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生意
活動持續三日不斷, 拍賣主定在次日午后,留下最后一日用以和諸多商隊談論合作。
當前江無眠手中有成規模的大作坊,也有正在修建、即將推出的新作坊, 有的商品可以談合作, 有些則不然。
譬如說新弄出的精油花露香皂等物,產量低成本高,定位便是高價奢侈品, 成品系列價格則更高昂, 便是百般受人追捧, 也是有價無市的東西。
玻璃等物,因展示園區的需求, 暫時放到市場上的量便不多,因而價格便要定高了去。
若是定價低廉, 要么是作坊接到大量產品, 短時間內卻無法生產,要么就是養活大量倒買倒賣的商人。
技術要求更高的銀鏡是建立在玻璃的基礎上的,但此物涉及到水銀提煉一事,物件成本上去,定價也是不低。
加之后續又讓人做各類造型, 手工費計入成本, 最終售價上百兩, 至于具體數額, 要看東西大小。
江無眠為更好地收錢, 將整個醉流霞做了大的改動,從一樓開始改為自助餐臺, 二樓則是私密性較好的宴席,后院設置成不同菜譜的拍賣會, 用以分流。
雖說這等方式會導致最后成交價格較低,但江無眠不想在年前看見南康府出現踩踏事件,因此,還是人群分流保障安全為上。
當日,人流如水,涌向醉流霞。
江無眠坐在二樓,看著入口處車來車往,茶沒喝兩口,就見到了熟悉商隊。
崖山商隊的周探風下來馬車,比之以往胖了不少,此刻樂呵呵地站在門口,與胡掌柜、胡領隊、于領隊等人談笑一二,相攜入內。
“來的多半是富商,還有海外的船隊領隊。”自二樓向外看,江無眠一一數著來人,“安南的商隊、呂宋的船隊,蒲甘的兩支商隊,還有一支南掌。往年里只有一兩支過南康府,今歲倒是齊了。”
自從南康府發展起來,對外的商業航線固定后,往來的他國商隊便逐漸多了起來。
對外來商隊而言,大周是個物產豐富的貨物來源地,裝上本地算不上價格昂貴的東西來一趟,能賣出翻了幾倍的高價,載滿貨物回國時利用兩國差價能賺的盆滿缽滿,實在是好地界。
在他們本地,沒有大周這樣的生產能力,一切器物用具還停留在較為落后的時期。
若是誰能有了一套大周用的瓷器、衣物、服飾,必然要被人高看一眼,甚至能因此入了權貴者的眼中,自此一飛沖天。
對大周來說,異國風情的東西雖是不精美,但也有一分野趣,另外是新奇的動植物,在大周這兒也頗受歡迎,起碼江無眠已是找出了不少香料補充菜譜。
可以說,南康府發展起來,對多方都很是有利。
謝硯行慢悠悠喝著新炒制的花茶,茶香味與花香味融合,讓人品出來幾分妙趣。
聽聞江無眠的疑問,他抬眼望去,頓時了然,“年關將至,小國朝拜,多半是用以討好陛下的。”
每年都會有使者與商隊往來大周,朝拜納貢,大周再行之回禮,今年也不例外。
江無眠稀罕道:“往年里,怎生不見人來南康府?”
南康府發展起來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去年還不見這般陣仗,也是如同往常一樣往來,為何今年有了例外?
“你且算算時間,距離你擒獲那伙海賊已是過了多久?不出意外,應是消息傳至他們國內,故而過來一探究竟。”
能讓他們動作的,除了利益就是威脅。若說利益,估摸著只有一二分可能,畢竟與這幾國商隊往來密切不是一年兩年,但不見如此整整齊齊地趕在年關過來,顯然另有目的。
近來又是冬日,大周在北部西部陳兵,防備來搶糧草的突厥與匈奴兩方。這段時間內,未有大規模靖海之舉,與南部東部的國家互不干擾,想來也不是戰爭原因。
結合時間距離,能與其他國家沾邊的只有海賊一事。
按照推測,這伙海賊應是在最近幾個國家流竄作案,一到海上無大風大浪沒有天災時分,便是到了海賊活動時。
江無眠若有所思,由此看來,小國的水師實力有待商榷,這倒是能做做文章。
將幾支商隊列入觀察名單,待至后日時接觸一二。他想找的橡膠等物,不知他們是否有路數買來,此外還有諸多資源,要靠商業活動帶來,多幾支商隊交好,找到的可能性就更大。
謝硯行慢吞吞吃完茶,問起他的具體安排,“幾家作坊定好合作商隊了?”
江無眠這回預備放開的是制作風干面條、粉絲等能長時間保存的作坊,單看原料,就知此物多半在北方開設。
單是為減免運輸成本,這面食一類的作坊,就必須建在北方。
南來北往一趟趟的,運輸成本都要比買面的錢高,因此他得在北方商隊中挑選一個合作商。
有關此事,他考量了幾家常來的糧食商人,重點看人品如何。
水災來臨時抬價的不要、家中仗著財富猖狂的排除、手上有過惡意沾染人命的不行……
林林總總查下來,江無眠手里也沒了幾份,其中最好的竟是個皇商,也是奇跡。
要知商人天性逐利,平日里如何對權貴卑躬屈膝,鞍前馬后地跟著,一旦威脅到他們的利益,轉眼翻臉不認人、落井下石都是常事。
而皇商背后靠著建元帝,有權有勢,怎么看都應是囂張跋扈一類,不料在一眾心狠手辣的商隊里竟是排不上號。
謝硯行看了小徒弟的調查結果,笑了一聲,“這老家伙與韓昭鴻有過節,他若不是靠陛下拉拔,早年便下去了。如今可不是要夾著尾巴做人,以防被瘋狗咬上。”
如此一來,當然是小心謹慎行事,竟還博了個美名。
不過這般來說,倒還真能與人合作,人品無大瑕疵,又與韓昭鴻相對,天然的合作伙伴!
江無眠記下這支皇商,盤算著日后若有機會可以商論一二,眼下還是要在來的這批商隊里挑選。
“有兩支商隊可行,但規模不大,做此生意怕是要被人搶了份額。”
大商隊不好說遵不遵守契書,小商隊又經不起波折,總之兩頭都是難事,端看取舍。
兩個師兄那頭的商隊也有安排,白楚寒那邊肯定是價格高昂的一系列產品,主要是在他手中,這些東西能保得住。
謝霄則是米糧與菜譜,借著這回拍賣的名頭,將醉流霞分店開往江南去,走高端路線賺銀子。
若非是兩邊都有主要事情,他早將這事兒一塊交出去了。
謝硯行見狀,建議他不若再加上一些籌碼,將這些小的作坊當做小搭頭與皇商合作。
之所以有所顧慮,不還是因他拋出來合作的幾個作坊大部分是吃食一類,做好了也賺不到大錢——相對商隊來往一趟幾萬甚至十幾萬的銀子而言,作坊一類多半是賺個零頭,皇商這等體量的商隊看不上。
江無眠斟酌了一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不過他沒為此煩擾太久,主要是第二天有意愿參與拍賣的商隊太多,原定的院子不太夠,過來找江無眠出主意。
誰都等著銀錢進口袋大發一筆,不能眼睜睜看著到手的錢飛了。
江無眠大手一揮,直接讓人把一二樓也列入拍賣現場,原定的自助宴席也改成了拍賣哪一菜譜便上哪一道菜讓客人品嘗后再競拍。
他翻看著報上來的商隊名單,百思不得其解。
做預估時考慮過多種突發情況,即便是多出幾支外來商隊,也能一一容下。
醉流霞的院子好生改動過,一些大型家具類都被換成了占地小的藤編搖椅,在保留嶺南特色的同時不會讓參與者感到狹窄逼仄,以至對拍賣新生不喜。
而今竟是不夠,這比預算中起碼多出幾百家,哪兒來的這么多人?
嶺南附近的商隊都來了?那也不對,他限制了入場的商隊攜帶人數,一支商隊不能超過十人,最多是十五人。商隊全到齊,至多一兩百人而已,沒到幾百人的地步。
更何況,江無眠很是清楚,這場活動來的較急,一些商隊還在北地或是海外,根本趕不過來,實際到場人數應是比原定的少才對。
這一疑惑,在進場名單里得到了解答。
原因無他,第二日進場的竟是比第一日抵達的商隊多了幾十家,再看商隊名稱,打頭的是一家皇商,專門為皇家做江南絲織品生意的!
“絲織品。”江無眠指尖一點桌案,心底懷疑起這支皇商的目的。
與京中專為皇家做糧食生意的那支皇商不同,這支皇商行事作風頗為霸道,往年里一直盤踞在江南,壓的一眾江南絲織品商隊抬不起頭來。
但與嶺南道的商隊是河水不犯井水,大家走的兩個賽道。
嶺南絲織品逐漸興起,多半是做戲服、戲臺布景以及對外出口,和江南的不是一條路子,兩方很少發生沖突。
然這回江南絲織品的龍頭商隊頂著大名出現在此地,他可不認為是簡單的拍賣方子,來談生意順便趕上活動恐怕才是真的。
一個專供皇家的絲織品商隊能和嶺南談什么生意?
自然是絲織品,說的再具體一些,恐怕是織布機的生意!
第142章 奢靡
水力織布機問世以來, 試圖探尋此物根本的人也不是沒有,更有甚者,私底下偷偷摸摸上門打砸搶燒, 為此, 江無眠還遣人專門看守。
織布效率奇高,縱使僅有一段時間,那產出也足以覆蓋一個小國的市場。倘若不是江無眠有意遏制, 如今的絲織品產業應當是嶺南打頭才對。
饒是有針對性的控制, 這般產量也足以令諸多商人警惕, 倘若有天這水力織布機產的布匹販至其他行省道中,自己手中的這點存貨真的能打得起嗎?
便是降價也玩不起!
于是便有了上面的諸多事故, 期間還有人被煽動,好在官府來的快, 事情很快平息。
然而事情解決不代表矛盾消失, 能被商人煽動,本質上還是生存問題。現今有不少家庭的收入有一半是依靠織布賣土布,另一半則是糧食。
水力織布機的存在擠壓這部分家庭的生存空間,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江無眠只能盡力將市場外拓,或者是緩慢地侵蝕本地布匹市場, 總而言之, 能平穩過渡最好。
如今江南這一支絲織品皇商打著參加活動的名號大張旗鼓進入嶺南, 不知背后是誰的主意。
無論是誰, 別想打水力織布機的主意, 除此之外的生意,若是可行, 也能商議一二。
事情倒是與江無眠想的有所出入。
雖說這支皇商領的是江南織造局的名號,是內務府派郎中管理, 從品級上說,和被降級成工部郎中的阮毅等同,見了江無眠低頭行禮的那種。
但背后有內務府以及皇家做靠山,江無眠也要退卻一步才成。
然來的是商隊之中的小輩,過來是想賺上一筆錢回頭在家里露個臉,期盼老爺子能給自個安排上個一星半子的官職,日后好混吃等死。
剛到嶺南就聽聞醉流霞出了個勞什子的“食譜拍賣大會”,忙不迭趕來,還搬出了皇商名頭以震懾某些人。
因著來的晚了,沒嘗到頭一天的東西。這第二天的拍賣倒是準備得有模有樣,為首的王鵬宇領著管事、狐朋狗友高六以及諸多小廝進了雅間,這一拍賣寫的是海味。
伙計領人入內,笑著解釋道:“諸位郎君請,稍后將有人呈上本房內的拍賣菜品,若是您有忌口,請務必提前說明,后廚——”
王鵬宇不耐煩地打斷伙計,“行了行了,沒什么忌口,準備上菜。”
一路上風吹雨打的趕路,腹中餓得早能打鼓,一聽有飯菜上來,哪兒還聽得下去。
伙計行了一禮,掩門催后廚上菜去了。
一行人步入正房,便見到各式各樣的新奇物件,與江南相比,失了一分雅趣,多了一分野趣。
從小被家中養的眼光頗高的王鵬宇看了兩眼便收回目光,向后一靠,一藍色大魚的靠枕承接住了人。
這東西,倒是做的有幾分巧思。
“聽聞這醉流霞早先是招待商隊的?今兒特意改的布置?”來前他聽說過這兒的名聲,今兒一看和傳聞倒是不相似。
早有準備的小廝張嘴就來,“郎君您有所不知,早前這就一賣吃食的地方,那新知縣來了,才給改成了前頭上吃食,后頭住商隊的形式。往日里還有應季的單子,從前頭要吃的涼菜、席間要喝的茶水、飯后的點心都有講究。近來是要做拍賣食譜的生意,故而改了形式。”
管事也有話說:“郎君請看,近來報紙上亦有寫明,三日之內所上的菜式點心飲子茶水,皆是諸位師傅不外傳的秘籍,時間一過,自會改為以前的單子。”
王鵬宇平日里不怎么愛看報紙,家里只有部分人才會點名了要看這東西,不過送得多,他也就看上一二回,翻翻最后的廣告,瞧瞧有什么新鋪子開張或是老字號的鋪子上新,再派人來嶺南買回去和一眾紈绔二世祖炫耀。
誰先拿出來東西,誰就是他們這一圈人里最會玩的。
說一千道一萬,不過是仗著家底厚實造作,也是借此傳遞出一個消息——自家有人脈有商路可上門合作。
這二世祖也不好當。
王鵬宇刷的一聲展開扇子,沒扇,就裝個樣子,做好造型才讓管事的讀來一聽。
一旁的狐朋狗友高六有學有樣,往后一靠,指揮小廝給他端來點心和茶,邊吃邊聽。
“……三日活動如上,請諸位切要規劃時間,按時入內,若有相關疑問,可問專業伙計。”
王鵬宇掃了一圈,不爽地瞇眼,“伙計人呢?”
拍賣會就這么安排的?
管事連忙翻過頁一看,解釋道:“領頭的便是伙計,等催完后廚的菜,就在房內候著。”
王鵬宇嫌棄道:“也不知多出幾個人來,小爺好不容易來一次,就這三瓜兩棗的人站著,寒磣誰呢這是?”
人少,但這可是活動能順利舉辦的精髓所在。
這些房內的伙計都是江無眠提出來演練了多年之久的老伙計了,識字算賬談吐禮節全是特意教過的,前面幾次活動,也是這些人全程跟著,偶爾后廚缺人了,他們也能頂上。
察言觀色的技能無需多言,必然是學的七七八八,另外是安撫客人的技能,既能消除客人不滿,也能在客人鬧事時,極快地處理矛盾。
可以說,江無眠是照著一方管事培養的這些人。
等到日后練出來了,部分就會被放到各處的商隊中做領隊試水,部分則是專門負責行政一類,甚至有部分可以去軍中任職后勤調度,總而言之,是頂好的行政人才。
王鵬宇嫌棄人不夠,江無眠也惋惜這樣的人才不能多挑選挑選,翻上幾倍都不嫌多!
恰巧伙計領著菜回來,王鵬宇便問道:“幾時開拍賣?”
買完他好逛逛,再找人談談生意,趁著這幾日不下雨,再好好玩玩嶺南。
伙計笑道:“再過兩刻鐘便是,期間您可品嘗菜式、翻看名單、處理私事等等。開賣前一炷香的時間,將會有人上臺提醒,您打這兒往前看便是。這會兒后方正在預備掛燈,您若是瞧上了什么燈,許是能出現在贈送的搭頭里。”
燈?
有什么燈他沒見過?
王鵬宇瞧著故弄玄虛的伙計,也沒逼人開口,他趕路餓著,正要去大吃一頓。
桌上時鮮頗多,用料也多,高六已經吃上飯了。
飯菜是按人數上的,米飯是不限量,但菜是有定量的,一人最多三口,吃完就沒。
量少,但架不住上的菜多,涼菜熱菜湯品與飲子加起來有三十多樣,這些便是海味里的拍賣品。
王鵬宇一掃桌面用具,全是南康府自行出產的瓷器,這東西他們家用的多,很是熟悉。
像是這種大小的餐具,必然是讓人特意燒出來的,且看花紋釉面,還是一批次出產的東西。
醉流霞背后的人所圖倒是不小,這等銀子花出去,也不知能賺多少。
這般想著,他按耐不住端起自己眼前的一碗湯來,乳白色的湯汁里點著一點青蔥,稍微一嘗,滿口鮮香,不見一點膻腥味,滿口是胡椒味。
王鵬宇:“!!!”
他又連喝兩口,胡椒味辛麻,合著暖香一塊下肚,頓時一股熱氣自胃部升騰出來。
醉流霞敢拿胡椒做菜?!
他也不過是年前吃團圓飯時,沾著老爺子得了宮中賞賜的福,才有幸嘗到胡椒的味道。
而醉流霞不過是做個活動,就拿胡椒做菜,還不是少量!
按照安排,這是一人上一份的湯,環顧整個海味拍賣房,起碼有上百人在內,這等用量,少說也得價值百八十兩金!
奢靡,什么叫奢靡?
這才是揮霍無度的奢靡啊!
王鵬宇滿懷敬畏,小心翼翼地品嘗起為數不多的魚羊鮮湯,心中卻在盤算,不知醉流霞背后的人做不做胡椒生意。
這不是月上霜或者鹽能比擬的。前者雖是價貴,但權貴豪商之中有的是把握著生產原料的,自家能吃得起。鹽是同理,而且做鹽課生意,一不小心還會卷入部分爭斗,危險重重。
但胡椒不一樣,這一買賣安全無比,單純就是價格高昂,物品珍貴!
其實價格不貴,這是江無眠上回在海賊哪兒繳獲的勝利品,東西有一匣子,按戰功給他了三兩,全被江無眠用在這回活動里了。
當然,這一看就是為拍賣場提價的行為,就看哪個冤大頭出錢買回家了。
畢竟原料里有胡椒,方子本身價格不低,里頭用料也多,算的起拍價就挺高,再一競爭,成交價必然往上走。
至于流拍?
江無眠在此前還考慮過這一情況,見到名單上的皇商,他便不擔心了。
有這個豪商巨賈出手兜著,這方子定然跑不了,端看成交價幾何了。
王鵬宇的確是這么想的,其他東西可以不拍,但有胡椒的方子一定要拿下。
有他在這兒,誰還能越過他去了不成?
惡意哄抬價格?
無所謂,他亮出來的皇商背景又不是干看著的。
若是醉流霞安排的喊價人,他能喊把這地界的生意全壓了。
但他沒想到的是,方子的起拍價就高達百金!
王鵬宇:“……?”
是底下人喊錯了還是他聽錯了?
高六自詡見過世面,但眼下是伸長了脖子叫喊,“起拍價,一百兩金?每次加價不得少于十金?!”
金子做的方子不成?!直接吃金子都沒這個價!
要說上百金的物件也不是沒有,但為了一張菜譜,投進去這么多錢,是不是不值當的?
可那是用胡椒做的菜譜,具體到每個用量方法火候,如何處理食材,這不單是賣菜譜,還賣做法與香料搭配!
價值百金,似乎也成?
王鵬宇罕見地陷入沉思之中,手上猶豫著要不要張口舉牌。
良久,他問伙計,“若是小爺拍了下來,叫你們東家下來見見。”
高六驚駭地看過去:不是兄弟,你真花錢買啊?!這是幾百金,成交價是數千金也不在話下,有這么多錢花嗎?!
伙計面上笑意不改,“您的要求小的會傳給掌柜,許是要稍后給您答復。”
王鵬宇冷笑一聲,強調道:“是你們東家!別整個掌柜出來!”
伙計仍然是笑著回復:“滿足客人需求是醉流霞一貫宗旨,您的要求小的稍后傳給掌柜,許是要耽誤一二時間才能答復。”
轉而接到見面要求的江無眠:“果真是有所求嗎?既然如此,安排一下,活動最后一日請人在小院里一品嶺南特色。”
江南織造局的皇商,不知你等來此究竟有何目的。
無論如何,待明日宴席上一探究竟便是。
第143章 商談
無論王鵬宇何種想法, 江無眠已是做好萬全準備,他已約好幾支商隊,預備商談一二, 將生意拓展到京中, 本地則是以崖山商隊為首,聯合其他府中的商隊,與各府縣的官府對接展開工程。
此外, 工部過來歷練的人中也找出來熟手能進一步接觸火藥相關事宜, 全面覆蓋火炮的計劃又進一步。
只等錢和材料一到位, 嶺南將迎來全面的升級換代。
江無眠看了一眼成交額,計劃給自己名下作坊再度追加部分投資, 還要支持崖山商隊的海上貿易,船只、人工、物資等全部配置整齊, 預備年后出海南下, 先用三個月試水一番,在交易的同時搜尋一些物資,若是能和當地商隊達成合作,有穩定的貨物來源更好。
對了,針對這種貿易, 他得想想針對性的合同, 規避部分海貿、外貿容易遇上的風險。
次日一早, 胡征先于王鵬宇一行人與江無眠見面。
作為常年與江無眠合作的商隊, 胡征不免感到萬分慶幸。
自己家的商隊有幾斤幾兩是清楚的, 能鋪陳到什么程度也是心中有數,但是與江無眠合作以來, 過手的銀子好似流水,大筆大筆的進出, 半年幾萬兩銀子都是小事了!
有了固定的買賣,又預備著和伍次輔家幼子開拓煤炭的新戰場,也是因此,他們胡家也能在戶部更進一步,而胡征本人也能在京中置辦產業,給妻兒留下后路,無論如何,他是不虧的。
回首再看江無眠,蒙皇上青眼,年紀輕輕已是三司副使,屬實是能臣干將。
以他整治民生、縱橫商業的手段來講,這等升遷速度還是建元帝壓了一壓,不然直接入主京中六部,輪值下來便能再度外放熬一熬資歷,坐等升任內閣便是。
南下以前,他與家中長輩商談過,此行與江無眠商談在京的蜂窩煤、火炕生意,必要時刻,可以稍退讓一二,務必要加深兩方合作的感情。
故而今日一早,確定了時間,他便帶著誠意前來赴宴。
宴席過半時,正式提起這兩門生意,胡征也沒用身份說事,只道出他的安排來,“江大人曾言,以工程隊的方式,更好走進百姓家中。林師爺在京時,也是如此作為,如今京中已然掀起追求火炕的風氣,有錢置產的人家也熱衷于煤球、火爐、火炕三件一起購置。”
胡征遙遙向他敬了一杯,“然林師爺在京組建的工程隊排期已是排到月末,便是家父也惋惜,恨不能早一日用上火炕,過個熱氣騰騰的新年。”
江無眠并不意外,在末日時,火炕仍舊起了很大作用,經受過時間考驗的成熟物件,在當前情況下出現,必然會被人看到優勢,進而被人追捧。
這等技術,說實在話,要說技巧,沒有很高的技巧,只要是上過幾個月工的熟手就能熟練盤下來一個雙人火炕,但培訓一個火炕師傅卻不是容易的事。
作為工頭,火炕師傅必須懂灶臺、灶臺到集煙洞這個通道開口大小、煙道走向、回風槽的設置、一旦出現問題要快速排查到具體原因等諸多技巧,還要靈活應用在實際當中,根據房間走向、廚房位置構建相應的火炕。
另外是火墻和地龍,這更是兩個需要技術的東西,現今江無眠還沒教人如何去做——他忙起來便忘了還有這事兒,性價比最高的火炕已經學會了,這兩者也只有高門大戶有錢人家才會鋪設,考慮到普遍性,這兩門技術并不著急。
林師爺能在短時間內拉起來一支工程隊,已是極快的處理速度,要是再快,那只能問問本地師傅有沒有想去的。
但是本地用火炕的人少,一般都是家中有幼年孩童的,為保證人能順順利利活下來,才會請師傅過去盤個火炕。
而且本地人樂不樂意北上還是一回事。
江無眠把其中難點說了一通,重點是需要時間培訓,但人不夠,暫時只能拉起一支隊伍來,畢竟工頭實在是少之又少,為了安全又不能瞎盤。
胡征像是早有準備,他僅是猶豫幾息便說出打算來,“不知火炕師傅是否有意收個學徒?我知這事兒難以啟齒,家傳手藝都是代代相傳的,不讓人吃虧,認個師父,日后摔盆打幡抱罐的,他全做了。”
既然人少,那收幾個入門徒弟便是。過去學家傳手藝,必然是要當半子,給人養老送終的。
胡征原想問火炕師傅開不開學堂,如同教頭一樣,給錢便能修習一番拳腳功夫,行走在外也能安全些。
火炕師傅這兒也差不多,都是吃飯的手藝,若是交錢能學,必然有人不吝嗇這點東西。
高門大戶里不缺這個錢,也不缺這個人,能用錢辦事是最好。
只是這般說來未免有垂涎人家傳手藝的嫌疑……
不料,江無眠卻搖搖頭道:“不必如此,日后來交錢上課即可。近來林師爺忙于煤球打造的生意,騰不出時間來安排此事,等到第一期排單忙完,明年夏日里應能提上日程。”
胡征心下大喜,原生如此,他欣喜道:“江大人何必客氣!若是江大人放心,便將尋訪教學地方一事交予在下,保證安排妥當,只管讓師傅來上課便是!”
為早日拿下這么手藝,胡征承諾只要師傅到場,什么月俸、六禮束脩一應俱全,甚至還能給師傅安排單獨小院住處,小廝廚娘一類自然也配置上,只管舒舒服服地教導學生便是。
江無眠:“……”
聽起來好似要去賣學徒名額,一個便能賣出成百上千銀子,還能壟斷生意,一家獨大。
其他的技術倒是能這么干,但火炕,它就是為百姓提高過冬生存可能性的東西,高價不太可能。
火墻與地龍倒是能行,今年開始培訓,明年冬日就能去高門大戶那兒賺錢去了。
江無眠便與胡征初步商議了一下此事,達成意向,但具體操作,還是讓人與林師爺詳談。
畢竟他現在不清楚京中的詳細情況,萬一被人誤導信息,“火炕走進百姓家”的計劃就懸了。
胡征算是松了口氣,能與胡家保持這種不遠不近的合作關系,在此基礎上緩慢加深聯系就好。
他最怕的是,江無眠扔下胡家,直接與伍次輔合作,這哪兒還有他們的出頭之日?!
臨走之前,胡征還給江無眠帶來一條消息,“聽聞嶺南各處有上好的水田出售,近來已有商隊過去湊個熱鬧,不知嶺南這兒可有相關注意事項?”
出售水田?
近來已是收獲期間,馬上要翻地種植紫云英,不說這會兒賣地合不合理,單就是嶺南賣地這件事就很不對!
自從嶺南發展起來,商業是興盛了,農耕也沒落下,肥料與工具已是走向大周各處,如今還在不斷革新,可以說出同等的力,就能收獲往年的兩倍乃至三倍的糧食。
這種情況下,農家人是不可能放棄生活根本的,除非是天災來臨,不得不化為流民。
然而近兩年來,本地常發的水災已在逐步管理中,很少出現一整個府化作流民的情況,官府也很少收回田地,除非是人自然死亡后將朝廷分派的地收回再分給其他人。
這不涉及買賣,只有稅糧稅銀的調整。
據胡征所言,竟是有人在嶺南大批量買賣田地。
江無眠心中念了幾遍,懷疑是有人在弄土地兼并,還是非法手段,將此事報給按察司,之后就輪到按察副使出面調查了!
當前最為重要的是,應付江南織造局的來人。
按正式宴會一般,江無眠給皇商一行人下了請帖,邀請人過府一敘。
王鵬宇一早逛完醉流霞,用過本地的吃食后,便接到一張請帖。水紋紙做的帖子上還有惟妙惟肖的竹制船只模樣,背面也是上了顏色的馳騁在藍白海浪中的木質船只,整個請帖散發著不知名的幽香味。
不知情的人看這張帖子,便知江無眠是下了大功夫,格外重視這場會面。
實際而言,這是水紋紙作坊最新出的商品,價格高昂,送了幾個樣品給江無眠,正好被他用來當拜帖。
但王鵬宇不知道,他看到這等程度的請帖邀請,對醉流霞幕后東家的好奇又上一層樓。
能拿出胡椒這等層次的珍貴香料招待客人,用量大方全然不心疼;還能做出各類新奇物件,想出百般點子招攬客人,這等人就該來他們皇商啊!
具體一點,這種人就該和他王鵬宇合作,一個出錢出人出名頭,另一個出點子出貨賺錢,這分工明確,實在是天降的好搭檔啊!
別看他王鵬宇在家里混吃等死,但手上也是有錢的,不然也不能一邊嫌起拍價貴一邊大手一揮拍下來五成的方子回頭獻給家中老爺子。
而且最為重要的是,他背后站著皇商,各個商隊渠道都有,連鹽課都不是問題,差的就是能把生意做大做強瘋狂攬錢的軍師!
而醉流霞最不缺的就是這點!
江無眠做足了萬般準備應付來人,然他沒想到的是王鵬宇不按套路走,他看中的是江無眠這個人的商業點子。
江無眠:“……”
你想的還真完美。
第144章 誠意
皇商本身勢大, 再和地方官員聯合起來,第一個要懷疑他的就是建元帝。
何況江無眠本身也在等建元帝作出決定,是否要在本地設立一支專業的海上皇商, 最好在本地商隊中挑選一二, 畢竟海商要論船只,他敢直言不諱地說,全大周最好的船就在嶺南南康府。
王鵬宇聽其語氣淡漠, 好似全然不將皇商放在眼中, 一時之間心底稍有不快, 但他一向眼前這位江大人是用胡椒做菜全然不吝嗇的人,這點輕微不快又很快散去。
有本事的人, 總能得到優待。
他王鵬宇看得開,這回做不成生意, 還能做朋友!等交情到了, 還不能拉拔朋友一把?
屆時憑背后皇商身份和人脈,這銀子還不手到擒來?
當即笑著將話題轉到今日的食譜上,真心實意夸贊一番,還將最后贈品玻璃燈單拿出來說道,“不知江大人可否透露一二, 這燈何處能定制?”
用了巧思做的無煙蠟燭, 燒了半個時辰仍舊透亮, 不見玻璃染上平日的黑色。
往常家中的油燈蠟燭, 燃到最后黑煙染作一團, 每日要人清理,部分還清理不到位。
縱然他們主院里用的上好蠟燭與油燈, 也免不了有此煩擾。
江無眠心思回轉,他這兒還有蠟燭與玻璃能賣, 甚至可以借此和皇商達成合作,收購原料賣出貨物,他們就當個批發商。
與大商隊合作的好處是,不必費心費力搜尋,量多還能壓價,不擔心一夜之間破產攜款跑路,容易追責。
但劣勢也很明顯,己方也能被人壓價,一不小心還會被人糊弄,進而虧本或者擔負起莫名其妙的債務,被大商隊吞并。
江無眠倒是不擔心此事,他有海商可做周轉,一時之間的虧損能填補回來,如此一說,優劣明顯,可以試行一番。
“若要定制,恐是要開年了。”江無眠解釋道,“前段時間陛下南巡,此物先供于陛下使用,至今還有部分貨物在準備北上運往京中,以備陛下挑選使用。暫且停了預約排單,最快也要明年二月里。”
過年嘛,京中可不熱鬧著,還有元宵燈節展示各類燈籠,這不就正好對口了。
宮中宮殿何其多,每個宮內起碼要有十來盞燈供著,打頭的太監宮女是不是要提上兩盞燈昭顯身份,另外是賞賜大臣一類,這也得有點。
總而言之,建元帝在這兒下的緊急單子足以做到過年去了,還是江無眠算了算時間工程量,推拒了部分,才讓人能趕在春節前送到京中,不耽誤建元帝的顯擺事業。
王鵬宇一聽,頓時支棱起耳朵來,前一陣子建元帝南巡,他是跟著家中老爺子一塊接過駕的,江南那頭的別院行宮一水的東西都是他們包辦的,自己也在里面撈了一手,自然清楚個中貓膩。
眼前的江無眠竟也是其中一員?不知他是負責哪項事務,按察副使,莫非是本地的巡查案件、農田水利等事務的進展?
無論如何,此人得建元帝看重是真,這更是能結交了啊!
王鵬宇興致更甚,即便是要等上一兩個月也無妨,“江大人這兒的物件奇巧,實在惹人喜歡。既然是為陛下分憂,那便等上一二月的又有何妨。不過此物只有一份,回至江南,弟弟妹妹不好分下,不知江大人可有些合適的土儀推薦一二?”
江無眠沉思片刻,既然是弟弟妹妹,那必然是本地吃食玩意一類,他推薦王鵬宇過兩日在集市上逛逛,還有海市要開,濤一些小東西也是極好的。
一場宴席下來,宴主賓客皆大歡喜。江無眠一直警惕王鵬宇針對本地的紡織品開口,但他直到最后也沒聽到這一話題,反而是又口頭定下不少蠟燭,準備回家時拉上幾箱子就走。
江無眠:“……”
他剛才的報價不低,這可是無煙蠟燭,用的還是油脂,當然貴的要死。
普通人還無法放開吃油時,他這兒都能拿油做蠟燭用了,也是奢侈。
王鵬宇卻是輕描淡寫地撒錢,渾然不把這點小錢放在眼中。
笑話,他帶回去這點東西能在家里老爺子面前露臉,給他爹娘長臉,轉頭他爹娘就能給他翻一倍補貼,他還嫌棄花的少,帶的不夠多。
不過江無眠卻問道:“久聞王郎君家中有紡織生意,不知可有棉鈴籽出售?”
棉鈴籽?
那東西不能吃不能喝,唯一作用是用來做種種植,他家常年收購織錦,自然也會和商隊合作,做些相干生意。
他爹娘在家里便是負責這部分生意的,收購棉鈴籽,時間一到再投出去,能賺不少差價錢。
江無眠用來做甚?
莫非要在嶺南推廣種植?這地方不能行吧?
王鵬宇就算再紈绔,這等事兒也是知曉一二的,棉鈴種植最怕雨,嶺南這地方一年十二個月十個月里都是陰雨狂風天,種什么棉鈴?
不怕血本無虧,一點本錢都收不回來?
倒不是用來種植,而是用來榨油。
棉鈴籽中有棉油,這種油不能吃,但是可以用來做蠟燭,正好取代可食用油脂在蠟燭原料中的地位。
就是有一個問題,要價太高,超過可食用油脂,那這門生意就沒得做了。
王鵬宇報了個價,問他能要多少。江無眠想了想,這個價格算不上低也算不上高,若是出油量高的話,日后還能再要幾船,出油量低,就只能從北地買大豆榨油。
考慮到運輸成本與路上折損情況,又是一大筆錢。
“先定千斤棉鈴籽,若是哪回路過嶺南,煩請王郎君捎帶過來。”江無眠算了算日后的出油率,大約兩斤棉花籽能出一斤油,一千斤也不過是五百斤油。
當前的種子品質也不知是好是壞,按照四斤出一斤油來算,一千斤種子也不過是二百五十斤而已。
王鵬宇豪爽應下,這點生意還是有得賺,雖然少了,但是能搭上江無眠這條線就好。
送走王鵬宇,江無眠心下琢磨半天,這人到底是何意圖,真是為合作而來?
但當自己拒絕時,倒是沒刁難也沒給人臉色,豪爽付錢的架勢好像是個冤大頭一樣。
不過就算另有企圖也無妨,眼下就要過年,自己只要額外關注一二,等待些許時間,自然會現出端倪。
江無眠果斷去做自己的事兒,去安排蠟燭和玻璃生產、找適合的原料商、算賬對賬、還要忙著去看鹽禁城修建情況、安排人秘密運送火炮、安撫要火炮的城門守將南康衛、還要提防人一言不合就過來搶東西。
另外還有調查上等水田買賣一事,這事兒他交給了張榕先秘密追查,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要忙各類生意、年關時要準備今年的報紙活動、書坊優惠、元宵活動等事。
一時之間,他忙得不見人影,衛補之上門找他時,江無眠才歇了口氣。
“衛僉事?南康衛中有何要事?”
近來南康衛在緩慢試行江無眠給出的方案——學習。
相較于其他日子,冬日里的嶺南也是少了幾分人氣。雖然比不得北地大雪埋屋,但也是陰雨纏綿,氣候濕冷,老人以及幼童皆是在家貓冬,非必要不出門。
軍營里日常操練完便收兵,水師在嘗試組織人冬泳,目前卓有成效,還在進一步推廣之中。
江無眠見狀,便自軍中提拔了部分基礎識字的當做夫子,每日閑暇時授課習字。
這等課上完考核,前幾名有獎勵,正兒八經的銀子和家用物資,都是大部分人缺的東西,為此奮斗上一兩個月,年底時抱著獎勵回家探親,倒是讓家中面上有光,也算降低對參軍的抵觸。
普通百姓出來參軍上戰場的,沒多少能出頭的。除非是天縱奇才,在場場戰爭中活下來還能有亮眼表現,被將領看在眼中就此培養起來。
大部分人還是普通士兵,跟著沖鋒陷陣,指不定哪天沒了活頭,留一家老小靠不知道能不能發到手里的撫恤金活著。
這點東西也算做一點甜頭,給人安慰。
衛補之喜氣洋洋,趙學政面色嚴肅,仔細看卻是帶著放松,身后還跟著兩名南康衛,搬一大箱子近來。
看此情形,江無眠了然,“第一期軍中三百千考核竟是出結果了?”
最近忙得昏頭了,他連忙看了看日子,考核就在今日。再看一眼外頭光景,已是平常收卷閱卷時候,怪不得衛補之會在此時上門。
不過……這事兒雖然是他提出的,他也管,可他就是個監軍,閱卷打分一事,他不管啊!
江無眠看那一箱子的試卷頭疼,對幾人道:“暫且喝口茶歇一歇,本官派人去請幾位夫子過來,三百千貼字認字不過是基礎課程,煩請幾位夫子一道批閱了分數。”
他又問過二人,“趁此時機,趙學政與衛僉事不妨就此討論一二,教學過程是否有困難,哪兒還能改進,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放在普通人家里,這事兒他好處理,但要是放在營中,有些地方他的確可能照顧不到。
可江無眠又沒時間真的體驗一把營中普通士兵生活,只能從結果和平日過去監察時看到的情況里窺見一二細節。
正巧第一批學員結束課程,他聽聽專業人士的意見,對后續的安排加以調整。
衛補之一聽,喜氣洋洋的神情頓消,一臉胃疼牙疼偏頭疼地道:“說到底這兒是軍營,別弄成第二個書院,一天天的之乎者也,反倒是手上功夫落下了,到時不好交代。”
江無眠想了下,將思想工作提到前面來,經史子集里的部分可以押后,優先沙盤模擬與戰術戰略,培養軍事素養。
他如此解釋道:“將帥者天授之,不可強求。普通的小隊長、打配合的副將等人,能學多少便是多少,不要求成一代名將,起碼要有能力統領前鋒側鋒軍,如何?”
衛補之:“!!!”
衛補之:“先來幾個沙盤看看誠意!”
眼饞江無眠做的沙盤不是一日兩日,今天總算能如愿以償了!
第145章 計劃
幾個沙盤?
說的輕松, 當這玩意好似大風車好做一樣,還要上幾個,能挪出時間做一個當模擬戰盤已是極限, 多了沒有。
軍事性的大沙盤, 必然是要夠大夠詳細,最好涵蓋多個地形地勢,用以考核模擬。
南康府的地形最為方便, 山河走勢建筑布局皆有江無眠參與, 一道一路了然于心, 制成沙盤會少費工夫。
若是換了整個嶺南,這地界地勢復雜, 捏上一年都不能完整還原。
況且叢林作戰要考慮的因素頗多,這些環境因素很難在模擬沙盤中給出詳細數據, 故而只能大致排演情況, 演練演練戰術戰略,真正作戰還要看實際戰場。
衛補之不吭聲,他要沙盤僅僅來模擬的嗎?
不,還用來看地形地勢和人炫耀!
尤其是薛文,見了這等東西, 定然能讓他望眼欲穿, 恨不能親身至此, 可惜人如今在松江府坐鎮, 不能第一時間親眼看到。
回頭得了沙盤, 必然要寫信告知一聲才是。
江無眠等來的夫子很快入內,請人啟封開卷批閱了去, 這點看字的東西用不著耗費精力,官學里這套流程早已走的熟練無比, 夫子們很快拿出結果,排了名次出來。
“十五人滿分,無一處錯漏。比之官學少了些許,量其年紀,卻也合理。”江無眠一目十行掃過去,一整張卷子全然是考察基礎字形,死記硬背而已,沒技巧性的功夫,算是讀書基礎。
衛補之已然開始皺眉,卻見江無眠肯定道:“不錯,可以開加強班與提升班。”
“這不錯??”衛補之話里不算滿意,“官學里的小崽子首回考核,還能有一半滿分。”
他這新兵營加起來的統共就十五個,不要求你們考童生回來,起碼這點字形考核考過官學一群幼童,別給他丟臉啊!
江無眠淡淡道:“新兵營中少說八成從未接觸課本經義,每日又得訓練,吃食上卻無法補充精力,繞是如此,還每日堅持讀書識字,能有此成績,已是合格。”
人年紀大了,又沒養成良好閱讀習慣,初次接觸讀書寫字,能有這等成績,他這個僉事合該笑出聲才是。
再者,新兵營中的人已是到了養家糊口的年紀,要考量的事情多著,心思百轉千回,注意力有分散,有這等情況才算合理。
他問衛補之:“若是換成你學習四書五經,能不能全寫出來?”
衛補之瞪眼看他,“這等基礎識字如何能與四書五經相比?”
江無眠泰然回道:“如何不能?對于從未識字接觸過書本的人而言,初次看書,不亞于觀賞四書五經,不識字形、不明句讀、不解其意。”
從難度等級上而言,兩者相似。
不待衛補之發問,江無眠便道:“既然已有優勝者,取前三者發放獎勵,這一關勝者將擁有米糧,至于是送回家還是自己用,隨他們去。”
此外,他還準備在小范圍內提選人才,組成尖兵隊,用當前能拿出的最好條件招待。
他對衛補之道:“過幾日我將帶工程隊上島,增添部分體能訓練方式,另外將有部分采買物資運至島上,你找信得過的人接手。”
衛補之古怪看他一眼:“你要親身上陣?”
那別怪他不客氣,把該叫來的人都叫來打一場擂臺,讓江無眠上臺亮亮手上路子,妥妥的一擊致命,死人堆里練出來的殺招。
江無眠嫌棄道:“是改體能訓練方式,不是教手上殺招。”
一刀過去,能抗住的是少數,演武還是打得有來有回才能讓人看懂學會,殺招功夫沒有環境磨練出不來。
不信去問白楚寒,對打最多的人就是他。
衛補之摸哪兒去問人?
白楚寒跑去都督府和人算賬,正要撕扯明年軍費。蘇遠還在帶人核對文書,準備登記在冊,預留在案,部分送至京中,部分送到都督府,忙得一天天煮涼茶混個水飽。
也就是他這個僉事,把事兒全扔給下面人做了,才能忙里偷閑過來一會兒。
年底嘛,上面人忙來忙去,底下人也忙著過年,忙,都忙。
次日一早,江無眠便去了鐵匠鋪,這兒一水的全是工部來人——部分將近合格但還不夠資格進入火炮研發的,全被江無眠組織到這兒煉鐵煉鋼來了。
負責教導他們煉鋼之法的是這兒的教導師傅牛師傅,從窯爐問題到淬火難題,一應他負責解決。
學的差不多了就上手實踐,鍛造火炮不行那就鍛造鋼管,兩者在工藝和塑形上差別算不得大。
正好他要的部分基礎訓練器材需要鋼管組合,就將這部分任務分了下來,計件給錢,合格的給多少,不合格的給多少,全有說法。
他這定好了,工部來人可不是樂意,正事沒干便被壓在這兒,任誰都不樂意,但見了原工部侍郎的待遇,眾人學起鵪鶉不吱聲,讓做什么便做什么。
進了鐵匠鋪拿起錘子打鐵也是二話不說就掄錘干活,明面先干活,私底下再議。
正式上手后,這群人發現嶺南的鍛造法門竟還不同!
有盤算著要學完回頭給自己家的鐵匠更新換代的,還有著急的人學完理論課程就迫不及待找人送信出去。
笑話,這兒是江無眠花了大力氣整治的地方,還能讓人送出信去,他就別當按察副使,回家種田得了!
單是建元帝南巡的這段時間,守門的南康衛從各種渠道查出不少密信來,借此機會,江無眠還得知了幾家暗探。
將名單和謝硯行通過氣,一致決定按兵不動,先把人困住再行分化,時間定在下次考核里。
屆時分開進入不同部門,把守更加嚴密,一舉一動皆有人盯著,不怕他們不動作。
只要一有通敵行為把柄自然送到江無眠手中,想拿誰、何時拿人、判到何種程度就有的說了。
江無眠到時,眾人正在忙著打鐵,牛師傅正在巡視情況、糾正方法,見狀忙了結了手上任務,“大人今日是來拿貨?”
“單子上的東西一應備整齊了?”江無眠不僅給了單子,還有圖紙,組合障礙賽訓練、高低單杠雙杠等基礎設備一應在內。
關于障礙用繩,他還沒什么思路,但目前的鍛造水平和人手足以讓他整一個全鋼鐵訓練場出來。
不錯,就是一個。因為過于花錢,成本太高,兩個都建不起來,只能先造一個給建元帝看看模板,順便拉一支隊伍常年練。
覺得練得好有效果,就要建元帝給錢了。
當然,江無眠還準備了木質練習,只要打磨得好,上了桐油,實木單杠比鐵質還耐用。
——但江無眠這不是要讓建元帝看到打錢的效果嘛,不能讓人覺得錢白花了,所以一上來就拉高了成本天花板。
要論價格,造船用的實木制成單杠也不便宜,但震撼人心的效果上難免有了差別。
牛師傅帶人去了倉庫,東西全清點完畢,等江無眠驗完就能結算尾款,他今年就能輪休回家過個好年。
一想到要到手的銀錢,牛師傅樂的臉上褶子都撐開了,他拍著胸脯打包票,“大人您盡管用,每個器材鍛造上都有名字,有一個部件出問題,老牛都給您找出鍛造人來,絕不推脫!”
江無眠隨機抽查幾份樣品,外表看著的確是一回事,他讓人送到金不換的研制院去上涂層。
不上涂層,一年風雨下來,還真不能確保這東西能不能用。
現代涂層大部分是化學制品,現在只有古代化學,還是原料缺失版本,江無眠只能從現有的材料入手,調制最為簡單的一種——紅丹防銹漆。
主要材料是紅丹與桐油混合而成的,金不換還在調制過程中添入了其他樹脂,成果的確驚艷,很有過年的氛圍。
做完這些,江無眠又拿出南康衛的地圖,將上面能用的空間扒拉出來,再度開始畫圖。
原有的基礎上改造,再另外開拓幾個訓練場,人員訓練時間和器材保養算進去……得出最低要十五個訓練場。
這還沒給水師劃定特殊的海上訓練、搭建最大的演武場、不同地勢的戰術演練……等等,最后一個就不用了,嶺南田地的事兒要人查辦,怕是少不得帶兵彈壓,正好帶人出去拉練。
衛補之不知哪兒得了空閑,每逢休沐就過來催沙盤,“上回考核獎勵一發,又和新來的兔崽子說過,只要他們考核通過,江大人就給軍營安排上沙盤,還能對戰演習。此外還有各色獎勵,糧油米面、針線布匹、各色吃食不在話下。現在人是家也不準備回了,卯足勁在學習,你這沙盤是不是要備起來?”
蘇遠得知此事后,恨不能親身前來,然他還在核對文書、給白楚寒哭窮要錢,至今無法脫身,只好讓衛補之將他的意志帶到。
江無眠無言以對,良久他直白道:“人都在準備過年,材料也在準備,便是有天大的事兒也等過年再提!”
衛補之一拍腦袋,“這不好辦,你要多少人手,材料幾何,直接讓南康衛去找!”
留在營中過年的人不少,足夠江無眠調度,缺材料也能近距離調來!
江無眠:“……”
第146章 謀劃
又是一年年底, 即便是衙門封筆,江無眠也沒能停下忙碌腳步。
鹽禁城建設完收工,應有的鎮守設施都要搭上, 城門上的火炮要放上, 船塢處的船只改進好了,可以在甲板上放置更多火炮,向鐵匠鋪那兒伸手要火炮實驗。
而火炮鍛造……它沒這么多貨, 只能先緊著鹽禁城來, 江無眠不得已在三方之間端水。
此外, 便是江無眠一直命張榕關注的田地之事。
“事情如何?近來哪個府有此事端?”江無眠問道。
張榕面色疑慮,道出一路發現, “嶺南下諸府忙于過年,人口流量大, 陌生人口出沒幾率大, 此法不可行,便去田間地頭上問過老丈。核對之后,以下三府有異狀。”
至于為何不直接從戶房處調出記錄?
能買賣名下田地,還是上等田地,定是要過戶房, 至今還無人過問, 怕是有人掩蓋這一問題, 此人定在府中戶房田地登記造冊處有內應。
驟然過去查探, 只恐打草驚蛇, 捉個替罪羊或是從犯而已。
再者,買賣田地, 必然有的買才是,買家何人, 通過何種手段買來田地,這條線背后又是誰,是江無眠要追查到底的真相。
只要順著田地買賣這條線查下去,必然能有線索!
“提到買賣田地,唯這三府下的百姓有所異狀。因此著人往縣中調查,誤打誤撞得了確切消息,來人是一支流動商隊。”
江無眠一聽是商隊,便清楚其中情況。
當前嶺南作坊與商隊已是發展到某個階段,海貿也在進一步蓬勃發展之中,銀錢迷人眼,自然會有大批農戶拋售土地,投身商業建設之中。
尤其是南康府,這等情況也在萌芽之中,有的是人拋售貧瘠土地,做些小本買賣,這等多是以宗族為主,做家族生意。
但從未出現過大批量拋售上等田地的景象,此番情況極有可能受人攛掇。
大量拋售土地,造成土地價格下降,會有大批人揮舞著銀錢購入,造成土地兼并。
短時間來看,百姓可以拿著賣地的錢加入商業買賣,賺得一筆金錢,可以說是發家致富的好方法。然而時間一長,較大的上層商隊會大批量投錢建造系統規模化的大作坊,這類作坊正如水力織布機一樣,效率高、產量大、品質穩定、經得起損失,他們甚至可以大批量生產,拼著賠本也要投錢,進一步擠兌小型商隊和個體商業的生存空間,完成抄底壟斷。
經營不下去的人破產轉型,然而拋售了土地的百姓毫無退路可言,他們沒有土地,也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只能算做流民或是租用大地主手下的土地成為佃農。
如此一來,大商隊將會在農業上完成土地兼并,在商業上進行壟斷,苦的還是底層百姓。
這類商戶從來不缺避稅手段,進而會導致大周上層收不上稅,國家調整稅收政策,加重稅負,但被轉移到底層百姓身上,更多的百姓苦不堪言,連本身生活都無法保證。
如此下來,勢必要對商業進行限制,待農業根本穩固,生產力上來,足以支撐大周運轉時,能略略放開。
倒不是要一刀切或是別的,而是要規范商業運轉,嚴查偷稅漏稅等違法犯罪行為,加重部分刑罰,足以震懾部分商隊貪婪。
江無眠聽罷張榕的回稟,心下有了計劃,“暫且按兵不動,注意追查幕后之人的行動軌跡,尤其是與商隊聯絡之人。另外仔細觀察審量他們如何抉擇土地,行事風格,千萬不可大意。若有逞兇好斗之人,容你先拿人再問!”
江無眠處處提防,這群人也是小心行事,在嶺南與江南兩道處輾轉挪移,生怕泄了痕跡,便是這年關時也謹慎不外出,只假裝是誤了時間,無法回家,暫在嶺南休息。
“領隊,飯菜已是買來了。這潮州府上還能買到南康府的菜,聽聞是那南康府辦的活動,菜譜賣了一通,醉流霞都少了一批食客!”一個護衛打扮的人提著兩大食盒,輕手輕腳地步入房門之中。
打頭的楊帆喝了一杯茶潤喉,嶺南這濕冷氣候,乍然過來他還真不適應,不過這地方的飲食他倒是吃的不錯。
聞言眉梢一挑,下巴一抬,“醉流霞仗著有兩張新奇食譜得了名聲,乖乖做下去,還能得個百年老字號的稱呼。誰叫他們眼界低,非得賣了方子,還像模像樣地競價,沒見識的玩意,食客跑了也是理所當然。要論底蘊,還得看咱們東家。”
護衛擺上碗筷,笑著附和道:“領隊您說的對。不過咱們今年就在這兒過了,不準備把東西帶回東家?”
他們在潮州停留一年,小心翼翼摸了底,又做了餌料釣魚,花費半年時間才讓人相信自己商隊能賺大錢,有幾個冒進的土財主,想憑商隊翻身,賣了地吆喝著入了商隊,這可是幾條大魚,籠絡一番,絕不能讓人跑了。
這都將近年關了,眼看著錢也轉回來了,地都到手了,他們能跑路回去了,怎生還要在這兒過年?
時間一長,唯恐夜長夢多啊!
領隊品著小酒,“嘖”了一聲,這傻大個懂啥。
沒有東家指手畫腳,一路吃喝還有土財主的錢支撐,到了一地糊弄著人買買土儀,等上了船哪兒還有他們的好日子?
還不得老老實實把東西帶給東家,得個百八十兩的賞賜,哪里能有當前的日子痛快?
領隊還有自己的私心,若是趁著年關時,他們一行人上錯海外的船,帶著一船的貨物與金錢去其他國家定居生活,跑遠了他們背后的東家便是拿他不得。
至于土財主?
海上大風大浪的,死個人怎么了,死一船的人都簡單!
就是這出海的船不好找,他打聽許久,年關時都是回家的,沒一個向外頭跑的。
最近的出海船隊,還是過年后二月里裝船在南康府碼頭出海。
南康府的大名,走商的哪有不清楚的,他們偽裝商隊之前都被東家提著耳朵念叨,不要撞到南康府那頭,就算是過去了也別掀起風浪,老老實實出來!
若是被那兒的人抓到把柄,他們一行人自求多福便是。
然領隊定好的船只就在南康府起航,無論如何,這一趟他都走定了。
得說服被哄騙的土財主,讓他相信自己這一行必須去南康府才能發財致富。
領隊下定決心,開始盤算起來。
殊不知,在他們隔壁,被江無眠遣來的張榕一行人也在算計,如何讓人去南康府一趟過去了就是自己人地盤,拿人卡要的全都好說。
“師爺,隔壁已經吃上了,咱們就這么盯著,啥也不做?”一個跟著的南康衛大口喝著芝麻糊。
這玩意還是江大人看他們行路不方便,怕有緊急情況吃不著飯沒力氣,特意趕工做出來的,一個字,香。
用料實在,食用方法簡單,熱水沖泡一碗,喝下肚去暖洋洋的,比冷水干餅子好用多了。
更別提里面放了石蜜,入口微甜,讓人回味無窮,好喝,再來一碗!
張榕也把碗伸過去,接了一碗熱水,攪拌開來,芝麻的香味徐徐散開,清香又帶油香,一下勾起人饞蟲來。
他看著新做的芝麻糊,靈光一閃,“這樣,明兒安排兩個人,給他下個套……”
等等,明兒正是大年三十,好說歹說要吃口熱飯的。等過兩日假裝偶遇,慢慢給人下套算計。
這群人既然沖著土地來,那就他就說自南康府的親戚處得了消息,有土地要出售還有大生意大作坊等著人投錢,他們一行人就是特意自京中趕來做買賣的。
總而言之,說的有鼻子有眼,怎么忽悠怎么來。
就在他們準備過了年就詐騙時,江無眠也沒閑著,今年沒白楚寒打年糕,他只好擼袖子上了。
謝硯行一邊指指點點,一邊坐在廊下溫著小酒。
天色未晚,今兒風又小,火爐上的水汽蒸騰,熱酒的壺咕嚕咕嚕泛起小泡,合著眼前熱鬧的打年糕景象,很是有煙火氣。
等江無眠把年糕送給師娘蒸上,又抱著一罐荔枝罐頭回來,荔枝去了核,泡在透明玻璃中,晶瑩剔透,霎是好看。
謝硯行瞧了一眼,將桂花釀倒入青白瓷酒盞中,感嘆道:“僅有青樹卻無雪,倒是可惜。”
亂世沒得講究,如今可算是平和熱鬧的盛世,這人風雅講究又回來了。
紅泥火爐、溫酒一壺,自然要對青松白雪,才能不負美景。
江無眠給人倒了一碗荔枝,“沒白雪,有白糖罐頭,您湊合湊合用吧。”
謝硯行一噎,這哪兒能湊合?!
江無眠抱著剩下半玻璃瓶的荔枝,也不講究形象了,理好袖子就往里面伸勺子。
等人搬完打年糕的工具,他才對謝硯行道:“張榕已是追到明面動手之人,只差順線摸排盤查,揪出幕后主使,便能知曉究竟是誰渾水摸魚,攪弄風云。”
謝硯行拿一瓷勺,舀著碗中荔枝,動作格外講究,與江無眠全然不同,吃完淡淡道:“便是捉到人又能如何?懲治一人或是百人,此事終究是開了口子,若不將裂隙封堵,遲早洪水滔天。”
他比江無眠看得分明,早早便知有今日之禍,當年制定的商隊政策,早已不再適應大周當前情況,勢必要改動一番才行。
然商隊背后皆是世家豪強,連枝同氣,一家有事,不說八家支援,但能連枝帶蔓揪出一串人來,這又該如何改動?
動的全是真金白銀的利益,誰能允許呢?
謝硯行不敢動,一動便是眾矢之的,朝堂上下群起而攻之,便是親朋好友也當是反目成仇。
君不見,自古以來,逐利者當是六親不認,情緣寡淡,唯有金銀為真。
江無眠不以為然,“遴選人才,拉攏新科進士,發展自己人。再備足足量金銀,內部安撫,使改革更加平穩便是。至于墨守成規,抱殘守缺者,該殺該放,張馳有度,按法度量。”
謝硯行指出,“自上而下皆如此,你要應對整個朝廷,甚至是來自陛下的阻力。”
皇帝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是皇商最大的靠山,他如何能同意削弱自己的勢力,收縮自己的財產?
“讓他知道是底下人的商隊侵占了他的利益,謀取他應得的財富不就成了?別說沒商隊這么干,就是皇商還瞞著皇帝本人賺錢,偷稅漏稅的商隊比比皆是,也就南康府這兒查的嚴,少之又少而已。”
江無眠都不敢說嶺南,整個嶺南道的海商陸商加起來少說有幾十個商隊,他不信沒人偷稅漏稅,只不過是底下人偶爾執行不透上面命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而已。
“挑動朝中矛盾,內部不穩,朝中易出大事。莫要忘了外部群狼環伺,只等下口機會!”
江無眠反駁道:“如何是挑動朝中矛盾,不過是將毒瘤提前挑破而已,難道要等毒發身亡才尋良醫救治?”
都病入膏肓積重難返了,哪兒還有救,等死算了。
謝硯行瞪眼看他,毒發身亡是這么用的?!
他少見的煩躁道:“這事兒暫先不提,等捉到人再議。”
但他心中清楚,江無眠提出的法子可行,但也兇險萬分,一不小心便是死無葬身之地,建元帝決然不會網開一面。
唉,誰叫他收了這么個有主意的徒弟,合該他大過年的受著。
第147章 籌錢
大過年的, 不適合打孩子,遂謝硯行指使人去辦買賣田地的案子。
熊孩子沒事兒干先把案子結了,商隊一事牽連眾多, 哪兒能是現在碰的!
甭說上折子, 這話一出,被人聽了過去,就是眾矢之的, 永無寧日!
韓昭鴻定然會落井下石, 屆時南康府一眾經營不過給人做了嫁衣, 哪兒還有日后可言?
等伍陵與韓昭鴻爭個你死我活,趁兩勢力元氣大傷, 再行入局,才是易事。
如今這形勢, 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這么閑得慌,查案去吧!
江無眠麻溜地吃完飯拿上年糕回家,這事兒說來說去,就一個法子,等他身居首輔之位, 得皇帝信任, 可大肆展開手腳, 同時要培養自己勢力, 與自己同心并力往一處使勁才行。
當然, 還有另一個方式,武力掀起改革, 戰爭從來是勢力洗牌的最快手段,少說幾年, 多說十幾年,必然能順著自己心意建立新政權。
但是新朝廷無人可用,或還是這一批世家大族出來的人,背后勢力盤根錯節,難以控制。
再者,戰爭從來不是輕描淡寫的兩個字可以概括的,它意思是生靈涂炭、國破家亡、妻離子散、血流成河……這非是江無眠本意,還是以改革之法徐徐圖之最好。
以建元帝的年紀和自己的本事,大概自己能發動改革時,建元帝早當上太上皇或是人沒了,新皇性格中正平和,難說會不會同意此事。
但也不一定,萬一新皇想做些功績,或是看清制度弊端,勢必要改動積弊,那改革一事也不是沒機會。
雖有人言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難免不會培養自己勢力,但當利益一致時,還是有商議的可能性。
早前江無眠被韓昭鴻針對,建元帝也不愿為一個初入官場的前科狀元說話出頭,在韓黨恨不得置之死地的情況下,他最終還是憑借實力打出翻身仗。
新皇登基時,他那時應能憑借手上資本讓整個大周的運轉離不開自己,即便是要找莫須有的罪名發罪,也要看現實情況是否允許。
他積極發展如此之多的東西,拉高科技水平,拓展海外,一是要奠定自己的立身之本,二來改善百姓的生活環境,三來便是要利用大周這一國家機器將矛盾指向海外。
近來幾年,大周算是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的年份,農業商業也在上升期間,一些矛盾糾紛經過韓謝之爭已經處理,雖說埋下下一場黨政的隱患,但明面上確實平靜不少。
接下來便是拔除毒瘤,掃清宇內,將視線放在海外。
江無眠盤算得清楚:自此之后,大周將進入新一輪的資源整合之中,土地兼并的矛盾已是露出端倪,為使大周內部較為平緩地渡過這一期間的問題,必須有更重要的事件轉移矛盾。
海外正是個好說法,也是個恰當時機。
水師已在蓄力發展,在海上有一戰之力,且可通過此事建功立業,給武將出人頭地的機會。
當前軍中已顯露頹勢,二代子弟不成器,新將不露頭,大多是隨建元帝開國時期的老將頂著,也是時候讓人看看新將風采。
此外,大周當前的造船業在蓬勃發展,航海差些火候,適時磨練一番,掌握周邊海域信息,為之后的開疆拓土做足準備。
江無眠算的很好,只是當前還有個攔路石,伍陵何時能將韓黨一脈清算完,待到那時,就該他們嶺南登場。
“先將水師操練起來,有兵力在手,才有應對的底氣。”計劃寫完,他命人雇來短工,將應送往南康衛的一應器具搬運至船只上,趁著近日無雨,將訓練展示用的演武場先做出來。
恰巧碰上日常過來催促江無眠做沙盤的衛補之,他樂得一招手:“快快快,咱們江憲副給的好東西,還不快搬船上去!”
說的好似土匪進村一般,動作也很利落,直接上手從庫里抬到衛所開來的船上!
“豁!”衛補之上手一掂量,入手沉甸甸地,格外有分量,掀開油布一瞧,紅彤彤一片,乍然一看,好似過年年禮。
“這是鋼鐵?”衛補之拿起來耍了兩個不像樣的棍花,好似抱著柱子砸人。
江無眠解釋道:“工部來人鑄造的,試試手藝如何。別扒拉了,這一船全是鋼鐵打的,另外兩船是木制,用的造船實木,實心還沉,外頭刷一層桐油防水防雨。”
嶺南的大風大雨大浪天不少,島上高大喬木大部分是近來十多年生的,一些灌木草叢倒是活的好好的,造南康衛所時挖出來一看,根系發達,抓地極緊,可見本地風浪之大。
因此江無眠還讓師傅做了些鋼鐵制的東西,用以加固木制器材。
一到島上,衛補之喊人來卸貨,“正好今年新兵營要考核,讓人過來熱熱身。”
“水師考核?”算算時間,要過了春耕時才會開這類大型模擬考核,今年要提前?
衛補之道:“南康衛的考核!正好蘇將軍今兒也在,他道你來了便告知他一聲,先去他大帳里說說。”
南康衛的職責頗為廣泛,故而每年都在擴大規模招攬人,今年新兵營人數再創新高,連蘇遠都覺得不可思議。
所以他年前忙得昏頭昏腦,就是為了向朝中要多軍餉糧食。
他手里的這點東西養活不了南康衛,只能向其他兩司問問有沒有其他名額周轉一番。
衛補之喊人來給江無眠帶路,他自行抬著東西給隨船來的師傅們帶路,仗著自己先行一步,計劃把人帶到自己的新兵營演武場里。
聞訊而來的其他新兵營教頭不樂意,江無眠正要走時,就看到幾個人爭先恐后出來攔截衛補之。
“攔住衛補之!今天誰放他跑了我老朱看不起他!”這是打頭第一個出場的。
“朱武你打哪兒呢!搶東西!東西!”這是看準衛補之肩膀上的器材,準備搶了東西就跑的。
“師傅往這兒走,演武場在這兒,您小心腳下,愣著做什么,帶路啊!”這是搶不過東西就搶人的,主打的就是不能空手而歸。
江無眠看著眼前一片混亂,面無表情地轉向緊急跑過來的參軍,“此事早在面前說過,過年多年,衙門已是上值,竟還未定下哪幾個演武場改造?”
參軍只是掃了一眼,語氣淡然,面色不改道:“將軍明言,誰搶得過放誰的新兵營演武場上去。江憲副您不必管,一炷香內分不出勝負,全抬到大演武場,一個不留。您這邊兒請,將軍已是等候多時。”
江無眠:“……”
你們就不怕全營新兵打出真火,以至最后一團亂麻。
這全是老傳統了,白楚寒本人有時還帶親兵下場,和一眾教頭比劃比劃,要的就是這個隨時能打能撤的反應能力。
蘇遠見到江無眠,快步上前引人入內,先是寒暄幾句,便露出了真目的,“江憲副,南康衛與水師兩方日漸成勢,水師大營正在籌備之中,不知江憲副有何看法?”
江無眠身為憲副,頭頂還有個按察使,無論如何,這事兒也輪不到先和他說,但誰讓江無眠有錢啊!
建立水師大營的折子上去了,據白楚寒那邊的消息可知,朝中也批準了,現在戶部卡著給錢。
他們能拖,這邊等不起,蘇遠想了想,決定先問江無眠能不能支取些錢財或是直接拿材料賒賬,先把水師大營建起來。
要求不高,有鹽禁城那等規模和防御就成了。
江無眠好似在聽天書奇譚,他沒和蘇遠掰扯期間有多少手續,跑了多少府衙縣衙,調和了幾家幾縣幾府的矛盾才能建成鹽禁城,只數用的銀子。
“城門比南康府用料更實在,三層精鐵,外部銅皮,精煉出的合金銅,硬度奇高,原料稀缺,至今還靠商隊尋摸。城墻比一般城池高大寬厚,能安置諸多塔樓、火炮,此外海上也有防御設施,用的無一不是當前最好的配置。林林總總,少說幾十萬兩。”
這一下掏空嶺南幾年攢下來的家底,現在還要賒賬?
不成不成,嶺南稅收都能拖垮,經不起這等規模的賒賬。
蘇遠好似就等他這話,話不打磕絆就說:“本將體諒憲副難處,不如這般,先借調來幾條戰船,先把水師大營搭建個框架出來,日后再慢慢規劃?”
江無眠似笑非笑看過去,原來目的在這兒,重點不是船只,是船只上搭載的武器是吧?
鐵匠鋪、金不換與船塢三處合作推出的新戰船,搭載了城墻用的重弩、新型火炮、投石機等物可以說是當前大周火力最為充足的戰船。
前些日子剛剛下水調試情況,糾正部分參數,據說誤差不大,就是減輕了航行速度,還能再改進一番,改進方案還沒拿出來,這船就被人盯上了。
蘇遠這也不算忙,竟還有時間盯著船塢。
江無眠還是那句話,“給錢,錢到位就給定制船。”
沒錢就沒船,船塢也是要吃飯的,一直賒賬算怎么回事?
蘇遠苦笑搖頭,戶部就算撥錢也是要年中了,到時嶺南高熱,大風大雨天不斷,便是開工建水師大營,工期也是無限拖長,一年內怕是才出個樣子。
江無眠給他出主意,“讓陛下掏錢買下水軍大營,戶部的錢不必發向嶺南,直接打給陛下內庫,中間沒有中轉商,一個銅板不少地進陛下口袋。”
相當于建元帝先買,然后再按照價格賣給戶部,至于建元帝的錢怎么發那是建元帝的事兒了,與朝臣無關。
他想二月給錢就二月給錢,想三月給錢就三月給錢。
而且建元帝在江南有皇商,先讓皇商墊付也是個法子,總之有的是方法要錢,就看建元帝的意思了。
蘇遠:“……”
你別說,真別說,這真是個方法啊!
第148章 炒制
江無眠提出的方法不能說錯, 也不能說對。
水師大營算做國家公事,怎么能從中如此操作?
但他劍走偏鋒,直接給事情換個順序, 先是建元帝看中此地, 建設行宮,再賣給朝廷用作水軍大營,這樣一來, 就不能說不守規矩。
距離水師大營建成只有一步——說服建元帝先出錢。
此事江無眠便不參與了。
蘇遠從方法之中回過味來, 這哪兒能不參與, 作為帶頭之人、方法提出者、按察副使,江無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最重要的是, 他有個筆桿子,比誰都會寫文書!
這段時間他見到字書筆墨相干就想暈, 實在不想看第二眼, 江無眠這等文人最會使筆,一份文書手到擒來!
蘇遠已是掌握為官精髓——能推的事情就推。
江無眠哪兒能如他所愿,建元帝要是知道他摻和這事兒,指不定這錢就得先讓江無眠墊付。
當下甩袖便走,他要看新式演武場建到哪兒了。
蘇遠也隨之外出, 喊來湊熱鬧的參軍, 問道:“誰贏了?”
參軍一臉不服氣, 憋悶著說:“馮慕趁人不備, 偷走了大部分, 還帶師傅回了演武場。小部分衛僉事守住了,其他營里, 雞毛都沒見著。”
馮慕,特意培養斥候的的新兵營教頭, 隱蔽、奇襲、刺探軍情是第一要務。
他能帶人偷了屬實合情合理,衛補之能守住一小部分,也在話下,那人一身蠻力,專門鍛煉體魄,自然守得住。
其他人各有各的擅長方向,但在這等突如其來的混亂之中,一時之間難以爭斗出勝,總的來說,在蘇遠預料之內。
幾人來了演武場內,江無眠也算正式見到南康衛所一應教頭。
大周兵種不少,水師、步兵、騎兵、弓兵、槍兵、方陣、投石等等,每種有其訓練方式,小的衛所里或許會一人學點東西,大的衛所則是規矩分明。
譬如現今的南康衛,除以上提到的兵種外,新加入了斥候營,此外還有籌備中的炮兵,一應俱全。
水師已是籌備出幾個新兵營,能到獨立分出的程度。
蘇遠還準備選拔叢林作戰的人才,江無眠也在兵備上寫了叢林偽裝篇,但還沒寫完,估計會加在日后的新兵培養計劃之中。
現在,幾十個人烏泱泱地站在演武場內,看師傅們清點材料,預備安裝。
眼尖的有看到蘇將軍與江憲副等人過來,忙讓開了路。
蘇遠和眾人打了個招呼,向人介紹了一番江無眠,特意強調東西是江憲副提出打造送來的,至于免費還是給錢,他沒說。
江無眠看了一眼,也沒挑明此事,反正最后建元帝付錢。
“大人,這兒地方夠大,但鋪的水泥地需要先撬開再填補,另一邊的沙地卻太小了,需要重鋪。此外還有泥地,這里預留的空間是要先撬開還是原封不動?”
泥地分兩類,一類是泥潭一般大,到人腰部,是要跳進去走的。另外是匍匐前進的一小截泥地,就在沙地后面,上面應該還有個網繩,江無眠還沒來得及做,現在還空著。
師傅問的便是后者,這東西不齊,是現在留出空間等以后做還是一塊撬開做新地界。
一眾教頭離得遠了,衛補之卻也不見外,上前和蘇遠一塊湊到師傅跟前看圖。
這是俯瞰視角的演武場,和眼前的不太一樣,但蘇遠很快憑借上頭的方位對照起來。
“這東西做什么?這兩個桿是要豎著嵌到地里?泥地沙地,越墻越門,翻墻沖刺跑……”蘇遠不懂墻根底下的那些器材,但他看懂了中間的說明,大致是地形演練。
再對照眼前演武場的大小來看,地形只是一小段,很是粗糙,還很單一,此外沒有叢林地形。
江無眠:“……你帶人出去演習一番,嶺南最不缺叢林地形。不用說渡海過去,就在島上,拉出大營二里地外,隨便哪個方向都是密林。”
這地形根本不缺,其他的卻是少見一點,還會偶爾碰上沼澤地,沙地灘涂也有,海灘邊上,較為平緩的地區。
這一套是針對陸上作戰,水師的諸多地形更為復雜,直接實際地形演練更好些,正好嶺南也不缺這點海域。
……也不缺海賊練手。
蘇遠:“……”
水師缺的那是營地和船!
和師傅說過后,江無眠讓人把東西全弄出來實驗一番。
“用的不好再調整,實木演練的地方也是如此,近來幾日便拜托師傅多多用心。”
蘇遠讓人有要求便去找馮慕提,這兒畢竟是馮慕的新兵營。
在師傅安裝器材的日子里,演武場暫時不能啟用,馮慕便讓人去外頭操練。
斥候最重要的是隱蔽,隱蔽不了被人發現也要有逃命的本錢。
若是人少,那就嘗試突圍,少不要要求人的武功夠高或是耐力要好,能一個照面讓人失去行動能力,留夠足以撤離的時間。
若是人多,那就要看情況是立刻跑還是聲東擊西地跑。
總之,訓練不能落下。
新兵訓練去了,他這個教頭反而湊在安裝師傅這兒,每個器材都要問過如何使用,具體練什么的。
師傅僅是知曉功用,但怎么訓練還要江無眠給出方案。
江無眠仍在島上,他是初次來這座島,面積稱不上大,也就是一座基地,怪不得水師大營要分割出去。
眼看地方不夠用了,蘇遠還要發愁水師專用碼頭的事兒。
不說和韶遠那個比,起碼不能比南康府那個修修補補的碼頭差不是?
可是島算不上很大,目前能用的地基本都用上了,各個新兵營、演練用地、后勤輜重用地都至關重要,不能挪動。
與其在這兒分割固有地盤,不如直接再用一座島。
蘇遠正憋著文書向建元帝要錢,江無眠在指導了器材如何使用維護后,一身輕松走人,接下來只要等建元帝或是戶部打錢即可。
時間趕得剛剛好,他剛回到按察司,門子便來人問:“大人,蔣師爺尋您,說是您買的東西已是到了,眼下是否要人處理?”
“恩?買的東西?”江無眠略作思索,最近他私人采買的,也只有打江南來的王家棉鈴籽。
算算時間,若是快的話,這會兒是該到了。
對了一眼外頭日晷的時辰,該是散值了,江無眠直接出門去見蔣秋,“棉鈴籽全到了?”
蔣秋領他去了倉庫,“大人要訂的全在這兒,已是過秤,王家沒缺斤少兩,看似誠意十足。”
看似?
這里頭就大有說法了。
蔣秋冷笑一聲,“正常人聽了大人要求,第一反應是做種,做種自然要種子保持干松,而非是浸水加重。部分在船艙悶得時間一長,已是發芽出苗。”
他知道江無眠要棉鈴籽用來榨油,種子干濕算不上打緊,畢竟這筆賬還是從蠟燭作坊哪兒走的。
但是浸水發芽的種子,在斤兩上就要兩說了。
江無眠瞇眼,聲帶冷意,“商場如戰場,先記下這筆賬,等日后找機會再算。榨油地點安排的如何?”
因棉鈴籽不是能直接食用的油,江無眠這兒安排也要隱秘一些。
雖然以當前的價格來講,普通人是不會拿棉鈴籽榨油,多半是有錢富商巨賈一類,但無論如何,它本身具有毒性,此物能用以害人,單就這一原因,江無眠務必要好生把關才是。
蔣秋點頭,“位置在金道長處的偏殿,要的東西全能就地準備,且以金道長的名義進貨,外人看來極為正常。”
金不換那地方是什么材料都要,但一點東西不吐,好似個吞金獸。
但實際而言,金不換還真是個金疙瘩,不提本身能力,單就一個水銀提煉,就能賺了大錢。
出自江無眠之手的銀鏡,背后要鍍上一層水銀,這東西難得,還是金不換與之合作,才有了這一買賣。
榨油安排在這兒,江無眠也是放心。
種子浸水,部分發芽,蔣秋讓人入庫后立刻拿出來晾曬,滿院的霉味與潮濕水汽,嶺南待久了,這點味道他們很是熟悉。
江無眠檢查一番水分含量,捏一把能沁出不少的水來,他對來榨油的人道:“能用,準備炒制。”
安排來榨油的人:“啊?”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蔣秋和喊他過來的道童,炒制?不是來榨油的嗎?
怎么是炒制?炒茶他不會,更別提是炒這種子,期間要加什么他也不懂啊!
蔣秋也是難得一愣,“大人?不是直接榨油?”
大周目前的食用油多種多樣,動物油是基礎,此外還有植物油,麻油、蒼耳子油、杏仁油等多種多樣,南方還用茶油,臨海之人用魚油……諸如此類,較之前朝多了不少。
但多半還是生榨,主要是省事省柴火,大戶人家榨油會講究一些,也不稀罕這點錢,自然是過火炒制后再榨油,主要為了口感。
從這一目的來說,棉鈴籽又不是食用油,哪兒用得著過火炒制?
這倒不是為了口感,主要因棉鈴籽外殼堅硬,過火炒制后會烤干種子水分,導致外殼發酥發脆,容易出油。
此外因種子外殼帶有短絨,過火加熱后就能消除,進而減少油耗,能提高出油率,自然還是炒制一番為妙。
“有力氣嗎?會揚谷子稻糠嗎?知曉如何翻稻草嗎?”江無眠三連問榨油的人,得到確切答案,一指道童,“行,來起火燒個鍋,你自梯子上去,站平臺上翻攪鍋里的種子。”
江無眠現場指揮人起火炒制棉鈴籽,聽聞風聲的金不換也趕過來湊熱鬧,這等好事兒怎能不喊上他圍觀。
自然,他口上稱火藥研制一事兒有了進展,不是單單為了熱鬧而來。
第149章 榨油
棉鈴籽工序繁多, 炒制是第一步,磨粉是第二步。
不必用復雜工具,最為簡單的石磨石碾皆可, 待到棉籽炒制酥脆, 冷卻晾涼后上石磨碾制,借此時機,江無眠正問起了研制院的情況。
“前兒做的火藥已能量產, 也能穩定炸開。若是炸山開路, 這事兒倒是有些難度。”金不換也深感此事較為棘手。
炸山開路, 說起來簡單,好似火藥一放, 引線一點,人跑遠了等著炸開即可。
實際操作時, 考量的事情就多了去了。
頭一個就是火藥用量。石頭質量不同, 炸開的力道不同,如何判定一座山應用多少量,這就需要靠譜的師傅來查探。
然當前沒有確切的方法探明內部巖層,也就是說,無法掌握確切用量。
爆破一事還需專門設備, 用以保障爆破人員的安全, 這點江無眠還在尋找方法。
金不換在實驗過程中已然發現, 此物只要一點火星就能造成極大的殺傷力, 夏季高溫天氣, 更是要放置在冰窖隔壁的地窖之中,用以低溫保存。
研制院的材料較多, 誰也不知火藥會不會高溫自燃,在形狀沒有穩定之前, 盡力低溫保存,或者選擇使用時再行配置。
與此相比,制作成彈藥的火藥相對而言還穩定些。
江無眠對這個研發進度沒有不滿,本身火藥威脅性大,研制過程中稍有不慎便會終身殘疾甚至死無全尸,慢一點不追求速度,只追求安全。
這可都是研究人才,放在日后高低也會是個專業領域的教授,少一個他都能心疼死。
“便捷攜帶的投擲型已有思緒,目前正等鐵匠鋪給打造個殼子,此物成本較高,對鍛造技術要求也高,至今還沒想出個好法子出來。”
火藥桶目標太大,一點就炸。受到擠壓碰撞,摩擦出一點火星就能炸開,不好控制。
因而他們的目標是機關投擲型,單人便攜式的,重點是延遲機關。
和地雷的道理相同,但不相似,金不換愁禿了頭,還請趙成過來一看究竟,三方合力,才摸索出一點頭緒來。
重點在于延遲,啟動機關后,火藥投擲出去,在落地前必然有一個沖擊力,是借助這一沖擊力使得火藥炸開還是單純的延遲。
兩者區別在于觸發機關不同,針對這兩個方法,分別做實驗嘗試效果,目前卡在撞針上。
主要是以當前的打造技藝來說,體積小的東西不好打造,再一組合安裝,全程靠師傅手工操作,報廢率較高。
只能說還是生產力不達標,無法進行大規模批量化生產。
造一個便攜式遠程投擲火藥的工藝,不比造火炮的更簡單。
江無眠算過成本,只好安慰自己這是研發過程中必要的損耗,還好是建元帝出錢,可勁造作也不算很心疼。
“大人,您來看這種程度如何?”石磨上兩頭牛轉了一遭又一遭,骨碌碌轉過去,碾出不算精細的粉末,收起來堆成小山一樣。
冷卻后的棉鈴籽已不再透出熱氣,江無眠抓了一把仔細捻開,疙疙瘩瘩的觸感,仔細聞過還有一股米面味道,摻雜在一塊實在不好聞。
金不換也蹲在邊上,以他的目光來看,這些東西還要過篩一遍,再加工成精細粉末,才能用作實驗,不然總會出各種意外。
但江無眠顯然沒這意思,偌大的后院里找不出一個篩籮,反倒是鋪出一塊地方。
如金不換所想,這東西又上了石碾,開始二次碾磨,這回出來的粉末格外松散,手感細膩,抓起來一把能看到粉末順著手指簌簌落下,好似流淌一樣,加入煉丹也不為過了。
“這便要榨油去了?”粉末里能榨出來多少油?瞧這碾磨的情況,是能出點油,但多少就不好講了。
如今的棉鈴籽算不得多貴,但那也是對江無眠而言,他前頭剛賺了大錢,能拿得出這筆錢來,何況江南到嶺南的海運相較而言還算便宜些,算下來不是一大筆支出。
但這么多的棉鈴籽用以榨油,的確奢侈,據說還不能吃,這價值就要打個問號了。
江無眠瞧情況差不多了,便命人提剛燒開的沸水過來。
“棉鈴籽裝入籮筐,等等,沸水準備上。”
這一步驟最為重要的是趁熱潑水,因此江無眠讓人先裝半籮筐的棉鈴籽粉末,再用熱水澆透,趁熱攪拌勻實了,再繼續往里面裝填,接下來便是重復這一行為,直到現場的棉鈴籽粉末全部裝填完畢。
看了一眼天色,江無眠拍拍手,“今日便到這里,接下來悶上六個時辰,不必管他。”
蔣秋看著這步驟眼熟,低頭一看后院的灰路,恍然大悟,這不就是攪拌水泥的步驟嗎?
這也能用來榨油?是否有點兒戲?
金不換倒是想到什么,湊到江無眠身邊低聲詢問道:“大人,聽您說道,這棉鈴籽榨出的油有毒不可食用,這一步——”
話卡頓住了,金道長想了想詞匯,遲疑地形容道:“這一步發酵,莫非是去了毒性,可做食用?”
江無眠心下感嘆,金不換這腦子怎么長得,這等事情上轉的飛快,略做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
這一步是準備土法脫毒,他老家——上一輩子老家稱之為“悶糝”。
所謂的“糝”,指的就是棉花籽磨成的粉末,畢竟這玩意本意是指谷物一類的小碎粒,棉鈴籽粉末也算小碎粒,就這么稱呼了。
“悶”指的是程序,加水洇悶,使之發酵脫毒,這樣一來,再經過幾個步驟消毒去雜,棉鈴籽油即可食用。
后來它消失匿跡,一來是因為大豆等物的食用油廣泛推廣使用,二來是說查出致癌物質,為了健康,這也就基本消失在餐桌上。
江無眠小時隨爺爺奶奶倒是用過這東西,后來入城便再沒見過了。
今日一看,他竟還記得步驟,只是記憶里的人臉已經全然模糊。
心下略有感慨,很快又撇去這點情緒,江無眠淡淡解釋一句,“可食用但不推薦食用,存在致死率。”
說完便轉而問起其他東西研制進程、學徒學習情況等等。
六個時辰一過,暮色蒼茫,后院卻燈火通明,接下來才是工序難題,江無眠務必保證每個做到位,這一程序將影響到接下來的蠟燭制造。
影響蠟燭品質就是影響賺錢大業,尤其是投入如此多的成本之下,做出來的東西賣不上價,江無眠就算睡著了半夜也能驚醒。
金不換等人也在燈火通明的加班加點研制火藥,偶爾還能聽到炸爐的聲音,簡直像是天降鼓點,震懾人的耳膜。
江無眠很是慶幸,別院方圓五里地內沒什么人,影響不大。
“不然再讓陛下出錢買個島,設立專門研究院吧。”
蔣秋剛要過來請江無眠指揮步驟,便聽到他喃喃自語,思緒不由飄到水師大營身上。
作為江無眠身邊的幕僚,這等花錢的事情他還是清楚的——主要原因是蘇遠兩頭要錢,給建元帝寫了條陳不說還去布政司要錢,被謝硯行大嗓門罵了出來。
挨得近三司都能聽到,還有人看到蘇遠被人客客氣氣請出布政司大門,嘴里還喊著,“今年用錢提前批點,少點也行!別走別走,咱們好商量!”
緊接著被侍衛攔住,門房進去后,當著蘇遠的面示意人關門。
——謝藩臺說了,但凡見著都指揮司來要錢要糧的,一律拒之門外!
嶺南道的預算折子,去年早陳上去,至今也沒個說法,還在磨磨蹭蹭走流程,布政司這兒也沒余錢,有也不敢亂動,畢竟水災多發,得留著用以購置糧食修建堤壩救人搶險用。
朝中不批錢,于是都盯上了皇帝的錢袋子,如今江無眠已是扔給建元帝一個大吞金獸,現在還想再要一筆錢購置場地。
也不想想建元帝口袋里那點夠不夠。
蔣秋假裝從未聽到,“大人,時辰已到,下一步已著人準備上,您要現在過去看?”
“走,瞧瞧看情況如何。”
悶糝過后便是蒸,這不是簡單上鍋蒸,最好裝到鐵桶里,放入桶里蒸,這一步是為消毒去雜,不影響油的品質。
當然,也可以不做,畢竟他不是用來吃,怎么簡化怎么來。
不過這一批是要做頂級蠟燭,品質要好,能讓用它的人感受到物有所值,那自然要從原料抓起。
這頭忙活起來,屋內也沒閑著,要準備起垛,簡而言之,就是將棉鈴籽粉用稻草打包,變成草餅,也就是給棉鈴籽粉末塑形,方便之后的捶打。
榨油機器還是最為簡單的土法榨油,人工用擺錘撞擊木楔,將壓力給到草垛上,進而壓榨出油。
這回總算是輪到榨油的人出場,他今兒看了一天,也沒見過這種架勢,心里不由嘀咕這到底是榨油還是磨面?
直到剛剛,總算聽到江無眠發話,能上人擺錘榨油了!
“咚——”
以錘擊木,撞擊聲陡然響在耳邊,乍然之間聽不到其他聲音。
“轟——”
夜間,另外一角像是附和一樣,不甘落后地傳來更大的爆炸聲,緊接著是轟轟烈烈的吵鬧聲走水聲救火聲。
在場人不免嚇了一跳,錘都沒撞到木楔上,惶然地看了過去。
留在后院的道童脫口而出,“煉丹房炸爐,無礙,火勢不大,燒不到后院里,諸位繼續便是。”
眾人:“……”
看得出丹爐炸得很是頻繁,道童已是熟悉了這等流程,閉眼都能說出安慰話了。
江無眠再度升起念頭:不如建元帝出錢再買一座島?
第150章 反轉
經過此番插曲, 眾人心中未定,但看江無眠仍在院中坐鎮,這番驚惶方才壓下。
撞木楔榨油的抹了一把汗, 心有戚戚然, 這江大人到底找的什么地方,竟還能旱天雷轟地走水了,下次便是再有這等銀錢給, 也得掂量掂量本事才能接。
唉, 苦也。
江無眠不知這番炸爐其他人看在眼里作何想法, 他只是打好腹稿,回頭上公文準備要錢, 順便再催建元帝給個說法,建不建海商。
聲聲撞擊中, 道童聲音乍然響起, “出了!出油了!”
引得眾人齊齊看過去,出油口處,一開始僅是幾滴油下來,好似干涸的山泉水吝嗇出來,緊接著像是河道通常, 汨汨流出, 金黃色的油脂泛著香味。
此刻已是月上中天, 不少人打起瞌睡, 眼一睜一閉的, 身形左右搖擺,就差倒頭一睡。聞言一個激靈, 伸頭看去,還真出油了!
遠遠的, 在發酵的稻草與棉鈴籽粉末的味道中,純正的香味散發出來,令人不自覺吞咽口水。
碳水化合物與油脂是人身體永遠追求的物質,當前又不是人人奢侈地能大口吃肉大量用油的日子,自然會渴求此物。
江無眠幼年日子過得不好,也是這等反應,后續逐漸將養起來,才是現在模樣。
就連蔣秋也開始懷疑這類油到底能不能吃,無他,現在人能獲得的油脂來源有限。
動物油脂就不說了,這東西成本一般挺高,無論是野生還是家養,要付出的代價都多。
植物油脂需要榨取,吃的人不少,家里甚至有老人幼童專門出門找這些,拿去油坊榨油,也算有點油水。
若是棉鈴籽加入油脂來源,可供人食用,那棉花生意更要火熱,此物身價怕是水漲船高。
若是囤積一波,等日后放出能榨油的消息,倒騰出去賺個差價自是能大賺一筆。
蔣秋忍不住再問江無眠:“大人,此油只能用以蠟燭制作?”
當真是不能吃?聞起來也不像是有毒的,看起來色澤與一般油脂無二。換個角度想,這有毒的油等與平常食用油一樣,真要入口時,誰知這油脂有毒沒毒,能不能吃?
“能吃,但不建議吃。”江無眠斟酌著小聲道,“這等工序做下來,盡管是能吃,但本身存在一種引子,有的人吃了容易發病,有的人可能一生都不會出現癥狀。”
這類榨油方式是沒問題的,江無眠親眼看著工序一道道做下,能確信期間沒有一道缺失,做得到位。
這類正兒八經出來的油脂再經過雜質過濾一道工序,確實能擺上餐桌,然而它本身存在致癌物質——有的人基因抗造,吃了沒什么問題,有的人基因不太行,吃完長個惡性腫瘤也是存在可能的。
蔣秋反倒是不在意,“人吃多了豆子都能撐死,食用魚膾時長個蟲子也是常事,大人實在多慮。您瞧在場之人,恨不得頭埋在油桶里,好生吃喝一頓。吃食面前皆是小事兒,何況您只是說了此物有可能,并非一定。”
人餓極了什么都能吃,還能在乎長遠?不吃現在就能餓死,吃了還能掙扎一段時間。
何況又不是一定會死,人總有個僥幸心理,認為這事兒輪不上自己,先吃喝一頓再說。
是這個道理沒錯,問題是江無眠能保證自己的工序脫毒消毒,其他的能保證嗎?
指不定有那種聰明人覺得粉末出來就能合著草一塊做成餅榨油,節省人力物力,省錢還能多賺點。
不是他做陰暗猜想,而是確實存在這種可能性。
商人逐利,如同現在的地主一樣,盡力壓榨底下佃農,就為榨出二兩骨髓油來。誰會惦記這東西吃不吃死人,只關心它能不能帶來更多的錢。
倒是將棉鈴籽能榨油的消息傳出去的江無眠,要受千夫所指。
這等害人之事還是算了,不過此物做不成,改良榨取豆油的方式他還是行的,但江無眠最為惦記的還是花生和油菜籽,這兩者出油不少。
其中油菜籽不太好食用,日后一般作為工業和飼料用油,但花生的好處就多了,平常能吃,出油率還高,榨完的花生餅無需脫毒處理,直接能摻到飼料中飼養家畜,可以說功能頗多。
目前只有一個問題,江無眠沒見著花生種子,他只能遺憾嘆氣。
棉鈴籽油榨取得差不多后,油線已是斷了,根據榨油人的經驗,斷了油線至少要空榨一個時辰。
這會兒金不換走水的地方已是安靜下來,想必是動靜算不得大,道童也很是耿直地說:“托大人的福,今兒只有一回走水,比起往常動靜小的多了。”
江無眠在這兒待了一天,金不換下午未去做實驗,那可不是動靜小多了嗎?
江無眠:“……”
他無言半晌,讓道童先做休息,這兒事情已是了了,接下來就是該向王家兜售,大賺一筆了。
當然,在此之前,他先給建元帝寫了一封公文,刨除問安報上演武場情況的話,通篇大意就是要錢,嶺南兵備道要修水師大營,給錢。
建元帝看完這道公文,一時之間不敢置信。
他甚至忽略了修水師大營,一門心思加加減減,算出新修的演武場到底用了多少錢。
“朕就知道,這小子給錢痛快,花錢也是痛快!”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江無眠當家是知道貴還敢開口伸手。
不過這么多年嶺南交的稅也是真多,各項損耗也是高。
建元帝沉思良久,吩咐齊總管:“將嶺南年底送來的稅課拿來。”
上面寫的一清二楚,商業稅賦、農業交的稅銀稅糧、山川河流取用的、鹽鐵繳稅等一應俱全。
建元帝這兒的稅課只到行省一處,中央的稅賦不下府縣,只有行省的稅課才能具體到某個府縣里,因而他只知道嶺南近來穩穩賺錢,南康府也肯定在賺錢,可到底賺了多少他不確定。
翻看著商業稅賦一欄,建元帝到底是動了心思。
這錢多嗎?多,對一個商隊而言,賺到這種程度,的確是多。
這錢少嗎?少,對大周而言,目前的主要稅賦來自鹽鐵,另一半是商業與農業加起來的。
唯獨南康府這兒,從鹽鐵這兒得來的錢竟是隱約與商業抗衡,由此可見江無眠手段,他太會賺錢,能穩穩地賺大錢!
而且不是他一個,是一整個地區,南康府及附近的府縣,皆是有欣欣向榮之感。
往年里,這地方不僅遠還窮,每年要朝廷補貼,還經常水災泛濫,要錢要糧的。
江無眠過去幾年,南康府治理好了,再經幾年,整個行省都被他盤活了,若是將人放在戶部——
不成,不成!
建元帝猛然清醒,若是放在戶部,這和碩鼠掉入米缸何異?!
看看這敗家子花的錢,給朕建行宮都沒這么扯開了花,建一個演武場就敢!
這還要建水師大營,沒錢了過來找朕要,朕看著就有錢嗎?!
建元帝深感荒謬。
齊總管低著頭也能感受到建元帝氣息不穩,這也不是氣狠了,就是心氣不順。
他暗想:江大人又是寫了何物,讓陛下如此勞心動氣?
建元帝眼不見心不煩,果斷扔下江無眠的公文,翻開另一本,不巧正是蘇遠上奏的。
一看地方名字事情,建元帝便知這又是個來要錢的,他又不能不看。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戰爭離不開將士培養,無論如何這水師大營的錢他是要給的,走戶部還是走內庫,要看報上的錢有多少。
皇帝也是有一家子要養活的,日子不比江無眠過的痛快。
蘇遠這里說的比江無眠更具體,諸如水師大營目前已能成形,再來兩場水上戰爭便能磨練銳氣,現今的營地已是極限,不能再多施展,急需用地。
他又說過江無眠在軍中提出的培養措施,這事兒得蘇遠來說,方才顯得江無眠沒有攜功自請的意圖。
建元帝看過后,果真是心火平復,又念起來江無眠的好,這人花錢是真花在實在處。
演武場、明德堂、火頭軍,能加強軍備的地方,江無眠是一點都沒放過。
要錢……要錢也是有理有據,培養人才的筆墨紙硯要花錢,請夫子需束脩禮,訓練體魄時吃喝和一應的用具全是開支,鎧甲、武器、船只等等也要算入其中。
養兵,著實花錢。
這還不是個例,鎮守西疆的、戍守北地的,各個都有花錢的地方,比如地方冷,那就需保暖衣物、炭火、冬日用的營帳、騎兵羊馬用的馬草,最近還要上了火藥。
建元帝只覺四處花錢,無一處賺錢!
左思右想,他又想起江無眠的提議,弄個海商賺錢。
從嶺南稅賦來看,海商確實賺錢,但那也和江無眠本人治理有關。
松江府也有商隊,怎生不見他們賺得大錢,固然有欺上瞞下謊報稅賦的,那也該有格外出色的船隊才對,可松江府自從鎮鰲船塢分家后,造船最好的就變成韶遠船塢。
其間不過是多了個江無眠的變數。
念及此,建元帝下定決心,預備在嶺南——具體而言是南康府,備一個皇商,專司海外來物。
不好直接讓江無眠去做此事,人畢竟是正兒八經的朝臣,還是兵備道一處的按察副使,明面上與皇商八竿子打不著,他得換個迂回法子,讓江無眠給他把關才是。
于是,江無眠便偷偷接到了自南康府傳來的密信,錦衣衛親自來了一趟,甚至只是口諭一則,還是有商有量的。
大意是聽聞江無眠在這兒投資了崖山商隊,現在朕也想建皇商出海賺錢,但怕被底下人糊弄。江愛卿是個忠心的,看中的商隊必然也是不錯,朕投七分本金,與江愛卿七三分如何?
江無眠:“……”
終日謀劃建元帝的錢,不料一日反轉,自己的錢先被建元帝看上了。
轉念一想,建元帝拿七成,是控股股東,日后他是皇商另外一個拿錢干活的小股東,還能背靠建元帝這座大山,只要錢給到位,大老板就沒話說,這也是好事啊!
對建元帝而言,他出七成本金,給的銀子太多了,誰都不太放心,頭前還有人伸手拿他十萬兩銀子,雖然現在錢拿回來了,但他心底疑慮短時間內消不掉,必須找個忠心有能力的,舍江無眠其誰呢?
對江無眠來說呢,背靠皇商發展海貿格外便利不提,還能嘗試以皇商的名義牽頭整合商貿資源,立個合約規矩,這便是整理商貿踏出的第一步啊!
此事大為可行,具體事宜他得上個項目預算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