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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教諭

    身后留下一地驚詫, 江無眠將謝硯行請進衙門側廳,他心中疑問尚未問出口,只聽謝硯行道:“人口普查?你是想查韶遠縣的稅糧稅銀?”

    江無眠咽下想說的話, 轉而把桌上討論出的結果遞過去, “恩師,您太看得起學生。”

    稅銀稅糧是他能動的東西嗎?那是皇帝要動,底下人都敢動皇帝的東西。

    “人口清查是為普及知識。”江無眠解釋道, “韶遠縣的發展太快, 現行的人數跟不上安排, 只能緩上一緩,轉而發展人才。”

    謝硯行翻看得很快, 又讓江無眠從頭到尾數過他在韶遠縣的安排,聽完以后, 他道:“不錯, 你的安排順序沒錯。不管是想做何事,糧食才是本錢。”

    有糧才能安穩,才能讓韶遠縣走的更遠。

    “普及基礎,開化民智。”謝硯行心中感嘆,自己的小徒弟真是志向遠大, 計劃寫的頭頭是道, 還敢于行動。

    他不吝贊嘆道:“恒陽為政, 百姓之福啊!”

    江無眠道:“讀書時最基本的餐補足以吸引大部分人, 少做一頓飯, 減輕大部分家庭負擔。讀書識字后,能負責書籍印刻、圖書推廣、抄寫書籍補貼家用、給人寫信。

    此為初級教育, 僅是基石。再向上細分專業,科舉、術數、管理經營、工程建設、百般工藝……日后碼頭建設不可或缺的人才。”

    “它和招引計劃聯合推行。”江無眠又將之前定下的計劃交給恩師過目, “這份計劃目的是招攬人才,引進技術。”

    謝硯行看過后若有所思道:“招攬造船人才,你想建設碼頭,開設造船廠,發展近海商業?”

    設計得很好,只有一個問題。

    這個知縣做到頭了,碼頭可能剛建完,第一艘船還沒出海行商!

    “計劃而已,連人還沒湊齊。韶遠縣太遠了,商隊無意過來,何況是有一技之長傍身的人才。”江無眠說得也是事實,這份計劃截止時間便是他三年任期結束那天。

    謝硯行翻到招引計劃的安置部分,“精通寶船技術,免安家費用,送韶遠縣城內房產一套、獎勵紋銀若干兩,附贈……精通審核賬本技術,提供員工住宿房……還算全面。”

    只是被其他人看見,怕是能大罵一頓,砸錢招攬人算什么本事!

    嗯,有錢怎么不算有本事啊?!

    在這之后,師徒兩人通過氣,江無眠把他這邊如何做的交代清楚,未免兩人消息不通,出了岔子。

    謝硯行琢磨了一晚,發現自己回韶遠縣一事的關鍵還在大徒弟身上,事是小徒弟挑起的沒錯,可達成這件事的是大徒弟啊!

    “恩師,您在這里隨意,學生先去見過官學教諭,商議官學細分一事。”

    謝硯行擺擺手讓他快去,自己尋來紙筆,寫信給大徒弟問事情原委去了。

    韶遠縣官學不大,有個教諭,下有一位夫子,兩人承擔官學一切事物。

    在江無眠未上門之前,他們負責的是開蒙學生,教化科舉,為韶遠縣輸出人才。

    江無眠上門之后,官學頓時化身掃盲班,學習從七歲抓起,培養基礎人才。

    許成恍恍惚惚聽著江知縣道來的前景,這是他聽錯了吧?昨日喝的酒太烈,今朝未醒吧?

    韶遠縣七歲幼童開始全面識字?筆墨紙硯怎么來的?教授學習的夫子如何來的?束脩呢?

    “大人。”許成斗膽開口,“官學夫子不夠,韶遠縣招攬多年,暫且有兩位夫子,一位年紀大了榮養,僅剩下官與另一位夫子支撐。”

    教導圣人之言已全然占據他們的時間,分不出人來教導七歲孩童識字。

    教學夫子實在不夠,您真要按所講的計劃開辦官學,還是另請高明吧!

    此事不像是修路,修路有江無眠給出的方案,要的技術也不算太高明,用人數堆砌上去就行。

    韶遠縣別的不夠,有了流民聚集,后期的確不缺勞動力。

    進學需要的是高級些的知識人群,它的技術含量說要高到哪里也不算太高,只是基礎識字和百位數內的加減乘除四則運算,不涉及太高深的經義、術數方程之類的知識。

    簡而言之,小學三年級教學目標。

    難點在于如何找到足夠多的人教導學生。

    官學實際用途還是教導科舉人才,不可因噎廢食,本末倒置,讓夫子全然去教導一些不參與科舉的學生。

    針對這點,江無眠也有針對性的對策,“初期試點,先收部分學生再向外拓展。”

    不能一起收,還不能分開收嗎?

    官學就在縣衙附近,那就從縣城開始試點,先開一期工程,再開二期工程,和城外試驗的外城區一模一樣。

    事情堆積在一起也有先后處理順序,教學也同樣如此。

    規定名額,限制先后,框定區域,從一個點輻射到一個縣。

    前期教導的學生能化身夫子再去教導新學生,學生成長起來再投入教育事業或建設事業,理想狀態中,人才會源源不斷。

    江無眠給許成畫餅道:“到時,許教諭桃李滿天下,韶遠縣諸多學子皆要承情。”

    許教諭目光復雜,說來說去,還是逃不開給諸多人開蒙的事務!

    知曉自身跑不了,許成認命翻看起江無眠的規劃。

    除卻對學堂規矩、學生結課標準做了規定外,江無眠對教學夫子的教學任務以及教材都有所改動。

    “新教材,基礎識字,炭筆減輕負擔……”許成緊皺的眉頭緩緩松開,時而驚嘆時而思索。

    夫子曾有過學生時代,清楚其中有多艱難。

    束脩僅是開始,真正壓垮家庭的是培育讀書人所需的筆墨紙硯與書本。

    前朝時期曾用竹簡、絲帛記載文字,價格高昂,因此催生出紙筆記載,初期紙張仍舊成本高昂,直至本朝降下。

    然書本價格居高不下,至今未有解決方式。

    江無眠給出的計劃中,前期摒棄如此多的成本,轉化成炭筆、木板,書本教材則是盡量簡化,多是基礎用詞與簡之又簡的圣人之言。

    “大人安排,屬實精妙!”許成一改不情不愿的態度,整個人躍躍欲試,恨不得立刻開始教學。

    不過在教學之前,還有一系列的前情準備,諸如找書坊印刷新教材,官學重新灑掃翻蓋,貼告示告知縣城中開蒙收人、縣學上學時間新規定等諸多雜事。

    初次試點,學生不是太多,所以官學只要多翻蓋一下后院,加兩個學堂即可。

    有經驗豐富的工程隊搭建,新的官學很快翻蓋起來,江無眠還從落戶韶遠縣的人中找回兩個夫子。

    原預定的教學名額再度增多,官學不得不推遲落地時間,又增加兩個學堂和學堂后院給新夫子使用。

    按照當前的建設成本,建筑主體的紅磚稱不上太貴,外層糊了一層本地自產水泥,地基用的傳統方法,算下來的成本并不是很高,也只有幾十兩而已。

    自從開始翻蓋官學,韶遠縣的熱鬧從過年轉到稱贊江無眠身上。

    對比前任知縣大肆斂錢的行徑,新知縣又是開礦又是水田犁,開肥料作坊,給大家修路,現在又開始修建官學,全是在為韶遠縣的百姓考慮啊!

    新知縣上任不到一年,抵得過前任知縣上任六年還多!

    不過專門掌管賬簿的蔣秋只想說:上任一年,比前任知縣六年花的還多!

    看看衙門收支,全靠礦產支撐!商隊收益只能填平一部分開支,肥料作坊尚未盈利,水田犁收益逐漸飽和,水泥收益剛起步。

    刨去礦上收益,剩余的支出盈利加加減減,縣衙賬簿留的數字竟是負的!

    江無眠掃了一眼,“盈利逐漸增長,過不久能收支平衡,再過不久能完全盈利。”

    衙門的錢多是為了買糧、辦官學、修建水利而已。

    晚稻剛收割入糧倉,韶遠縣免稅,家家戶戶留有余糧,有抵抗風險的能力,暫時不必考慮從其他地方買糧的情況。

    官學是當務之急,修建水利設施是下一步。

    而衙役的緊要事則是清查人數,日后試點推行時,不至于落下任何一個該被普及知識的人。

    江無眠則是把更多精力放在新教材印刷上。

    韶遠縣有家書坊,半死不活的那種,平日全靠與官學合作才能糊口飯吃,衙門散發出去的告示也都是這家書坊出的,真要靠人手動抄寫,猴年馬月都出不來這么多的告示。

    帶上新教材,江無眠去尋人印刷。

    書坊掌柜一見人來,立刻笑著引他進門,江知縣可是他們的大主顧,從來給現錢,絕不拖沓。每逢上門,必然是樁大買賣。

    “江大人,您今天又是準備印多少告示?”

    江無眠提出一摞按順序排好的紙張,“印書,每本首印三百冊左右。”

    初定的生員名額是二百人,多余的是衙門里用的,剩下的是給過來湊數聽課的人用的。

    單本書頁數不多,但是架不住書多、首印多啊!

    掌柜一聽喜笑顏開,歡慶自己終于有個能吃一年的大買賣,可一算所需數量,又愁眉苦臉道,“大人,您要的太多,書坊的紙不夠,需寬限半月從青州府運紙回來。”

    江無眠:“……”

    南康府八個縣沒一個賣紙的嗎?

    第042章 造紙

    大周紙張產地分南北, 北方以寧西道為主,多產苧麻、麥稈紙張,南方以淮揚道為中心, 多產桑柘紙。

    嶺南道產的桑柘運往淮揚道, 經作坊加工為紙,順商隊南下,運往各州府之中。

    后經前朝末年動亂, 兩地書坊向其他州府移動, 從此在各地扎根。南康府中本有造紙作坊, 動亂之中遭了亂黨,眼下已經荒廢, 只能從青州府一側尋貨源。

    韶遠縣急需自己的造紙作坊,能自產自銷, 縣內飽和還能向外拓展, 整個南康府都是潛在市場。

    江無眠不再提此事,下定金定下印刷量后離開,不過他倒是讓張師爺帶人過來檢查,保證雕版不會有錯漏之處。

    造紙作坊一事放入江無眠的計劃案中,不過先以官學為重。

    剛回衙門, 還未走入側廳, 周縣丞的聲音從戶房傳出, “諸位, 今年僅在縣中展開試行, 名額滿了,明年請趕早再來。”

    “陳員外, 官學里滿了,回頭教完再教你們村里, 江大人安排了。”

    “明年,明年一定。”

    江無眠心下搖頭,明年農閑時不知能教出幾個學生來,若是人多,直接進村掃盲。

    聲音逐漸遠去,回到側廳,謝硯行正批著計劃。

    見他到了,指著批改出的計劃問道:“來時試過水泥路,地面堅實整齊,的確適合鋪路。縣中新城墻又用了所謂的水泥,效果如何?”

    江無眠看了眼批改的計劃,他曾設想先將水泥推到各個縣中,最終因賣價沒談攏,只韶遠縣用上了。

    明年開春忙完,韶遠縣自行組織的商隊會去附近縣中銷貨,行貨單上能添上水泥、紅磚等諸多特產。

    韶遠縣本身就是最好的廣告,不怕沒有銷路。

    “純水泥并不適合,時間一長開裂脫落。縣里的墻是按比例混合砂漿,又抹面溜縫的。砂漿增強黏著性,水泥本身堅固,能撐上三五年。”江無眠給的數據較為保守,水泥混合砂漿抹面還在試驗中,一切皆是推測。

    三五年?!

    謝硯行心驚,稀奇問道:“不需征發徭役修墻,僅靠平日維護,單單如此能撐三五之數?”

    “嶺南多濕氣。”江無眠皺眉,略有嫌棄地道,“時間一長仍然會浸水破裂,三五年已是極限,時間一到,城墻必須換新。”

    謝硯行爽朗一笑,“往年皆是一年一次徭役,征用人手修筑城墻、水渠、河堤與防御工事等等,如若能減輕徭役,是大周百姓幸事!”

    說到這里,他沉吟片刻,“公文暫且按下不表。”

    小徒弟剛做出水田犁,加之月上霜的交換,不適合再出面。

    韓黨的手不伸進嶺南,不代表伸不進來,暫停一段時間暗中發力,爭取能給韓黨痛快一刀。

    至于私下售賣一事,“僅是紅磚即可。”

    江無眠點點頭,單是紅磚也有利可賺。

    他又道來鋪路的實際花費與需要的人工成本,特意點明水泥優點缺點,以防圣上詰問。

    “時間一長并不抗壓,容易碾碎,且會消磨損傷馬蹄,不適合急行軍。”

    謝硯行“噢”了一聲,“容易磨損,成本比夯土路高,故而在路上收取養路費?”

    入城之后,除卻行人外,拉人、拉貨的馬車、牛車、驢車全按標準要交錢,竟是如此。

    當然,有此缺點并不能掩蓋它的有點,從實用角度看,利大于弊。

    若是官道全換為水泥,行軍速度加快,嶺南與京中消息傳遞能迅捷不少,南下赴任應不會被默認為流放。

    江無眠解釋道:“目前養路費僅在城內試行,城外的路隨意。這些花費是縣衙財政支撐,算做基礎建設支出。”

    謝硯行品了品“基礎建設”四字,深覺徒弟說得在理,只是這花費不太合理。

    在江無眠去尋縣學教諭的時間里,他在縣衙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多數地方破舊不堪,只有路是新鋪上的。

    縣衙都這般情況了,哪兒來的余錢去貼補修路?

    雖說官場之中,縣衙越破舊越能說明知縣清廉,但韶遠縣的縣衙破舊到如此模樣,也不見上任知縣清廉到何種地步。

    恰恰相反,苛捐雜稅樣樣不落,收受賄賂毫不手軟,管家銀子進了私家口袋,喂飽了一只蠹蟲!

    盡管追回了些銀錢糧食,可也被江無眠用在百姓身上,縣衙反倒是沒截留。

    當下的賬簿盈利全靠礦脈撐著,其他作坊利潤還不夠修一條路。

    謝硯行想來就連連搖頭,別說修碼頭缺少人手,單是縣衙的盈利都不能支撐碼頭修完,必須緩緩為之。

    江無眠與恩師觀點大差不差,于是韶遠縣縣城內部的掃盲班試點如火如荼地展開了。

    官學主建筑落成當日,江無眠請許成許教諭過去審查,“官學外部修建完成,內里桌椅書柜等物尚未采買齊整。”

    許多與官學合作的鋪子不是空了就是繼承者的手藝不行,達不到要求,得重新找地方采買。

    許成是縣中教諭,教書育人多年,對官學之事熟稔于心,采買一事交與他才能最快歸整齊備。

    許教諭只問道:“不知官學花費……?”

    東西他能采買,可誰出錢啊?

    “縣衙出錢。”不等許教諭露出喜色來,強調道:“預算有限,不得過線。”

    不過線有不過線的方法,總之不是他們自行掏錢墊付就行。

    許教諭完全沒把江無眠后續說的警告放在心上,他火速列出一張置備單子上報,花了半月將官學收拾出來,投入使用。

    因江無眠提出的要求,官學整體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照舊奔著科舉入仕去,另一部分則是基礎教育。

    基礎教育放出的名額滿員,由新來的兩位夫子教導。

    此前他特意囑咐過,這些人先教上一個月試試資質,能奔著四書五經去,那就由縣衙資助去上課。

    不能讀書的,繼續基礎教育,待日后學出來了,就去各個村中普及教育。

    許教諭看了看報名來的學生,直接按照男女分成左右,中間留下寬大過道。

    嶺南道的男女大防并不嚴重,其實整個大周都不算太過嚴厲,畢竟沒人沒勞動力啊!

    待最后一人入座,官學徹底落成!

    忙完官學,他總算是抽出時間來關注造紙之事。

    “林師爺,兩個寨子的態度如何?”江無眠找來林師爺問道。

    當日兩個寨子派人過來學習肥料制作方法時,不僅有負責教學的衙役,還有假裝偶然路過的林師爺。

    他帶著江無眠給的任務,問過寨子里肥料情況。

    “寨中與其他縣中并無區別,多是嶺南道的尋常肥料,甜柘渣滓同樣是其中一種。”林師爺將他打聽到的消息道來,“甜柘除卻直接賣給人熬煮石蜜外,另外還與山中人交換藥草一類,往來密切。與其他商隊同樣有交換,少部分以物易物,多數部分收現銀。”

    這么說來,寨子并不排斥商業往來,那在此設立造紙作坊應該不成問題。

    現在阻攔他的唯有一件事,南方桑柘如何做成紙張?

    江無眠條件反射想找金不換,轉瞬之間又反應過來,不說金道長還在為陶瓷忙碌,單是專業就不對口。

    果然,人有了外置勞動力自己就會懶惰。

    江知縣反省了一秒,就讓人去問問本地造紙作坊是否有人買了,沒人拿下他要租用一段時間,最少半年起步。

    林師爺:“……”

    大人,看看縣衙賬簿的錢!

    江無眠愉快地宣布,“水田犁鋪子已經盈利,走我的私賬即可。”

    這份買賣,他可是有分紅的。

    林師爺無聲嘆口氣,有錢就能為所欲為,看看他們大人,都已經能眼不眨地租下半年造紙作坊了!

    造紙技術并不繁復,當前的技術已趨于完善,江無眠無甚更改的方向,他僅是改良了下抄造后的環節。

    大周造紙屬“澆紙法”,就是用模具將紙澆筑而成。這種方式出來的紙張質地粗糙,數量較少且成本高。

    盡管經過多人改良,已經減去不少成本,但紙張使用感稱不上好。

    江無眠用的是“抄紙法”,能籠統分為四步,分離原料、打漿、抄造、擠壓水分干燥。

    前面兩步和“澆紙法”一樣,區別在后面一個過程。

    所謂的抄造其實就是將紙漿搖勻鋪勻,在紙漿里加入楊桃藤、黃蜀葵等浸出液,用以增加紙張粘合度,增強韌性的同時會讓紙張更加細密勻稱。

    再度攪拌均勻后,用抄紙模框,抄起紙槽內的紙漿,均勻地留在抄紙模框上。

    此為抄紙法的精髓,紙張不再是粗制濫造,表面雜物沉淀物散亂分布的情況有所改善,能最大程度保證紙張順滑,書寫時不卡墨。

    在了解制造過程與方案的前提下,制作時間自然用不上半年時間,江無眠僅是以防萬一。

    韶遠縣多雨,而晾曬紙張時需要充足陽光,若是遇到大雨時來不及收回就會前功盡棄。

    饒是他百般謹慎,仍然有好幾次被風掀了攤子、大雨濕了紙漿,以至于轉而放入房中陰干幾日,最后選了個晴天出去晾曬,得出的成品不太如人意。

    江無眠也不嫌棄,這可是他親手做的第一批紙張,怎么也要給恩師試上一試不是?

    收到徒弟紙張大禮包的謝硯行:“???”

    這紙似是被水泡過?

    第043章 紙張

    有那么一瞬間, 謝硯行以為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然而他翻來覆去,看了又看, 的確有些水泡的痕跡。

    “不對。”摸了兩把紙張, 謝硯行手一頓,喃喃自語道,“觸感不對。”

    謝硯行不敢稱自己用過全大周的紙張, 但半數是有的, 大多數紙張有各式各樣的問題。

    雜質太多、紙張黑黃、夾雜不均勻的絮狀物、翻動時掉渣……似是此等問題, 不勝枚舉。

    每逢遇到時,皆要留心觸動, 以防不經意間碎成渣滓。

    手中淡黃色的紙張,紋理細密, 顏色偏黃, 上有少許雜質,翻動時不必擔憂碎裂掉落。

    雖有凹凸不平的褶皺,但相較于用過的紙張,已是中等。

    顏色白皙、觸之若人肌膚般細密的紙張皆是貢品,如同韶遠縣要準備的月上霜, 品質好、造價高、產量少得可憐, 每年僅有固定數量充當貢品入了國庫私庫, 偶爾作為皇帝的賞賜用。

    謝硯行家里有建元帝賞下的檀桑紙, 與之全然不同, 但手中的紙再更改下技藝,能得上佳之稱。

    江無眠給的紙張頗多, 全是裁好的一刀。謝硯行頗感興起地揮毫潑墨,寫下自己名號, 又印上雅號。

    淡黃紙張上,黑色墨跡沒有暈開太多,朱紅色的印章嶄新清晰,十分鮮明。

    “善!”謝硯行寫完留紙張晾干,又用這貌似水泡過的紙張給小徒弟寫信。

    他來南康府多日,見過了幾縣知縣、府里的諸多門客、大部分佐雜官,也寫了諸多公文,用的紙是青州府來的清關紙,哪能不知南康府并無本地產紙的情況。

    手中的紙,是小徒弟從哪個州府買來的?

    江無眠回道:過些時日,從韶遠縣買的。

    回信附贈了正常晾干的紙張,不再是第一批次的瑕疵品。

    他將信交給隨恩師過來的謝管家,又將前些日子釀的酒搬到車上,讓管家帶回恩師家中。

    待馬車消失在路上,江無眠看了下天色,按原定計劃先去了平潮寨。

    既然紙張問題已能克服,證明自己的造紙技術可行,那造紙作坊是時候落地了。

    兩個寨子位置相近,平潮寨多以甜柘種植為主,金苗寨是甜柘較少但有梯田、種植桑樹。

    江無眠的造紙方子是甜柘渣滓、桑樹皮為主,最好建在交通方便的靠水多晴天的地方,方便運輸還方便晾曬。

    同行的是周縣丞與林師爺,還有兩個衙役。

    周縣丞好歹知道當地某些習俗,不至于鬧出誤會來。林師爺教過他們如何做肥料,也問過寨子里的事,過來一趟倒不突兀。

    即便如此,寨子里的主事人康寨主也是忐忑不安接待了一行人,以為他們寨子里有事臨頭,才會讓知縣大人都跟著過來。

    其他村不是沒有縣衙來人,不過那都是衙役上門問肥料或者是查人口的,沒聽過哪個村里有知縣大人、縣丞大人還有師爺全過來啊?

    江知縣看了下林師爺,后者出面道:“大人過來,是為看看寨中是否有何困難,不知寨里肥料做的如何?對甜柘種植可有作用?”

    倒不是借口,平潮寨里以甜柘為生,桑樹和水稻的種植較少。

    因而別的村里做肥料是為水稻追肥,平潮寨的是為給甜柘追肥。

    一聽這么問,康寨主也放下心,忙讓人去準備飯菜,自己帶人去各家各戶堆的肥料。

    路上,這位主事人道:“大人吩咐過,堆肥的地方不能離家里太近,最好放在田間地頭上,方便肥田,也不浪費。”

    畢竟按江無眠的做法,肥料中含的細菌不少,離住的地方太近,很容易造成事故。

    除此之外,林師爺又強調了一遍堆肥原則,以及給地里施肥時的注意事項。

    基肥是肥地的,后續做的肥料里有特意給水稻追的肥,不能貪圖方便,就隨意給甜柘施肥,萬一甜柘出了問題,整年的收成就毀了。

    施肥時還要注意用量,過少作用不大,過多會燒苗,導致秧苗大量死去,也會造成損失。

    康寨主聽得認真,有任何把握不住的地方會及時提出,林師爺也一一作答。

    看過地方,確信寨子里沒有問題,江無眠也提出了此行的第二個目的,“在平潮寨與金苗寨中建立造紙作坊。”

    康寨主有一瞬間不太明白話中意思,又聽江無眠重復一遍,“……若事有不妥盡可道來,因兩寨與山中來往密切,不知是否犯過忌諱?”

    他與山中生活的人并無接觸,大致知道各有各的習俗。

    有些是崇拜草藥、有些是崇拜圣母娘娘、有些是山中百蟲……總之,因他對造紙過程做了改動,加入了些當地的藥草,不知是不是觸了當地人的忌諱。

    康寨主從茫然到恍然,心道:江知縣果真不一樣,連這種事都能考慮到!

    上任知縣完全不關心寨子或各個村子的事,只有做石蜜、收稅時才記起來還有他們。

    新知縣上任后,事事通知到,做肥料都記著寨中多種甜柘,不忘提醒肥料用法。

    眼下有了作坊,還想著他們寨子,江知縣果真是為百姓做事的好知縣!

    江無眠不知他在感動什么,只看康寨主的眼神一瞬間熱淚盈眶,百般感激地看著他,心中不由納悶,難道真有什么忌諱?

    他不由看了眼周縣丞,作為當地人,來前也是全聽周全講過大部分的忌諱,尤其是崇拜植物的,應不包含用的那兩種。

    周縣丞也皺眉,此事不應該。

    他雖未來過韶遠縣,山中之事是接觸過的,有時會和州府商隊交易,從商隊口中得出的結果誤差不大。

    難道山中又多了其他族群部落?

    好在康寨主及時出口,阻止誤會繼續擴大,“多謝大人掛念寨中,山中雖有各種祭祀,但他們不在乎山外人的看法,只要不是進山后觸犯他們的規矩,一切都有商量。”

    接著他又小心翼翼道:“敢問大人,不知這作坊如何建來?”

    只要不牽扯到山中忌諱問題,造紙作坊的事就好辦多了!

    江無眠簡單解釋道:“在兩個寨子里開造紙作坊。南康府整個州府的紙張來自青州府,州府下的八個縣中無一處造紙,韶遠縣開了自己的造紙作坊,到時即是其他縣來這里買紙。”

    解釋完,康寨主的激動又化作躊躇,片刻后又問道:“大人,可是咱們也不會造紙啊。”

    而且聽大人的話,整個南康府都沒人會造紙,難道要去大人說的青州府請人來造紙?

    “無妨,本官會請人來教。”江無眠輕描淡寫道。

    自己手上沒信得過的人,但是跟隨恩師的人能用啊!

    他來得及只有幾個師爺跟著,連書童小廝都沒帶,但謝硯行是全家齊上陣,一塊來的。

    能在聽到嶺南道時還敢跟著的,除了無處可去的人就是忠心耿耿的老人。

    先借兩個過來總是無妨,待人學會之后,再去教寨子里的人如何流水線作業,每一部分人負責一部分環節,前期考察一番,能用的就向上提拔。

    康寨主還想再問招人工錢等問題,卻擔心江無眠不耐煩之下,作坊不建了,不敢開口。

    ——耐心再好這位也是知縣老爺,有時間來說這事都是給他們面子。

    然而江無眠好似明白他欲言又止的表象下隱藏的疑惑,直接將寨中需要做的事道來,“造紙作坊需從寨中購入甜柘渣滓,做完石蜜留下的東西按斤兩收購。作坊會從兩個寨子中招人,工錢一月一結。”

    若是不出意外,今年全州府都能用上韶遠縣本地產出的紙張,到時產出的速度根本趕不上訂購的速度。

    誰讓韶遠縣風大不說又多雨,多數時間根本無法晾曬,只能在房間內陰干,耗時耗力產量又不高。

    不過單看紙張質量,各縣官學應會很滿意,今年商隊的銷貨名單也能添上新東西,擴大韶遠縣的知名度。

    康寨主聽到保證,眼前一亮。

    江知縣的承諾從不食言,流民在韶遠縣做工時的工錢是一日一結,從未聽說有知縣大人侵吞工錢、延后再給錢的說法。

    再從修路、肥料兩事上都能看出,江知縣很為百姓考慮,是個靠得住的知縣老爺。

    但事關整個寨子的前程,他一人應承不下。

    想了想,康寨主道:“大人,此事需跟寨中其他族里老人商議,恐要再等兩日回復您。”

    江無眠點頭,他來前做過功課,知道康寨主這個主事人雖然有權力,但大事必須要寨中幾個族的長者一起商定才行。

    他提醒道:“盡快早些定下。再過一段時間開始春耕,農忙起來顧不上造紙作坊。”

    最好在春耕前建完造紙作坊,農忙之后再培養人手,開展流水線教學,頗為花費時間,等作坊能正式運轉時,怕是已到了雨水。

    到時韶遠縣風雨纏綿,沒幾個晴天,只能陰干紙張,很耗費時間。

    所以時間緊急,別扯上十天半個月的,快點商議完走流程。

    最后,江無眠還給康寨主吃了一顆定心丸,“縣學一向缺少用紙,寨子里的紙張若是商隊不收,由縣學優先收購。”

    康寨主一下抖擻起來,精神奕奕地去尋寨中長老商議。

    林師爺待人走后,小聲提醒道:“大人,蔣師爺還在等著批預算。”

    江無眠:“……”

    第044章 作坊

    江無眠未等太久, 知會過金苗寨后次日,兩個寨子似是通過氣,來尋他選定地點。

    造紙作坊進入正軌, 在春耕來臨前趕忙開建。

    與此同時, 江無眠先從恩師手中領來一人,謝管家的義子謝林。于謝府中,謝林掌管小廝隨從等人的調度之事, 為人忠心耿耿, 做事時沉默寡言, 能守得住秘密。

    造紙需要的原料有人準備,謝林主要負責教導人如何打漿抄紙、加入紙藥。

    兩個寨子里的人已開始做事, 收集造紙所需原料,各類桑樹皮、草葉、破敗漁網、甜柘渣滓……全部堆積在紙槽中浸泡。

    “分流水線做事, 每個步驟有監工。”江無眠指著浸泡好的原料解釋道, “泡好的原料加入石灰熬煮,注意操作安全。”

    打漿純是體力活,做來并不輕松,但又沒多少技術含量,給的工錢不高, 即便如此, 仍有許多人搶著上工。

    江無眠讓謝林格外注意的是“抄造”一環, 抄紙決定紙張質量, 紙藥更是重中之重, 不得疏忽大意。

    他提起一張類似竹席但又比竹席更加細密的東西,解釋道:“從水中抄紙, 既要保證能承重,還要保證能及時濾水, 不會導致紙漿不勻,以至成品出現瑕疵。”

    基地人工造紙時,用的是拆下的塑料簾,大周沒有塑料,一般用木質簾和布簾,但江無眠直接就地取材,用竹子!

    嶺南道竹子多,家家戶戶多用竹篾、竹籃等物,夏日躺的是竹席,背的是竹筐,甚至桌椅板凳住房都能用竹子打造,應用范圍可謂是廣泛至極。

    既然如此,劈成竹片編造成竹簾濾水抄紙也應不在話下。

    只是開始技術不熟練,導致紙張各有各有的缺點。

    有的厚薄不一,有的是濾水不及時,有的遭了風雨,有的是紙漿出現問題無法寫字……

    江無眠指著紙漿槽道:“切樹皮打漿等事有人能做,抄紙一事你必須熟練,紙張出現問題,能第一時間追根溯源,知曉哪個步驟出現問題。”

    謝林心知此事至關重要,江小郎君是信任他才托付他造紙作坊的核心機密,故而頗為鄭重地保證道:“郎君放心,有小人在,必不會讓外人探聽此事一句!”

    向江無眠承諾完,謝林開始了抄紙技術練習。

    日后他要教導寨子里的人,大致也是如上步驟,先練習發力和技巧,等出師后再去正式的紙槽里上工。

    兩者之間的區別是當前練習用的池子里沒加紙藥,加之這里面出來的紙張大致是練手用瑕疵紙,所以江無眠低價售給官學用來練字或當草稿紙用了。

    忙完春耕后,兩個寨子投入造紙大事中,紙張產量逐步增加,連許教諭看過出產的完好無損的正式產品,都聞風過來觀賞一番。

    “好,這便是縣中自產紙張?”之前的瑕疵品給許教諭留下的印象太深,雜質多還不平整,缺點繁多,他未放在心上。

    可這回縣衙送來的紙張呈淡黃色,與白色有一段距離,可紙張紋理細膩,平整光滑,韌性上佳,用來寫字出產文章最好不過!

    之前聽說他們知縣弄出的水田犁、肥料時,他便心中震驚,但他不是直面這等沖擊,對此感慨過也就過了。

    可他身為大周文人,紙張與自己息息相關,自然深入了解過,青州府的紙張都要比眼前的次上一等!

    “大人,官學可否從此地訂幾刀紙?”許教諭期盼問道。

    試用過這等品質的紙張,誰也不想待遇倒退再用次等紙。

    江無眠頷首,“官學擁有雙寨造紙作坊的優先訂購權。”

    雙寨造紙作坊,是兩個寨子的人共同選出的名字,江無眠得知后沉默許久,仍是讓人做了匾額掛上。

    此刻他們正在匾額下說話。

    “這一批次的紙張適合書寫。教學進度應到了初次模擬考試,正好拿去當做答卷紙張。”江無眠讓人數出幾刀紙,交給許教諭。

    許教諭本在激動,一聽江無眠的話,哭笑不得接過,“您算得不錯。”

    考試這主意還是江無眠提出的,相當于月考摸底,同時看看學生水平,畢竟他還指望撈幾個能考秀才舉人的滄海遺珠。

    江無眠問道:“以你之見,學生之中可有適合走科舉一路的?”

    新教材不算很難,只是常用字與數字加減而已。

    若是能適應當前的教學進度,可以稍微加快教學進度,若還能跟上,說明讀書一途上頗有資質。

    許教諭沉吟片刻,低聲道:“大人,一時半刻只能清楚大致情況,不能知根知底,下官不敢妄言。”

    基礎教育試點推行的時間還是太短,前人又無經驗參考,許教諭不敢妄下論斷,好在江無眠也是隨口一說,交流一番紙張問題,便回了縣城。

    定下造紙作坊,指導完春耕問題,江無眠手上緊急的事情一下散了干凈,剩下的要等時間發酵。

    于是,江知縣又開始折騰起醉流霞來。

    如今的韶遠縣中,醉流霞無疑最為引人注目,連紙張問世的事都被壓了一頭。

    起因是商隊回去后對韶遠縣大夸特夸,尤其是酸甜可口的糖醋系列,吃完飄飄欲仙,恐為天上人才能調制出的口味。

    一時之間,引得附近縣中老饕爭先前來一嘗究竟。拜韶遠縣本地內部交通所賜,人來得還挺快。

    本是為商隊安排的招待場所,就此淪為各地有錢有閑的老饕攀比之地。

    江無眠收的錢雖然多了,可醉流霞被人占據也是事實,想拓展外送業務吧,還不到這地步。

    為此,他險些把平安大街買下來,沒買完還是因為裝修招人要錢頗多,不得不暫緩一步。

    此時忙完了,他便想到裝修完的剩余空間到底要賣些什么吃食,不和醉流霞的主菜系沖突,又能滿足老饕的口味留下客人。

    江無眠帶人去野外逛了一遭,收羅韶遠縣當地的原料。

    眼下正是野菜萌芽,掐尖焯水加點鹽油能入口時,不過野菜發苦發澀,達不到留客的目的。

    倒是有野生的調味品,一些酸澀野果,尚未被人類馴化的滿是籽的果實,當地人都不吃,但是有鳥類啄食的痕跡,說明無毒。

    他還發現了一棵野茶樹,有點嫩芽,“拿竹筐來,摘了回去炒茶,混著做涼茶喝。”

    陳二柱手腳麻利地上來,“大人,您不用動手,這活卑職熟練!”

    小時候上山下水,爬樹掏鳥窩什么都做過,當了衙役跟著大人也是這套,他當然熟得不能再熟。

    再說了,這一聽是江知縣準備親自煮涼茶,哪里還能讓大人動手掐尖?

    一棵樹上的芽尖不多,衙門里喝完不剩什么。不過這倒讓江無眠思路打開,問道:“縣中可有茶園?”

    陳二柱邊摘邊回,“大人,咱們縣里種茶的不多,山里有茶園,商隊來時多是用鹽換茶,想要好茶,得去山里換。”

    原來如此,難怪本地多有木炭商隊、香料商隊,卻很少見茶商,源頭被山中人把持,很少與外人往來,難以得見。

    兩個寨子中應有與山中密切往來的人,過段時間準備好進山的東西,可以去找寨子里的人當向導,進山看看情況。

    縣中的戶籍統計、魚鱗圖冊、地形地勢圖皆不包含山中情況,即使不是為了交易,單是為了山中信息,他也要走一趟。

    “大人,收拾好了。”提著半筐只夠喝一頓的茶葉,陳二柱手腳麻利下樹。

    之后又去了常去的樹林,之前來時太早,不見竹筍,這回正遇上早春的筍子冒尖,挖了兩筐春筍準備回去試驗時令菜。

    此外還砍了竹子預備做竹筒飯、將疑似檸檬的野樹搬回縣衙做綠化。

    三人拖行著回了縣衙,衙役正巧在換值,李葉帶人接過。

    江無眠指揮著各歸各處,“竹子、竹筐送往廚房,這兩棵樹放在縣衙后院,挖兩個坑種上。坑底鋪一層基肥,你們是熟手,知道應該鋪多厚的肥料,再去打水將樹附近的土澆透。”

    能不能活就看造化了。

    一聽是廚房,要換值歸家的衙役不著急走人,立刻分好人手,該干什么干什么,等著蹭他們大人的手藝!

    相處近一年,衙役們清楚江無眠公私分明的性子。

    為公而言,這位在規矩律法上抓得極其嚴厲。只要人按規矩行事,江無眠很少為難人。

    若事做的不成樣子,人太混賬,等待他們的不是牢獄之災就是被江無眠抓住去做肥料勞改。

    眾衙役聽到勞改內容時,無不是面如土色。

    土肥料再實用,也改不了那股味!回家路上無不是退避三舍,回去了都得自己搓衣服,沒人想碰!

    但在私下相處時,很是寬容。諸如此時,江無眠并不吝于做大鍋飯,讓人嘗嘗手藝。

    當然,人很多時就不是自己動手了。

    他指使衙役按要求沖洗茶葉,先把涼茶做出來喝著。炒茶時本人上,做涼茶時讓衙役看火候。

    繼而清理干凈竹筍和毛竹,預備好灶火蒸竹筒飯,另一鍋中起火熱油燒菜。

    正熱鬧時,許久未見的薛文帶著趙成回來,還帶著一樁大買賣。

    “江知縣,鋪路用的水泥可有剩余?”

    第045章 建設

    橘紅火光映襯著一屋人的眉眼, 衙役沉默放下柴火退出,廚房一片靜謐,燃燒的木柴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趙成自覺上前接過衙役的活, 留薛文與江無眠掰扯水泥的賬。

    “上次不是買了兩船?”江無眠還未放棄炒菜, 只看這兩人風塵仆仆趕來,估摸飯還沒吃,正好多兩個試菜的。

    薛文從鍋里舀了一竹筒的涼茶, 只感覺味道與往常不同, 聽此疑惑回道:“青磚打的地基, 再澆筑的水泥,足夠結實。這不是島上風大, 普通木頭受不住,找你那作坊再要點水泥。”

    江無眠眼神微妙, 粗略算了算衛所面積與需要的水泥, 再算了一筆成本,不由問道:“戶部撥款多了?”

    一袋水泥灰定價不便宜,不然也不會有之前“價錢談不攏,無法推行水泥”的說法,能鋪滿韶遠縣全靠縣里有礦頂著。

    戍邊衛所沒礦能抵賬, 也別想著賒賬, 小本買賣, 賒賬會讓資金鏈難以運轉。

    所以上次買了兩船水泥, 現在還有錢?

    薛文嫌棄地“哼”了一聲, 戶部恨不得卡死餉銀,即使發了也得伸手撈一半。

    若非白楚寒敢直言進諫, 當著金鑾殿的面把攤子掀了,戶部還不知道要私扣多少。

    “老大撥錢了。”他低聲道, “松江查抄幾個鹽梟,有個大鹽梟沒跑成。你給的方子幫了大忙!”

    江無眠遇到節日,次次給恩師與兩位師兄寫信,里面不時夾著菜譜方子。

    可菜譜方子關鹽梟什么事兒?

    他不認為是白楚寒用方子釣鹽梟,期間應該還有其他事兒。

    薛文知道的并不清楚,粗略地說:“鹽梟計劃搶鹽鐵轉運船,請人一起籌謀,最終被老大拿下,抄家了。”

    和江無眠不同,白楚寒的方子全投入了酒樓,沒有設置客棧功能。

    因酒樓菜式新穎、服務周到,鹽梟直接讓人訂了酒菜送往莊子上,預備邀請其他私底下販鹽的人一同商議事情,結果被白楚寒盯上,直接連人帶窩一起端了。

    細節雖不清楚,大致情況是明白了。從鹽梟那兒得來的錢除了歸給國庫就是給營中做軍費用了。

    薛文這一隊衛所受白楚寒管轄,撥錢是理所應當的事,難怪有底氣要用水泥澆筑地基,不夠還能再花錢買水泥建房。

    “仍是兩船?”江無眠呈出大鍋菜,分了幾盤讓衙役端出去吃,三人就窩在廚房里邊吃邊聊。

    薛文算過,消耗兩船水泥,完全是因為衛所建的太大,地基面積太廣,于是消耗得多。

    改為鋪地面自然不再需要這么多,加上建筑用量,他報上所需數量,“再給一船半?”

    計劃很好,江無眠沉默片刻幽幽道:“整個韶遠縣鋪路不用一船,你做一個衛所用了兩船!現如今還用一船半?薛將軍,實話實說,有一船是在海上浸水無法使用了嗎?”

    按標準的衛所來講,一船水泥都足夠了。

    整個韶遠縣也不過如此,除非薛文非要把整個島換成水泥島!

    “不是。”薛文無奈道,“再來是要建正規寶船能出海的港口。”

    寶船能出海的港口,那是要往好了建,方便往來出航,不能是隨便停泊船只的地方。

    按趙成算出的地方,半個島要鋪水泥,方便每個寶船靠岸維修出航。以島中央的丘陵做分界線,另半個島作駐地衛所用,吃喝住加操練全在這里進行。

    江無眠自然是歡迎不缺錢的客人,不過,“水泥產量不足,韶遠縣外城區尚需水泥,衛所想要只能再等等。”

    現有的產量最多到這里了,不是勞動力足不足夠,原料挖的快不快的問題,是技術崗人數不足。

    老師傅們一日十二個時辰不停,也只能燒出這些了,短時間內湊不夠一船半的水泥。

    不然這外城區迄今為止也不會只鋪了地基,不蓋房子。

    自古至今,技術都是難題。尤其是還沒做出穩定溫度計時,燒料溫度難以把握,全靠老師傅的手感經驗。

    如今能平穩產出,倒是在江無眠的意料之外。

    薛文清楚此事強求不來,煩躁地悶了一口涼茶,苦到心底,“有多少算多少!”

    韶遠縣衛所真難建!

    說到技術問題,江無眠次日一早給醉流霞送了方子后就直奔金不換的別院去,不知陶瓷管道開發得如何?

    敲開別院的門,露面的是個道童,“大人,道長正在丹房生火。”

    近些日子以來,金不換的待遇一升再升,連得用的道童都有兩個。

    這兩人倒不是旁人,正是他之前待的那家道觀里的童子,活不下去才來投奔金不換。

    見二人著實可憐,加之無父無母,金不換稟明了江無眠便留人在身邊做灑掃童子。

    開門的是道童曉風,去通傳的叫曉晨。

    還未靠近丹房,金不換與道童曉晨一前一后出來。

    “曉晨,給大人沏一壺茶來。”吩咐一聲童子,金不換迎人入內,“大人,您里面請。”

    丹房內熱意熏人,窯爐附近還有土色泥塊,看得出金不換剛在研究。

    “上次的陶瓷管道略有瑕疵,不知此次可是行了?”江無眠站在各式各樣的陶瓷制品前,這是用來把控溫度練手的小東西。

    架子上堆滿了各式各樣,各種顏色的陶瓷瓶,大肚的、雙耳的、窄頸的……金不換的手藝還能捏出一個小茶壺來,的確沒辜負他技術人員的身份。

    不過陶瓷管道的確有些超標,以至于金不換卡頓頗長時間。

    金不換仍然是愁眉苦臉道:“大人,您要求的不漏水的確能做到,只限制半截能做到。想達到您要的長度,需要拼接,縫隙能用灰漿砂漿做粘合。”

    江無眠聽得連連點頭,能做到這點已是不易,現在還有一個難點。

    拼接處太過薄弱,即使粘合,在下水道污水或者積水的沖刷下仍然會造成損傷,這樣一來,縫隙處極有可能漏水。

    說來說去,還是漏水的問題!

    但是用現有的窯爐燒不出十米長的陶瓷管道,純粹是為難人。

    江無眠也沒什么好方法,畢竟他要修建的下水管道不太一樣,不是簡單埋管子。

    在陶瓷管道的最外層,還有一層磚石結構,以水泥抹面。建造一次,起碼能用百年。

    不用百年,也得撐幾十年,嶺南道積水問題嚴重,全部往百越河里過去根本不現實,水一多直接洪災!

    因此這部分的下水道還肩負給百越河分重擔的責任,能改善一點是一點。

    修河堤、挖溝渠那邊也需要人,這是今年的韶遠縣主要計劃。次要計劃是改善碼頭環境,修建大船能往來的深水港區。最末尾的計劃是外城區修建,那邊還不著急,韶遠縣來的人不多,有錢在城外買房的人少,不如先緊著前面兩件事。

    “半截先半截,時長用水泥修補就行。”江無眠想了想,又道,“改一下厚度,在原本基礎上加厚三成。”

    “中間部分可以延伸出一條管道、等等,再燒制一些半長的管道。兩個方法都試一遍。”

    這兩種方法都行,都是將接縫處修成入水處。

    原本兩條管道橫放在地下,接縫處再增添一條向上延伸的管道,類似現在的下水道井蓋。

    前者是燒制成渾然一體的狀態,后者是利用縫隙再加工一次。

    具體情況如何,要看燒制水平。

    金不換撓頭,行,給錢的說了算,他自然聽江無眠的吩咐,重新起火。先燒加厚版的陶瓷管道,再燒制半長的,最后才是研究渾然一體的三管道口的陶瓷。

    陶瓷管道的事情還沒完,造紙作坊又來人喊他,那邊出來的紙和江無眠一開始抄出的東西不一樣,謝林管事找到了原因,想問他要幾個木匠。

    “木匠?”江無眠看著尚在晾干中的紙,這一片平整地方擺滿竹席、木桌、木板、石板,全用來晾紙。

    “晾曬紙張的東西不夠了?”原本造紙作坊中只有木板、石板,想來桌子與竹席是寨子里湊過來的。

    謝林解釋道:“大人,最近其他縣有書坊來采買紙張,作坊內為了增加產量,多加了竹席、木桌晾曬。”

    不必再多說,江無眠已經懂了,問題出在竹席上。

    晾紙需要的地方要平整,不僅指地面,還有晾曬工具平整的意思。

    竹席并不符合要求,因為它編造之初,已有起伏,且有紋理,人躺在上面沒關系,紙不行。

    紙張晾干之前是紙漿的狀態,容易受影響,微弱的起伏紋理都能影響它的質量。

    這一批晾曬在竹席上的紙張還未干透,可背面已有紋理顯現。

    準備之初沒有強調這點,他只強調了抄紙時的工序問題、紙藥加入量,忘了后續晾曬時需要的條件。

    不料為了趕工,竟是把竹席都弄出來了。

    “無妨。”江無眠讓人去聯系城中的木匠,“此事也是教訓,日后多多注意。不過總歸是造成損失,按規矩罰掉部分賞錢即可。”

    作坊實行的規章制度與當初工程隊的差不多,不過在那基礎上增加了懲罰制度,多是罰錢。

    若是造成的損失再多些,輕則辭退,重則進地牢。

    相比這點無傷大雅的過錯,他更關注來自其他縣的訂單。

    造紙作坊沒開多長時間,最近也沒商隊過來,他們是如何得知的?

    第046章 傳出

    作坊名號何時傳出的?

    還要多虧許教諭。

    即使韶遠縣偏遠, 可作為教諭,許成仍有人情往來、好友上門、文人集會等諸多事宜。

    春日里學政大人為安排官學,于府城之中安置一場詩會, 恰逢許教諭得了上佳紙張, 麻溜提著上門去了!

    彼時,南康府學政黃遠已安排了曲水流觴詩會,其人端坐上首之處, 手側是一茶盞。

    南康府每逢春日, 過春耕之后, 學政會組織各位教諭來府上一聚。

    聚會上,各個教諭可交流官學開蒙任課經驗, 學政向諸位教諭傳達朝中消息,另還能閑聊做詩等等。

    通常而言, 此流程較短。

    因黃學政不耐煩長篇大論, 待每位教諭道來幾句,即會進入本次曲水流觴正題——詩會。

    本次詩會進入正題倒是要晚些了。

    一來平清縣失去知縣,縣衙僅有縣丞暫代,教諭需回稟官學最新情況。

    二來韶遠縣上任新知縣,對官學做的改動極大, 同樣需韶遠縣教諭上報。

    三來, 南康府新來了知府, 雖未做出任何改動, 然這位同樣不可小覷。

    黃學政看著水面陣陣漣漪出神, 事不趕巧,湊在一起, 南康府的平靜日子是一去不復返了。

    隨即又灑脫想到:老夫已是半截黃土之人,若有風雨, 也是后輩來擔,打不到自身頭上。寬心,寬心,日后之事日后再提,不若享受今朝宴會!

    擅長寬慰自己的黃學政捋著胡須暗自點頭,待眾教諭入座,從他右手處的教諭報上各個官學情況。

    仍舊是老一套,筆墨紙硯不夠,官學破舊需學政批條子拿銀子修補,知縣不做人官學補貼砍半等等等等。

    話題雖是破舊,然黃學政仍是走流程一般打太極。

    府上不寬裕同樣沒錢,南康府需從青州府運紙、從潮州府運墨錠,前者要價高、后者有錢也得等,總而言之,全是沒錢沒紙需求一應不批。

    縣中教諭自然是不滿,無奈事實如此。

    整個州府經過大亂,能恢復到如今情況已然不易。天子還敕旨免了整個行省稅銀稅糧,不再加重稅負,面上的確輕松不少。

    在一眾教諭唉聲嘆氣、連連搖頭時,輪到韶遠縣的教諭匯報今歲工作。

    黃學政打起精神,竟是主動問來,“許教諭,聽聞江知縣對官學做以改動,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眾位教諭看過去,只見平日里事情能推則推,戳幾下不動的許成笑意滿滿,恭敬起身回道:“回學政大人,今歲以來,江知縣翻修官學,又立造紙作坊,勤勤懇懇為諸位學子提供學業用紙,實是格外看重官學。”

    每提一句,其余教諭臉色差上一分,不缺錢不缺紙張用度,怎么自己輪不上此等好事?

    官學教諭同樣有政績一說,黎民百姓人口增加是知縣政績,童生秀才等考取功名之人增加則是官學教諭學政的政績!

    黃遠曾帶過二十名生員,全考取過童生,其中有三位舉人,五位秀才,從此脫穎而出右遷學政一職。

    許成的教學水平雖是中等,架不住背后有知縣大力支持,要什么都給,即便是許成教的不行,可他日子過得好啊!

    酸過之后,眾人猛然反應過來,黃遠更是傾身向前,略有失態問道:“造紙作坊?老夫聽聞,縣中造紙作坊已然荒廢,迫不得已改用青州府運來紙張,今歲尋人回來做紙了?”

    許成矜持一笑,渾然不知他初次見到時更是失態,恨不得整個人貼到紙上。

    打開隨行帶來的東西,坐于他附近的教諭探身過來,提前飽了眼福。

    他動作輕柔緩慢,在場也無一人催促,僅有急促呼吸代表心中的激動。

    許成帶來的紙張不多,縣內作坊的的確確剛起步,主要供給官學以及江知縣的印刻教材。然僅僅這些,足夠在場教諭一人兩張觀賞。

    他起身走向學政,在場諸人的視線恍若黏在上面,試圖打動許成。

    他們可是見到了,這紙張與青州府送來的顏色都不一樣!

    “大人,您請過目。”

    黃學政看到紙張,呼吸一滯,連忙吩咐管家端來水盆凈手。

    待用布巾擦拭干凈,他伸出手捧起一張紙來,對著陽光瞇眼看。

    紋理細膩,顏色偏淡黃。表面平整,無任何沉淀絮狀物,上手一捻,竟還有些偏軟,但韌性足夠。

    “好好好!”一連驚道三聲好,黃學政哈哈笑開,趕忙讓管家將紙分送給眾位教諭。

    “諸位,今日詩會恐變紙會,老夫原準備的詩題也需改上一改了!”

    這紙張來的恰逢其時,他心中實在喜歡的很。加之又是在南康府本地產的,最多只要半個時辰就能趕到韶遠縣內買上現出的紙張,不必再等青州府調運,實在是方便的很。

    拋卻對紙張的需求來看,單是紙張質量便足以讓黃學政開一場小詩會,專為“紙”做詩集。

    列位教諭拿到手,迫不及待一試。和墨錠一樣,紙張觀賞也要先看,再上手試過觸感,最后上筆,確定適合作畫還是寫字。

    看過試過,眾人得出和黃學政一模一樣的結論,只差上筆落墨,一試究竟。

    好在今日為詩會做了準備,黃學政率領眾人去了亭中,此地已有筆墨備齊。

    黃學政提筆,于紙上落下“韶遠”二字,又在紙上落下朱砂章印。

    黑紅色交織,淡黃紙張上并未暈染痕跡,格外適合書寫!

    再問過定價,比青州府便宜三分之一,數量一多,能省出一個官學!

    黃學政大手一揮,代表府中官學在韶遠縣造紙作坊訂下大批量紙張。許成還未解釋當前產量跟不上的問題,就被其他教諭淹沒。

    現在不趁低價時定下,待到日后提價了后悔莫及啊!

    許成:“……列位,等等!”韶遠縣自用還不夠啊!

    ……

    聽完前因后果,江無眠險些要給許成頒一枚銷售獎章,最終決定多送許成幾刀紙。

    市場誤打誤撞打開,江無眠抓住時機,決定將日后的推廣計劃提前!

    江無眠讓謝林盯緊造紙作坊的進度,又命人擴張二期工程,決定再招一批人增加產量。

    謝林認真道:“郎君,作坊再多開些日子就能完成,不必再外擴招人。人一多,恐多生事端。”

    江無眠搖頭,指了指平地上的紙張,“南康府下有九縣,距離韶遠縣最近的有三個縣城一個府城,加之韶遠縣,本地作坊需覆蓋五地,可當前產量僅能供韶遠縣一縣所需。何況又有青州府作坊與我等爭搶,必須在他們降價反擊打壓韶遠縣之前,打出我等的名號。”

    謝林心驚,雙寨作坊剛起步,所產紙張僅能供應官學時,郎君竟期待它能作為整個南康府的紙張供應。

    但謝林同樣有信心,單憑他們的紙張連府上學政都要為之贊嘆,甚至當日改了詩會,只為韶遠縣產的紙張!

    他心緒激動萬分,回話時堅定道:“必不負大人所望!”

    江無眠安排好造紙作坊的事,上馬回縣城,路過蔥翠田邊,水田中正在首次追肥。

    他心算了一筆,韶遠縣中,水泥紅磚的產量在逐步接近當前極限,意味著產量能穩定下來。

    過段時間再看賬簿,能估算出本季度縣中收益情況。

    水田犁在接近飽和,附近應是賣不動了,再有也是租賃買賣,專營鋪子可以換下了。

    等金不換教完陶瓷燒制技術,又要花錢雇人來燒制陶瓷,倒是能把水田犁的鋪子該換成瓷器鋪子,短時間內只能看見投入不見盈利,真是花錢如泄洪。

    想賺大錢,還是要建造碼頭出海做商隊才行。

    江無眠回縣城后先去看過目前在盈利線上的作坊,紅磚又在準備開窯爐,這一批量大,附近的窯爐幾乎沒停過火。

    水泥更是別提了,因薛文要的量太大,這邊燒火掌握溫度的師傅都成了三班倒,記工的監工要盯著他們才能換班。

    畢竟每一窯爐出多少數量的水泥熟料,都是有最低限定的,超過某條線,燒制得越多越好,賞錢拿得也多。

    趁太陽未落,還去了礦脈一趟。

    陳大牛看到江無眠出現,頓時露出驚喜之色,“見過大人!”

    江無眠看他好似要出門,問道:“山上過的如何?”

    陳大牛憨厚摸了摸頭,“都好,都好。大人您來得正好,要的刀劍全鍛造完成,您能去驗貨了!”

    饒是江無眠心性沉穩,猛聽到如此好消息,仍是不可避免得情緒激蕩。

    自從薛文建立衛所以來,他便有了鍛造兵器的心思。

    指望兵備庫里的東西能御敵實在是太過僥幸,不如自行準備,用著放心!

    然而他諸事纏身,在考察各位鐵匠之后,將事情交給陳大牛負責。

    未免露出馬腳,打造過程盡量用鐵犁頭掩飾,還構造出軌道、礦車用以遮掩。

    如今總算有了結果!

    倉庫內,刀劍鋒芒不加遮掩,冰冷又亮堂,江無眠只覺心中甚為寬慰,對陳大牛道:“衙役會分批將刀劍運下山。自明日起,縣衙會貼告示,征召民兵,閑暇時操練,日后若遇到事情,不至于像是往年一樣,毫無還手之力!”

    第047章 繅絲

    次日一早, 江無眠直接向整個縣中貼了告示,召集起第一批民兵,幾乎每個戶中必出一個男丁。

    因江無眠直接貼出民兵待遇與訓練內情。

    那待遇直讓路過的許教諭眉頭抽抽, 恨不得讓江無眠把官學的飯菜也換成告示上的模樣。

    名額滿得極快, 半是沖著一日三頓飯菜來的,半是因為村中經過動蕩,大部分人明白江無眠說的安排最合理。

    農忙時伺候土地, 農閑時操練, 剩余時間可自行去找短工賺錢。

    本次操練時帶上衙役, 他們與百姓的區別無非是身上那層皮,未經正兒八經的訓練, 全靠最為基本的蠻力,擋不得什么。

    訓練開始頗為基礎, 簡單拉伸與活動后, 帶人早起跑早操。

    繞縣中村莊沿著官路邊緣跑上半圈,再回縣中跟隨兵營中的教習學習武功。

    許成教諭看了看,把要參加科舉的那部分學生趕出來一塊參與訓練。

    問及原因,許教諭振振有詞,從科舉考場開始說到結束, 其間不知多少人中途暈倒。

    若說科舉中才華最為重要, 康健身體無疑僅僅次之。

    在江知縣的率領下, 整個韶遠縣有了早起拉伸的習慣, 未參與科舉的也僅僅是跟著拉伸, 不參與跑步。

    時間緊迫,他們更樂于現在多學幾個字, 等到日后自然不缺這點時間。

    薛文指派的教習格外嚴厲,衙役上值時, 偶爾能看到幾個鼻青臉腫的站在六房外。

    江無眠暗自點頭,不經歷摔打不成才,即使不成上佳人才,平日里能自保即可。

    韶遠縣還算安靜,沒有死人的案子,大部分是雞毛蒜皮小事,花一點時間理清楚前因后果,再按律法判決即可。因而,江無眠對衙役要求不算高。

    入了四月,江無眠又去巡視一遍縣中的情況,頭一個就是陶瓷管道的試用情況。

    林師爺和金不換正在別院觀測情況,現在的后院里狼藉一片,挖出的土堆在一角,當初制糖用的石轤放在對角里,牛還在吃著干草。

    走到土堆旁邊,林師爺和金不換見他來了,猶豫地問:“大人,這是不是成功了?”

    出現在幾人面前的是一個橫溝,地上一條由磚石鋪造的溝渠,表面刷過石灰,陶瓷管道放置其中,中間部分有一條與地表垂直的管道插入。

    江無眠檢查了下兩條管道相交的部分,這里同樣有水泥糊住,但是沒有水滲出。

    “能投入實用。”他拍拍手上的灰,“陶瓷燒制作坊該安排上了!”

    金不換感激地熱淚盈眶,他終于能休息了!

    近來幾月,被江無眠和林師爺輪流抓著燒火,鐵打的人都熬不住啊!

    江無眠清咳一聲,“賞錢明日送來。”

    金不換頓時精神抖擻,“大人,您看還有什么能用到貧道的?”

    江大人讓做點事怎么了,他還能熬!

    江無眠嘴角一抽,生怕自己珍貴的研究人員就這么熬過去了,忙讓童子帶人去洗漱休息,隨后便帶上林師爺回縣衙安排。

    陶瓷技術是航海商隊中很是關鍵的一環。

    海外最為賺錢的無疑是香料、絲綢、陶瓷、茶葉、鹽和酒。

    酒需要時間釀制、鹽受管控不能出海、茶和絲綢同樣需要時間才能有所產出,算來算去,竟是陶瓷變現速度最快。

    自然,損失也可能最大。

    不過距離建造海上商隊尚有一段時間,碼頭未建、大船未找、水手還沒訓練等等問題橫亙其中,還是先準備商品吧。

    江無眠想了又想,格外想念前世能簽保密協議的時候,他也總算知道為何古代愛簽賣身契,然而他不喜歡人口買賣。

    不過此事倒是予他啟示,保密協議不能簽,那就簽更為嚴格的協定但不至于達到賣身契的程度——學徒契書。

    大周的技術格外私人,想學點本事要提上束脩拜師學藝,從此天然有學徒—師父的聯系。

    師父有教導指引學徒的義務,學徒在出師后,必須為師父工作一定年限后才能經營自己的顧客。

    若是關系再好些,學徒甚至能為師父養老送終,處理百年身后事。

    于是江無眠喊來張榕,“張師爺,準備一張再招人的告示。”

    張榕忙得昏頭昏腦,反應慢了半拍,“造紙作坊不是剛招滿人?”

    還要用人?那寨子都住不下了!

    江無眠扶額,讓他緩了緩,才道:“非是造紙,是準備燒陶瓷窯爐的……學徒。”

    學徒?

    張榕想了想大周學徒的情況,心下了然,“大人,學徒按平常的規矩定嗎?”

    江無眠搖頭,“燒制陶瓷要求高。選幾個行事踏實的,手巧一些的。先做三年學徒,由縣衙提供吃住。出師后為韶遠縣工作六年,期間不得為其他人服務。”

    “六年之內,縣衙正常結算工錢。六年之后,任君去留。”

    江無眠釘死這幾條規矩,讓張師爺回去潤色一番再貼出去。

    張師爺在自家大人身上學到了一點,招人也不是亂招收的,過了初步測試的人才能進入下一步。

    江無眠看過一遍流程,不見大問題就離開了,他要去看看桑樹和蠶種情況。

    作為知縣,勸課農桑是職責所在。而在四月,韶遠縣這里的蠶已上簇完了。

    所謂的上簇是種說法,蠶簇是一種工具,家蠶用來吐絲結繭。

    韶遠縣里家家戶戶養了蠶的,都會用稻草、木頭、竹子等編織成一種結,上尖下窄,遠看類山,又稱為“蠶山”。

    蠶要上山,是為了避免受到蠶的屎尿污染,保證吐出的絲嶄新潔白,不易腐朽。

    江無眠直接去了寨子,論養蠶,當地人實在是專業。

    康寨主見他過來,喜笑顏開地迎上前去。

    江知縣每次來不是送作坊就是送肥料,寨子里的人對其印象頗深,又有前任知縣的對比在,誰見了江知縣都想送人一把菜一捆甘蔗一壇子荔枝的。

    “江知縣,您今兒來看雙寨作坊?”

    江無眠搖頭,問道:“康寨主,上回來此,本官見寨中有養蠶的痕跡,不知可是能前去一觀?”

    康寨主樂了,拍著胸膛保證,“江知縣,您看得真仔細,寨子里一直養蠶繅絲。您若是不嫌棄,草民家中就有養蠶。”

    康家房中,蠶山上爬滿密密麻麻的蠶繭,如同蜂巢中堆積的白色蟲蛹。不僅是蠶山上,平地上、角落里、房梁上、木板上全有一小團一小團的白色蠶蛹。

    江無眠深覺眼神太好也是煩惱,即便沒有密集恐懼癥,在此情形下也要生生犯了。

    他半垂眼眸盯著蠶山下面的地,沒管心頭涌上的陣陣不適,問道:“不知寨中用來繅絲織造絲綢還是直接賣生絲?”

    康寨主家養的蠶多,整個院中只留下了足夠兩人過去的道,其他地方全是蠶山。

    他回憶一番康寨主家中布置,未發現有能放置織機的地方。

    康寨主嘆口氣,“大人,您瞧見了。有這么多蠶蛹要抽絲剝繭,只憑草民一家根本趕不及,晚上又不舍得點油燈,只能抓緊時間賣生絲換錢。私底下留些織成絲綢,等北方商隊來了再賣。”

    江無眠沉吟片刻,略冒昧地問:“康寨主,寨中繅絲是生是熟?”

    他突然如此一問,倒是讓康寨主格外詫異,臉色頓時露出端倪。

    此前都知道,新來的知縣是位北地人,不知為何來了嶺南道。

    南北之間縱橫千里,風俗各異,想融到當地并非易事,何況聽說這還是個狀元郎!

    這等人在康寨主眼中,知道韶遠縣有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就是好的,何況是了解甚至是精通?

    前任知縣就不提了,說那一直來買絲的商隊,領隊都有可能不清楚“生熟”出來的絲有甚差別。

    這是寨子里秘密,也是他們更好處理蠶絲的一種方式。

    事關重大,知曉寨子繅絲秘密的人都死死瞞著。

    難道是有人在外提到被知縣大人聽到了?

    康寨主下意識皺眉,又很快反應過來,眼前還有個難糊弄的知縣。

    江無眠像是未察覺到康寨主的異況,繼續道:“繅絲是人手抽絲,不用繅車?”

    聽他揭過一茬,康寨主心虛地“哎”了幾聲,“繅車是有,寨中還在輪流使用,還有幾日輪到草民家中。”

    寨中養蠶人家不少,繅車幾乎是兩家共用。

    康寨主領著江無眠去看繅車,這又沒什么秘密可言,嶺南道養蠶家中皆會。

    人工抽絲剝繭耗時耗力,使用繅車也能減免部分時間,但有繅車輔助也不算很快,大部分工作仍是要人承擔。

    以江無眠的了解,從結繭開始到抽絲之前有多道工序,挑揀蠶繭、清理蠶繭表面雜亂的蠶絲、將蠶繭放置在熱水中熬煮、反復增添冷水讓蠶繭受熱均勻。

    以上皆是抽絲前的準備,尤其是添水環節,更是講究水質,水清是最為重要的。

    農家抽絲剝繭倒是沒太講究,只要是現挑的干凈水都能用。

    截止此時,才輪到使用繅車抽絲。大周的繅車是手搖式,通過交叉卷繞的方式使絲絞分層,從而達到抽絲的目的。

    江無眠看著眼前這架頗為笨重的繅車,回憶一番傳統繅車落幕前最為輝煌的技術——腳踏繅車,很是頭疼地回了縣衙。

    腳踏繅車具體什么結構?

    第048章 繅車

    繅車能節省部分時間, 江無眠仍嫌棄它的功率不夠迅速。

    腦海中過了一遍寨子中的繅車與工序,江無眠確信他雖不能一步跨到工業時代,但能簡單弄出一個“南北繅車”出來。

    雖然趙成目前忙著給島上衛所出建筑圖紙, 不能于此事上給予太多幫助, 然韶遠縣有廣大的匠人隊伍,總能集合所有人的才智予以改造。

    在那之前,江無眠準備先弄較為復雜的腳踏繅車。

    技術不會一步到位, 它會步步更迭換代。到時韶遠縣的繅絲所需時間驟減, 能有更多時間織布或者去上工。

    弄出的繅車還能和水田犁一樣, 通過商隊銷往各州府,價格不會比現在的繅車高多少, 但足夠他再大賺一筆。

    回過神來,江無眠發覺自己已計劃好如何讓繅車更新, 每個版本應該存續多長時間, 后續又該如何安排紡織作坊的建造、工作時間、制度等諸多雜事。

    其中固然有利可圖,但江無眠還不想太快一步到位,因為中間涉及到無數人的生計。

    尚未準備好就盲目推行新版本,實在是不明智的選擇。

    他邊想著邊動手畫結構圖,喚來衙役, “準備一些東西, 繅車、部分工具, 送到別院去。”

    金不換的研發別院幾乎要變成各類項目研究孵化基地, 江無眠用的格外順手。

    衙役重復一遍江無眠說的清單, 沒什么落下的,不過, “大人,您要多少木頭?”

    一車還是兩車?做家具的硬木還是當門板的上梁的老木頭?

    江無眠算了算材料, “先來一車。”

    制作過程若是不順利,只能交給趙成去思索,畢竟江無眠本人更擅長現代化的機關材料。

    手下衙役經過教習的教導,不管武功學習得如何,效率的確提高不少,第二天就推了一車木頭進別院。

    金不換正在打坐,猛然聽到道童曉晨的通傳,腦袋是突突地疼。

    一大早的,這位給錢的主又在弄什么?

    金道長勉強迎出門去,道童曉風正牽走江無眠的馬,一身常服的江知縣出現在金道長視線之內。

    “大人,您這是?”金不換看著莫名出現的一車木頭與姿態閑適的江無眠,百般摸不著頭腦。

    一車木頭又不是柴火,塞到柴火灶底下燒不透啊,這是又想做什么?

    江無眠對金不換搖搖頭,“無事,金道長自行方便即是。”

    金不換撓頭,這位是給錢的主,說是能這么說,可他不敢這么干,當即拍著胸脯要給人打下手。

    倒是也行,畢竟金道長自江南來,應是見過繅車的。

    因江無眠未說要處理好的木頭還是要原木,故而一車木頭有帶樹皮的,有剝干凈的。

    “您要切割多大?”金不換心驚膽顫看著江無眠單手拎起來一截木頭,彭得一聲扔在地上,拿出一截木炭標記。

    從形狀來看,是一塊長條木板。

    江無眠邊動手邊問道:“金道長可見過江南繅車?”

    金道長回神“噢”了一聲,接過江無眠切割的木板條,了然道:“繅車。見過,還真見過。

    “道觀山下有家村莊,家家戶戶養蠶繅絲,到月色好的夜里,繅車的聲都比蛐蛐響亮,和夏日的金知了一樣。”

    “您這是要做繅車?”的確是到上蠶山的時候,“南方木匠都會做,不會的都能看會,您隨便找人來做不就行了?”

    至于一早就送一車木頭,來別院做繅車?

    讓木匠去做?

    還真不行。

    江無眠是想先制作手搖式繅車,熟悉一番手感,知道繅車工作原理,再制作新版本的腳踏繅車。

    一連幾日,江無眠看過縣中下水道鋪就情況就往別院里跑,手搖式繅車已有雛形。

    在金不換的提醒輔助下,很快第一架繅車立在后院里。

    即使有些地方粗糙沒有再打磨一輪,可紡錠已能開始工作,固定卷繞并捻,將蠶繭上的絲剝離并且捻制成絲線。

    “原來如此,利用偏心橫動導絲桿進行交叉卷繞,達到分層目的。”江無眠繞著制出的第一架繅車念念有詞。

    金不換驚詫的視線在繅車與江無眠身上游移,祖師爺在上,真讓江知縣制出來了!

    他還記得江知縣是個北地人,沒見過當地繅車的狀元郎。

    在后院誕生的這架繅車全靠江知縣畫的那張圖,還有那動手能力與怪力氣,拖一根木頭好似抱貍貓一般輕松。

    “能用了?”金不換略恍惚道。

    江無眠沉吟著,“試試?”

    有鑒于誰都不會用,最后還是別院廚娘上手。

    這位是衙役李葉的嬸娘,做飯織布下地,里里外外都操持得干脆利落。

    聽聞江知縣要人試用繅車,自告奮勇上來。

    去年知縣老爺在地里試水田犁,她就在附近看著,知道江知縣真有本事。

    聽到江知縣用人時,索性自行報名上了。

    初上手還不太熟練,后面是越來越快。

    江無眠看著繁瑣的工序和耗費的時間,心中已然明了腳踏車究竟要如何改進。

    只待上手一試,摸索出最為適合的尺寸來。

    ——耗用的材料太多,普通人家不會買繅車回家。

    只靠大戶人家和富庶之人購買,哪兒能實現江無眠解放雙手讓人投入工業體系建設的目的?

    確定改動的部分,江無眠又讓衙役送來一車木頭。

    他將手搖的部分徹底改動,整體機架換成四面形立體框架,添加諸多繁瑣結構,又在原本的圖紙上刪刪減減,摸索最為適合的框架。

    腳踏式的繅車結構復雜一些,機架肯定不變,大體有集緒和捻鞘、卷繞三個部分,再加上其他三部分組成。

    相比手搖式繅車,它能解放雙手,進行雙線工作,進行索緒、添緒等程序,大為提高生產效率。

    金不換每日起來聽到后院鋸木頭聲響,恨不得扛起丹爐就跑。

    兩個道童好些,年紀輕輕經得住。只時間一久,也和金道長一樣掛上了碩大的黑眼圈。

    此時此刻,三人無不是羨慕江無眠提的動木頭的身板。

    每日運動量超乎尋常,還能在處理公務之余制繅車,精力實非常人可及。

    直到這日,金不換洗漱完沒聽到后院再度響起的鋸木頭聲,乍然聽不到還挺想。

    反應過來,心里嘿了一聲,真是閑得慌才想這鋸木頭聲。

    走入后院看到一架不同尋常的架子,足有原先的兩個大,兩個高,四方架子匡著復雜的機括,讓人一愣。

    “哎呦,祖師爺在上。”金不換下意識感嘆一聲。

    近來忙著指導人燒制陶瓷,許久不入后院,竟是在不知不覺間立了這么大一個東西。

    他揪著同樣穿起一身道袍的林師爺,低聲問道:“做什么呢?”

    林師爺朝那龐然大物一抬下巴,“繅車。”

    繅車?

    你管這東西叫繅車?

    金道長幾乎是五官亂飛,當場給林師爺表演一段瞠目結舌,這哪里是繅車?!

    林師爺讓他仔細聽仔細看,這哪兒不是繅車?

    江無眠與趙成進行最后一輪檢查,確認整臺繅車的錢眼、鼓輪、絡絞等各個機括運行正常。

    “李嬸娘,麻煩您坐這里。”趙成指揮著廚娘在矮凳上坐下,“腳下用力,和手搖一樣。

    李嬸娘動作局促,全然沒有上回用手搖式繅車的流暢。

    這很正常,任誰坐在這架堪堪三米高的機架繅車前,動作會下意識放輕,格外小心。

    金道長向外移了兩步,看到地上放著兩盆煮好的蠶蛹。

    此時上蠶山時候早過了,這些蠶蛹是上次煮干凈剩下的,正用來試驗腳踏式繅車。

    有趙成在一旁輔助說明,李嬸娘嘗試著動了一下,雖說程序很是陌生,可陌生中還帶著一絲熟稔。

    她自五歲能燒水煮蠶繭起,就隨家中長輩學習抽絲剝繭,即便后來做了廚娘,也未曾撂下。

    只見蠶繭上的絲順從她的動作,過了鼓輪后,前后兩段相互拈絞成絲鞘。由絲鞘引出的絲,繞卷在木棍上,成為生絲。

    江無眠看了看天色,拿出炭筆來記錄本次的用時,又問李嬸娘的使用感受,“用時卡頓嗎?用起來比手搖式費力還是輕松?”

    李嬸娘神情恍惚,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和繞出來的生絲。

    “大人,草民、草民弄完了?”那是整整一大盆的蠶繭,是煮完曬干了的一整盆,只用一個人一下午就弄出來了?!

    江無眠沒有敷衍,認真回答道:“的確,只有一個下午,所有蠶繭抽絲結束。”

    李嬸娘好似大夢初醒,激動地捧著生絲,粗粗喘著氣道:“大人,一大盆,全捻完了!不卡,腳踩完全不費力,比上回用的省勁,草民現在回去還能做飯!”

    她從江無眠的動作里意識到某些東西,縣里又要有所變動,且和眼前的大東西息息相關。

    水田犁、肥料、灰路、紅磚……江知縣給韶遠縣帶來的變化還在繼續,他給太多人提供了上工的機會,發下的銀錢足以讓人在過年時吃一頓肉!

    不知這次是否例外?

    江無眠點點頭,記下實驗結果,之后請李嬸娘教別院的其他人如何動作。全都上手試了試,使用感受同樣記在實驗報告中。

    金不換以為事情到此為止,每日不必在鋸木頭的聲音中醒來,縣內又將推行起新工具。

    然他所料出了一點意外,江無眠在繼續鋸木頭大業。

    問及原因,答道:“成本太高,賣不出去。”

    金不換:“……”

    算了,您不走我走。

    第049章 排水

    金不換沒有離開幾天, 在陶瓷管道燒制作坊歇了幾日后,別院傳出了更好的消息,江大人弄出的腳踏式繅車又改好了!

    “江大人做的?”金不換繞著六尺高的繅車嘖嘖稱奇, “結構變化不大。”

    趙成耳朵尖聽到了, 朝他看了一眼又慢吞吞道:“手搖改為腳踏,大人改了部分受力與操作結構。”

    兩人技術領域并不重合,說得再專業也改變不了金不換聽不太懂的事實。

    趙成選取最為普通簡便的說法, 不加掩飾地稱贊道:“腳踏繅車能成功改良, 意味著織布機同能使用這種技術。若是給予踏板力量的是水流, 好若水車,流水帶動踏板, 推動織布機……”

    他近乎是癡迷地看著木頭架子打造的繅車,試圖拆分各個機括的主要作用, 再將得來的成果應用在織布機上。

    林師爺心中一動, 相信江無眠同樣看出此事——他從來相信江無眠的聰慧,然后者未置一詞,提也未提。

    可惜地將念頭壓到心底,林師爺等回到縣衙問了江無眠。

    江知縣嘆了口氣,神情煩惱又帶著猶豫。

    他想了又想, 組織好前因過程后果才道:“繅車——手搖繅車出現前, 繅絲方式是每家每戶人工動手。繅車出現后, 人力轉為物力, 工具太少, 于是幾家幾戶結為一體,輪流使用。”

    伴隨工具出現, 繅絲形式出現變化。

    林師爺沉默著,思索江無眠話中的重點。

    江無眠繼續說道, 話中提到作坊,“倘若工具迅速推行,再設立作坊。以抽絲為生的人大批量涌向作坊,整個作坊的生產大幅提高,縣里將擁有諸多的生絲。”

    林師爺快速地瞥了江無眠一眼,他未曾在那張過于蒼白的臉龐上看到欣喜,只有復雜。

    “大人,擁有更多的生絲,難道不是好事嗎?”

    林師爺不解。

    水田犁、水泥、紅磚、造紙全部擁有作坊,它們誕生時江無眠并沒有如此——如此復雜的情緒。

    是好事,同樣也不是好事。

    江無眠掐了掐眉心的刻痕,這些并不是很相同。

    水田犁不能完全代替曲轅犁,因為價格太高,它對曲轅犁的沖擊并非是一瞬間的。

    水泥紅磚亦如此,而造紙,說句實話,它本身產量跟不上,對市場的影響微弱到不記數。

    繅車不同,改良的第二版和手搖式繅車的價格相差不大,效率卻近乎是它的兩倍。

    也就意味著產量是原有的兩倍,谷賤傷農的原理同樣適用于生絲。

    趙成提出的水力織布機設想,更是能加快這種現象的出現。

    林師爺后知后覺,“價格等同,生絲翻倍。若是一整個作坊用此等繅車,商隊不需挨家挨戶上門收購生絲,只需在作坊說一聲即可滿足交易需求。”

    作坊里的人會受到商隊歡迎,會因賣出的生絲獲得工錢。

    可等著商戶上門收購生絲的家家戶戶,他們完全失去繅絲織布收入,或者收入大幅縮水。

    如此一來,是犧牲部分百姓的生計,讓另外部分百姓生計好起來。

    林師爺倒吸一口涼氣,猛然灌了一盞涼茶,從舌尖苦到心尖。

    他措辭愈加謹慎,“大人,一開始新做的戶籍中,按農林牧副漁的分類算,縣內有六成百姓副業是繅絲織布。”

    江無眠格外鎮靜,他同樣是脫口而出,“的確,六成百姓,繅絲織布為副業,其中有一成百姓以其為主業,三成依附為生,其余兩成以為副業。”

    設立繅絲織布作坊的后果他完全能想象。

    作坊建立,產出大量生絲、絲綢,它們以優惠價格占據市場,好似虎入山林,侵吞蠶食,排擠個體,直到吞噬殆盡。

    在此期間,以紡織為生的家庭無疑是首個犧牲品。

    江無眠提筆給恩師去了一封信,他在猶豫是先推出繅車待日后開作坊還是在推出改良版繅車時直接宣布成立,信中不加任何私人感情,全是并不嚴謹但在別人看來過于詳細的數據。

    此等關乎多人身家性命的事,自然要恩師過目才可行動。

    謝硯行收到信,撂下處理到一半的公務,神情嚴肅囑咐趙同知找出府上的歷年稅收與桑蠶養殖等相關文書。

    趙同知額頭冷汗滑下,歷來稅收貓膩頗多,南康府又有鹽課,其中更是水深無比。

    謝知府今日突然提及,是準備拿府衙中的貪污之人開刀,樹立威信?

    又聽謝知府補充道:“其余縣內并不著急,府衙上的,韶遠縣歷年來的,有關桑課蠶絲一類相關文書,盡然取來。”

    趙同知冷汗稍退,“大人稍待片刻,下官去去就回。”

    急匆匆出了側廳,心中暗中哀嚎自己倒霉,怎么就來了這么一位想一出是一出的知府!

    路上遇見悠閑的董宇,心中不是滋味。

    前任知府沒了,師爺跟著進去了,整個府衙里除了新知府就是他們地位最高。

    全是給知府辦事的,怎么自己這么倒霉得風雨里奔波,姓董的無事人一樣慢慢悠悠晃蕩?

    他頗不是滋味地上前道:“董兄,謝知府一來就去韶遠縣,現在又因韶遠縣一封信指使得小弟團團轉,你說說這……這像話嗎!”

    董通判與趙同知兩人一同在背后討論新知府來歷脾性時,就對此題答案做了萬般猜測,就是沒一個準的。

    不過這回,趙同知抱怨完,董通判臉上浮現出得意而又滿足的微笑,嘴角上揚,裝模作樣地一撇茶沫。

    呷了口茶,低聲道:“趙賢弟,這就不知道了吧?”

    趙同知“嘶”了一聲,打量董通判好幾下,試探問道:“董兄,莫非你?”打聽出消息來了?

    董通判自傲一點頭,“當然。趙賢弟你應是知道的,愚兄癡長你幾歲,來得早些,在韶遠縣做過幾年縣丞,在此站住跟腳,多虧拜了縣里的義父。”

    趙同知的確知道,他雖來得晚,但好在相處多年,清楚董宇當時靠義父關系走通知府路子,蒙知府指點才做了南康府通判。

    但現在提這話和新知府去韶遠縣有關系嗎?

    不對,稍等,還真有點關系。

    趙同知若有所思地猜測道:“董兄意思是,知府與韶遠縣的人有關系,一來就去縣內,是為了找人,拜訪人?

    遠的不說,韶遠縣里來的新知縣、扎根在島上不走的薛將軍,都有可能是新知府要去尋的人。

    三人有一明顯共通點,全是北地來的,還是皇帝親自下旨送來的。

    如此一來,倒是說得通了。

    董通判笑得勝券在握,拍拍趙同知肩膀,“何止,愚兄在縣內有一侄兒,他弟弟的好友正在縣衙當差上值,恰逢遇見謝知府入縣衙。尚在街上,江無眠一出,對知府口稱‘恩師’!”

    恩師!

    多數情況下,能不帶姓氏地稱呼一個人“恩師”,定是入門徒弟,與普通的生員、學生有所區別。

    趙同知驚疑不定,下意識拉著董通判去開放無人的廊下言語,他困惑又疑惑道:“師徒二人被貶謫至一個州府之中?!”

    沒道理啊!

    貶謫不是流放,能讓一家人全變成白身罪犯放在一塊管理處置,它仍是做官,朝廷命官之身!

    若是貶謫湊在一起,能糾結成當地一大勢力,再加之天高皇帝遠的,貶謫有何意思?!

    董通判也瞧不明白,不過倒是知道日后遇見韶遠縣上的事情,多請知府拿主意。

    瞧瞧這位大人一來做了什么,直奔韶遠縣,看他的知縣弟子去了!

    這話倒是不錯,趙同知連連點頭,笑道:“多謝董兄提點小弟,改日小弟做東,請董兄萬萬賞光。”

    有董通判的提醒,趙同知干活認真,不再是敷衍。

    事實上,無需他親自動手,只要拿出態度來,吩咐底下人按年份仔細擺放,最后把文書帶給謝知府即可。

    左右賣個好,日后好說話不是?

    謝硯行精神抖擻,花費一旬時間了解過南康府與韶遠縣上大致情況,斟酌著回了信。

    江無眠接到信件,沉思一夜,趕出新計劃。

    恩師說得格外在理,只要作坊開得多,需要不斷招攬勞工,那必然會讓家家戶戶受到的損失減少,甚至從中受益。

    “足夠大的作坊與足夠多的人手。”江無眠攤開計劃,看得在場人等一陣頭疼。

    林師爺好歹有心理準備,周縣丞臉色忍不住發青,蔣秋恨不得把賬本甩到江無眠臉上,唯獨趙成還在認真研究水力織布的點子。

    林師爺先給江無眠作了提醒,“陶瓷排水管道尚在修整中,大人您要求在外貼一層磚石結構,水泥抹面,再放入陶瓷。因結構復雜,全縣工程隊皆在上工。”

    言下之意,想建作坊,也得往后排日子了。

    全縣正在忙乎,為了江無眠提出的排水設想,工程隊是天蒙蒙亮就開挖,若非晚上黑燈瞎火看不見,怕能日夜兼程趕工。

    眼看韶遠縣的雨天不斷增多,一月中有半月小雨大雨不斷,剩下半月也是斷斷續續陣雨。

    能在水量增多成水災前挖好,不至于擔心水淹房屋,晚間能睡個好覺。

    江無眠剛想說找村子里出人搭建,又聽林師爺道:“工程隊忙著,民兵操練不能斷,剩下的人在緊著肥料作坊,準備追肥。”

    您總不會讓姑娘夫人們去砌磚抹面抗大梁?

    江無眠:“……”

    第050章 緩慢

    縱使有萬般想法, 韶遠縣如今的進展也慢了下來。

    全縣衙上下松了口氣,滿懷敬畏地送知縣大人投入當地食材開發之中,偶爾練字處理公文。

    當然, 假使有人往紙上一看, 密密麻麻的字跡全是計劃方案,這口氣許會哽在胸腔。

    好在江無眠如今僅是把控著大方向,不再給縣衙上下加壓。

    時不時去各個作坊里查看進度、觀測降水量以防洪災泛濫、算縣衙收支情況、處理村莊之間的糾紛、督導縣學等各種事務。

    最近尤以縣學為重。

    縣學開展一兩個月內, 學府之內亂成一團, 不僅是報名來的生員, 亦或是科舉學子,全然不適應新的課表安排。

    晨起空腹運動也罷, 聽夫子講,到時考上幾日不得中斷, 一整天全在不能轉身的狹小空間內作答, 沒有健康身體撐不住。

    可后續的課程看似是君子六藝,內容卻大有不同,課程時間也做了規定。

    夫子們上課仿佛帶著火氣,硬邦邦地上過兩月,最近方才適應。

    江無眠與許成在縣學中走了一圈, 今日有小試, 故而官學內靜謐異常, 不聞書聲瑯瑯。

    兩人立于光下, 一窗之隔, 諸多學子端坐桌前,對紙上問題抓耳撓腮, 恨不得讓白紙自發涌現答案。

    許教諭此刻再無初時的怠惰懶散之意,反而心情澎湃, 滿面紅光,仿佛走在路上撿到十兩金子。

    要他說,撿到金子也沒這么激動。

    因江無眠此行又為官學添磚加瓦——他送來了新的教材!

    繞道書庫,衙役已卸下所有的書,兩人一入內。

    許教諭顧不上寒暄,大步向前,一摞摞書碼放得整整齊齊,書封標有《文時行詩集》、《孟子注解》、《大學》等字。

    左看右看,激動得雙手顫抖,語無倫次地道:“……這、這是、是官學,大人這……”

    書是試印刻的,用的老雕版。

    這意味著里面的注解之類不太可信,原本、詩集諸如此類的東西尚且能信。

    從江南加緊運來的書還在路上,今歲殿試剛過,試題與選題、歷年科舉真題等全在路上,還沒抵達嶺南道。

    不過江無眠已聯絡上了兩位師兄,江南道的師兄讓人時刻注意送過來,松江府的大師兄出海未回,暫且不提。

    江無眠無奈清清嗓子,讓許教諭收收垂涎的視線,“……只做課外拓展用,待今歲科舉試題來了再印刷。”

    許成戀戀不舍地迫使自己扭頭,他轉身對江無眠一揖到底,“許成代諸多學子謝過江大人栽培之恩!”

    在江無眠之前,許成與三任知縣共事。

    初時還惦念著韶遠縣的官學,積極向學政、知縣反應縣內官學不足之處。

    可學政能幫他,知縣反而拖后腿。

    知縣毫不關心官學的課本不足、試題研究遲滯,僅是擔心官學存在侵占知縣本人的財產。

    久而久之,一腔熱血泡了回南天,日日潮濕無比。

    直到江無眠赴任,韶遠縣新來一位知縣。

    新知縣并未向縣內做出承諾,不像前任知縣沉迷歡飲享樂。

    恰恰相反,他向流民伸出援手、發明水田犁犁地、建設作坊招工、給予應有的酬勞、為百姓著想……是位難得做事的知縣。

    那時僅是感慨一聲,感慨知縣的敢想敢作敢為,如今化為切切實實的敬佩與感動。

    他一撩衣袍下擺,動作隨意瀟灑,嘴上卻道:“大人為韶遠縣學子考慮細致,此舉是我韶遠縣之福!許成代韶遠縣拜謝大人恩情!”

    說完就要五體投地做拜謝。

    江無眠眼疾手快托住人的手臂,“許教諭不必如此!”

    許成只覺膝蓋剛著地,頭還沒拜下去,胳膊上一股大力死死鉗住他。

    無可奈何隨江無眠動作起身,他道:“大人,您合該受縣內學子一拜!”

    回想當初,他于動亂之中求學時,千辛萬苦換來恩師教導。多數時刻,連恩師都要去其他夫子家中借書一觀,那時的書便是用錢也買不著。

    大部分佚散,書本化殘卷,求學難得啊。

    以他之見,江無眠實在慷慨大方、為人格外正派,上百兩的書說送就送,此舉造福的是一整個韶遠縣啊!

    江無眠不知許成的感慨,在他看來,這無疑是最為恰當的投資交易。

    利用手上一切資源,向未成年的小樹苗們投去橄欖枝,但凡其中有一兩個成就天材之身,他便賺了。

    不成也不虧,小樹苗長為成年大樹,能為韶遠縣建設添磚加瓦,落在自己身上便是升官發財政績。

    他們之間,沒有輸家。

    許教諭此刻心服口服,打心底敬重江知縣,“不知大人對官學有何教導?”

    江無眠拍了拍手邊的紙包,說道:“上回推廣紙張一事,還未謝過許教諭。此為作坊里新出的一批次,先帶給許教諭一試。”

    許教諭順著他的動作看過去,眼前一亮,毫不客氣接下。

    筆墨紙硯貴著呢,即便是官學教諭,買紙也不減錢。因此,江無眠的謝禮實在是謝到心坎上了。

    江無眠又囑咐了幾句縣學事宜,自此離開,路上遇見工程隊正在巷中挖下水道,過去看了看。

    韶遠縣的管道建設工程是按巷道進行的,頭前是從縣衙門口的街道開展。

    先在每家每戶門前挖開四分之一寬大的街道,向下挖出十二到十五尺的深度——這也是推進工作極為緩慢的原因。

    再用水泥、紅磚、整塊石頭一層層疊加支撐,放入燒制的陶瓷管道,留出接縫處,再向上層層覆蓋,最后鋪上水泥路。

    工程隊熟練分工,很快打完地基,等待水泥陰干,火速前往下一巷道。

    下一巷道的水泥已經干透,工程隊抬著陶瓷管道下放,確認方位正確后封上縫隙,再抹上水泥,等待陰干。

    過程周而復始,行動有條不紊。

    江無眠暗自點頭,記了下領頭人的特征,便回了縣衙。

    鋪設管道的工程斷斷續續,韶遠縣的雨太過惱人,拖延水泥陰干時間,以至于水稻進入分蘗期時,韶遠縣還沒鋪設完成。

    不過江無眠的注意力早已放在肥料和水稻上了。

    水稻分蘗期是關鍵時期,一般要求淺水灌溉,大約成人指節深,能有效提高水溫地溫。

    目的是分解養分,為分蘗期的水稻提供更多滋養,促進分蘗的發生和生長,提高成穗率,使水稻增產豐收。

    但要注意追肥限制,多了燒苗。此外水稻分蘗期,需注意病蟲害防治。

    后世還能用除蟲藥劑等化學藥劑治理,然現在別說化學藥劑,天然無公害藥劑都沒有,全靠人工上陣,每日勤懇除蟲。

    因此,江無眠簡短召開了一個分蘗期追肥注意事項會議。

    主要參與人是縣衙上下能喘氣的人手,尤其是即將進村查探水稻分蘗情況的衙役們。

    “水稻有效分蘗期將近,注意追肥。”江無眠說完,個別衙役臉上露出一種茫然無錯好似聽不懂話的表情。

    江無眠:“……”

    雖說民兵訓練內容繁雜,也不至于學傻了腦子。

    講解肥料堆積時,還特意說過肥料分類、肥料應用、水稻的追肥情況與注意事項。

    才過去多久,相關知識已從他們腦海中消失。

    江無眠看了一眼林師爺。

    林師爺接到江知縣眼色,自覺開口,用最為簡單的辨認方法講了一遍“水稻分蘗期”特征。

    待大多數人聽明白,江無眠接著吩咐下去,“衙役主要任務,關注各村中水稻分蘗情況、肥料使用情況、灌溉情況。陳平負責,有任何問題隨時回稟。”

    陳平領命,眾人散會后,只見衙役呼啦啦涌向戶房,看得江無眠一陣無語。

    韶遠縣里做了將近一年肥料,衙役懲罰內容中便有無償做肥料這一項,竟還有記不住的。

    無奈搖頭,江無眠去別院找趙成。

    自從江無眠中斷開發新式繅車后,金不換別院里的常駐人員變成趙成。

    于是每日里,金不換不被鋸木頭聲喚醒了,變成隨時隨地進后院就能看到趙成魔怔一樣繞繅車轉來轉去。

    金不換:“……”

    真是江無眠帶出來的師爺,一脈相承!

    趙成眉頭緊鎖,坐在拆了一半的繅車前,木質零件亂中有序堆積在一起。

    金不換讓曉晨給人倒杯水,別在院里曬傻了,他勸道:“想破天來想不出來,試上一試不就行了!”

    一個繅車拆了重裝,裝完再定呤咣啷地再拆,整整半月不消停。

    趙成接過水,仍是慢吞吞的回答,“水力織布存在缺點,它必須建在河邊,受河水流動影響,會因季節變動改變效率。”

    水力織布改動是一個方向,不如現在用的穩定,可在一定程度上比現在的織布機節省時間。

    可是大人改造的方向能兼顧效率、穩定,不會因外物改變自身的產出效果。

    金不換轉變了下說法,恍然大悟,“和火候一樣不是?貧道是想穩定火候,師爺你是想穩定水力。火候溫度好說,大了去柴,小了添火。”

    水力……這水力要怎么改成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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