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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前因

    江無眠與建元帝密信來往兩三回, 在此之前,還去問過謝硯行主意。

    謝硯行讓他瞧瞧江南皇商,三思而后行, 皇商好處、風險, 再想能是不能、做不做的。

    建元帝是什么性子,他還能不清楚?看不見偌大好處,自然是不會出手, 這皇商是有名號了, 日后能不能把控住, 是偏向建元帝還是你江無眠?

    當兩人出現矛盾,就此分裂, 皇商中經手的部分不能見光的東西,是誰的黑鍋?

    謝硯行與江無眠道的是實話, 但江無眠思量過后, 仍是決定繼續此事。

    他的理由很簡單,建元帝已是不年輕了,國祚雖然定下,但仍有人不死心,太子之爭只是從明面轉到暗處而已。況他與儲君并無任何交情, 如今也談不上攀交情去, 這般情況下, 唯有借著建元帝的威勢才能推行他的計劃。

    提到這話, 謝硯行沉默不作聲, 他也是隨建元帝打天下過來的年紀,自然清楚建元帝征戰時落下的一身傷患, 至今還在折磨著人的精神。

    指不定等到哪日,人的精神頭沒了, 最后一股氣散了,這天下之主便要換人來當。

    儲君性格守成,這等人雖說是對臣子好,但不適合江無眠要大力推行改革的計劃,他沒有這個魄力。

    有建元帝在前,儲君這等性子也是讓部分群老臣看不過眼,也是愁人。

    江無眠若不趁著此時推進他的計劃,等儲君登基為帝,計劃怕是只能不見天日。

    而且不提儲君問題,就算是建元帝在位,江無眠要改革商業亦有風險。

    建元帝也在老去,他的身軀不再年輕,無法長時間批閱奏折,每逢這一時期,就是昏君高發期。

    大部分人的思維受到軀體限制,眼睜睜看著自己老去接近死亡卻毫無辦法阻止,這時就會貪戀人間溫度,變得偏執保守,昏招百出。

    從明君到昏君只有一步之遙,江無眠如何能賭這一時刻的到來?

    別看現在皇帝倚重他,能將此事交出來,那是因為他能賺錢給皇帝帶來好處。

    當皇帝認為江無眠不再帶來好處,反而是處處轄制,甚至在部分事情上將會與之分道揚鑣時,就是江無眠身隕之時。

    且不僅是他,謝硯行等一眾人皆要因他之故受到牽連,可能新君上位第一件事便是清算他們師門上下。

    他著實是焦慮,時間不夠,要做的事情太多,頭頂皇帝還不知何時會爆。

    這等情況下,只能盡量發展自己的勢力,等到被清算之時,打不過還能跑嘛,他又不是什么忠君不二心的臣子,人都要殺自己了,他又要給殺人兇手留什么情面?

    謝硯行渾然不知他這小徒弟冷面之下還有一個反心,只是給人算清了風險,盡最大可能一一排除,既然要做,那就盡量不給人留把柄。

    “海外之物,皇商為首。既然如此,拿出個詳細章程來,一切有法可依,朝中也好站住。”皇商都要遵守,其他商隊還要反著來,是不是背后有人授意,居心何在?

    總之,江無眠這回得干個立法或者說是提出條例的事兒。

    正好跨年時,有海外商隊來此地,借著此事上個條陳。

    至于為何不在跨年之后就說,這不是一直在找朝中律法規定,發現其中有所漏洞,出于謹慎,只好從頭到尾清理一遍。

    何況年前事兒多,還有春耕大事不得耽誤,一來二去可不就誤了時辰,直到此時才上奏。

    再者,立法這事兒本該是朝中閣老與六部商議,他提出這事兒是否有越俎代庖的嫌疑?但嶺南這邊眼看著要接待更多的海外商船,他們得拿出個章程來,不至于讓人覺得怠慢或是我大周不講禮儀欺壓小國啊!

    江無眠洋洋灑灑寫了兩份公文,一份正常上奏,一份是走南康衛這邊的路子,給建元帝捎帶過去。

    ——說是要建海船皇商,您看看怎么立,有哪條海商律法可依,小國來了依照屬地原則還是什么?

    事情交出去,江無眠短時間內不再關注,他這兒忙活起來了,張榕暗中將人趕到南康府,現在準備甕中捉鱉!

    “人下了船,正在碼頭一條街上詢問最近出海的商隊。那老爺子年輕時也是懂點的,家里有些本錢,后來置地過起土財主的日子,這段時間不知為何被人說動,要出海做生意,正好來了這群人,搭伙出海去。”張榕派來的人正與江無眠說著情況。

    江無眠直覺哪兒不對勁,他調出幾人檔案來。

    這老爺子是潮州府的,當地有名的大地主,佃農諸多,水田、桑田、旱地皆是不少,還特意在山上圈地種了果樹,眼下半邊荔枝都在掛果,很快便能豐收賺一筆錢。

    然而他一門心思預備出海,地賣給當地人、果樹也定出去,桑樹給了蠶農,人帶著新買的船和貨上路出發了。

    “趙恒川,家中獨子。”掃到戶籍,江無眠點了點,他找到異常之處了,“子女不在身邊?他是如何與商隊接上的?”

    總不能來個人就信,這得是什么腦子?別人一說就信,早在發家前就被人霍霍干凈,何必等到現在?

    大周能當土地主的,必定對自己名下土地格外看重,總不會全賣出去,萬一商隊不賺錢,回來還能有錢有地過個富家翁的生活。

    他作為土財主不看重,總有子女會看重,不出面勸阻一二說不過去。

    可江無眠從未聽人提起,趙恒川子女如何,在何地當差。

    人積攢了大半輩子的財富,除了自己享受,未嘗不是在為下一代籌謀,事已至此,竟還沒有個下一代出面,這不合理。

    此外,一個土財主賣地換了商隊做生意,鄰里鄰居是如何看待的?本地人竟是沒有議論的?這也不符合常理!

    張榕留在潮州府的人還在探查,后兩者有些眉目。

    “趙恒川此人年輕時闖蕩過,欠錢不還,便有人拿他妻兒抵債。有錢后回家做地主,娶了續弦得一女兒,以后再也無子嗣。宗族之間與他有齟齬,很是不合,只差將人逐出族去,他也與族內不合,認為當年都是族內不出錢,才讓他妻兒殞命,至今絕后。”

    兩方都覺得對方虧欠良多,若非現在逐出宗族不好看,對族內名聲有礙,趙恒川早就被人趕出去了。

    本地人對此也不是議論的,多的是背后琢磨著趙恒川是不是打哪兒惹了債主,正在賣地還債。

    商隊?

    誰信那是商隊,來催債的還差不多!

    這么陰差陽錯的,也就讓人無言以對。

    “可是查到了兩方如何接觸的?商隊背后又是何人?”

    “這事兒小的不知,張師爺讓人追查過去,還未出來結果,小的先來報一聲,透個底。”

    江無眠思忖著,讓他給張榕帶話,“按兵不動,出海后再尋人跟上也可,一至海上,如何行事便不是商隊說了算。另外加大追尋力度,務必揪出背后之人。”

    在嶺南搞土地兼并,怕是要錢不要命的,江無眠又去尋蘇遠,“帶水師出海練練,正好試試新船。”

    蘇遠一把將建元帝批閱過的奏折扔給參軍,好似從囚牢里解放一樣竄起來,“走走走,本將軍正好有空,陪水師練上一練。”

    參軍:“……”將軍,奏折!奏折還沒看完!

    江無眠一看這架勢,結果可能不太如意,“……陛下不允?”

    蘇遠悻悻,這不是允不允的問題,是要用火藥和火炮換水師大營的事兒。

    建元帝那邊也說,都在要錢,朕也沒錢,只能挪用其他駐軍的,朕和其他守將商量著,不給錢就得給輜重,糧食近年豐收不用多給,新出的火藥火炮酌情分出點?

    這哪兒能行?!

    不是他不給,這東西自己手里都不多,船上還沒安置火炮,怎么看都稀缺,他拿不出來!

    要是他人就在御前,就是撒潑打滾也得把水師大營的錢要出來,可惜他人不在,只能在信中向建元帝哭訴他們這兒也窮。

    怎么個窮法?

    看看這島,就這么大塊地方,一年十二個月八個月里風吹雨打,房屋年年修檢,年年灌水,回營地跟回大海一樣。

    再說這一年里吹半年的風,甭說給的糧食輜重了,就連頭頂房屋和人都有被吹跑的可能。

    一年兩年尚且承受得住,年年都這么干,他們這兒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錢,糟蹋不起啊!

    僅有一星半點的火藥和火炮,前者還不夠穩定,后者出來了,被白楚寒開走至今未歸,瞧瞧,他們也拿不出來。

    他就不信,建元帝還能鐵了心讓南康衛這邊出錢。

    江無眠:“……”

    御前不都是大打出手、舌戰群儒、以死諫之這一等級的,怎么還能撒潑打滾?

    對比前面的手段,這屬實上不了臺面。

    蘇遠“嘖”了一聲,這就是太年輕,不知道錢和臉面誰更重要。

    能要來錢,還能氣的對方說不出話,大不了御前失儀罰個俸祿或是閉門思過幾日,不虧。

    這也是有軍功在身,建元帝不好處置,不然讓皇帝下不來臺,等待他的就是錦衣衛大牢,哪兒還有后面的輕拿輕放。

    究其根本,要揣摩對建元帝的心思,明了人的底線,才能適當應對。

    “你所說的新船就是這兩艘破、古樸的船?”蘇遠在老師傅們的瞪視中收回“破爛”二字,改成文雅稱呼,但無論如何,都改不了本質上它就是個破船!

    江無眠無言,他鄭重澄清道:“這是作古仿舊的戰船。”

    什么破爛,尊重著點,這是他尋來好幾位手藝人做的,要的就是新船外表和用了五六年的老船一樣,用以迷惑人。

    蘇遠了然,給人下套是吧,這個他會。

    陸上作戰時能冒充陸商,海上作戰時假裝海商。

    換了一個眼光看,他哪兒還覺得破爛,這就是個頂好的戰船,自帶偽裝,外頭的確看不出情況,一進去就能瞧見兩側的船樓是偽裝的火炮!

    蘇遠:“你這船,能不能多練練?”

    江無眠:“……”

    多給你免費開幾日是吧?

    第152章 拿人

    想多開幾日也不是毫無方法, 端看幕后黑手何時冒出頭來。

    他出來的晚,自然要商隊在海上多漂幾日拖延時間。出來的早,商隊就要及時做出反饋, 不能讓人察覺到事情有變。

    江無眠大致說來他的計劃, “這支商隊馬上要與另一海船出海,若無意外,明后兩日便能在碼頭上見到他們一行人。”

    而張榕等人不擅長海上追蹤, 唯恐跟丟了人。恰巧南康衛的水師要實戰一把, 不如將任務扔過去, 兩方都省事。

    最為重要的是,海上遇見海賊或是海上天災, 船毀人亡也有可能。如此一來,他們便是將人困住, 短時間內幕后黑手接不到消息也不會懷疑。

    他們能將人秘密押送回陸上, 趁著這一時間差,找出主使人,拔出蘿卜帶出泥,誰也別想跑。還能讓南康水師偽裝成商隊,與幕后黑手周旋。

    總而言之, 南康衛主要做兩件事, 一是將人困住, 二是盡量問出消息。在此期間, 注意不能將人弄死, 指不定最后還要他們出面指認。

    “明日出船?”蘇遠顯然已是意動。

    既能出海試新船,又能帶人上手練練, 不比在陸上寫公文,回奏折要痛快?

    按理來說, 此事由一僉事出面已算重視,蘇遠這一將軍諸事加身,不必親身上陣,奈何他這陣子鬧心,見了公文就想跑,從江無眠這兒得了確切消息,當晚就連夜去點人開船,出發去練兵了。

    衛補之:“……”

    這就跑了?!

    江無眠也是沒想到,商隊還沒動身,抓人的已是埋伏去了。

    只能說,公文一事對蘇遠的影響的確夠大,后者恨不得此生不復相見。

    早在海上的蘇遠,全然不知衛補之正在島上大罵他不厚道,眼下他正對著一片汪洋大海確定方位。

    看了一眼太陽,他對身側參軍道:“去將那物件拿來。”

    來之前,江無眠曾給他一件東西,說是不必太過靠近商船也能看見對方船只情況,尤其是這船上有為火炮偽裝建造的船樓,在此高度下,不說幾十海里內能看清,但十幾海里的距離還是有的。

    參軍心中忍不住激動,又有些懷疑,他疾步來到蘇遠房間內,從床榻底下的暗格中抽出一個長條盒子來,看著像是木質,拿在手中卻是極重。

    江無眠在此物上下了大功夫,精鋼鍛造,機關鎖芯,不用正確步驟和鑰匙是打不開的。

    想暴力破開,一般武器也達不到精鋼的硬度。若是回爐重造,只會將里面的東西一塊毀了,絕對不會落到他人手中。

    蘇遠打量幾眼,從脖子里提出一枚鑰匙,小心翼翼地對準鎖孔,按照順序一一拆解開。

    盒中放著一支長圓筒狀的物件,外表古樸,放在地上毫不起眼,圍在盒子前的兩人卻像是見了金元寶一樣驚喜激動癡迷。

    參軍小聲道:“將軍,此物真能觀看千里之外?”

    新拿來的東西,江無眠命名為千里眼,寓意是能看千里之外,甚至能觀看到人的一舉一動,這當真是人力能打造的東西?

    江大人該不會從哪兒拿到人間的吧?

    ——此刻,參軍不由想到百姓口中的傳言,江大人白日里做人,夜里還要回酆都做行者,一日十二個時辰,兜兜轉轉不消停。

    莫非此物就是江大人夜里用的?

    蘇遠也很懷疑,他們出發之前還拜了拜圣母娘娘,一路風平浪靜,不見風雨,即便是遭到海霧,也很快散開,可謂是遇難成祥。

    難不成真有神仙保佑?

    他將信將疑地道:“回去給娘娘燒香,多捐點。”

    至于江大人哪兒,他夜里燒金元寶江大人能收到嗎?

    蘇遠沒深想,他拿出千里眼,按江無眠所說,貼在一只眼睛上,另一只眼睛微微閉上。

    視野之內,碧水藍天下,兩個黑點遠遠趕過來,很快他認出來,這是兩個桅桿!

    果不其然,他稍等一會兒,那個黑點逐漸擴大,不一會兒,兩條船只便出現在眼前。

    當他放下千里眼,眼前哪兒有黑點和桅桿,海面微微搖晃,瞧不出第二艘船來。

    蘇遠止不住驚駭,神色之中不知是忌憚還是敬畏,半晌,他才情緒復雜道:“雖不能看千里之外,然百里地卻不在話下。”

    參軍也是倒吸一口涼氣,百里地?豈不是能將敵方大營也能看透!?那他們還愁什么?斥候往高地上一擺,拿上千里眼,對敵方大營所在的位置一看,管你埋鍋造飯、新兵操練,全部一覽無余啊!

    換句話說,東西落在敵人手里,那就是自己人受罪,想干什么都是在人眼皮底下進行,甚至連夜襲都能瞧見。

    “將軍!這!此物絕不可流落他人手中!”

    蘇遠不知想到何事,微微嘆口氣,驚駭之色消退,遺憾道:“可惜,江大人說一支千里眼,耗費銀兩非常高,日后也不能量產。”

    就這一支還是托了大造化,造玻璃的老師傅有好幾個擺手不干這活計,給的再多也不干。

    無他,磨鏡片實在考驗人,玻璃碎了、磨出的鏡片不對重來、尺寸不行再來……各式各樣的問題,太打擊人的信心,心氣都要沒了,還干什么?

    江無眠也是怕打擊太大,一點也不催促。做研究不就是這樣的,出錢了不一定有結果,有結果了不一定是想要的,現實出的結果距離理想狀態太遠,諸如此類的。

    耗費大量時間精力人手,才偶然得出這一東西,江無眠實驗過后,便讓人找記錄,看能不能量產。

    玻璃研制院這回干勁滿滿,預備著大干一場。

    有鑒于這回蘇遠是在海上開火,帶的還是新兵,所以他才將此物借出來一用。

    重點他強調了三遍,“船只和千里眼都是借的,毀了也得把尸體拖回來。”

    要是水師不賠錢,這就是證據,他到時去找建元帝要賬。

    “船到了!”剛才在千里眼中出現的兩艘船,掛著旗幟航行在前,后方還有幾艘呈梭形跟隨前頭的船只。

    自船身和旗幟上判斷,這就是他們要等的船!

    蘇遠正色道:“等船靠近,留下他們!”

    此刻船只上,趙恒川還在與領隊商議,他們抵達目的地后,要去哪兒販賣一船的生絲,渾然不知他們已被人盯上。

    “讓老弟見笑了,年過半百,半截腳脖子入土的人沒見過海上風景,一時癡迷,還請原諒則個。”頗為富態的趙恒川笑著敬了對面領隊一杯茶賠罪。

    領隊本人石武爽朗一笑,“不瞞老兄,小弟初次上船時,來回晃悠深一腳淺一腳,好似地不平。老兄還能穩當喝茶,實在佩服。”

    真情實意地夸贊一番,趙恒川臉上的眼睛都要笑沒了,嘴上連稱“謬贊謬贊”。

    石武心中冷哼一聲,這人不過是個草包,多夸兩聲就不知道自個兒姓甚名誰,果然是個老糊涂。

    不過這等人還是多一點好,好糊弄,多說兩句,夸兩聲就能拿到大筆銀錢,夠他們在沿岸其他國內買地買山,雇傭幾十家佃農,逍遙享受一生了!

    大周內的賣身契?

    他不說不認,誰還能指了他去。就算東家能追過來,最近兩年躲著走,或是再向北走些時日,一輩子不回大周而已。

    開口還未寒暄幾句,船身猛然動蕩起來,茶水潑灑一地,特意帶上船的瓷碗乍然碎裂,也沒人再心疼錢不錢的事兒了。

    趙恒川一改淡然模樣,大驚失色,“石兄,這……這是如何了?”

    莫非是船只撞上要出事了?那他要怎么做?對,小船,還有小船?

    那他的貨豈不是要沒了?一船的身家都在這兒,他走了貨要怎么運出去!

    該死,不是說這艘船從未遇見困難,每年都給圣母娘娘上頭香保佑的?!

    石武蔑視他一眼,就這點膽子還出海走商,簡直笑話。

    他淡然道:“趙兄不必擔憂,海上常見大風大浪,故而這桌子與床、茶盞碗盤都是固定在船上的,只要人抓住身邊東西即可。”

    趙恒川低頭一看手中抓住的桌腿,果真是和船板一塊,怪不得剛才撞擊轉向時,他僅是趴在地上,沒被晃出去。

    正要說些什么,外頭一片喧嘩,還未聽清言語,驟然之間,房間門被人一腳踹開,就見一伙穿的衣物一模一樣的人闖進來,為首之人佩刀刀柄一指,厲聲喊道:“拿下!”

    嘩啦啦一群人進門便是兩拳捅在肚子上,直打成了縮成一團的躬身蝦,緊接著提起兩人,二話不說綁了堵嘴就往甲板上走。

    甲板上,一明顯身穿護甲的人背對他們,身邊站了一圈護衛人士,另外還有人源源不斷從船艙里被提出來。

    顯而易見,全被人一拳放倒,痛的直叫喚。

    “頭兒,船上人全在這兒,這些是雇船的商隊,這是專司貨物運輸的船隊,還是兩貨人。”參軍偽裝的海賊軍師演的格外出神。

    斥候馮慕扮演狗腿子,攛掇道:“三當家的,這全是大魚。小的去貨艙看過,一船生絲不說,還有茶葉!”

    他們上頭還有建元帝、白楚寒兩尊大佛,蘇遠自然只能做個三當家過過癮。

    “茶葉?”蘇遠兢兢業業偽裝成海賊,當下雙眼冒精光,“多少茶葉?茶餅還是茶渣,別拿返潮的霉茶梗糊弄老子!”

    大周的鹽茶銅鐵等物禁止販賣,這條主要針對草原人,因為全屬戰略物資,賣給人就是資敵。

    南方不嚴格,因為附近小國氣候適合生長茶樹,對方有,自己也有,兩方打平,沒必要太嚴格地針對,甚至兩方還能換換口味,從茶葉的處理工藝上學學對方技術。

    但是這邊也要求少賣,原因很簡單,海上還有海賊飄著,萬一被人劫掠了去,這不就喂大了海賊,給自己找事兒嗎?

    因此海上航線上出現比較多的還是絲綢、瓷器等物,賣價高,被劫掠了也要再賣出去才能轉換成金銀糧食茶葉,有這一步驟,也好方便追蹤貨物下落。

    “嘿,小的沒啥見識,三當家您見多識廣,小的拿了一撮,您來瞧瞧?”

    馮慕從懷里拿出一塊茶餅來,蘇遠捏了捏,又掰下來一點碾碎聞味道。

    上等的好東西,他在白楚寒那兒喝到過,江南出產的雨前二兩尖,白楚寒的商隊從江南那邊與一眾商隊競價來的,價格高到和前段時間賣的食譜成交價相差無幾。

    最重要的是,這東西江南只有幾家有貨源,其中之一就是江南王家——皇商!

    蘇遠只覺身軀一震,難不成這是大當家、呸,這是建元帝自己弄的走私?但被自己和江無眠撞上了?

    這、這都叫什么事兒?!

    他不由頭疼起來,連忙傳信江無眠,快想辦法解決!

    第153章 查探

    江無眠接到消息, 神色微變,立刻傳信不要輕舉妄動,先晾人幾天, 在海上轉轉, 另外著人頂替原船之人,按原航線出發,他會命人暗中調查此事是否與建元帝有所牽連。

    其實此等可能格外微小, 建元帝的皇莊一般分布在京中, 名下土地也多是富饒之地, 要說他這時看上嶺南水田,還不如說他看上嶺南商隊, 起碼后者是真事兒。

    他下意識便排除前者可能,畢竟建元帝還在來信中提到了嶺南食譜拍賣與海上商貿情況, 看起來對嶺南道的土地毫無想法, 滿心滿眼的是海上賺大錢。

    但這一細節透出的消息也容不得江無眠不信,此事應與王家有所關聯。

    當下直接傳信師兄謝霄,論及江南,還是這位深耕多年的謝師兄最為了解,包括風頭極盛的皇商, 也能有一二信息說道。

    于是這日, 謝霄正值休沐時, 管家送來嶺南消息, “哦?師弟來信?”

    匆匆一覽, 信中大約說的是,嶺南近日來, 有人冒充商隊引誘百姓出售土地,詐取錢財同時害命。

    追本溯源, 竟是查到皇商頭上,今有苦主若干,正待要個真相,特有此來信,試問江南有何不便與否?

    他輕嘆一口氣,將信紙收到袖口之中。

    師弟折騰嶺南時,他便想到會與江南皇商對上的一日,只是不知,這一日竟是來的如此之早。

    但也無妨,不遭人妒是庸才,師弟能和皇商對上,足以說明他人的本事,渡過難關,自有海闊天空。

    他踱步去了書房,翻出一本冊子來,親自謄抄在案,連夜讓人送到嶺南。

    江南官員根系復雜,不到最后竟是不知誰是誰的人,皇商同樣如此。

    今王家有子三人,分投不同勢力,加之老爺子本人靠建元帝主持皇商大局,算下來,一家可有四個大有來頭的靠山。

    若說土地這塊,應當是長子王麟掌管,江南不少水田在他名下,肥料與農業用具,也基本是他把控。

    隨信附上一份已是過了明路的勢力產業分布,哪家鋪子連著哪個產業,謝霄寫的一清二楚。

    他不清楚嶺南那地方的情況,但王家長子心狠手辣,強占土地、暗中略賣人口、私放印子錢等罪狀他已是做了規整,只差一個契機,便能讓壓在江南頭頂的陰影倒地。

    這時機已是到了。

    江無眠接到消息,立刻讓張榕順著其中一個當鋪向下查探土地契書的流通方向。

    這契書有部分是經過官府認證,換了主人,有部分只是用以抵債的活當,未到贖回時,卻被掌柜挪用了去。

    能查到這部分契書的去向,就能得到王家長子強占土地、侵吞良民百姓財產的證據。

    蔣秋暗中核對魚鱗圖冊是否有所更改、經過誰人手筆、戶房哪個小吏動筆時收受賄賂。

    侵占土地能不知不覺辦成,自然是離不開胥吏。

    應當說,府縣之中,這等侵吞土地之事,多的是由本地豪紳世族收買小吏,在魚鱗圖冊或是勘探土地時賄賂一二,屆時負責記錄的小吏只需動筆一勾,就能將好好的擁有土地的百姓改成無地只能租賃他人土地的佃農。

    每到此時,就要搬來一堆圖冊記載、土地契書更換冊、找來現今的土地契書一一取證。

    還因為部分縣衙保存不當,有部分冊子受潮筆跡污濁,渾然看不清晰,這就要看判決人的意思了。

    江無眠上任之初修過南康府的魚鱗圖冊,至今還在戶房之中流傳使用。其他府縣慢了一步,也在后續的敦促之中,緩緩換了新的圖冊,舊的保存在本縣之內,行省之內備份一道便是。

    蔣秋去的便是布政司,江無眠只消等人傳回消息,便知此事到底有哪些地方參與。

    江無眠將此事結果告知于蘇遠,眼下他人還在海上打轉,不知陸上情況,難免焦急萬分。

    蘇遠確實萬分小心,他不敢離得太遠,也不敢離得太近,還要分出幾個小隊去掌控船只,順著原本的航線繼續經商。

    他在初時震驚過后,反復推敲此事可能,最終得出和江無眠一致的結論,這不可能。

    不說建元帝身為大周之主,要什么土地不能光明正大用銀子買,單單是這點土地上的產出,建元帝都不可能放在眼里,他要看中這點東西還不如說他看中了江無眠的商隊,起碼那個賺錢。

    可建元帝手底下人不一樣,正如蘇遠上報軍功時,會給手底下兄弟可勁扒拉一樣,建元帝手底下干活的總有手伸長的,欺上瞞下的。

    他怕是撞上了狐假虎威的東西!

    皇商名頭太過干擾他的判斷,險些壞了大事,當即要傳信江無眠,卻見參軍領一相貌平平之人過來。

    這人不是他們船上的,也不是被俘虜的船只上的,那只有一種情況,外來的。

    知曉他在此地的,只有親手謀劃的江無眠,他立刻了然,江無眠怕是調查出東西來。

    這人學江無眠一樣冷著臉,干巴巴行過禮,從袖中掏出密信,“大人有言,將軍看過便知真相。”

    信上說的和蘇遠猜出的八九不離十,唯獨有一項出乎意料,“這人和海外之人有所聯絡?”

    不錯,順著王家這條線向下調查,張榕發覺王家的部分異常。

    王家長子定時出近海,卻偽裝出去別院的行動軌跡,與此同時,當鋪的土地契書也是成批成批消失。

    曾經被王家用手段奪走的土地上,來的管事也并非王家之人。正如這回出來冒充商隊的領隊,仔細調查竟是連身份都不對?!

    若說這人是王家打外邊帶來的,身份上有一二不妥之處自是理解,這能讓身份更真實。

    結果卻顯示,這一領隊身份確實是王家打小的家生子,可人早夭,家中沒立牌子也不入祖墳,父母兩人也早沒了。

    張榕花大力氣從這身份入手,最終得出結論,“身份”上來說是沒問題的,但是用“身份”的這個“人”大有問題。

    再順著查探下去,張榕是挖不來消息了,可江南本地還有個謝霄,他總不會讓人空手而歸。

    于是這人的生平軌跡很快擺在眾人面前。

    “漕運水賊。”蘇遠見多了這等手段。

    這人利用虛假身份洗白,青天白日里便是個正兒八經的家生子,到了夜間搖身一變,便是漕運河上的水賊!

    這類人能在當地屹立不倒,背后定然有大勢力作為靠山。

    等漕運船或是水上行商的船通過時,看背后靠山是否與之有新仇舊恨,再行打劫報復之舉。

    王家作為皇商,有這等手段不足為奇,奇怪的是,這人不做水賊,來冒充什么領隊,過來嶺南私下強占土地,有何用意?

    “好,此事我已知曉,江大人可還有叮囑?”

    來人鄭重道:“將軍萬事小心。”

    王家若僅是商隊,此事不足為慮,幾個勾結水賊、殘害百姓、打壓異己的罪名下去,等待他的自是死罪。

    可他有皇商之名,他背后是當今天子,是權勢最為威懾之人,背后又難免涉及到其他勢力,如同亂麻一般,需要小心抽絲剝繭,才能不被倒打一耙。

    蘇遠自然懂得其中道理。

    這事兒要說起來,揭開之后是打建元帝的臉面誰讓這家人是皇商,是皇帝本人所有的商隊,一舉一動皆要代表建元帝的意思。

    現在說皇商勾結水賊,那不是指著建元帝罵呢?

    他就算再沒腦子,這會兒也是不敢出頭的,還是交給御史最好。

    御史不以言獲罪,充其量是關上幾日罰俸幾月,總不會丟了性命。

    江無眠也是這般想的,他在接到結果當日,直接去問謝硯行朝中還有哪位言官能承擔得起。

    謝硯行反而建議道:“你將罪證整合出來,附上被侵占土地的事實與數額、近來這么多年被水賊殺害掠奪的商隊、因此傷亡的百姓與受損的家庭,尤其寫明每個商隊的名稱、貨物、所得金額,呈給陛下即可。”

    建元帝若是看了累累罪狀,還能忍住不清理皇商,非要包庇此人,怕是群臣都不答應。

    要知這些商隊背后,哪兒沒個牽連,有的領隊還是家中出色子侄,僅是跑商一趟,便丟了性命,誰都要慨嘆惋惜。

    天災尚且無力整治,人禍怎能不報復回去?

    謝硯行又掃了一眼,點著幾個字道:“此外,查查海外之人的情況,到底是哪一情況。”

    江無眠眨了眨眼,方才反應過來,“您是懷疑?”這海外之人不是普通水賊海賊一類,而是海寇?

    在大周的定義之中,海賊多半指的是在海上侵擾商隊的船只,少有的會上岸搶劫但不傷人。海寇不同,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一般是指犯邊殺害百姓掠奪城池的人。

    兩者最簡單的區別前者搶劫他人財物,后者直接殺人。

    謝硯行從鼻腔中哼出一聲,這就見識少了,海寇殺了也不需要個說法,若是前朝之人、犯上作亂的余孽、隨便哪個信仰教派的,還要考慮安撫百姓、平定民間輿論。

    江無眠面色凝重起來,“近來城備軍將做好準備,水師與南康衛半數調動,謹防海寇犯邊。”

    火藥研制需跟上,火炮也要就位,重弩有幾架就先用幾架,弩箭與千里眼不計成本生產。

    輕工業可稍微收縮一部分,備戰物資準備好,另外還有巡查,加強對陌生商隊的盤查,市舶司作為海上門戶,需得加強武裝力量。

    謝硯行所言的幾種情況也需考慮在內,這下就體會到書坊報紙的好處,想壓下輿論即可通過報紙調控民間風向。

    江無眠清晰地下達每一條命令,盡量考慮備戰同時不要影響普通百姓生活。

    于是,等蘇遠從海上回來時,便見到明里暗里不少南康衛巡檢帶刀巡邏,海上碼頭還出現了幾艘偽裝成商船的戰船。

    蘇遠:“……”

    不是說就這么一艘用以實驗的,怎么江無眠你小子還私藏啊?!

    第154章 行動

    若非時機不對, 蘇遠還想和江無眠探討一二,既然有船,送他們一艘先適應一二又如何了。

    待他見到江無眠本人, 一則消息直接讓蘇遠驚在原地, 顧不得船只火炮,先翻看一遍密報。

    “勾結海外之人?好一個皇商,竟是連外族海寇都敢私下聯絡, 他心中哪里還有大周?等等, 那買田置地之人?”

    他神色微微一變, 若是這些買主全是外族之人,他大周百姓又該置之何地?

    江無眠果斷道:“事情較為復雜, 簡單而言,其中有三方勢力。”

    皇商算做一方, 豢養的水賊匪類算做一方, 還有一方是與其勾結的海寇。

    出于各種目的,皇商一方養的水賊冒充商隊,在潮州府行騙,拿到土地契書后交給背后東家。

    東家將其送到有所求的人手中,這樣一來, 名義上這些耕種人已成佃農, 每年所得糧食不僅要上交給稅課一方, 還要給皇商租賃的銀錢。

    可近年來糧食豐收, 部分地方產量大增, 已是要調整稅課,增加稅糧, 百姓交給朝中糧食增多,此外還要交給地主一份, 兜兜轉轉竟還不如早前不施肥的年時。

    而朝中也不算滿意,本就是豐收之年,多交一點也是為增加戰略物資儲備,現在只是向上調了一個點就說不行,那軍中要糧要錢從哪兒變出來?

    上下皆是不滿,唯獨中間隱匿起來的真正地主獲得了實惠。

    至于海寇,那是另外一回事,不過全與皇商相關罷了。

    王家遠在江南,江無眠一嶺南按察副使管轄不到,但依照他手中證據,現在拿留在南康府的商隊也不是不行。

    在等船隊上岸時,江無眠也沒干坐著。

    他先是向京中發了密信,又向松江府處發出調函,要求此地配合緝拿流竄水賊一事,同時要求嶺南各府縣報上近來船只失蹤案、商隊疑案,清查戶口。

    二來要調查諸多商隊是否有幸存者,幸存者本人又是如何獲救的,對方是走的哪條航線,遇難時又是何等情形。若是全軍覆沒,又是如何判定的,是否在戶房留作記錄,本地戶籍又是如何判定的,要求諸府一一應答。

    他將之前安排道來:“密信已發向京中向陛下陳明此事,松江府處將順勢控制王家,你我只要拿下王家商隊與勾結之人,若有海寇上岸,格殺勿論。”

    蘇遠毫不耽誤,當即帶兵出陣。

    南康府上下一陣嘩然,早前這般行事,還是拿下某些商隊時,江無眠要大肆清洗府上蠹蟲,難不成又有人觸他霉頭,真是活膩味了!

    也有不少商隊心有驚懼,試探問崖山商隊,江大人這是要殺多少?

    周探風安撫眾人道:“大人行事,一向雷厲風行,絕不冤枉任一商隊,諸位還請放心。”

    放心?

    這還放哪門子心?

    他江無眠都要殺到頭上了!

    正當人心惶惶時,卻見本地商隊毫無損失,遭殃的是幾艘外來商隊。

    據傳聞,商隊之中竟是混進水匪!

    此事也在報紙上得到證實,言明最近被拿下的商隊是水匪冒充而成,請諸多商隊自檢,以免人財兩失。

    這下是無心再議他人事了,轉頭就對自己名下商隊嚴查。

    江大人都直言了,“以免人財兩失”,這還有什么好解釋的?

    只怕事情比報紙上所說的“水匪混入商隊”更加嚴重,整個商隊被水匪全殺個干凈取而代之也有可能!

    誰能容忍跑一趟商就回不來這種事?

    不行,趕緊查,仔細查,嚴查!

    自己不確定的報官處置,丁點異常不可放過,事關自己錢財與人身性命,商隊現在是火燒眉毛。

    卻說江無眠這兒得了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叫人跑了?”

    衛補之難得灰頭土臉,眉頭緊皺,“是我輕敵,竟是不知對方如此熟悉南康府,多番追查之下,掩了痕跡叫人跑了。”

    跑的不是別人,是個領隊。

    若非此次嚴查,江無眠尚不知南康府眾多外來商隊背后還與王家有所牽連。

    而且,聽衛補之意思,竟是叫人仗著熟悉南康府跑了,這人不是本地人,那就是在本地踩點多日,且還有內應才對。

    江無眠猜的八九不離十,只有一點不太對,領隊慶豐能順利跑路還是石武的緣故。

    他早早收到消息,預備著要從王家脫離,投奔石武。奈何他帶的商隊抵達南康府晚了一段時間,石武已帶人離開,他正琢磨要不要挑選心腹出海,正在這時,收到石武原先留下的消息,恰好又趕上搜捕,他直接順著這條線溜了!

    此刻他人正在一間小院中,坐在人群里,面色陰沉地飲茶。

    對面幾個打扮穿著皆與其不一般的武人止了笑談,言語之間格外自信道:“慶兄何必苦惱,諸位也不必擔憂,他江無眠能查一日,難道還能查百天?”

    一名發須皆白的老者微微頷首,他原本同是王家養的水賊之一,前些年松江府嚴查時,他不小心泄露蹤跡,王家要當他是枚棄子,卻陰差陽錯被這群海寇救了下來,只留給松江府一個替死鬼。

    幾個海寇驕傲道:“諸位,只要躲過一時,待碼頭重開,自然有人接應。若真是不行,我等也有法子殺出重圍去!”

    領頭之人眼中閃過狠厲,想到他花費大價錢耗費諸多精力人力才到手的秘密武器,更是自信無比,“他江無眠總要顧忌一二,我等只要趁亂出了碼頭,一到海上,自然是天高海闊!”

    在場之人多半是水賊出身,對他這等言論接受良好。

    混亂和人命算什么,只要自己還有命在,活著沖出去,什么代價都支付得起。

    直到這時,領頭者也暴露出他原本目的,“我等能護送諸位前往扶桑,只要幾位付出一點代價,交出造船技術與水手訓練方式,各位說不定還能有個將軍當當!”

    繞是最為鎮定的老者也不由被他的許諾吸引,不自覺前傾,“此話當真?幾位真能帶上我等突圍?確保我等安然無恙走出南康府?”

    不是他說,江無眠回回下定決心整治地方,總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上次是本地商隊,上上次是南康府的世家大族與商隊,血染菜市場,無一逃出生天。

    他們僥幸萬分,能得此助力,尚能茍且偷生。只怕那廝不依不饒,非要查個底朝天,屆時他們能不能活、能不能留下全尸,都要兩說啊!

    慶豐忍不住看向老者,他們當真要前往扶桑,交出手中傍身的技術,到時對方會不會兌現諾言?

    一旦無法兌現,他們在陌生土地上也不過是任人宰割的豬玀!

    此事他不免怨恨起早日逃脫的石武,不過早了幾日就能躲過,甚至人已上了其他航線的船只,只待一二月后靠岸,搖身一變就是如同皇商一樣的有錢人。

    他不甘心屈居人下,可事實上他只能坐在這里,聽老者與領頭人商談條件。

    他們商談得起勁,江無眠也是忙得腳不沾地,蘇遠衛補之誓要拿下逃脫之人,當即審問起拿下的人。

    能當水賊的,大多沒什么義氣可言,何況他們背刺起王家來都是一把好手,如今出賣弟兄就能換取幾天好吃好喝不受刑罰的日子,當然是一個禿嚕嘴全說了干凈。

    書房之中,江無眠幾人正在核對情報,研究半天,三人得出結論,“王家豢養水賊,只當棄子來用,這群人生了反心,背刺老東家王家,與海寇混在一起。”

    衛補之冷笑道:“果真是背信棄義的小人,海寇不是東西,勾結他的兩方更不是東西,三方通通下獄才是最好!”

    江無眠掃了一眼供詞,對蘇遠道:“點齊人手抓捕,記得留幾個活口,王家那邊還需幾個證據。”

    很快,自三司中出了告示,封鎖部分街道,又有都指揮司點了水師與步兵,幾百人的隊伍一動,在明里暗里無數目光之中準備圍捕。

    等人全然落網后,江無眠看著其中幾人打扮,確認是外人無異,這下人證物證齊全,只差送到京中御前對峙!

    將人壓入地牢嚴加看守后,蘇遠鬼鬼祟祟私底下找江無眠,拿著一黃色紙包問他,“東西是你叫人賣出去的?”

    這黃色紙包不是別物,正是領頭人所謂的“火藥”。

    對方拿出此物,信誓旦旦讓他們留下時,蘇遠還以為這人買通了火藥研制院的人,偷來一包火藥,但在人點燃火藥后只看到一撮火不見爆炸時,他才反應過來,這東西是假的!

    拿下人后他顧不得壓人入地牢,現場審問一番,得知此物是在一鬼市中獲得的,賣給他的人篤定這是個大殺器,還給他看了現場!

    聽到這里,蘇遠哪兒還有不明白的,這事兒背后一定有江無眠授意。

    若非是他,誰能偷偷摸摸拿出火藥販賣,還能給人展示現場效果?

    江無眠嘴上沒認,臉上了然表情卻說明了一切。

    這東西放出去是迷惑人的,沒想到還真有傻子上鉤,掏錢買了。

    用腦袋一想便知,東西要真這么好買到,朝中哪兒還用和蘇遠換?直接讓人過來偷配方偷火藥師傅不就得了?

    “事不宜遲,今日開審,陛下哪兒應是接到早前公文,只差人證物證。”江無眠算著時間,“本官再寫一封公文,交代來龍去脈,待諭旨一下,再煩請將軍出兵潮州府,拿下名單之首。”

    他遞出一張紙條,上面是蔣秋與張榕兩支隊伍的調查結果,涉事者上至府中,下到村寨,其中有幾個官員牽扯其中。

    四品知府也在其列,要拿此人必定要建元帝手諭,私底下動他可是大罪,江無眠倒是能暗中提防,明面上卻不能做大動作。

    現今借口拿名單上的其他人,先行一步去潮州府布置,等建元帝旨意一到,潮州知府也不過是秋后螞蚱,蹦跶不了幾日!

    第155章 御狀

    嶺南如火如荼展開清查時, 一封封奏折擺在建元帝御前。

    自從入夏以后,京中好似火爐一般,建元帝早早入了行宮避暑, 再度留太子等人監國, 若是沒有要事,一般留與太子處理即可。

    建元帝此番態度,也讓朝臣見到天家父子權力過渡的平和期, 盡管早知有今日, 但誰也想不到建元帝會如此放心將大權交給太子, 這等信任態度難免會影響太子與朝臣接下來的行動方向。

    建元帝心知肚明,天家無父子, 他能如此輕松放手還是因為江無眠催債催得太急,恨不得借著避暑就此消失, 留太子面臨巨大欠款。

    他承諾給江無眠的本金尚未說定, 今又有水師大營建立在即,又是一筆大錢出去,江無眠真是不花自己錢就可勁報,聽聽這上百萬的賬目,建元帝本人都不敢置信。

    今年鹽課的錢呢?

    沒讓南康府本地全上交啊!

    此刻正是用錢之時, 它難道不翼而飛了?

    江無眠回信中寫道, 今年鹽課的錢還了去年的欠款, 若陛下要問前些年的錢在何處, 那便是還了前些年的欠款而已。

    建元帝不給錢, 他總不能自己墊,能不能墊付得起還要另說。關鍵在于作坊越發興盛, 公賬私賬要分明,每一筆進出都要明明白白找出來。

    鹽課上也寫的明白, 用于還某年欠款,欠款數目如下,然后是建元帝看了大喊“敗家子”的數目。

    正在他為此發愁時,又接到江無眠的公文,以為是再度催他建水師大營的,打開一看,竟是告御狀的!

    告的還不是別人,正是他在江南安置的皇商,有名的錢袋子王家。

    上書累累罪狀,近乎是要將皇商背靠大周吸食百姓血汗為生的事實甩在建元帝臉上,后面更是直言王家生有二心,勾結海寇意圖不軌。

    都勾結海寇了,這意欲何為,難道還不清楚嗎?

    這是要反了天了!

    建元帝正要著錦衣衛私下再探時,朝中百官竟是齊齊上奏彈劾五軍都督府右軍都督兼松江府都指揮司水師都指揮使白楚寒,罪名是突襲江南織造局,私自關押江南織造郎中王濤。

    還有江無眠,于南康府處大肆抓殺無辜商人,已是造成巨大損失。

    有鑒于兩人全不在朝中,朝臣上奏是怎么狠怎么來,怎么嚴重怎么說,仗著當事人沒辦法立刻跳出來和他們對峙。

    面對朝中眾人如此齊整的彈劾,太子一時之間拿不住主意,事關手握大軍的都督、一兵備道按察副使以及背靠建元帝的皇商三方勢力,他這個太子也不敢輕舉妄動啊!

    萬一被認為試圖結交權臣,早登大寶之位,被建元帝猜忌一通,豈不是太過冤枉?

    盡管他有借此時機和人交好的意思,但不能這么顯露出來。

    于是,建元帝收到密信次日,見到了慌里慌張的太子心腹等在行宮之外,瞧那模樣,還是連夜緊趕慢趕過來的。

    “參見陛下!”

    “免禮,太子喚你過來何事?京中可是有事?”建元帝因接到江無眠密信,心下情緒不好,說話時帶了兩分出來,書房內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齊總管等人低頭侍在一旁,不敢在此時觸建元帝霉頭。

    心腹忙將奏折呈上,“近來多有大人彈劾白都督、江憲副,奏請陛下嚴加懲處。事關重大,太子不敢妄動,連夜整理事件原委呈于陛下,諸多奏折公文皆在此處。”

    齊總管看了一眼建元帝,親自將一封封奏折捧到建元帝面前,打頭的就是首輔韓昭鴻,翻過頭篇又是伍陵的奏折,兩位閣老的字跡他眼熟得不得了,看了一眼臉色郁沉,讓其他人退下。

    江無眠走南康衛的路子,八百里加急才送上的密信,而朝臣卻在同一時間拿到嶺南消息,其中信息他不得不多想。

    京中與嶺南相隔甚遠,嶺南之地出事,他一國之主也是昨日剛從當事人信上得知,那余下的人自然也可能是從當事人嘴里知曉的。

    江無眠總不會宣揚此事,那就只有一個說法——被江無眠白楚寒兩人清算的人與朝臣相關,甚至就是他們培養的自己人。

    再從江無眠信中看,被他清算的人里都是誰,皇商王家、偽裝成商隊的水賊、與兩者勾結的海寇。

    建元帝面色陡然陰沉,大周多年養出的商隊,就是這群人?!

    他揉了揉額角,閉目沉思。

    作為開國皇帝,建元帝深知這群人的本性,大周建立之初,他早早敲打過跳的夠高的幾人,還以為他們得了教訓就此沉寂。

    還是他高估了這群人的下限,竟還能和海外之人勾結,多年下來,真是養出了叛主的東西!

    此刻,建元帝已是生出誅連九族的心思,連帶為此上書的一種朝臣也懷疑起來。

    就在建元帝懷疑時,京中留守的朝臣也聚集在一起,懷疑此事背后因由。

    此地聚集著上奏的十幾人,仔細一看,怕是太子又要慌忙遣人去找建元帝報信去了。

    庭中十幾人顯然御前經常出現的身影,還有六部重臣參與其中,至關重要或者說是最為核心的一人,正是一人之下的首輔韓昭鴻!

    能讓如此多的朝中重臣聚集在一起,還心甘情愿聽從安排,也只有韓昭鴻能做到。

    他的目光沉穩掃過眾人,微微頷首,輕咳一聲,場中聲音頓消,皆俯首聽他道來:“諸位,我等奏折已呈送陛下面前,再過不久便能御前對峙。”

    聞言,在場之人露出微妙笑意,御前對峙,然一方不在場,還需陛下派人取證,這等速度自然是快不了,其中的時間差足以讓他們動動手腳,羅織罪名了。

    盡管有一方手握軍權,但今年的軍費還未批下,糧草輜重未給,只要他們說成白楚寒擁兵自重,有謀反之意,就能軍心不穩,以至營嘯。

    且到那時,不費吹灰之力即可拿下右軍都督、松江水師,他們也能順理成章入主江南最大碼頭!

    白楚寒失了軍權不足為慮,下一個就是遠在嶺南道的江無眠,同樣手段再來一遍而已,誣陷江無眠心生反意、殘害百姓、搜刮民財、侵占土地、百姓苦不堪言,不得不逃出嶺南方才敢說出實情。

    正巧現在嶺南大肆清理商隊,便是鐵證如山!

    與之一道的吏部尚書捋著胡須,連表贊同,“如今白楚寒在江南大肆行動,朝中也無人,正是我等行動之時。時間略拖上一拖也無妨,只是不能等他二人收手,屆時我等處境怕是不妙。”

    顧家小將軍也是贊同道:“不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今有大好時機,我等必然不能放過,若是錯過,不知下次又是何時!”

    上次他顧家所受的侮辱還未洗清,這次他要讓白楚寒百口莫辯,遺臭萬年!

    在場多半的重臣表達了自己態度,多半是與韓昭鴻共進退,打定主意要讓兩人永不翻身,建元帝即便是想保人,也要看天下、看百姓答不答應!

    韓昭鴻滿意于眾人態度,趁機道:“諸位既有此意,不若直接面見陛下,為百姓請命,誅殺逆賊!”

    在韓昭鴻看來,白楚寒直接動了建元帝的錢袋子,與直接宣告自己擁兵自重,當場登基為帝無異。

    只要將他與王家商量好的托詞拿出來,將王家塑造成受害者的形象,白楚寒的罪名是板上釘釘之事。

    而江無眠的罪名,也能借王家之口宣告而出,到時讓拿下土地的那些人出面哭訴一二,再讓當地官員指認出罪魁禍首,江無眠就是百口莫辯。

    你江無眠自詡民心所向,這可是嶺南當地人自己說的,從上到下,從官員到百姓,從人證到物證,一一俱全,哪兒還有退路可言?

    但他想不到的是,江無眠早早掀了攤子,他所謂的人證物證全成了江無眠揭發王家皇商的證據,眼下這些證據已是整理成卷宗,正要送往京中讓建元帝定奪!

    江無眠爭分奪秒,先是審問了水賊為何要侵占土地還要出海遠航,這好似是不想干的兩件事。

    若說是要出海避避風頭,那也應是在事情結束后再跑,現在事情做了一半,他人就跑了,豈不是功虧一簣?

    石武起先還有力氣叫囂,“江大人,小的是王家下人,江南皇商王家不是什么小門小戶、無名無姓之人,您這般大膽行事,莫非不怕陛下怪罪?”

    江無眠充耳不聞,他瀏覽過石武罪狀,除卻侵害他人財產以外,手上竟還有幾十條人命,可以說是死刑立即執行也不為過。

    他看了一眼底氣十足的石武,對押解過來的南康衛道:“帶人去地牢深處,最下方的石屋里頭,無有門窗,厚重青石板壘做的牢房,先行關押一兩日再說。記得日日送兩餐過去,咱們這位可是皇商王家出來的。”

    他淡淡說著,蘇遠不由眉頭狂跳,那石屋他是看過的,四面無光,人一進去便失去視野,加之厚重青石板隔絕聲音,半點風氣不透,放在嶺南,是又悶又熱又黑,人進去一日都要心神恍惚乃至精神失常。

    這還兩日?

    怕不是要他死。

    第156章 證據

    皇商王家暫時拿不住人, 先拿底下管事審問一二。

    關入牢獄不過三個時辰,初時還有力氣叫囂,不過待到送飯時, 竟是嚎啕大哭, 凄厲駭人。

    送飯獄卒見多了這等效果,眼睛不眨自顧自放上水煮飯菜,時辰一到, 又自然收回。

    跟隨而來的提審參軍初回見到, 竟是不知這一牢中還有此等威能, 再一問來,竟是仔仔細細交代得一清二楚。

    寫供詞的好似下筆千言, 行云流水記下,及至聽到此人原先是來買地的, 后續上了商船去往海外竟是想自己逃跑, 不由卡頓。

    過來聽審的江無眠讓他仔細問來相關情況,“為何要至潮州府買地,讓他買地的人可有證據證明,地契一類又是如何處理?”

    提審參軍重復一遍,得到的答案與江無眠推測的相差無幾。

    此獠兩方通吃, 擺了東家一道還想安然無恙逃往海外, 暫且不說皇商王家背后牽連商隊, 到底是何人給他底氣, 竟能以為去往海外便能搖身一變成為當地人上人?

    與之牽連的異族嗎?

    如今人已盡數拿下, 只待稍后提審自然能知曉內情。

    “東家、東家僅是告知買地即可,盡量多買, 最好將一縣內的百姓全然變成佃農。買地的契書不在小人這里,大人明鑒啊!小的, 小的知錯,但地契真不是小人拿的!”

    眼看從他口中榨不出更深一步的內情,江無眠果斷換了人提審。

    牢中是一發須皆白的老者,見了江無眠,不卑不亢地行禮,顯然見過世面。

    他不僅在王家見過世面,還在南康府見過江無眠大開殺戒的模樣,自然清楚此人心狠手辣,能殺的人該殺的人絕不輕饒。

    眼看他們一行人盡皆在此,想來是有人出賣,時至今日,落在江大人手中,他又有何掙扎的?

    東瀛人?

    哈哈哈哈,一個照面便被南康衛拿下,這等也好意思說他們有方法突出重圍去?

    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江無眠看老者態度,頓時明了,此人身上定是有突破口,也不走了,親身上陣提審。

    “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所犯何事,自行招來。”

    江無眠所料不錯,他的確找了個好的突破口,老者——這人自名彭浩——還真知道部分內情,他總算是厘清了大部分問題的答案。

    招致此事的根本原因只在一個詞——鹽課。

    江南皇商除了織造局外,還把持著江南鹽課,一眾水賊原本是為冒充私鹽販子,后續發展成水上劫商,若是官府探查起來,隨便提個替死鬼敷衍了事。

    “當地官府?”老者聽聞此問,冷笑一聲,“官府又如何,皇商他們得供著,上面的人要孝敬著,死的不過一二水賊,能用一條命換來一年半載的安生,誰不長眼戳破此事?”

    還真有個不長眼的,不過早早化作枯骨,拋尸野外,再無人敢置喙。

    江無眠面上無所觸動,但直面他的老者彭浩接觸到他殺意凜然的目光時,竟是打心底的生出恐懼,直到人移開目光方才回過從后怕中回過神來。

    彭浩不再敢端著一派淡然不出世的模樣,他低著頭誠惶誠恐地問:“大人還有何事想問,草民一定全部道來。”

    全部道來?

    這還不是人說的全部。

    此獠也是不老實,私心頗盛。

    落在最后的蘇遠瞇著眼打量這人,又將目光轉向最里面的石屋,再不老實交代原委,不若進去待上幾個時辰,前一個剛出來,已是騰出空間,再進去一個也不妨事。

    彭浩的審問過了一日,期間得知證據無數,部分埋藏在其他地方,江無眠立刻命人拿回證據,來日送皇商王家下獄少不得這些!

    其中最有價值的是一份時間線與名單,上面寫著幾年幾月,誰給王家送了多少東西。

    這本還能與水賊行動對照,每當一商隊上門,緊接著水賊的任務就是清理這家對手的商船。

    也有哪年哪月襲擊鹽鐵轉運船只,一夜之間轉移多少鹽袋子,轉移據點又在何處。

    雖有缺失,可江無眠為準備發展南康府鹽課,此前調查過鹽課失事案件,其中幾個的確能對上,部分細節也是一清二楚!

    蘇遠眉頭緊鎖,南康府被江無眠犁清過兩遍,他在這里感受不到商隊之間的傾軋,江南道卻別有不同,他看著證據不由道:“皇商此等行事,大有別于南康府。”

    競相追逐利益,為此甚至不惜一切代價,豢養水賊、勾結異族、暗下殺手……甚至于此地出來的水賊都能光明正大頂著皇商名頭與官員叫囂,不過區區一小賊,竟有如此膽量。

    江無眠也是頷首贊同,“確實如此。”

    雖說民不與官斗,可當皇商的下人,那還屬于民之一列嗎?

    宰相門前七品官,這等也相差無幾。

    皇商好歹還領江南織造的職位,一些大商隊無有職位,卻仍是行事囂張,不將律法放入眼中。

    一旦有事,皆可用金銀擺平,再進一步,當金銀滲透權力時,商人與官員又有何異?

    身份差別消弭,哪兒還有敬畏之心,官員律法全然不放在眼中才是正常。

    江無眠火速讓人將證據備份,鄭重對蘇遠道:“一定要全然送至松江府,不得出一點差錯!”

    有了證據,松江府處才好拿人。

    畢竟白楚寒貴為都督,有了證據拿一個江南織造局郎中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不像是他,有證據拿知府也要等建元帝旨意。

    現在江南正是僵持不下時,大家都知道這事兒有問題,可沒證據能指認,最多是一天上門三次叨擾,拿幾個管事作為筏子發難,真正的幕后黑手穩坐背后,根本不著急。

    還是那句話,我方無證據,急著沖對方地盤拿人是送上門的把柄,對方也是知曉,只要這段時間不輕舉妄動,待熬過去就能翻身,甚至還能在建元帝面前告上一狀!

    再者說了,萬一對方來個魚死網破,人死為大,江無眠這兒證據不足,明面上看著就是他仗勢欺人,使得人家破人亡,日后朝中風評不好,他怕是能嘔死。

    蘇遠當即命衛補之私底下帶人帶證據上路,唯一的千里眼給人帶上,以免被人跟蹤了還不知道。

    另外是投擲型的火藥也給人防身,偽裝用的商船也開走了,總之是明面上風輕云淡,暗地里拼命加碼。

    卻說江南王家,自從放出去的一隊商隊失聯,長子王麟便深覺不安。

    “父親,石武已是三月未回,南康府又是如此大動作,恐是叫人拿下,已在審問之中。”

    自打暗中購置潮州府土地計劃開始,石武斷斷續續傳來契書,江南一處也是配合得緊,每張地契皆有歸處。

    然三月之前,石武傳來消息入了南康府,未免讓人發覺端倪,暫且斷了聯系,然到南康府加緊巡查時,竟還沒消息傳來。

    反倒是水賊冒充商隊事發,弄的嶺南商隊人心惶惶,盡數開始自查核驗身份。

    王麟不禁暗罵,那江無眠說什么都信,他說海里長桃莫非都要入海采買蜜桃?!

    時至今日,石武并無消息傳來,在南康府的商隊倒是陸續發來暫時安全的密信,江無眠主要針對外來商隊人數與路引的核查,同時縮減在南康府停留的時日,近來氣氛沉悶了些。

    但因江無眠前兩次在南康府的大動作,這回倒是沒商隊敢頂著江無眠的審查說些什么,頂多是暗地里蛐蛐兩聲,面上卻一派配合。

    自覺商隊無事的還會趕早去核驗,爭取與其他商隊打個時間差,多多買些貨物運回本地。

    要知這回主要針對外來商隊,部分商隊自覺禁不起探查,停靠其他碼頭。

    進不去南康府,自然無法拿到一手貨物,這樣一來,豈不是他們發財的大好時機?

    轉過彎來的商隊著急地奔向南康府,倒是為嶺南帶來了不菲金銀。

    江無眠見狀,忙讓人協助市舶司的核對,“南康府碼頭、韶遠縣碼頭,再增加兩個關口,記得仔細驗查,不得放過任何一絲異常。”

    這一消息傳出,部分商隊更是離得嶺南八百海里遠,王家倒是讓兩個小商隊過去打聽情況,尤其是石武一行人的行蹤。

    小商隊幾經探查,還問過與王家有所關聯的商隊,打聽到石武一行人僅在南康府短暫停留,過了一段時間就坐船走了。

    再一打聽哪艘船,走的什么航線,得知船只開往南邊,目的地是蒲甘,如今早在海上飄著了。

    王家父子:“……”

    竟不是江無眠那廝?

    王老爺子倒能沉得住氣,王麟卻無法容忍,若說叫江無眠拿下也就罷了,對方手段多,又是本土地盤,他遠在江南無法伸手,自是情有可原。

    但石武擺了一道,徑自出海去了,而他竟是一條消息未曾接到,這讓王麟自感被人耍了,心下大怒!

    若是往東瀛去的,他尚且能為此行辯解一二,然往南地蒲甘?

    擺明了是有問題!

    “父親,此人斷不可留。”就算是往蒲甘又如何,他們王家在那兒也不是沒有根基。

    王老爺子擺擺手,沉穩道:“小事一樁,你自行安排即可。近來切記,拘束家人,莫要生事,待過一段時日,我王家自然要將這段時間的委屈盡數討回!”

    王家扎根江南,松江府雖說是遠了些,但最近的動作他還是掌握些許,明白兩方要的就是沉得住氣。

    拖過一段時間,自然有的是手段討回公道!

    嶺南之事暫且收尾,江南與京中且才開始。

    白楚寒距離近,先接到來自嶺南道的消息,其實他本來搜集了部分消息,只是礙于證據不足,暫時無法拿人。

    見過江無眠送來的東西,他緩緩起身,面上帶笑,對薛文道:“點兵,拿人。”

    王家勢力再強,消息再為靈通,在松江衛前又能算什么東西?

    第157章 預備

    正所謂兵貴神速, 白楚寒即刻帶人出發,王家接到消息點齊了人在王老爺子處商議如何應對。

    王麟心底仍有怒火,徹底忽視那點不安, 面露兇狠之色, “松江衛是時換人來了。”

    白楚寒與他王家算是兩個不相干的地頭蛇,王家早年間還想與之一道為陛下效力,奈何白楚寒此子自視清高, 瞧不上他們經商之家, 轉頭拒了。

    兩方就此有了心結, 王家人對松江衛也看不過眼,不過對方手中有兵, 自己家中為以防萬一,還借著其他路子弄來部分武器。

    王麟已命管家調私兵來冒充府中下人, 以免真的出了意外不好處理, 若是能將白楚寒斬于馬下,那更是大功一件!

    他深知此事只能想想,白楚寒身手不凡,又久經沙場,幾經歷練, 非是一群只見過畜牲血的不成器私兵所能比擬的。

    放在一塊比較, 就連王麟再看不起白楚寒, 他都覺得這是對后者的侮辱。

    “父親, 多年以來, 白楚寒行事小心,不會在小事上栽跟頭。此番他徑直而來, 想必手中應有部分實證才是。”王家最小的兒子王昊在千鶴堂中轉來轉去,眉頭緊皺。

    能和王家并稱江南地頭蛇的松江衛指揮、建元帝所信賴的五軍都督之一, 能是如此不過腦子之人?

    那和這等人打的有來有回,還不得不低一頭的王家算什么?白癡嗎?

    王麟有些不以為意,深覺這些年王家并非不是沒機會騎到松江衛頭上,若不是他們家大部分東西不得見光,部分還要借著海運和建元帝的路子夾帶,這江南要拜誰做龍頭還是兩回事!

    小弟就是太過小心,以至失了血性,畏畏縮縮不敢向前。

    但王老爺子確實贊同,沉吟片刻,他那張蒼老臉皮上睜開兩條縫隙,將三個兒子的表情收入眼底,不由心下嘆息。

    三個兒子,各有各的優點,也各有各的弊端,用好了是一股繩,用不好就是被人揚了的一盤沙。

    眼下不是感嘆時候,他果斷對長子道:“去尋那群東瀛商人來,答應他們的條件,同時我們王家也有條件,各房家中幼子幼女隨船一起出使東瀛。”

    又命二子去協調人手,以最快速度集合遠離王家祖宅,稍后必然有一場苦戰,這些人都是王家的未來,容不得損傷。

    能保住便保住,保不住,也是王家的命。

    王麟驚駭無比,難道他白楚寒真有本事掀了王家攤子不成?!

    建元帝不下命令,誰敢正大光明對付他們皇商王家?這是擺明要與陛下為敵,莫非人要造反,無甚金銀,索性直接拿了王家?!

    造反?造反何必如此嚴陣以待?

    王昊已是猜出父親言下之意,現今最怕的是他接到建元帝密信,誓要拿下他們王家!

    前者還能為王家爭取活路,金銀財寶作為買命錢,他們家做的熟練至極,到時請白楚寒當個座上客又無妨。

    后者只能說他們王家命數到了,建元帝已是容忍不能,要卸磨殺驢找下一頭了!

    王麟看著父親與小弟臉色,咬牙轉身去找人,不待他走出千鶴堂,管事驚惶無比地跑來,“老爺!府上已是被人圍住,小的讓人出門買時鮮,盡數打回,松江衛直言一個不準外出!”

    “豎子欺人太甚!”

    王麟怒罵一句,王老爺子也是臉色不好,但他總歸是養氣多年,喜怒不形于色,冷哼一聲,喚人扶著自己向外走去。

    門外,白楚寒看著高門大戶的門檻與禁閉的大門,打個手勢喚人停下,身后松江衛一勒韁繩,整齊劃一停在門口,只見前面人一抬手,指了幾個位置,“火箭手,炸開。”

    火藥破門!

    這時候誰還講究面子,往死了得罪拿人就是。

    一聲巨響過后,王家私兵也不敢輕舉妄動——實在話是,他們已是腿軟得跑不動,站在原地全靠背后有東西支撐才沒能立刻倒在地下。

    門口管事已是兩眼一番,暈了過去。

    王家老爺子過來時,門口已然不成模樣,他自炸開的洞門看過去,面無表情對上興致盎然的白楚寒,眼中一片痛恨之色。

    他們王家付出諸多才拿下皇商稱號,背后有了靠山,商隊堪堪有了起色,經營多年,收個錢都要偷偷摸摸他們容易嗎?!

    尤其是江無眠弄的什么水力織布機,還有用以抽絲的機器,這樣一來,生絲與絲綢價格下降,他們王家生意更是不好過,只好從鹽課上找補一二。

    甚至以防江無眠察覺,還是迂回作戰,誰料江無眠反應迅速、自家出了內鬼……最終結果不如人意。

    天殺的白楚寒還要趕盡殺絕,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白楚寒不和他虛與委蛇,直接堵嘴拿人,考慮到人還挺脆,沒讓松江衛先打得失去自理能力再收押。

    王家父子:“……”

    一個照面已是階下囚,他們誰也想不到白楚寒這廝根本不按規矩放狠話,直綁了人就開始搜刮證據!

    好在王家還有個一個安排人撤退的老二,沒能全軍覆沒。

    白楚寒揮手就讓人抄家,一個都不能放過,若是有所異動,“格殺勿論。”

    王家遭受此番流氓土匪行徑打擊時,建元帝那兒也不遑多讓,他要面對的眾多朝臣的哭訴與勸諫,往常看似不對付的一群人破天荒聯合起來抵制白楚寒與江無眠。

    后者的重要性不是太高,看著像是湊數的,重點是前者。

    群臣上奏白楚寒帶兵與江南皇商王家沖突,疑似舉兵造反,行逆賊之舉,需人帶兵鎮壓!

    一兩封公文時還能壓住,現在半個朝堂重臣都在請命,由不得建元帝不重視。

    太子已是傻眼,忙向建元帝求助,這事兒他真干不來,還容易被人做筏子,渾水摸魚想拉太子下水的不是一個兩個,他得“潔身自好”,不能讓建元帝放棄他。

    于是他一天三封傳信建元帝,趕緊請人回來主持大局!

    建元帝:“……”

    建元帝看完前因后果,面色陰沉,問齊總管,“半數之人上書,人呢?”

    齊總管低著頭,謹慎回話,某種情況下,建元帝能對朝臣呼來喝去,但他齊總管不行,可也不能就此惹怒建元帝,斟酌著道:“奴婢得了您的旨意,派小順子出門打聽,前段時間各位大人已是套了馬車,出了京門,正要來請您做主。”

    請他做主?

    建元帝心下冷笑,怕是要逼宮才是!

    他大致算了一下時間,又對一旁的錦衣衛道:“點齊人手,朕與諸位先行一步。行宮之事,仰仗幾位老大人便宜行事。”

    齊總管一時之間有點傻眼,就這么走?陛下和錦衣衛,就這么點人回京?!

    他驚惶道:“陛下三思!”

    就這么點人,路上有個萬一,豈不是直接亂了套了!

    齊總管剛要再勸諫兩句,只見錦衣衛中出現兩個人,建元帝鋪開地圖,指出上面的點,“你二人扮作朕與齊總管,不日上路。”

    齊總管:“!?”竟還有這招?!

    建元帝一通安排下去,錦衣衛裝作本人早接到奏折,輕裝上陣,帶著錦衣衛一行人和齊總管直奔京城而去。

    又命人去傳信京中大營的守將,看守好關要之地,再帶人來行宮處護佑避暑行宮的老大人與一干后妃回宮。

    不過兩日,前來行宮覲見的諸位重臣紛紛接到密信——皇帝早已不在行宮,私底下帶人回了京中,現在過去不過空跑一趟,還是回京等皇帝現身速度最快。

    一行人將信將疑,湊到韓昭鴻的馬車上商議,作為面見之事的領頭人,韓昭鴻率先開口,“諸位如何想法?”

    就此打道回府,還是一探究竟,亦或者兵分兩路、圍追堵截?

    隨行的吏部尚書也在琢磨,“密信言明,陛下早在行宮處露了一面便不再見客,一連兩日皆是如此。此外錦衣衛有幾支小隊離開,齊總管也不再傳話眾人,但陛下此刻隱名離開,想來不僅是避開我等,也是為盡快處理此事?”

    其余人也是這等想法,陛下要真是有接見他們的意思,何苦隱姓埋名離開,還做出人在行宮的假象?

    不就是為讓他們撲空一趟,好拖延時間?

    既然如此,他們不若兵分兩道,一行人徑自返回京中,一行人面上還是直奔行宮,不讓人發覺其中變動。

    韓昭鴻深覺有異,可時間緊迫,容不得他耽誤行程,快速敲定之后,馬車車隊一半調轉馬頭,朝來時路飛奔而去,另一行人整頓車隊,再行上路。

    待人走后,官道兩側探查情況的錦衣衛比劃一陣,同時向兩對人馬追去。

    京中風云涌動,江無眠所在的嶺南也不遑多讓。他一連接到兩道圣旨,一是立即收押四品知府,二是上京對峙。

    前者算是小事,江無眠拿人已是有了充足經驗,衛補之等人又是合作過的好手,沒用多少時間便抓到了人成功下獄。

    問題在于后者,上京對峙。這一去不知多長時間,半年猶未可知,因此,出發之前要先處理好手頭上的幾件事。

    鹽鐵即將轉運,兵備道要著人護送出嶺南道前往江南,有皇商王家的例子在前,他與轉運使商量,再停留一二日,隨南康水師護送船一道回京。

    于是,江無眠便在這一二日內尋人謄抄供詞備份,證據裝船封口,人證要妥善安置,犯人要如何關押。

    還要備上給建元帝的賬簿,水師大營要花多少錢,后期練兵要多少輜重,戶部給批一下用度,半年沒見到錢了,流程走到哪兒了?

    此外,最為重要的是,“開上戰船,火藥全部預填充狀態,千里眼拿上,有什么護身符也別吝嗇,通通帶上。”

    眾人:“……”

    這是對峙還是對戰?

    第158章 意圖

    戰船疾行至松江府處, 江無眠暫作停留,補充物資的同時,與白楚寒交換信息。

    目前他所知道的部分來自本地探查, 部分是審問王家放出的人, 認知并不全面,屆時在陛下面前辯駁審問也不占理。

    初時下船,就見往日繁榮的碼頭露出三三兩兩漁船, 岸上腳夫唉聲嘆氣, 滿目愁容。

    江無眠下意識看過去, 這地方是松江府,他們船只沒停靠錯?

    白楚寒一早讓薛文等在碼頭接人, 聞言面色冷肅,其中有憤懣之色, 卻礙于某些原因僅是冷哼一聲, “三三兩兩不經查的,最近牢中已是爆滿,早前還定罪了一批,該流放西北的走了,騰出來的地方還不夠塞人的。”

    看出這段時日里, 松江府到底有多忙了, 薛文能在百忙之中騰出時間喘口氣, 也是托了江無眠的福。

    “大人您這邊請, 都督早已命人備上飯菜, 一路舟車勞頓,先做休息, 明日都督了結手上之事就能來尋您做安排。”

    王家入獄一事牽連甚廣,江無眠的證據一到手, 他們火速行動拿人,期間遇上難關不少,卻被強勢鎮壓。直到前兩日,江南道才從混亂震動之中平息下來。

    “王家已是伏法,你我手中證據足以將人定死,只差上京審訊定罪。”當晚,白楚寒風塵仆仆出現在飯桌上,喊來管家添了一副碗筷,與江無眠同桌用飯。

    江無眠已是吃的七七八八,看白楚寒好似一天沒吃東西的模樣,讓管家先是送了碗陽春面打底。

    聽他所言,顯然是抓了王家現成,還是個大問題!

    這么說吧,普通的商隊都能有一二三四個問題,皇商可謂說是藏污納垢,任一問題都能沾點,區別是能不能暴露出來。

    白楚寒冷笑一聲,曝出個大消息,“勾結外族,侵占江南織造局,于江南道豢養水賊,條條狀狀足以讓他死個明白。當晚拿人時,正見到和王家勾結的外族人,順藤摸瓜,還抓出幾個探子點。”

    往年里松江府水師也不是沒有靖海這項活動,甚至一年要出兩次大的,春耕后一次,秋收后一次,其余時間全在近海徘徊。

    然近兩年來,出沒的水賊和異族一跑得飛快,像是提前得了消息,可松江府水師排查多次,并無任何異狀。

    他曾懷疑商隊與水賊之前的關系,也查出一二名堂來,但不料背后還有眾多商隊有所牽連!

    江無眠倒不意外,人的私心是不斷膨脹的,見過商隊來錢的數目、吃過一次紅利后就念念不忘,為使自己保持如此進項,何等事兒是干不出來的?

    白楚對此頗為贊同,“除此之外,王家最大的罪名應屬豢養私兵,足足數千名,閑暇時下田耕作,平日里習武操練,比不得顧家,卻也有模有樣。”

    豢養私兵,在大周律法中僅有一條可以解釋——意圖造反!

    江無眠不由皺眉,這就說不太過去了,養私兵一事不是沒人做過,當年伍陵幼子伍德信下江南時遭人追殺,那時是顧家的私兵與死士,他們沒能找出多少證據來,最后將罪名一推到夏家身上,建元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了人。

    ——邊關重鎮處離不開顧家鎮守,朝中一時之間無人能接替顧家人,只好重責夏家。

    如今想來,能順利找到伍德信并立刻襲擊船只,想必還有王家參與其中。

    江無眠把他審出的消息道來,兩人一合計,發覺里面不太能對得上。

    “土地買賣與鹽課之間無甚關聯,王家莫不是打草摟兔子,來都來了,先拿下再說?”

    嶺南現在的上等田地價格奇高,完全不愁賣,王家怕不是眼饞這點東西,加之要有個迷惑選項吸引江無眠主意,于是一拍腦袋直接讓人詐騙土地契書去了?

    江無眠有心牽掛此事,于鹽課一道上分心,王家就能順理成章的鉆個漏洞,借此達成目的。

    只要成功一次,王家能拿到精鹽配方,自然就不在意這點土地——和鹽課比起來,這點銀錢糧食只算小頭,能絆住江無眠,舍棄這部分也不心疼。

    那土地契書輪轉一事業能說的通了,既然能被江無眠追查到,那隨便在誰手上都無所謂。

    于是才會有張榕找到的部分被騙契書流落到其他人手上,王家僅是拿了部分上等田地的情況。

    說到這里,江無眠順嘴將他抓到的人報了一下,還提到了水賊反叛與外族人勾結意圖侵吞王家一事。

    白楚寒:“……”

    三方人扯得江南道雞犬不寧,如今王家也算是報應。

    “松江府水師暫時無法動彈,過兩日還有清剿,北上一事需耽擱兩日,正巧還和王家有關。”

    硬要說應算是與王家沆瀣一氣的私鹽販子,原生私底下與官府勢不兩立,被松江府水師清剿一遍,沒再冒頭,如今借王家這一東風膨脹,應是要再清理干凈了。

    白楚寒說是兩日便是兩日,斷了王家渠道與眾多商隊的耳目,對私鹽販子一陣埋伏,圍追堵截之后果斷挑了這一寨子。

    私鹽販子入獄,接下來便是審問拿下口供,但這也并非必要,從寨子里拉出來的官鹽袋子上還留著往年的印記,只需帶上物證與鹽鐵轉運司相互對照一番,事實真相即可水落石出!

    所以白楚寒所說的提審,是為找到私鹽販子與王家勾結的證據。

    雖說豢養私兵一事足以讓王家誅九族,但其余事情的受害者也要個交代。

    松江府上先將近日以來的事情匯成密信,發往建元帝處,等事情正式告一段落后再行上公文。

    而建元帝此刻正與齊總管躲在行宮處后宮安置的地方,還借宮妃打掩護,錦衣衛將江南道密信呈上時,建元帝正在看上一封密奏。

    “兩日之內兵分兩路?”建元帝看著信上所言,一算時間便知,此次帶來的人中必定有部分是特意安置的探子。

    若非如此,這一群來勢洶洶要告御狀的朝中重臣,必然會一窩蜂來行宮處逼他做個決斷出來。

    眼下兵分兩路,不就是不確定他人在哪兒,想要以防萬一嗎?

    念及此,他心下生出火氣來,這等明顯是謠言的東西也有人信,并且打著這一旗號試圖逼他殘害臣子。

    居心何在?!

    要說建元帝判斷這全是捕風捉影謠言的理由也簡單,江無眠剛把他們投資海商的賬簿送來,上面有何賬目一清二楚,還上奏了最近的物價與百姓生活水平問題,并就建元帝何時還錢一事展開了委婉詢問。

    咳,這并非重點,前面提到的物價與賬簿才是關鍵。

    江無眠大肆調查商隊還有個關鍵原因——商隊以各種方式偷稅漏稅,以至有部分商稅對不上往年大致產量,排除損耗,其中大約有三分之一的貨物沒交商稅。

    嶺南財政本就搖搖欲墜,若非有江無眠在其中協調運轉托底,早已在崩盤邊緣,這還有人少交錢給他增壓,果斷不能忍,直接掀了攤子。

    當然,事后證明這部分商隊與王家牽連過深,應該給官服的商稅給到了王家,而王家直接往自己兜里一揣,當做沒這回事的模樣。

    此外,王家還試圖兼并嶺南道的土地,江無眠在密信之中闡述了這一問題的危害,也就是之前所說的稅銀稅糧交不到朝廷,朝中加大稅課壓力,這種壓力將轉接到百姓身上,而真正得了實惠的中間人——商隊完全隱身,暗暗偷大周的錢養活了自己。

    建元帝可以容忍江無眠光明正大催他要錢,畢竟他能賴賬不還。可他不能容忍一個家仆伸手偷自己的錢,這是明晃晃的挑釁,是侵犯皇家威嚴,是藐視皇權。

    他絕不能坐視不理,還將嚴厲懲處這等偷竊之人。

    今日是一個銅板,明日就是稅糧稅銀,后日豈不是要偷竊朕的權柄,意圖造反?!

    松江府的密信便是此時來的。

    建元帝看完之后試圖掀了桌子,考慮到動靜大小,最終還是拿起茶杯狠狠甩了出去。

    咔嚓一聲落到地上,清脆響聲近乎是落在所有近侍心上。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他們不過是幾個閉嘴伺候人的,命在皇帝眼中怕是還比不過剛摔出去的青瓷碗。

    那東西還是嶺南道燒的,每一套都不一樣,少一個碗,再也不成一套,的確比他們金貴多了。

    齊總管見狀,忙打手勢讓人退出去,他親自接過伺候人的活計。

    領頭的宮女有序帶人撤出,房間內只剩俯首的錦衣衛和粗喘氣的建元帝。

    只聽一陣咬牙聲過后,建元帝厲聲喝問,“事情原委,一字一句不少,從頭說起!”

    王家豢養私兵,家中奴仆皆身配長刀,作軍屯狀。

    密信上寫到的東西不多,事情真相還在調查之中,然私兵一事是擺在明面上被白楚寒切實抓住的不爭事實!

    也就是說,他養出來的商隊竟還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錦衣衛跪坐于地,低聲告知他這一隊探查的消息,“王家勾結外族,豢養私兵與水賊,暗中操縱江南道,證據確鑿。原委之事,白都督尚在調查之中。”

    僅是開口一句話,就讓見過大風大浪的齊總管心下一跳,這王家莫不是瘋了?!

    第159章 上京

    王家瘋不瘋的另說, 建元帝卻瘋了,自己的錢袋子之一有取而代之之意,不然如何養的私兵, 而錢又是從何處來的?

    自己身為一國皇帝, 被江無眠催個軍費還要三催四請試圖賴賬,不過一個江南織造郎中竟是能養千人私兵。

    好一個王家,好一個皇商!

    建元帝此刻厭惡至極, 幾乎想立發密函, 讓白楚寒格殺勿論, 但總歸是大局為上,暫且忍了, 待來日再和他們算賬。

    眼下還有一場仗要他自己上,京中為王家說話的人究竟有多少, 又是出于何等目的, 皆要看上一看。

    想到這里,建元帝也不藏了,他于次日直接在行宮出面處理事務,恰巧的是,朝他奔來的一眾朝臣也在此刻抵達行宮所在地。

    韓昭鴻看著熟悉的路途, 不由暗自點頭, “若是陛下不在于此, 我等空跑一趟, 無顏得見陛下, 那便只好指望喬大人處。”

    馬車中另一人捋著胡須道:“無論何地,只要我等之意通予陛下, 為江南嶺南二地百姓請命,則是幸事一樁!只盼陛下為天下萬民考慮, 拿下叛軍與酷吏,還我大周海晏河清。”

    “不錯,只消天下萬民能得太平,你我又何妨走上一路。”

    說話之間,馬車咕嚕咕嚕跑過官道,很快抵達行宮,守在門前的仍是熟悉錦衣衛,他們之中也曾與陛下來過此地,今日來去全然沒有過往心情。

    感慨一番,韓昭鴻家的下人上前,“奴婢見過大人,煩請大人通稟,我家老爺韓昭鴻韓首輔與一干大人急事求見陛下!”

    錦衣衛向后掃一眼馬車,家徽確認無誤,又命人去馬車中確認面孔,勘驗無誤后方才對人點頭,“請諸位大人稍后,這便前去通稟。”

    建元帝已拿著江無眠與白楚寒遞來的密信,在御案前走筆龍蛇,每當寫完一張便由齊總管晾干整理,稍后發往江南。

    錦衣衛在此刻入內來報,“陛下,門外韓首輔與一干大人前來求見。”

    建元帝心下怒火更是高漲,他只略一停筆,思索片刻道:“外間著人把守,且請各位大人入內。”

    很快,以韓昭鴻為首的幾人大踏步前來,遠遠望過去,朱紫一片,建元帝看了不由冷哼一聲,韓黨!

    不過眾人倒是沒能聽到,走到進前諸位大臣也是發現,這位是真的建元帝,不是障眼法不是耍的鬼蜮伎倆,是每日上朝時能看到的建元帝與齊總管。

    “臣等見過陛下!”

    建元帝微微抬手,語氣淡淡:“諸位愛卿平身,來人,賜座。”

    大周沒有站著上朝的傳統,便是大朝會小朝會正常朝會也都是奉上茶水,在桌前正襟危坐與建元帝叫板子的。

    上齊茶水桌案,眾人謝過建元帝,只聽他對韓昭鴻道:“諸位愛卿不與太子監國,如此興師動眾前來尋朕,可是太子行事有何不妥之處?”

    韓昭鴻忙為太子開脫,事與太子無關,話可不能這么說,萬一傳到太子耳中,被下一任儲君所不喜,那豈不是太冤枉了些?

    “回稟陛下,臣等今日前來,是為兩件事,一是江南道右軍都督白楚寒帶兵拿下王家,行逆賊之舉,意圖倒反天罡;二是嶺南道按察司按察副使江無眠侵占百姓土地,無故扣押商隊。”

    建元帝眉頭一皺,臉上出現震驚不可置信疑惑等神情,好似初次聽聞此時一般,“竟是如此?韓首輔,朕并非是有意質疑,只是此事太過荒謬,一軍總督帶兵反叛,竟只是為拿下皇商,而非奪取三司,未免不太符合實情。”

    他笑著擺擺手,“其中愛卿定然是有誤會,待朕召白卿家入京,即可知曉情況。”

    韓昭鴻不怕他不信,事情表面看的確如此,只是內情有待商榷,不過話不能這么說。

    他萬分擔憂地驚道:“陛下不可!江南道距離京中過近,海船疾行時,不到半月即可抵達,萬一此獠真有反意,莫不是要引狼入室!”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當務之急還是平穩拿下江南道才是正解!”

    這話說的也對,但凡建元帝沒接到密信,他都要懷疑一二,然后暫時著人接管白楚寒的軍權。

    就算不接管,也要趁此時機派錦衣衛和欽差查辦,期間種種自然有韓黨插手機會。

    韓黨把持西北邊軍太久,對關內和江南道被白楚寒所統領極為不樂意,盡管后者以水師為重,關內和江南道多半是其他老臣都督提拔上來的,但韓黨仍視白楚寒為眼中釘,恨不得每處都要挑他問題。

    可惜白楚寒近年來多半是訓練水師,不然就是在嶺南買船買火藥,沒怎么插手江南道的事情,實在找不到縫隙下手。

    如今朝王家下手,正是獲取軍權的好時機,只要君臣生出間隙,韓黨自有機會謀取一二。

    短時間內僅能做個小官也無妨,韓黨出力給人刷出軍功,一步步將人推向高位即可。

    韓昭鴻盤算得極為仔細,甚至連如何送軍功都想到位——王家多年下來養的水賊與勾結的外族人是時犧牲一波,為成就他們的大業,拿來一用又怎么了?

    等江南道衛所變成他們的囊中之物,再行商議也無妨啊!

    何況王家不是早早找到出路,奪取嶺南精鹽制造之法去了?

    這點小犧牲自然不在話下,可以說他們也是幫王家收拾首尾,去除一個大禍端。

    想的很好,奈何建元帝卻堅持道:“王家商隊乃是朕當年一手提拔的皇商,若是有事,自是會直接上書言事。眼下朕未曾接到此事的公文,五軍都督府處尚未給出消息,想來不是大事。諸位愛卿莫要聽風就是雨,火燒火燎來此,待到事后發現誤會,豈不是要朕與白卿家離心?”

    韓昭鴻此刻已是察覺不對,卻聽建元帝道:“但韓愛卿所說也并無可能,既然如此,來人。”

    他聲調略高,傳出門外,早早候在外界的帶刀錦衣衛入內,等候建元帝吩咐。

    “召白楚寒與王靖譽即刻入京,不得耽誤。唐信,你親自將朕的旨意傳給兩人,必要時刻,允爾綁人入京!朕要看看他們在做什么,如此大的動作竟是不上報內閣,還要累韓首輔與朕操心至此。”

    韓昭鴻這下確定建元帝必然是有詐!

    若非如此,建元帝好歹是走其他衛所的路子,而非是錦衣衛過去請人。

    論理,錦衣衛哪兒能請右軍都督入京,起碼也要來個五軍都督府的老臣前去壓陣才行!

    除非是建元帝清楚此事內情,知道錦衣衛請的是王家而不是白楚寒!

    以白楚寒的官職來講,錦衣衛也確實智能請人入京,建元帝允許綁的人只能是王家!

    隨行的朝臣后知后覺,原以為建元帝對他們避之不見是此行磨難,誰能料到事情在這兒擺了他們一道!

    韓昭鴻當即要再行反駁,可他剛剛張嘴便是閉上。

    建元帝心有怒火,然身為天子,必要喜怒不形于色,他僅僅是一眼掃過在場眾人,將他們神色收于眼底,一筆一筆記上。

    眾人皆是能感受到建元帝目光之中的沉沉殺氣與警告意味,彼此心知肚明,眼下只不過是保持面上和平而已。

    待到白楚寒與王靖譽入京,籠罩在他們頭頂的大網才會顯露真實殺機!

    待到人出了行宮,韓昭鴻袖中緊握拳頭才松開,馬車之上,他目光沉沉看向行宮方向,仿佛能透過車壁與行宮院墻看到建元帝的表情。

    隨行眾人憤懣不平,恨不得當即要將白楚寒斬落馬下。

    韓昭鴻確有此意,回到府中,他暗暗傳信顧念瑾,著人在半路伏擊白楚寒等人。

    在白楚寒面前,江無眠等人的威脅也是可以向后延遲一二,畢竟白楚寒這廝才是建元帝與韓昭鴻等人交鋒的中心,等到入京后,就是白楚寒帶著王家與一干證據絞殺他們!

    顧念瑾接到消息暗罵一聲老狐貍,被人抓到首尾,受罪上刑的是自己,韓昭鴻又是個清白首輔。

    但他也不敢不出人,因王家那筆爛賬里面還有自己的一筆,當年伏擊南下欽差就是他們兩方聯手。

    王家落在白楚寒手中,自己的把柄就是明晃晃送上門去,指不定哪天就要暴露人前,還是如韓昭鴻所言,直接伏擊半路殺人方便。

    目標不是白楚寒,重點是擊殺王家知情人士,抹除對自己不利的證據。

    正當各方行動之時,江無眠與白楚寒等人也在收拾證據,預備北上。

    王家牽扯甚廣,但江無眠這的案件倒是能先一步了結,他先帶部分證據入京,等缺失哪部分證據時,再讓建元帝下令松江府處協助,到時兩案合并,也好處理王家。

    “都督,有人自京中而來,說是帶陛下諭旨。”

    “京中來人尋我?”白楚寒聞言,與江無眠對視一眼,“若是所料不差,應是陛下宣召我等入京。”

    說話之間,他道:“請人入內。”

    果不其然,等錦衣衛念完陛下口諭,白楚寒便知此事合該入京做一了結,建元帝這是完全不想忍韓黨一行人,要借王家之事發難。

    此番入京,怕是一場苦戰。

    思來想去,白楚寒點了數十艘護衛船,在不影響松江府的情況下,抽調五百來人,打著護衛的名義回京。

    白楚寒看著己方陣型,真情實意感嘆道:“若是有師弟的偽裝用戰船,再來千人又何妨!”

    江無眠:“……”

    白楚寒帶上了全副身家,他又何嘗不是把嶺南家底掏空了才敢上京。

    第160章 生變

    隨著入京命令下達, 松江衛所難得熱鬧起來,對比之下,江南道萬分沉寂, 顯得格格不入。

    往常里念叨王家怎生不被抄家滅族, 真見了這等場面,油然而生的不是欣喜而是畏懼。

    王家此等龐然大物,在松江衛前竟是支撐不起幾日, 換成自己呢, 這等體量的商隊又能如何支撐得起?

    商隊做事的內情眾人心下都有底, 不說是違法,那也是在邊緣行走, 稍有不查,官府抓住辮子扔進牢中, 不刮干凈三分地皮甭想出來。

    王家貴為皇商尚且不能免俗, 自己這等商隊,即便是身后有世家支撐,又能撐過幾輪拷問?

    想到其間種種可能,江南道商隊竟是沉寂下來,暗中與背后支撐的世家官員等人聯絡。

    趁松江衛上京, 他們好處理首尾, 順便分割皇商王家遺留下的東西。

    王家在時, 江南道生意都是緊著對方來, 不少客棧、吃食、漕運生意都是對方掌控, 如今王家騰出空間,他們怎能看著大把大把銀子落地無人接管?

    這等賺錢的東西, 自然是要第一時間撈到自己手中才安心!

    對此,江無眠早有對策, 他早前寫的密信又不是白寫的,只要等上幾日,自然有京中來人接管。

    皇商領著織造局的職務,意思是這家商隊還勉強算是半個官營,市場上留下的空間自然要官家處置。

    何況王家牽扯到私兵,有通敵叛國行為,這些生意場子涉及到某些證據,暫先封鎖了事。若是有人覬覦,一律當做從犯處置。

    京中來的旨意格外之快,戶部侍郎親率一干人等南下,組成欽差隊伍,為皇商一事收尾。

    曾經親眼看著白楚寒發船入京之人,又在相同碼頭見到京中來人,心中歡喜戛然而止,轉而咬牙切齒返身回家通稟。

    “家主,京中來人,為首的是欽差船!”

    留守松江府的薛文光明正大帶兵迎接,“張侍郎,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張侍郎一臉嚴肅,張口便是要卷宗,“薛將軍,不知皇商一案進展如何?”

    隨張侍郎前來的小吏一臉絕望,大人您張口便是卷宗,好歹和人寒暄兩句,講講情面啊!

    薛文卻是對此行為接受良好,他們也急需人收拾江南道的爛攤子。白楚寒將人帶的七七八八,本地官場上失了領頭人,官府近乎停止運行,遞往京中折子還未批復,令人焦頭爛額。

    現在好了,現成的苦力來了,趕緊上任干活吧!

    自此,沉寂江南道下再度暗潮洶涌,然這已和江無眠等人無關。船只自松江府入海,疾行數日,路上仍是安靜無比,不免讓人心生懈怠。

    航行多日,白楚寒等人也未閑著,先將諸多卷宗按時間線整理,尤其是能將王家置于死地的線索證據務盡詳實,此外是受害者的信息整理,由于跨度較大,部分缺失,只能寫上部分。

    江無眠過了一遍不再看,出門去甲板上吹風。白楚寒心下搖頭,他這師弟看著性情淡漠,沒什么情緒,但在某些事情上固執無比。

    尤其涉及到某些冤案,更是執拗得要查個底朝天,完全不在乎開罪了誰,也就是嶺南這地方被他深耕幾遍,沒什么腌臜事兒冒頭,又得了按察副使這一職務,背靠兵權,才能強行讓三司照著他的主意運轉。

    自然,也是江無眠帶來的利潤足夠豐厚,三司里不少人跟著發財致富,賺了頗多,這才換來江無眠的安穩度日。

    若是到了京中,自然會是另外一副光景,也不知是好是壞。

    白楚寒丟下卷宗,讓人自行整理,他隨江無眠上了甲板處,風拂過海面,吹的人昏昏欲睡。

    船只現今已是從海面轉而入江,等之后一路直達京中。好消息是夠快,壞消息則是,容易被人在兩岸埋伏了去。

    業已黃昏,鳥倦歸林,江面瞧不出動靜來。入京皆是選的開船好手,船只航行除了慢些,并未任何問題。

    待到入夜,若還是微風不見波浪,船只將保持這等速度直到天明。

    不過,白楚寒現身說法,他只看了一眼便對身后參軍道:“傳令準備,夜間風浪強,注意警戒。”

    他走到江無眠身邊,后者出言道:“江水湍急,并不適合動手。對方若是想將人扼殺在京外,自然要選大運河兩岸。”

    然運河綿延千里,總不能一直戒備,船上人員也會疲累,必須想方法讓人主動露面。

    白楚寒并不擔心,就算再怎么趕時間,他也不能在船上待一路,誰都扛不住這種日子。

    再者,船只上生活的人多,他們帶上的物資僅是應急,中途還需靠岸補充清水食物,總能給人機會。

    該來的人創造機會也會來,他倒是迫不及待要人登船一試究竟,敲山震虎還是殺雞儆猴,總之,他要挑一兩個冒頭的明正典刑。

    后勤輜重有人安排,還要過江無眠之手,他自是不擔心,現今只差人來了!

    白楚寒看了一眼天色,邀江無眠回船艙休息,“夜間風大,不若下次再賞甲板風景。”

    江無眠以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看他,也不知是誰上船第一天在上面逛了一遍,回頭還要拉著人說個不停。

    “師弟!”白楚寒格外真誠地請求,“當真不能再給師兄留兩艘船?”

    任誰看了,都要趁船還在時多看兩眼,不然……不然下次見面不知是何年了!

    瞧瞧甲板上這藏得極好的火炮,暗中隱藏的投石機關,還有難得一見的千里眼,再進一步真能看到千里之外的場景,神跡莫過于此!

    白楚寒幾日賴在江無眠船艙里不走,每日都要從匣中取出千里眼向外一觀,江無眠見了恨不得換個船艙生活。

    “可惜此物在夜間可視性極若,比不得青天白日里能一覽無余。”

    看了幾日,他還嫌棄上千里眼的功能不行。

    這話說的……

    江無眠放下茶杯,木著臉道:“你先放下再說話。”

    催人回船艙是假,跟來玩千里眼恐是真。

    白楚寒充耳不聞,觀察一番運河上的船影,明顯感覺這段路途比海上時熱鬧許多。

    奈何運河沒能修到松江府處,之事差了一段路途,兩方的運輸量和氛圍全然不同。

    揚州作為運河最為重要的一環,可謂是占據天時地利,來往之間兼具人和,船只馬車絡繹不絕,比之松江府熱鬧繁華多了。

    上回見到此等場景還是在嶺南南康府處,作為商業關要之地,兩方經營得繪聲繪色,很是有自己特色。

    而松江府距離揚州城太近,兩方分不出太多區別來,對松江府而言,時間一長,遲早淪為揚州副城。

    駐守多年的白楚寒自然不樂意見到這等場面,起碼要平起平坐,共享經濟利潤是吧。但他身為武將,不好插手本地經濟民生,有越俎代庖之嫌。

    船只不日靠岸揚州,先行大肆補給一番。揚州城內得了消息,果斷放出消息,當地知府忙讓心腹出城北上,著人送出密信。

    白楚寒等人已是到了揚州,正在補給,下一步不知他將要在何地停靠,想動手的要好好挑選地方,別萬般準備齊了,他人不靠岸了!

    白楚寒依靠在箭塔內部,千里眼對準知府上方,沒見到信鴿徘徊,又不死心地問人要來揚州知府的布局圖,找到鴿房所在位置,確實不見養鴿人進出的身影。

    “嘖,又是心腹傳信那一套。”還以為能打下來一只信鴿給松江府鴿房添磚加瓦,可惜了,這回是真人送信。

    江無眠回憶一番,真心實意疑惑問道:“誰會在你面前放信鴿?”

    不是擺明了被人一把搶走放到松江府鴿房,將來用以下套釣魚玩?

    松江府偌大一個鴿房里,竟是連本地養的都找不出幾只,全是搶來的,足以可見白楚寒此人的強盜作風。

    正如此刻,千里眼還在人手中捏著,不知他還有沒有拿到手的一日。

    不過還好,這回入京他預備著和建元帝要錢,多加一支千里眼的錢而已,想必建元帝是不介意這等小事的。

    “恩?”白楚寒疑惑出聲,身體前傾,好似見到什么迷惑場景,“那知府點了幾人朝船過來了。”

    他不打算和人浪費時間,命人將其打發離開,不料人還堵著船只不走了。

    白楚寒笑了一聲,對身后參軍道:“傳令,本都督入京押解犯人,若是再行靠近船只,一率當做同黨處置,就地格殺。”

    江南道的消息翻了天,揚州距離如此之近,怎么會不清楚內情,這等時候靠近,還一副不見人不走的模樣,想來又是韓黨手段。

    說來這人是不是韓黨門生來著?

    江無眠頓時忘了信鴿,補充道:“不止,這人其實是韓昭鴻關門弟子,只他二人關系淡淡,二甲出身不得韓昭鴻看重,外放揚州做了知府,兢兢業業數十載。京中韓昭鴻一般也不多與他來往,多年下來,繞是陛下也沒找到他的把柄,只能任其穩坐揚州知府位子。”

    能在知府任上一做數十年,將揚州治理成蒸蒸日上模樣,的確是個人才,雖是韓黨門生,要是暗地里干凈些也不是不能結交一二。

    觀其今日行動,只怕是空想了。

    碼頭上,揚州知府不見憤恨之色,僅是搖搖頭不甘心地望了船只一眼,失望轉身離去。

    白楚寒懶得再看這人演技,演的再熟練又能如何,暗地里的算計少不得,這份演技必然就會帶上虛假。

    “得了,揚州的補給怕是白送銀子,今天先用松江府上自行帶的食材,下個補給點再作停留。”

    江無眠剛要說些什么,就見參軍大跨步入箭塔,驚道:“都督,京中密信,京城生變!”

    啊?

    兩人難得懵了一瞬,霎時起身,“召人回船,拔錨起航,即刻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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