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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宮宴

    江無眠讓人前去查探, 發覺此時此刻冒頭的是京畿地區,零星夾雜著其他地方的難民隊伍,多半來自北地, 江南淮南嶺南三道卻是少些。

    隨著時日一長, 人數越發多了起來,兵部尚書石遙每日天不亮便讓人驅趕主干道上的流民,主干道不設粥棚, 堵在這兒啥都吃不上。

    又讓人趕緊去打聽外界受災情況, 到底多少地方有災情, 兵部是否要出人出兵。

    元日之前,得了確切消息, 附近幾個道府之間,受災最為嚴重的是燕北的河北道, 近來災民不斷, 皆是從此地南下奔赴京師,一路上不知是多少凍斃之人的尸體。

    定陶幾府沒逃過這場降溫降雪。因前頭一場大亂,本地多有動蕩,從上到下官員多半流放,僅靠新上任的幾人苦苦支撐, 剛忙完本地遺留事務, 突逢降溫降雪, 根本來不及預備物資, 情況實在難以明言。

    “不止如此, 北地與西草原上附近的小部落已是受不住,有南下之意, 部分在外村莊遭受掠奪,死傷七八成!笔袝F青著臉看傳訊, 這場大雪來的不是時候,內亂剛剛平息,突遭外敵,誰能受得住連環打擊?

    “邊關已在備戰,都督府下命,必要穩住形勢,好生過了年去!庇沂汤裳a充說道。

    他今日瘋狂調度馬匹糧草,和余尚書吵作一團,便是伍首輔見了人都要轉身就走。

    這兵部上下就是個滾刀肉,江無眠更是個割肉不眨眼的主,誰見了都牙疼肉疼,索性離兵部遠遠的,莫去招惹。

    “若是要開戰,此戰絕不可退!”一步退步步退,自此之后大周邊關永無寧日,不如趁此時機狠狠打擊對方,以此求個百年安穩。

    江無眠提議道:“工部前些年六人于嶺南,學習研究轟天雷技術,此刻應有學成歸來者,不若問上一問,也好協調人手物資!

    人學了這么多年,總不會連這點東西都學不會,只要按固定配方和程序配置即可得到基礎火藥,想要威力大些,加白糖即可。

    依現在的糖價,加不起也無所謂,普通的轟天雷就能達成要求。

    不過再北地用轟天雷,唯獨有一項要注意——雪崩。

    聲響大一點就能引起雪崩,何況轟天雷那堪比地龍翻身的動靜。

    石遙大喜,這等動靜算得了什么,只要命人護好自己人的地方,沖著對方遠遠地扔轟天雷就行了!

    忙讓人寫信要人,最好明日就上京,過了正月就動身前往邊關,再過兩月就能大殺特殺。

    江無眠:“……”冬日上京,走陸路有積雪,走水路有冰層,哪兒都不容易。

    雖有破冰船在前引航,可天寒地凍的,還是年關,總要人吃頓好飯過了元日再回京!

    除夕當日,宮中設宴,江無眠忙著找人預防雪災之后的疫情,便是沒去,可白楚寒身在高位,人又在京中,卻是不得不去。

    宮內規矩多,用飯禮儀也要講究,可以說除了象征性地吃酒用點點心以外,也無甚能入嘴的。

    江無眠在家燙上黃酒,又端來好生熬煮了一下午的八寶粥,配上一桌藥膳慢慢吃了。北地冬日里一向是溫補,藥膳便是其中一種,即便是過年也不能斷。

    此刻他倒是萬分想念身在嶺南時的日子,吃喝不太需要忌口,那地方不太冷,雖是潮濕多水汽火毒,但平日里吃喝都有涼茶飲子,無須太多進補。

    換了干冷北地,他一時之間還是不太適應。

    鴻臚寺的客人與他同樣想法,尤以真臘等南方小國來的使者為最。

    習慣了濕熱天氣,乍然來到北地,還是突然降溫降雪的京師,不過短短兩天,半數之人就倒下了。

    戶部尚書念著這算是附屬國朝拜,不能落了面子,便請示了建元帝,再給人撥一位太醫過來,這才能讓人及時起來參加宮宴。

    宴席過半即可自由更衣,也是方便人交流感情,但不可離宴太久,也不可在殿外自由走動,最多是在廊下吹風散散酒氣。

    白楚寒人剛站定,便見兩個陌生面孔上前,話一出口他便了然,這等口音略微奇怪配上好似草原匈奴長相的,他印象里只見過幾次,便是在那海賊犯邊時救下的兩人!

    這二人自言有了個大周名諱,一人名胡營,一人名蒲安,先是感謝當年的救命之恩,又喋喋不休念起他們的信仰。

    白楚寒回憶一番,方才在殿內時,這二人也騷擾過其他人,多的是沒搭腔,少的是和兩人辯論,建元帝也是端茶送客的態度,顯然是被二人煩擾的不輕,卻又礙于情面不好發作。

    他三言兩語揭過,轉而問起兩人在大周過的如何,“不知在兩位家中,每逢除夕是否有此習俗?”

    兩人連連搖頭,淺棕色頭發、名為胡營的人嘆息一聲,說起家鄉的習俗時帶著遺憾,“冬日大雪,需提防林中野熊,家家戶戶都帶弓箭和長槍,聽到熊出沒的聲音,家中夫人藏好孩童,日夜警惕。今年大雪,不知家中獵殺了幾頭熊,熊皮夠不夠做衣裳?”

    白楚寒聽著兩人道來的情況,在腦海中推演兩人家鄉是何等光景。

    單從剛才兩句話中,他便聽出這里的人不論男女皆是獵捕好手,當地林木多,可在林中建造房屋,不懼這等規模的大雪,出入顯然是習慣這等溫度。

    獵熊是傳統,正如大周的秋日圍獵一般,但比這更殘酷,更血腥。

    “冬日捕熊,單是蹲守就要幾天,必須在雪地停留!逼寻驳肽钪诩亦l的日子,念道,“出門時阿媽喊我裹上熊皮子,囑咐我在雪窩里安靜蹲著,等熊一定要有耐心,那次雪大,差點就被埋在雪里再不能出來了!”

    雪窩?

    白楚寒捕捉到這個陌生的詞,結合蒲安所說,這應是能住人的地方,但必須結合熊皮子才能入住,這等要求未免太高,普通災民手中沒什么保暖衣物,全靠朝中支援,這會兒能有多余棉衣都是幸事,哪兒還有皮子騰出來?

    不過此物倒是能用在北地邊關,尤其是說這東西的高低時,他就杜絕了在京挖雪窩的心思。

    京中的雪還真沒能深到埋沒半個成年人,且這附近是平地,實在不好挖開,換成陡峭山巒附近倒是可行。

    白楚寒借口更衣擺脫試圖再度傳教的兩人,迎面卻是遇上了真臘此次的使者團。

    為首之人面色通紅,不知是喝酒喝的還是天氣太冷凍出來的,見了白楚寒像模像樣地行禮,脫口而出的話帶著嶺南口音,聽得白楚寒一陣耳熟。

    “久聞白都督大名,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白楚寒淡淡回了一句,兩人不咸不淡地寒暄,就聽真臘使者低聲詢問道:“敢問都督,不知近來南康府上可有意出售陶瓷?”

    陶瓷?

    這東西南康府對外一直有銷售限額,每一船隊入多少貨都是有數。

    除了工藝原因,也有此物做了貢品的緣故,穩定出產的品相好的釉面完全不走色的都入宮了,其余品質的才會入了市場。

    海外的更有講究,有的商家僅會保留一整套的杯盤碗盞,賣個高價,其余不太成套的則是單只出售,叫不上什么價,但也能換不少當地香料寶石珍珠回國。一來一去,利潤的確夠大,便是如今的皇商——崖山商隊也在此列。

    再者,問他不管用,這些是江無眠一手調控,他一個鎮守松江府的都督哪會管這等事情?

    真臘使者也知這事兒找白楚寒沒用,就是借此搭個線,試圖通過白楚寒引薦一二幕后主事人。

    “真臘一向與大周交好,國主亦是向往許久。某曾有幸在商隊中見過大周陶瓷,奈何此物珍貴不能得,自此之后念念不忘。適逢宴席上,又見此物,故有此唐突一問,萬望都督莫要怪罪某莽撞。”

    青瓷在國內多受歡迎,奈何去往嶺南的商隊根本不夠資格購買,有資格購買的都是國內大商隊,那也已排到一年后了!

    如今能借機引薦一二,走個后門,當然是最好不過。

    白楚寒沒說拒絕也沒答應,只道這事兒他做不得主,只能去問問相熟之人。

    真臘使者未得允諾,但是有此話,他也算是有了交代,當下舒一口氣。

    當日晚,結束宮宴,白楚寒回了江無眠住處,師父一家不在,這團圓日子他又不想單獨一人回都督府上過,還是來找師弟最好。

    書房還有昏黃燈光,顯然人未歇下,小廝領了白楚寒先去洗漱,酒喝了一夜,一身酒氣,不好就此睡下。

    “主子已讓廚房備好熱水,大人您隨時取用。”

    待他換上一身常服,剛到書房,就見江無眠還在燈下看書,瑩瑩燈光落在人身上,照出一片溫潤如玉的面龐。

    兀自愣了一下,他方才踏步入內,將宮宴上的事情說給江無眠聽,尤其是真臘使者求取青瓷一事。

    若能操作得當,這將會是長久買賣,還能和真臘國主搭上線,若是能從他那兒中轉一下買馬,更是一筆再劃算不能的買賣。

    說完不見江無眠出聲,白楚寒納悶看去,只聽他那溫潤如玉的師弟幽幽道:“師兄,師父來信,你不如猜猜上面說了何事?”

    白楚寒:“……”

    還能是哪回事,當然是前些日子告了一狀的那事!

    想來師父在信中已是斥責了一頓師弟,不然他如何能是這種臉色?

    謝硯行也沒能想到,這信件來的如此之快,來的時機也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大過年的,正是合家團圓過除夕的日子,師弟反而是被師父念叨一頓……

    白楚寒想了想,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莫不是嶺南受災情況?”

    江無眠:“……”

    算算時間就知道,嶺南寫信時,只怕京中雪花都未落,哪兒來的受災一事?轉移話題的借口也太過粗糙了!

    第182章 談論

    燭光之中, 江無眠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某人瞎編胡亂造竟是不覺臉紅”,黑沉沉的目光鍍上一層橙黃,不自覺間露出幾分威懾。

    白楚寒厚著臉皮接下, 渾然無一絲不好意思, 江無眠見狀,只心中記下,待來日再還回去。

    他遞過第二封信, 上面說轟天雷研制進入了新階段, 火炮同樣也是, 新式戰船和鹽禁城已經用上,正要一展身手, 若是用的不錯,就能賣給兵部賺錢了!

    此外還稱, 海外情況好似不太正常, 已有人乘船偷渡到邊關,不少人拖家帶口自船上而來,很多人無有關碟,問也是沒辦法問,語言不通, 說不明白, 只好先讓人在附近的空地上歇息, 總不能看著人亂跑。

    江無眠此前從白楚寒這兒得知, 南邊附近小國生亂, 這里恐是逃難過來的人,然情況沒有了然之前, 他們不得擅動。

    具體如何生亂,江無眠不知, 可他清楚這場降溫會再次打亂南方部分小國的安排,現在就看當地情況如何,大周是否能借此時機介入了。

    不過那也是建元帝主要考慮的事情,他還在琢磨如何安置難民。

    自從京師布粥以來,越來越多的人南下入京,兵部為維護京師安全,已是調動大部分兵力,甚至還從中破格提拔了不少人才。

    往年是要找資歷夠年齡也夠的,眼下這個光景,,自是不計較的。因此江無眠毫不掩飾自己的喜好,有能者居之,且要心性堅韌,可扛得住事的。

    他已是看好了兩人,待到出了假去,便有提一提的意思。

    看建元帝的意思,石遙短時間內不會致仕,他空手要在兵部侍郎位上多熬一熬,同時熟悉熟悉京中辦事流程。

    時間短了,有沒有自己人無所謂,總之是要走的?蛇@時間一長,不找幾個能干之人,他這攤子怕是接不下去。

    今年恩科中也不知能不能挑幾個學生分擔一二?

    江無眠再度為用人苦惱起來。

    白楚寒看罷,又聽江無眠把之前的和石尚書說的話復述一遍,他邊看邊頷首:“回來也好,京中的確需要人要出產轟天雷以供使用!弊詭X南運送時還要擔心會不會沉船,人貨兩失。換到京中自產,卻是沒這個煩惱。

    自然,也是有新問題,若是被人偷看偷拿泄露了去,京師怕是不太平啊。

    必須得好生監管,不過那都是現任的工部尚書的事情,和江無眠無甚關系。

    江無眠正準備起一道公文,待到年后上報此次雪災情況,“目前未見好轉。剛過除夕,明兒就是元日,新的一年,又是多災多難。”

    整場雪災下來,北地受損嚴重是板上釘釘的事,后雖及時救災救人,奈何災害來的太快,人力有盡時,無法方方面面照顧到。

    “這等災情,明年定然會減稅,只是撐過這段時間就好!卑壮娝蠲嘉凑,寬慰道。

    此言不假,只要熬過這一冬日,明年開春就能有官府補助,雖可能沒有大量肥料,然而前些年肥了地,底子還在,這是不必擔憂的。

    且冬日嚴寒,土地里的蟲卵一類多被凍死,病蟲害少了,產量也能增加。

    聽他說完,江無眠也是同一時間放下手中毛筆,將公文放在一側晾干,白楚寒走到人身后,靠近了看,忍不住笑出聲:“額外再添幾十萬兩銀子的開支,陛下恐是能將余尚書叫來,讓你自行應付!

    上面寫的不是別的,正是江無眠又細化了的精英兵種訓練計劃,從選拔開始就要精挑細選,最為基礎的是身體壯實,經得起操練。

    然后便是數算要求,之后還有各種野外訓練課程、經史子集研讀、選兩門外語研習、每日必須接受軍事操練……再看待遇,每日必然有坐館大夫,專人調理,根據個人情況調整藥膳,養足底子。

    此外還有零零散散的其他課程,可見投入之多。

    另外是配套的訓練場,就是他在南康衛所建的那些,算下來不便宜,加起來是讓建元帝看完都要直呼敗家玩意打出金鑾殿的。

    抄家得的東西這么多,出一點怎么了?這可是日后最強的兵種,能文能武,騎馬開船炸火炮不在話下。

    哦,江無眠又補了一條,新火藥戰船面世了,快給算錢。

    暫不說建元帝看完是何等臉色,江無眠是心滿意足回房睡覺了,白楚寒想了想,又拿起師弟的紙筆寫了一條,聽聞工部部分人學成歸來,右軍要采買一批火藥,原先算得銀子便不夠了,唯望陛下多給一些罷。

    寫完晾干,將兩份公文收拾了,吹滅書房蠟燭,踏著積雪亮光回了房間。

    次日一早,兩人帶著家中僅有的幾個小廝親衛上香,告慰祖宗的同時也祭祀一下漫天神佛,保佑今年平平安安。

    往年都是師娘安排,師父在前面領頭,他們兩人跟著一塊糊弄。如今謝硯行不在,江無眠就照著葫蘆畫瓢。

    白楚寒見了上面祭品,心道:還好師父師娘不在,若看到這幾盤剛炸出來還冒著熱氣的丸子擺在上面,定然是要揪著耳朵罵一頓的。

    無他,太過敷衍。

    要說四個冷盤四個熱碗四個湯盆是齊了,但仔細一看,冷盤里面是凍了一夜的菜丸子,熱碗里是早起炸過的肉丸子,四個湯盆里面是啥也不加的豆面丸子。

    白楚寒:“……”敷衍得也各有特色,是師弟的做法。

    江無眠上了香,燒了一篇祭文,天色尚未亮,今日他是躲懶躲不過去了,在京官員全是要入京上大朝會的。

    沒錯,昨日是除夕宮宴,今兒就是元月一日的大朝會,朝上一般無事,大多是問問年過的怎么樣,跟著皇帝拜一拜開國的列祖列宗,燒個祭天表文,開年從皇帝這兒領個紅包討個吉祥就是了。

    之后該干嘛干嘛,想去補覺也沒人打擾。

    今年嘛……這吉祥怕是難討。

    果不其然,在宮門未開時,就見風中一群官員在閉目養神,為首的伍陵更是小聲和李閣老商議著什么,江無眠和白楚寒一前一后抵達,各自站了相應位置。

    石遙頭也未偏,嘴唇上下一碰,細小聲音就傳到他耳朵里, “今日一早,災民范圍再度擴大,關內竟是有風雪連綿多日,不少人房屋倒塌,無家可歸,亦無炭火過冬,撐著身子逃來京師,慈濟院已是滿員,粥棚處爆發了不止一次沖突,有人領頭鬧事!”

    石遙一夜未眠,昨兒打宮內出來就去了城墻上,災民隊伍確實擴大不止一倍,期間還有人趁著黑燈瞎火要搶其他人的糧米和被褥,已是被人拿下。

    幾個粥棚都有人生事,石遙一看便知,里頭必然有人指揮,不然如何能恰巧挑了一個時間?

    江無眠擰眉,災民人心惶惶,情緒未定,一點猜疑都能擴大,僅是看到城外糧米粥棚是不夠的,畢竟離家千里,手中沒有土地糧食,這心就落不到實處去。

    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變成風雨欲來,再加上有心人的挑唆,的確有可能變成暴民沖城。

    這也是自古以來不讓災民入城的主要原因之一。

    江無眠不讓戰船開走,仍是停在運河上,也是這個道理。動亂一起,戰船直接遠程警告,有火炮和火藥鎮壓,總能彈壓下去,以快刀斬亂麻,極快平息亂事,免得再來一場內耗。

    現在就看有心之人到底是誰,又是出于何等目的煽動百姓生事了。

    想著,江無眠也學著石遙嘴唇微動,問了出來。

    石遙輕輕搖頭,“半個時辰前剛剛抓完鬧事之人,暫還沒有審問結果!

    人扔給了知府審問,他便急匆匆上朝來了。

    但想也不外乎幾種情況,沒糧食吃不飽于是趁機奪米糧的,心有不平趁亂生事攪弄是非的,還有前頭叛亂余孽樂得制作混亂的等等,最讓人提防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宣傳某些非官方教派的人。

    一旦沾染上這些,怕是連人帶命搭進去都不滿足。

    心下猜測如此,他卻并未出口,事情未定,還是等下朝后去問問刑部審問情況罷。

    石遙心中沉甸甸地,城外不安寧,城內其實也不安生。

    昨夜從慈濟院中抬出幾具尸體,正是部分災民。天太冷底子薄,一旦到了好地方,有了喘息之地,心神乍泄,到底是沒能熬過去。

    尸體照著江無眠所說,已是讓人焚了,眼下還能看到城外的煙火氣,說明近來幾日都有尸體出城,從未停過。

    除去慈濟院的這些人,還有正常熬不過去的普通人,也一同扔到城外焚燒,生怕出現疫病。

    未出正月已然有了此等折損,再過十幾日才剛到天氣還暖時,不知那時能留下幾成人的性命。

    另一侍郎寬慰道:“往年若遇上這等天氣,受災情況更嚴重。近來多虧了蜂窩煤、火爐、火炕等物,起碼幼童夭折的不算多,老人家走的也少!

    這等程度雪災,往年少說死個三成,今年就偷著樂吧,起碼人口虧損不多。

    地里有肥料肥地,明年開春時,就算氣溫太低,耽誤幾日農時,也能供得起生長所需。

    總而言之,過了最冷時候,堅持下去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說起這個,侍郎問江無眠,“江侍郎在嶺南過的時日多,便是有一問不解,望江侍郎指點一二。不知今歲這般大雪,嶺南雙季稻可有影響?”

    若是無影響,那嶺南糧商豈不是要賺翻了?

    最為重要的是,降溫不影響稻谷產量,那大周就不必擔憂今年糧食糧種調度和明年春耕!

    第183章 朝會

    這一問聲音不小, 隔壁戶部的人朝他看來。雪災當前,最為憂心的是糧食,嶺南是少有的冬季種越冬稻米的地方, 聽聞地中還有稻花魚, 這等天氣,地里的魚能否越過冬去?

    在場少有在嶺南任職多年的,江無眠是其中之一, 還是他一手將嶺南之地發揚光大, 有了今日的光景。

    江無眠估摸著當前的溫度, 搖搖頭:“嶺南歷來有放稻草保暖,去年大雪, 想來稻草保暖效果有限,收成恐是不好!

    這會兒地里正在養紫云英, 屬于綠肥一種, 今年肥料效果跟不上,夏季稻收獲時怕是會減產。

    江無眠此刻也不敢說死,具體數據待到嶺南上報夏季稻產量時便分明了。

    眾人收回目光,聽江無眠的言下之意,收成不至于顆粒無收, 但是能保住部分。

    至于江南道, 戶部早有人估算過情況, 若是直到春播時, 天氣仍不見回暖多少, 今年怕是要整體減糧。

    好在往年收成不錯,囤糧充足, 官府處還有足夠糧種,足以讓人渡過早期困難時候。

    江無眠看了看天色, 心下并不是太為糧食擔憂,雪災過后最容易的發生的水災。

    過些日子一回暖,積雪融化,水位大漲,河堤處要加緊巡防才是。

    嶺南他倒是不太擔憂,近來幾年經濟條件一好,各處水系的河堤都按時檢修過,每年還定時掏河沙,雖然辛苦了些,但是官府管飯還給工錢,倒也是農閑時刻賺錢的路子。

    問題在于江南道和關內道。前者水系發達,年年水災爆發,年年修河堤,也不見修出個樣子來。后者是怕黃河改道,再加上積雪融化,少不得一場大災。

    稍后必得讓人采買夠草藥才是,不僅是為預防大雪后的風寒,也是為水災后的疫病。

    江無眠思考片刻,就聽見宮門大開的聲音,前面人流開始移動,他隨著尚書等人一起入內。

    說實在話,他只聽說過元日大禮,各種禮儀注意雖有白楚寒解釋過,但親眼所見還是不太一樣。

    余光注意著另一侍郎動作,基本是對方走他便跟著走,對方稍作停頓他停下回想這是哪個禮儀。

    大朝會還要等會再開,一行人分列幾隊,先行面見皇帝,然后去宮內搭建的問星臺上祭祀列祖列宗。

    臺上皇帝拿過大學士手中的表文,念完便扔到火盆之中,接著在一旁大監的尖聲“跪”“拜”二字中隨之行禮,一套做完才去金鑾殿坐下開會。

    趁著皇帝更換朝服的時間,眾人也稍微活動活動,用些茶點。

    平日里是沒這些的,案上基本放眾人的折子公文要呈上去的賬簿預算等等。今兒是元日,糕點是宮中統一做的福餅,嬰兒拳頭大小方便入口。

    就算不餓,也會吃一個沾沾福氣。

    江無眠拿過一個,上有干果,滾了一圈米粉,入口咸香,而后是一點茶味。再仔細一品,竟是有一點回甘,那點茶味好似幻覺。

    他吃得眼前一亮,宮中果然人才濟濟,連小小一個福餅都做的有滋有味,咸甜適宜,多種滋味有輕有重,又不油膩。

    茶味定然是加了茶粉,這一味少,還是油酥干果味重,后面的一點甜味,應是混入了些許蜂蜜白糖,加之米粉鮮甜味。

    江無眠快速掃了一眼其他桌上福餅,最前首輔面前放的還是五色拼盤,取五谷豐登之意,想來味道應是不一。

    光是想想這點吃食耗費的錢糧數,江無眠心中一陣感嘆,建元帝最近有錢了。∷遣皇且X要的太過保守了?

    看完公文的建元帝:“……”

    你這是抄朕的家底吧!

    看看上面寫的什么——

    軍中學堂、多種方向教導、吃喝用度、坐館大夫、專業訓練場、轟天雷火炮定點培訓……這還只能練幾個小隊,一個營都不到!

    可江無眠寫的前景過于美好,建元帝實在不想放棄,再看一眼所需的銀錢,他只能依依不舍放下公文。

    要的錢太多,說出去怕是要被人指著罵“窮兵黷武”。

    這點可以慢慢來,慢慢養兵,先達成一個小目標,比如說工部學成歸來的那些人是不是可以立刻投入生產,給邊疆等地提供轟天雷和火炮了?

    江無眠回道:“正是如此,有鑒轟天雷等物即做即用的性質,只怕要匠人親去當地才可;鹋诘任锊蝗,彈藥具有穩定性,可遠程運輸,只要擇一處地方,好生打造即可。”

    一說這個,在場帶兵的摩拳擦掌,預備搶人。嶺南那地方的他們搶不過,上京的這些總得分他們一兩個吧!?

    有小輩駐守邊關的將軍倒是穩坐釣魚臺,他們已是得了兵部內部消息,這一批里面必定有人送去邊關。

    要知選在此刻召人入京,原因之一在于邊防!

    建元帝未曾多言,只是讓人趕緊進入下一個話題,此事等人入京后再議。

    ——今兒要是議論起來,金鑾殿都能被人掀了!

    他已然看見幾個武將眼睛發亮,手伸向空無一物的腰間,顯然是要當殿以武論道,預備搶人。

    下一話題陡然讓殿內換了氣氛,正是首輔說的“雪災”。

    “據臣所知,河內道受災嚴重,大雪不停,牛羊馬畜損失慘重。關內道房屋倒塌,比之往年冬日,死亡人數更是提了三成!京中近來有粥棚和各位捐贈,有慈濟院收留不少幼童老人照顧,便是如此,也是損傷嚴重!

    關內已經難以度日,再向北部的邊疆守軍也是難過。

    有兵駐扎在北部衛所的左軍都督出列陳言:“我大周損失較多,北突厥只多不少,待雪一停,沖突再起,只怕邊關不穩!”

    突厥一發兵南下,匈奴也是不會放過這等時機。前有鎮西軍內亂,后有雪災,此刻邊境的守備實則是空虛狀態,建元帝已是決定將工部學成歸來的這些人調度至邊關,為當地守備添磚加瓦。

    他回憶一番地圖,反而問起江無眠:“若是走海路,自京師至北疆幾時能到?”

    江無眠估量著時日,若說路程,用本地船只,那還真不多,慢些兩旬即可抵達,快些半月也能到。要是用最新的輕快戰船,一旬足以。

    問題在于,新戰船沒有幾艘,送去的人不會多了,這些人也無法扭轉戰局。船上火藥也不多,多半送到西疆換了牛羊馬匹,只有火炮能打,可彈藥也不多。

    戰船彈藥主要是為砸船,海上船只只要失去行動能力,就只能為人魚肉。

    當前情況下,最多兩發炮彈打出去,即可達成目的。因此為了負重和物資考慮,船上預備的彈藥不會超過百枚。

    建元帝:“……多少?”

    不僅是建元帝覺得自己耳朵聾了,朝中有一個算一個都深覺驚奇,百枚彈藥竟算是少的?

    但凡見識過轟天雷威力的人,都深深記著碼頭變作廢墟的一幕。這等比轟天雷還要強的炮彈,一船就有百枚,這是能讓大周打到突厥王庭的量!

    白楚寒面上一片難言之色,他仍是記得江無眠來前謀劃的寶船,一船必要有十二門重炮,搭配六臺投石機,以防重炮過熱冷卻時對方還沒被打沉船。

    此外還有火箭、重弩、長槍等物,聽聞趙師爺還在改造鉤爪,力求一個照面,就能困住對方。

    而船塢那群人被帶偏,竟是想連商船都預備上這些地方,也不知過些時日,嶺南海商是不是要開著淘汰下來的戰船出海遠洋。

    余尚書倒吸一口涼氣,很是想問江無眠這樣一艘船只造價幾何,不等他開口,已然有駐守港口的武將問他船賣不賣,給不給軍中份額、這船賣價多少、買得多送不送火藥。

    江無眠頭險些搖成撥浪鼓,“尚在試水中,且有幾個難題未曾解決,暫不投入生產。何將軍若是著急,不若看看嶺南出產的第一批偽裝戰船。此船外形似商船,實則裝備火炮,下有水密隔艙,另有簡易投石機,火力充足。若是對此不滿,還有一類戰船,搭載火炮、重弩、長槍機關,可大破敵船。”

    轉而又對建元帝道:“陛下若是想運兵,有專業運輸型戰船,方便人來人往,于船上作戰。只是此物用處較少,因此在生產幾只后便是停產,難以擔當運輸重任!

    水師才多少人?

    兩艘運輸型戰船都填不滿,也就是方便在兩地往來運輸大量兵卒,船塢處才生產了不到十艘,想大規模運兵是不可能,但是運點物資是沒問題。

    設計之處,船上就考慮過承載問題,因此它能承擔糧食轉運的重任。

    此刻過了轉運時間,船只還停在船塢處,要是空船上京,即使用最快速度,也要一月之多,時間上怕是來不及。

    建元帝沒放棄,先讓嶺南預備上,再有這等急事,可立即調船運兵運糧。

    這次趕不及,還有下次運糧時候。

    錢讓左軍出,今年左軍預算還沒花,第一筆大開支就算在船上。

    左軍都督又是牙疼又是得意,花了一大筆錢,但是提前拿下了幾艘船,怎么不算好買賣?!

    當下其他將軍也盤算起來,正月里少說得給江無眠下一回帖子,試探試探口風,能定幾艘船就定幾艘!

    話說回來,建元帝又命戶部清算糧草,待到雪一停就讓人送往兩處邊關重鎮,北部走海路和陸路,用江無眠新開來的戰船,能運一點是一點,先緩解當地糧食壓力。

    來京災民好生管理,大災之后疫病也要預防,此事有太醫院牽頭,京內各地醫館必要時刻聽從調動。

    若是有糧商坐地起家,先行警告整改,三次不聽,投入大牢,擇日處置!

    朝會上還提到今年恩科,眼看天氣如此,春闈是不行了,不若待到八月開秋闈,也就是鄉試。

    此事沒得異議,建元帝自然允準,而鄉試主考官,自然是選派翰林學士,不過這都是夏日要定的事情,當下還是聚焦于雪災。

    向兩地運輸糧草的人要兵部和戶部各自出一人,這都是六部內的決定,朝上是不論這等細節的。

    待下朝后,江無眠提著一盒涼透的福餅帶著皇帝給的紅包就要往家去。

    過了元日大朝會,往后直到初七人日都不會再有朝會商議等事。最快也要等初八時,兵部尚書才會召集人來討論運輸糧草人選,因而江無眠預備回家正月十五的節禮。

    誰知一出金鑾殿,身邊就湊來幾位將軍。

    江無眠“……”

    知道內情的都了解這是想買船買轟天雷買火炮,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犯了眾怒要被群毆!

    第184章 合作

    天色近午, 正是用午飯時。上朝來前并未入多少食水,福餅僅是墊墊肚子,這會已是空空如也, 見狀, 江無眠果斷請人去用午飯。

    “……京內尚且安穩,京外人心惶惶,正是用糧之際, 各地三司上奏, 地方百姓饑寒交迫, 已是準備開倉放糧。”

    午飯找了一家有雅間尚且在開的食肆,江無眠請人用飯, 等候期間論起雪災來。

    “京中已是如此,地方確也難免!苯瓱o眠道。

    又有一曾任北疆的將軍道:“北地雖有預防, 可此次災害覆蓋范圍廣闊, 一時之間竟是來不及處置!

    內憂外患加身,稍有不慎,邊疆失守,萬死難辭其咎。故而今日應邀前來的諸位將軍皆是要爭取一二,好說歹說給點支援, 但凡多上一點都是好的。

    江無眠能夠理解, 可是東西不夠分的, 說再多也是沒用;鹚幣浞讲坏昧髀湓谕, 必須要中央掌握, 以防地方失守,待到日后再視情況公開。倒是地雷可以支援一些, 邊關防守為主,對方多半是沖擊城門, 若在城下埋上一圈地雷陣,僅僅留下一個口子,請君入甕。

    北地冬日,積雪偏多,火藥容易受潮失去作用,地雷外有一層殼子在,受天氣干擾程度較小。問題在于此物產量不夠多,只能關鍵時刻用一用。

    他未說定情況,只是盡力而為。得此言,眾人已是心滿意足,有不甘心的,也是藏在心底未置一詞,還要靠人買轟天雷買戰船,何必多嘴做那惡人。

    有人眼饞戰船,試問道:“江侍郎,不知船塢處還有空余不曾?我等戍守東海邊疆,遇海賊來犯,僅能驅逐留下些許人來。今聞船塢有以時速聞名的船只,不知是否割舍?”

    江無眠腦海之中過了一遍此人履歷,楊素,曾任河內道綰陽府都指揮使,目前屬右軍都督府下,正在操練東海水師。

    前年剛成一點規模,后得了白楚寒的指點,做的是有模有樣。

    說到這里,曾駐守海邊的幾位也是提出訴求,不要求最新戰船,金鑾殿上說的那幾種即可,要是能便宜些就更好,他們那兒小地方沒多少錢批準!

    金鑾殿上,江無眠所報戰船稱不上是最新版,起碼船上武裝的確不夠。

    成本是比不上運河處停留的船只,但那也不是普通船只可以比擬的,上有最新火炮,就這一點而言,價格不菲啊。

    江無眠沉吟片刻,轉而問道:“不知衛所可有專門船塢?若是有人造船,不若兩方互相學習一番。新式船只……實話實說,卸掉武器就是普通商船,無甚技術可言!

    話說的眾人面面相覷,甚至在想江無眠這是瘋了不成。聽他此言,竟然是要放出商船技術,和其他船塢一塊造新式船只。

    楊素瞪著眼睛,心臟狂跳。說不動心是假的,誰能放棄近在眼前的好處?

    南康府因一船塢,本地水師只要召集到人手,便不缺訓練,未來就是水上悍將!

    就是不提增強水師實力一事,單就兩方交流船塢經驗,建新式船,所帶來的好處是有目共睹啊!

    南康府自打建了船塢,本地出產船只,引得眾多商隊競相購買,得了錢又投入戰船研發之中,至今得了不止一種戰船,買賣都做到他們衛所來了!

    又因設了船塢,百姓出了家門直奔碼頭就能找了短工賺錢,時間一久,增加本地人口,未來政績是肉眼可見啊!

    一口干了碗中熱酒,楊素結結巴巴道:“大人!這、這、這是否太過——”

    江無眠反而道:“不止楊將軍如此,若是有其他船塢,同樣歡迎。諸位且聽在下一言,此事并非我一時沖動,實乃船塢一家已至極限,僅是韶遠本地排單已至后年,這要建到猴年馬月?不若聯合多家,取眾家之長,為我大周貢獻綿薄之力!

    他非常熟練畫餅:“試想,若是幾家船塢聯合,打造單個船塢最為出名的招牌戰船,此后若是要定哪家船只,豈不是有了章程。若是造船技術更進一步,戰船可淘汰為民用,便能讓民間自行建造船塢,打造商船,也是一大進項!

    建船塢不是簡單的事兒,當年韶遠還是請了鎮鰲船塢的船匠,加之江無眠等人的重視,用將近十年時間打造成如今模樣。

    其余等地的船塢也是見了他這例子,才動了心思。自然也不乏是看了海商盈利,想從海商這兒賺一筆快錢。

    且當前建造船只無甚規定,船只大小、艙室設計、水密隔艙等等標準都沒有個說法。若是由鎮鰲船塢與韶遠兩方聯合,暫先規定了行業標準,也方便其他人入這一行。

    當前有人捧著銀子上門,也不知從哪兒找門路來,現有了規矩,倒是好讓人拿錢上門買船。

    朝中近來所得,戶部已經是盤算得一清二楚,邊關輜重糧草、傷亡撫恤、城池修檢、賑災銀兩、買藥買糧、開春糧種、武器新船……估摸一個銅板都剩不下。

    實在沒能力再去建船塢,不如底下人自力更生。

    江無眠所提的這個法子,具體而言就是,先放出早前幾條商船名額,商隊拿錢來買預售,待到船塢建設完畢,先給商隊建了船,再付尾款。

    這樣一來,商隊得了商船,衛所也能自行建了船塢,雙贏。

    簡單解釋了一番,楊素聽得雙眼冒光,這樣也不必往余尚書面前自討沒趣。只要朝廷撥一半銀錢,再加上商隊給的押金和定金,船塢能修!

    只是建一船塢就要幾年時間,商隊何至于等得起?

    江無眠終于露出尾巴來,他道:“此船訂單可交本地船塢交付,但此船的確占了排單名額,因此雙方可簽訂一張契書,交付部分利潤,或是船塢建完幾年之內,需先承接韶遠船塢處的排單?如何?”

    船塢再想擴展地盤,也到了南康府承擔極限。地方不夠,再擴張只能向附近搬遷,可不遠處就是水師看好的大營,最多搬過去一條生產線和檢修線,其他線仍是留在府上丁點大小的地方,深感逼仄。

    江無眠幾經衡量,和應總司以及其他兩司商議過,待時機成熟,就將生產線分開,每一種船單列一個船塢,往后就做一種船只生意。

    應總司帶領的核心研發人員就是本部,以后只承擔新船研發以及實驗,其余生產線上賣船所得利潤都將以分成形式注入本部,當作研發資金。

    相當于母公司在各地開設不同的子公司,雖說差了十萬八千里,但從形式上來看確實相似。

    如果當地衛所有意購置一整條生產線,這也不是不能談,要看誠意。

    最后江無眠道:“事關重大,諸位可詳細思慮一番!

    反正正月里是不可能定下了,當前正忙著雪災,有什么結論要求的也是要過了正月十五,大家再行商議。

    吃喝一頓,自行散去歸家就是了。

    臨走之前,眾人還摸了一個紅封遞給江無眠,大過年的都沾沾喜氣。

    好在江無眠也備著,互相送了一番,氣氛其樂融融。

    江無眠提著一盒福餅,帶上一袋子紅封,悠悠然回家去了。

    剛到家就自白楚寒手中遞過來一封信:“嶺南來信,近來海上不安生,難民之中混入了他國百姓!

    嶺南與他國交界,更有南方最大最為繁華的港口,來往商隊不知凡幾,期間混入偷渡客也是常理之事。

    往年只要不是犯奸作惡與略賣人,官府方面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然而去年大雪擾了當地安寧,近來多有難民,實難安排,以至官府嚴查,偷渡之人集中安置。

    此法非長久之計,單是糧食就支撐不住,三司正在商議,是否要向南遷移人口?

    或是待雪災過后清查人口,核對隱戶,讓人前去開荒,總之,不能繼續放任不管,否則將會沖擊嶺南本地秩序。

    此外還說了幾句水師情況。

    北地冬日降溫降雪,嶺南就是瓢潑大雨傾盆而落,時間一長,熬打不住。

    水師已轉而防御,少有出海巡航時,實在是這等氣候下,出海一趟很容易染上風寒感冒,環境再嚴峻一些,怕是能轉成高燒發熱,人就這么沒了!

    也是因此,水師抓捕了幾船趁雨來襲的海賊,投入大牢時海賊竟還淚眼汪汪吃得頭也不抬。

    水師:“……”

    水師當即改成一日一頓,餓不死就成,多余的糧食用以救濟災民去了。

    江無眠看完若有所思,將信件放置一旁,“是海賊還是他國百姓落草?”

    大周國內也并非沒有前例,實在過不下去就落草為寇,打家劫舍為生。

    人都要活不下去了,誰還在乎那點道德心?求生欲面前,誰都要退一射之地。

    嶺南當地也是這么想的,但他們既然打著海賊的旗號,那就說明有犯邊之心,當以賊人來處置,論律流放邊關苦寒之地或是賣到石場上開采石頭。

    畢竟真要讓人得了手,受苦的可是大周沿海附近諸多百姓。

    白楚寒與之同等看法,“由信可知,南方受災情況不容樂觀,來朝拜的幾個小國應和大周一樣,面臨內憂外患!

    此時向他們要求,在當地設駐外驛館、駐防軍隊應當有很大幾率同意。

    只要他們還在乎自己的統治,在乎自己治下的百姓數量,就不得不應允了條件。

    大周也不是不提供支持,就是增加部分條件而已,且這條件還有利于附近小國學習大周文化。

    換言之,這是大周對周邊小國的一次有力援助,諸位還要挑挑揀揀論條件的嗎?

    第185章 分裂

    大周不是任人挑揀的蕞爾小國, 一怒之下冷眼旁觀他國統治落敗,還能趁機撿個便宜,擴展領土。

    要論禮儀自然是有禮儀, 可對這等無禮蠻夷, 又要給什么好臉色?

    換了暴脾氣的皇帝,這是冒犯上國威嚴,折損天子顏面, 直接大軍壓境, 鐵蹄踏破國度收為自己領土去了!

    現在還能講情面, 不過是為徐徐圖之而已。

    兩人合計一番,準備過段時日再行上奏, 當務之急是熬過雪災,預備好糧草押送到邊關, 他們師兄弟二人也要準備節禮, 待到過了初七,逐一送到各處府上。

    節假日內走親訪友是常事,然有部分人卻要忙于政務不停歇,江無眠即是當中一員。

    他在寫信給嶺南說明京師情況后,就被石遙喊了過去, 商議運輸糧草一事的人選。

    尚書能指認一人, 但他還是喊來兩位侍郎與諸多司部主事, 除了不能自己一人加班加點干活的報復心外也是因為此事干的好了就是一個功勞。

    既然有功可賺, 那就是眾人爭相搶奪的好東西, 他為人公正,自然要將能通知到的人通知了, 由眾人一同挑選押送官員。

    石遙坐于上首,抱著湯婆子不放手, 左右手下是兩位侍郎。江無眠與另一侍郎對視一眼,看清對方眼下青黑,不由沉默。

    再向兩側下首看,一個個都是萎靡不振,不是喝姜湯御寒就是喝茶醒神,總之沒有空手來的。

    正要議事時,只見門外擋風簾幕一掀,香飄十里的羊湯味傳來,兵部大堂一個激靈,好似從睡夢里醒來,眼睛黏在了門上。

    江無眠面上不顯,心底卻在震驚,今兒不是議事來的,怎么就吃喝上了?!

    六部里誰在飯桌上干活議事的?

    就連元日的福餅,也是趁著皇帝更衣時才嘗兩個,兵部都能堂而皇之這般用飯了?

    石遙抹了一把嘴,笑道:“承蒙陛下體恤,年假期間,六部上值之人,皆是得了一鍋羊湯,連城外粥棚里都設了一羊湯棚子,來來來,先喝一碗醒醒神,熱發一身汗來,也好御寒,這才有精神干活!

    江無眠:“……”

    江無眠少有的、對六部和京中的印象皆是來自謝硯行白楚寒二人,但這等事未曾他二人提過,想來也是少見。

    只聽分發羊湯時候,石遙小聲道:“聽聞是右軍都督處得來的牛羊,牛已是養在莊子上,待到開春就下地,羊是養了幾日,喂得肥壯有點肉了,才送到陛下跟前!

    然后有了陛下這出送羊湯,說一句不恰當的,借花獻佛唄。

    當然,放在皇帝身上,這叫體恤臣子辛勞,故有賞賜。

    江無眠了然,原來如此。

    那想來馬匹交易一事也在建元帝跟前過了明路,待到兩地相通,右軍就能有固定的馬匹供給了。

    心神舒暢地用完羊湯,又端著熱茶漱口清除一身味道,更有如右侍郎者,點了一塊香餅驅散味道。

    江無眠一聞,這熟悉的草藥味,正是嶺南來的貨。

    右侍郎龐空撥弄兩下,笑著起了話頭,“嶺南草藥龐多,加入香料混合壓成的香餅,有聞此物提神之效,便買了兩塊。此行送往邊關的草藥中亦有此物,只是價貴,僅有一小包罷了!

    江無眠得為此物解釋一句,他道:“香餅之中摻入的提神物,正是十斤之中萃得幾兩的精油,另外摻入的香露也是如此所得。加入的香料是海外舶來品,賣價如此之高,也不過賺個辛苦錢罷了!

    東西當然不如他說的如此珍貴,一塊香餅摻入的不多,不然豈不是賣虧本了。

    但摻入的是純手工草本植物萃取精油,其中工序可是廢了不少人力物力,所以賣價高可以理解。

    龐侍郎恍然,怪不得此物昂貴,他是見過自家娘子用的精油香露,味道精純,用之油潤,確實是不可多得的奇物,只是一問賣價,他三月俸祿都搭進去了!

    這么一小塊香餅,是用了一月俸祿所得,相對而言,算是便宜了。

    石遙聽了一耳朵,趕忙湊近了香餅多吸兩口。

    言歸正傳,眾人開始提名押運官,這人要熟知兩地道路,能在風雪天冷靜尋路,且要武藝高強護得住糧草。

    單是第一個條件就攔下不少人,再從中挑選性格冷靜不冒進的,一下縮小成了兩人,得了,這哪兒還有挑選余地,直接選人就得了。

    江無眠一看人選,去往北地的竟是楊素,去往西疆的則是左軍都督下的一人。

    楊素正在操練水師,莫非建元帝還不忘水運一法,但是時間上恐是來不及,除非是用新戰船送糧。

    江無眠:“……”

    這也不是不可能。

    從運河港口向東入海,沿路裝上轉運倉中的糧食,直接向北抵達邊關再行陸路即可。

    海上不必擔憂人禍,任何船只在戰船面前都不堪一擊,只怕天災海難。

    后者問題也不算大,最近北部沒有大風大浪,又在內海航行,航船環境的確稱得上安寧。

    在場之人都是腦袋靈活的,又見過元日大朝會上建元帝與江無眠的一問一答,再試想楊素此人現今職責,當下就明里暗里看向江無眠。

    戰船有一半是江無眠帶來的,要運糧自當是一次性征用全部,不知江侍郎會出什么條件。

    待司部主事出去,堂內僅剩尚書與兩位侍郎,石遙方才嚴肅道來:“今早北地戰報,東突厥異動,南下劫掠邊關,糧草雖不告急,但防寒過冬的炭火棉衣不足,已有人凍斃而亡,急需馳援,不能再等!

    江無眠頷首:“糧草炭火到位,戰船即刻出動,上雖有熟手船長船工,但往常船只在南方水系和沿海來往,對北地不熟,需配一觀星指路者上船才可。”

    “自當如此!笔b應下此事,現行給人說了此行要在何處調動炭火棉衣糧草,“戰船停在碼頭,需向后退一港口,右轉入黃河,借此入海北上。沿途幾岸府縣已備好物資,有更有商船正在運輸,奈何速度有限,不比戰船迅速!

    商議完此事,江無眠又透露了一二元日談話,石遙與龐侍郎二人聽得是津津有味。

    “這樣一來,豈不是方便調動戰船支援附近戰事,運糧運兵皆省時省力,機動性極為強悍!”

    要說這個,其實還有一物能達到,那就是鋪設鐵路。

    嶺南有一段向北鐵路,方便運輸,來前已投入使用。經過測算,速度的確快了兩倍,沿途又設置了驛站,可供人馬休憩整理。

    一趟跑商下來,雖是比往日里多花一點銀兩,可賺的是往常的兩倍之多,這點花費算不上什么!

    換作朝廷官府押運糧草,也能行得通。

    石遙和龐侍郎聽完卻道:“方法是好,可不適合押送軍糧。本官問你,沿路驛站是否設有布防?”

    江無眠回道:“皆是軍中因傷殘退下的弟兄,身手比之普通人利落,且有專人維護鐵路,日夜看守,謹防被人撬開熔煉成鐵賣入黑市。”

    當下鹽鐵還是官營,有人想不通過官府備案就買大批鐵礦,自然是要走歪門邪道,撬鐵路就是一種。

    這還是精鐵,拿回去都不用提煉,直接熔煉做刀劍武器就行!

    但這么一問,江無眠也反應過來,糧草押運不走“正道”。

    這意思是走之前會有押運官決定走哪幾條路,但多數時分是不走預訂好的這幾條。誰知路上會不會有埋伏,隊里是不是有內鬼,因此每逢押運糧草時,總有押運官不走預定的“正道”,偏生改換路途,走一旁小路的。

    若是使用鐵路押送,那不是相當于昭告天下,糧草押運就走這條路,埋伏好就快來搶!

    走海路就不一樣了,只要不遇上天災,依新戰船的本事,自然能順順利利運往北地。

    事情商議完畢,年假內終于是沒事了。晚間回家,江無眠與白楚寒說起此事,“馬車運送還是太沒有威懾力,若是換了海船,火炮碾壓過去,有誰生出膽子敢攔路搶劫?”

    白楚寒:“……”

    白楚寒扶額,長長嘆了一口氣,他真誠道:“師弟,當前朝中無錢,戶部過的緊巴巴,再鋪鐵路搭建火炮,只怕是沒錢撥給兵部買船買火炮了!

    到時,就是師弟你倒貼錢建設大周了。

    江無眠搖頭,按下此事不提,誰讓大周現在還是太窮,建元帝的內庫都快被兩線御敵工事掏空了。

    “罷了,不提此事,有關周邊小國如何了?”他今日被兵部召過去,因此沒能去面見建元帝,只好讓白楚寒代為開口建議,不知朝上商議得如何了?

    但見白楚寒冷笑一聲,“小國荒謬!”

    嗯?有何內情?速速道來。

    江無眠給師兄倒茶,擺出一副想聽八卦的神情,白楚寒啜飲一口,方才低聲提起,“此番真臘上朝朝拜之人并非是原先國主一脈。”

    不是原先國主一脈?莫非真臘國內生亂,倒反天罡,謀權篡位了?

    那這真是險些戳了建元帝肺管子,誰讓去年建元帝剛剛平了一場叛亂呢。

    白楚寒搖頭:“不是犯上作亂,而是分治兩國,成為南北真臘,今日上門來的是舊日真臘國主長子使者,也即嫡長子一脈,自稱繼承大統,治理北真臘一地!

    自稱繼承大統?

    江無眠問:“沒有傳位詔書?”

    白楚寒短促哼笑出聲:“詔書在南真臘國主手中,北真臘國主稱之偽詔書。”

    具體真相,外人不甚明了。

    北真臘求到大周頭上,正是想借兵滅了南真臘,結束國內分裂,一統真臘。

    待事成之后,可割給大周五個城池,以顯誠意。

    第186章 計策

    真臘, 大周之南,物產豐富,尤以香料為最, 嶺南不少陸上商隊在此地停留, 換取大量香料,再向下一個地方進發,一來二去, 嶺南處也算對真臘略有了解。

    江無眠在按察司任職時候, 對此地有所耳聞。當地的蓄水溝渠引水灌溉技術格外具有特色, 他雖未親眼可見,僅是聽了商隊轉述, 也知道當地糧食必然少不了。

    從氣候上講,主要糧食作物一年三到四熟, 比嶺南多出一倍。

    話未說完, 江無眠已在白楚寒眼中看到熟悉光芒,不過幾息,又見他搖搖頭道:“防備突厥與匈奴南下已是耗盡兵力,想出兵南下,有心無力!

    真臘是西南半島上僅有的內陸國, 水師無甚作用, 只能出動衛所。不過那地界滿是樹木, 林地地形里, 當地衛所也要發怵。僅有的部分能熟練在熱帶林地作戰的人很少, 江無眠還指望人當個教頭,好好拉起一營的林地兵來。

    所以出兵是不必想了, 這事兒指定不成。

    “真臘是我大周屬國,地理位置優越, 本地產的糧食、香料、果品等物可加大交易量。而且,南部關口再度延伸,來日,整個西南未嘗不能成為大周領土?赡媳闭媾D分裂,即位詔書不在北真臘之中,其中內情需弄清楚才好下手!

    詔書是真是假不耽誤他們與北真臘之間的關系,但它的來歷內情影響大周如何操作。

    白楚寒道:“無妨,未出正月,各國使者尚在鴻臚寺等待年后送行,且有時間商議。”

    他國使者朝拜,雙方熱熱鬧鬧看過歌舞,談論一番,互相夸贊夸贊,臨走時候帶上備好的東西回國即可。真臘這兒就不能如此作為,好歹是大周屬國,小弟有難,好歹給點幫助。

    真臘請求調動兵馬支援,于是建元帝再度找上兵部,兵部尚書與兩位侍郎年假未休幾日,又入宮稟報去了。

    石遙不愧是滾刀肉,任建元帝如何說道,他是一個兵馬都調不出來。

    哦,問嶺南能不能出兵?

    巧了不是,江無眠江侍郎上個職位是按察司的按察副使,您請問吧,能出一個兵都算您厲害。

    建元帝一陣沉默,江無眠能說出什么好話,他除了給朕列賬目伸手要錢還能做什么?

    江無眠用實際行動告訴建元帝,他還能不負責任地出個主意,“出兵不成,不如兩方做個生意,賺的錢財讓北真臘自行練兵?”

    出人是不可能出人的,水師用不上,叢林作戰的兵種還不夠,哪兒來的這么多援兵?

    我們兩方做生意給錢,你愛怎么練兵就怎么練兵得了。

    自然,不好這么說,明面上還是要有一點表示的。

    石遙大義凜然,“我大周不做欺凌弱國之事,舊日真臘是我大周屬國,當今分裂兩國,然同出一源,仍是一宗,不好有所偏頗。今有北真臘求助,我等不好袖手旁觀,當盡宗主國應有之義,以貿易往來援助北真臘,望其自強不息!

    一番話說的合情合理,既全了面子,還能以此告知北真臘不是我們大周不幫忙,而是你們兩個爭來爭去都是一家人,宗主國不好幫了這個不幫那個。

    但是看在北真臘都上門的份上了,這樣,你們出貨,我大周出錢,所得貨款就用來強兵強國如何?

    自己強了總比一直等待他人援助為好不是?

    這貿易往來就有的說頭了,不過還是要看戶部尚書的意思,他老人家還有沒有余錢了?國庫還能支持嗎?

    這就不是江無眠擔心的了,他只負責出主意,完了抬腿出宮,留建元帝一人在御書房糾結。

    待江無眠一出宮,他又連召幾人入宮商議事情,但江無眠已不再關注此事,他出宮后隨石遙回兵部。

    “糧草押運已出發,船只幾日就入海帶了糧食上北地去,想必過不了幾日,嶺南將會接到陛下圣旨,開快船轉運糧食。”石遙關起門來低聲告知最近幾日的消息。

    這次雪災覆蓋范圍太大,北地遭殃,南方也沒放過,各地都在缺糧。江南嶺南兩地算是好些的,尤其是嶺南,一年兩季稻,憑空比其他地方多了一季主糧,當仁不讓成為本次糧食轉運的主力。

    加之本地有船,冬日海路不結冰,運輸條件好,自然是要盡心盡力。

    江無眠也感受到最近幾天京師的確缺糧了,“昨日出門,去了米鋪,糧價近乎漲了三成,成色也算不上好,顯然拿的陳年糧米。菜肉本就昂貴,此番也隨之漲價。”

    冬日里什么都貴,遇上大雪,糧食都要漲上兩到三成,再多就要去天牢待著了。

    以江無眠的家底和嶺南的關系,他家中是不缺新鮮糧米,且人在京郊地區還有田地可種,這樣一來豆子也是不缺,冬日發些豆芽就算菜了。

    但對于普通人家,尤其是計算著開支勉強度日的家庭,這么一漲價,不是冬日開支超額一家人開春后要勒緊肚子過日子就是真的吃不起只能等死。

    京外粥棚根本養活不了這么多人,災民還在奔涌而來,僧多粥少不外如是。

    對此,朝中還真沒什么好方法,只有一個字,熬,熬過去等開春就能有野菜墊墊肚子,再過一段時間就能等收獲糧食,一家老小就有活路了。

    江無眠繞了一圈,去看粥棚和慈濟院中遭了雪災的百姓。

    他家的粥棚設在城外,是托衙門一同管理的,御寒衣物也捐了不少,看到用在實處了,他才放心回家。

    一直到結束年假,江無眠再沒等到建元帝和兵部的召喚,總算是得了清靜,奈何出了年假第一日的大朝會上,他就被建元帝的消息炸醒。

    具體是為是否出兵北真臘一事,此地不同突厥匈奴,國小人少,還比不得嶺南道,就算出兵也出不了多少,因此朝中有人意圖征戰南真臘。

    建元帝卻是一反常態,問起這人當地情況,“北真臘于嶺南之南,嶺南常年高溫多余,毒蟲遍布。涂將軍既然有心征戰,不若先同朕粗略說上一說?”

    涂將軍——方才自請出兵南真臘的將軍,他回憶一番,支支吾吾說了幾句不甚了解的話,最終遺憾搖頭,敗下陣來。

    他對嶺南知之甚少,連當地有何毒蟲都只是囫圇知道一點,更不必說真臘。

    當下就有不少人向鴻臚寺看過去,國外朝拜來的使者這都在鴻臚寺,你們鴻臚寺總該有所表示的吧?先把真臘的情況好生說上一說。

    建元帝也曾召過鴻臚寺卿,有關真臘的記載算不得少,瘴氣、毒蟲、高熱等等,當地環境實在太過惡劣,除了本地人,他們大周少有將士兵卒能適應這些情況。

    去了就是白白送命,那又何必?

    不過這不代表建元帝不眼饞真臘的資源,光是江無眠說的一年三到四季稻就讓建元帝下定決心和北真臘打好關系。

    嶺南兩季稻都是建元帝的心頭好了,換成一年四季,他做夢都能笑醒!

    直接打不現實,那就選擇懷柔,正如江無眠所言的“同化”。

    待鴻臚寺解說完真臘的環境,建元帝見眾人面色有異,隱隱有嫌棄之色,又及時拋出多季稻的消息,便親眼目睹一出“變臉”好戲,朝堂眾多朝臣爭相確認此事真假,連一向不問世事的李閣老都要扯著嗓子喊鴻臚寺,快給個說法!是不是真的!

    若是真的,這事兒他們得好好謀劃一番才行。

    雪災爆發,京中糧米價格上漲飛快,好在嶺南一年雙季稻,此刻還能做應急周轉,撐到開春。

    正是有這一份糧食做底氣,大周各地氣氛不過是焦灼一些,未到恐慌甚至是揭竿起義時。

    這讓眾人嘗到不少甜頭,更加看好嶺南發展前途,發配之地甚至都不帶上嶺南了,只剩下北地于西疆兩處可供選擇。

    現在驟然聽聞真臘是一年三到四季稻,足足多了一倍的糧食!

    這要是嶺南也能培育三季稻四季稻,哪里還用擔憂水災雪災,光是嶺南江南都能供養整個大周的百姓了!

    話是夸張了,但四季稻眾人是勢在必得的,那北真臘此事真要好好打算。

    建元帝等喧嘩聲消退,繼續道:“北真臘不遠萬里來國朝拜,足見誠意,大周既為宗主國,自當盡己所能。出兵真臘,事關重大,且要再行商議,然對方一片赤誠之心,我等不得怠慢了去。朕想了想,真臘求援,無非是國內兵馬較弱,不若大周和真臘互市,于商貿一道,盡我大周之力!

    這話的確沒問題,真臘要向宗主國求援,無非是自己打不過,打不過就是因為兵馬不強,那給錢你們自己練兵養馬,待到日后打回去不就得了。

    若是要請大周出兵,打贏了還要擔心兵馬會不會對北真臘動手,直接吞并兩塊土地,從附屬國變成大周內部行省。

    這樣一來,既不用擔心上述所說的事情發生,還能借機增強本國實力,一舉兩得的好事兒。

    但是朝堂官員覺得建元帝這話好似沒說完,內閣也未就此商議,朝堂上下全在等建元帝的下半截話。

    “既是互市,那必要人員場地等物。此事因真臘而起,地方便設在真臘境內如何?我大周不占他國便宜,這地方就簽訂一租賃契書,規定年限租金。此外,監管人員必要兩國同出,大周便在此地建一駐外使者館,方便互市開放。為;ナ兄氐陌卜,再設巡檢等人維護安全秩序!

    聽著聽著,眾位大臣深覺耳熟,這不就是變相推進了國界?長此以往,這兒是大周還是真臘,豈不是要兩說?!

    話未說完,建元帝還道:“當地尚有蠻夷并未開化,為使商隊往來順暢,于此地設書院,置儒生,教化我大周雅言。時日一長,想來兩國百姓親如一家!

    親如一家。

    眾人一品這四字,心下震驚,這哪兒是要推進國界,分明是要兼并真臘!

    失去原本傳統,一切向大周看齊,從出生開始學的是大周雅言,行的是大周之禮,用的是大周生產的物品,過的是大周的節日……久而久之,真臘人就是大周人!

    第187章 了解

    不等人反應過來, 就聽伍陵道:“陛下思慮全備,確實可行。然涉及兩國往來,以及南北真臘之分, 必要小心行事!

    言下之意, 先確定了北真臘的正統地位,再出人出錢,去真臘行商賈之事。

    正如建元帝所說的, 只要確定了這部分土地圈入互市, 再設相關監管一類, 時日一長,自然而然能發展不少百姓入周。

    聽建元帝的意思, 還要大周出人出錢出書,就為教化當地, 開啟民智。若是此事當真通過, 那就是鴻臚寺和國子監兩方選人了。

    鴻臚寺的人先行出列,“陛下,不知駐外使者一事是何章程?”

    駐外,一聽就是去那等蠻夷之地!

    鴻臚寺在大周本地,本身是個清閑衙門, 無有油水, 每日不是翻譯國外書籍就是交流其他地方風俗。

    新年時國外朝拜最為忙碌, 諸多禮儀安置面見朝拜等都要鴻臚寺出面, 還要有隨行翻譯以備不時之需。此外, 是真沒有他們的用武之地。

    如今聽陛下的意思,他們連大周本地都不能待著, 得選人去那蠻荒之地做使者,還是一停幾多年。

    聽聽, 駐外使者,都有專門修筑的驛館和護衛了,這得住多少年才能回到大周?

    人生地不熟,多有蚊蟲蛇蟻出沒,雖然當地糧食多香料多,聽著是很享受,可他們鴻臚寺出使地方多了去了,誰還不知道初來乍到時的艱苦!

    語言不通的困難不存在,難的是生活習俗。且南北真臘分裂兩地,少不得動亂,去年大周剛平定叛亂,現在不少人還心有余悸。再去這等動亂之地,唉,難矣。

    若真要定下來此事,還不是要自己手下的真臘翻譯出去,甭管是做駐外使者還是另選一人上任,這翻譯必定少不了。

    總不能語言不通,做個聾子使者不是?

    建元帝還在研究江無眠給的主意,他強調了一番重點,“駐外使者一應只管在真臘的大周之人,不參與北真臘內部的任何事情!泵髅嫔鲜遣粎⑴c的,暗地里如何表態那就要看情況了。

    說的七七八八,問題在于北真臘一方還不知道此事。

    尤其是選地之說,涉及到租金年限等事,自然是要兩方好生說和才行。此地說是互市,實際是給大周商隊聚集的集市。

    依照建元帝構想的那等情況,當地的建筑恐怕是要推倒重建,這又是一筆大支出。就算其他地方不重建,可使者所在的地方總要是大周自行搭建的驛館才行!

    哦,還有此行前往真臘的人馬嚼用,都是要錢的東西。

    鴻臚寺卿余光已經看到戶部尚書余尚書整理衣襟,似要出列進言。

    建元帝本來放松的架勢也不由散去,他微微前傾身體,看向出列的余尚書,只聽后者開口道:“陛下,照您所言,此行隊伍是要使者一人,副使二人,手下若干,隨行護衛者不下百人,事后半數護衛轉為巡檢。另有駐外布政司監管當地市集。依照本朝互市舊例,大大小小衙門下來不下百人之數。北真臘市集較小,此地砍半來算,即為五十。贈書書童、講學大儒、隨行車馬夫等等應有二十之數。這一路車馬嚼用……”

    算下來,朝廷要送多少東西出去?

    還有那租金年限,多少錢一畝地,租多少年是要一次性付清還是要多少?商隊稅收又要怎么算,關稅多少,是在北真臘交一次回大周交一次還是如何算?

    期間種種皆是問題,依慣例……可這沒慣例可以依啊!

    往年都是在自己家中做生意,北邊西邊兩地沒有上稅抽稅習慣,因此牛羊馬匹這類的交易只要在大周本地交一次稅就得了。

    真臘學習大周,北真臘即是分裂出來,在稅課一事上也是仿大周的糧稅商稅,至于關稅……目前只有大周設有相關條例律法,北真臘還沒學到手。

    此事江無眠最有發言權,關稅本就起源嶺南,還是他一手主導出來的東西,因此,他給建元帝出了一個主意。

    前面幾年免除關稅,吸引商隊駐扎,后續再商議如何調整關稅,做好征收準備。

    總之,先讓眾人看看這片地的賺錢能力,能賺錢自然有后續發展,沒有錢可賺,那就專門用來開設學院,同化當地百姓。同時還能作為觀察西南半島局勢的窗口,西南邊關一道有什么事都能及時得知,朝中能迅速反應過來。

    比如南北真臘分裂這回事,但凡早早得了消息,江無眠都能順手做個準備,從中獲利,F在人都到京城了,自家才知道消息,豈不是太慢了?

    當然,也有大周本身在內亂,無暇顧及西南形勢的原因。

    關于當地建設這回事,這不是更好說,依照江無眠當年建設嶺南碼頭的方法進行就得了,甚至還能炒作一下房地產賺回部分成本。

    依舊是先做規劃,將要準備上的官府衙門一類搭建好,再將附近的地塊劃分成不同大小的商鋪,一年租金多少,能享受什么服務都列清楚,不愁商隊在那兒駐扎。

    崖山商隊現在雖是海商為主,可當地還有不少商隊做的陸地買賣,尤其是有門路的糧商,倒買倒賣糧食賺的不必其他商隊少。

    若是此事真成了,江無眠已經想好回頭定要買上一個商鋪經營。

    他還期待能在那集市附近找到橡膠,按照當地位置來講,當地應有此物,然崖山商隊經商多年,就沒見過這東西,相關材質都沒聽說過,也是蹊蹺。

    大朝會開了整個上午,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最終還沒定好章程。一看時間,得了,今日到此為止,先行用飯吧。

    宮內有專門供人用飯食的地方,首輔、幾位尚書以及五軍都督等人皆能在東西兩閣處用飯,其余人就是各處廊下用飯,江無眠本該隨龐侍郎一道去廊下吃飯,臨走時卻被伍陵一招手,喊去閣內問話。

    不少人目睹此事,心下慨嘆,江侍郎年紀輕輕入了建元帝的眼睛,如今又得閣老另眼相待,前途無量啊。

    再看自己,年紀胡子一大把了還是個員外郎,若非是趕上了朝會未停,連留廊下用飯的資格都沒有!

    伍陵招進來江無眠,其余幾個尚書也不約而同找來了相關之人,顯然是要趁著用飯時私下好好談論通氣一番。

    第一個叫的是江無眠,顯然是知道背后給建元帝出主意的是他。

    一進去,食案已然擺上了,江無眠腳步未停,徑自去了兵部侍郎身后的位置,其余尚書喚來的人隨之入內,待迎了諸位大人,閣內便散開飯菜香味,伍陵只道一句“暫先用飯,事留后再議!

    飯畢,伍陵沒就驛館一事問他,反而問起嶺南碼頭當年是如何找來商隊有了現下繁榮情況的。

    “……本身地理位置重要,可謂是我大周南部國門所在,對外是海上諸多國家,是眾多商隊補給所在。內部而言,本身有發展價值,香料、米糧、甜柘、蔬果等物,皆有所供,唯獨交通運輸有難,故而下官當年上任后,首要關鍵是修筑路途,后才有嶺南發展。”

    余尚書曾研究過江無眠是如何振興嶺南的,一路走來,他因地制宜,利用嶺南當地事物發展,主意頗多,又舍得投錢,自然是能起來。

    對比江南道,嶺南道還在蓬勃發展期間,而江南則是穩定被皇商為首的勢力分割,有什么東西全用來中飽私囊,無法反哺江南,自然發展成當前模樣。

    眼下這等方式用到北真臘,不由讓人心中泛起嘀咕,嶺南都能起來,北真臘這等小國何嘗不能成為下一個嶺南道?

    江無眠搖頭,正色道:“絕無可能。北真臘與嶺南相似,皆是盛產糧食香料蔬果,看似路修好后就能發展起來,實則不然。本身地理位置決定當地運輸成本。諸位大人請看嶺南,此地因是臨海,海上運輸起來后才帶動整個嶺南道蓬勃發展,而北真臘地處內陸,無海路可走。再看陸路,北臨大周,南是南真臘,左右鄰居虎視眈眈,何等艱難,若是不想被人挾持,依附大周發展才是上上之計!

    何況北真臘那地方的地勢不好修路,多山路林地,車馬不好通行,所以商隊養大象運輸,方便往來?纱笙蟪院缺锐R還多,成本豈不是高多了!

    對比而言,嶺南的船修修補補能用十年之久的,目前還有意和東海諸多衛所聯合開船塢建船,未來船只價格難保不會降下來。算下來,船只比大象還合算些。

    總之,當地沒有嶺南的先天優勢,北真臘的發展實則有限。

    江無眠又思忖兩息,道:“聽聞西南半島上出產鐵木,當地林木頗多,價格稱不上昂貴,即便是加錢運來嶺南,也比本地鐵木便宜一二成。未來大周水師必然少不得鐵木制成的船只,能省一二成銀錢,積少成多,也是好事!

    大周有環保相關律法,規定多少年以上的樹木才能砍伐,未來木船一多,需要的木材跟不上啊,還是得考慮進口。

    這話倒是讓余尚書連連點頭,鐵木本身就貴,海商盛行之后,船只生意興隆,鐵木身價更是水漲船高,簡直是一木難求。

    奈何水師少不得戰船,這錢是一定要出的。每到各地官辦船塢上報工部,工部報給戶部預算時,余尚書這兒都要狠狠撥算盤核對。

    江無眠一說其中差別,眾人心中便是有數了,能發展但是發展有限,不必擔心養大一匹白眼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現在只差給北真臘使者回復即可。

    午后大朝會又進行了一系列的爭論,次日一早朝會就宣北真臘使者覲見!

    第188章 春耕

    北真臘使者團在京停留數日, 除卻年關宮宴和正月十五的花燈時露過兩面,一蓋不曾外出。

    驛館樂得對方不動作,還能少兩個監視奔走的人。

    關起門來, 使者團焦急無比, 同團之中有人想在京中走走門路,奈何北真臘和大周京中相距甚遠,無從談起交情, 只有江無眠還算熟悉。

    大周陸上商隊南下時, 會與舊真臘換取象牙香料糧米等物, 數十年來,商隊面容一換再換, 后方才定下來固定來往商隊。

    商隊之中有舊真臘稀罕之物,精致布匹、精美陶瓷、別出心裁食物醬料與飲子, 甚得舊真臘宮內青睞。

    借此也知曉了此事與新來的江大人有關, 設有瓷窯,當地又有諸多不傳的食譜,只要用本地不值錢的一些貨物就能換回部分,這等地方簡直是遍地金銀,實在讓人惦念不已。

    及至真臘分裂, 兩方想稱正統, 北真臘心情尤為焦急, 他雖然是被前日真臘之主定下的繼承人, 可傳位詔書正在南真臘手中。

    是真是假, 找來幾位朝臣鑒定筆記即可。奈何南真臘放言道:“擔憂北真臘之主出爾反爾,撕毀詔書, 故僅讓幾人簡短觀賞過后收入懷中!

    北真臘不好用強,南北雙方交戰, 只會讓附近小國得了便宜,因而只好找上大周哭訴,妄圖讓人出兵南真臘,拿下另外部分國土。

    若能有舊日真臘強盛時的土地,邊關送給大周的幾座城池就是值得的。

    奈何大周皇帝一直未有時間見他等使者,上次見面說的還是給他國使者送行,但是有關北真臘一事,就是不給準信。

    那晚宮宴問及江大人,也是想借此攀上交情,當然,如果能只和北真臘合作,拋卻南真臘就更好了。

    然過了年也沒動靜,聽聞大周最為重視除夕元日與上元三日,便按耐性子等了,時至今日,總算是過了日子,但是,仍舊未得準信!

    隨行副使已是按耐不住,就要問起使者:“周人狡詐,一拖再拖,莫不是戲耍我等!”

    使者瞪圓一雙虎目呵斥道:“慎言!”

    大周的地盤上,上下左右都是周人,如此大聲背后戳人脊梁,找死不成!

    何況,沒消息也是消息,起碼不是拒絕。

    若是拒了,早該召人入宮,選好回禮送人啟程回國。時至今日還未有人傳來風聲,顯然是大周皇帝在考量。

    副使不忿,仍要多言,這等不聞不問算得了好?!

    大周自詡有禮之人,竟是如此待他等遠道而來的使者,欺人太甚!

    使者深紅色面龐上透出果斷,以手壓肩,雙目審視副使道:“記住,周人皇帝同意出兵,協助我等拿下南真臘,才是我等此行最為重要之事!”

    待國主一統真臘,這些時日的等待算得了什么?莫要為一時意氣壞了大計!

    說的在理,然副使仍是緊皺眉頭,直在使者威嚴審視之中低下頭去,咬牙道:“巴圖木知曉!

    使者達志林得此承諾,不覺松口氣,又是多番警告隨行之人,不得妄動,方才回房思索,要如何勸說周人皇帝出兵南真臘。

    國主來前反復叮囑,不得惹怒周主,不得對人不敬,凡事再多思量幾分,對附屬國而言,大周待遇的確不錯。

    每逢朝拜納貢后,回禮頗多,雖未有工匠等人,可織錦布匹頗多,金銀珠寶等物也是毫不手軟,近來又多了很多新物,由商隊帶來,在真臘頗受歡迎。

    換作北真臘也是一樣,周人紡織品一向緊銷,每逢買賣,必然是各家座上賓,若是什么奇異珍品,連國主都要召見賞賜。

    依他們所想,周朝應是強盛務必,等周主出兵支撐,一統南北真臘不過是時日問題!

    此次求援,送上的城池皆是大城,產出頗多。若周主仍不動心,他最多增加三個,再多已是有心無力。

    使者達志林思慮一夜,迷迷糊糊睡下,還未天亮就被驛館翻譯喊醒,“陛下有言,召真臘使者達志林等人覲見!”

    達志林當即喜出望外,一連再拜,送走翻譯,喊上巴圖木等人,換好衣物就隨人去了宮外等候。

    人到時,江無眠還在悄摸摸從袖中摸出一塊薄荷糖提神,一連幾日早早上朝,和在嶺南時的時間相沖,他有些撐不住。

    還好熬煮了些薄荷糖,一入嘴冰涼味道直沖天靈蓋,生生打了個哆嗦。

    薄荷放的太多,硬生生壓下了糖味,好似冬日吃了一口冰,凍得人腸胃直墜,腦子發涼。

    兵部尚書嗅覺靈敏,鼻翼翕張兩下,懷疑的目光就落在江無眠身上:吃啥呢,隔幾個就是御史!當著御史的面塞東西,小心上朝時參一本!

    江無眠掃了一眼,快速分給石遙一個小皮袋,他來前裝的薄荷糖,未防糖化了,還特意裝了一皮帶的碎冰,套住裝有薄荷糖的皮袋。

    因此這糖是入口冰涼,再嘗一口更是從內到外冰涼透心。

    石遙疑惑捏著皮袋,里面定然不是銀子,一捏形狀就不對,打開后只見大半袋子的冰凌,厘米還有個小袋子。

    借著龐侍郎的掩護,兩人學著江無眠塞了一嘴薄荷糖。

    兩人:“。!”

    冰。。

    大冬天下著雪的日子里吃冰?!不要命。。

    待一陣冰涼氣過去,薄荷味上頭,兩人才嘗出薄荷味來。

    石遙被凍了這么一下,頓時精神了,低聲問道:“你這何物?我觀普通薄荷也只能提神一二,還受不得那刺鼻味道?此物卻好,提神醒腦,清心寧神,最適合夏日苦讀時含上一口,京中哪家鋪子上新了?”

    藥鋪?近來藥鋪都忙著防疫,薄荷卻也買了諸多,用以預防蟲蟻,然他從未見過此物,也未曾聽聞。

    思及江無眠的手段,不待人回答,石遙自個兒就道:“莫不是你親自做的?聽聞嶺南多有奇物,大多出自你手,這薄荷應也是其一?”

    江無眠低聲道:“做的薄荷糖,中和過薄荷味道,增一分甜味。有提神醒腦之用,從內而外清涼。”

    你就說吃完腦子和胃請不清涼吧!

    效果堪比大冬天吃冰,清涼到頭了!

    龐侍郎捏著下巴,若有所思問道:“這是南下進密林所用之物?”

    他還沒忘江無眠久居嶺南,對南方了如指掌,甚至對那真臘的了解都比鴻臚寺要多。

    好歹做了這么多年生意,知曉一些東西也是應有之義。

    江無眠搖頭,“此物效果有限!辈贿^這倒是提醒了江無眠,可以先弄個風油精出來驅蚊。

    小部分蟲蟻也會避著這東西走,科舉時還能提神,風寒時還能內服,一舉多得。

    暗中記下此事,時間已到,宮門大開,眾人提步而入。

    朝上,最先商議的便是北真臘一事,當使者與副使二人立于殿上聽聞建元帝出此策時,傻愣當場。

    這和請求出兵的不一樣!

    現在出兵就能摁死南真臘,北真臘一統,恢復舊日真臘大名,日后繼續與大周交好,朝拜納貢便是,換了現在的互市。

    名義上說的是兩國交好,幫扶北真臘站起來,實際上大周不出兵,坐山觀虎斗,誰贏了都不吃虧。

    北真臘贏下,繼續和大周做鄰居,互市仍舊要開。南真臘贏了,在大周面前,他敢舞什么?他也不敢動!

    黑心一點,大周還能趁兩國相斗時,坐享漁翁之利,趁兩國元氣大傷時一舉踏破國都,將真臘收入囊中!

    達志林腦筋急轉,還要按住巴圖木不能暴起,免得在周人面前落下口實。對大周皇帝不敬,當文武百官和一眾侍衛是死的嗎?

    縱然有使者之名,他們二人都保不住性命,還會連累國內承擔大周怒火!

    見他遲遲不應,戶部余尚書出列道:“進獻五大城池,對真臘而言,不說傷筋動骨,但元氣大傷,需用些時日恢復。不若以五城為互市所在,我大周出錢賃下百年,當以大周駐外所在,容許大周軍隊駐扎于這五城,監督管理互市所行所為。既能為北真臘帶來貨物,滿足戰時需求,也能以買賣所得金銀練兵強國,一舉多得。”

    接連多日討論,眾人也是知曉這五個城池情形,的確是真臘能拿出手的較好城池。

    說不想要是假的,可要了之后不能不出兵,大周當前西、北兩地正在增兵,南方有賊寇犯邊,也是放松不得,兵力一緊張,哪兒能顧得上其他國的事兒。

    但肉都遞到嘴邊了,不咬一口又對不起送上門的機會,江無眠所設想的正好,徐徐圖之。

    待到邊關危機一解,嶺南所練的兵能入密林,這事兒就有的談了。

    建元帝的主意與北真臘所求不說大相徑庭,也是多有出入,使者達志林當庭不能做決定,必須與使團人員商議并修國書一封即刻送往北真臘,望國主拿定主意。

    因走的八百里加急路子,不出兩月,北真臘便回復同意此事,并言感念大周如此幫扶,另有孔雀、白象、犀牛、萬斤香料等物進獻周主。

    饒是再不忿,北真臘使者團也需入宮拜謝建元帝。

    謝過之后,就是要走實際流程,五城如何定互市、駐外驛館又是何物、市中監管是何人出面、遵守的哪家律義,皆要書于紙上。

    然此事不急,大周這便還在商議細則,北真臘派過來的專業人員且在路上,兩方都沒準備好,且要有的談。

    于是乎,北真臘使者團便在驛館住下,等之后來人交接任務,期間還要擔負起打探大周情報的重擔。

    而大周有何情報呢?

    自然是迫在眉睫的春耕!

    第189章 盤算

    耕種一事, 歷來是重中之重,自嶺南的耕種農具和肥田之法傳開,北地春禮已是用上了最新的農具。

    今年融雪時分比往年晚些時日, 地里太冷, 種子下地時分也晚幾日。

    此等大事當前,北真臘之事暫且擱置——

    談判人員還在路上,事情急不來。

    江無眠等人趁此時機修整兵器盔甲, 龐侍郎帶人親至軍械庫, 里面有工部最新送來的東西。

    龐侍郎呼出一口白氣, 同江無眠一塊對了腰牌才進去,他介紹道:“軍械庫看守嚴格, 謹防小人蒙混了去,需三核三對!

    說完又核對過來人身份、尚書手喻、此行目的, 又對過兩次腰牌, 才到庫中。

    陪同的小吏引領兩人進去,這一庫是刀槍劍戟單人武器,后院里放著的才是攻城用的云梯、投石車等物。

    龐侍郎引人去看最新送來的轟天雷與地雷,兩者待遇好似米糧,小吏進出時小心無比, 生怕自己身上帶了潮氣, 以至轟天雷入了水汽不能使用。

    “此物是工部回來之人做的!闭f到這里, 龐侍郎只覺有意思。

    工部派遣的這群人背后有諸多世家大族推動, 當年前往嶺南時躊躇滿志, 勢必要將技術學了來給背后家族添磚加瓦,奈何一去不復返!

    江無眠硬生生把人留在嶺南學習如何打下手、打造農具、控制火候、辨認原礦、練習錘煉等等。

    基礎打牢了, 才能去干活,這還有考核一說, 不合格的還要打回去重新學!

    比之工部還要繁瑣嚴苛,簡直不像是一個嶺南道折騰出的東西。

    還有人妄圖拿建元帝的建議壓人,奈何江無眠完全不接招,還讓人親眼目睹不好好打基礎的下場。

    自古以來炸爐的道士不少,遠的不提,就林師爺那一手煉丹技術呈出來,誰都不得不服。

    總之,敲打過后,這群人是老實多了。今朝工部急需人才,江無眠在嶺南的部分班底也隨之北上,如今一道入了工部。

    甚至于還有人求到林師爺頭上的,不過他乃江無眠門下賓客,如何都繞不過江無眠去,后者問過林師爺意思,知他無意做那工部人,便是暫先回絕了,只道人在閉關參悟道法。

    工部得此消息,也沒再上門打擾,建元帝留了幾個人在工部選人教導,其余人等皆是送到邊關去干活,有專門的人護送監管。

    有這些人在,工部這些人緊是和一家人團聚半日多,就不得不踏上北上或西行的路途。

    而自嶺南來的這些人,則是每日被人追著問東問西,不耐煩了就直接在工部宣布閉關,挑選了部分學徒就一頭扎入研發院內不出門了。

    曾插手其中的這些世家大族傻眼,消息還沒纂到手里怎么人就走了!?

    鑒于皇帝有在這些人身側安排名為保護實則監視的護衛,背后之人也不好聯絡,不得不吃下這一悶虧。

    如今兵部的轟天雷等物就是研發院的人送來的,東西不多,隨取隨用。這點轟天雷都不夠京師大營、禁中軍兩方搶的,錦衣衛還摻了一腳,堂而皇之向皇帝申請要一部分防身,東西皆有記錄,謹防讓人鉆了空子。

    聽聞現在錦衣衛已不僅僅看中東西了,連人都不打算放過,正摩拳擦掌要搶人。

    江無眠如今是兵部侍郎,管不得工部事,因而聽過一笑了之,不對工部尚書的安排置喙一詞。

    但他對著這里損壞的甲胄、投石機等物倒是好奇,兵部年年檢修,這兒怎生還有未修補的?

    龐侍郎嘆口氣:“修補兵器一向有定例,需錄有姓氏的工匠才能做工,工部匠人原本也可,然都去學了轟天雷,熱衷拆解嶺南之物,日日忙于此,也就堆積了一些!

    他目光落在甲胄上,眼中滿是懷念:“也有部分破損太過,修補要的技藝太高,耗費精鐵也不少,不若從頭鑄造。經年累月下來,堆積了幾個庫房!

    也就是在京中兵部的地盤上好些,放在府縣里,這些東西一早被人拉出去熔煉了。

    江無眠當年赴任時更是得了一庫房的廢銅爛鐵,著實讓人惱怒。

    清點了東西,照例分發下去,江無眠思來想去念著堆放在庫房里的損毀之物,待到次日兵部再行內部商議時,他便提議道:“工部總有人要練手,何不拿這些熔煉了去積攢經驗?”

    象征性收幾個錢就行,也算為兵部找一條創收之路。

    至于損毀的投石車重弩一類,可以拆解成教具,教導學徒等人,不枉費了它最后價值。

    若是能修好,那不更好!

    也是個方法,此事交給江無眠去辦,他提出來的安排給他人豈不是搶了功勞?

    今日石遙找眾人是為私下選人,護送使者前往北真臘的護衛隊!

    石遙眼神不自覺落在江無眠身上,恍惚一瞬又收回。

    當日幾位閣老的態度已是表明置駐外使者一事和江無眠脫不了干系,盡管建元帝將此事攬在自己身上給江無眠擋了部分仇恨,然事情瞞得了一時,哪兒能瞞住一世?

    隨北真臘談判團隊入京,遣送駐外使者一事已是定下,目前談判進入到五城是否全部成為互市所在,還是定位北真臘的市集,再于大周內置商市以及軍市。

    總之是有的掰扯,聽聞鴻臚寺、禮部、戶部三方內部撕扯了一番,最后是說要告老還鄉的李閣老出面帶領一干人等上桌談判,再有一日應能聽到相關細則。

    使者人選尚在琢磨,可護衛隊不能少了,按照律法應是十人一隊,遣五隊人馬,念及北真臘天高地遠,所以特許人數翻倍。

    那地方苦是苦,許是有人水土不服,或者死于當地疫病毒蟲之類,可此地有三四季的稻米,數不盡的香料蔬果,大周難得一見。

    且將要置市,有兩地商隊往來,日后必然能起來。

    考慮到向北就是嶺南道,曾經江無眠治理的地方,當地設有衛所和水師,也不能稱得上遠。

    因此這次選人,背后有人掂量著要闖一闖,有人則是吃不了這等苦楚要避一避,但具體情況還是要看兵部挑選。

    江無眠主要任務是闡明當地情況,讓眾人依此思量人選。

    聽聞過嶺南毒蟲瘴氣威力的,一聽江無眠提到北真臘的氣候比之更甚,當即面色有異。

    原生想著讓家中子侄奔波一場,回來賺個功勛,提一提品級,然此地太過險峻,實在不適合。

    南下還不如北上或西行,起碼這兩個地方熟悉,上陣殺敵大小能混個軍功回來,還不必遭受南方那等折磨。

    江無眠倒是不介意多說一些,“再向南行,氣候濕熱,適合甜柘生長,榨汁做糖運來大周,不失為一條好商路,便是為此,互市必少不得!

    嶺南來的柘糖在京中素有美名,味美又如雪色,格外受人追捧,那月上霜的美名更甚,只是背后有建元帝,沒人敢打主意。

    今日乍然聽聞南有甜柘,在場眾人眼冒金光,一改之前緊張氣氛,霎時活躍爭搶起來,看得江無眠暗自挑眉。

    果然,還是要有利益催動才行。

    南下整個半島的市場都等著大周挖掘,光是想想這么大的地方要有多少甜柘,眾人心底涌出一陣火熱,倒春寒也削不下去。

    沒人懷疑江無眠說謊,事關重大,又有嶺南道例子在前,有腦子會思考的就知道此事應大有可為。

    他們完全能在北真臘低價收購甜柘,回到大周加工成白色柘糖,換取當地象牙珠寶香料,再運回國內,可得大筆銀錢。

    就算不換東西,能有柘糖也是好的,若是色白如雪更好!

    江無眠飲下一盞茶水,不再多言。

    護衛越有背景對大周在外交易越有利,商人若是在外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出賣邊關消息,不用報到邊關調兵遣將,這群護衛就能聯手摁住。

    如此一來,邊關互市便能穩當進行。

    兵部熱熱鬧鬧進行了一場篩選,今日未曾定下,待到來日聯合姻親岳家一塊角力,勢必要搶下先機,在此行中占一席之地!

    兵部眾人意氣風發,江無眠感受一番倒春寒的涼意,抱著湯婆子回家去也。

    白楚寒尚在都督府內,建元帝有意讓人再度北征,然而還沒拿定主意。白楚寒確實有意推拒,他舉薦幾人隨軍北上,給人以鍛煉機會。

    自己留在京中,竟是一心一意編纂起水師訓練書籍來——楊素訓練的水師已見一點眉頭,其他地方尚未見到效果,索性總結著書,也為其他衛所做個表率。

    何況前些時日,江無眠已道來船塢一事,要在大周沿海推行合作,他則要負責細化此事。

    南有韶遠船塢,中有松江府,北部必然要設有一處關鍵船塢,如此連成一線,互相協助。

    另在其余地方設小船塢,平日里可做民用商船,關鍵戰爭時刻則是戰船維修補給之地。這樣一來,東部沿海則成鐵板一塊,賊寇再犯不能。

    江無眠倒是沒回侍郎府上,那地方還未動工,只是丈量了一番數據,細化了圖紙,畢竟這會兒還在忙著地里活計,不到農閑時候。

    工部忙著研發,找不出閑人來改造建筑,他便不再關注此事,反而拿過歷年歷代有關海圖之類的記載,盤算著下次水師練兵是不是要再向南一些,將一些關鍵海峽收入版圖之中。

    歷來交通要塞是兵家必爭之地,把控住路線就是扼住敵人咽喉,陸有關隘,海有海峽,江無眠看上的就是一處海峽!

    第190章 羊毛

    事關海圖, 江無眠行事萬分小心,尤其是當前時候,人忙事亂, 更是不能出一點岔子。

    他僅在紙上畫下幾根線條代表海峽兩岸情況, 目前這里在呂宋掌控,故而稱之為呂宋海峽,與西南半島小國不同, 因是海上國家, 距離大周較遠, 此地算不上是附屬國。

    不在其列,那便是可征戰之地。

    呂宋把控海峽, 海上行商從此地路過,必然要交一筆費用, 多年下來不知堆積多少財富。另外, 前世盛產黃金,物產豐饒,若是放過簡直是暴殄天物!

    可惜,目前大周疑似兩線作戰,國庫支撐不起, 只好暫先放過。

    江無眠把此事放在心底, 更是關注賊寇犯邊一事, 當然, 他還沒忘記年前的羊毛紡織。

    盡管過了最冷時候, 北地都能耕種,然每逢冬日, 邊關苦寒是真的惱人,不知多少人熬打不過, 殞命于此。

    當前大周利用的是各種皮毛一起做了皮襖或是直接一身皮子裹在身上,羊毛因為太過粗糙,多做地毯和氈帽,倒是沒人做羊毛衫套在身上的。

    畢竟從紡織原料的角度來說,羊毛并不合格。

    紡織成線或是織造成布,要看植物原料的纖維是否夠長,這樣看來,亞麻與棉算是上等。

    最好的當屬蠶絲,夠長,能成規模。

    羊毛則不同,它長短不一,外部又粗糙無比,光是軟化與去除味道兩步都能難為死人,加工如此困難,要價當然是高。

    想要從粗糙原料變成能用的原料,首先要將兩大攔路虎去掉,去除異味、軟化原料,將至紡織成線。

    江無眠一散值,沒管正在推倒重建的府邸,徑自回了家,白楚寒在京的管家正在招待一陌生面孔。其人面黑,身形偏瘦,然身上鼓起的衣物足以證明這是個練家子。

    見江無眠歸家,管家介紹道:“郎君,徐霖領隊按照您的要求送來多種羊毛,正堆在柴房。”

    徐霖就是白楚寒手下商隊,當年謝硯行一門被逼遠離中央,乃是他在京借助商隊傳遞消息。

    雖在信中往來許久,然今日才是切切實實初見,只因他人去年去了漠北之地,大雪封路沒能趕回來過年,直到雪一化,人就順著海船搭船回來了。

    還帶來了漠北的一些特產,比如毛皮、人參和突厥特產酒。

    江無眠問過商隊中還帶來了部分羊毛,便出錢買了下來,讓人送到住處。

    林師爺的道觀不在此地,距離較遠,他平日又要上值,不能常去找林師爺針對羊毛做實驗,只好暫先安置在家。

    寒暄幾句,江無眠讓人去坊間買兩個菜回來,他則是借此問起漠北情況。

    現在東突厥到底什么動靜,是否有意和匈奴聯合,拖得大周兩線作戰。

    徐霖搖頭:“非是如此,突厥此次突遭降雪降溫,大批牲畜凍死,已有小部落南遷,正向大周邊關而來!

    部落里不少老人幼童死去,趕來的牛羊不適應,在凍死前殺了,骨肉與商隊換鹽換糧換御寒衣物,即便如此,也有大部分人沒能撐下去。

    “白毛雪一起就是刮了幾天幾夜,大部落還有底氣應對,游走的小部落十不存一,必須南下。來前已有定北軍屯兵邊關重鎮,日夜防備,戰事……恐在所難免。”

    北邊過不下去,那就南下,南下有城池有糧食,比游牧民族朝不保夕好多了。

    原本秋季一場劫掠足以保證他們過一個好冬天,可大雪毀了所有,不想死就要搶得更多!

    突厥如此,匈奴也不例外。

    和大周不同,兩方沒有適合耕種的土地,草原、牲畜是他們的一切,一場大雪,逐水而居的民族根本沒有反抗之力,忙碌多年的家產在天災中毀之一旦,已是逼上絕路。

    他們不能退,退一步就是死亡。

    大周不能更不會退!

    邊關一破,突厥南下,匈奴西來,大周北地不保,莫非要退守黃河以南?!

    江無眠若有所思,待用過飯和白楚寒通過氣,轉而找上石遙商議是否要增加轟天雷的供給,趁此時機一鼓作氣,拿下一些小部落,占據他們所在的草原。

    “雪災覆蓋面廣闊,大周都力有不逮,突厥匈奴不事生產,糧食多半與大周互市。今有天災,削弱部落戰斗力,加之無有牲畜可換,本人戰力大減,趁此時機拿下一些部落和草原,日后我大周也有養馬放馬之地!”

    說的好,但是錢呢?!

    石遙何嘗不想再要點草原馬場的,但問題來了,打仗要錢,兩線作戰更是燒錢無比。

    現在都有人指著建元帝不關心民生,天天只知道窮兵黷武!

    江無眠呷一口茶,無比淡定,“嶺南海商已是歸來,隨船攜有大批金銀財寶,皇商應有兩成利潤份額入國庫?”

    兩成已是不少,江無眠也就只有這些,他當然清楚其中多大利潤,只要這兩成錢到了,財政緊張的狀況暫可緩解。

    當然,最大可能是這點錢投進去就被戶部用來填補窟窿,見都見不到一點。

    自然,這也沒關系,建元帝本人有五成利潤,去找皇帝借錢得了。

    石遙:“……”

    石遙格局打開,盯上了建元帝的內庫,并計劃著和戶部尚書通通氣,看能不能先借部分錢周轉,等之后朝廷打下來馬場,再還給建元帝。

    在這等陳兵備戰的氛圍中,江無眠一邊關注邊關情況一邊折騰羊毛。

    若是今年就要給邊關備上羊毛制品,那從現在開始養羊,歷經七八月出欄,羊毛羊肉羊皮羊奶皆能賺一筆錢。

    打開柴房,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傳來,這是純天然沒有任何添加的羊毛,長毛短毛卷毛都在其中。

    江無眠看了一眼數量,選擇雇人打理,憑他一人如何能處理半個柴房的羊毛?

    怕是再過一年,三國交戰一輪了他還在和羊毛較勁。

    按江無眠所說的處理方式,先去除羊毛里面的雜質,挑揀干凈。有點油脂正常,可什么雜草、糞土、沙礫都要清理。

    這一環節是做慣了的,平日里做羊毛毯和毛氈一類也是如此做法。

    幾個做活快的已是挑揀起來,將卷毛梳理開,去除雜質,只留下撕扯后的羊毛和油脂。

    下一步就是清洗,在場干活的眼睜睜看著江無眠拿出一個木盒,從中去除價值百兩的肥皂,對他們說:“先以肥皂去除油脂,打理干凈,必要清爽不滑膩!

    沒有專門的去油柔順劑,多半都是加點植物去污,更有甚者啥也不添直接用清水洗滌,難怪羊毛粗糙發硬無法貼身。

    后世所用的必然是添加了化學試劑的工業產品,現在沒發展到那種地步,就用肥皂對付一下。

    不得不說,有了清水洗滌的羊毛對比,江無眠對肥皂清洗出來的羊毛效果很是滿意,油脂去了大半,再摻入一些草藥軟化,就能進行下一步。

    龐侍郎上門問他薄荷提神糖從何而來時,就見一群人坐在院中,手上拿著木梳一下一下梳理手中之物,還有半邊院子已是晾曬了許多,擠弄得其他東西都無法安置。

    他難得傻眼,這是在做什么?

    院中氣味還算好,后續江無眠熬煮草藥和薄荷糖,直接壓下了羊毛和油脂味道,雖然還能隱約嗅到,但總比之前要好得多。

    因而龐侍郎沒直接失態到甩袖走人,但他的確滿心疑問,江侍郎在家都是在做些什么!?

    旁人做到江無眠這等份上,私下里不說和人出門品茶吃酒,那也是要好生放松一下,聽個小曲和人出門登高聯絡一下感情。

    江侍郎、江侍郎一樣不干,散值后不是回家就是找石遙或是龐侍郎問事。

    待到管家領人去了后院,就見江無眠正對著紡織機苦苦思索。

    當前羊毛經過梳理,已有蠶絲的雛形,下一步如何紡織成線,然后用線鉤織成衫。

    因為羊毛經過幾遍梳理,格外蓬松細密,需得幾線并股方才成線。

    有精于紡織的幾位婦人看了看羊毛,又試過羊毛線的情況,說過幾句后,分工合作,用梳理好的羊毛編織成線然后鉤織出一小片衣物。

    龐侍郎甚至顧不上和江無眠見禮,上前兩步驚問道:“此為何物?竟能成線成布?!”

    上手一試,綿軟順滑,比平常的布匹厚重,不過此物和普通的紡織不一樣,這竟然是用線鉤織而成。

    龐侍郎還在念著驚奇,管家更是意外,他是親眼看著羊毛如何紡織成線又是如何做成衣物的!

    自古以來,羊毛比不上兔毛狐裘一類綿軟的動物毛,就是因為它無法上身,過于扎人,縱使有御寒功能,一般人也不喜此物。

    但此刻出來的成品,卻絲毫不見往常缺陷,羊毛干凈細密不說,貼上身竟是柔軟異常,簡直可以當作夾衣!

    若是如此,日后羊毛恐是要身價大漲!

    普通人家買不起,富裕人家定然是競相購買,一擲千金也是大有可能。

    一些紈绔追求獨特,此物此前未有,造價又是頗高,很符合他們的要求。

    但這不是江無眠一開始想要的廉價成衣,最多是能當作賞賜賜下——實在是耗費頗多,推廣不起!

    可換個角度想,此事也有文章可做,價格高了數量少了饑餓營銷一下,自有人捧著銀子上門來買,所賺銀錢可投入邊關馬場建設。

    養羊養牛養馬,加工原料再度做成羊毛衫銷售,形成產業循環,也算一個進項。

    只是此物價高,會不會引得人爭相養殖羊羔,放棄耕田改做草場?

    轉念一想,有糧稅加身,此事沒多少可行機會。

    那只差將大周草場打下來,開邊關養殖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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