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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朝上

    殿內商議一番明日細節, 眾人就此散開。

    江無眠在一錦衣衛的帶領下再度從角門處離開,碼頭船只上,林師爺見他回來, 忙迎上前。

    “大人, 再行歇息一個時辰該上早朝了。”這么晚了,只有一點時間休息,明日里的早朝定然是腥風血雨, 不知明日能否撐住?

    林師爺有些憂心。

    江無眠點齊了人, 吩咐下去, “今夜至明后兩日,一切小心, 全都警醒著點。著人看好火藥,不得有誤, 戰船每日檢查淡水, 若非是熟人皆不可信。”

    熟人不是完全可信,船上最好是自行打水,江無眠把此事交給后勤監管,林師爺督導,參軍主要負責監察追擊敵人。

    次日早朝, 江無眠聽著傳唱聲步入金鑾殿, 大朝會上人人皆是喜色, 也有人面帶憂色, 然眾人眼神皆是看向上首。

    眾人等待期間, 又有錦衣衛、御前帶刀侍衛、禁中軍分別入殿,氛圍頓時肅殺起來, 好似嚴冬提前降臨。

    皇帝回歸的消息一早傳到眾人耳中,不論是誰都在等待建元帝露面, 多日不見到底是身體不好還是另有情況,或者是以身為餌釣韓昭鴻出面。

    總之,眾人心焦地等待建元帝上朝。

    同樣安排好的顧念瑾焦急難耐,建元帝沒能死在其他地方,反而讓人安然無恙回到京師,的確出乎意料。

    原本計劃在他消失期間拉攏京中諸多將士,說服對方跟隨韓昭鴻的步伐,另立新君,本人也能有個從龍之功。

    可惜,計劃失敗,不得不走第二條路。以手中這些兵力,足以探入宮中行刺,當著眾位朝臣的面劫殺建元帝和太子,再用朝臣的家人性命威脅這群人站隊,這樣一來,朝中就徹底把握在他們手中。

    白楚寒被引到定陶,還有兩府縣等他去攻占,一時半刻根本趕不回京師,就算帶人飛奔回來又能怎樣?

    屆時自己已帶人攻占京師,白楚寒才是真正的叛軍!

    到那時,他顧家何必再鎮守邊疆,以滿門鮮血尸體向建元帝彰顯忠誠?只要手握大軍,成為異姓王不過是韓昭鴻一道圣旨之事!

    韓昭鴻若出爾反爾,不認他們之間的合約,那也別怪他心狠手辣,直接殺了韓昭鴻謀取皇位!

    不急不急,現在還是要等拿下金鑾殿,傳出天子駕崩與太子哀毀過度的消息,大勢就能定下一半!

    金鑾殿上,吏部尚書湯興彥眼角余光正能看到錦衣衛腰間佩刀,心中一緊,當日合作并未說到細節之處,只是等人出面時指認上首之人不是建元帝,或者身份存疑,不然就以虎符為憑證明身份。

    眼神飄忽一瞬,湯興彥惴惴不安,然當建元帝出現時,他僅是頓了頓,便下定決心。

    ——事已至此,他已無退路可言,要么輔佐韓昭鴻登臨帝位,青史留名。要么一敗涂地,遺臭萬年。

    是何選擇,一目了然。

    群臣叩首拜過建元帝,齊總管尖銳嗓音響起,“列卿入座!”

    眾人這才緩緩起身,各自坐在平日位子上,神色肅穆地看著御前的一畝三分地。

    關鍵時刻,金鑾殿上萬籟俱寂,手中雖有折子要遞,然現在這等情形,誰也不敢冒頭。

    昨日商議的幾人也仿佛是剛剛見到完好無損的建元帝,眼中老淚縱橫,江無眠就在兵部尚書身后,五大三粗的漢子紅著眼眶,然仔細一聞,還有淡淡姜味。

    江無眠:“……”

    大周佩戴香囊的習俗是裝上驅蚊或是寧神的藥物,而不是塞一把姜片,還要特意榨出姜汁來。

    不過很快,兵部尚書給了江無眠一個眼神,示意他有話快講,等下打起來就沒人注意這等小事了。

    江無眠接到暗示,按昨日商議的順序,先行出列,恭敬地起身對著建元帝行禮道:“陛下,臣有本奏。”

    建元帝一見到江無眠便想到賬簿,不過今日所言之事,倒不是伸手要錢的,反而是揪出蠹蟲抄家給錢的。

    他微微頷首,“江愛卿盡數道來。”

    “臣所言并非眼下之事,但也相關,甚至叛軍糧草輜重半數從此出。追本溯源,此事正與臣之前探查的土地買賣一事相關。”

    說的是舊事,然事有關聯,更是和叛軍有所牽連,還是至關重要的糧草,這等大事,眾人自然是支棱耳朵朝他靠來。

    更有甚者,心中直泛嘀咕,難怪建元帝甫一回來,江無眠立刻暫代兵部侍郎一職,這事兒還真是人家的功勞!

    謝硯行這徒弟,著實能干。

    江無眠將他在嶺南查探到的事情一一道來,從土地買賣到生出二心逃離的水賊,從王家養虎為患到一網打盡,從海寇水匪王家三家互相算計到全部淪為階下囚,樁樁件件線索明了,罪狀更是一目了然。

    最后,江無眠將最為關鍵的幾本賬簿與來往信件呈上,“部分證據在此,完整人證物證皆在船上,臣下首無人可用,無法押送前來。陛下可遣人去碼頭船上,帶來御前對證,另有欽差大人在江南收尾,應是能找出更多鐵證。”

    因著韓昭鴻叛亂,建元帝中途失蹤,這調查案有點虎頭蛇尾的意思。然江南有薛文坐鎮,能調動當地衛所配合行動,更有師兄謝霄暗中幫襯,想來事情已有了結果。

    現在只差時局平定,押送王家家產入京,填充一番國庫了。

    先命人去碼頭處接人拿證據,又讓齊總管先將江無眠手中證據呈上。

    建元帝僅是翻了兩頁便放在一旁。

    在算賬一事上,他很是信重江無眠,這人是連半個銅板都要掰扯清楚恨不得寫上一番文章告訴他如何平賬的,想來這本賬簿已被他分析得清清楚楚,每一筆賬都能找出來龍去脈。

    果真,翻過賬簿就是江無眠的分析,兩相對照之下,王家所作所為近乎透明。

    建元帝目光在文武百官身上逡巡,伍陵明顯看到他嘴角一壓,面上露出明顯的不渝,更多的還是憤怒。

    手上一反扣,書落在御案上,無聲但有無形壓力隨之而來,這次輪到金鑾殿上百官惴惴不安。

    各人知曉自家事,誰拿了多少,拿的誰的孝敬,給誰以什么名義行了方便,大致都是有數的。

    王家這等體量的皇商,更是和朝臣關系親近,何況王家還領著江南織造的職位,這樣一來,大家互相走動走動豈不是簡單之事?

    “湯興彥,吏部尚書,好一個吏部尚書。王家為使門下子弟與家中兒郎領織造職務,不惜送了兩艘船的東西!真臘的織物與香料,天竺的象牙與一船象奴。”

    建元帝每說一字,殿內越是安靜,待他言畢,湯興彥豁然抬頭出列辯解,“陛下,請聽臣一言!臣當真不清楚這兩艘船如何而來,至今臣家中商隊往返突厥與大周之間,望陛下明鑒!”

    “陛下,臣之忠心可昭日月,此乃污蔑之言!”湯興彥高聲反駁,頗為高傲地表示,“職務安排也是子虛烏有,空穴來風之事!若是人人皆可如此行事,我大周為何科舉取士,選棟梁之材,若按照此證據所言,莫非地方半數布政司織造局等地,皆有微臣插手?!簡直荒謬!”

    說完他憤慨地看向建元帝,再度叩首,哭訴道:“還請陛下為臣做主,還微臣一個公道!”

    建元帝聽罷,又轉而問江無眠,“江愛卿,你既然能查出此等證據,可有何證明此物為真,而非假造?”

    物證不夠,僅憑一張紙上的分析與王家的記載是不能夠的,必須要有充足的物證證明東西就在湯興彥手中。正所謂捉賊拿贓,既然湯興彥是這個“賊”,那手中應有贓物才對。

    江無眠不慌不忙,他上前兩步,同湯興彥站在同等位置上,在對方驚愕的表情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拽下對方壓襟用的香囊。

    對啞然無聲的建元帝道:“陛下,證據在此。”

    此刻朝中不知多少人要脫口而出一句臟話,更有甚者已經想好如何彈劾江無眠御前無狀。

    有韓昭鴻這一叛軍當前,眾臣利益勉強一致,然并不代表他們樂得看江無眠短時間內爬上高位,與自己同朝為官,甚至壓自己一頭。

    建元帝繃住臉色,好險沒罵出來,咳了一聲才問道:“此物有何講究?”

    香囊不大,江無眠提在手中,并未第一時間回答建元帝,反而要了一個托盤與香箸,將香囊中的東西盡數倒在上面,拿著香箸撥弄開香味繁復形狀各異的香料。

    江無眠從中挑選出兩種東西,退到一旁,盡量讓建元帝看清,“此物乃是天竺特有香料,本地產量極少,六年一長,一年開花,一年掛果,再有一年自然風干制作,制作方法復雜,非皇室不得用。自與天竺通商以來,大周曾有規定,此物乃陛下與皇后殿下方可使用。”

    眼前沒別人,正是齊總管,江無眠接過托盤,讓齊總管仔細上手瞧瞧,到底是不是建元帝常用的那個。

    齊總管接過江無眠遞來的帕子,小心翼翼托舉觀察,又掰下一點品嘗,在眾人眼中輕輕點頭又搖頭,宣布道:“依咱家看,口感相同香味卻多了一味,陛下不若招太醫院來看,此物有寧神靜氣功效,許是太醫院更加明確。”

    說是如此,然齊總管心中已是篤定此物便是建元帝近年來常用的香料,上面附著的味道也不過是因為常年混在香囊里沾染了其他香料氣息,故而駁雜了些,難以辨認。

    讓太醫院的人過來,只不過是給它下個定論罷了!

    湯興彥額頭沁出冷汗,他平日里用習慣了這類香囊,用以安神,竟是不小心留了這般隱患。

    建元帝已是宣召了太醫院,見多識廣的院判自然能辨認出此物來歷。到了那時,他要如何推脫?又如何引得建元帝拿出虎符?!

    第172章 拿下

    暗中瞧著這一幕的內應暗罵一聲, 太醫一至,證據擺在面前,吏部尚書不過是階下囚!

    自古以來從龍之功不好掙, 想要榮登大寶更是難說。好不容易調開白楚寒, 京師大營等地方也做好的準備,  今日恰好大朝會,各方人馬安排妥當, 只差將人一網打盡。

    計劃進行至此, 不能功虧一簣!

    百官之中有幾人對了對眼色, 借著看向吏部尚書的動作朝前首與左側方的侍衛使了眼色。

    剎那之間,一陣血花飄落, 江無眠官袍上多了兩滴新鮮血液,后者反應極快, 一手將齊總管扯到身后, 兩步上前踹向內應,眨眼之間,兩人交上手。

    被留在原地的吏部尚書不知死活,殿內先是寂靜,繼而炸開轟天響聲。

    金鑾殿上, 帶刀侍衛, 當著建元帝的面親手殺了吏部尚書!

    當堂不少官員嘩然一片, 抄起袖子和身邊撲過來的內應打作一團, 建元帝更是怒不可遏, 已是拔出佩劍,只是被太子和齊總管一塊護著。

    昨夜雖然已考慮到眼下這等情況, 然假設和親眼看到感受到是兩碼事。

    建元帝從未自詡明君,他做的某些事更是談不上如此稱呼, 可他自問相比前朝還是能和“明君”二字沾邊,連自己的皇商都處置不誤。

    放在任何任何一個帝王身上,怕是就此尋個借口遮掩過去,或是讓王家首惡暴斃——走南闖北的行商突發惡疾客死他鄉也是常發事件,建元帝考慮良久,仍是決定依江無眠所想地處置王家,還受害者一個公道。

    隨著齊總管一聲“護駕”,殿外鐵甲加身的禁中軍與一身皮甲的錦衣衛沖入殿內,長槍一挑,便迫使交戰雙方分開。

    有位御史猶然不解氣,抄起桌子對面前叛軍拍下,直打的人一聲不吭果斷倒下,周圍人果斷離他幾尺之遠。

    禁中軍與錦衣衛看都不看,提著人就往殿外拖,尚且能站著行走的也是兩人看管押送到天牢之中。

    待到殿內撤下大半之人,眾位朝臣意猶未盡放下搶來的刀劍與扛起來的桌案,平日里還是脾氣太好,東西都要揮不動了。

    聰明點的剛才便反應過來,建元帝恐怕早早安排上了,不然怎會有這么多穿戴甲胄的禁中軍及時出現?

    平日里殿外根本不會有這么多人待命,皆是分成小隊巡檢,也不會穿戴如此整齊的鐵甲——

    近來天氣太熱,甲胄導熱性又太好,一不小心會中暑,作戰能力大減,還不如不穿。

    且穿戴甲胄需要時間,這么多人行動快捷,不見絲毫遲滯,背后沒有安排,騙鬼呢?!

    再看前面為首的幾個重臣,顯然面無異色,格外平靜,明擺著是建元帝與人設計,只等著叛軍朝里面鉆。

    部分心中有鬼的官員臉色慘白,當下有心理承受不住者,面色慘然,口中喃喃自語,旁人一碰,墩坐在地又哭又笑,咒罵起韓昭鴻來。

    也有人下意識看向上首,建元帝怒到極致已是平靜,短短時間內完成了一系列的心態變化,唯獨捏著佩劍的手握緊,看到此人癲狂模樣,也只是面色平靜地讓人拿下。

    將內應與叛軍拿下后,金鑾殿上一陣寂靜,唯有血腥味彌漫。

    剩下的官員除了本身保皇黨、太子黨以外還有保持中立的人,此刻不由心下忐忑。

    足足數百人!

    今日上朝是最為齊全的一次,這一下少了數百人,金鑾殿內霎時有三分之一的桌案失去主人,甚至還有部分人沒當場表現出異狀來,故而不在此列之內。

    加上隨韓昭鴻反叛的部分人,這次案件還未查個水落石出,已經有將近二分之一者離開朝堂。

    就在眾人猜測建元帝要如何查探下午時,殿外喊打喊殺的聲音再度響起,下意識向外看去,殿門正于此刻關閉。

    不由再度看向前面幾人,只見難得一見的李閣老正站在前面,面色平靜和眾位尚書一道看向地上,吏部尚書正躺在那里。

    剛熱完身,險些忘了這還有個將死未死的!

    江無眠還在做急救,那一刀沒插入心脈大動脈這等地方,可內臟破裂也是要命的大事,手邊沒有藥材,江無眠僅是止住周身大穴盡力拖延時間。

    待命太醫自偏殿出來,二話不說先給人喂下保命藥,一看情況,和江無眠做的判定無二,已是回天乏力,僅能拖延一盞茶的時間。

    湯興彥粗粗喘著氣,斷斷續續地向建元帝告發,此事乃韓昭鴻組織,王家背后支持,顧念瑾一家配合,圖謀不軌意圖染指皇位,證據皆在他的一處別院之中。

    言罷,人已咽氣。

    江無眠官袍還染著血,封閉空間內,血腥味格外清晰,與各種氣息混在一起發酵,實在讓人難以容忍,他渾然不覺,只低頭看著湯興彥的尸體。

    顧念瑾配合?

    在韓昭鴻反叛之后,顧念瑾也稱病在家養病,今日也未曾來朝,如今被湯興彥點明顧家父子身有二心,那邊關又如何了?

    顧家鎮守西側邊關重鎮,直面匈奴,若是他當真與匈奴達成合作,韓昭鴻等人只需向北逃竄就能越過關隘從北突厥的地方借道去往匈奴!

    不僅是他想到這一問題,當即有武將坐不住,立刻請命要前往邊關。

    建元帝卻在此時拿出一枚完整的虎符,顯然是鎮西大將軍手里的那一半!

    “鎮西一道,朕已有安排,眼下以湯興彥所言的話為重。”

    自古以來,謀逆之事,牽扯甚廣,任何一個皇帝都不會輕拿輕放。即使部分人死罪可逃,然活罪難免,更何況有江無眠獻言在前,建元帝只會給出更加苛刻的條件來。

    有部分人甚至能錯殺,但不可放過。

    追根究底,他仍是一個帝王,天子威嚴不可侵犯!

    他掃了一眼眾位朝臣,先讓人帶江無眠去后面換上衣物,一身血腥,實在不吉利。

    待他出來,只見余尚書面色稍微和緩一些,向他點點頭,“江侍郎之前提過,王家賬簿存在異常,不知其上是否全面,無任何隱瞞錯漏之處?”

    江無眠穿的是一身錦衣衛常服,他作為兵部侍郎,穿這個也算不得什么。

    要不是人太重要,建元帝還真想讓人進錦衣衛練練身手,方才他在上面看的分明,徒手能對著三個持刀叛軍還能壓著對方打,這等身手放在戰場上也是大將一個!

    文武雙全,指揮調度又忠心敬業,這等官員怎生不多來幾個?

    江無眠向余尚書搖頭,“其上所列是能查之罪,來龍去脈皆有案宗可查,尚有幾筆不清不楚的壞賬對不上,不知去了何處,欽差大人正在江南查探,今應有了成果,或是要等上一等。”

    等江南那邊的奏折一上,京中也能進行下一步。

    當務之急是收押王家,整合京師,緝拿叛軍!

    任由韓昭鴻杵在那里,霸占兩府,那就是明晃晃地在建元帝頭上作威作福,他不能忍。

    于是,建元帝先命錦衣衛將王家等人收押在詔獄之中,待江南欽差等人拿著罪狀入京,便能處置了人。

    “刑部尚書陳章何在?”

    陳章是在劉志真之后上任的新刑部尚書,為人素來忠厚老實,沉迷卷宗之中,不愛交際,更不太會說話,是比江無眠還讓人心梗的存在。

    歷經韓昭鴻一事,建元帝對這等人的心中芥蒂稍散,說話耿直噎人如何,他不生事啊!

    “即刻查抄這等不忠不孝之人家中,反抗者格殺勿論!”

    “臣,領命!”

    建元帝微微頷首,然后在文武百官的目光之中,一一點了不同等級的官員,填補部分空缺。

    有的是沉默寡言小官一躍成為五品官員,有的是為人處事圓滑手腕卓絕,成了實權人物。

    眾人看著搖身一變不用再熬資歷的年輕官員,心中感慨,當年自己還是老老實實一步一遷升才走到今日。

    要知在此事之前,朝堂講究的是論資排輩,許多有大能者的新官員沒到那個年紀很少能有闖出來的,除非是皇帝看重給的也不是實權位子,加之背后有勢力能推上去,可能還要再碰一點運氣方才能脫穎而出。

    現在建元帝一怒,百官清出大片,騰出不少位子,有的是關鍵實權位置等人去坐。這等職位不可能空著,他們是維持朝堂運轉的必要環節,短時間內無人還能找底下人處理事情,時間一長積重難返!

    建元帝也不是隨手指任,這些是朝中能干者,有的是缺少一點運氣有的則是被人壓制,如今趕上時機,加之上面沒了人,自然顯露出來。

    況且隨著這群人的升遷,不少人對建元帝心生感激,特別是平日里的人微言輕者,不敢說死心塌地,但也是感激涕零無以言表。

    在安撫了眾位朝臣后,建元帝看向江無眠,直接大手一揮將人的“暫代”抹消,提拔成了“兵部左侍郎”,此外還有一事要交給江無眠去做。

    “有關王家一案,朕特準你與欽差聯合辦案,將暗中蠹蟲一一揪出,調錦衣衛為你差使,準許先斬后奏之權!”

    糧草調動這些任務交給兵部尚書,若非薛文人不在,這事兒合該他來做,奈何不趕巧了,只好如此安排。

    不少人聽到“先斬后奏”這一詞,心下一個激靈,他們還記得江無眠的政績如何來的,發展民生是一種方式,殺人砍頭也是啊!

    以江無眠的能力,他不做兵部侍郎就能扳倒王家查出線索置人于死地,這一升遷且調度起錦衣衛來,京城豈不是要血流成河?!

    江無眠領命,殿外廝殺之聲已經停下,禁中軍首領入殿陳明:“陛下,叛軍已全部拿下投入天牢。”

    宮內混亂至此結束,接下來將是針對京師的大清洗!

    第173章 搜捕

    借此時機, 可以說韓昭鴻在京黨羽抓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是要在邊角中仔細尋找辨別的一類。

    江無眠先與兵部尚書交接手上任務,后勤調度、火藥運輸、前些日子探聽到的情報, 一一道來。

    尤其是碼頭現今被炸成廢墟, 必然先行清理一番才行,找人清理需給錢,修整碼頭也要錢, 所以兵部尚書面臨的頭個問題是如何找摳門的余尚書要修繕費用。

    兵部侍郎林威捏著江無眠給出的修繕建議, 不時搖頭嘆氣, “轟天雷炸過的地,地基需返工修整, 必須加錢加料。”

    江無眠看他的新上司大筆一揮,把前面的數翻了三倍, 后者仍在念叨, “大塊青石價格不菲,近來商路堵塞不通,再加一倍也是難尋,哎,這點只夠修個地基, 再向上的灰泥路面還要人和材料。”

    一邊說著一邊看江無眠, 灰泥是江無眠鄭重推出的建筑材料, 工部都要自他那兒采買, 不過還要兌上砂漿來用。

    現在大家都是兵部自己人, 給個優惠不過分吧?

    要說這事兒本該工部來干,奈何碼頭戒嚴, 暫時不允普通百姓和平常官員過去,只好抽調部分兵卒過去干活, 干活總不能不給錢,于是有了眼前這一幕。

    江無眠公事公辦地復述一遍工部尚書說的話,“商道堵塞,難以運輸,成本增高,原價提高兩成怕是不止。”

    兵部尚書頓時耳聾,假裝未曾聽到,送給余尚書的賬簿暫且告一段落,他又問江無眠,“轟天雷運往定陶?還是幾車?”

    江無眠也拿出一冊,與之核對,“不錯,正是部分原料。定陶產部分原料,可有部分本地不夠,需要京中調動,且需要密封干燥。”

    兵部尚書似笑非笑,這可與朝上說的不同,原先要送的可是弄好的轟天雷,理由是當地沒有相干人員,送原料過去也不能制作,現在就成了送原料?

    往大了說,江侍郎這可算做欺君之罪。

    江無眠面不改色,昨夜專業人員才到,他剛接到消息怎么了?

    嚯。

    江侍郎果真有前途,上任不到幾日就領悟了精髓之處——說謊不打腹稿,滿口忽悠。

    兵部尚書格外看好他的前途,袖子一放,拿起賬簿去找余尚書,臨走前還鼓勵江無眠好生干活——

    多多抄家,多多拿錢,這樣摳門鬼余尚書總不能借口沒錢不允了。

    江無眠:“……”

    得了上司允許,任務也交接完畢,江無眠便去尋刑部尚書,還有卷宗證據要核對,之后便是拿人抄家!

    與此同時,尚在慶陽府的韓昭鴻正在等人,隨行還有幾人服侍。

    管家命人送上茶點,剛點好茶,只聽隨行人道:“韓公,我等久居慶陽,不知京師情況如何了?顧小將軍是否尋到虎符?”

    韓昭鴻朗聲笑道:“虎父無犬子,顧將軍只差虎符便能隨意調動整個鎮西軍,若非昏君轄制,早已是能任都督一職。今顧小將軍舍身入京,為我等行大義,此行有眾多義士相助,想必昏君即是回到京中,也是不能阻擋!”

    另有一老者淡淡點頭,“不錯,京師大營、禁中軍、錦衣衛皆有人挺身而出,諸多義士聯合,如此動作之下,昏君也是難以處理,待到京中亂象塵埃落定,虎符不過手到擒來。”

    韓昭鴻對老者舉杯,“還是子懷知我。待到京師一亂,白楚寒必然要回防,屆時定陶之圍可解。我等盡可發展,以三府為基,向外擴展,西有顧將軍坐鎮,我等放寬心行事即可。”

    他又看了一眼其余人等,許下口頭承諾,“待到新君一定,從龍之功必得嘉賞。”

    這些人能被他說服跟隨至此,不惜放棄京師中的經營,難道不就是為更多財富更多權勢,希望有朝一日青云之上,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輔?

    現在韓昭鴻開口直接許諾好處,眾人面上閃過驚喜,齊齊拜謝。

    正在他們想象日后如何作威作福時,京中也在風云變幻,尤其是江無眠和刑部尚書兩人,進出之間幾乎是隨口定下了百人生死。

    先行將王家提審,再對照蛛絲馬跡找到真正的參與者,還要從參與者之中辨認誰是知情人誰是傀儡棋子,以至于江無眠頭疼無比。

    近來京中風聲鶴唳,百姓自有一套生存法則,白日里也是很少出門,夜間更是家門緊閉,連打更人都換了軍中之人,謹防被人冒充頂替等等。

    然從大朝會次日起,京中卻像是油鍋突然加熱起火還進了水!

    一處處府邸宅院別院皆迎來錦衣衛查抄,每日能聽到錦衣衛的馬蹄敲擊在路上的聲音,若是某個瞬間停下,接下來便是一陣猛烈撞門拿人聲,甚至還有兵戈相接的刺耳聲音。

    這等場面初時還讓人驚魂未定,見得多了甚至還有人在不妨礙錦衣衛執勤時湊在一起說起八卦來。

    往年里錦衣衛是兇神惡煞的朝廷鷹犬,近來竟是將屠刀伸向了朝中大臣,看那情況,還不是一家!

    所受迫害者明面上不說什么,私底下是奔走相告,惡人終有惡人磨,老天開眼,終于遭了報應了!

    時日一場,竟還有人主動向錦衣衛投送證據。

    江無眠按程序先行轉給刑部,交給底下人核對,他主要針對王家一案,其他罪證若是不相干,必然要走刑部或是大理寺院,端看案件性質和主體雙方了。

    王家一案算是專項專辦,還是多方聯合查辦,留守在江南的欽差還在源源不斷遞上證據,江無眠從中又找出蛛絲馬跡,再度喊上錦衣衛出行。

    “今日又是江大人帶隊?”

    “不錯,江大人已點齊了人,正向狀元巷子走!”

    “狀元巷?噢,找到那顧念瑾了???”

    刑部人近來好似將京師摸排一遍,就為四處搜查證據,現在幾乎能脫口而出天牢里的哪位住在那里,然至今還有一個顧念瑾逃脫在外。

    能讓江無眠親自帶隊的,近來只他一個了。

    隨著案件逐漸深入展開,刑部人對江大人的了解也是日益加深,比如當年刑部經手的幾個案子,源頭便是江無眠查出的商隊,有好事者多看一眼,便看到了江大人的功績——

    查的沒有一丁點的冤假錯案,全然按律例判決,無一絲徇私枉法裁決,這等簡直是天生的刑部人啊!

    甚至有人攛掇刑部尚書讓人要過來,即便是要不過來,多多合作也行。

    這等做事又不貪功,有事真抗,有鍋不推,還能熟讀背誦熟練應用大周律法得建元帝看重的上司,他們很是需要啊!

    此外很重要的一點,江無眠本人能打,很能打,在武德充沛的大周人之間他的武力是數一數二的。

    在外逃脫的顧念瑾再徒有虛名,也是親自帶隊的一個小將軍,帶著親兵輾轉逃脫,往往找到一個落腳點,人已經跑到下一個點,很是惱人。

    不過對方親兵已是盡數拿下,最后只差顧念瑾本人帶傷逃脫。江無眠看著誘餌再釣不出什么魚來,深知顧念瑾的利用價值到頭,合該讓人入獄了。

    狀元巷地方不大,一眼能望到頭,巷中僅有四口人在家,其余皆是上緊門鎖,上首落了一層灰,好似久不在家中。

    江無眠讓人圍好巷子,連后門處都沒放過,他剛在一處上鎖門宅停下,自坊間便有人來上前,“大人,坊間已全部封鎖,近來兩日這一巷子里也并未見到有人進出。我等在高處看得清楚楚,夜間會有些許動靜,白日里不聞人聲,恐是有暗室。”

    前些日子追蹤顧念瑾到了此地,他人受了重傷,江無眠放人釣魚,自然給了兩日時間喘息,想看值此時機,到底還會有幾人來救人,沒想到一條魚也無。

    江無眠微微頷首,顧念瑾既然敢真身留在此地,必然有所依仗,沒有人來救,必定早做好了準備,用來轉移視線的安全屋少不了。

    想來這幾日都是在暗處養傷,夜間稍微活動一二,畢竟人要吃飯,他不想暴露身形還想要吃上一口熱飯再煎藥療養,必然要選在夜晚,這應當就是錦衣衛觀測到的動靜。

    看著落灰的門鎖,江無眠一刀劈開,推門而入,“搜!”

    原先躲在暗室之中的顧念瑾渾渾噩噩醒來,他舊傷未好又添新傷,近來撐到極限,剛到暗室時更是險些昏死過去,幾日里掙扎求生,早已沒了當年顧小將軍的風采。

    剛半坐起身就聽到頭頂傳來的震感,這動靜實在不對勁,非是地龍翻身,而是有大批人在走動翻找!

    他們要翻找什么?

    必然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

    顧念瑾粗喘兩口氣,一口干了手邊晾涼的井水,兩眼在暗中燒得發亮。行軍時都不曾如此凄慘,未料到和江無眠交鋒幾此,竟是落到這等田地。

    心中酸楚與嫉恨一同涌出,他搖搖頭,努力從高燒中清醒,即使是死,他也不想讓江無眠看到如此狼狽的自己。

    然此地已是絕境,并未新路可走,他拖著此等軀體,根本走不了多遠。更何況,照著江無眠的敏銳,暗室入口應很快會被發現,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未等他想到方法,暗室機關已然展開,鉸鏈運作的聲音在他耳側響起,有人落地,翻找聲已在不斷靠近!

    他面上不由露出駭然驚恐之色,手腳并用支撐起身體,可時間已晚,通向他這里的精鐵大門霎時撞開。

    條件反射向聲音處望去,幾名錦衣衛蒙面手持火把進來,只見幾人把守住唯一出口,江無眠緩緩踱步而來!

    第174章 直達

    兩人正兒八經的初次見面, 便是這等境地,顧念瑾硬是撐著不適,挺直身子坐在榻上, 便是要死也不能給江無眠看到自己狼狽不堪的一面。

    借著火把的光, 江無眠也是仔細打量這魚餌,身受重傷還能在京中亂跑至這里,高燒不退竟還能撐住, 這身子骨的確健壯。

    只看他端坐的氣度, 若是不說金鑾殿上大亂有他的手筆, 想來誰也想不到顧念瑾手段如此狠辣,連刺殺重臣的事都敢當著建元帝的面進行。

    顧念瑾也是打量著一身官袍的江無眠, 又看了看四周錦衣衛,好一個江無眠, 好大的官威, 連錦衣衛都要聽從調任。

    平常衛所有點交情也便罷了,這是天子常召的人,這般任勞任怨跟在江無眠身側,好生了得的手段。

    當年就不該任由人去了嶺南,埋下此等禍患, 悔不當初, 悔不當初啊!

    顧念瑾冷哼一聲, “早年聽聞江大人之名, 如今一見, 果真不同凡響。”

    江無眠提著陌刀,面無表情道:“顧小將軍之名, 本官也是如雷貫耳。煽動京師大營、錦衣衛、禁中軍部分軍卒,刺殺當今陛下、暗中調度地方兵卒攔船……樁樁件件, 本官莫不敢忘。”

    “顧小將軍,且隨本官走一趟吧。”

    他說的客氣,言語之間卻不容人推拒,點了兩人上前,將人制住帶上枷鎖,謹防人中途再耍手段。

    顧念瑾倒是不拒絕,他只是看著江無眠道:“嶺南商隊諸多事宜,你究竟公報私仇徇私枉法還是包藏禍心打的一家獨大的心思?”

    若是夏家尚在,他們何至于這點人手?

    散盡萬貫家財只是換來部分人投入麾下,他心中萬般懊惱,更是想念隨意調度夏家財物用度的日子。

    而導致夏家不保的源頭就是眼前之人,致使他落到今日這般田地的更是他,兜兜轉轉竟是報應如此嗎?!

    江無眠報上了幾卷案宗,格外鄭重地道:“在你看來,為受害者討個公道便是包藏禍心?嶺南當地從不禁商,只老老實實做了商行,不傷人犯法,銀子來路光明正大,本官樂得看嶺南昌盛。”

    可是事實如何?

    官商勾結、欺壓百姓、互相傾軋、挑弄是非,冤假錯案頻出,這般商隊好若毒瘤,不若除了,嶺南遲早生瘡致死。

    江無眠嗤笑一聲,嘲諷道:“你既然是做將軍的,不是手下有商隊便是人脈之中有大商隊,我倒是有一問題,請顧將軍解惑,世家大族把持商隊,到底是有利百姓還是有利自己?”

    顧念瑾眼神一縮,望著已然走出暗室來到陽光下的身影,眼睛好似被熾烈太陽灼燒到,登時落下淚來。

    他身為顧家獨子,自然是要子承父業,任一輩子的鎮西大將軍,定然少不了這等教育,平日里見識也是頗多的。

    江無眠有此問,心中定是過了一桿秤掂量,是百姓還是百官?!

    那自然是百官之流!

    別的不說,韓昭鴻和王家合作,后者掌控海運路子,一船一船的貨并不放在眼里,豆大珍珠算什么?

    遠洋香料,奇珍異寶,新奇花草樹木與飛鳥走獸都是不缺的。

    若非遠洋航行需大船、人手與最為重要的航線,他們也不會放著如此暴利的海運不干,就掌握那三瓜兩棗的東西!

    且那王家與外人勾結,他們也能借著外人身份一用,海上趁火打劫也是一門營生。

    然韓昭鴻卻謹慎行事,生怕人發覺此事,順藤摸瓜找到背后之人,讓建元帝警覺了去,遂不許自己人沾染。

    再往早了說,夏家尚在時,他們背后出了不少力,拿了不少好處,家產越加豐潤。

    這筆錢從何而來?

    還不是從百姓供養中來!

    更別提江無眠本身一手操作了嶺南商隊,將此地盤活,他又如何不知內情?

    欺上瞞下一詞,用在此處格外貼切。對百姓行欺壓之舉,各處搜刮,民脂民膏皆是送了自己腰包。對上勸解莫要與民爭利,各種轄制,實則是自己都不遵守,私底下大肆違逆。

    這等話騙點不知情之人也就罷了,放在兩人之間,不過是徒增笑料!

    眼前明明滅滅,熱烈陽光落在身上,他渾然不覺,只是笑了兩聲,滿是惡意地道:“今日我敗于你手,光天化日之下被送入天牢,西邊關之地怕是不穩!匈奴當前,你江無眠真能抗得起半邊江山安危!?”

    江無眠毫無異色,眼中淬上一層冷意,“不忠不孝、欺君罔上、謀逆篡位,顛倒乾坤……顧念瑾,你所做之事已是株連九族也不為過,與其念著西關之事,不若好好想想若你父子二人團聚天牢,來日去往酆都,如何面見列祖列宗罷!”

    建元帝虎符都拿了出來,想必所謂的顧將軍兇多吉少。

    何況,江無眠至今沒見過京師大營的前任鎮西大將軍、現任大營總教頭馮志,他估摸著其中還有事情,這人指不定已將鎮西一職取而代之!

    顧念瑾一向以鎮西軍為底氣,然他一聽江無眠的話,心神慌亂。

    父親掌著鎮西大軍,面對的是狗膽包天的匈奴,當的是大周第一防線,這等重要的職務,如何能在短時間內更替?!

    絕然不能!

    當下強撐著要與江無眠辯駁,可慌神之下,又有重傷在身,一口氣沒上來,噎了過去。

    架住他的兩人手上一沉,只見這人兩眼緊閉昏死了去,江無眠心下嘆氣。

    這般不經說,到底哪兒來的底氣參與謀逆?

    四周敞著大門的百姓家中此刻冒出不少人來,皆是一臉興奮看著這等架勢,京中難得有這等大動作,又不像是前段日子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故而大著膽子上前觀看,究竟是何人又栽了?

    江無眠掐算著時間,讓人看清了面容,足以讓暗中隱藏的人將消息傳遞出去,才將人帶回大牢。

    人還不能死,又請來大夫為人診治,這才去與刑部尚書道來此行情況。

    “若是背后還有人參與其中,此番大肆追捕,雖說是打草驚蛇,但能露了行跡,好使我等追查。若是無人,也能震懾一二,好叫人知道這等人的下場。”

    陳章捻著胡須,連連點頭,江無眠不愧是底下干過的,這等細節之處也是考慮得仔細,待到來日定罪問斬時,也好叫人看了心生畏懼,不至此事成風。

    江無眠還道:“等到事情塵埃落定,不知陛下可否給《月半華論》一個恩準,將此事來龍去脈與判決書一道登報?”

    專門做一期特刊的事兒,有活字印刷技術,廣泛傳播不是難事,重點是要好好宣傳一波。

    這等風云大事,其他人暫先不論,朝廷官員必然人手一本,世家大族怕也是要一車一車地往回拉,能賺的可是不少。

    他還能推出精裝版、典藏版、黃金紀念版,若是得建元帝親筆提序,那這原版與活字可不得供起來,放在書坊堂前,每日接受香火,保佑書坊紅紅火火、財源滾滾。

    刑部尚書:“……”

    朝上說的果真不錯,江侍郎除了殺人砍頭外,最大樂趣就是賺銀子,為了銀子,這等事情也敢插手!

    謀逆不軌,篡位奪權,這是往建元帝心上捅刀,你江無眠還要再遞上一刀,莫不是賺個斷頭錢!?

    江無眠輕咳兩聲,“何至于此?陛下最是寬容,然此事以雷霆手段鎮壓,不少人不明不白的,只看結果。”

    從結果上講,建元帝是大開殺戒,朝堂三分之一位子讓渡出來,這是暴君行徑啊!

    “堵不如疏,不若我等先下手,宣揚一番這等人不忠不義之舉,好叫天底下人評判一番,也讓人看清往日里這等人模人樣的是如何狼心狗肺、不做人事的。”

    江無眠念的也有幾分道理,然刑部尚書是不敢應答的,他為人不冒頭,只做份內之事,這事兒不摻和。

    在處理了顧念瑾一事,又加緊查探線索,將各出別院挖地三尺找證據與金銀財寶,還借來戶部的幾個員外郎清點,登記造冊。

    京中這等事情第一時間被人傳到慶陽,韓昭鴻不敢相信建元帝竟是敢直接拿下顧念瑾,毫不顧及顧家所領的鎮西軍!

    多年經營下來,軍中多少顧家直系,動了顧家這獨苗,背后鎮西軍必然糾纏到底,怕是連自己都要吃不得好。

    韓昭鴻驚駭過后,緩緩坐下,思慮破局之處。

    原生想借道北地直達鎮西前往匈奴,此事一出,他與顧家生了間隙,怕是不妥。

    不待他再多想出路,門外一陣慌亂聲,管家甚至顧不得規矩,直接推門而入,焦急道:“老爺,城外已被圍住,白楚寒等人正在城門下叫囂!”

    韓昭鴻當即起身前往城墻,路上問來情況,“人至城下才探查到蹤跡?!”

    大軍行動,動靜過大,瞞不住多久。白楚寒帶的人不算少,動起來必然要糧草,兩相加合,一定會有破綻,不至于一點都不清楚。

    韓昭鴻心下冒火,疾步前行,“套馬來,隨我去城墻上一探究竟!”

    管家連忙跟上,說來他所知情況,“原是看住了城外關隘,小道官道全有人把守,但有一路是自后首出的山路下來,直通慶陽。守軍猜測,白楚寒等人應是從此地繞路前行,不然何至于耽誤到此時進軍慶陽?”

    慶陽此地,易守難攻,背靠一山,只堵住了前面路途,便是上佳防守之地,然后山也并非安然無恙,其中有獵戶走通的路子,而今借道,便直達慶陽!

    第175章 買賣

    青天白日, 秋風送爽,身著鐵甲雖還悶熱,然比夏日好多了, 近來又在修整, 大軍神采奕奕,比之城樓上守軍要有斗志得多。

    城墻下黑壓壓一片人圍堵,守軍見狀忙讓人傳話韓昭鴻, 這和信中傳來的消息不符, 城樓下哪是百來人, 分明是訓練有素的大軍!

    韓昭鴻人至城墻上,僅是看了幾眼心中驚駭異常, 怎生可能?!城下之人不僅有白楚寒親兵,更有鎮西軍!

    這鐵甲明顯是鎮西軍的東西, 還有幾個眼熟校尉, 往常出入顧家至準確,今竟是投了白楚寒!非但如此,還同人一起圍剿起自己來了!

    不,應當是另外一種情況,顧家, 完了。

    韓昭鴻到底經受過大風大浪, 心知此事自己棋差一著, 到底讓人拿了主動權, 自己恐是功敗垂成!

    然他面上仍然是勝券在握, 更是揮揮手讓人準備守城,“慌慌張張不成體統, 不過千人而已,慶陽易守難攻, 這等人數,等他輜重糧草用度完了,自會離去!且去守城!”

    “末將遵命!”

    領命的是親兵,雖然貴為首輔,出行有人護著,然他心中多疑,還是豢養一批私兵來。

    大周允許家丁奴婢小廝隨從等人存在,然私兵涉及到了部分兵權,建元帝格外警惕,絕不輕饒。

    奈何尚武之風吹遍大周,誰也不知一個人是私兵還是習武之人,這便給人漏洞可鉆,只要不是當場抓獲,自然能推委出去。

    人若是多了,裝作小廝隨從一類填入家中下人,倒不算是顯眼。

    當下領命的是韓昭鴻身邊最為受用的親衛韓英。此番是他護送韓昭鴻至此,組織聯絡也是少不得他。臨此守城之際,鎮西軍靠不上,只有這些親兵與慶陽守軍可行。

    攻城難,守城易,這等情況耗上幾日也無妨。

    韓昭鴻想到白楚寒這人情況,又道:“城池上備好熱水,注意警戒,必要時刻,可命人將地牢里的幾人提過來掛在城墻上!”

    他就不信,白楚寒要當著眾多百姓與手下兵卒敢草菅人命!

    白楚寒遠遠望了一眼,不例行戰前叫陣,讓人再度檢查一遍火藥與攻城用的攻城錘,“傳命,即刻進攻!”

    何必與將死之人浪費口舌,有火藥直接炸開城門,從內破城,一舉拿下叛軍,好生整合了這里,讓鎮西軍及時回防才是正事!

    再耽誤下去便是秋收,秋收之后匈奴必定西下入城搶奪糧食,鎮西軍的防守不能出現亂子,必須速戰速決。

    隨行參軍懵然,但他也是反應過來,夜長夢多,早日拿下慶陽,早日能回京慶功,隨即向人傳下命令,直接攻城!

    在韓昭鴻與諸多守軍驚駭的目光之中,白楚寒等人一言不發,僅是幾下命令,當即有投石機對準城門處,擲出燃燒火藥!

    大地隨之震動,塵土飛揚之間,又是一陣地動,轟隆作響的聲音掩蓋住一切嘶吼,耳中嗡鳴一片,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待韓昭鴻穩住身形試圖離開時,城門處已然破開大洞,另有幾個力士躍入門內,擒住守軍,將門推開。

    不過一個照面,城門失守!

    若說慶陽能守住,韓昭鴻尚可帶人逃脫,然而眼下哪有他動作的機會,對他而言,眼前一幕實屬噩耗。

    盞茶時間不到,僅是幾息,就被人轟開大門,完全沒有抵抗的意義。

    城門守軍驚慌無比,這仗還怎么打?對方已殺到城中,他們乖乖束手就擒許是能保住性命!

    駐守在兩側的人已然軟了腿腳,再起不能,直跌坐在城墻一角,然白楚寒此刻已是帶兵殺入城墻,隨之而來的是千人呼喊:“降者不殺!”

    當即有人失態大喊:“投降!我投降!”

    白楚寒等人好似開刃的百煉鋼,一個露面便攻破了所有人心防,韓昭鴻直到被人壓在城墻上時都未曾反應過來,竟然破城了!

    眾多守軍親衛眼看罪魁禍首韓昭鴻伏首,哪兒還有勇氣對抗,更有甚者口中直呼“天罰”,于城墻上亂跑,被人一刀拍在地上。

    轉瞬之間,慶陽已是拿下!

    “都督,罪魁禍首已經拿下,叛軍收繳武器,城門守軍與叛賊私兵皆在于此,無一人逃脫,要如何處置眾人?還請將軍示下!”

    白楚寒沉吟片刻,道:“先將人嚴加看管,接手慶陽,再尋慶陽知府,查清此人是投了叛軍還是被叛軍關押,待之后稟明陛下,再做決斷!”

    慶陽府守軍不少,韓昭鴻的私兵不多,但是都犯了叛逆之罪,屬于反賊之列。雖說比不上韓昭鴻罪名之大,僅做從犯判處,奈何這個罪名起步株連九族,實在是難以求情。

    可白楚寒本人方才又道“降者不殺”,自然是不好再將人送入酆都殿內,但他這兒有個條件,無罪者不殺。

    意思是,若查明慶陽守軍是被迫卷入而非主動投敵的,自然可免去死罪。而韓昭鴻這等主動掀起叛亂之人,死罪難逃!

    正如建元帝在京中大肆清洗朝堂一樣,白楚寒也有意清剿韓黨之人,多年下來受人轄制,不得不窩在松江府練水師,當他白楚寒是沒心氣的不成?

    只是當初韓黨勢大,不得不做避讓,如今當要斬草除根,不留禍患!

    畢竟韓黨眾人干的是叛亂之事,九族牽扯其中,建元帝即使要在場之人全部斬殺,也是天經地義之事。

    想到這里,白楚寒嘆口氣,想來有師弟在,建元帝即使要斬殺在場之人,也會被念回去。

    最有可能的結果是,誅殺首惡,九族之中視情形斬殺或者流放。其余參與叛亂之人,恐是按照規矩向北或是向南流放到邊關附近,充當戰場第一防線。

    白楚寒先命人接管了慶陽府,清點剩余轟天雷,再請人去另外一府叫門,宣揚韓昭鴻已經拿下的事實,他則是親筆寫了奏折向建元帝稟報此間之事。

    “大人,此間事了,我等兄弟急需趕回邊關,抵御匈奴西來攻城!”一年輕小將入內來報。

    此人并非別人,正是前任鎮西大將軍馮志之子馮年。

    此前馮志接到建元帝密信,連夜加急輕身上陣去往邊關,先是拿下鎮西大將軍,又是艱難清理了軍中不穩因素。

    當時韓昭鴻正被白楚寒等人吸引了目光,又有王家一案牽扯其中,他與顧家距離又遠,還真讓馮志父子二人得手。

    此后白楚寒與韓昭鴻對陣的時間里,他們就在后方整治鎮西軍,剛清理干凈就馬不停蹄地和白楚寒完成合圍。

    若是韓昭鴻有心讓斥候再向外拓展一點,就能看到鎮西軍與白楚寒率領的軍隊同樣把守住了關口,兩方不約而同選擇甕中捉鱉。

    如今慶陽府雖是亂糟糟的不成樣子,可有白楚寒在側,好生修整一二就能恢復秩序。

    眼看就要準備秋收,馮年趕著回鎮西軍,今年怕是要在邊關過年,好好修筑軍事工程,警惕匈奴犯邊。

    不過,馮年在走之前,還有一個請求,“不知軍中是否還有轟天雷可用?不求多了,只要震懾匈奴即可。當然,若都督可憐我鎮西軍,多多給些也是好事,都是為了鎮守邊疆護佑我大周!”

    他說的是義正辭嚴,只差沒說大家都是同袍,接濟兄弟一二怎么了,快送點轟天雷救命!

    話都說到這種地步,白楚寒真不好拒絕。何況鎮西軍這次整改得著急,軍中留有隱患,布防有薄弱點,必須要配置上強有力的武器才行。

    匈奴是大敵,若叫人破開城門直下西江,邊關十九城不保。

    為這十九城的守軍與百姓,這要求他也不會拒絕。

    可是東西不是白送的,他有個要求,“素聞匈奴豢養牛羊家畜,秋季更是肚滾溜圓時候,不知可有置換?”

    匈奴養的最好的不是牛羊,而是馬匹,然這等關頭,鎮西軍對這等戰略物資看的緊,他還不好開口,總有趁火打劫嫌疑。

    牛羊好說,這等算是普通勞力與食材,尤其是羊肉,冬日北方素來愛燉煮羊肉鍋子,添上大塊蘿卜,更是美味,這樣算是半賣半送,總好過一味的給予,養大胃口反受其害。

    馮年在他開口之際已然做好送牛羊馬匹的準備,誰都知道轟天雷的管理嚴格,量少得連白楚寒都沒多少,可見此物實在價貴。

    但這可是轟天雷,一個照面轟開府城門,頃刻之間拿下叛軍的好東西!

    誰見了都不會放手,但凡他爹在這兒,一早抱著白楚寒大哭邊關不易,讓白楚寒多多支援,最好是將這一車東西給他帶回去。

    馮年還是太年輕,臉皮薄,做不來這等抱人大腿丟臉事宜,只好從言語上下功夫勸解。

    誰知峰回路轉,白楚寒竟是如此好說話,只要牛羊就能換來轟天雷!

    好買賣,一樁天大的好買賣啊!

    未等他點頭同意,只見白楚寒繼續道:“此外,右軍要一優先權。”

    興奮之意退散,馮年警惕道:“不知這優先權是指?”聽起來有結盟之意,這事兒有點不太好說了。

    白楚寒讓人上茶來,“事情不急,轟天雷跑不動,暫且先潤潤喉,聽我道來便是。右軍是想討個購置馬匹的優先權,不論是駑馬、淘汰下來的軍馬、亦或者是身負殘疾之馬,來者不拒。倘若是邊關這兒有所買賣,我右軍自當是頭個挑選,剩下的才可和其他衛所交易。”

    軍馬還是緊著邊關用度,但是其他馬匹不一樣,每年會有不合格的馬運往各地,供人挑選。北疆的馬固定向左軍出售,然后才輪到其他四軍,現在他和西疆搭上線,還是光明正大接觸,自然要搶先一步,定下此事。

    且他說的又不是獨家買賣,只要像是左軍一樣,優先挑選即可。

    馮年思量幾息,這條件不算是過分,而且在他看來,這也算做是互利互惠的買賣。

    和白楚寒有了固定的買賣來往,日后定轟天雷時,不也好說話不是?

    聽聞工部還在進行改良研究,新品已是有了眉目,借著這等關系,早買早早裝備上,對陣匈奴更是有了底氣。別的不說,死傷數必然會下降。

    只看白楚寒這順順利利的攻城之戰,無有重傷不治之人,僅有力士在開門時與守軍對砍受了輕傷,除此之外全軍竟是找不出一個傷患來。

    念及此,他當是一口答應。白楚寒也不虧待了他,讓人勻出四分之三,帶上熟手一道回了邊關。

    與此同時,京中接到捷報,罪魁禍首伏誅,不日將押送至京師接受懲處!

    第176章 了結

    接到捷報, 建元帝大喜,當下召集內閣與六部重臣,商議如何懲處反賊。

    借由錦衣衛的路子, 白楚寒已將他在慶陽的安排一一道來, 針對其余人等的安排,建元帝自然隨他去了,但有關韓昭鴻的事, 他絕不輕饒。

    首輔家中與別院已被查抄, 九族之內應是入獄者已在天牢等待發落, 只差韓昭鴻與一應私兵與之團聚。

    要說針對韓昭鴻的處置,兩個閣老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可是針對其他人的發落,還是能爭取一二。

    所謂的株連九族之罪, 說來說去也就那么幾個, 韓昭鴻無疑是頂格處理。隨之主動反叛的則是按照情況處置,被脅迫的則是流放距離不等。

    譬如王家,這家同是反叛,還是給叛軍提供糧草輜重,決然沒有輕饒的情況, 江無眠只能盡量爭取給幼童嬰兒優待, 不至于在流放路上死去。

    李閣老對此沒有意見, 伍陵次輔沒對這兩家說什么, 按律法來講, 他已是得到了想要的結果,至于他的訴求嘛, 自然是落在其他位子上。

    “陛下,臣等并無異議, 只是此番叛亂,得見朝中諸多人心,多名臣子下獄,這些人該是如何處置?于地方上,又是如何處理?”

    韓昭鴻首惡下獄,可他還有幾個學生徒弟把持著關鍵職位,這要不把人弄下去換做自己的心腹,伍陵是寢食難安!

    再加上這人牽扯到的故舊商隊,全要核查一遍,能查出來的又要依憑什么定罪,查不出來的是要疏遠還是架空,總之都要拿個章程出來。

    總不可能都按犯上作亂處置,那可全是株連九族的重罪,起碼要牽扯到上萬人,堪比一場戰爭損失!

    幾人也是提了一口氣,建元帝本性上不嗜殺,然這次事情太大,他便是從重處理也占幾分道理,但到那時,史書如何定論便不得而知了。

    江無眠更是目光灼灼盯著建元帝,他可不想當一回助紂為虐的幫兇。

    建元帝深吸一口氣,他口吻嚴肅,話中尚帶兩分怒意,“諸位愛卿所言,朕心有度量,諸位也不必如臨大敵,此事當以具體事情來論處。”

    未等諸多臣子松一口氣,他又道:“但若是搜查出證據,有人主動投身叛軍,妄圖顛倒乾坤,謀逆篡位,朕當以犯上作亂判處!”

    在建元帝看來,無論是和韓昭鴻組織叛亂者還是在此后主動投身的,皆是有不臣之心,他肯開恩饒恕幼童嬰兒已是皇恩浩蕩,再想要從輕發落,怕不是看他修身養性多年想得寸進尺試探底線了?!

    因此,他這番話說在前面,誰也別想再度為人求情。

    前有江無眠要按律法懲處,后有白楚寒要放過投降之人,若是再饒恕幾人的重罪,他這皇帝當得有何天子威嚴?!

    眾人隱晦地交換一個眼神,能得建元帝此番承諾已是極好,之后如何在騰出的位子上安插自己人就看各人本事了。

    說來,在此次建元帝所召來的人中,只有江無眠所代表的勢力可以說是無。他一無故舊,二無門生,最多是有個師門,但師門里也沒聽說有下一代學生,這個可以說是最無競爭力的對手!

    然這位最沒有競爭力的對手向建元帝求了一個恩準:“此番動蕩已是大致落幕,然我大周各地仍有人心浮動,究其根本是皇令未下村鎮,不若將此令刊登《月半華論》上,讓天下人聆聽陛下教誨。”

    建元帝這下來了精神,江無眠說的不是叛亂過程,而是就此事的后果下場來評說,正是展現他天子威嚴與愛民之心時刻,于是問道:“江愛卿有何想法?”

    眾人剛想和建元帝告退,回頭琢磨一番自己手下有何能臣干將用上一二,誰知江無眠竟是提了一個聞所未聞的方式,想走的心按下,與建元帝一道看向江無眠。

    《月半華論》半月一報,言之有物,還能看到江無眠經營嶺南一道的手段,也能讓人看到嶺南的發展情況,同時還讓人看到報刊后隱藏的天大力量。

    別的不說,單是商隊在上面發個廣告即可吸引人競相購買,甚至連其他國家都問起商隊情況,有的地方甚至認準了部分商隊貨物,這一物件的能力足以讓人心生警惕,然此物不是能復制的。

    最為關鍵的是江無眠手中的活字印刷,雖然此物他沒有瞞著,眾人也確實拿來嘗試過,速度的確比有之前快多了,但想實現半月印刷一次報紙,還欠缺一物——大型印刷機械。

    此物不是輕易得手的,想從江無眠手中買的一時半刻也拿不出那么多錢。

    事情就此陷入僵局,以至于報紙市場上還是江無眠一家獨大。

    江無眠斟酌道:“此事是天家事,更是大周事。自叛亂始,多有流言甚囂塵上,百姓不聞其中內情,恐是有所誤會,不如趁此時機清除謠言,也讓人多多了解一番大周律法,望其之后行事有法可言。”

    當然,此事也能正面宣揚一番大周的軍事力量,讓附近某兩個虎視眈眈的家伙謹慎行事。

    轟天雷的存在不能說,最新的戰船還是能說的,自南康府馳援京中,若不是最新式的船只,還真不能這么快趕來。

    此外,這番刊登,一半盈利可投入受損城池修建。

    建元帝聽罷最后一個條件,當即拍板決定,此事可以刊登,但是文章要經過在場幾人審閱。

    江無眠更是大膽,給在場之人許下豐厚的潤筆費,還說要以幾人的字跡刻畫活字,作為本次的報刊文字。

    這下,除了建元帝外,其余人心下盤算起來,到底要如何寫才能滿足刊登要求,寫好了可是青史留名!

    時間一晃便是半月之后,白楚寒等人早早押送罪魁禍首入城,報紙也在前段時間發行,報上從幾個角度寫了此事的前因后果。這場來得快去得也快的叛亂之事本是云里霧里,照報紙上一說,百姓好似各個化身當事人,傳的是頭頭是道。

    隨著報紙在京師、松江府、南康府等地發行,越來越多的百姓加入討論,民間尚且是如此,更別說一早等著京師事情落幕的地方官員。

    有的是感受到風雨欲來,有的是暗暗下注妄圖賺從龍之功,有的則是求個自保,目的不同,看到消息的一瞬間反應也是不同。

    松江府處,薛文、謝霄與張侍郎一道,心滿意足看完手中報紙,張侍郎對兩人抱拳道:“京中已是安然無恙,我等也應帶上罪證,上京稟告陛下。”

    王家在江南作威作福,欺壓百姓、豢養水賊、操控鹽價、勾結外人等等足以判處極刑,若是有必要,此人應與韓昭鴻一個下場,合該株連九族!

    此番南下,他原以為僅是查清王家即可,誰知一連串的意外,耽誤至此,期間不僅查了王家,還把江南本地世家大族、豪強士紳、官府要員得罪了一遍,罪證裝了滿船,只待上京后讓建元帝定罪即可。

    待到事情從頭到尾捋清楚了,已是過了臘八。

    主要還是定罪,從王家查出的證據和從韓昭鴻一處得來的證據有的對不上,大理寺、刑部、兵部、錦衣衛等人日以繼夜核對,從中挑出真假來,還得互相印證,期間疑似牽扯到某些人,再行派人核實、查找證據。

    因時間過的久了,部分證據已是煙消云散,只能從蛛絲馬跡中窺探一星半點。

    江無眠等人一合計,這都要年底了,還是先大致交上一個結果,未曾查明的疑點稍后再尋證據核對,先將韓昭鴻等人處置了。大過年的,附近小國要來京中,他們得趕快忙活起來這些事情才行。

    這一匯報,又是幾日。但事情告一段落,總算是不用拖過年去,從上到下都是松了一口氣。

    同時對江無眠殺人不眨眼的印象又是加深幾分,單是他一人查出的證據足以讓朝中幾個派系都與之為敵!

    這人是一星半點的疑點都不放過,還從不聽人攀扯交情,實在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

    要說威脅,簡直笑話,誰能在這當頭威脅江無眠?是生不怕被人查出問題。

    只能憋屈著等人核對完卷宗,早早送走這尊大佛罷!

    經由此事,建元帝也是對江無眠等人的行事態度頗為滿意,不糊弄、格外較真,行事卻又不偏不倚,不以派系為重,只看罪名。

    事既已是大致了結,自然是論功行賞。眼下江無眠剛剛升任兵部侍郎,短短時間內再進一步是不可能,建元帝于是另行賞賜,給了他一座宅院,還特許他先行挑選。

    宅院內的安置也不用他出錢,自然有工部給他置辦,可以說,建元帝這次是大方一回。

    ——前頭剛剛抄了大部分人的家,手頭寬裕,給賞識之人安置個宅子自然是小事。

    此外還少不得加封諸多虛名,也就是有名無權的一些榮養職位,主要目的是加俸祿。

    官員祿米是定死的,但職位不是,多加兩個職位,該職位的祿米自然歸江無眠所得,算變相升職加薪。

    江無眠謝過恩典,只聽建元帝又道:“朕欲開恩科,不知眾位愛卿意下如何?”

    所謂恩科,是不在正常三年科考行列的加科,正適合眼下情形――朝堂經受大清洗,官員位子騰出,缺少人才之際,急需補充新鮮血液。

    每逢科舉,正是發展門生的大好時機,若是當了主考官,那更是天然拉攏學生的好身份!

    第177章 日常

    經過此番清洗, 開恩科是必然結果,可定在哪年何時都有講究,此事交由禮部辦理, 與江無眠關系不大。

    他聽完結果便回了林師爺暫時租賃的小院, 剛歇上片刻,便有小廝來報,“大人, 白都督帶人上門來, 正在門外等著, 您瞧?”

    “先行帶人去正堂,待我更衣后再去見見。”一身官袍還在身上, 江無眠先去內室換上常服,剛一出來就見白楚寒帶一親衛站于銀杏樹下。

    過了秋日, 銀杏葉黃, 至冬日里掉了半樹葉子。剩下半樹,風吹便灑了滿地,幾片掉在人身上,為一身官袍再添一份顏色。

    白楚寒一轉身就見師弟出來,月白常服襯得人面色更白, 好似燒制出的白瓷, 貼上去冷冰冰的不似常物。

    “韓昭鴻曾言定陶存有前朝的金銀陵寢, 此事為真還是假?”

    只是一開口, 問的還是金銀俗物, 哪兒還有那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

    白楚寒捏著銀杏葉,手一捻, 葉片旋轉著掉落,“前朝金銀陵寢不過是放出的謠言, 謊騙他人為他賣命罷了。誰知竟真有人不帶腦子撞了上去,不惜賠上身家性命也要拿到此物。

    “師兄此行還給你帶來一樁買賣。馮年去安定鎮西軍,臨行前借走不少轟天雷,師兄作主換了牛羊馬匹。牛羊還能買賣,但是馬匹只有優先權,右軍一向重水師,沒有自己的養馬場,借鎮西軍一用倒也方便可行。

    “至于牛羊,這里師兄也要向師弟求個特權,這一買賣和右軍合作如何?”

    江無眠手中商業鋪子鋪的極為廣泛,單是一個崖山商隊便能籠絡了海外買賣,南康府本地其他商隊跟著喝湯,同時經營著本地買賣。此外有書坊把握了對外口舌,更能操縱一番市價,更是讓人心驚。

    自王家倒臺后,江南要有新勢力分割這里的市場。縱然白楚寒做了安排,但他手中籌碼仍是不夠,如今有了牛羊馬匹生意,再有和嶺南道合作,把持部分商路,總能占據一席之地。

    “若是如此,師兄還是莫要與師弟合作為好。”江無眠把嶺南皇商的事說來,他與建元帝合作,相當于在皇帝眼皮底下行事,一舉一動皆被人看在眼底,這樣皇帝也能放心。

    白楚寒則不然,他本身手握軍權,又有平叛之功,位高權重再和自己合作賺錢,豈不是正戳中建元帝的疑心,單是為了帝王信任,自己都不能摻和此事。

    但有一事倒是能摻和,作為兵部侍郎,給手底下人謀些福利也是應當,譬如去找工部定制沙盤、定制新的演武場、在衛所中開設識字課堂、教導軍事相關理論、開展后勤專業教學,最為重要的是——新式輿圖繪畫與辨認。

    “牛羊買賣從不缺少賣家,賣給散戶總是有風險,轉而成兵部糧草輜重固定供應商不失為一條明路。”

    這樣一來,上下游打通,只要在手里過上一遭就能賺一筆銀錢,也是好事。同時按白楚寒所說的,這條商路全由軍中將士運送,算是給人一條出路。

    本身有武藝傍身,行走兩地之間倒是能讓路上盜匪忌憚,以保行商路上安全。

    江無眠打發人去叫了一頓席面,又簡單和白楚寒交流一番信息,說到建元帝要嚴加懲處時他應對的話,白楚寒忍不住低聲呵斥一聲:“放肆!”

    他雖是早早預想了此事的情況,但也沒料到江無眠竟是敢在這等情形之下說出口勸諫建元帝!

    若是建元帝怒火上頭,遷怒江無眠,哪兒還有他在這兒說話的機會。帝王之心深不可測,今日看來耿直能言,來日只怕因言獲罪,現在不算賬只是時機未到而已!

    白楚寒短促笑了兩聲,又恢復到剛見面之時的陰陽怪氣,他提起身后的刀,“幾月不見,師弟本事越發長進了,不若陪師兄練練,免得哪日身手退步!”

    江無眠:“……”想打人還要找個借口是嗎?

    小院施展不開,兩人挪到后院的空地上,師兄弟兩人的刀法有相似之處也有不同,但刀刀都是沖著致命之處去。

    帶著食盒回來的小廝忍不住想請教一旁的親衛,這是什么情況,飯還吃不吃了?

    親衛看了一眼打得真酣的兩人,目不斜視,小聲提醒道:“先行燒上熱水,待兩位大人盡興后自然要用。”

    打得塵土飛揚,衣服也滿是口子,但是這兒好似沒有白楚寒的衣物,親衛又不能離開太遠,只能去問小廝,后院僅剩師兄弟二人切磋。

    雙刀撞擊時好似有火花掠過眼底,江無眠手上加重力氣,仍是逃不出白楚寒刀鋒。相對白楚寒直接以力壓人,他更加取巧,招招致命,力圖在最短時間內取人性命。

    因他這一世底子有虧,后續雖是將養起來,但比白楚寒還是弱了兩分,此刻只好盡力防守,尋找時機進攻,可白楚寒是越打越氣。

    自從慶陽一事了結,事情交給當地處理,他帶上罪魁禍首緊趕慢趕回京,生怕江無眠一人應對不來京中形勢。尤其是和伍陵的短暫合作結束后,兩方暗中存在競爭關系,誰也不知他會不會示意手下人發難。

    然而到了之后發現,事情不找江無眠,江無眠反倒是主動找事。但凡建元帝心眼小點,不必伍陵出手,自然會被皇帝記仇,待來日再算賬。

    “砰——”

    白楚寒一刀將江無眠手上陌刀挑飛,欺身向前,橫刀頸上,“師弟,你輸了。”

    江無眠平復呼吸,揉了兩下手腕,“哦”了一聲,問道:“師兄氣可消了?”

    他當時那般勸說建元帝,自然是有把握在。依照建元帝的性子,臣子性格迂腐正直一些是沒問題,只要能干能給皇帝帶來好處,且不會威脅皇帝統治,就能留下一命。

    甚至于某些時刻,身帶缺點的臣子才是皇帝眼中的“好臣子”,能干活做事,還不至于獨占民心,身帶缺陷方便把持,來日厭了自然是翻舊賬的時刻。

    因此,這個缺點不能是觸犯底線的,江無眠自然是好生考量過,才選了一個“直言能諫”。

    既不會因此越過某些底線,又能在出事時第一個被建元帝想起來的能臣。

    白楚寒無語至極,竟是直接笑了出來,他收刀入鞘,又將江無眠的刀撿來遞過去,語氣仍是有些陰陽怪氣,“師弟倒是好考量,皇帝的心思也能揣測得了。”

    江無眠:“……?”哪日不用揣測皇帝心思,只有一種情況——自己翻身當皇帝去了,哪兒還用在這兒多費心思?

    便在這等古怪氛圍中,師兄弟兩人洗漱一番,用過了飯,有關開恩科和改動軍中情況的事還要繼續商議,但江無眠看著白楚寒恨不得倒頭就睡的模樣,又將東西塞回去。

    罷了,從明日起便是年假,直到明年過了正月十五才開筆,倒是不急,有的是時間商議。

    待到次日一早,江無眠從榻上醒來,面無表情地反思自己是不是趁著過年搬到新的宅邸住。

    林師爺租賃的小院還是小了,根本不夠兩個成年男性躺的,與其說他是被生物鐘喊醒的,不如說是呼吸不過來被悶醒的,而罪魁禍首還恬不知恥地搶了一半被子,連人帶兩床被子壓在身上!

    江無眠扯過被子一角,糊在白楚寒臉上,不過幾息時間,掌下傳來一道聲音:“師弟是想找回昨日場子?恕師兄直言,這等小手段三歲稚子都已是不玩了。”

    言下之意,他連三歲小孩都不如。

    江無眠示意他看看眼下情況,冷笑出聲:“這就是師兄的修養?”

    白楚寒沉默不言,手上一用力,翻身連人帶被一塊壓在江無眠身上,隨后便是朗聲大笑,“師弟還是老實認輸罷。”

    玩起三歲小孩的手段,他白楚寒也是當仁不讓的第一!

    江無眠:“……白庭越!”

    輸了一場,豈能再輸第二場!

    ……

    第二場準備并不完全的比斗,以江無眠熟悉地形勝利,白楚寒連人帶被一塊滾下床去,江無眠施施然起身跨過地上一團,從柜中拿出一套常服。

    房內已鋪上地龍,他是完全不擔心白楚寒因此著涼得個風寒,看了一眼身上不成樣子的中衣,江無眠順手換下,渾然不知地上剛攏著被子坐起來的白楚寒是何神情。

    待他轉身,白楚寒已是恢復如常,笑意不減,恍若隨口問道:“師弟選了哪處宅邸,可要師兄參考一二?”

    江無眠選了幾個地方,但白楚寒想了想,將附近一圈人提出來挨個挑問題,比如這家風水不好、那家一天到晚吵鬧、鄰居有欺男霸女行為、這家門口不好行車……

    眼看江無眠的表情從“哪個都行”變成“能不能找建元帝退貨”,白楚寒再度笑出聲,沉吟片刻,他道:“不若換了永寧街這一處,若還是不放心,今日不若給工部尚書下拜帖,前往詢問一二。”

    白楚寒看著與這處宅邸相鄰的右軍都督府,面上如常地建議,“恰好再去商議一番沙盤等物的制作,一道將事處理了,不必拖過年去,對誰都是方便。”

    話是如此,可江無眠總覺得白楚寒另有用意,但昨日已是教訓過了,想必應是無事?

    白楚寒看人老老實實用過飯后去寫拜帖,也從親兵處拿了信件處理,然他第一件事并非處理軍務,而是給謝硯行寫信告上一狀!

    他是打過之后不舍得再說了,可還有謝硯行在,做師父的教訓徒弟天經地義,何況是江無眠這等大膽行徑!

    看了一眼認真書寫的江無眠,白楚寒下筆再不遲疑。

    第178章 商議

    若說工部情況, 其下多有各司,分掌不同職務,房屋修繕、廟宇營房、水利工程等等皆有司衙可尋。

    江無眠先行將事情羅列出來, 最為簡單的是宅邸修繕, 最難得的是對衛所的修改,尤其是他想要的新式演武場。

    工部尚書乍然一看,推脫不行。

    這類改動太多, 手底下人不是熟手不樂意接, 偏生又趕上年節, 人過年去了,沒個人來與他一同商議, 自然是不敢動。

    江無眠又拿出小型地圖和一個模型來,問道:“尚書大人請看, 不知此物可否能制成立體桌案一般大小, 好做演習來用。”

    做個沙盤的話,總該是有功夫的,不知這里的師傅手藝如何,總不會比他還菜。師兄動手能力這等弱的人都能做出來,沒道理說一輩子做了這等事情以之為生的匠人做不到。

    工部尚書并非徒有虛名, 他推拒的動作一停, 審視起江無眠手中的小物件。

    這是一個立體小院, 東西不大, 也很粗糙, 就是個模型,偏生小院的地勢模擬極為逼真, 院中潺潺流水穿過,其上竟是還有幾艘小船, 說不上精妙,但是巧思。

    江無眠又將手中小院圖紙遞來,“嚴尚書請看,此物仿照圖紙和現實地勢制作而來。近來想必工部也有這等工藝,倒是小子獻丑了。此番兵部也不必要多么精細,只是地勢地形到位,方便推演戰略位給手底下一群人上課罷了。”

    話是這么說,可嚴尚書哪兒能允許人給工部丟臉,做就要做個最好的給人看看!況且眼看年節在前,他工部上下借此出個賀禮也不成問題啊!

    何況,他確實饞江無眠手中的一應技術,可惜工部派遣過去的人還未回來,不知何時才能返京,現在的人手確實有些不太夠。

    嚴尚書笑了笑,“江老弟,我托大喊你一聲老弟。類似東西,我工部的確是有,工匠上手卻也不難,只有一個難題未曾好好解決,不得入水。”

    這類東西就一個問題,沾上水后長達半年,短則三月便會腐敗,生長青苔,實在難以長久。

    江無眠看了一眼水底,疑惑道:“嚴尚書可試過灰漿,嶺南產的灰漿摻雜一點糯米漿,能耐住水蝕,只是不好做,必須陰干才能急需下一步。上色則是好說,摻入其他顏色即可,只要求摻和得均勻細膩,還要考慮到混合變色的情況。”

    不然部分顏料會和糯米漿反應,產生新顏色。

    嚴尚書憂愁地捻著羊須胡,點頭道:“的確試過,然效果并不理想,部分銜接處仍是存在瑕疵,盡管以手法遮掩過去,奈何薄弱處總是輕易損毀,久而久之,此物也就不流行了。”

    江無眠看了下東西,問道:“不知嚴尚書是否想過直接打造模具,再行倒模,制作一整塊,不加任何銜接?”

    嚴尚書頓時看敗家子一般看他,這東西倒模?

    用不了多久買不上價的東西,光是制作費都不夠開模的!

    江無眠指了指他帶來的清單,“嚴尚書請看,單是一處衛所便要數十個不止,您當是清楚如此之多的衛所處需要多少,再者,這是一筆長期買賣。”

    只要定下了,日后就是兵部固定所需的教學資源,何愁銷路?

    嚴尚書眼底閃過精光,當然清楚這是一筆多大的買賣,兩人并未達成最后的合作意向,這事兒還有的說——江無眠要的是多大,地形地勢如何搭建,是要做幾個先向哪一處供給,都有講究。

    不過只要嚴尚書松了口,日后再談合作也不著急。

    另外便是江無眠本身的宅邸,嚴尚書示意身后書童遞上選址,笑瞇瞇道:“江老弟請看,此乃余尚書托付給老夫的,他近來忙得很,又是調度驛站又是忙于核算數目,實在脫不開身,便將此事交給老夫,恰巧你這宅院翻修也是老夫負責,正一起商量了。”

    近來諸多小國來京,余尚書要安排住宿、準備回禮,還要忙著年底結算和明年預算、最重要的是江無眠等人抄家所得入國庫,登記造冊之事也少不得他過問。

    加之李閣老有意推他入內閣,要叮囑的也是頗多,恨不得一個人當成把個人用。

    江無眠對此表示理解,前兒幾日他就是這么忙碌的,恨不得一人分出幾個人來處理事情,直到這年假一放,才感覺喘過氣來。

    正好過年,折騰折騰新房子,等他年后就要動工,半年內總能收拾干凈,秋收前大約能入住。

    到時他也算是在京中固定下來,謝硯行想在京中養老他都能有幾分底氣。

    不然讓一個年過半百即將告老還鄉的師父跟他擠在租賃來的小院生活嗎?

    師兄弟三人之中,就他手里沒個宅院給師父養老,這也太過寒酸了。

    待到兵部侍郎做到頭后,他手中的銀錢應是能買得起一處宅院居住,不過那都是之后的事情。

    此刻江無眠只是說出了幾個條件,嚴尚書根據條件給了他兩個選擇,其中一個便是永寧街上那一處。

    嚴尚書瞧他目光落在上面,笑著講解道:“此地安靜也安全,進出多是兵部與都督府之人。巧了,挨著的是白都督宅院院宅,這一處是老馮將軍。”

    朝中正當壯年的馮將軍有一位,是京師大營的統領,小馮將軍便是他兒子馮年,至于這位老馮將軍,便是馮將軍之父,當年隨建元帝一路打過來的開國將領。

    上次這位老將軍露面還是肥料出世,那之后大都在莊子上榮養,不常在府上。便是回來住上幾日也只喜歡和老家伙們下棋,對江無眠來說確實是個安靜鄰居。

    最為關鍵的是,這地方距離京中近一些,路上不算擁擠,一早可以起得晚些,還能在家中用上一頓膳食。

    沖著這點,江無眠心中本就偏斜的天平再度歪斜,一錘定音,就這個了!

    嚴尚書的山羊胡一抖,唇角上揚,這地方好是好,但是面積也大,面積大,意味著翻修要的錢多,他能吃的也多!

    笑瞇瞇地和江無眠道:“江老弟,不若聊聊這翻修……”

    ……

    江無眠從尚書府上精神抖擻出來,神清氣爽。留身后的嚴尚書一臉肉疼地算翻修錢,直呼“大虧”。

    選定的宅子大是大,但這地方江無眠都有安排,譬如后院原定的園林,全部整平了改換成演武場,前院的地也不必用來侍弄什么精細花草,換成應季蔬菜,喬木灌木一類也換成能結果的果木。

    嚴尚書:“……”

    嚴尚書:“……?”

    嚴尚書:“……啊?”

    嚴尚書還在算手底下有什么莊子產出一類,是不是能供與江無眠修整院宅,結果有是有了,就是和他想的不一樣。

    江無眠來前還打聽了,嚴尚書家還真有個宅子養果木,多半是金黃杏,少部分是黃桃,養的格外精細。

    走前問過了嚴尚書,這兩種果木他都要點,最好是近兩年要掛果的,挪動之后養養根系,不過兩年就能結果吃供人吃上一頓。

    嚴尚書:“……”

    就兩棵果木,這能賺多少錢?!還不如給他來個園林訂單,過一手就是成千上萬的銀子。

    一聽江無眠要大改前后院,他還激動萬分,再聽后院演武場,前院種田,他就死了在新任兵部侍郎身上賺錢的意思,最后意興闌珊送人離開。

    江無眠走前不忘提醒嚴尚書,那宅院的主建筑幾乎不能住人,待到年后早早動工,隨后便去酒樓里打包了幾樣小菜,又切了兩條肉回家,預備弄點新菜吃。

    還不到廚房,就見白楚寒在廊下認真看火,鍋內正翻滾著雪白羊湯。

    這是馮年送來的第一批貨,不多,只有幾十頭。

    見到江無眠來,他招呼一聲,“今歲晚了些,過來做交易的部落少,幾十頭牛羊已是底線。草原上正在飛雪,大雪堵路,是年前最后一批送出來的貨,大多送了錦衣衛和衛所,都督府和其他地方分了一分,這份是兵部送來的,來嘗一嘗?”

    江無眠左右手上正提著兩條肉,騰不出手,直接就著白楚寒的手嘗了一口鮮。許是草原上的羊吃得草料好運動足,這肉嘗起來竟是少有腥膻,也可能是白楚寒舍得放料,里面摻了辛辣的胡椒味將些微的腥膻味去掉,僅留一點余香,回味悠長。

    “師兄,容我提醒,那胡椒今年僅剩一點,年下還要留著磨粉調香料。”往后再想吃就要等嶺南商隊上京了。

    白楚寒喝酒一樣干了碗中剩下的羊湯,卻覺得這點胡椒味根本不夠用。

    江無眠:“……”

    香料本就昂貴,胡椒又是貴重之物,這一口怕是吃了一兩金子。

    不過今年又多了幾個南方小國入京,貿易線有望拓展,不知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熱帶特產香料,給餐桌再添一抹風味。

    “真臘等地帶商隊入京,余尚書在給人安排位置,年前應是能開張,倒時去商隊中尋摸一二也好。”真臘距離京中過遠,只怕這些香料都是炮制好的,想要植株種子只能等崖山商隊的商船回來了。

    白楚寒嗤笑一聲,“最近南方并不太平,小國入京除了固定朝拜外,怕是有讓大周出兵的意思。”

    自從嶺南戰船用于靖海,附近幾個臨海小國都注意著大周情況,尤其是他們的商隊,一旦遇上打不過的水賊,不往自己家跑,反倒是拼命朝大周過來,打得何等主意,一見便知。

    江無眠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商隊獲救后肯定要給報酬,水師自己賺的自然是歸入水師自己的收入中,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練兵,好處多多,他自然是不阻止。

    “若真是這等主意,我等也不妨利用這個機會,看看能否在當地駐軍。”江無眠看著翻滾著的羊肉,低聲道。

    白楚寒:“?”當地駐軍!師弟真是比自己都敢想!

    第179章 差事

    可若是操作成功, 此事卻也可行。

    白楚寒撥弄著炭火,問道:“有何章程?說來一聽?”

    江無眠眼睛緊緊盯著鍋中上下翻滾的羊湯,挑挑揀揀說了部分, “簡而言之, 借塊地方做我大周駐外使者驛館,著部分將士護衛,時間一久, 本地發展起來, 這塊地方將會是大周了解周邊小國的窗口, 有任何消息可從此處傳回。”

    白楚寒一聽里面便有文章可做,什么叫“駐外使者驛館”, 聽著好似是質子之流,可后面一提將士駐守, 豈不是要當作大周邊防重鎮來用?

    此事也有隱患, 若是當地駐軍與外國勾結,兩方騷擾大周邊防重鎮的百姓,將會給大周帶來諸多損失。再者,邊關平日里互相有摩擦,恐是不喜離家前往小國駐守。

    江無眠看火候差不多, 搬起羊湯去日常用飯的地方吃飯, 兩人總不能只喝湯, 還是要吃點別的才能飽。白楚寒提著火爐跟在后面, 也盤算著加點什么菜。

    “前兒剛買的菜撕開下鍋, 羊肉薄切成片,入羊湯里燙熟。”江無眠想了想廚房剩下的東西, 三兩下做好安排,“再去兩條街外頭的酒寮沽一斤黃酒, 半斤用來做菜,另外半斤燙酒,正適合干冷的天喝。”

    說做就做,白楚寒讓小廝打酒去,自己圍著江無眠團團轉,打個下手再點個火預備炒菜,兩個人就配了兩道菜,北方米少,最后只好配面。

    菜出鍋時,小火溫上了酒,羊肉鍋子底還咕嘟咕嘟冒著泡,從窗外望去,昏暗天色竟是明亮兩分。

    江無眠定睛一看,竟是下了初冬第一場雪。

    今歲的雪來得早,可以說是來得太早了,恐怕今年將會有雪災。

    雪下的又快又急,待白楚寒將酒提來,不過片刻時間,窗外已是瑩白一片,映照得半邊天都亮了。

    寂靜之間,小廝與白楚寒的親衛匆匆自廊下穿過,不時傳來兩聲“關窗”“掩門”的喊聲。

    江無眠起身站在窗前靜靜看著這場雪,冷意自窗欞穿過,侵襲到他身上。身后白楚寒提著外袍裹在他身上,一同看著窗外,也是皺眉,“往年里的雪從未在月中下過,再早也是祭拜小年后才落。”

    忽有冷氣席卷雪花,如春日梨花一樣越過窗口落在人的肩頭,白楚寒合上窗戶,半裹挾著人回了桌前,“不必多想,今年冷的早,但火爐與蜂窩煤一早備下,這會兒應是無事。”

    兩人沒再就之前一事討論,匆匆用過飯各自與手下人通消息安排事務。不論如何,這場雪來得太早,太過出人意外,有些事必然要早早安排了。

    江無眠希望這場初雪最好早早停歇,若真是雪災砸下來,今年恐是過不好了。

    然次日一早,他醒來時便感到半邊寒意自被褥外傳來,想也知道這種情況下,廚房與火爐的火怕不是燒透了。呼吸之間滿是白霧,足以可見這場雪的威力。

    這還是點了火爐燒上地龍,只沒有做火炕而已。平常人家只有火爐火炕,貧苦人家怕是一樣也無,多半住著茅草屋,遇上雪天很是容易出事。

    江無眠扯了扯身上棉被,想著等年后要從嶺南訂上幾床蠶絲被,其他都能隨便,但床上四件套不行。

    人一日有三分之一時間在床上渡過,床上用品不好,影響睡眠質量,進而影響人的狀態,這是大事!

    本身江無眠幼年時虧損太過,之后習武強身健體,算是勉強縫補好了,但總是與普通人不一樣,遇到大雪天,他萬分不想動彈。

    一扯被子,白楚寒跟著醒了,先是伸手探過江無眠額頭溫度,沒有高燒起來,心下松口氣,將被子往江無眠身上一裹,下床換了衣物。

    他這師弟每逢夏冬時刻,身體總是嬌氣,不是苦夏就是懼寒,趕到猝不及防的升溫降溫時,又是一番折騰。

    于嶺南時還好,夏日高溫有藥可解,每日又有鮮果與多種菜品食用,總算是能養出一兩肉來,每逢冬日也不至于過冷,時間一長,狀態穩定。

    乍然回了北地,干冷北風一刮,再猝不及防下場大雪,白楚寒擔心江無眠舊病復發。

    今日還算好的開始,沒有高燒沒有風寒,人只是比往常更怕冷而已。

    他動作利落,很快穿好衣物去了柴房,提著一小筐蜂窩煤回來,將燒透的火爐點起來,上面坐一水壺,放在床不遠處。

    江無眠縮在被窩里,萬分不想起床,“雪還在下?”

    若是再繼續下去,年假泡湯無所謂,他擔心嶺南過冬的田地怕是不好,當地百姓房屋是不太擔心的,前些年剛換的建筑材料,紅磚的保溫性比茅草房的要好。

    反而是北地更艱難一些,突然的降溫與不合時宜的大雪,雪災在所難免,今年的節日怕是過不好了。

    即便再不想起來面對寒風暴雪,江無眠也是要做好建元帝緊急召人的情況。

    好在之前的蜂窩煤、火爐和火炕已是在京中鋪陳開來,現在不過是查缺補漏,遇到房屋壓塌的,待到雪停就派人清理。

    這和兵部還沾邊,或者說這是兵部下的五城兵馬指揮司負責的內容,作為新任兵部侍郎,他得起來干活了。

    白楚寒撥弄一些碎炭,讓火燒的更旺盛,最底下的蜂窩煤已是透出一點紅星,顯然點著火了。

    他拿過床邊的棉衣和斗篷展開熏烤一遍,“大雪轉了小雪,今日溫度驟降,昨日的衣服太薄不適合出門,得換身衣服才行。”

    江無眠還在慢吞吞穿里面的兩層衣服,棉衣是要套在外面的,還要裹上一身外袍,最外面罩上斗篷,五層衣服加起來,格外有分量,好在他撐得起來。

    想到昨日吃的羊湯鍋子,他問:“草原上的羊是長毛羊還是短毛羊?”

    吃肉是分辨不出來的,他頂多知道是羊肉,具體長毛短毛必須見到羊才能知道。

    若是長毛,倒是能用來紡織羊毛衫,冬日最適合保暖。

    白楚寒將棉衣遞過去,見人套在身上才道:“草原養的多是長毛,冬日的白毛風一起,漫天風雪,能將人和牲畜全埋得干干凈凈,自然是長毛羊才能越過冬去。”

    白毛風是本地人的稱呼,當地風雪大——主要是風大積雪少時,雪未落到地上,狂風一卷,漫天是飛舞雪花,教人看不清前路,容易迷失方向。

    風雪一大,牲畜所在的畜欄壓塌卷走,牛羊受驚,大批量亂跑失散,便會導致當地過冬存糧不夠。

    而當草原上的糧食不夠時,便會有小部落集合向西而來,搶劫邊關白百姓的存糧!

    “今年邊關難熬。”江無眠篤定道,“溫度降得太早太快,大雪來得匆忙,越冬準備也不知齊不齊全。”

    不過這樣一來,他倒是有個生意想和邊關做,恐怕也只有邊關才能提供得起這等原料。

    白楚寒沒有具體打聽,眼下是提這個的時候。兩人暫停休假,穿好衣服急匆匆用過飯就去找人商議事情。

    江無眠沒喊林師爺,好不容易放個年假,還是讓人好好過節再說,何況現在緊急事務是查清京中有無房屋倒塌事件,若是有就看人還能不能喘氣,趕緊安排救治。

    一到兵部就見兵部能來的都到了,顯然也是急忙忙過來處理這場降雪的。

    兵部尚書石遙見他一到,點了點他的座位,“五城兵馬指揮司,黃指揮,你帶人好生巡邏,遇見事了就去喊楚知府,讓他安排好郎中和地方,好生安置了人。軍中糧草再點清楚,不能有一點閃失,做好防水防潮防火的準備……”

    一連安排下去諸多事項,眾人領了差事就走,江無眠用桌前紙筆做了記錄。

    一般來講,這些事兒交給左右兩個侍郎安排即可,石遙看在江無眠剛來的份上,給他打個樣板做個表率,以后做事心中有譜,也好衡量如何處理事情。

    江無眠看了下安排,又回憶一遍今年報上的預算,待人走得七七八八,他沉吟片刻,對石遙道:“今年邊關糧草和軍餉一早運過去,其中煤炭和火爐不多,棉衣也是寥寥無幾,明年是否要多加部分。”

    戍守邊關,這些東西必不可少,此外還有凍瘡膏一類也是必需品,但他在報給戶部的單子上看到的完全不是這回事。

    石遙見左右無人,小聲道:“今年軍餉按足量撥的。”

    這里面就有說頭了。

    不是說往年不撥足了,而是指今年發生的特殊事情,部分戍守邊關的軍隊做了反賊,那這些人的軍餉自然被收回,可建元帝還是按足夠的人頭下撥。

    就看鎮西軍現在的統領是如何安排了,要將這些錢作為獎賞還是用以找人,再或者是購買炭火這些物資都可,其中操作余地大了去了。

    江無眠再度回憶一番報上去的預算,最多的還是軍餉,糧食給足,中間過幾道手可能會變為七八成,總歸是夠吃的。

    這樣一來,馮將軍方便接管鎮西軍,在最短時間內安穩軍心。

    見他了然,石遙也是暗暗點頭,給他介紹兵部情況,主要是認人。剛才領了差事的都是何人,主要負責哪一事情,出了事第一個該去找誰安排,皆是一一道來。

    石遙也給江無眠安排了一樣差事:“今歲大雪,京中炭火米糧要保持充足,不若先行去庫中清點,待到用時也好調度。”

    這是個好差事也是個考驗本事的差事,江無眠有一套查驗章程在手,自然是敢于上任擔責的。

    “下官自當盡力而行。”

    領了差事,看著風雪中穿行的官員,江無眠嘆息一聲逝去的年假,揣手去了所屬的公署認人勘驗去了。

    第180章 雪災

    接連幾日, 大雪未停。

    江無眠早早清點好過冬所需的物資,該是分配到哪條街道哪個坊間的,心中皆有成算。

    都是年關底下了, 再出什么雪災房屋倒塌事故, 從上到下挨罵。受災人一多,兵部連帶本地知府一擼到底,全去嶺南過活吧!

    就連兩個閣老都接連派人囑咐, 必要時刻寧要先安置了人, 再去清理街上積雪。

    朝中放出消息, 待到雪停,無家可歸之人可在西城慈濟院暫先安置下來, 又向四周征調了部分建材,若有需要, 可在官府鋪子中買些材料回家加固房屋, 另外要時常掃落屋頂積雪,以免出現事故。

    一連七日,兵部沒有停下巡查腳步。

    江無眠正在分配工具,清查倉庫損失,部分工具修補一下還能投入使用, 部分就要回爐重造, 當然, 大多數是折舊賣給相熟的商人, 包裝一下還能賣到海外或者北邊去。

    “大人, 尚書大人有請。”一小吏忙來告知江無眠,“降溫降雪來得太快, 城外有部分街道來不及處理,各國要朝拜進宮的路道正待人去忙活。年底天子與民同樂, 城樓上正在加固,城底下還沒個路數。巡邏人馬安排也出現沖突,正要調軍防護,主要是鴻臚寺那邊的人鬧出的亂子。尚書大人請您去前堂一塊拿個主意。”

    大大小小的事兒堆在一起,兵部尚書也是鬧心。另外一個兵部侍郎要負責得更多,車架馬廄軍械此類的皆要人勘驗核對,忙得腳不沾地,大冷天里跑出一身汗來。

    江無眠邊走邊算,近來事情繁多,偏生趕上人手短缺,京師大營的主事人不在,換了副將統帥,城外的安危暫先不必擔憂,目前是城內一片亂象。

    街道清理好說,調遣力士在前面開道,花錢找人在身后跟著鏟雪,這幾日沒有晴天,不必擔心積雪融化,趁著氣溫低,可將積雪拉到城外,算是給百姓創收。

    最麻煩的是天子與民同樂,今時不同往日,剛經過一場叛亂,建元帝最好露面安撫人心,同時向他國使者彰顯天子氣度。

    這樣一來自皇宮到城樓上一段路需清理干凈,路上著人把守,雪天路滑,還得鋪個地毯以防萬一。

    雪仍舊未停,穿過廊下,江無眠看著每日有人打掃也落下的層層積雪,吩咐身后人,“茶房的石蜜姜湯莫要停,多多放姜,前日送來的羔羊宰殺好了?放蔥姜蘿卜熬煮,之后一人盛上一碗。”

    商議事情沒完沒了,等他出來估摸著要過午食,眼下備上,等會兒正好能喝。

    他用的全是兵部分下來的,說白了,這是年假上班給的福利,總不能讓人不吃飯就干活是吧。

    跟在身后的小吏拿了牌子去廚房,和掌勺師傅說了情況。

    近來幾日,小吏來的次數比以往都多,拿的還是江大人的牌子。廚房的人一到做飯時刻都要朝外看著點,今兒是不是又點了午食。

    果不其然,小吏頂著風雪匆忙過來,張嘴便是江大人的安排。

    廚房的人不嫌繁瑣,美滋滋地接下任務,這些東西鍋灶上自然會有多余的,大人們吃得好了,自然有自己的一份。

    江無眠一入前堂,就見幾司主事全在,另一兵部侍郎也朝他遠遠打了個招呼就被兵部尚書揪著吼了一通,被吼的人也不發怵,聲調更高地扯著嗓子壓回去。

    “沒人!說千道萬的,就是沒人!慈濟院已讓人接管,炭火棉被充足,收繳的東西全派發出去,但人手不足!”

    京中一場大亂下來,折進去的人也不少,加上有些陳年積弊,他是把手里的能用的人全調動起來,這還沒到年關,天子還要與民同樂呢!

    江無眠邊走邊道:“大人,趁著現在雪小,讓有能力出人手的跟著一起清理,每清理部分地區可換取部分木炭煤炭,若是出力較多的還可換火爐。”

    總之是想方設法動員一切人力物力,保證這場雪災不會造成大范圍的不良影響。

    盡管以當前的情況而言,這種可能性極小,他們只能盡力而為。

    石遙聽到這話仍是眉頭不展,“這一方法不是長久之計,何況還有人趁機提價,抓了幾個仍是不止!”

    每逢災前總有人囤積貨物,等之后物資短缺時高價拋出。

    兵部大牢關了幾個以儆效尤,可利潤當前,貪婪之心無止境!

    “戶籍,利用戶籍限制。調動戶部的人過來登記,每人每份多少木炭,十二歲之下孩童另有米糧補貼,三歲之下幼童米糧減半,補貼給孕婦以及三個月內有過生養的母親。”

    算是某種程度上的身份證限購政策,限制某些商家的倒買倒賣。

    “有人在城外搭建粥棚,勉強夠人撐過這幾日。目前糧食算不得短缺,要緊的是炭火和雪災事故。”剛從城外回來的右侍郎正了正衣領,一改剛才對吼的猙獰模樣。

    冬日苦熬不過去,最為主要的是天氣太冷,失溫后凍斃在路旁,風雪一掩蓋,難以分辨雪下是否有尸體。

    清掃時的一大障礙便是來源于此,另一問題是壓塌的房屋不好清理,底下有活人也會因耽誤救援時間活活凍死或是悶死,奈何人手不夠,的確巡查救援不過來。

    江無眠說的方法倒是能用,短時間內應是沒有問題,可時間一長,炭火儲備難以為繼,一旦斷了供給恐生事端,萬一激起民憤更是無解,兵部上下都要以死謝罪!

    石遙表情淡漠,“限制數量,保證人的最低生存需求即可。亂世用重典,天災之下也是如此道理!”

    “庫中還有多少余存?留夠底線,其余列成冊子,算出最低用量,盡可能多撐上一段時間。年關前務必處理好!”

    江無眠根據庫中余量和每日消耗算了算一家合該發放多少炭火,又讓人去庫中拿了清道的工具,之后取了還要歸還。

    此外還有一些用不到的破舊棉衣與被子。石遙找人湊了一湊,家中人多每年都做新衣的人家皆是拉來幾車,江無眠一并加在物資表上。

    和鋪路一樣,清掃多少距離的雪路能換多少物資,不太要求速度,只求路面無雪,此等方法先行在主干道實行。

    江無眠每日睜眼就是算物資,今日消耗多少,又有多少人家添了捐贈,加加減減調度一番,保證有基礎的供給。

    眼看雪花已是停了兩日,江無眠數著庫內的物資,看到將要見底的草藥,心中頓時掀起波瀾,“雨雪災害過后的疫病不得不防!”

    嶺南常年用藥,平日里喝的涼茶不斷,家家戶戶都有存儲,有個頭疼腦熱先喝一碗再去看郎中。

    北方沒這個環境,多半是隨便吃點藥草擋事,家境好的找郎中開藥,一般不會存儲藥草。

    就算平日里的藥房有存儲的,最近大雪封路,草藥已是消耗得七七八八,只怕也是見底。

    念及此,江無眠喚小吏來去給石遙提個醒,注意雪后防疫!

    雪后氣溫回升,很是容易爆發疫病。前幾天受凍,人的免疫力降低,病毒卷土重來,風寒高燒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首個需要提防的便是慈濟院等接濟大批量難民的地方,人多,免疫又不夠強,很容易集體爆出疫病來。

    石遙茶都沒喝兩口,趕忙找來江無眠,若是爆發疫病,干活的還是他們兵部!

    “此事不太好做。”江無眠手上冊子還未放下,先給石遙解釋道,“傳播疫病的源頭是尸體,先將尸體聚攏焚燒,撒上石灰消毒掩埋。人與牲畜的排泄物也都需要集中處理,有漚肥之處倒是不擔心此事,最為重要的還是前者。”

    天氣一回暖,尸體就是個大型細菌溫床,什么都要發酵,正常的健康人都扛不住,何況是大災之后的百姓。

    每日要檢查是否慈濟院內是否有生病之人,這些人需和普通人隔開,盡快阻斷傳染源。

    石遙一聽涉及到的方方面面,深覺花費太大,他們兵部今年的花銷已經見底,實在不夠了,必須加錢!余尚書那摳門鬼若是不給錢,他就去找陛下抱著大腿哭!

    戶部余尚書此刻正在安排年關事宜,年底建元帝要上城樓與民同樂,同時展示一下他這個皇帝做的好好的穩穩的,其他小國最好熄了不臣之心。

    這就對禮部和戶部提出了挑戰,禮部還好,他們主要出方案,但戶部可實打實得出錢啊!

    方案做得好又能如何,戶部出不了錢還不是得改!

    若說這件事還有得商量,那兵部的要求就是說一不二,一丁點折扣都不能打。

    原生余尚書還在納悶,今年為何沒像往常一樣看到兵部尚書的死纏爛打。

    按照往年情形,若遇到這等雪災,石遙應是上門堵人要死要活地伸手要錢,誰知這會兒沒了動靜,讓人心中七上八下,怪心驚的。

    誰知剛生出這一念頭,石遙帶著他不能拒絕的要求上門來了。

    簡而言之就八個字,給錢給藥。

    余尚書:“……”還不如像往年一樣要錢!

    余尚書看了一眼單子要求,還未細看便彈了一彈紙張道:“江侍郎的主意?”

    上面字跡格外有個人特色,記錄方式也是自嶺南傳過來的表格樣式,一眼過去開支明確,最后總額也是一目了然。

    “施粥棚中添一鍋御寒藥物,一棚僅是小事,可十個粥棚,熬煮五日不斷,炭火費用不菲。”

    石遙張嘴便頂了回去,“這會兒用柴火炭火,總好過疫病傳染后大規模花錢吃藥來得好,這都要年關了!”

    年底下就是天子出面了,萬一有丁點閃失,他們兩個也不用活了。

    余尚書只是下意識摳門,但沒說不給,還是批了條子讓人開庫房調度草藥驅寒,還讓掌管京中田地鋪子的小吏給人騰出了部分地方安置疫病之人。

    反正這些別院都是收繳上來的,不花錢,他樂得做個順手安排。

    京中快速又不失平穩地處理了這場雪災,京師內外不見民怨民憤,反而多是感念今年官老爺大義的聲音。

    眼看就要過個安穩年,京外卻是又來了不止一批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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