隊的人上島,還請趙成過去勘探核驗地形地貌,只為在島上建立衛所大本營。

    沒個一年半載的,島上建不完,怎么這會過來了?

    薛文幾口下肚,抹了一把汗,見桌上只有兩個師爺和江無眠三人,全是自己人,不再避著,直言,“抓人去了。南康府知府空了,平清縣衙也基本空了!

    江無眠立刻示意張榕將那份供詞找出來,“前段時間審問的,有人在礦上搗亂,看看你查出來的官商勾結名單上,是不是有這家。”

    沒有也無所謂,按大周律法規定,金絲木炭商家漏稅,根據數額來算,地牢蹲上十年就能出來。

    薛文一口水噎住,平清縣地方不大,作怪的東西倒是挺多!

    看過證詞,無語道:“行了,他們一家過兩日砍頭抄家!

    江無眠閉了閉眼,“他們摻和了略賣人的買賣?死不足惜的東西!”

    便是韶遠縣四家人參與了買賣官糧、走私兵器,左右不過秋后問斬。這幾家人當即砍頭,一定是直接參與略賣人的買賣。

    “既然你今日動手,證據掌握足了?不會落下任何一家?”

    當日雖說是等上面消息,不過那是要白楚寒運作的事。

    薛文明面說的是去島上勘探,暗地里主要負責查探清楚平清縣略賣人一事。

    “何止是證據足了!”薛文心中怒火朝天,“直接抓了現行!”

    “近些天韶遠縣準備開海大祭,人員來往復雜,略賣人趁機混進去,擄了人跑進山里。跟著跑的人足足翻了幾座山才跟上!”

    江無眠給人續杯,“抓住了即可,先將孩童放歸家中,再過幾日斬首示眾,當以示官府之威!”

    “不錯,等過幾日審完斬了!毖ξ拿腿还嗔艘槐K,忙又道來第二個消息,“你那提議,陛下恩準了。謝硯行謝大人已動身,年底能到嶺南!”

    “年底?”江無眠臉色一下變了,這消息半是意料之中半是意料之外,“直接趕赴嶺南?不回京中敘職?”

    不僅是他臉色變了,兩個師爺同樣是緊皺眉頭。

    自邊疆之地南下,路況說不少好壞,慢慢行進倒是無妨,有問題的是年底到嶺南,這天氣不好說啊!

    嶺南道的冬日與北地冬日是兩個東西,雖然地處南陸盡頭,又靠海而居,溫差不算大。

    可它有個問題,多雨,多下冷雨,體感溫度直降,冷風直接侵襲到骨縫中。

    年底趕過來,風雨交加,行路艱難,實在不好赴任。

    薛文回想當年頂著風雪趕路,風一吹,雪片糊臉看不清前路的經歷,也是一陣牙疼。

    只聽江無眠道,“趁時間還早,推廣水泥鋪路!”

    第037章 交易

    推廣水泥鋪路并非全為順利接恩師過來嶺南, 還有想賺錢的意思。

    江無眠覬覦南康府碼頭很長時間,苦于兜里沒錢,建不起來。推廣水泥, 最好推廣到布政使司面前, 作為官府必需品之一。

    搭建固定的生產銷售產業鏈,還是一時半會不會倒閉的買家,如此一來, 就能有源源不斷的金錢保證。

    韶遠縣的建設計劃也不必過多依賴礦產, 確保有條退路。

    月上霜是貢品, 水泥是官府必需品,再有準備中的制紙作坊和試驗中桑落酒、桂花酒、甘蔗酒作為噱頭, 韶遠縣的商業體系架子大致能搭造起來。

    他想的是好,但在此之前, 有件事先打亂了安排。

    有人想買醉流霞的方子, 不是別人,正是在這兒吃了大半個月的于成文。

    同樣是商隊,別人來韶遠縣多多少少是為這邊的香料、蠶絲、繡品等,于成文不一樣,他專門挑吃的。

    往常他都隨商隊從北吃到南, 完成交易后在冬日之前趕回北地, 此次他是硬生生待了半月, 連進山買賣香料的胡征都回來了, 他還沒走。

    甚至他提出要求時, 胡征就在一旁盤算著哪天遞拜帖,商談水田犁的買賣一事。

    一愣神的功夫, 于成文已向陸掌柜提出“不情之請”,“陸掌柜, 在下有心商談,還望掌柜稟明一二。”

    胡晨倒吸一口涼氣,他身為胡家紈绔,更是明白所謂的“方子”是何等存在,這彰顯著一個家族底蘊,是不傳之秘,是真金白銀買不著的東西。

    類似胡家,開酒樓的依仗就是祖宗時期傳下來的方子,以此傍身。胡家不管男女,先學了做飯才能出門。

    于家雖然有些底氣,可他的底氣還不算太足,起碼比不上胡家的家底。

    拿錢能買的著,但商隊五年的盈利全搭進去才夠。

    當然,更有可能的是,掌柜的不賣。

    陸掌柜笑容僵硬,他尚未學會胡家老掌柜的八方不動,臉上帶出兩分怒意,顧不上是老客情分,干巴巴道:“您的意思,會稟給東家!

    胡晨隱晦地翻個白眼,湊到胡征身邊,“二堂哥,于家次子是不是有毛病。非要去買招牌方子?”

    沒錯,于成文看上的正是醉流霞的招牌——糖醋做法。

    整個醉流霞推出的新菜式多種多樣,根據時令換新,唯一例外是糖醋口,甭管什么時節,上面擺放的糖醋系列永不下牌。

    陸郁甚至將糖醋系列單獨理成小冊子,放在手邊,人一來就能看到。

    所以胡晨算著,商隊五年盈利搭進去應該夠買這一冊子的糖醋方子。

    胡征口頭沒應,心中算了算,五年盈利許是不夠,單一個糖醋方子恐怕都值得這些。

    不過,江無眠并非是用方子換真金白銀的人,恐怕于家要拿出相對應的買賣交換才行。

    江無眠聽聞陸郁來報,“先讓于領隊稍等,事關重大,更有祖宗規矩在先,需過段時日決定。”

    陸郁領命走了,江無眠倒是心生一計,不過那是遙遠將來。

    當務之急是決定要不要開這個口子,如何開,能用方子換來何物?

    直接換錢是最末等的選擇,一回買賣也沒什么能用上的,不若細水長流。

    再者于家商隊不比胡家,底子薄,花錢也拿不出太多錢來。

    江無眠真想換錢,不如直接舉行拍賣會,以他八大菜系十多種做法來講,舉行到卸任韶遠縣知縣職位那年都不是問題。

    他回憶起整理的資料,“于家做的是倒買倒賣的買賣,起步晚,原是北地糧商,后來做不下去改行筋角皮毛商販?”

    說起步晚算是好點的,也就是于成文的父親才開始做商隊,在北地過活不下去,才向南拓展了其他行業,做些小邊角買賣。

    “大人,您當要如何安置?”張師爺想著韶遠縣的緊急事,“讓商隊傳出招引計劃?”

    招引計劃,又名人才引進計劃,經過江無眠與幾位師爺的聯手更改,雖核心未變,但條件變了許多。

    近些日子剛定下來,還未正式宣發,利用商隊倒是個好方法,不過嶺南這地方真能招來人嗎?

    自古嶺南道是流放之地,來了能不能適應當地氣候與生活方式都是兩說。

    “不,不僅如此,他必須簽訂契書。”江無眠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商業合同,“方子不能給,但是在京中設立醉流霞,與于家合作倒是能行!

    于家出人出力出地方,占五成股,江無眠以個人身份出技術出后廚師傅,同樣占五成股,且必須有經營管理權,一旦發生分歧,以江無眠本人意愿為先。

    于成文拿著這份所謂的“新契書”陷入思考,他商業上天分不高,因而喊來了商隊真正的領隊去商議。

    江無眠則是趕赴下一場談判,與胡征的煤炭交易。

    其實兩人就“煤炭交換水田犁”合作意愿相同,皆是能夠達成,這次談的是之后能否繼續合作,又是如何合作,怎樣終止契書,以幾年為最佳。

    最終胡家商隊帶來的半船煤炭,一半按約定給出去了,另一半給到了縣衙,并且達成了五年固定合約。

    每年船運來韶遠縣,帶來的是煤,帶走的是水田犁。

    江無眠看在他是第一個達成合作意向的伙伴份上,還特意告知他如何組裝主犁體與其他架構。

    更細節的東西讓胡家自行琢磨去吧,能教到這種份上,已是超過最初定下的契書范圍,屬于個人贈送的情分了。

    “江知縣,可否再預定半船?”胡征仍是不死心想多賺半船的錢。

    “時間不夠,人也到了極限!苯瓱o眠果斷拒絕。

    他說的全是真話,唯獨在數量上沒有給出限制,因為其他州府的小商隊已經聞著味來了!

    總不能因為這一筆預定失去與各個商隊結交的機會,韶遠縣未來的商品銷售渠道全靠他們,當然要留下足夠分的數。

    胡征失望嘆氣,若是價格不行他還能加,然而產量跟不上,就不是他的問題了。

    在他一走,韶遠縣縣衙又和附近的小商隊做了幾趟交易,與不少商隊定下了一年契書。

    于家最終拒絕,因在京中開一家醉流霞顧慮太多,于家暫且碰不得他家利益。

    時間在江無眠準備鋪路、建造紅磚房之中渡過,馬上迎來立冬,那五畝地的水稻終于能收割了!

    和北地八月秋收全然不同,韶遠縣的收割在立冬前后,因為這里太過熱氣,一年雙季稻,此時是搶收晚稻。

    再也沒有比收稻麥更重要的事情,尤其是江無眠在自己五畝地上的折騰,更令人矚目。

    畢竟江知縣一年來的辛苦成果擺在眾人面前,有能節省時間還能犁地更深的水田犁、城里城外鋪平的水泥路、建造的水田犁作坊、水泥作坊、紅磚作坊……

    每回江知縣一動,好處是實實在在能看見的。

    不知這五畝地又能給韶遠縣帶來何等變化?

    南康府的人正翹首以盼。

    江無眠出門一趟,能兜回來不少時令蔬菜,偶爾還會提著魚回來,以至于出縣衙時要換身行頭從后門走。

    “您得換官服從正門出去!绷謳煚斶是一身道爺打扮,他身邊一眾縣衙人手全齊了。

    三班六房領頭的全在,尤其是戶房,陳平正暫代戶房戶書一職,他并不是全才,僅是管理種地一事。

    陳平黑紅色的臉上滿是鄭重,“大人,水稻能收了!

    江無眠掃了一眼在場所有人,沒拒絕人去湊熱鬧的行為,“行,出發!

    他其實也很好奇,有了諸多肥料加成的水稻畝產多少斤。

    按大周南康府的均產來算,一畝地大約是兩石左右。此為均產,韶遠縣的情況會差些,加之江無眠那塊地貧瘠得要命,畝產數量能達到均產就是勝利。

    江無眠即使在末世時也未曾見過如此低的畝產,正常來講能達畝產千斤,末世時期的畝產也能達八百來斤。

    兩石左右,也就是兩百來斤,屬實夠低的。

    固然有良種的差別,但還有科學施肥的作用在。

    畢竟大周又不是不施肥料,只是肥料作用不夠高,需要科學調配。

    江無眠給出的肥料配方比不上化工時期的肥料,但也比現下使用的肥料科學那么一點。所以他比較好奇,這次的畝產能達多少斤。

    收獲是搶收,生怕遇見連綿陰雨。陳平率先帶頭下地,五畝的地很快收割完,借用了最近的陳家村打谷場。

    附近聽到風聲的村過來圍觀,江無眠一眾人跟了全程,連帶過來坐記錄的戶房小吏不由緊張起來。

    水稻可是關系到千家萬戶的主食,能在主食上豐收,即使投入再多肥料都是樂意的。

    五畝地的稱量分為三部分,分別是滿是石頭的兩畝地,半是石頭半是綠植的一畝地和滿是綠植的兩畝地。

    但是再多的分類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這五畝地全是第一年開耕的下等荒地!

    而這般荒地的最低產量是四十五斤,最高是九十三斤!

    第一年墾荒,往年并未施肥,且本身肥力貧瘠,屬于下等荒地中的下等,是讓人放棄的地區。

    就是這般的地界,最高產量居然達到九十三斤,四舍五入即是一石!

    第038章 收獲

    一石產量, 能趕上開耕許久的中等田了!

    施了肥料的墾荒田竟能得到如此多的收成,若是中等田施肥了,豈不是能變成上等田?

    韶遠縣上等田不多, 平均一家能用五六畝地, 大部分的土地還是中等田,一年也就混個溫飽,再多是不成了。

    然而江知縣一出手, 硬是讓荒田變耕田, 甚至變成中等耕田!

    他們田里要是能學江知縣下肥料, 還愁沒收成嗎?還用交完稅糧得去借糧過日子嗎?

    圍觀人群驚呼起來,恨不能擠到糧食堆里看江知縣弄出來的收成。

    開始尚有人不看好江知縣的行動, 認為江無眠只要不折騰他們自己的地,隨便怎么種草施肥都行, 如今收成一出來, 恨不得換成自己家的地!

    圍觀人群用渴望而又期盼的灼熱目光盯著江無眠,期待江無眠開口,希望能從他這里獲得肥料。

    花錢買都不成問題,江知縣來了不到一年,韶遠縣百姓的錢袋子已經能裝不少錢了!

    有一技之長的, 更是賺得比往年多多了。

    江無眠并未辜負這份信任, 仍舊用熟悉的方式告知眾人, “過段時間衙門準備好教學地點, 每村派人來學習堆肥。貼告示告知各位, 同時有衙役上門,不必擔憂錯過, 也不必花錢!

    竟是不花銀錢就能學來的技術!

    這……這真是他們能學到的?

    一時之間,現場陷入沉默, 打谷場上氣氛猶疑,不太相信。

    江無眠是個好知縣,不過這位知縣半分銅錢都算得清楚,即使上街時他們送了知縣東西,改日也會有衙役留下銀錢,說明是知縣付錢。

    而今他們聽到了什么?

    不必花錢?

    江無眠又道:“技術不花錢,買原料花錢交稅!

    當建元帝免稅是免除一切賦稅嗎?肯定是只免糧稅不免商稅雜稅,畢竟嶺南諸州府是遇水災沒糧食,不代表它沒商業往來了。

    圍觀人群悄悄呼出一口氣,放下心來。

    這就對了。

    他們知縣不要別的錢,也不收東西,唯獨一樣,朝中賦稅不能少。

    想偷稅漏稅,必然要直面蔣師爺的恐怖。

    很快,縣衙告示貼出,入冬之后幾個村湊在一起學習。

    入冬后雨仍然多,但比前段時間少多了。

    北地一切生物進入沉寂期,萬物休養生息,南疆只是冷意襲人時,蟄伏一段時間,待天朗氣清時再度活動。

    韶遠縣中修筑危房的任務已是半停,大部分修補完畢,不會出現雨水侵蝕土墻垮塌壓死人的現象。

    通往府城的水泥路修了半條,但縣中各村通往縣城的路已全然換為水泥,每逢陰雨天不必再擔心車輪陷入泥漿之中,耽誤出行時間。

    因此,即使風雨重重山嶺阻斷,各個村之間的連接仍不可避免地密切起來,同樣方便衙役們上門通知人來學習。

    其他村或許是有些奇怪或茫然,但陳家村是絕對信服。

    因為他們直接看到收割到稱重的全程,清楚知道知縣大人的措施全部行之有效,所以學習熱情高漲。

    領班的是林師爺,他負責檢察,真正教導他們的是衙役與陳平,陳平是隔三差五來一趟,他身上除了教學任務以外,還有江無眠交給他的總結任務。

    將五畝地的情況總結清楚,清晰流暢敘述出來,不必考慮書面語,能讓村民們聽懂即可。

    如何整理成書面,或者說如何整理成研究報告和公文,交給林師爺即可。

    縣中忙著教肥料制造時,江無眠也沒歇著,他正在與金不換研究陶瓷技術,畢竟他有半船煤了。

    大部分煤炭運到山上,充做熔爐燃料,小部分用來做實驗。

    上次去尋金不換燒制陶瓷,結果半路發現有人搗亂,后續又有諸多雜事擾亂,時至今日,才騰出手來研制陶瓷。

    別院之內,桌上擺著各個商隊之中帶來的瓷器、陶器,更多的還是原始瓷器,屬于粗瓷大碗的程度。

    金不換觀察半天轉了轉碗,又敲了敲邊緣聽音,半天道:“大人,從上面看,這一等的粗瓷達不到您的要求,想完整放入地下,必須達到足夠的強度!

    完整放入地下,即是用來當做下水管道用。水泥是一道保險,陶瓷是第二道,用以支撐地下排水管道空間。

    自然,這一管道的作用并非如此簡單,所以江無眠對此提出了要求。

    “換一種施釉方法!苯瓱o眠同樣聽到瓷器的聲音,粗制濫造。

    說的簡單,這么多東西誰知道怎么搭。

    金不換看在這位給他發錢的份上,沒翻白眼,認真解釋當前的瓷器問題,溫度不行、釉質不行、燒制手法不行。

    想試驗倒是行,不說猴年馬月,一甲子也難出結果。

    江無眠一句話堵住他的抱怨,“按上面的來!

    金不換看著伸到眼皮下的紙張,兩眼擠作斗雞眼,雙手接過,“大人,這是燒瓷的?”

    就這么給他了?!

    那可是瓷器!

    與隨隨便便給出的肥料配方不一樣!這是能傳世的方子!

    甚至只要有這么一張紙在,造出一個遠海商船隊都不在話下!

    江無眠看著做夢的金不換,強調道:“這是本官想要的結果,不管你怎么做,最終成果要達成上面的模樣!

    金不換:“……”

    合著您前面這么大方,又是水泥,又是紅磚的,在這兒等著呢是嗎?

    并非如此,江無眠是有配方和技術,然而這種技術需要的機器,大周沒有,整個世界都沒有,技術尚在蒙昧時,全靠金不換的技術補上。

    “配方材料和所需溫度在上面,如何燒制、調制材料配比,交由你來把握。”江無眠把通過的預算交給金不換,“預算之內,一切材料優先你來調取!

    說得輕輕松松,金不換卻謹慎無比,他察覺到江無眠對待瓷器、不,是排水管道瓷器的鄭重態度,里面關乎重大。

    收斂起懶散作態,金不換難得正經起來,“大人,屬下必全力以赴!

    江無眠走出別院,呼出一口白霧。

    南陸盡頭的冬天溫度不高,正午明艷陽光也擋不住寒意侵襲,街道上積水殘留,盡是潮濕。

    若是能有排水管道疏通,地面積水情況不至于如此嚴重。

    “再有幾日,該是恩師抵達嶺南赴任時了。”江無眠牽著馬,慢慢向回走,心中數著現在的進度。

    土地上的事情完全松手交給陳平,礦脈上有張榕看著,縣衙內有蔣秋打理,趙成尚在島上測算,一時半會回不來。

    周全還能再進一步培養,不過他的權力倒是能逐步放開。不說別的,一些禮房祭祀之事能交出去。

    論了解,他還是不如當地人,尤其是在某些風俗祭祀禮儀上,還是周全出面協調處理得當。

    “目前的人還夠用,然而人才還不夠。”想達到目標就必須在全縣推廣知識,起碼要識字。

    縣衙里不說人人會讀書,最低也得認識常用字。這樣一來,才能填補勞動缺口,不必每逢貼告示就要花錢雇傭讀書人宣讀給縣中百姓。

    就此,他召集縣衙還在的人開了個簡短會議,三班六房代理人、三個師爺、一個縣丞、一個典史,全部出席。

    “全縣推行基礎教育!苯瓱o眠不管眾人瞪大的眼睛驚愕的神情,簡單解釋道,“無需太過復雜,只是最簡單的常用字與術數運算而已。

    不占用家中頂梁柱的時間,僅僅是七歲以上,十六歲以下的孩童,每日接受兩個時辰的教導。另外的時間全由他們自己幫助家中做活,減輕家庭壓力。

    十六歲以上,完成每日活計,可以跟著聽課,不做強求。”

    如此簡陋的教學,教學內容堪稱粗淺甚至接近于無的東西,能有什么用?

    作為正統科舉出來的秀才,周縣丞心中槽點滿滿,但他還有把柄在江無眠這兒,不敢高聲說話反駁。

    倒是幾個師爺沒有顧忌,尤其是蔣秋幾乎是眉頭皺出三道印痕,下意識反駁,“銀錢不足。一年的收成最多不過二三兩銀錢,最為普通的筆墨紙硯要一兩三錢銀子,再有拜師束脩、書院進學費用……”

    言語未盡,在坐之人已是能聽明白,培養讀書人的成本高到農家人根本承擔不起!

    江無眠搖頭,“太復雜了。我們并非要培養讀書人,不過是識字算數而已。”

    筆墨紙硯是讀書人的配置,又不是他們這次教學的配置。

    筆墨用以寫字,換成木炭難道就不行了?

    木炭削成條,輔以兩根木條夾起來就能在木板上留下記號。

    再簡單一些,用木棍在沙子上練習,能寫出字型來,同樣是寫字。

    只要簡化到識字認字,不必寫字,筆墨紙硯都能省去,最大的成本不過是書本和教師。

    聽完江無眠的敘述,所有人從一開始的荒謬到后面的“這還真行”。

    林師爺驚駭地自言自語,“韶遠縣豈不是能成為大周讀書、不,是大周識字人最多的縣?”

    江無眠心中還有一整個掃盲計劃,但不是現在能拿出來的東西,韶遠縣已經走得太遠,必須讓它緩緩,消化當下擁有的一切。

    而且,掃盲計劃牽扯太多,還是等恩師來了再說。

    “另外,不能耽誤韶遠縣現在的發展計劃。除去必須強制上課的七到十六歲的孩童外,想來聽課的人必須完成任務才能上課。”

    第039章 普及

    雨過天晴, 昨日冷雨澆透土地,今日碧空如洗,明澈湛藍。

    陽光穿過窗欞落在大部分人身軀上, 帶來暖意。

    然而坐在側廳中的人, 此刻注意力全在中間的年輕人身上,他坐于書案背后,半身是陰影, 看不清晰, 聲音卻鏗然堅定。

    落入眾人耳中不亞于平地驚雷。

    向每個人普及知識?

    何等的傲慢與無知。

    江無眠與這樣的描述相向甚遠, 他話中充滿自信,好似僅在描述一個事實, 親眼看中的事實。

    三位師爺雖然心驚,但好在是了解江無眠的作風。所謂的“普及知識”是最終結果, 中間過程才是本次小會的目的。

    蔣秋更正了成本, 再度開口,“以炭做筆,以木板做紙。無需更多的紙筆,即可啟蒙。”

    木炭、木板,相較于筆墨紙硯, 實在是太過便宜簡單, 成本驟降成一文兩文錢。

    求學之路的障礙又少了一樣。

    江無眠鼓勵地點頭認可, 問:“再簡潔方便些?”

    再簡潔方便?

    這難道不是最為簡單的方案?

    剛從震驚中回過神的人再度迷茫, 順著蔣師爺的方案向下想, 難道是直接用樹枝在地上比比劃劃?

    王西猶豫地張嘴,喚來江無眠的搖頭, “不是形式上的簡單,而是時間流程上的簡單!

    有人已然回過味來, 陳平與周全同時開口,“作坊?”

    沒錯!作坊!

    將一切化作流水線,將生產木炭木板的事情交付給其他人,韶遠縣百姓要做的即是快速完成江無眠識字算數的要求,投入韶遠縣的建設之中。

    林師爺在紙上記錄本次會議主要內容,他下筆迅速,一看是練出來的。

    知識普及計劃、筆墨紙硯更替難題、時間統籌問題、強制義務教育……

    “強制義務教育?”林師爺皺眉道,“大人,您即使規定有人上半天課,半天工作,仍有孩童不得不因家庭、生計等各種原因缺課。”

    自然,提出普及知識的方向是正確的,然而這種正確太過理想化,總會有人迫不得已止步。

    盡管大周近些年安定許多,但百姓掙扎在生存線上是固有事實,長遠來看,江無眠的措施惠及千家萬戶。

    短時間來看,他在剝奪部分勞動力。在生產力較為低下的時代,人手本就不夠的前提下,帶走部分生產者。

    江無眠聲音平靜地宣布,“那就放棄,生存是首位的。在生存之上,再考慮生活!

    為保證第一生存線,他已然做了太多努力。

    能增產豐收的肥料制作方法、平整土地更加迅捷的水田犁、提供出的礦工活計、開設的諸多作坊、方便出行的水泥路、能延長房屋使用壽命的紅磚……

    在生存線上,以上措施能令讓大部分人生存,下一步是改善生活。

    然而路斷在這里,因為江無眠需要的人不再是大字不識的普通人。

    他需要識字算數的人構成基層,在此基礎上推動韶遠縣更進一步。

    “時長定下,地點由你們甄選,另外,學堂規矩不能少,負責教學的夫子又該從哪里尋,樁樁件件都要在今天解決!

    周縣丞欲言又止,組織好語言又看了看江無眠,最終一咬牙道:“大人,關于此事,教諭或是能給您建議!

    何為教諭?

    字面意思,掌管縣中教育,教導生員,負責考察學生課業的官員,同時還負責組織生員考試。

    韶遠縣中有縣學,由教諭總領,下設幾位夫子。縣中不少人家請不起西席先生或是沒有門路的,通常會選擇在縣學中開蒙。

    亂黨之故,縣學停了幾月。整治好韶遠縣后,縣學方才開放納學生。江無眠事情太多,見其運轉起來,不再關注,今日倒是又記起來。

    江無眠若有所思頷首,“周縣丞說得不錯,確實要上門拜訪。”

    ……

    縣衙小會持續了一天,出來時三班六房恍恍惚惚不知時間,王西和周全先回縣衙后院,他們就住在這里,側廳只剩下江無眠和他的核心班底。

    留在這里,是為了其中涉及到的技術問題。

    江無眠攤開輿圖,趙成人雖不在,但他畫下的地圖還參與了這場會議。

    “木板只能當做前期過度。等韶遠縣的造紙作坊起來,全換上咱們自行生產的紙。”

    林師爺沒接話,他在書案另一頭整理記錄,趁著記憶還在,將速記整理成書面報告。

    蔣秋和張榕隨江無眠一起挑選造紙作坊地址,一定要選在有甜柘的地方,畢竟紙張原料之一就是甘蔗渣滓。

    “韶遠縣內,有兩個村是甜柘產地,西南角的平潮寨和金苗寨。”江無眠指了指這兩個寨子,它們位于胡征進山的必經路上。

    過了寨子,就是山中各族的地盤。

    從它們的形式和命名方式上都能看出,這和山中人有所聯系,處理不好就會爆發沖突,故而江無眠才說,等普及知識的進程走到中期,他們才能用上本地產的紙張。

    寧可平緩慢一點過度,不能以武力方式強行鎮壓。

    張榕看了看林師爺,眼前一亮,“大人,咱們的肥料教學班即將輪到兩個寨子,屆時不如再同人商議?”

    因為鋪設了水泥路,來往之間節省不少時間,肥料教學計劃也比預計的進度快多了,眼下還有三個村就能完成,其中包含兩個寨子。

    江無眠想了想道:“甜柘榨汁,渣滓一般用作肥料。試著問問他們寨子是否利用甜柘渣滓做過復合肥,產量如何!

    在江無眠穩定推進知識普及計劃時,來自江南道的漕運船已快到了南康府。

    風平浪靜行船難,波濤如怒命難保。最好時候莫過于天朗氣清微風和煦,正如此時此刻。

    江上的漕運船正在穩步前行,立在甲板上的船家正與順路搭船的謝硯行閑聊。

    船家是謝硯行不省心的兒子謝霄找來的熟人,謝硯行正要去嶺南道,與船家正好順路,于是兩人湊到一條船上去。

    聊的不是別的地方,正是謝硯行南下的終點,南康府。

    “南康府的香料和魚是一絕,不少老爺用的都是這兒的香料!贝覈@了口氣,“不過亂了一場,香料也沒多少了,貴得要命嘍!

    謝硯行認真聽著,時不時搭話,“有香料和魚,沒酒嗎?”

    船家哈哈大笑一聲,拿出一個水囊,偷偷摸摸地湊過來,“哪里沒酒,行船的都得有酒。 

    都是擅長喝酒的,一聞味就知道里面裝的何物。謝硯行小心翼翼向后瞧了一眼,夫人還在船艙里,他在上頭喝兩口吹吹風應是沒事?

    謝硯行喝了一小口,細細品來,江南本地酒與他喝的全然不同。

    北地酒甘,邊疆酒烈,南地酒韻味悠長,喝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好,好味道!

    船家搖頭,這才到哪兒,“晚上行船,用小爐溫上一壺,酒香往外飄,喝上一口,肚里暖和,人都有勁劃船!”

    他咂咂嘴,頗為可惜地嘆氣,“聽聞南康府的韶遠縣里出了個好酒,可惜老漢沒口服嘗了!”

    韶遠縣?自家倒霉小徒弟的地界。

    謝硯行眉頭一挑,手里的酒也不喝了,問道:“韶遠縣的酒?”

    “酒樓自釀的酒,喝起來味足但不醉人!”說起韶遠縣來,船家有諸多話要說,“您要是不信,正好去那里瞧瞧!

    “南北方來的商隊都在那兒喝過,出了酒樓都是叫好的!”

    “有的商隊甚至吃了半個月不說,還想買下方子來,最后沒買著,一步三回頭走了。”

    “韶遠縣的不止飯好吃,東西同樣好用。水田犁知道吧?家里買上一張,或者跟人合買一張,幾家輪流用,犁地速度快,犁溝還深,土全翻碎了,最適合插秧!”

    水田犁的名聲,遠在邊疆也聽到了。謝硯行還知道,戍邊屯田的將軍特意請商隊購置整整十車,南下時還在交接,無緣得見。

    謝硯行不著急,他來的可是南康府,水田犁的發源地,別的地方能少,這里可少不了。

    說完水田犁,船家又提起了肥料作坊,也是此行的目標。

    謝硯行疑惑道:“肥料作坊?”又是個新物件。

    船家見他不知,當下一拍大腿,“嗨呀!這可是好東西!”

    “韶遠縣的肥料和咱們自家做的不一樣,用什么做,做到什么地步,什么時候用全有講究。韶遠縣知縣特意讓人去學習,還時不時去村里看看,就怕人學不會!

    那這和肥料作坊有什么關系?

    船家忍不住羨慕道:“肥料作坊里用錢買泔水、魚皮魚骨、內臟、果皮這些。家里肥料做的不夠,能從作坊里買!

    他家同樣有地,但家不在韶遠縣學不到技術,只好趁此時間南下問問賣不賣肥料,

    船家在漕運船上對著韶遠縣大夸特夸,謝硯行樂呵呵地接話,想著小徒弟到底做到哪一步,又是如何把他從邊疆換到嶺南的。

    若非是戍邊之人與大徒弟有過節,留在那邊也好,清靜又無韓黨打擾。

    不過嶺南道同樣可行,古來流放之地。放在不知內情的人眼中,這就是他謝硯行被皇上厭棄,貶謫都不足以形容,必須流放啊!

    “好,好事啊。”謝硯行喝了一口酒嘀咕道。

    “是啊,多好的事兒。”船家還想再說兩句,不過船即將靠岸,南康府到了。

    第040章 入城

    雖近年關, 府城之中好不熱鬧。各家各戶正備著年貨,行走之間多在討論韶遠縣。

    府城商隊自從縣里回來,嘴邊是一刻不離這縣城, 從醉流霞說到行車路, 從肥料作坊到水田犁,還有那什么招引計劃。

    謝硯行一行人雇來馬車,慢悠悠走向府衙。府衙中的人基本被清理干凈, 平清縣亦如此, 總之留給下任的算是個空殼子。

    好在府衙之中還有府同知支撐, 短時間內不出亂子,謝硯行僅是和人打了個照面就走。

    府同知:?

    不是, 您這就走了?

    走到門口,謝硯行忽然回過頭來, “趙同知, 麻煩安排馬車,老夫去韶遠縣暗察一番!

    趙同知:!

    趙同知與謝知府見的第一面,心中驟然有了不祥預感,這位上官,非是常理之人。

    他眼睜睜瞧著知府帶來的人在謝夫人的安置下入了后院, 而謝大人上了馬車一去不復返。

    ·

    馬車行過半路, 謝硯行只感覺車身一震, 倏忽又平坦許多, 仿佛上了平整大道。

    向外一看, 哪兒是什么仿佛,這就是一段平整路道。

    回頭看去, 本修得整齊劃一的黃土路遜色無比,表面看似平坦, 實則有多年行路走出的車轍印道,不若當前的路段,整整齊齊看不到凸起凹陷來。

    謝硯行眼中閃過驚嘆,“自南向北修的路,這是韶遠縣修的?”

    駕車的車夫忙回道:“老爺,半段全是江知縣讓人修的!

    聽說縣城里全鋪上了灰路,叫什么水泥,可是哪有水泥遇水不塌的,所以大多百姓稱為灰路。

    “水泥路?灰路?”倒是符合小徒弟的取名風范,看似不沾邊實則是關鍵之處。

    他叫停馬車,親自下去試了試,還試圖用石子劃開路面,發現灰色水泥的表面堅實無比,下了十分力氣也只能留下一道痕跡!

    若是……若是能用在城墻上?

    謝硯行心下一抖,原本愉快去縣中找徒弟喝酒的心情陡然一轉。

    麻煩,又是個麻煩。

    徒弟真會給師父找事干啊。

    和行軍打仗沾邊的關鍵輜重,哪有不麻煩的?即使不能用在城墻上,用來鋪路也妨礙了許多人的利益。

    其實用來鋪路也并非完全是好處,它會磨損行走在路上的動物蹄子,不過那是長期影響,眼下嘛,馬車仍然是慢悠悠地駛向韶遠縣。

    不僅有馬車,驢車、牛車,行人全在這條路上行走,比黃土路上的速度快多了。

    臨至韶遠縣城,更是心驚,城墻全變了模樣,謝硯行看得出來,這是新修的。

    隨著馬車越來越近,能看到的細節也越來越多。

    城墻底部用了堅硬的青石塊,縫隙處應是用了砂漿和灰色水泥漿混合成的,再往上是成塊的磚石結構,看起來很是結實。

    城門嶄新,新上的清漆還散發著一股味道,聞上去嗆人。唯獨有點奇怪之處,沒在城門上看見“韶遠”二字的匾額。

    掃量著高聳堅實的城墻,謝知府心底難得與趙同知共情,他有個不詳的猜測,而這猜測的正確程度在入城后更是直達頂峰。

    城內并非是想象中的街道房屋,而是空蕩蕩的水泥地,鋪的很像棋盤,框定了地界。

    灰色水泥路與堅實的黃土面交錯,給人一種荒謬之感,城里百姓呢?建筑呢?全沒了?!

    荒謬驚訝褪去,謝硯行再看過去,恍然大悟,這是向外拓的韶遠縣縣城!

    和其他人建城順序完全相反,江無眠是框定好城墻、城內通道,再在留出的黃土地上建房。

    城墻和道路是同時啟動的項目,不過水泥路道好鋪,城墻是剛完工,從內而外透著一種新生感。

    路兩旁還有些奇怪的木頭放置,那是選定的排水管道。

    此地原本駐扎的那些人已然遷移,軍隊率先去了衛所島上,流民與工程隊的安置更好說,有的入住韶遠縣,有的直接在工地那邊安營扎寨,有的遣返原戶籍。

    現如今韶遠縣正在等著第二次人口普查,正好為掃盲班入學做準備。

    車夫倒不是第一次來,他對難得呆愣的謝硯行道:“老爺,各種車要從中間的大道走,兩邊留給人過去。”

    初期劃分的道路并不細致,只是粗略規定什么車要走哪條路。

    車夫給路邊站著的捕快交了一文錢,這才過去。看得謝硯行眉頭一挑,這要是小徒弟想出來的斂錢之法,他高低要請家法處置了。

    好在車夫向他解釋道:“駕車的得交錢,咱們是兩人一車,交一文錢能進出,這是養路費。不駕車不交錢,商隊的另外算,聽回去的商隊講,他們按重量核算。具體多少小人也不清楚!

    進了城變化就大了,路面全是水泥鋪的。和外面不同,這一條路隔成左右,人流分為進城出城,看不懂也沒關系,地上有箭頭。

    謝硯行一瞧就知道這肯定是小徒弟弄出的東西,除了他誰還想著在地上畫標識?

    這才過了多久?

    不到一年的時間,整個韶遠縣大變模樣。若是再給他兩年,韶遠縣豈不是能比得上府城?

    謝硯行不清楚江無眠來之前的韶遠縣是什么模樣,那會亂黨還未徹底伏誅,一有動靜,縣里的人如同兔子恨不得鉆到地底下再挖個暗道溜走。

    商隊直接斷了往來,海船也不做停留直接北上去其他行省停泊。

    不過一年時間,整個韶遠縣在江無眠的治理之下,煥發勃勃生機,人人帶著希望。

    盡管來去匆匆,但不至于是麻木躲避小心翼翼,而是心懷希望。

    稱得上是治理有方。

    本是擔心徒弟略過觀政程序直接上任知縣會有不適,亦或是手忙腳亂不通庶務,被人奪權了去,謝硯行還給他兩個師兄去信,暗中幫扶小徒弟一把。

    不料,反倒是小徒弟自己治理得蒸蒸日上,還把自己從邊疆轉了過來!

    謝硯行百思不得其解,小徒弟到底做了何事,能讓皇帝出手調動自己的職位。

    水田犁一定不是,這是小徒弟自己的功績,最多會因此在邊疆待遇好些,不會直接轉為南康府知府。

    是眼前灰路還是路上聽聞的肥料?

    謝硯行左思右想,總有錯漏之處,不如直接上門問個明白。

    馬車行至縣衙門口,謝硯行還未上前去,聽到后面傳來一句,“韶遠縣人口普查告示!

    謝硯行上前的步子一轉,頓時去了縣衙對過,聲音正從那邊傳來。

    只見對過圍有一群人,上首一位書生打扮的,對著告示念道:“自明日起開啟人口普查,衙役上門,不收分文。每家每戶必如實告知,不得隱瞞。自出生一月以上……”

    告示不長,核心內容是清查縣中人口,同時更新戶籍、路引。

    謝硯行聽完背著手轉身離開,心中思量著“人口普查”四個字。

    人口與田地是分不開的關系,田地又和稅銀稅糧關系密切,查人口,不亞于直接清查稅銀稅糧。

    謝硯行心中嘆氣,韶遠縣的人口好清查,大周的人口難查啊。

    不然哪來的隱戶一說?

    不過這回想的有點偏,他小徒弟是有自知之明在的,征稅制度動輒要命,不如向下兼容,推動基礎教育。

    “來人止步。有何要事,速速道來!”看守正門的衙役亮出利刃,面容嚴肅。

    謝硯行心中未有懼怕之意,衙役的氣勢嚇唬未見過血的百姓尚夠,對他而言,不免小兒科了些。

    “南康府知府巡訪!睂в心峡蹈霉〉哪九平慌c衙役,“去告知你家大人罷!

    衙役即刻收刀,心中止不住地驚訝,頭也不抬地行禮,急匆匆進門去稟告。

    江無眠正在看林師爺整理出的“基礎教育普及細則”,上面增添不少細節。

    教育年齡是八到十六歲,在此基礎上,江無眠再度細分,但并非是完全按照年齡分化,而是學習程度。

    “還是太過理想,我還忽視了部分情況!苯瓱o眠放下紙回憶,到底是忽略了哪一方面?

    “大人!”衙役的到來驚醒沉思中的江無眠,“門外有人自稱是新知府上門,此為印信!

    江無眠登時起身,他接到的消息是還有三五日才靠岸,為何如此提前?!

    接過木牌一看,的確是知府印信。來的真是南康府知府,授業恩師,謝硯行。

    江無眠只覺心中一片激動,立刻大步流星出門。

    不管為何早了三五日,且無人通知他們去迎接新知府,所有疑問押后再提,畢竟恩師徑直上門,身為弟子當是要出門迎接!

    縣衙正門處,江無眠只是抬眼一掃,熟悉的身影落入眼底。

    當年一別已有四年之久,雖有通信,卻不知近況如何,江無眠百般掛心。

    直到今日,師徒二人聚首,心中情緒起伏,百般感慨。

    “見過恩師!苯瓱o眠執手行弟子禮。

    謝硯行親自扶起小徒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連道:“好好好!

    兩人在門口敘舊,聽的衙役目瞪口呆,尤其是親自送知府印信的那個,更是忍不住吸氣。

    恩師?知府?!

    他們大人竟有個當知府的恩師?!

    那豈不是說他們韶遠縣背后有個知府大人當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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