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入v
第二十一章
孟椒蘇醒的時候, 發現自己眼前一片漆黑,眼睛被人用黑布綁著,手腳也被束縛著, 嘴里塞著東西。
她似乎坐在馬車里, 十分顛簸的前行, 旁邊還有別人,她聽到嗚嗚咽咽的啜泣聲了。
后腦勺一陣一陣的刺痛, 手腳酸軟, 不知是不是顛簸的太厲害, 她有些惡心想吐。
她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情形,腦海里能回憶起來的最后一幕便是進了賣饅頭攤子后面的廚房里, 這應該是遇到歹人了。
心里一片悲涼, 仿佛老天爺跟她開了一個玩笑,明明她就要回家見到親人了,卻遇到這樣的事。
好在孟椒經歷的多,心性堅韌, 難過了一會兒便決定靜觀其變,準備尋著機會逃跑。
馬車一直在顛簸中前行著, 也不知跑了多久, 應該是出了城走了很遠, 明顯感覺到更搖晃了,速度也慢了不少。
就在孟椒餓得身體發虛脫力時, 馬車終于停了下來。
車夫掀開簾子, 對著早就侯在這里的女人討好笑道:“您瞧瞧, 這次的好貨不少呢。”
女人伸長脖子看了兩眼, 皺眉不滿,“怎么就這么幾個人?”
車夫無奈, “您又不是不知道,每到過節的時候就查的嚴,就這幾個都是冒了大風險呢。”
“行吧,將她們弄下來。”
“哎。”
車夫正準備轉身將車廂里的女孩拽下來,女人就冷臉阻止了他,“不用你,弄傷了你可賠不起。”
然后示意身后的兩人將人弄下來。
兩人低著頭上前,解了孟椒幾人腳上的繩子,將她們拉下馬車。
車夫搓著手看女人,女人丟給他一袋銀子,轉身就要帶人離開。
車夫吃過虧,趕緊拆開袋子數了數,然后立馬跑到人前面攔住,“李管事,這有點少了吧?這次人雖然少了,但貨好啊,一個能頂三個,你自己瞧瞧這個穿紫衣的,衣服料子都是好的,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細皮嫩肉,再看看那個紅衣的,怡紅樓的頭牌都沒這姿色,你一個算十兩也太少了。”
“你要是這么干,下次我可不往你這里送了,那些暗娼也要人,每次我都是把好貨往你這觀里先送。”
女人頓了頓,也怕把事辦砸了讓觀主生氣,只好沒好氣又扔了一袋銀子,“滾遠點。”
車夫接住,點頭哈腰“哎”了好幾聲,然后美滋滋朝馬車走去。
孟椒聽到“觀里”二字,心口一跳。
京都城外只有一座白云觀,再聯系剛才聽到的只言片語,孟椒突然想起前世聽人說過,白云觀之前做的是風月生意,后來被查封了,才成了罪犯家眷的清修之地。
女人將孟椒幾人安置在一處昏暗狹小的屋子里,走之前吩咐門口看守的,“將她們身上的外衣扒了,和之前一樣,這三天只給喂稀粥。”
看守的兩個女子點頭,“是,李管事。”
女人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頭道:“那個紫衣和粉衣女子的衣服,等會兒送到我房里。”
“是。”
人走后,兩個看守互相對視一眼,然后默契的撇了撇嘴。
孟椒被扒得只剩一層中衣,冷得她瑟瑟發抖,與旁邊幾個女子擠成一團,互相取暖。
那兩人扯掉她們的衣服后,也沒再給她們綁住了,應該是覺得她們跑不掉,有恃無恐。
聽到關門聲,孟椒拽掉嘴里的粗布和眼睛上的黑布條。
一邊揉手腕一邊打量屋子。
屋子不大,里面沒有任何東西,只有一扇窗,窗戶很高,幾乎挨著房梁,根本爬不出去。
她們縮在靠近門的角落里,另一邊還有三個人,只是這三個人神情十分不對勁,憔悴瘦弱,眼神呆滯麻木。
坐在孟椒旁邊的女孩朝那三人小聲問:“喂,這是哪里啊?”
那三人一動不動,仿佛沒聽見一樣。
女孩準備再問,孟椒拉住她,指了指門口那里的人影,示意她外面有人在守著。
小聲說出自己的猜測,“剛才聽到觀里,我懷疑是京都城外的白云觀,之前聽人說這里做皮肉生意。”
“白云觀?”
另一邊的女孩臉色一白,似乎知道什么。
被孟椒拉住的女孩一頭霧水,她皺眉問:“白云觀是哪里?遠不遠?”
然后對孟椒小聲道:“我叫秦蓁,跟我哥哥來京都城玩,我養的貓跑丟了,跑出來找,那個賣饅頭的老婆子說在她家里,哪知我跟著她一進去就被打暈了,醒來就被關在地窖里,關了應該有好幾個時辰,然后就是上了馬車。”
后面的情況孟椒也經歷了。
孟椒回她,“白云觀距離京都城不遠,只是不好出去。”
其中一個女孩哭著搖頭,“根本出不去,我們巷子那里前幾年就有個女孩被拐進了白云觀,后面死了扔在后山,被發現了報官,官府根本不管,聽說白云觀上面有大人物坐鎮。”
秦蓁皺眉,“什么大人物,這么厲害?”
這下沒人回她了,各自陷入悲痛中。
接下來的三天里,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天一頓稀粥,說是稀粥,其實就是一碗湯水里放著幾粒糙米。
三天下來,幾個女孩子都餓得頭暈眼花,不僅餓,還冷,尤其是到了晚上,渾身冰冷刺骨。
有一個女孩熬不住暈了,中午被送飯的人發現了,來了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將人拖了出去。
第三天晚上,稀粥變成了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上面堆滿了肉和菜。
秦蓁覺得不對勁,勸大家不要吃,但沒人忍得住,最后大家都陸陸續續吃了。
孟椒也吃了,但她只吃了白米飯,米飯味道正常,應該沒有下藥。
秦蓁看了她一眼,吞了吞口水,也學著她只吃米飯。
最后兩人碗里剩下的肉和菜被其他人搶走了。
吃完飯,秦蓁摟住孟椒,小聲問:“孟姐姐,你覺得她們要干嘛?”
語氣里帶著害怕。
孟椒摟緊她,“先是下馬威,再是給三顆甜棗,接下來肯定會勸我們服軟,若是不服軟,恐怕會來硬的。”
秦蓁咬唇,“孟姐姐,你別服軟,我哥哥肯定會來救我的。”
孟椒預料的不錯,晚上,有幾個道姑打扮的女子突然從外面進來,個個貌美年輕。
站在前面的道姑掃了孟椒幾人一眼,滿意的點點頭,“這次的貨不錯。”
孟椒幾個低著頭不說話。
道姑自顧自說著,“既然來了這里,你們便出不去了,觀里養著幾十個打手,外面更是設了一圈陷阱,所以你們最好聽話,只有聽話才有好日子過。”
“女子嘛,最終都是要嫁人生子的,嫁人前聽父母,嫁人后聽丈夫聽公婆的,一生都是為了別人活著。就說那京都城里的孟娘子,嫁給她夫君時對方一窮二白,她日日夜夜刺繡掙錢養家,夫君高中后她落了個什么下場?給丈夫納妾,去寺廟給妾室求子,最后呢?夫君還是休了她,要娶高門貴女,你們說說,何必呢?”
孟椒聽到這話,眼皮子一跳,這該不會說的就是自己吧?
“在這里,只要你們乖乖聽話,就有掙不完的錢,穿綾羅綢緞,吃珍饈美食,有婢女成群伺候,過得跟宮里娘娘一樣舒坦,若是被大人物看中了,你們更是可以過人上人的日子。”
說著,道姑朝屋外看了一眼,屋外走進來一個打扮奢華的女子。
女子穿金戴銀,身著華麗綢緞衣袍。
雖然面上敷了粉描了眉,但幾人還是認出來這是昨日那個暈倒的女子。
幾人臉上神情不一。
女子輕聲道:“姐妹們,莫再猶豫了,我現在住的屋子很漂亮,床上的被子都是綢子鋪的,金銀首飾戴都戴不完,觀主人很好,客人賞賜的東西都是我們的,光昨晚我就得了五百兩銀子,客人也都溫柔英俊。”
說著還低下頭,臉上露出羞澀神情。
道姑笑了,“你看,聽話的就有福享。”
說著用拂塵掃了下另一邊,“那幾個就是不聽話想跑的。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吧,門就不關了,想清楚了就自己走出去,好日子在外面等你們。”
然后帶著人離開了。
秦蓁怕其他人服軟,忙道:“你們別信,真要那么好,怎么還有人要跑?”
只是在這種絕望的情況下,有人還是忍不住動搖,“可是也出不去啊,真的要餓死凍死嗎?”
“對呀,一夜五百兩,我爹娘這么多年也掙不到一半。”
這個秦蓁回答不出來。
第二天早上醒來,孟椒發現少了一個人。
秦蓁隨后醒來,看到少了人,皺了皺眉,她看孟椒,孟椒朝她搖了搖頭。
她也不知道。
早上送來的又是稀飯,有個女孩吃到一半摔了碗,站起身往外走去。
秦蓁想要喊人,被孟椒捂住嘴。
這時候最好不要出頭,至少讓那些人認為她們還有被說服的可能。
若是知道她們心志堅定,恐怕會用更強硬的手段,得不償失。
來時一共七個人,現在只剩四個了,其中一個紅了眼眶,嗚嗚哭起來,“怎么辦?”
孟椒也不知道怎么辦,只能這么熬著。
第2天,哭得那個女孩不見了。
第3天,一個沒少。
第4天,還是她們三個,孟椒,秦蓁以及一個叫宋甜甜的女孩。
就在三人心急如焚的時候,另一邊的人突然出聲,“你們想出去嗎?”
孟椒三人同時看過去。
深夜,六人悄悄摸索到門口守著的兩人身后,一人捂嘴,兩人按住人往墻上撞。
弄暈人后,六人筋疲力盡,不過還是咬著牙將人拖到屋子里去了。
那三人比較熟悉路,走在前面,她們被送來這邊有一年多了,之前假裝順從,其實一直找機會偷跑,可惜被逮住了。
今夜觀里有大人物要來,觀主提前一個月就在準備了,她們覺得這是最后一次機會,若再不能跑掉,便自盡。
她們見孟椒三人堅持,便決定一問,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希冀。
哪怕只有一個人跑出去也好,至少能跟家里通個信。
比在這里生不如死活著好。
前面三人走的是后山那條路,那里孟椒熟悉,前世待在白云觀那幾年,她經常過去采摘野菜蘑菇。
幾人走在陰影里,她們走的是人少的小道,熱鬧的地方在前院,那里燈火通明、歡聲笑語,琴瑟聲音不絕。
好不容易走到了后墻這邊,哪知后面突然傳來動靜,有人呵斥,“那里有人!”
幾人臉色大變,以為是被發現了。
那三人想都不想就道:“分開跑,能跑出一個是一個。”
她們快速往左邊跑去。
秦蓁想跟著一起,孟椒看后面一堆火把影子,忙拉著秦蓁、宋甜甜往另一個方向跑去,“我知道這邊有條路。”
孟椒帶著兩人東躲西藏,一直摸到了她前世住的院子那里,前世孟椒和喬景年不像其他人偷偷藏了金銀,兩人身無分文,觀主將她們安置在最偏僻的院落里。
院子里雜草叢生,孟椒摸索了一圈,找到了缺口,然后扒開草叢,“從這里出去。”
說著自己往外爬。
哪知剛爬出半邊身子,一把刀就架在她脖子上。
后面的秦蓁不知情,還焦急道:“孟姐姐,你快點爬。”
“……”
——
孟椒抱膝坐在地上,原本和她關在一間牢房的有好幾個人,但其他人都陸陸續續被接走了。
只有她,什么都交代不出來,也沒有家人來接她。
父母弟弟在廬州,她不可能去聯系他們,路途太遙遠,也不想他們太擔憂。
京都城也沒有什么熟人,許娘子焦娘子說到底都是看在謝長安的面子上與她來往,而她實在是不愿意與謝長安再有什么牽扯。
至于喬姐姐……還是算了,她不想打破她平靜的生活。
但也不能一直被關在這里,早上獄差說,若是再沒人來贖她,就將她與那些無家可歸的道姑一同送去北疆服役。
她自然是不能去北疆的。
想來想去,孟椒想到了一個人。
中午,獄差來送飯時,孟椒猶豫對他道:“我認識蕭參政,能不能讓蕭參政來贖我?”
獄差差點聽笑了,好心提醒,“娘子,你莫要胡說八道,蕭大人可不是你能攀得上的。”
孟椒也知道自己這樣有些厚顏無恥,只是她覺得,蕭言卿為人不錯,或許能看在幾面之緣的份上,派侍從過來撈她一把。
只此一回,反正以后也見不到面了。
咬了咬唇,孟椒紅著臉道:“我真的認識蕭參政,他……他右手虎口上有一顆紅痣。”
獄差一臉懷疑看著孟椒。
大人體恤,前兩天查封白云觀時,看到幾個女子衣衫不整,特意吩咐人給她們穿上衣服,白云觀里的金銀玉器、綾羅綢緞全都收走,只找了幾件道姑穿的給她們。
灰撲撲的道袍穿在女人身上看不出身形,只見女人雖然頭發凌亂,灰頭土臉,但難掩清絕之姿。
心里一時起了不確定。
獄差送完飯出去后想了想,還是決定跟上面匯報一下。
若是弄錯了,最多被罵一頓,但若真是蕭大人的紅顏知己,那說不定是個往上爬的機會。
想明白這些,獄差也沒跟其他人說,而是趁著其他獄差休息的時候,偷偷溜了出去。
下午,孟椒牢房門前走來了一位穿著緋色官服的年輕男子。
男子約莫二十七八,面容白凈,薄唇鳳眼,眼神肅穆中帶著幾分冷意。
他身后跟著兩人,一人綠色官服,一人是天天給孟椒送飯的獄差。
孟椒認識這人,她前世見過他,是大理寺少卿江逐。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是他來這里。
江逐冷聲問她,“你是何人?”
若是別人問這話,孟椒或許會撒謊,但若是這位一向斷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問,孟椒自是不敢。
她低頭回道:“妾身……孟椒,廬州人士,原是今科探花謝長安發妻,不過前段時間已經和離了,與謝家已無任何關系。那日正準備坐船離開京都,不幸遭遇歹人被擄至白云觀,逃跑途中被抓到了這里,京都城無親人可聯系,只好……”
江逐面露意外,沒想到近日京都城傳的風風火火的孟氏,竟然就是眼前這個女子。
他身后的綠服官員和獄差也很驚訝,尤其是獄差,他娘子天天在家罵那個謝長安負心漢,那么好的女子都休棄,實屬狼心狗肺,連帶著他都挨了幾個白眼。
那謝長安和離之事如今已傳遍了京都城,還聽說即將要娶沈家千金,至于那孟氏下落,無人可知,猜測應該是回老家了。
沒想到人竟然誤入狼窩,如今還被關在大牢里,著實可憐。
不過江逐還是問道:“為何讓蕭大人來贖你?”
孟椒抿了抿唇,厚著臉皮道:“我參加宴會時,與蕭大人有過幾面之緣,之前蕭大人在遇仙正店遇刺,我剛好路過,誤打誤撞幫了蕭大人,兩人相談甚歡,算是朋友……”
后面實在是扯不下去了,孟椒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但這不說比說更引人遐想,沒想到蕭大人竟然跟探花郎發妻是知音。
獄差眼睛發光,覺得回去跟自己婆娘說,婆娘肯定愛聽。
江逐挑眉,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出。
遇仙正店的事他再清楚不過了。
他沒有繼續再問了,直接帶人離開。
孟椒心中忐忑不安。
她以為要等個兩三天才有結果,沒想到當天夜里,就有人來接她了,而且還是蕭言卿親自來的。
孟椒孤零零抱著膝蓋縮在角落里,頭發亂糟糟的,遠遠看著十分可憐。
聽到開鎖的聲音,困頓的抬起頭看,看到蕭言卿,愣了愣后,眼睛一亮,隨即想起了什么,眼神閃躲,不敢直視對方。
蕭言卿笑了,“出來吧。”
孟椒聽了這話,趕緊起身站起來,只是屈膝坐了太久,身子有些僵硬了,突然站起來時晃了晃,幾乎沒站穩。
手撐在墻上,頓了一下后,就趕緊往外走去。
怕他覺得自己磨蹭。
剛走兩步,腿就一陣酸麻,出了牢房木門時,沒有東西扶著,人差點摔了。
旁邊伸出一只手。
兩手相握,孟椒借力站穩身子,感受到手中的溫度,她意識到了什么,仿佛燙到了一般,忙抽回,尷尬道:“多謝大人。”
蕭言卿平靜收回,放在身后的手輕輕摩挲了下。
他笑道:“既是朋友,自是不必如此客氣。”
孟椒臉一紅。
只是站在蕭言卿身后的徐逸面色古怪。
應該說從晚上接到江逐的來信開始,他心里都覺得怪怪的。
若是要救這孟娘子,直接讓他派人來這里走一趟便是了,何必讓主子從繁忙的公務中特意抽空親自來。
孟椒隨著蕭言卿往外走去,應該是為了照顧她,走的并不快。
出了獄門時,就看到門口旁邊站著的大理寺少卿江逐和一個黑色勁裝的男子。
蕭言卿讓徐逸帶著孟椒先走。
徐逸知道主子和江逐有話要說,便示意孟椒跟著自己。
孟椒點頭。
待人走遠了,江逐旁邊的黑衣勁裝男子走到不遠處陰影里,警惕看著周圍。
江逐上前幾步,到了蕭言卿旁邊時臉上冷意少了幾分,多了一絲恭敬,小聲喊道:“老師。”
蕭言卿淡淡嗯了一聲。
江逐小聲道:“這次白云觀搜查出來的證據顯示,背后的人是魏貴妃一派,不過昨晚有人招供,在那里看到了二皇子。”
蕭言卿眼睛微瞇。
江逐垂眸等待。
二皇子是繼后養子,繼后是姚宗禹侄女,初入宮時并不受寵,還是姚宗禹坐到高位,才讓她一個婕妤成了繼后,甚至還有了一個十幾歲的“皇子”。
只是曾經的二皇子對她來說是助力,如今有了親生的八皇子,兩人之間漸生矛盾。
蕭言卿平靜道:“此事壓下,暗中透露給周敘。”
江逐一愣,“周敘?”
周敘不是太傅跟前的紅人嗎?那人慣是會見風使舵,還與老師不對付。
蕭言卿解釋道:“上次的事,他與太傅有些隔閡。”
江逐很快就想明白了。
邵彪、庾陰之事當時太傅是交給老師處理的,后來老師遇刺,矛頭指向周敘。
當然,這也是陛下、茅景升一黨暗中推動的。
至于太傅有沒有真的疑心這人,但為了安撫老師和其他人,自然要做出一些懲治的,聽說將他一頓訓斥,并讓他處理庾陰一案。
只是周敘這人,好大喜功、手段狠辣,隨便找了個人出來頂罪,處理的并不漂亮,太傅對他有些不滿。
近日又因家中妾室殺人鬧得沸沸揚揚,恐怕又引得太傅不快。
周敘善于察言觀色,自然知道這些。
將這事透露給周敘,周敘要么暗中聯系二皇子,要么去知會太傅。
只是太傅身邊能人太多,并不缺人用,他就算去知會太傅,太傅也不會高看他一眼,畢竟太傅如今連陛下都不放在眼里,更何況是二皇子。
只有去聯系二皇子,二皇子才會重視他。
周敘和二皇子聯手,對太傅一黨會是一道掣肘。
江逐點頭,“我明白了。”
說完似乎想起了什么,猶豫道:“今晚的事?”
蕭言卿淡淡道:“無需隱瞞。”
江逐有些意外。
老師素來潔身自好,若是今晚的事傳出去,恐怕會引來一些流言蜚語。
老師他……
江逐不敢再細想,面色一肅,目送人離開。
——
孟椒在馬車里等了一會兒,也不知是不是這幾日沒休息好,還是車廂里暖和,在蕭言卿進來前竟靠著睡著了。
聽到動靜,她下意識抬手揉揉眼,對上男人烏黑的眸子,有些尷尬的低下頭。
輕輕喚了一聲,“蕭大人。”
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聽著嗡嗡軟軟的。
蕭言卿按在車廂門上的動作一頓,彎腰進來坐到她旁邊榻上。
他將幾上的一盤點心往孟椒那邊推了推,“吃點東西吧。”
孟椒確實餓了,就沒跟他客氣,小聲道:“謝大人。”
伸手拿了一塊,點心很精致,小小的梅花形狀,咬一口綿密細膩。
蕭言卿端起旁邊的茶杯喝水,不經意問起,“什么時候和離的?”
“十四那日上午。”
“怎么去了白云觀?”
孟椒也如實以告。
蕭言卿聽笑了,“也就是說和離第三天就被人拐了?”
孟椒氣惱的看了他一眼,他這么一說,顯得她有些蠢。
蕭言卿悶笑出聲,“過幾天我要南下,到時候與我一道。”
孟椒看他,見他沒有過多的解釋,便沒多問,點了點頭。
與他一道,自然要安全很多。
馬車將他們送到一處宅子前,徐逸走到紅漆門前,扣了扣上面的獸面門鈸。
過了一會兒,門從里面打開,一個老者探出腦袋往外看,看到徐逸,臉上露出笑,“四郎來了。”
蕭言卿上前一步,溫和道:“周叔。”
老者招招手,慈愛道:“快進來,外面冷。”
蕭言卿往里走去,孟椒跟在他身后。
方才蕭言卿跟她說,這幾日便住在這里。
周叔也看到孟椒了,眼睛亮了亮,“這位是?”
蕭言卿溫和笑道:“我的朋友。”
孟椒聽了臉一紅,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之前在牢里,她厚著臉皮跟江逐說自己是蕭言卿的朋友。
周叔打趣:“四郎的朋友可真年輕。”
蕭言卿笑而不語。
周叔又問:“四郎可餓?算了,你肯定又忙到現在忘記吃了,我讓老婆子起來給你煮碗面,雞絲面怎么樣?今天下午小竹子送來了兩只肥雞,老婆子晚上燉了一只,現在應該好了。”
蕭言卿難得沒有拒絕,“煮兩碗吧。”
周叔聽了很高興,“哎”了一聲。
這是一處四進的院子,蕭言卿帶著孟椒穿過正廳去了后面的正院,周叔先幾步去了會客廳堂,將屋子里的燈都點亮。
周叔下去了,孟椒隨蕭言卿進了廳屋,屋子里擺件十分講究,正上方掛著草書“萬春堂”的匾額,下面是一幅白鶴青松圖,兩邊對聯上寫著“紫髯夜濕千山雨,鐵甲春生萬壑雷”。下方紫檀雕花翹頭案上中間是長壽供石,右邊青瓷大肚瓶,左邊白玉硯屏。
屋子中間是雕花四腳紅漆桌,和四張杌子,桌子上放著一瓶插著新鮮梅花的青玉瓶。
兩人面對面坐下,蕭言卿拿出書來看,孟椒無事可做,也不好東張西望,只低著頭摳起了自己的指甲。
靜謐的環境里,這聲音有些擾人,聽得蕭言卿想要按住她兩只小手。
他握過那手,雖然只是一瞬,但柔軟,冰涼,細膩。
心里有些無奈,他抬起頭看向對面,恰好看到女子纖細雪白的脖頸、柔靜的側臉,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視線,疑惑的偏過頭看他,清澈的眸子里帶著幾分無辜。
蕭言卿心里一軟,覺得這樣的她有些可愛,笑了笑。
孟椒不知道他突然笑什么,心里怪怪的,不過他好像很愛笑,不管是前世,還是眼前的他。
不待孟椒去問,周叔過來了,他身邊還跟著一位笑呵呵的老婦人,婦人身形寬胖,穿著藍色的棉衣。
進屋看到孟椒,臉上的笑容更深,她手里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面,隔著距離便聞到雞湯的香味。
蕭言卿介紹,“這是吳嬤嬤,以前伺候老太太的。”
孟椒不知道老太太是誰,以為是蕭言卿的母親,準備起身行禮,“吳嬤嬤。”
吳嬤嬤放下盤子,忙按住孟椒,爽朗笑道:“哪用得著這么客氣?餓了吧,先吃面,以前老太太還在的時候,就愛吃我做的菜。”
孟椒便知道自己誤會了。
面確實好吃,面條細細的,卻很有嚼勁,雞湯香而不膩,雞絲也細細的,入口即化。
孟椒太餓了,在白云觀那幾天幾乎天天喝米湯,后來在牢房里,也是頓頓稀粥青菜,突然吃到這么好吃的面,沒忍住一碗全吃下去了。
吃完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抬頭看對面的蕭言卿的碗,似乎沒怎么動過。
倒是吳嬤嬤看著孟椒笑得很開心,夸道:“能吃是福。”
孟椒聽得臉紅。
蕭言卿低頭笑了,“時間不早了,去睡吧。”
吳嬤嬤起身,“得,我來送小娘子。”
說完去喚門口守著得周叔,“老頭子,把這里收拾一下。”
門外的周叔應了一聲。
孟椒跟著吳嬤嬤往外走,走到門檻那里的時候,她腳步一頓,猶豫回頭道:“蕭大人,我還有東西落在客棧里了……”
這些小事本不應該再麻煩他了,他已經幫了她很多。
不管是前世的淺交,還是如今的幾面之緣,他其實根本不欠自己。
蕭言卿點點頭,“明日我讓人去看看。”
孟椒松了口氣,對他微微福了福身子,“多謝大人。”
吳嬤嬤領著她去了西廂房,“這屋子已經很多年沒人住過了,宅子是老太太的陪嫁,后來給了四郎,老太太沒了后,好多人都不想走,四郎便把我們安排著去守老太太的陪嫁,這邊是我們兩口子在看著。”
“屋子每天都打掃的,不臟,四郎平日來的不多,除非下值太晚了,才會來這邊住,他和老太太感情深,大概是怕觸景生情吧。”
孟椒不知道嬤嬤為什么跟她說這些,都不知道如何回應。
吳嬤嬤可能太久沒跟人說話了,繼續說著,“我給你鋪上新被褥,前幾日剛送過來的,這邊沒有其他人,明日我讓人安排兩個丫鬟過來。”
孟椒忙搖頭,“不用不用,已經很好了。”
她哪里需要人伺候。
“那也行,人多事也多,之前四郎還安排了幾個丫鬟來照顧我,我嫌她們鬧騰,就讓她們走了。”
“你先看看,等會兒我讓老頭子送水過來。”
次日一早,孟椒便起了。
吳嬤嬤在院子里一邊曬太陽一邊摘菜,見孟椒起來了,笑呵呵道:“早上去集上買菜,看到了有新鮮的筍,便買了一些回來,中午給你做煿金煮玉,這菜老太太愛吃,每年入冬都要我做。”
孟椒聽了笑。
早上吃了吳嬤嬤做的魚粥、春餅、山家三脆和山海兜。
魚片得薄薄的,肉嫩無刺,春餅和外面吃的也不一樣,小小的一個,一口便能吃下,里面卷著菜絲肉絲,山家三脆是蘑菇、青菜、山藥同炒,三海兜則是透明的綠豆粉皮包裹著羊肉、魚肉、米飯、去芯蓮子、核桃那些,也是小小的一個,里面的餡都是剁碎的。
味道十分可口,樣式精致。
孟椒怕浪費了,愣是全都吃了。
吃完有些撐,吳嬤嬤見狀笑得合不攏嘴,“小娘子好胃口,跟老太太年輕時候一樣,老太太別的不愛,就愛一口吃的,走的那天晚上,還要我給她做一大碗的梅花湯餅,四郎在旁邊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
到她這個歲數,什么都看開了,老太太離開的事也能拿出來說。
孟椒聽了,不知道該笑還是該難過。
以至于晚上看到蕭言卿,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難得有人過來,吳嬤嬤跟孟椒說了很多關于老太太、關于四爺的事,平時沒人聽她嘮叨。
她口中的老太太外表嚴肅,性格慈和,蕭四爺則打小性子悶著壞,闖了禍總是喜歡去找五爺六爺討論功課,每次老爺想發火都發不出來,最后一考校,發現五爺六爺還不如練武的四爺學得好,就把火撒在五爺六爺身上。
蕭言卿過來時,孟椒正和吳嬤嬤坐在堂屋里聊天刺繡。
吳嬤嬤一直跟在老太太身邊,知道不少京都城的舊事。
兩人聊到余家老太太當年換親的事。
孟椒聽了都忘記了手里的動作,睜大眼睛好奇聽著。
蕭言卿站在院子里就看到這一幕,明亮的燈火下,女子穿著一身桃紅撒花狐貍毛邊小襖,下身玉色金絲線團花百褶裙,頭發梳成同心髻,上面只插了一支金球簪一支折股釵。
比昨日看著順眼多了,昨日像個沒人要的小可憐。
她皮膚白,也不知是屋子暖和還是燈火的緣故,臉頰白中透粉,小小的臉被一圈狐貍毛領包裹著,顯得人很乖。
吳嬤嬤還在說著,“咱家的夫人和余老夫人是同宗,不過那一脈本是嫡支,只是長輩出了事,后輩無人,反倒是咱家的夫人父親有出息,考中了榜眼,族里便想扶持咱們夫人這一支,最后鬧得不是很好看。”
“不過這些都過去了,咱們夫人也不跟他們計較,畢竟是一脈,咱們夫人還未出閣時,與她妹妹十分要好,余老夫人那個妹妹可是個美人,年輕時候跟你比起來也是不差的,余家門第高,那余老爺當年就是看中了五小姐的美貌,哪知成親那天,三小姐將妹妹迷暈藏了起來,自己嫁了過去……”
徐逸見吳嬤嬤越說越來勁,還沒看到四爺,忙清了清嗓子。
孟椒正聽得入神,突然聽到聲音嚇了一跳,忘記了手里的針線,針戳進了指尖,瞬間冒出血珠,疼的輕“嘶”了一聲。
顧不上這些,她忙站了起來。
吳嬤嬤看到院子里的四爺,臉色訕訕,隨即笑了起來,熱絡道:“四郎來了?吃了沒有,餓不餓,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廚房里還有菜。”
說著就趕緊跑了。
孟椒看著蕭言卿進來,面色有些尷尬。
聊他母親家的事,還被他聽到了。
孟椒也想走,正準備開口,就見跟在蕭言卿身后的徐逸將兩包東西放在桌子上,“就這些東西,娘子看有沒有少?少了我再去要。”
孟椒認出是自己落在客棧里的包裹,搖頭,“就是這兩個。”
能拿這些回來已經很好了,不想再麻煩他們。
徐逸下去了,屋里只剩下孟椒和蕭言卿兩人。
孟椒更覺得尷尬,咬了咬唇,想說回屋的話,蕭言卿先開口,“手我看看。”
孟椒一愣,下意識縮了縮手,“沒事……”
話剛開口,蕭言卿就走到她面前,牽起她受傷的手看,指尖血珠還在。
他拇指抹掉,動作輕輕的。
孟椒抬眼看他,恰好對上他晦色專注的目光,心里微異,不自然的別開頭。
抽出手,忙道:“我先回去了。”
蕭言卿看著她匆忙離開的背影,沉默了下,覺得自己剛才有些沖動了。
第22章 離開
孟椒回到屋子里平復了一下心情后, 拆開包裹看,里面東西都在,被她縫在衣服里的金子也沒少。
她重新系上包裹, 門口傳來敲門聲, 開門看是吳嬤嬤。
吳嬤嬤手里拿著一個瓷瓶, “四郎說你手受傷了,讓我送藥過來, 家里沒有其他的, 只找到了這個, 你先將就著用,明日我再讓老頭子去蕭府拿紫玉膏。”
孟椒搖頭, “就是針刺的口子, 已經不疼了。”
吳嬤嬤突然笑了,“拿著吧,做針線活就是容易受傷,下次用也行。”
孟椒被她笑得不好意思, 只好接了。
吳嬤嬤走了,孟椒關上門, 回屋將瓷瓶放在了桌子上, 沒用, 看了一眼后覺得有點礙眼,將它一并收進了包裹放進柜子里。
也不知道蕭言卿什么時候南下, 再過幾日就是除夕了, 有些后悔在這里干等著。
吳嬤嬤回了正廳, 對正在用膳的蕭言卿笑道:“吃不下去就別吃了。”
他什么時候用過夜宵?何必在這里硬撐著, 也不知道給誰看。
說完有意無意道:“我倒是不知,你還有這么細心的時候。”
針眼大的口子也記掛著, 當初練武,胳膊上劃了一道幾寸長的傷,他也跟沒事人一樣吃吃喝喝,還是伺候的下人說他換下來的衣服沾著許多血,老太太才知道這事。
蕭言卿放下筷子,淡淡看了她一眼,“話有點多了。”
起身去了屋里。
吳嬤嬤撇了撇嘴,一點都不怕他。
他不說,她也看得出來,四郎這個性子,要是沒什么關系的普通人,怎么會帶到這宅子來?
這里可是老太太娘家的宅子,老爺都沒給,只給了四郎。
整個蕭家,四郎最在意的就是老太太了。
除夕將近,雖然宅子里沒什么人,但吳嬤嬤還是準備了起來。
這些天都有從外面送來的東西,新鮮的蔬菜、雞鴨魚肉、料子、花燈、對聯……一車一車的拉,前院還來了很多的下人,都是來打掃屋子的。
孟椒房里也多了好幾身新衣服和幾盒首飾,衣服都是按她尺寸做的,穿著剛合身。
但她沒好意思穿,總覺得欠蕭言卿太多了。
吳嬤嬤年紀大了,年貨中除了桂圓荔枝核桃棗子那些,還有做好的寸金糖、棗餅、福餅、喜糕……
吳嬤嬤帶著孟椒挑撿送來的東西,火腿醬鴨海參糟鵝那些,她用紙包好,說留著讓孟椒帶回家去,這些東西能放得住。
還有兩瓶琉璃裝的蜜露,吳嬤嬤說明早給她沾著年糕吃。
孟椒看著外面錢都買不到的琉璃,便知自己每天吃得蜜露有多珍貴,她還連續吃了那么多天。
心里有些不安。
除了這些,金恩寺也送來了青白團子、素燒鵝、素雞、桂花瓜子、沙胡桃糖那些。
這幾天蕭言卿沒來了,不過二十九那日,他特意來了一趟。
正院堂屋放著供桌,上面擺放著雞、鴨、魚、肉、水果、糕點,米飯。墻上原先的白鶴青松圖和對聯撤下去了,換成了畫像,是兩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案上也放著香。
蕭言卿拜祭過后,拿出一卷佛經燒。
吳嬤嬤說,這是老太太的父母,老太太也是可憐人,父母早亡,留下孤女守著一大筆財產,要不是老太太是個厲害的,恐怕早就被娘家親戚吃干抹凈了。
這些是除夕夜應該做的事,明日要在蕭家,蕭言卿今日提前過來做。
等做完這些才用膳。
往年都是蕭言卿一個人吃飯,今年多了一個孟椒。
林叔、吳嬤嬤今日下午就被孫子孫媳婦接走了,走之前吳嬤嬤還問孟椒要不要與她一道,這兩日宅子里就兩個小廝婢女守在這里。
孟椒搖頭,怕打擾到他們家團圓。
飯菜是按照年夜飯規格來的,十個菜,寓意十全十美。
是吳嬤嬤下午親手做的,做好后放在蒸籠里悶著,端上來還是熱的。
孟椒不習慣人伺候,好在蕭言卿也是,屋子里就聽見兩人碗筷相碰的聲音。
她不愛吃肉,筷子沒夾兩次,多的都是素菜,尤愛吳嬤嬤做的蟹膏素團,透明的面皮里裹著好幾種剁碎的素餡,小小圓圓的,上面點綴著色澤金黃的蟹膏,又香又美味。
一連吃了三個。
再去夾時,旁邊人伸出筷子阻止了,男人有些無奈道:“蟹膏性寒,你身子不好,不宜多吃。”
然后用公筷給她夾了一塊羊肉,“羊肉性溫,多吃無害。”
孟椒沒說話,低下頭吃羊肉。
蕭言卿瞧她樣子可憐,頓了頓后,用公筷撥開一個蟹膏素團上面的蟹膏,然后夾給她,“吃這個吧。”
孟椒輕輕皺了下鼻子。
沒有蟹膏就不香了。
蕭言卿有些好笑,覺得她像個孩童。
他聲音溫和道:“若是喜歡吃,以后讓吳嬤嬤給你多做,不過一次性不能吃多。”
孟椒拿筷子的手一頓。
猜不準他什么意思,明知道她就要回家了,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
她想了想,還是抬頭去看他,“大人什么時候南下?”
蕭言卿聽到這話,臉上笑容淡了幾分,見她抿唇沉默,倔強看著自己,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除夕過后就南下,沒有騙你。”
他說話的時候,他眉眼依舊溫和,還伸手又給她夾了一塊肉,動作輕柔。
孟椒看著碗里的菜,心里怪怪的。
她突然想起一件早就忘記的事,前世那次秋獵,臨走前一夜陛下辦了一場晚宴,孟椒也有幸參加了,宴后還在花園里碰到了他,他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
那晚她吃了不少御廚炙的羊肉,他笑著說他也擅長炙烤,以后做給她吃。
只是那時候她喝了點酒,好像疑惑回了一句:我們又不熟,你為什么炙給我吃?
后面發生什么孟椒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之后過了好久都沒見過他,最后一次就是在白云觀山下棚子里躲雨,他不說話,她就也沒好意思打招呼。
現在想想,莫不是生氣了?
應該不至于吧。
孟椒沒有說話,不過把他夾的肉給吃了。
次日便是除夕,吳嬤嬤和周叔都不在,頓時覺得冷清不少。
孟椒待在屋子里沒出去,蕭言卿說除夕過后便南下,應該快了,趁著時間她做起針線活,給吳嬤嬤和周叔的重孫子做了一件小襖,感激這些天兩人的照顧。
晚上孟椒一個人在屋子里吃的。吃完,做了一會兒刺繡便準備休息。
外面傳來一陣熱鬧。
她也沒多想,過了會兒,屋子門被人敲響。
孟椒起身去開門,婢女站在門口笑吟吟朝她道:“大人來了,給娘子帶了一盒子糕點,還讓奴婢轉告娘子,明早卯時出發,讓娘子早點休息。”
孟椒訝異,沒想到這么快,點點頭,“好。”
接過婢女手里的糕點,“替我多謝大人。”
“娘子早點休息。”
孟椒拿著糕點回了屋,糕點用黑漆雕花鑲螺鈿酸棗方盒裝著,她揭開蓋子,里面裝了六塊形狀顏色不一的糕點,有粉色貝狀,紫色球狀,白色花瓣形……
每一個都十分漂亮精致,點心旁邊還有一雙筷子,她夾起吃了一塊,甜軟香醇,細膩如脂。
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來的,前世在三皇子府里也沒嘗過這么好吃的。
沒舍得多吃,嘗了一塊就收起來了,準備帶回家給母親郭氏嘗嘗,她們也愛吃甜食。
這個帶走應該沒事。
只拿了紙包著的糕點,盒子留下了。
想著明早就走,孟椒將柜子里的包裹拿出來,整理了一套明早自己要穿的衣服。
又把要送給吳嬤嬤重孫子的小襖做好,忙完已經子時了。
第二天天不亮,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孟椒收拾一番就去開門,婢女看見孟椒上身穿著雙絲絹夾棉抹胸和對襟淡紫色素緞棉襖,下身是杏色燈籠紋褶裙。
頭發也簡單梳了起來,只插了一根細細梅花銀簪子。
婢女一愣,“娘子怎么穿這身?外面有些冷的。”
孟椒沒回,而是問她,“是大人要出發了嗎?”
婢女端著熱水搖頭,“大人也剛起來,讓奴婢過來叫你,娘子可要在正廳用膳?”
孟椒想了想,還是道:“我在屋子里用就行了。”
“是。”
婢女放下熱水就出去了,隨后端來早膳,是一碗羊肉湯、一碟子春餅、一碟子小炒筍。
她整理床鋪的時候,看到孟椒將府里送來的衣服首飾都整齊放在床上和梳妝臺上,忍不住道:“這些都是給娘子準備的,娘子一并帶上吧。”
孟椒低頭吃著菜,“不了,我有衣服穿。”
婢女無奈,“娘子,昨夜下了一場大雪,現在還在下,外面很冷的,船上也沒有地龍火墻,還是帶上兩身衣服吧,否則凍壞了身子遭罪。”
孟椒嘆了口氣,知道她是好心,不過還是道:“我欠大人太多了,真的不用。”
這幾日吃住花了不少錢,蕭言卿雖然不在意,但她心里真的覺得對不住。
若是連吃帶拿,她覺得自己要無地自容了。
婢女不好再說什么了。
吃完飯,孟椒就拿上自己的兩個包裹,跟著婢女出去了。
外面天還是黑黢黢的,婢女提著燈籠走在前面。
白雪覆蓋了整個院子,看著頗厚。
婢女小聲說著,“雪太厚了,馬車可能沒有那么快,所以大人說要早點走。”
孟椒嗯了一聲。
婢女將孟椒送到門口,門口一前一后停著兩輛馬車,一輛黑色油篷,一輛青頂油篷。后面跟著六個穿著披風騎馬的侍從。
徐逸站在黑色油篷馬車旁邊,旁邊放著腳踏,似乎就在等她。
婢女一手打傘,一手扶著她上馬車,“包裹我給娘子放到后面馬車上去,娘子先上去。”
孟椒便將另一個包裹遞給她了,彎腰進了車廂。
蕭言卿坐在榻上閉目養神,孟椒認出來,這馬車和她在遇仙正店坐的那個馬車是同一個,不過里面布置換了一些,榻上放了厚厚的刺繡團花緞面軟墊,旁邊黃梨花炕桌上多了兩盤點心,角落里還放著一盆銀絲炭,暖和中帶著一股淡香。
因為這會兒外面天黑,她注意到車廂頂部還鑲嵌著一顆懸珠。
懸珠珍貴,此物她也只在三皇子那里見過。
蕭言卿聽到動靜,蹙眉睜開眼,臉上帶著幾分疲憊和困意。
看到是她,面龐隨即柔和幾分,問:“怎么穿了這么一身?”
孟椒坐到他旁邊,找了個借口,“你送來的衣服料子太好了,帶回去沒辦法穿,我們那里是小地方,沒人穿綢緞的。”
蕭言卿也不知有沒有信,他抬手倒了兩杯熱茶,一杯推給孟椒,自己喝了一杯。
車廂里有些安靜,孟椒覺得不自在,便也端起茶杯掩飾性的喝了喝。
也不知是什么茶,十分香濃。
對方又問:“昨晚沒睡好?”
懸珠溫潤的白光照在孟椒臉上,顯得她眼下的青黑十分明顯。
孟椒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又陷入沉默。
外面徐逸吆喝一聲,馬車漸漸動了,然后快了起來。
就在這時,旁邊又傳來聲音,“你這幾日好像有些怕我?”
怕嗎?
不是,她是被自己的猜測嚇到了。
前世她稀里糊涂的,從沒想過三皇子府被抄,府里無辜侍妾被送去白云觀清修與他有關。而她,曾跟他說過,自己只想找個安靜沒人認識的地方活著。
蕭寒說他父親臨終前托他照顧自己,還說她身份低微,一副自己玷污了他父親的樣子。
她覺得他是誤會了,她和他父親只見過幾次面,連叫什么名字都不知,懷疑找錯人了。
可是如今再看,若他是蕭言卿,便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世家出身,浸淫官場這么多年,位高權重,不會是一個面慈心軟之人。
現在依舊對她很好。
可她什么都沒有,讓他一無所圖。
孟椒覺得自己想的有點多,避免尷尬,還是盡可能少接觸為妙。
只是他現在問的這么直接,孟椒也不知道怎么回,有些猶豫著道:“大人對我太好了。”
說完臉有些紅,要是他說自己誤會了,反倒是顯得她自作多情。
但讓孟椒意外的是,旁邊傳來一聲輕笑,說了一句,“還不算太笨。”
孟椒一愣,這算是承認了?
她捧著有些涼了的茶杯,扭過頭看他,男人五官不算出色,他的眉略淡,底下是一雙眸子漆黑的鳳眼,不笑的時候略顯得有些冷漠。
不過他應該經常笑,眼角和嘴角那里有些許細紋,眼神也十分溫和,身上帶著上位者與生俱來的游刃有余和漫不經心,讓人不敢忤逆,又心生親近。
他放下茶杯,像朋友閑聊一般問她,“可愿留下?”
孟椒想都不想就搖頭,不管怎么樣,她都是要回家的。
蕭言卿點點頭,溫和一笑,“那便送你回去。”
孟椒嗯了一聲,心里松了口氣。
兩人都沒再說話了。
馬車行駛到了碼頭,河邊霧氣騰騰,隱約只看到幾只船的影子。
岸邊停著幾輛馬車,有下人在陸陸續續搬運行李。
外面天色灰蒙蒙的,雪還在下,稍微隔著點距離就看不大清。
蕭言卿先下馬車,孟椒隨后,她一下來,一股刺冷的風就迎面吹來。
還不待她睜開眼,一件厚重的玄狐皮里子的大氅就兜頭蓋在了她身上,將她整個人包裹住,一絲冷風都吹不到。
她抬頭看他,臉只剩下小小的一塊,眼睛圓又亮,皮膚雪白,看著十分乖巧。
風吹得聲音有些含糊,她問:“那你穿什么?”
蕭言卿看著她面容柔和了幾分,“我不冷。”
似乎為了證明什么,他系好領子后,用手指輕輕觸碰了下她的臉頰。
確實是熱乎的。
孟椒暗瞪了他一眼,懷疑他是故意的。
蕭言卿微揚起唇角。
不遠處徐逸從船上下來,恰好看到這一幕,本想過去說話,想了想還是直接繞到后面去了,指揮著人將后面一輛馬車上的行李搬到船上去。
上船的時候,徐逸落后蕭言卿身后半步道:“船還有半個時辰開,主子的房間在三樓右邊,本來準備清空三樓的,但今天好像……”
孟椒走在后面,大氅對她來說有些大了,幾乎挨著地面。
她怕踩臟了,不得不提起著走。
走在前面的蕭言卿注意到了,見她動作笨拙,抬手幫她提了一些。
徐逸見狀就閉上了嘴,低著頭走到后面去了。
直到進了房間才繼續說:“三皇子好像也是今日出發,便把樓梯左邊那幾間留給他們了。”
這次的廣陵鹽稅貪污案牽涉甚廣,主子本應該年前就要南下看望傅大人的,傅椿年早早就來信說傅大人不太好了,陛下一直壓著不批準,恐怕就是等著這時候。
陛下如今越來越多疑,誰都信任不過,他忌憚姚太傅繼后一黨,又覺得魏貴妃、德妃虎視眈眈,現在想扶持三皇子,卻又怕他坐大,實在是麻煩。
徐逸問:“等會兒三皇子上船,可要去打個招呼?”
蕭言卿搖搖頭,“不用,他會過來的。”
說完補充一句,“不必太過謙卑。”
徐逸點頭,他只是擔心日后三皇子會登上大位,會記恨他們此行輕視了他。
三皇子看著溫和有禮,實則心眼可不大。
蕭言卿選了右邊倒數第二間,還讓孟椒住在他對面,其他人則分散住在四周,將他們圍住。
這次南下,除了六個侍從,還有兩個小廝跟著。
都不用孟椒自己動手,就有人幫她鋪好了床鋪,被褥那些都是自己帶的,是一床繡著鯉魚戲珠的銀紅緞面被子,帷帳也換了新的,將原本的青色紗帳換成了杏色撒花綾帷帳,還塞了兩個灌了熱水的湯婆子進去,房間里熏了淡香。
十分體貼周到。
孟椒見天色還早,就去床上躺了一會兒,本想睡一會兒就起來,沒想到一覺睡到中午,睜開眼時外面已經大亮了。
船在行駛,有些搖晃,這會兒衾被里暖和,她舒服的賴了一會兒才坐起來。
她起身穿上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蕭言卿安排的,架子上放了兩身新衣服,都是極好的料子。
孟椒想了想,還是換上了其中一套,梳好頭發,準備去對面。
哪知她剛推開門走出去,就和對面屋里出來的男人迎面碰上。
看清是誰后,孟椒嚇得臉色白了幾分。
第23章 害怕
怎么會是他?
三皇子趙誠, 好女色,尤愛成過親的女子,后院侍妾幾百人, 要么是下官送的, 要么是他買來或搶的, 只要被他看上,就必須得到。
甚至連長得漂亮的小廝也不放過, 極為浪蕩。
偏偏三皇子妃無顏色, 性子暴躁, 手段狠厲,一旦在三皇子那里受了委屈, 就拿后院女子出氣, 若是三皇子出面阻攔,下次就變本加厲。
如今想起在三皇子府度過的日子,她都覺得害怕。
趙誠怔怔看著孟椒。
女子穿了一身月白素綢襖兒,外罩蝶戀花紋白貂毛邊鵝黃背心, 下身著蔥綠緞面織金褶裙。
她本就雪白,脖子那一圈白貂毛更襯得肌膚如玉, 頭發漆黑似墨。
小盤髻上只簡單插著一根嵌水晶金步搖釵, 微微搖晃, 使得那一雙剛睡醒的眸子含著水一般。
朱唇粉面,般般入畫, 只一眼便讓人心生漣漪。
孟椒察覺到他直白的目光, 皺眉低下頭去, 下意識想轉身回屋。
蕭言卿送趙誠出門, 見狀不動聲色側身擋住趙誠,對孟椒溫和道:“怎么出來了?睡好了?”
沒了令人厭惡的目光, 孟椒心里微松,輕輕嗯了一聲。
蕭言卿又道:“你先回屋,等會兒我再來找你。”
說著幫她推開身后的門。
孟椒點頭,轉身進了屋。
趙誠見美人衣角消失在門縫里,心中奇癢難耐,忍不住拐著彎打聽,“一直聽說蕭大人不近女色,沒想到身邊竟藏著這樣一位絕色美人,真是好福氣。”
蕭言卿聽了這話,只是笑笑,然后接著剛才的話說起,“殿下此行是替陛下和大頌百姓辦事,承天意,自有上蒼垂愛,下官是為私事,不敢給殿下添亂。”
趙誠見他沒有否認,心里郁悶至極。
那女子容貌著實驚人,他府里的女子無一人能及,他沒想到,蕭言卿這樣一個看著清心寡欲的人,竟然有如此佳人相伴。
真是讓人嫉妒。
他呵呵一笑,“蕭大人謙虛了,本宮第一次辦這么大的差事,若是有不足之處,到時還望蕭大人指點一二。”
蕭言卿搖搖頭,“殿下客氣了,以殿下的才干謀略,解決此案只怕易如反掌,下官在這里先恭喜殿下了。”
說著對趙誠拱了拱手,“想必到時候陛下一定十分高興。”
趙誠臉上笑意淡了幾分。
兩人又客套了幾番,趙誠才轉身離開,轉過身去的那一刻,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趙誠回到房間,氣得揮了桌子上的整套白玉茶具,“蕭言卿到底什么意思?若是其他人開口,我不信他也這般推辭。”
嚇得隨后進屋的王德趕緊跪下,白玉茶具是從三皇子府里帶過來的,殿下愛奢侈之物,所用皆是珍品,光這一套茶具就上千兩銀子。
“殿下息怒,這趟差事是陛下交給殿下的,蕭大人肯定不敢明面上幫你,陛下如今信任殿下,殿下若是遇到問題,諒他也不敢不幫。”
聽到這話,趙誠臉色好看了一些,他坐了下來,皺眉沉思。
這趟差事是他自己求來的,父皇如今身子不好,忌憚繼后、魏貴妃等人,若是他再不趁機出頭,就永無出頭的機會。
果然,父皇將這事交給他了,只要他把這差事辦好了,父皇肯定對他刮目相看,委以重任。
只是,他一無強大的母族撐腰,二無實權,廣陵鹽稅貪污牽連甚大,他如果不借外力根本無法辦成此案。
知道蕭言卿也要離京南下,趙誠十分驚喜,這才主動拜訪想套套關系。
蕭家祖籍江寧,是扎根在江寧幾百年的大族,其授業恩師傅文昌也是江寧的,曾是國子監祭酒,底下門生無數。
江寧與廣陵挨著,只要蕭言卿肯幫他,廣陵鹽稅貪污案自然不難解決。他以為這是父皇為他鋪路,可是誰知這蕭言卿總是拿好話架著他。
趙誠嘆了一口氣,“希望如此。”
等人走遠了,徐逸才沒好氣小聲道:“這三皇子真有意思。”
哪有做事這么著急的,事情還沒去處理呢,就先想著找靠山了,到時候功勞算誰的?
難怪主子不讓他主動去打招呼了,恐怕是覺得這位沒什么希望。
主子看人還是很準的,也就是陛下如今病急亂投醫了。
看樣子此次南下,麻煩事也多。
蕭言卿吩咐他,“去廚房把菜送過來。”
徐逸收回心思,低頭應是。
蕭言卿敲了敲孟椒的房門。
剛敲兩下,門就開了,應該是人就躲在門后面偷看,連隱藏一下都不懂。
蕭言卿笑了,溫和道:“來我屋子里用膳吧,我也還沒吃。”
孟椒確實餓了,就沒拒絕,出來關上門去了對面。
對面門口守著兩個玄衣侍從,一左一右,腰間掛著佩刀。
孟椒低頭跟在蕭言卿身后,蕭言卿進屋坐在了靠窗的軟榻上,拿起幾子上倒扣的書看,姿態隨意。
兩個小廝收拾剛才用過的茶具,重新換上了一套汝窯青釉茶盞,角落里風爐上的紅泥小壺也被換下了。
蕭言卿說了一句,“將紫筍茶拿出來。”
孟椒坐在桌子前,沒聽過什么紫筍茶,既然是他說的,應該是好東西,“我不懂那些。”
給她喝也是浪費了。
蕭言卿看著書,他臉上露出淺笑,“嗯,是我想喝。”
孟椒臉一紅,知道是自己誤會了,扭過頭不再理會他。
蕭言卿唇角含笑,突然覺得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了。他抬起頭看了一眼,見孟椒板正坐在杌子上,身子微側背對他。
平日瞧著低眉順眼,沒想到氣性倒是不小。
也對,要是氣性好,也不至于在謝家做出那些孩子氣的報復,文靜的面皮下藏著尖牙。
兩人在書房竹林的第一次見面,她就在給謝長安添堵。
孟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好在徐逸很快拎著食盒回來了。
一共六道菜,有魚有肉,只有一道炒青菜,現在是冬季,青菜價格昂貴。
蕭言卿不太看重吃的方面,他信佛,平時吃的不多,出行一般都不帶廚子。
孟椒不挑食,但比起葷腥,她更喜歡吃素的。
尤其這幾天被吳嬤嬤養刁了嘴,覺得這魚肉腥味重,青菜也比較咸,沒吃多少菜,只吃了一小碗米飯。
蕭言卿問了一句,“不愛吃?”
孟椒:“沒什么胃口。”
蕭言卿嗯了一聲,“可能是暈船,等會兒用酸梅煮點茶喝,下一個碼頭停下補給的時候,讓徐逸雇個廚子過來。”
孟椒搖頭,“不用這么麻煩,我不挑食。”
蕭言卿沒說話,他也吃好了,放下筷子,讓人把東西收拾一下。
一個小廝將食盒送走,另一個小廝去旁邊風爐那里煮酸梅子茶,剛才煮的紫筍茶已經好了,小廝倒進瓜棱狀茶壺里,放到榻幾上。
紫筍茶很香,彌漫在屋子里,原本令人頭暈的飯菜味瞬間被遮掩,聞著腦子都跟著清醒了些。
蕭言卿回到榻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品著。
孟椒有些坐不住了,她在想要不要離開,但看到小廝在煮酸梅子茶,又覺得現在走不太好。
正糾結的時候,蕭言卿開口問她,“回去后有什么打算?”
她以為他不會問呢,既然知道她要回家,那這幾天便是最后的相處。
以后恐怕再難見面,可他對自己好像與之前并無區別,甚至更親密了。
孟椒猜不出他什么意思,不過還是道:“孝順父母。”
蕭言卿聽了,直接悶笑出聲。
他問的又不是這個。
看她神色認真,怕她生惱,含笑點頭,“很好。”
孟椒皺眉,她就是這樣想的,不知道這有什么好笑的。
酸梅茶煮好后,孟椒喝了兩盞,茶里除了酸梅,還有金桔、茉莉、蜜棗、甘草,喝起來酸甜清香。
喝完孟椒就回了自己屋子,剛出門,她就看到樓梯那里,徐逸在跟一個瘦弱的身影說話。
徐逸對著她這個方向,看到孟椒,笑著點了點頭。
與他面對面的身影,順著徐逸的視線扭過頭看向孟椒,露出一張熟悉的側臉,他穿著一身灰藍色衣袍,身子微弓,細長眼,面白無須。
看了一眼便趕緊垂下眼,態度謙卑。
孟椒認出人,是跟在趙誠身邊的太監王德。
孟椒對此人的感情很復雜,他跟在趙誠身邊做了不少壞事,但府里下人若是遇到難事,他會伸手幫一把。
有一次喬姐姐身邊的婢女被三皇子妃底下的人打得體無完膚,趙誠不在府中,她便是托人求到了他面前,送來藥救了那婢女一命,這事只有她們幾個知道。
孟椒進了屋子,心里有些不安,不知王德找徐逸是在說什么?
她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趙誠,今日他看自己的眼神十分露骨,忍不住擔憂。
若是讓他知道自己是和離的女子,且無靠山,恐怕會派人追到廬州去。
父母都是普通人,如何與他爭斗?
前世三皇子府就曾進來一個剛成婚的小娘子,小娘子不過是在路上被趙誠瞧見一眼,便被人偷偷搶進了府中,后來懷了孕,自己吊死在屋子里。
外面徐逸客氣道:“不必麻煩,大人和娘子一向吃的就不多。”
這個叫王德的太監突然找他說,在廚房看到小廝送回去的飯菜沒怎么動過,問要不要借一個廚子給他們,徐逸心生警惕。
他不確定這個太監是不是有備而來。
王德恭敬道:“蕭大人公務繁忙,莫要因此傷了身子,等會兒我讓廚子給大人和娘子送一碗驅寒的熱湯過來,船上濕寒,小娘子本就吃不好,莫再受涼了。”
徐逸笑笑,“有四爺照顧,娘子不會著涼,你回去替我家主子多謝殿下關心。”
王德頭疼,這個徐逸瞧著是個大老粗模樣,但心思縝密,絲毫不曾透露那位娘子的消息。
他低頭又道:“殿下也是關心蕭大人和娘子,接下來恐怕還要同行一段時間,蕭大人若有需求,盡可來跟我們說。”
徐逸微笑,“勞殿下擔心了,四爺這幾日心情不好,若有不周到的地方,還望殿下見諒。”
“不敢。”
次日上午,蕭言卿敲門,問她去不去甲板上看看。
孟椒想了想,整日待在屋子里確實有些悶,便同意了,與他一同往樓下走去。
剛走到樓梯處,趙誠便帶著王德也出來了,笑呵呵打招呼,“蕭大人,好巧。”
蕭言卿點點頭,“見過殿下。”
趙誠看向躲在蕭言卿身后的孟椒,故作疑惑道:“這位是?”
孟椒心中一跳,有些害怕蕭言卿說出什么漏了底,下意識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后腰。
也不知是不是戳到了他的癢處,男人身子一僵,負在身后的手握住她不老實的小手,勁兒有些大。
蕭言卿笑笑,“朋友。”
趙誠眼尖看到兩人偷偷握在一起的手,嘴角微抽,這蕭言卿當他是傻子不成?
哪有舉止如此親密的朋友。
趙誠呵呵兩聲。
下樓的時候,孟椒想要抽回手,抽了兩下沒有抽出來,男人握的更緊。
他的手溫熱,將她整只冰涼的手包裹在其中。
趙誠走在前面,他們身后還有徐逸和王德跟著。
王德面無異色,他以為孟椒是蕭言卿的愛妾,只是外面沒有傳出來。
對殿下看中這位女子有些無奈,要是一些小官的妾室還好,可以直接要過來,但這位是蕭參政,再喜歡也不好強人所難。
只有徐逸知道自己內心有多不平靜,他知道四爺對這位孟娘子有些不一樣,但現在瞧著似乎更上心了,可這趟船,孟娘子是要回家的。
也不知道四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孟椒隨蕭言卿站在甲板上,這里風大,吹的臉有些生疼。好在她出門前披了斗篷,身子不冷。
這里人不多,只有兩人穿藍衣的水兵在,一人掌舵,一人看著前方,手里拿著圖紙,應該是在確認路線。
趙誠穿得有些少,站了一會兒臉就凍白了,他與蕭言卿說話時,總是時不時將眼睛往孟椒身上瞄。
孟椒心里厭惡害怕,微微側過身去,避開了他的視線。
蕭言卿應該是注意到了,臉上沒了笑意,開口道:“風有些大,下官就先回去了。”
趙誠心里遺憾,“那便一道吧,本宮也覺得有些冷。”
直到回了屋,孟椒才覺得松快起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走了一趟,讓寒邪進了身子,孟椒下午就喉嚨疼了起來。
她不好麻煩人,自己在屋子里喝了些熱水,但到了晚上,明顯感覺頭有些脹脹的難受。
若是再這樣下去,明早恐怕起不來床。
她聽徐逸說起過,船上有提供一些藥材的,想了想,便穿上衣服出去了。
這是官船,船上人員在官府記錄在冊,同行的人也不多,只要不遇到趙誠,她都是安全的。
對面屋子里有些亮光,她知道蕭言卿公務繁忙,來的時候還帶了兩箱折子要處理。
門口守著兩個侍從,看到孟椒往樓梯那里走,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跟了上去。
孟椒察覺身后有人,疑惑回頭看了一眼。
侍從解釋道:“大人也讓我們守著娘子安危。”
孟椒聽了,心里一暖,便說:“我去買點藥,好像有些著涼了。”
說話聲音有些沙啞,侍從點頭,“我隨娘子一道。”
孟椒帶著人去了一層的火艙,火艙在船尾處,旁邊就是水柜。
這艘船很大,長有十多丈,深三四丈,所以火艙也不小。孟椒進去時,就看到里面一排有六個灶,另一邊是長長的架子,上門放著菜。
火艙里正有幾個水兵圍著吃夜宵,看到孟椒兩人,愣了愣。
孟椒說明來意,其中一個水兵放下碗筷站起來,去菜架底下柜子里拿出幾包藥給她,“一次煮一包。”
大概是看她穿著華麗,提醒道:“泡個一刻鐘再熬,熬半個時辰,一包可以煮兩次。”
孟椒問:“多少錢?”
水兵搖頭,“不用。”
侍從接過藥,也道:“娘子,這是官船。”
官船上的東西,都是為官員提供的。
孟椒便知,他們默認自己是蕭言卿的家眷了,沒說什么,借了一個灶熬藥。
侍從見這里好幾個水兵在吃夜宵,也不好趕他們走,便對孟椒道:“娘子先回去吧,我把藥煮好后給您送過去。”
孟椒也覺得呆在這里尷尬,便點點頭,“麻煩了。”
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走到樓梯處時,碰到了剛下樓來的趙誠。
袖中的手下意識握緊,孟椒低下頭去,往樓梯口旁邊站了站,準備等人下來再走。
沒想到對方下來后,站在樓梯口中間沒動,還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了什么,用一種溫柔的聲音道:“娘子東西掉了。”
說完伸出手,只見他掌心躺著一支十分精美的鎏金纏絲鑲碧玉簪子,碧玉瑩潤光澤,簪子做工精致,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他笑吟吟看著她,似乎等著她伸手來拿。
孟椒毫不意外,只要自己伸出手去,就會被他拉入懷中。
下意識后退一步,低頭道:“殿下看錯了,這不是我的。”
趙誠桃花眼微勾,揚起唇角笑道:“怎么會呢,我親眼看到從娘子發間落下來的。”
說著還抬起手,上前一步準備將簪子插進孟椒發間。
孟椒心里有所防備,察覺到他的動作,側過身子避開,抬頭瞪向他,聲音有些冷:“殿下!”
如今她已不是三皇子府的孟侍妾,自不必處處隱忍不發。
對上趙誠戲謔的眼神,她抿了抿唇道:“殿下真的看錯了,還請殿下讓一讓,妾身需要上樓。”
趙誠輕笑了一聲,漫不經心的轉著手中的簪子,“娘子上樓便是,本宮又沒攔著不讓。”
孟椒心生厭惡。
前世喬姐姐說的沒錯,趙誠此人,內心極度扭曲,他生母是個宮女,被陛下意外寵幸有了身孕,生下他便沒了。他無強大的母族撐腰呵護,也沒有陛下的寵愛,從小在宮里受盡冷眼忽視。
以至于出宮后仗著皇子的身份嘗到了權利的滋味,他愛華服,愛錢,愛美人,都是因為從中體會到了權利,搶奪那些美貌的女子也是。
越是不從,他越喜歡。
孟椒忍著怒火福了福身子,低頭道:“殿下莫要戲弄妾身,大人還在屋子里等著我。”
聽到蕭言卿的名字,趙誠腦子清醒幾分,目前,他還得罪不起蕭言卿。
蕭言卿是姚太傅的人,父皇也重視他。
這趟辦差也要指望他出手一二。
收起臉上的輕佻,趙誠笑得一臉無辜,“娘子誤會了,本宮只是跟你開個玩笑,莫要當真,請。”
孟椒回到三樓的時候,在門口碰到了蕭言卿。
他也看到她了,朝她招招手,溫和道:“正要去尋你,徐逸說你下樓拿藥,可是著涼了?”
說完有些無奈道:“是我的錯,沒考慮到你的身子,徐逸也帶了藥,等會兒給你拿一盒。”
孟椒看到他,心里略安定下來,“沒什么大事,就是有些頭暈。”
“藥吃了嗎?”
“沒,你的侍從在幫我熬著,他讓我先回來。”
蕭言卿注意到她眉宇間神色不對,皺了皺眉,“可是出了什么事?”
孟椒沒想到他這么敏銳,搖搖頭,“沒有,就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沒說在樓下碰到趙誠的事,趙誠畢竟是皇子,而且,她也不覺得蕭言卿會為了她去得罪趙誠,她也沒那個資格。
哪怕蕭言卿對她確實很好。
蕭言卿也不知信了沒有,道:“那先回去休息一會兒。”
“嗯。”
看著孟椒進了屋,蕭言卿才轉身回房,對徐逸說:“去看看剛才樓下發生了什么?”
第24章 回家
第二十四章
徐逸隨后來回話, “門口值守的禁軍說,娘子下去沒多久,三皇子也下樓了。”
蕭言卿正坐在榻上看書, 聽到這話, 偏過頭看向徐逸, “三皇子?”
三皇子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 一個自以為是、肚里空空的草包, 跟老六有點像, 但老六至少不出門惹事。
他將手中的書往幾子上一扔,淡淡道:“可知說了什么?”
徐逸搖頭, “這就不知道了, 當時樓下沒人。”
蕭言卿皺眉,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沒說話。
徐逸想了想,猶豫道:“聽說三皇子好美色, 娘子容顏太過,怕是遭了惦記。”
要他說, 娘子就不該回去, 大人對娘子那么好, 跟在大人身邊才安全。回到廬州,天高地遠的, 就算遇著事或歹人, 大人想救也來不及。
蕭言卿沉默片刻后道:“她在徐州下船的時候, 派兩個人送她回家。”
徐逸點點頭, 只能如此了。
接下來兩天,孟椒都是躲在屋子里, 盡量不出門。
因此都沒有再看到趙誠了,但心里卻更加不安。
如今還可以裝作是蕭言卿的家眷,趙誠有所忌憚,一旦知道她在徐州下,與蕭言卿并不同行,自然能猜到她不是蕭言卿的人了。
以他的手段,打聽到自己的身份是遲早的事,到時一定會派人來找她的。
不是她太高估自己的美貌,而是她了解趙誠的脾性,他這人,一旦看上的東西或人,是一定要想盡辦法得到的。
孟椒想到家中年邁的父母,文弱的弟弟,到時若是當著他們的面被人搶走,父母恐怕撐不住,弟弟也會無心讀書……
重活一次,她只想全家都平平安安的。
晚上去對面用膳的時候,一開門,孟椒就看到對面門是開的,心知趙誠肯定也在,正準備轉身回屋,就看到徐逸送趙誠出來。
趙誠嘴角含笑,看到孟椒,臉上笑容加深,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一臉疑惑道:“娘子怎么單獨住一間屋子?”
門口有侍從,徐逸也在,孟椒不好撒謊糊弄過去,裝作沒聽見,福了福身子,“見過三皇子。”
藏在袖中的手緊張握拳。
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徐逸做了個請的姿勢,“殿下慢走。”
趙誠笑了笑,沒說什么,雙手負于身后離開。
他走后,徐逸對她道:“娘子先進屋,我去拿飯。”
孟椒點頭,去了對面房間,蕭言卿不在外間,過了一會兒才從左邊書房里出來。
他應該剛洗過手,放下卷起的袖子,身后一個小廝端著銅盆出去了。
看到孟椒,他笑著問:“等了多久?”
孟椒回過神,偏過頭看他,“也是剛來。”
蕭言卿見她似乎有心事,以為是近鄉情怯,坐到榻上問她,“有多久沒見過父母了?”
孟椒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問起這個,有多久沒見過父母?
大概很久很久了,久到她都快想不起父母長什么樣子了,弟弟是高了還是瘦了?
“有半年多了。”
“買了東西嗎?”
“有買的。”
“嗯,剛才三皇子送我一方硯臺,等會兒給你送過去,聽說你弟弟也讀書,應該用得上。”
孟椒下意識皺眉,臉上露出一絲不喜。
蕭言卿笑了,“看不上?”
孟椒低下頭,“不敢,三皇子送的肯定是好東西,大人還是自己用吧,給我弟弟他也舍不得用,浪費了可惜。”
蕭言卿笑笑不語,也不知信了沒有。
孟椒覺得有些落了他面子,便主動問:“大人跟三皇子關系很好嗎?”
蕭言卿笑著道:“官場上的事,哪有什么關系好不好的。”
說了跟沒說一樣,孟椒聽不出來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想到前世他在三皇子府遭暗算的事。
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大人,若是可以的話,還是離此人遠些吧。”
蕭言卿挑眉看向她,眼里帶著幾分意外。
大概是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孟椒怕他看出什么,避開了他的視線,不太自然的轉開話題道:“大人屋子里點的是什么香?聞著有些苦了。”
蕭言卿撥弄著手邊的香爐,漫不經心回她,“不是什么出名的香,家里人送的,有些提神醒腦的作用。你要是喜歡的話,送一些給你。”
孟椒搖頭,“不了,太苦了,聞著感覺心里悶悶的。”
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喜歡這種香。
蕭言卿嗯了一聲。
徐逸拎著食盒進屋,一邊擺盤一邊道:“剛才在火艙聽水兵說,明天下午應該就能到徐州了。”
然后對孟椒道:“娘子可以在徐州歇一晚,次日再坐船去廬州。差不多過個兩三天就能回家。”
孟椒拿筷子的手一頓,心里不知道高興還是害怕。
回家自然是高興的,只是想到明日下船,趙誠肯定會知道。
蕭言卿走過來坐下,見她神色不對,“怎么了?”
孟椒吐了口氣,“沒事,只是想著太久沒見到他們了,不知身子好不好。”
蕭言卿給她夾了一塊魚肚,安慰她,“不用擔心,吳嬤嬤給你收拾的那些人參鹿茸,都給你帶著。”
孟椒難得沒有拒絕,輕輕嗯了一聲。
晚上孟椒躺在床上,一直輾轉睡不著,她想到父母慈愛的臉龐,想到弟弟偷偷攢錢給她買簪子,又擔心趙誠會在她回家某一天將她擄走,到那時誰也救不了她,父母弟弟可能也因此遭遇不測。
她不是杞人憂天,而是這樣的事就發生在三皇子府里。
最后也不知什么時辰迷迷糊糊睡著了,但沒睡多久,孟椒就被噩夢驚醒。
她夢到三娘了,那個進府半年多就上吊的女子,三皇子妃讓人抬到后院中,讓所有人過來看。
孟椒也看到了,她記得那日天陰沉沉的,躺在地上的女子臉色慘白,舌頭長長的,眼睛睜得很大,肚子也鼓鼓的。
有人說那孩子是侍衛的,趙誠每次召她,會安排很多侍衛在屋子里。
再然后,就變成三娘躺在她榻邊,讓她救她……
孟椒起了一身冷汗,她從床上坐起來,緊緊抱著膝蓋。
好不容易與謝長安和離,也從白云觀逃了出來,她不能再進三皇子府。
三皇子妃折磨人的手段層出不窮,趙誠那方面不行,害人的法子更多。
她賭不起。
孟椒一直坐到天亮,看到窗外朦朧的光線,吐了一口氣,心里下了決定。
這幾日孟椒都是在自己屋里吃的早膳,蕭言卿平日早起,不好讓他等著自己。
吃完后,她拿著自己這幾天繡的荷包去了對面。
她進去時,蕭言卿正坐在榻上與自己對弈,一手執黑子,一手執白子。
面上神色淡淡,看到她過來,才露出一絲笑意,溫聲問:“怎么過來了?”
孟椒看到兩個小廝在煮茶,猶豫看了一眼。
蕭言卿會意,讓兩人下去,然后看她,笑著問:“是有什么話要跟我說嗎?”
孟椒輕輕嗯了一聲,她坐到屋子中間的紅漆圓桌旁,偏過頭看他,原本打好的一肚子草稿,在對上男人溫潤的眼神時,突然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蕭言卿對別人如何,她不知道,但對她真的很好。
好到遇見事,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可是,他不欠自己什么。
蕭言卿看她有口難言的樣子,頓了頓,放下手中的棋子,下榻走到她旁邊坐下。
拿起桌子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一杯推給孟椒,“可是有什么難事?直言便可。”
孟椒搖搖頭,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沒什么,就是要下船了,過來跟大人道一聲別。”
蕭言卿嗯了一聲,他沒喝,拿著茶杯摩挲著邊沿。
粉青薄瓷茶杯細膩如玉,他的手修長白皙,有種突兀的美感。
“大人。”
孟椒喚他。
蕭言卿偏過頭看向她。
孟椒硬著頭皮拿出荷包,“我沒什么好東西,只會一些針線活,不知大人喜歡什么,記得第一次遇見大人是在竹林旁邊,便繡了這個,還望不要嫌棄。”
青色緞面荷包,一面用綠色的絲線繡著竹子,一面是假山石頭,精致逼真。
讓蕭言卿不禁想起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她從石頭后面走出來,俏生生站在那里回話。
他和彭文紹并立在青石板小路,離開時,她從自己身邊經過,鵝黃的裙衫掠過他的衣角。
明明彭文紹旁邊的路更寬。
他不知她為何如此選擇。
卻讓他心里生出一絲漣漪。
他眉眼柔和了幾分,放下茶杯,“給我看看。”
孟椒將荷包遞過去。
男人的手也伸了過來,指尖碰到荷包時,一雙細膩柔軟的手搭在了上面。
大手一頓,蕭言卿抬眼看她。
孟椒垂下頭,臉一路紅到脖子深處。
蕭言卿再看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柔荑,細若無骨,蔥白似雪,指尖泛著淡紅。
孟椒見他沒有反應,心生退意,指尖微動,正準備縮回去時,男人反客為主,垂眸將她的手握進掌中。
大手溫熱,輕而易舉將小手完全的包裹住,有力而不容后退。
蕭言卿盯著她看,目光帶著幾分霸道,“可想好了?”
孟椒不敢看他,任由他握住,臉越來越紅,聽了這話,輕輕頷首。
孟椒在他房里一直待到下午。
申時左右,趙誠過來找蕭言卿,看到孟椒也在,眼里帶了幾分意外和驚喜。
他這幾日幾乎天天來,很少見到她,所以越發懷疑兩人的關系。
趙誠對蕭言卿笑道:“蕭大人,剛才聽舟師說,馬上就要到徐州了,他們會下船補給兩個時辰左右。這幾日坐船實在是累人,不如我們一同下船歇一歇,坐在一起喝杯酒如何?”
蕭言卿給趙誠倒了一杯茶,“實在是不愿拂了殿下好意,只是下官等會兒還有些私事要處理,恐怕沒辦法陪同了,還望殿下見諒。”
趙誠臉上笑容淡了幾分。
這幾日他也算是殷勤了,只是這個蕭言卿還真是油鹽不進,絲毫面子不給。
他看著茶杯沒動,語氣不明的哦了一聲,“不知蕭大人什么私事需要在徐州處理?”
孟椒聽到這話,下意識看向蕭言卿。
她也不知他在徐州要處理什么私事,猜測是不是為了自己。
蕭言卿誤會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趙誠看著兩人搭在一起的手,心領神會,不過心中更加郁悶。
這兩人瞧著怎么又像是有些什么。
果然,只聽蕭言卿道:“椒娘獨自一個人下船,我有些不放心。”
其他的并未多說。
趙誠以為是這個叫椒娘的女子在船上待不住,想要趁機下船散散心。
只是他沒想到,蕭言卿這般的人物,竟然會這么寵愛一個女人。
到底是不敢得罪人,尷尬笑笑,“原來如此,蕭大人真是憐香惜玉。”
船速漸漸放緩,孟椒回屋簡單收拾了一下,除了自己的兩個包裹,蕭言卿還讓人收拾了兩箱東西讓她帶上。
下了樓,蕭言卿接過徐逸遞過來的蓮青斗紋灰鼠皮里子鶴氅,這氅衣原本是他的,讓人改小了一些,披在了孟椒身上。
徐逸帶著兩個人走過來說:“安排他們二人送娘子回家,拳腳功夫都十分了得。”
蕭言卿嗯了一聲,“先租一輛馬車過來。”
“是”
趙誠一行人落后幾步,看著蕭言卿帶著人上了馬車走遠了。
王德在旁邊小聲疑惑問:“怎么帶了兩個箱子?”
趙誠皺眉,“難不成是去拜訪誰?徐州這邊有什么厲害的人物居住嗎?”
只是兩個時辰能拜訪誰?
王德搖頭,“小人不知。”
忍不住問:“要不要派兩個人跟著去看看?”
趙誠沒好氣回了一句,“你以為他身邊的神策軍是看著好玩的?”
王德低下頭不敢做聲。
蕭大人此行只帶了六個神策軍,恐怕都是萬里挑一的,更別說那個叫徐逸的了,聽說還是從邊關回來的。
蕭言卿將孟椒安排在附近的一家客棧里,一切妥當之后才離開。
走之前徐逸從外面帶了一個姓李的嬤嬤回來,臨時雇的人,讓她接下來幾日照顧孟椒。
孟椒猶豫開口,“就幾日到家了,不必如此麻煩。”
徐逸笑道:“娘子一個女子出門不便,有人照顧著,大人也放心些。”
孟椒看了眼身旁的蕭言卿,便沒說話了。
蕭言卿走到房間門口,讓她別再送了,“你先回家住些日子,后面的事我來處理。”
說著話的時候,抬頭扶了扶她發間有些歪了的釵子。
孟椒原本垂著頭,聽到他這么說,心里疑惑,不知道他要處理什么。
他是蕭家四爺,而她只是個和離的女子,家境貧寒。
在外人眼中,她能嫁給謝長安就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她抓住他的手,不過是想求一庇佑,比起趙誠,她寧愿無名無分跟著他。
至少哪一日他膩了,以他的為人,不會將她送人或者置她于死地,牽連家人。
目光落在他腰間,發現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將荷包系在玉帶上了,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銀絲繡如意紋素錦長袍,荷包是青綠色的,佩戴在腰間略有些格格不入。
察覺到他的動作,孟椒下意識抬起頭,清澈的眸子中帶著幾分疑惑,她的面容很美,鼻子小而精致,唇瓣如桃花。
蕭言卿覺得有些動人,手不自覺往下,輕輕摩挲了下她粉白的臉頰。
孟椒臉一燙,又趕緊低下頭去。
耳朵也跟著紅了。
蕭言卿笑了笑,“我走了。”
孟椒目送他下樓,身姿清俊挺拔。
等看不見人了,才轉身回了屋。
次日一早,孟椒坐上了去廬州的船。兩日后到達廬州碼頭,休息一夜,蕭言卿的侍從租了一輛馬車,跟著一群商隊去了云陽縣。
廬州多山,匪患一直不斷,好在一路有驚無險,并未遇到什么山賊。
雪天路難走,原本預計兩三天的路程,到達青石鎮已經是第五天,兩個侍從和嬤嬤將孟椒送到家門口,放下行李后就走,他們要回去復命。
孟椒感激他們一路照顧,若是沒有他們倆,她不一定能安全回家。
從身上所有的碎銀子拿出來,一共二十多兩,“你們拿著吃酒,這一路都虧了你們護送。”
兩人不敢收,“娘子客氣了,來時徐大人已經給過錢了。”
翻身上了馬車,直接揚鞭而去。
屋里的郭氏聽到門口有動靜,疑惑走出來看,到了門口時,就看到半年多沒見的孫女俏生生站在那兒,看到她,直接紅了眼睛鼻子喊她,“奶——”
這一聲聽得郭氏心里發酸,忙上前摟住孟椒,“你……怎么回來了?”
孟椒低著頭,淚水仿佛斷了的珠子一般,一時間哭得說不出話來。
隔壁幾個鄰居也聽到動靜了,探出頭來看,看到是孟椒,一個個喜氣洋洋,“探花娘子回來了!”
郭氏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不過沒表現出來,安撫地拍了拍孟椒的后背,笑著對周圍鄰居道:“椒娘這孩子想家了,跑回來看望我們呢,麻煩各位幫忙搬一下行李,外面太冷了。”
鄰居一聽,都笑著過來幫忙搬箱子,哪知這兩個箱子太重,一個人都搬不動,有人笑著打趣,“探花娘子也不知道帶了什么好東西回來。”
郭氏素來會做人,笑著說:“都有份,都有份。”
聽得鄰居都來了勁,還招呼家里孩子去把陳平兩口子叫回來。
陳平在鎮子上開了個學堂,蘇琴也不賣豆腐了,平時給孩子們做些飯菜吃。
都是十幾年的老街坊,孟椒看著大家熟悉熱絡的面龐,眼睛又是一紅,進屋后,從包裹里拿出自己路上買的糖和糕點,每人分了一些。
直到蘇琴和陳平兩口子著急趕回來,眾人才散了,留給他們一家子說話。
蘇琴看到坐在屋里的長女,直接跑上前抱住痛哭,“椒娘,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好好的回來了?”
孟椒聽了這話,眼淚又止不住的往下流,抱住母親,哽咽出聲,“娘。”
陳平站在門口,一臉擔憂的看著母女倆。
郭氏對兒子說,“去把小書也叫回來。”
陳平:“已經找人去叫了,下午就能回來。”
郭氏嗯了一聲。
蘇琴摸著女兒的臉頰,哭得鼻涕眼淚全都出來了,“椒娘,你跟娘說實話,你怎么突然回來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孟椒紅著眼眶,說出實情,“娘,我跟謝長安和離了。”
第25章 見面
第二十五章
此話一出, 幾人都愣在原地,蘇琴震驚的說不出來話,“和……和離?”
郭氏皺眉, 想都不想就氣憤道:“那謝長安可是做了什么?”
倒不是她偏心, 而是她知道孫女的性子, 最是和善懂事不過了,從不惹是生非, 若是和離, 那必定是謝長安的問題。
想到這個便有氣, “我早就說過,那謝長安嫁不得, 你們都不信, 看吧,果真如此。”
“那謝長安早不娶親晚不娶親,非要在出了孝期后娶,明知家中窮苦, 娶了妻后委屈人家,卻什么都不說, 也就你們老實, 總覺得苦日子是一時的, 現在可好,一朝成了探花郎, 立馬翻臉無情, 真真是不要臉至極!”
蘇琴聽了心中后悔萬分, 哭著問女兒, “可真是如此?”
陳平不愿冤枉人,也問孟椒, “椒娘,你如實說來,父親給你做主。”
孟椒看著一心護著自己的家人,心里感動,她沒有隱瞞,將自己在京都城發生的事全都說了出來。
從自己被馬車撞流產后,她察覺到謝長安和田氏對她態度的變化,以至于懷疑謝長安在外面有人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在夢中,我也是流產,大夫說我不能再生了,婆母越發嫌棄我,謝長安對我也越來越冷淡,有一次我受邀參加宴會,被人故意刁難,然后傳出了難聽的名聲,謝長安越發厭惡于我,最后他們以我不能生子的名義逼我做妾,讓謝長安娶別人。我不同意,他們就處處為難我,還把我關在屋子里,后來他娶了一個侯府的千金,那個女人叫沈心玥,早已有了身孕。最后,他們為了攀附權貴,還將我送給別人做玩物……”
孟椒說到這里,撲到蘇琴懷里委屈大哭,“娘,這些都是真的,都是真的,謝長安真的在外面有人了,那個女人就叫沈心玥,后來我參加宴會,遇到一模一樣的刁難,我若是再不自救,便活不了幾年了,那個孩子我也懷疑是他們做的。”
蘇琴聽完嚇得臉色發白,“怎么會如此狠毒?他們怎么能這么對你?”
“世間竟有如此卑鄙之人,虎毒不食子啊。”
郭氏信佛,突然想起來了什么,忙雙手合十,一副后怕的樣子道:“菩薩保佑,定是椒娘平日與人為善,菩薩不忍心你受苦,才會給你托夢解難。”
陳平陰沉著臉站在門口,雙手緊緊握拳,咬著牙罵:“豎子無恥!”
孟椒擦了擦眼淚,將自己后來寫信報平安、給謝長安納妾、發現那沈心玥懷孕、自己要求和離的事說了。
“謝長安既然想要娶高門貴女我便成全他,說我不能生子,那我便給他納妾,我清清白白嫁進去,要走也清清白白的走。”
陳平點點頭,“椒娘做的不錯,此等薄情寡義之徒,莫要與之糾纏,你能平安回來就好,家里不缺你一口吃的。”
蘇琴還沒從女兒說的事情中反應過來,她喃喃自語,“難怪你給家里寫信讓你弟弟出去避一避,是不是你弟弟也出了什么事?”
孟椒點頭,“夢里我看到他們派人將弟弟的腿打斷了,不過娘放心,如今我雖然與謝長安和離,但并沒有鬧翻臉,他們不會對弟弟如何,而且我也有他們的把柄,若是他們敢為難我,自不會讓他們好過。”
蘇琴看著女兒堅毅的神情,又忍不住流淚,“我可憐的椒娘,怎么命這么苦?”
這孩子從小就沒了父親,后來又嫁給謝長安,謝家清苦,她不愿求娘家,自己默默一個人扛,每次偷偷塞給她錢都不要,吃盡了苦頭,好不容易謝長安高中,原以為苦盡甘來,沒想到才過半年,就遇到這些禍事。
“不怕,有娘在,以后娘養你。”
郭氏也點點頭,“以后就在家里,哪里都不去,你爹、你弟都是你的依靠。”
孟椒紅著眼睛低下頭。
她就知道,親人都會護著自己的。
中午,蘇琴和郭氏一起下廚,做了一桌子孟椒愛吃的菜。
陳平還去外面買了一只醬鴨回來,他回來時給孟椒帶了一只糖葫蘆,像小時候一樣。
孟椒又紅了眼睛,陳平不是她的親生父親,但從小對她和陳書是一樣的,甚至更偏愛她些。
她生父叫孟嵐,也是讀書人,家里在縣城有個豆腐坊,還算比較殷實,可惜意外病逝,死的時候孟椒才兩歲,孟嵐父母老來得子,遭受不住打擊也接二連三跟著去了。
蘇琴性子柔弱,撐不起豆腐坊,加上容貌嬌美,遭了不少人惦記,差點出了事。好在孟嵐的同窗陳平出現,幫了她。
陳平比蘇琴還要小四歲,曾因家中貧苦,受過孟嵐幫助,因此兩人成親有不少人說閑話。
好在郭氏通情達理,沒有阻攔,反而賣了自己的嫁妝首飾,在青石鎮買了一個宅子,全家在此定居。
郭氏也是寡婦,本是泉州官宦人家的婢女,有一年泉州發洪水,還遭了匪患,她帶著年幼的兒子逃難至此,那幾件首飾她一直舍不得賣,本想留著給兒子科考用的。
陳平和郭氏把她當親生的一樣疼愛,孟椒那一手驚艷的繡工便是郭氏手把手教的,小時候孟椒還喜歡跟著蘇琴出門賣豆腐,后面五六歲的時候,郭氏就不讓她出去了,怕長得太漂亮被拐子拐了。
也因為這,謝長安求娶孟椒的時候,全家沒有太反對,他們都以為只要熬到謝長安高中就好了。
但他們沒想到,謝長安不是陳平,這人薄情,并不懂得感恩。
陳平看著廚房那里熱鬧的背影,突然道:“椒娘,待你弟弟過幾年考中后,我便去為你討回公道。”
他這人不善言辭,說不出一些好聽的話,但也不想讓女兒受盡委屈自己卻當做什么都沒發生。
這是他從小捧在手心里的孩子,看著她長大,看著她叫自己爹。
兒子聰慧,書院里的夫子都說寫得文章不比謝長安差,要不是上一次的意外,去年高中的名額中應該也有他。
兒子苦讀這么多年不容易,但女兒的委屈也不能就這么算了,這是孟兄長唯一的女兒,哪怕舍了自己一條命,也得給她做主。
她不是沒有父親的人。
孟椒偏過頭看向陳平,鼻子又是一酸。在她心里,一直都把他當做自己真正的父親。
這次能回來看到他們,她心里無比滿足。
她眼眶微紅,笑著道:“爹,我不要你為我做這些,我如今只希望全家都好好的,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謝長安的所作所為遲早會遭報應。”
陳平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坐在旁邊撥弄著火盆。
火盆里放著幾顆栗子,椒娘喜歡吃這些小東西,每年蘇琴都會留一些在家里,哪怕出嫁后也沒改掉。
有一次蘇琴從謝家回來,紅著眼睛跟他說,給女兒帶的吃的,都進了別人的肚子。
這個女兒被他們教的太善良了。
吃完飯,孟椒將自己帶回來的東西分一分,但蘇琴郭氏陳平臉上卻沒有多少歡喜。
孟椒拉過蘇琴郭氏的手,溫柔道:“這些東西跟謝長安無關,是我參加宴會時人家送了鐲子料子,我把東西當了,換成錢買的,謝長安欠我的太多,謝家那幾年吃穿都靠我,這些跟我自己買的一樣。”
“還有那兩箱子的東西,就更和他沒什么關系,也是別人送我的,那人很好,或許日后你們還能見上一面,這次能平安回來,也是多虧了他。”
孟椒拿了一根銀簪插進蘇琴發間,又將一只銀鐲子套在郭氏手上。
她還買了很多的胭脂水粉、香膏、發油、料子……全都分了出去,給父親和弟弟準備的是筆墨紙硯,還有兩瓶小酒。
箱子她還沒打開看過,徐逸走之前將鑰匙給了她。
孟椒打開箱子看,里面塞得滿滿,全是好東西,一箱是吳嬤嬤收拾的,除了火腿臘腸糟鵝燕窩那些,還有過年宅子里沒吃完的糖、蜜棗、梅子脯和很多干貨。
郭氏以前住在泉州沿海,認出海參、貝類那些。
她忍不住道:“這些都是極好的東西,椒娘,人家怎么會送你這些?”
孟椒不知道如何解釋,另一個箱子她還沒開,但也知道里面東西不會太差。
她不知道蕭言卿以后會如何對待她,是將她當做外室,還是膩了讓她走。
這些不好跟家里人說,她低著頭胡謅道:“那人是朝中官員,那次去給你們寄信的路上,他遭人行刺,那會兒我手中拿著藥包,扔出去幫了他……”
可能是撒的謊太多了,如今已經能面不改色了。
郭氏神色一軟,摸了摸她頭,“好孩子。”
孟椒打開了另一個箱子,里面都是之前送去宅子里的綾羅綢緞。
蘇琴捂著嘴贊嘆,“這些也太貴重了。”
她沒見過什么好東西,前面那個箱子里裝的,她只知道是些吃的,并沒有覺得有什么獨特。
但這些綾羅綢緞不同,料子泛著光澤,一看就值錢。
郭氏是繡娘出身,年輕時候在官宦人家做活,好的料子見過不少,自然能分辨一二。
她沉默了一會后,對蘇琴說:“都收起來,這些料子是人家送給椒娘的。”
孟椒搖頭,“我用不了這么多。”
郭氏溫柔看著她,“你還小,日后怎么樣還不知道,說不定還能遇到良人,這些可以當做嫁妝。”
下午,陳書從鄉下趕回來。
之前孟椒寫信回來說,讓弟弟找個清凈的地方讀書,她預感到有不好的事發生。
這事換做以前,陳平蘇琴肯定當不得真,只是陳書運氣不好,去年參加鄉試時,喝了同窗給的水,在考場暈了過去。
如今家里都怕了,生怕再出意外,便將他送到鄉下苦讀。
對陳書來說半年未見,但對孟椒來說卻是好多年。
眼前的弟弟比她高一個頭,瘦瘦白白的,孟椒和陳書雖然同母異父,但長相都隨了蘇琴,唇紅齒白,容貌十分過人。
陳書不同于孟椒的柔美,五官清俊中帶著幾分少年郎的英氣。
如今的他才十七歲,正值風華。
孟椒難以想象,前世這么出眾的弟弟被打斷腿,絕了仕途,該是如何絕望,他本應該有更美好的一生。
陳書笑得嘴都咧開了,“阿姐。”
孟椒摸摸他腦袋,笑得溫柔,“小書。”
陳書低著頭蹭她的手,乖乖讓她摸。
孟椒這趟回來的具體緣由沒跟弟弟說,只道謝長安要娶侯府之女,與她和離了。
但陳書還是氣紅了眼睛,當初那謝長安認識阿姐,還是因為他。
后來謝長安求娶阿姐,他也出了力,他欣賞謝長安的才華,覺得人也不錯,待他日高中一定能讓阿姐過上好日子,卻沒想到此人如此卑鄙無恥。
真是枉為讀書人!
陳書擦了擦眼淚,恨恨道:“阿姐,你以后別嫁人了,我養你。”
“我會努力考上功名的,讓你過好日子,咱們不指望別人。”
孟椒聽了笑,“好呀。”
在家一連住了十來天,本來她還擔心街坊鄰居說閑話,好在長輩護著她,有人打聽她為什么回家,都被蘇琴郭氏找話回了。
孟椒白日跟郭氏在家里刺繡閑聊,中午會去學堂幫母親做飯。
陳平是周圍村子里唯一的秀才,自從兒子考上秀才后,他就絕了走科舉之路的心思,一是家里供不起兩個人讀書,二也是他自認在讀書上自己沒有太大的天賦。
好在兒子聰慧,他也不覺得難受,干脆將鎮尾一處廢棄的宅子買下來,改成了學堂,教附近村子里的孩子讀書。
他自己就是從鄉下出來的,知道鄉下孩子讀書難,除了沒有錢,老師也是一個問題。
他收費不高,每年送他幾把蔬菜、半袋米和一貫錢便可,學堂每日提供一餐。
很多童生收的費都要比他高很多,每年須得魚、肉、五谷和五六兩銀子。
以至于好多隔壁鎮的人也將孩子往這邊送。
蘇琴原本賣些豆腐掙錢,后來以為孟椒跟著謝長安去了京都過好日子了,不需要她攢錢補貼,兒子老師也說教不了他什么了,不用再去縣里書院,花錢的地方也不多,便干脆不賣豆腐了,一心在學堂做飯。
孟椒去過幾回,差不多二十來個孩子,大的十五六歲,小的才三四歲,一個個十分刻苦。
蘇琴說,原本放了半個月的假,但有幾個回家過了除夕,第二日就回來了,自己帶了炊餅,要不是有街坊鄰居看到,他們都不知道。
陳平不忍心,拿著書去學堂教課。
孟椒心有感觸,她見識過京都城的繁華,權貴多如牛毛,那些高中的學子在他們眼里不值一提。
可卻是這些孩子夢寐以求的。
有些于心不忍,她拿出一些錢將破了洞的窗戶補上,又給家境貧寒的孩子買了一件棉衣和一雙棉鞋。
棉衣特意買大人穿的那種,能讓他們穿很多年。
她總覺得,自己能重活一次,是因為父母親人一心向善,也教導她善良做人,才會有這樣的機遇。
陳書也從鄉下回來了,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并沒有讓太多人知道,蘇琴兩口子將學堂后面的一間破屋子收拾出來,讓他在里面看書。
這幾日孟椒去學堂幫母親做飯時,會順帶過去看看他。
但這一日,蘇琴在廚房等了許久,也沒見女兒過來,心里有些奇怪。
眼看菜全都做好,孩子們也快要下學了,卻還不見女兒身影。
椒娘性子穩重,若是不來,肯定會提前說的。蘇琴心中擔憂,但青石鎮就這么大,還都是熟人,按理來說不會出事。
蘇琴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去了后面找兒子,讓他回去看看。
陳書現在最緊張阿姐,想都不想就放下手中的筆,起身著急道:“我現在就去。”
——
孟椒坐在馬車里,手里拿著兩只糖葫蘆,一只完好無損,一只已經吃了兩顆山楂。
嘴巴紅紅的,上面還粘著糖碎渣。
她現在還有些緩不過來神,怎么都沒想到他會來找自己。
方才她走在路上,突然被徐逸叫住,說大人在馬車上等她,然后就跟著人上了馬車,見到了他。
多日不見,男人臉上多了一些疲憊和風霜,孟椒之前就聽他說起過,他南下是為了探望病重的授業恩師。
蕭言卿歪在榻上,見狀忍不住笑了,“喜歡吃這個?”
孟椒看了一眼自己手里啃得有些不大好看的糖葫蘆,不太好意思的嗯了一聲。
她忍不住好奇問:“大人怎么過來了?”
從江寧到這邊路不近,尤其現在地上都是厚雪。
在家待的這半個月,日子過得十分閑適,她有些不想離開。
她昨日還在心里偷偷期盼,希望他忙得想不起來自己。
蕭言卿揉了揉脹痛的額角,“事情辦完了,順道過來看看你。”
孟椒沒說話,她記得好像不是很順道。
蕭言卿柔聲問她,“是隨我一道回京,還是想在家多留一些日子?”
孟椒抬頭看他,不知道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她捏緊了手里的竹簽,臉上帶著幾分猶豫和抗拒。
蕭言卿含笑的嘴角漸漸壓平,他目光平靜的看著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壓迫性的目光讓孟椒有些喘不過氣,他突然道:“孟椒,本官不是你可以隨意戲耍的。”
孟椒心口一顫,她咬了咬唇,還是硬著頭皮道出實話,“大人,我不想做妾。”
第26章 接人
第二十六章
前世謝長安逼她自愿為妾, 跟她說的好聽,說就是一個名分上的事,其實跟以前并無兩樣。
但終究妾就是妾, 他成婚后, 全家住進了沈心玥陪嫁的一處宅子里, 她與下人同住,吃穿都是最差的, 沈心玥更是指使下人在暗中故意刁難欺負她。
她跟謝長安說, 謝長安說她多心了, 田氏也總是在外面夸沈心玥賢惠,說她不知禮數, 惹事鬧事, 要不是謝長安兩口子心善,哪還有她的安身之地。
后來進了三皇子府,她發現,妾是可以隨意打罵賤賣的, 甚至死了就死了,大頌律法對他們而言毫無作用。
她不想以后年老色衰、失去寵愛還不得自由。
聽到這話, 蕭言卿氣勢一收, 他眉頭松了松, 無奈問道:“我何時說過讓你當妾了?”
“也罷,那你就在家多留幾日, 過段時間我派人來接你, 我如今身居高位, 不便來這里提親, 等你到了京都,就住在小院中, 日后從那里出嫁。”
孟椒剛松口氣,就被這句話驚得抬頭。
她以為不做妾,那便是當外室了。以兩人的身份差距,她給他當外室都算是高攀。
她不確定的問,“大人要娶我?”
蕭言卿笑,“怎么,不愿意?”
孟椒低下頭,“只怕……不太容易。”
京都權貴門第之見頗重,她一個和離的平民女子,蕭家恐怕不會同意。
蕭家是大族,好幾房住在一起,她出身低微,若是哪里出了丑或做的不好,惹人笑話,他真的不會在意嗎?到那時她如何自處?
“大人若是喜愛我的容貌,妾身愿意無名無分跟著你。只是,若有一日大人厭棄我,只望不要……”
話還沒說完,蕭言卿就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掰向自己,“本官倒要看看,你這張嘴還能說出什么刀子話?”
孟椒對上他漆黑的眸子,有些說不下去了,男人雖然還在笑,但目光沉沉,明顯感覺他好像生氣了。
但她自覺沒有說錯,現在不說清楚,日后苦的是自己。
她倔強道:“世間男子多薄情。”
連戲文里都是這么寫的,戲文都是男子自己寫的,難道還有錯?
謝長安不就是前車之鑒。
蕭言卿氣笑了,“你見過幾個男子,就說這樣的話?你父親薄情?你弟弟薄情?”
這怎么能相比?
她父親自然是最好的,弟弟耳濡目染,也不是那等寡情無義之人。
蕭言卿見她一臉不認同卻又說不出辯解的話,有些好笑,“莫要胡思亂想,一切有我。蕭家你也不用擔心,我的事,還沒人敢管。”
孟椒聽了心口一跳,咬了咬唇,再次看向他,“大人,不怕別人說嗎?”
男子不是最在意臉面嗎?
更何況還是他這樣身居高位的。
蕭言卿看著她被自己捏紅的下巴,眉眼柔和了幾分,“也不多這一言兩語。”
孟椒低下頭,她覺得自己應該拒絕,眼前這個男人比謝長安不知道優秀多少,不論是家世、地位還是財富,完全不是她能夠肖想的。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在家呆不了多長時間,街坊鄰居雖然都挺好的,但也開始好奇打聽她回家的緣故,遲早會知道她是和離了。或許一開始會同情她,但時間久了,總會傳出閑話。
也會有人給她說媒,一次兩次她能拒絕,次數多了,恐怕父母也會勸她。
而且,她真的甘心嗎?
甘心謝長安沈心玥在京都城過著富貴生活,而她成了別人眼中回到鄉下的可憐村婦?
她手慢慢捏緊,像是下定了決心,小聲道:“你若對我不好,我也是要和離的。”
蕭言卿聽見了,輕笑一下,“怎么算不好?”
孟椒認真想了想,“為了別人委屈我。”
蕭言卿擦掉她嘴角的糖渣,“自然不會,沒人能委屈你。”
孟椒看到了他指尖的紅色糖渣,有些不好意思,忙將兩只糖葫蘆放到一只手上,空出右手拿帕子擦了擦嘴。
又給他擦了擦手,他也不嫌臟。
垂眸看到他腰間掛著的荷包,動作頓了頓,沒想到今天也掛了。
蕭言卿溫和道:“我不能久留,等我處理好了京都的事,就派人來接你們。”
孟椒嗯了一聲。
她看了他一眼,牽起裙子準備下車,剛起身,身后男人突然喚了一聲,“孟椒——”
孟椒下意識扭過頭,就被人摟進一個懷抱里,還沒反應過來,人就松開了,只覺發間一重。
正要抬手摸,男人便道:“走吧,再不走就想把你也帶走了。”
孟椒覺得他有些不講理,又不是她不愿走。
她下了馬車,男人掀開簾布,朝旁邊的徐逸道:“啟程。”
徐逸朝孟椒點了點頭,跳上馬車甩了一鞭。
馬車朝巷子外面走去,身后六個侍從騎著馬踢踢踏踏跟在后面,孟椒想了想,追上兩步道:“路上慢點。”
蕭言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放下簾子。
恰時,身后傳來弟弟的聲音,“阿姐——”
孟椒趕緊摘掉頭上的東西,轉過身去看,陳書遠遠跑過來,著急道:“怎么來了這里?讓我好一頓找。”
聽了這話,孟椒才想起來誤了去學堂的事,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陳書看了一眼遠去的馬車,鎮子上很少有馬車的,皺了皺眉,“阿姐認識?”
孟椒心虛搖頭。
陳書疑惑,“我怎么看著阿姐好像跟人說話了?”
孟椒面不改色,“人家朝我問路”
“原來如此。”
陳書從她手里拿了一串糖葫蘆,邊吃邊道:“先回去吧。”
孟椒松了口氣。
悄悄摸了摸袖里的發簪,覺得有點燙手。
晚上用完膳,孟椒還沒想好怎么將蕭言卿的事跟家里說清楚。
家里就來人了。
來人是謝長安叔叔一家,謝長安的叔叔叫謝通,妻子王氏,生了兩個兒子三個女兒,今天全來了,站在陳家門口一邊搓手一邊喊。
看到郭氏開門,笑得一臉諂媚,“親家,聽說椒娘從京都城回家探親,帶了不少好東西,可有侄兒送給我們的?”
王氏跟著附和,“對呀對呀,我那個侄兒最是孝順了,如今高中當官了,肯定不會忘記我們的。”
以前謝通一家生怕謝長安借錢,恨不得離得越遠越好,自從謝長安高中后,又變了一副臉面,謝長安明知他們一家子賴皮,但為了名聲不得不受著,高中后辦宴,忍著脾氣讓這一家子連吃帶拿。
沒想到現在找上了陳家。
郭氏性子要強潑辣,還是這些年年紀大了,兒孫孝順,她才溫和起來,不然年輕時候也不能獨自帶著兒子逃難至此。
她最疼愛的孫女被欺負的如此狠,全家卻沒辦法為她撐腰做主,她本就心里窩著一口氣,現在看到謝家人,恨的撕了他們的心都有了。
抄起旁邊的掃把,朝人就劈頭蓋臉打過去,破口大罵:“你們這一群喪良心的謝家人,還好意思上門,我沒拿刀去找你們都是我們家心善。我孫女嫁給你家謝長安時,你們謝家窮的缸里一粒米都沒有,一個個面黃肌瘦,衣服都沒得穿,是我孫女拿出嫁妝給你們謝家買米買菜,供你們一家老小吃穿。那田氏病重躺在床上,是我孫女買藥給她治病,伺候她康愈!”
“整整三年,我孫女任勞任怨養了你們謝家三年,你們謝家是怎么對她的?才高中半年啊,就害得她落了產,要娶高門貴女,將她趕了回來,你們這些遭雷劈的謝家人,我咒你們不得好死……”
謝通一家被打的此處亂竄,聽了這些話,嚇了一跳。
那王氏心里委屈,想都不想就反駁,“那謝長安做的事與我們有什么干系?再說,你孫女被休,肯定是哪里做的不好,那謝長安給你們送了兩大箱子好東西,也不算占你們便宜……”
周圍鄰居聽到動靜都跑出來看。
郭氏知道,孫女一直待在家里,和離遲早是要被人知道的,與其一直隱瞞,還不如趁機把事情原委道出來,好讓大家評評理。
聽了這話,郭氏拿著掃把專門打王氏,“放你娘的狗屁,那兩箱子的東西,與謝長安有個半文錢的關系,那是我孫女救了京都城的大官,人家送她的,謝長安舍得送我孫女東西?真是笑掉大牙,你們謝家哪一個不是薄情寡性、尖酸刻薄之人?他一個貪圖榮華富貴的小人,舍得與我孫女錢?”
孟椒從房間里跑出來,攔住郭氏,“奶,別氣壞了身子,快回屋。”
蘇琴和陳平也匆忙跑來,“娘——”
有鄰居看到郭氏氣得臉紅脖子粗,忙勸道:“郭大娘,莫罵了,椒娘什么樣的品行我們這些老街坊都知道,你們家這些年對謝家的幫扶我們都看在眼里,此人可恨啊。”
“是啊,椒娘多好的孩子啊,謝家人太可恨了!”
有人幫著罵謝通一家,“還不快滾,簡直臟了我們的地。”
謝通一家見這么多人出來了,不敢再逗留,灰溜溜趕緊跑了。
大概是不解恨,這一家子回到村里后將謝長安大罵一頓,鬧得全村都知道謝長安休了孟椒,攀上權貴人家女兒的事。
孟椒與人為善,黃石村的人都很喜歡她,原以為她已經跟著謝長安在京都城過上了好日子,竟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實在是讓人唏噓。
原本有女兒的人家還羨慕孟椒,現在十分慶幸沒把自己女兒嫁過去。
蘇琴用袖子擦眼淚,“這事我們都不敢往外說,一是怕你們聽了笑話,二也是擔心惹椒娘傷心,如今我們什么都不想了,只想椒娘好好的。”
鄰居們聽了心里不好受,“怎么會笑話呢,椒娘是我們從小看著長大的,遇到這樣的事我們只會心疼。”
“是啊,莫多想了,人回來了就好,那謝長安做出這等惡事,必然遭到報應的。”
“就是,莫哭了,哭壞身子不值得。”
……
孟椒扶著郭氏回了屋,看著全家因為她的事愁眉苦臉,想了想,便拿出今日蕭言卿送與自己的簪子。
簪子很漂亮,是一支鑲嵌寶石的五頭金花纏絲簪子。
蘇琴抬起紅腫的眼睛,“椒娘,這是?”
孟椒輕聲開口,“這是蕭大人送我的,娘可還記得,我說之前在京都救過一個遇刺的大人?”
蘇琴點頭,“自然,你說那兩箱子東西便是他送的,這次回來也多虧了他。”
孟椒搖頭,“其實不止于此,我本應該能在除夕前回來的……”
說起了自己被拐的事,怕家里人心疼她,沒有說的太過詳細。
“大人剛好有事南下,便跟著一道了,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了他,他說回去處理完事情就來接我,還送了我這個。”
今日沒去學堂的緣故,下午陳書幫她找了個借口,說她太久沒回來迷路了,家里人也沒有多想。
她當時不好解釋,這會兒才陳明緣由。
孟椒低下頭去,臉有些紅,剩下的話覺得頗難為情,不好意思說出口。
但三人還是聽懂了,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
他們還沒從椒娘被和離的傷痛中走出來,現在椒娘告訴他們,她跟那位大人互生情愫了。
蘇琴忍不住吸了吸鼻涕,擔憂問:“椒娘,那位大人能不能相信?”
很擔心女兒再次受了欺負。
聽女兒話里的意思,這位大人官職似乎比謝長安高很多。
孟椒想起蕭言卿那張臉,搖了搖頭,“大人為人正直,比謝長安好千倍萬倍。”
郭氏拉住孟椒的手,“椒娘,你跟我說實話,你是自己喜歡他還是因為別的?”
“你若是自己喜歡,那我便不好攔你,但你要想清楚,高門大戶規矩多,我曾經在官宦人家做過工,后院腌臜事多,一著不慎就吃了虧,吃了虧是小,有時候就怕連命都保不住。若是因為別的,那就更沒必要了,咱們家都不怕閑言碎語,你愛在家里住多久就住多久,你有我們,有你弟弟,雖說不能讓你過上富裕的日子,但吃穿不愁。”
孟椒聽得心里暖暖的,知道郭氏都是為了自己著想。
她偎依在郭氏的懷里。
喜歡嗎?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若是再成親,嫁給蕭言卿是最好的選擇。
她想了想,認真道:“大人對我很好。”
郭氏嘆了口氣,摸了摸孟椒的腦袋,“傻孩子。”
如此在家又過了半個多月。
街坊鄰居如今都知道孟椒和離了,有些關系好的,拿了一些家里的吃食過來,勸想開些,有些好心的,還給孟椒介紹人。
其中一個還是在縣衙當差的捕快,在縣里有宅子,兩個女兒,大女兒十七,小女兒七歲,原配是前幾年難產死的。
那捕快人不錯,就是年紀有些大了,三十有六。
這條件是相當不錯了,蘇琴聽了都有些心動,要不是女兒說了那位大人的事,她都想讓女兒跟人見一見。
不過還是推辭說這人年紀太大了,比陳平都長一歲,日后相處太過尷尬,讓人笑話。
孟椒沒好意思說,蕭言卿比這人還要大上一歲。
天氣漸暖,春意盎然。
周圍鄰居家的孩童陸陸續續換下打著補丁的襖子,穿上稍厚一些磨舊的夾衣夾褲,天冷的時候家里長輩拘著不讓往外跑,怕著涼了花錢買藥看病,天熱才讓他們出來耍。
孟椒是從京都城回來,帶了不少好吃的,每次看到他們都要抓糖散給他們,這些孩子們便天天一窩蜂往這邊竄。
竄的多了,就跟孟椒熟悉起來了,嘴里什么話都說,什么東頭的劉大爺晚上不起夜,在床邊尿尿,天天早上被兒媳婦罵,還有那賣紙扎的啞巴,被鄰居欺負,氣得在家里扎小人……
甚至一行馬車要進鎮子,他們都跑來跟孟椒說。
孟椒也沒當真,坐在院子里給幾個小姑娘梳頭發。
幾個小姑娘都還小,家里長輩不怎么管,天天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在外面跑,孟椒覺得可愛,就給她們梳漂亮的雙環髻,以至于天天過來,嘴里甜甜的喊孟姨,還會從家里拿炒豆子給孟椒吃。
幾個男孩擦著鼻子又跑過來道:“姨,馬車朝這邊過來了。”
“好多馬啊,特別高,可真威風。”
“馬后面還拉著一個屋子。”
“什么屋子,笨,那叫馬車,有錢人家坐在里面的,縣里老爺家就有。”
“我們再去看看。”
說完一窩蜂又跑出去了。
孟椒聽了好笑,幾個小姑娘也有些坐不住了,伸長脖子往外看。
青石鎮太小了,平時沒什么熱鬧可看。
孟椒快速梳好幾個小姑娘的頭發,讓她們也跟著出去玩。
幾個小姑娘摸著腦袋,歡呼著跑了出去,
郭氏坐在旁邊摘菜,笑呵呵道:“慢點,別摔了。”
哪知幾個孩子沒跑多遠,就又回來了,興奮道:“他們朝這邊過來了——”
“姨,你也快來看,真的好多大馬。”
孟椒也好奇,走到院子門口去看。
然后就看到一列長長的隊伍踢踢踏踏朝這邊走來。
青石鎮不大,只有兩條主干街道,陳家這邊是居民宅子,按理說,不應該從這邊經過的。
正疑惑著,就見兩個騎著大馬的黑衣男子突然加快速度朝她過來,近了后,下馬抱拳,“見過娘子。”
孟椒認出人,是當日送她回來的那兩個侍從,“你們……”
后面的隊伍漸漸放慢速度,停下后,第一輛馬車里跳下來一個青衣小丫頭,然后轉身扶著一位穿醬色緞面繡石榴花褙子的婦人下來。
婦人約莫四十歲,圓臉笑呵呵的,上前熱絡道:“這位便是孟娘子吧,妾身姓陳,弟弟跟在四爺身邊做事,派我過來接娘子一家去京都城。”
第27章 回京
第二十七章
“昨夜周敘從二皇子府上出來, 被姚大人知道了,聽說今日姚大人找他,他稱病沒去, 姚大人臉色不大好看。”
徐逸搖頭, “真是一條瘋狗, 這么做不是撕破臉了嗎……”
鬧得如此難看,姚大人豈會忍他。
蕭言卿淡淡道:“周敘不傻, 他既然投靠了二皇子, 就會展示自己的誠心, 遲早是要撕破臉的,借此也可以看看二皇子能不能護得住他。”
徐逸頓時明白了, 以周敘的厚臉皮, 若是二皇子護不住他,恐怕立馬就會回到姚太傅身邊伏低做小。
姚太傅身邊的能人是多,但像周敘這般心狠手辣的并不多見。
魏貴妃一黨勢均力敵,姚太傅若不接受, 以周敘的性子,恐怕會再背棄一次。
比起二皇子和周敘, 徐逸更看不慣三皇子趙誠, “這趟回來, 功勞倒全是他的了。”
趙誠去了廣陵,被當地官員拿著美酒美人哄了三天, 便暈頭暈腦分不清方向, 四爺連傅大人的葬禮都沒參加完就要去給他收拾爛攤子。
好在這趟并沒有白跑, 借著三皇子的名義將轉運使、提舉茶鹽司一等全都下了牢獄, 魏貴妃一黨胃口越來越大,恐怕這也是陛下的意思。
之前他還以為陛下扶持的是魏貴妃一派, 如今看來,似乎是障眼法。
蕭言卿搖頭,“無妨,重要的是看陛下接下來的安排。”
徐逸明白,廣陵貪污案辦完,太多的肥差出現了空缺,最終的決策權還是在陛下手里。
陛下身子越發差了,如今為誰打算,就可見是給哪一位皇子鋪路。
這次將四爺派過去處理貪污案,就是想將魏貴妃一黨的矛頭對準姚太傅,兩黨相爭,漁翁得利。
只是有姚太傅一黨和魏貴妃一黨在,陛下真的能如愿嗎?
怕是又一場血雨腥風。
馬車從興國坊蕭家西邊角門進去,蕭言卿剛到書房,就有婢女過來傳話,說老夫人找。
徐逸偷偷看了他一眼,懷疑是老夫人聽說了什么。
蕭言卿嗯了一聲,去里間換了一身茶褐色交領杭綢直?,朝老夫人住的壽安院走去。
他到的時候,蕭老夫人在隔壁小佛堂里還沒出來。
也沒人去知會,只一個婢女將他領進廳屋,倒上茶水就下去了。
蕭言卿沒喝茶,他歪在圈椅上,右手不自覺在旁邊幾子上輕輕叩著,這是他想事情時候的習慣。
他知道,母親早晚都要去小佛堂里念念經,但今天太早了,往常都是入睡前才去的。
這是在給他下馬威。
當然,他也知自己這次做的有些過分了,沒知會她一聲就大張旗鼓派人去廬州接人。
只是他不得不如此,官場復雜,他沒有太多的精力浪費在這些事情上,只想快點解決。
母親重禮教門第,當初迎娶白氏也是礙于這是父親定下的婚事,實則她并不怎么滿意。之前借著舉辦賞花宴的名義給他相看,邀請的皆是京都城內有名望的家族。
若不先斬后奏,母親定會阻止。
身后傳來掀簾的聲音,蕭言卿起身,看到扶著嬤嬤出來的蕭老夫人,行了個禮,“母親。”
嬤嬤側身避開,低下頭恭敬道:“四爺。”
蕭老夫人仿佛沒看見,繞過人徑直坐到榻上。
嬤嬤給她倒上一杯茶,蕭老夫人閉上眼睛,轉動著手中的佛珠。
蕭言卿笑了笑,自己坐了下來。
屋子里十分安靜。
嬤嬤見兩人都不說話,無奈看了眼身邊的老夫人,嘆了口氣道:“夫人,四爺既然過來了,就先聽他怎么說,四爺剛從南邊回來,公務繁忙,莫耽誤了事。”
也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她,蕭老夫人緩緩睜開眼,看向左下首坐著的四子,淡淡道:“那就說說吧。”
他大張旗鼓派人去廬州接人這事,她還是從余老夫人口中才得知,他并沒有隱瞞此事,稍微一打聽便知,都好奇他看中了誰家的小娘子?聽人說,他南下途中就帶著一位十分美貌的女子。
蕭老夫人心中驚訝,但為了護著蕭家和兒子的臉面,只得違心說他心里有數,家里不做干涉。
蕭言卿平靜問:“母親知道了什么?”
蕭老夫人皺眉問:“你將人藏在了景明坊那處宅子里?”
蕭言卿搖頭,“只是讓她暫住了幾日。”
蕭老夫人不管是不是暫住,她關心的還是那女子的身份,“她是哪家的女子?”
蕭言卿回她,“母親也認識,她叫孟椒。”
蕭老夫人皺眉,孟椒,這名字怎么聽著有些耳熟?
她扭頭看向旁邊的嬤嬤,嬤嬤似乎想起了什么,臉色微變,然后俯身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聽完,蕭老夫人瞪向兒子,她不好發火,壓著脾氣頓了頓道:“你若是納妾,我不管你,若是娶她進門,我不同意。”
只是她心里也清楚,若是納妾,他也不會如此招人眼目。
她這個兒子,心思極深,做任何事之前就在心里謀劃過好幾遍。
不知會家里一聲便去接人,自然是知道她會在外人面前護著他。
果然,就見蕭言卿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母親,我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蕭老夫人轉著佛珠的手停住。
若是兒子以家主的身份抗衡,她就算不滿也沒辦法。
但他說,他也有七情六欲,有私心。
蕭老夫人心里一軟,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從小虧欠頗多。慎兒從小就作為家里的繼承人,背負的東西太多,她既心疼又驕傲。老三一出生就體弱多病,她怕養不活,親手照顧。唯有最小的他,被她疏忽的徹底。
老大沒了后,族里鬧翻了天,說他們這一脈無枝可依,選了四五個旁支孩子送過來。老二天天往她這邊跑,想要她認下他,就連老爺都有些松動了。
還是老四自己站了出來,說自己愿意棄武從文,當時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但老爺偏偏力排眾議。他也不辜負全家的期待,后面連中三元,比他大哥還要出息。
那幾年蕭家的日子并不好過,朝中結黨營私,太子被廢,支持太子一黨的許家、劉家、蕭家等一眾文官世家被極盡打壓,許家、劉家等沒落的沒落,抄家的抄家,只有蕭家苦苦支撐,內憂外患。
若不是老四后面攀上姚太傅一派,蕭家恐怕也要出事。
只是其中的艱辛,她自然是難以想象的。
蕭老夫人緩和了臉色,但還是有些不滿道:“你想要娶什么樣的女人娶不到?那孟氏……剛和離,還是一個小官的原配,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家中又無資產,父親只是個秀才,說出去不怕人笑話嗎?”
“你丟得起這個臉,我可丟不起,你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寒兒吧,他還未成親。”
“寒兒的婚事我自有安排,孟氏很好,娶她兒子并不覺得委屈,還望日后她進門,母親不要為難。”
蕭老夫人氣得呼吸都重了,這還沒進門呢,就開始護著了,“你就非她不可?”
蕭言卿聽到這話,收起臉上的笑意,抬頭看向蕭老夫人,神色嚴肅道:“母親,整個朝堂中,蕭家比清流一派還要干凈,如今局勢緊張,蕭家若想自保,不能太干凈了。”
蕭老夫人聽了一愣,她不懂朝堂局勢,但她聽懂了兒子口中的意思。
就她所熟悉的余家,余家大爺撐不起門戶,小輩更是沒一個有出息,出現青黃不接的局面。不說余家,就拿國公府彭家來說,后院也是一團糟,父子倆個都是風流人物,經常因為女人鬧出事。
不像蕭家,蕭家曾經是清流中的砥柱,因站錯了隊遭受打壓,但家風不改,每一輩都有出色的弟子,哪怕是混不吝的老六,那也只是將自己關在院子里,沒在外面闖過禍事。
確實太干凈了,太干凈了就容易招人恨。
比如老四這次的南下,哪怕她一個后院婦人,也知道陛下沒安好心,好在平安回來了。
不過她也清楚,兒子這么說,也是為了勸服她。想要讓蕭家“不干凈”,多的是辦法。
何苦讓他委屈。
但到底還是有幾分松動,若是涉及朝堂,她自然不好插手,問了一句,“你將作何打算?”
蕭言卿便知母親是同意了,低頭道:“到了京都后,安排他們住在景明坊那邊,她也從那里出嫁,到時還請母親多操心,媒人就讓彭夫人出面。”
蕭老夫人見他連媒人都選好了,心里又是一氣,“你倒是上心,恐怕連日子都選好了吧。”
蕭言卿笑了,“知子莫若母,兒子看五月二十八這個日子就很不錯。”
五月二十八,滿打滿算也就兩個多月了。
蕭老夫人無語,懷疑今日就算自己不找他,他也是要過來的。
氣完又覺得有些好笑,“你就這么喜歡?”
這個兒子平時心思難猜,很少這么緊張一個人。
蕭言卿笑著回了一句,“母親不是也夸她懂事賢惠嗎?如今正好做了你的兒媳婦。”
蕭老夫人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這哪能一樣?
氣得抬手點了蕭言卿好幾下,“莫在這里氣我了,快走。”
“兒子告辭。”
等人走了,蕭老夫人忍不住問旁邊嬤嬤,“你說,我是不是被他騙了?”
嬤嬤趕緊伸手給蕭老夫人順氣,笑著說:“怎么會?四爺也是孝順您。”
蕭老夫人白她一眼,“你也氣我。”
嬤嬤笑容加深,哄著她,“夫人,四爺是個有本事的,如今他也不需要靠姻親關系才能在朝堂立足,對他來說,娶個高門貴女反倒容易給自己添麻煩,如今朝堂局勢混亂,蕭家自保都不容易,萬一親家出了事,他幫還是不幫?”
蕭老夫人聞言不做聲。
嬤嬤知道她是聽進去了,便又繼續道:“那孟娘子夫人也是見過的,雖是小門小戶出身,但舉止得體,品行上佳,眼神清澈,一看就是個善良通透的好娘子。”
“要我說,四爺也不小了,這么多年撐起家里家外不容易,如今遇到一個喜歡的,也沒什么好阻攔,別人笑話就笑話,咱們又聽不見,難不成還有人敢當咱們面說?只要四爺覺得好,日子過得開心,那就值得。再說,太宗的寵妃玉太妃不也是二嫁女嘛,有什么好說的?”
蕭老夫人點點頭,“你說的也在理,老四這些年確實不容易,說起來那孟氏,性子倒是極好的,就是出身差了些。”
她想了想,扭過頭對嬤嬤道:“明日將我私庫的單子拿出來,咱們私底下多補貼一些,不能一件像樣的陪嫁都沒有。”
嬤嬤聽了笑,“老夫人就是心善,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男方給女方補貼嫁妝的。”
蕭老夫人嘆了口氣,“那孩子也可憐,就當彌補老四吧。”
嬤嬤心想,老夫人總算做對了一件事。
瞧四爺這架勢,對孟娘子是相當的上心,給孟娘子增臉,比直接補貼四爺管用多了。
不過她沒說的是,以四爺的性子恐怕早就做好打算了。
——
孟椒將人迎進了門,郭氏得知來意后,進屋抓了一把糖給院子里的幾個小女孩,讓她們去學堂將陳平蘇琴和陳書都叫回來,說家里來了很多人。
小女孩們乖乖點頭,然后一溜煙跑了出去。
陳家太小了,人多坐不下,只有陳霜帶著丫鬟進了屋,其他人都留在院子和巷子里。
陳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笑著說:“我也姓陳,倒是有緣。”
郭氏也笑,“說不定百年前也是本家。”
陳霜忙道:“不敢不敢,我乃家生子,父母皆是老太太的陪嫁,后來老太太沒了,就跟著四爺做事,我還有一弟弟,平時給四爺跑跑腿,我則跟著夫君幫四爺打理外面的私產。”
“也是因為路遠,我才有幸替四爺跑這一趟,不然換做稍微年長的嬤嬤,恐怕吃不消,還望老夫人不要見怪。”
郭氏忙搖頭,“娘子莫自謙,剛一瞧見娘子,還以為是哪家的官家娘子。”
心里感嘆,果真是貴人家出來的,舉止氣度比人家正頭娘子都足。
陳霜捂著帕子笑。
她來之前,弟弟跟她打過好幾次招呼,過去莫要端著架子,那位是未來的四夫人。
不用弟弟說她也知道,所以專撿好聽的話說,“我瞧著老夫人眼睛有神,眉間繞著紫氣,才是個頂頂有福氣的。”
兩人互相夸著,一直聊到陳平夫妻回來才開始說正事。
陳霜怕耽誤事,便直言說了這趟的目的,四爺派她前來將陳家全都接到京都城去,因為路遠不便,到時就在京都城出嫁,宅子已經安置好了,他們家只要人到就行,其他的不用操心。
說完頓了頓,她又補充一句,“本想留些時間給娘子和家人準備的,但隨行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恐怕無處安置,好在今日時辰還早,不如今日就動身吧?”
蘇琴一驚,“今日?這也太快了?我們還沒收拾好。”
陳霜微笑,“娘子只需收拾兩身換洗的衣服便是,其他的我們都會準備。”
主要是她著急,四爺的事她不敢耽誤,回去還要給娘子定制婚服、準備嫁妝那些,時間緊迫,要忙的東西太多了。
怕人誤會,忙補充道:“來前,四爺已經找金恩寺的住持算過了,五月二十八就是個極好的日子,錯過就沒有這么好的良辰吉日了,所以妾身才自作主張,想著趕緊回去安排婚事。”
蘇琴看向郭氏,郭氏皺眉問:“這么快?我們什么都沒準備。“
陳霜笑著安撫道:“老夫人不用擔心,一切有四爺。”
聽她這意思,他們一家真的只要露個臉就行了。
哪能如此?
就算他們家沒什么資產,也沒想過這般占人便宜。
郭氏也看出來了,眼前這位娘子雖然瞧著年歲不大,但是個能管事的,弟弟也在四爺身邊做事,不好得罪人,便道:“還容娘子稍等片刻,我兒學堂還有幾個孩子得安排妥帖,家里也有些事需要處理一下,想來娘子大老遠跑來路上吃了不少苦,這樣,我讓孫兒帶你們去楊大娘家羊肉店先吃點熱乎的,爭取今日出發。”
陳霜聽了這話,松了口氣,“老夫人體貼。”
坐在角落里的陳書到現在都還沒反應過來,他聽得暈暈乎乎的,這些人是誰?什么四爺,為什么要接他們家去京都城?
還有,姐姐要嫁人了?
郭氏不給他反應的時間,催促他趕緊帶著人去楊大娘家用膳,還去屋里拿了一兩銀子給他,“快去,完了也別回來了,直接去學堂將你的書收拾收拾,咱們要在京都城待上兩三個月,哪些需要帶的都給捎上。”
陳書愣愣點頭,然后趕緊帶著人往外走去。
郭氏做主慣了,遇到事也不慌,拿了三兩銀子出來給兒子,“咱們這一趟出去,恐怕得要兩三個月才能回來,那些孩子也不能不管,你把這錢給隔壁的楊嬸,讓她幫忙看一下咱們家,順便每日去學堂給孩子做一頓飯。”
陳平皺眉點頭,“娘,一定要這么急嗎?”
總覺得這樣太上趕著了。
郭氏知道他讀書人的軸勁兒又犯了,沒好氣白了他一眼,“人家帶著這么多人大老遠跑過來,什么都不圖,甚至連出嫁的宅子婚服嫁妝都替我們準備,你還想怎么樣?你以為人家跟你一樣這么閑,咱們孫婿是當官的,事情那么多,急就急點,快去!”
陳平被罵的低下頭,還沒成親呢,就孫女婿了。
轉身往外走去。
孟椒將家里沒吃完的糖都給他包上,讓他拿去給學堂孩子分一分。
蘇琴緊張問:“娘,我需要準備什么?”
郭氏道:“帶兩身穿的衣服,再把你身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咱們湊一湊,嫁妝再少,但該有的還是得有。”
“哎”
蘇琴轉身去了屋子里。
郭氏也回了自己房間,將自己所有的錢都拿出來,當初為了買學堂,她將村子里的宅子田地全都賣了,還剩十幾兩銀子,以及往日繡活攢下的錢和從泉州逃難帶來的一些金銀首飾。
那時海上匪患進城殺人,主家的人四處逃難,她帶著兒子藏起來躲過一劫,出來后主家跑的一個人都沒有,還有好多人就橫死躺在地上,她愣是膽大一個個扒下那些金銀首飾,帶著兒子一路逃難至廬州。
這些金銀首飾她只用了一小部分,買下這座宅子給兒子娶親用了,孟椒和謝長安成親時她都沒拿出來,怕孫女傻乎乎又貼補謝家了。
如今來看,幸好是沒拿了。
郭氏將一包的金銀首飾一分為二,孫子過兩年還要趕考,得給他留一些,最后大概是覺得他用不了這么多,又從里面拿了兩樣首飾添補給孟椒。
銀子則全部帶上了,林林總總,算起來差不多有二百兩。
外面,蘇琴已經全都收拾好了,除了她、陳平和兒子的兩身換洗衣服,就是她的私產了。
她的私產不多,以前做豆腐攢下來的錢幾乎大半都貼補給了孟椒,剩下的就是這兩年陳平辦學堂攢下的十幾兩銀子。
不過孟椒生父在縣里還有一套宅子和豆腐坊,之前一直沒想過賣,她擔心謝長安考不上,到時候謝長安也可以在縣里開一家學堂。
后來謝長安高中,她才給賣了,那會兒孟椒已經去了京都,她想著等孟椒生下孩子,去京都城看望的時候把這錢給她,一共賣了二百一十兩。
蘇琴將錢數好遞給郭氏。
郭氏將十幾兩還給她,讓她收起來,“這些錢你收起來,家里得備著點銀子作日常花銷,這二百一十兩和我的這些,一并作椒娘的嫁妝。”
蘇琴看著這么多錢,臉色緩了緩,“應該不算少了吧。”
郭氏冷哼一聲,“這才多少,那些富貴人家嫁女兒,陪嫁都是上萬兩銀子,真正的十里紅妝。”
蘇琴咋舌,“那得多有錢。”
孟椒從屋里出來,心里感動,“娘,奶,我不要這些,我自己也有錢,和離那日早上,謝長安給了我五張銀票,我要了。”
說著拿出四張銀票。
郭氏接過銀票,一臉奇怪,“他哪來的這么多錢?”
孟椒平靜道:“應該是那沈家給的。”
郭氏冷笑,“真是的不中用,凈靠女人。”
以前郭氏瞧不上謝長安,蘇琴還會護著,如今跟沒聽見一樣。
她笑得開心,“有八百兩了,真好,咱們家也不算給椒娘丟人。”
孟椒眼睛紅紅的摟住她,“哪里丟人了?你們不知道多好。”
這是她盼了兩輩子才見到的親人。
中午在家吃完飯,檢查一番覺得沒有遺漏,陳平就叫兒子去找人,隨后陳霜讓人帶著馬車過來接人,浩浩蕩蕩離開。
周圍街坊鄰居出來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有住隔壁的楊大娘知道些內情,但她不好在外面亂傳,別人問起也只是搖搖頭,等回家了才跟兒媳婦嘀嘀咕咕。
第28章 婚事
第二十八章
一路坐船北上, 等孟椒他們到達京都城時,雪才剛化,郊外枯枝冒出新芽, 人們才換下厚厚的襖子。
他們這趟乘坐的是蘭舟, 船在虹橋下, 到時,天色將黑了。
虹橋熱鬧, 人影幢幢, 燈火通明, 陳平蘇琴陳書沒見過這么繁華的地方,下了船后, 一時間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陳霜安排人賃了三匹馬車過來, 女眷一輛,陳平陳書一輛,還有一輛裝載衣物書籍。
這一路雖然趕路匆忙,但陳霜將事無巨細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并沒有吃什么苦頭。
坐上馬車后,一行人直接去了景明坊。
到了宅子后, 陳霜才真正松了口氣。
吳嬤嬤和周叔都在, 吳嬤嬤摟住孟椒, “可算是來了,天天盼著呢, 這幾日四郎晚上都到這邊歇著, 應該也是在等你。”
孟椒握住她的手, “嬤嬤, 給你添麻煩了。”
“什么麻煩?這是天大的喜事,娘子快去屋里歇一歇, 我等會兒就過來找你。”
說著喚婢女帶孟椒和郭氏他們去后院,又叫小廝把東西都搬下來。
孟椒對陳霜感激一番,才轉身進了院子。
陳霜目送人離開后,笑著跟吳嬤嬤道別。
吳嬤嬤拉著她,“這么急做什么?吃點東西再走也不遲。”
陳霜搖頭,“不了不了,還有好多事沒做呢,我得趕緊去安排一下婚服和繡娘,這個不能耽誤。”
吳嬤嬤便不好攔她了,“行,那你便去忙吧,這事辦好了,四爺肯定不會虧待你。”
陳霜聽了這話,眼里笑意藏都藏不住,“哪里指望這些?能為四爺辦事是我的榮幸,只盼著四爺能念在我這趟沒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日后能讓我兩個孩子也能跟在四爺娘子身后跑跑腿。”
吳嬤嬤聽明白了她的打算,陳霜以前是老太太送去白氏身邊伺候的,只不過白氏嫁進蕭家時,自己身邊帶了一眾嬤嬤婢女,被排擠的厲害,不得重用。白氏病逝后,她身邊的嬤嬤婢女更是緊把著白氏的嫁妝,生怕被府里的人侵吞了,陳霜干脆出府嫁人了,跟在丈夫身邊幫忙管理賬務那些。
夫妻倆感情不錯,唯一就是子女運差了些,頭一個孩子沒保住,過了好多年才重新懷上,生了一兒一女,大兒子十一歲,小女兒五歲。
四爺就一個嫡子,身邊伺候的都是白氏留下的老人,陳霜的孩子以后恐怕也插不進去,如今這個打算也不算錯。
只是吳嬤嬤覺得她真是糊涂了,將人拉到旁邊小聲說了起來,“你這個傻孩子,四爺的意思你還沒明白嗎?娘子無依無靠,進府后身邊無人可用,四爺找你可不光光是因為你弟弟,他是在給娘子挑能用的人呢。”
陳霜愣了一瞬后,眼睛唰地一亮,“嬤嬤的意思是?”
也不怪她沒想到這些,而是她根本不敢往這處想,當初跟在白氏身邊,實在是被打壓的怕了,白氏性子執拗,又沒主見,什么都聽身邊嬤嬤婢女的,她苦口婆心說十句都抵不上她身邊普通丫鬟的一句。
緊張又不太確定道:“嬤嬤可別哄我。”
若是她能跟在娘子身邊伺候,日后身份地位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我哄你做什么?”
吳嬤嬤對四爺還是比較了解,從不做無用的安排。
這陳霜老子娘都是老太太的陪嫁,她從小讀書識字,本事眼界都不缺,后來老太太把她叫到身邊伺候了幾年,就是給小門戶出身的白氏準備的,哪知白氏看不上。
如今送到娘子身邊,再好不過。
“娘子是個厚道善良的,以后你可要多上心,進府后莫讓人欺負了。”
陳霜握緊吳嬤嬤的手,有些激動道:“嬤嬤放心,我自是省的。”
原本就一身干勁,如今想到是為自己以后的主子伺候,恨不得馬上全都辦好。
孟椒睡的還是之前的西廂房,蘇琴和郭氏被安排在后罩房,陳平陳書父子倆在倒座房。
吳嬤嬤知道他們這幾日會過來,每天廚房里都備著菜,吩咐人趕緊做好給各個屋子送過去。
孟椒那里,她親自端著一碗燕窩粥和兩碟小菜去,孟椒正好餓了,也不跟她客氣,坐下吃了起來。
她吃的時候,吳嬤嬤就在旁邊慈愛看著。
孟椒有些不好意思,“又讓嬤嬤跟著操心了。”
吳嬤嬤笑著搖頭,“伺候娘子,我心里開心。”
她伸手摸著孟椒的腦袋,懷念道:“也不知道為什么,每次看到娘子就總讓我想起老太太,老太太年輕時候也是個美人,她父母早亡,小小年紀帶著全家仆從老小投奔叔叔,受了不少委屈,后來大了,叔叔嬸嬸給她說親,她不同意,自己帶著所有銀錢和仆從再次北上,找老太爺兌現婚約。”
“那時候老太爺有個情投意合表妹,對于老太太,老太爺是不想認的,畢竟她父母皆亡,好在蕭家當時的長輩還在,認了那門親。”
孟椒動作一頓,“后來呢?”
吳嬤嬤嘆了一口氣,“后來日子自然不太好過,老太爺那位表妹甘心為妾,老太爺覺得她受了委屈,處處護著她,生了四個孩子。而老太太只有咱們老爺一個孩子,本來還有一個的,沒保住。”
“好在咱們老太太根本不在乎這些,她只是需要蕭家夫人這個身份,好保住父母留給她的東西和我們,她對我們這些下人都比對老太爺好,別人說她不受寵什么的,她根本不在意,每天最大的興趣就是吃好吃的,穿好看的衣服,查看老爺的功課。好在老爺有出息,就算老太爺偏心也沒用。”
孟椒聽了心里唏噓,她記得吳嬤嬤之前好像不是這么說的,說老太爺和老太太感情甚篤。
不過她也不生氣,那時候她們還不算熟悉,傳出去對蕭家名聲不太好。如今她就要嫁給蕭言卿了,說這些自然沒關系。
吳嬤嬤對孟椒笑了笑,“娘子是個有福氣的,四郎這個孩子,雖然喜歡把話藏在心里頭,不愛說出來,但心是好的,有些時候需要娘子細心觀察才知道,娘子若是哪里覺得不好,也可以直接說出來,四郎不會生氣的。”
“我瞧著娘子家人都是有氣節的,想必四郎做的這些讓你們覺得有些不自在,只是世上無兩全其美法,四郎也是不想委屈你。”
“蕭家是幾房生活在一起,若是怠慢了你,怕是進府后被人小瞧了,娘子何不寬心些?反正你是未來的四夫人,四郎手里的東西,以后還不都是你的?早給晚給都一樣。”
孟椒聞言,便知吳嬤嬤是來寬慰自己的,想讓她學學老太太,不要在意外人的看法。
她心里有些感動,笑道:“讓嬤嬤擔心了,我既然決定嫁給四爺,就不會在意這些,我們差距太大,有些事避免不了,我知道的。”
蕭言卿官居二品,若是女方陪嫁什么都沒有,到時候受到嘲笑的便不止她一人。
“他要娶我,面臨的阻礙顯然更多。”
吳嬤嬤聽了眉眼含笑,“娘子能這么想再好不過……”
正要再說些什么,目光突然在門口頓住,臉上笑意加深,“四郎過來了。”
孟椒下意識偏過頭去看,就見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也不知來了多久。
這時候京都城的晚上還是有些冷的,門口的徐逸脫下他身上的披風。
吳嬤嬤見孟椒吃得差不多了,起身收拾,“你們先說會兒話,我將碗拿去廚房。”
人走后,蕭言卿跨進屋子里。
他穿了一件石青色圓領長袍,腰間系一條銀灰色白玉帶。
孟椒正要起身,他走過來將她肩膀按了下,坐在了她旁邊。
十分自然的牽起她的手,溫和問道:“何時到的?”
“也是剛到沒多久。”
寬厚的大手摩挲著她的指尖,讓她有些不自在,好長時間沒見,突然看到覺得有些陌生了。
他倒是和之前一樣熟悉,孟椒側頭看他,面龐白皙,顯得眼下青色明顯,應該是沒怎么休息好。
她眼神微動,突然察覺到,他身上的苦香味不見了。
想到這里,便問了出來,“大人怎么不用香了?”
蕭言卿輕笑了一聲,“鼻子倒挺靈。”
孟椒覺得他這神情語氣像是在嘲笑她,有些不滿的他一眼。
那么濃烈的味道誰都聞得出來。
蕭言卿嘴角含笑,解釋了一句,“那味道確實有些苦了。”
那香原本是用來提神的,用久了反倒作用不大,只是突然戒了,還有些不習慣,這幾日都沒怎么睡好。
孟椒點點頭。
蕭言卿突然問她,“回來路上,陳霜可有怠慢你?”
孟椒不解他為何這般問,他派去的人自然能干。
不過還是道:“陳娘子十分用心,一路都不用我們操心,她都給我們安排妥當了,半路弟弟暈船,她提前準備了暈船藥,喝了一副就好了。”
蕭言卿嗯了一聲,“那便好,到時你進了蕭府,就讓她跟在你身邊伺候,她對蕭家熟悉,有她在身邊,你行事也方便些。”
孟椒參加過余家和蕭家的宴會,前世也與三皇子妃相處過,知道那些貴婦人身邊都有很多人伺候,以后她要學的地方很多,便沒有推辭。
她看向蕭言卿,眸光清清,抿唇含笑道:“那便多謝蕭大人了。”
再活一次,有些東西她就不那么看重了,他愿意給,她便要著。
蕭言卿聽出了她的打趣,彎了彎唇角。
蕭言卿沒待多久,走之前徐逸捧著一匣子的東西進屋,他道:“這些你收著,到時候就記在你嫁妝里。”
孟椒送他出門,輕輕嗯了一聲,
蕭言卿看著她,又說了一句,“明天就會有人過來提親,這幾日我沒空過來,你若有什么事,直接跟吳嬤嬤說,她會找人通知我的。”
“好。”
蕭言卿走后,孟椒回屋打開匣子看,里面厚厚的一沓,上面是兩萬兩銀票,底下是鋪子宅子莊子水田地契,她從沒見過這么多的錢財。
她也不傻,外面都知道她出身低微,這些嫁妝明顯不是她能拿的出的,但他還是給了,是在告訴別人他對自己的重視。
以后嫁進蕭府,別人也不敢欺負她。
第二日,彭夫人上門來提親。
因早上用膳的時候,吳嬤嬤提前打過招呼了,簡單說了一下彭夫人的身份,彭國公府與蕭家關系好,當初四爺還跟著國公爺練過幾年武,所以不用擔心,只是走一個過程。
彭夫人是個十分端莊的貴婦人,穿著紫色織金緞面禙子,先是夸了一番孟椒的品行,然后道明來由,拿出四爺之前在金恩寺算的生辰八字,得吉無尅。
她今日過來不僅是說媒,也是下定帖,帖中序男家三代官品職位名諱,議親第幾位男,以及官職年甲月日吉時生、父母是否在堂、主婚何位尊長。另外,寫明將帶金銀、田土、財產、宅舍、房廊、山園等,帖內俱列詳盡。[1]
吳嬤嬤將早就備好的女方定帖拿出來,彭夫人身邊的婢女接過。
又說了幾句,彭夫人便走了。
人一走,陳霜便帶著一批人來了。
先是幾個繡娘給孟椒量身形,然后拿出幾本冊子讓孟椒挑選喜歡的婚服、鞋子、蓋頭、妝容樣式等,孟椒量好后,郭氏幾人也要量。
這批人下去,又有一批人上來,簡單匯報了一下成親前一日去男方家鋪床所用之物,如果沒有問題就下去準備。完了,迎親那日這宅子要設酒禮款待行郎,散紅花,銀碟、利市錢會訖等,都要提前商量好。
這些其實陳霜可以處理的,只是孟椒以后是四夫人,陳霜心里已經將她當自己主子看待了,自然要替她謀劃,不會沒事,一點點慢慢學。
好在孟椒聽得進別人的建議,知道陳霜是為自己好,拿過冊子慢慢看,不懂的地方就問。
陳霜心里滿意,忙完就帶著人風風火火離開,也沒留下用膳。
大頌朝重禮節,議定禮后,會往女方家報定,蕭家送來了珠翠、首飾、金器、銷金裙褶、緞匹、茶餅等,用雙羊牽送。另金瓶酒八樽,裝以大花銀方勝、紅綠銷金酒衣簇蓋酒之上。
再用銷金色紙四幅為三啟,一禮物狀共兩封,仍用銷金紅綠書袋盛之。[2]
女方家接過定禮合,在廳堂中備上香燭酒果,告知神靈先祖。
女方家也要準備回定禮,這些陳霜都給她準備好了,將冊子拿給她看,讓她心里有個數。
四爺嫡子也不算小了,過幾年便要成親,娘子嫁進四房,到時候這些事她便要出面操辦一番。
孟椒記下了,認認真真看了幾遍。
送定之后,便是聘禮。
下聘那天,蕭言卿一早就過來了,他送來的聘禮十分豐厚,備了金玉珍品,金釧、金鋜、金帔墜、玉如意、玉屏、金玉佛像等。銷金大袖、黃羅銷金裙、緞紅長裙,珠翠特髻、珠翠團冠、四時冠花、珠翠排環等首飾及各色綾羅綢緞匹帛。并花茶果物、團圓餅、羊酒等。
整整十箱子十匣子,裝的滿滿當當,寓意十全十美。
兩人還未成婚,他不好久留,只在外間廳堂跟郭氏、陳平父子倆說了幾句話。
與孟椒只是匆匆見過一面。
郭氏和陳平父子倆都是第一次見他,原本有很多話想說,但真看到人,見人不怒自威、氣度非凡,反倒說不出話了。
只干巴巴問了家中長輩可好,平時愛吃什么。
蕭言卿態度極好,一一作答。
說完,廳堂里就陷入沉默,最后問話的人反倒變成了他,陳平父子倆乖乖作答。
蕭言卿離開后,蘇琴捂著胸口道:“也不知道為何,這人瞧著挺好說話的樣子,我就是有些怕他,也不知剛才有沒有給椒娘丟人。”
郭氏沒說她膽小,搖搖頭,“就這樣吧,只希望此人日后能善待椒娘。”
陳平父子聽了不說話,怪他們沒用,若是有功名在身,也不至于如此底氣不足。
陳書低頭握緊拳頭,發誓日后一定要高中,給姐姐撐腰。
聘禮一下,婚事差不多就定下來了。
蕭言卿求娶探花郎原配的事便就這么傳了出去。
蕭家其他人不敢得罪蕭言卿,既然孟椒是未來的蕭家四夫人、當家主母,自然不能名聲有污。
于是外面再次傳出關于孟椒賢惠孝順的美名。
不過再怎么夸贊,都改變不了孟椒之前是謝長安原配這件事,于是謝長安和沈心玥也被人翻出來說。
謝長安本來就恨極,他信了沈家的鬼話,以為只要與孟椒和離、娶了沈心玥,沈家就會在仕途上幫扶他。
可是與他預料完全不一樣的是,沈心玥剛進門沒多久,沈家就對外宣稱與沈心玥斷絕關系,從此不再來往。
這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去沈家好幾次,都被人關在門外不讓進去,沈心玥亦然。
謝長安私底下找到沈崇,問他沈家到底是何意?
沈崇倒是搭理他,只是一臉為難說沈家也是不得已為之,說他謝長安把事情辦的太難看了,與原配和離鬧得滿京城沸沸揚揚,若是沈家牽扯其中會不得圣心的,還讓他不要擔心,等過兩年大家忘了這事,沈家自會助他。
可是,與孟椒和離這事,明明是沈家逼迫他做的,還說沈心玥的肚子大了,等不了一點。
如今卻怪他把事情辦的太難看。
偏偏沈心玥覺得沈家此舉沒有問題,讓他忍一忍。
她氣謝長安寵幸那個叫冬生的小妾,嫁進來后,謝家全家都給她氣受。
如今看他們不如意,心中暗爽。
反正她姓沈,爹娘那么疼她,肯定不會不管她的。
謝長安如何忍?外面傳的越來越難聽,都說他貪慕虛榮,為了攀附沈家將賢惠孝順的原配休棄,太過卑鄙無義。沈家與女兒斷絕關系,正是認清了這一點。
甚至還有說沈心玥是被他哄騙的,她堂堂侯府千金,姐姐是當朝皇妃,世家弟子不嫁,偏偏嫁給他這樣一個家中貧窮的寒門弟子,恐怕是年紀小不懂事,著了他的道。
總而言之,背負罵名的只有他一人。
往日與他交好的同僚同窗,要么寫信罵他,要么不再與他來往,平時小聚也不叫他。
謝長安接受不了這樣的落差,可是現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連沈心玥害冬生落產,他都不能休了她。
他心里清楚,休了沈心玥,她還是沈家二小姐,而他則什么都沒有了,甚至名聲更差。
謝長安后悔極了,他不該跟椒娘和離的。
椒娘那么好,要不是沈心玥當初死皮賴臉纏著自己,他怎么會落到這個地步?
所以,當他聽到孟椒要嫁給蕭參政時,整個人都呆愣住了,站在原地久久回不過來神。
第29章 后悔
第二十九章
院子里, 田氏拉著兒子小聲問:“兒啊,娘問你話呢,外面傳的是不是真的?椒娘真要嫁給那個什么蕭大人?”
街坊鄰居都知道她兒子就是那個拋棄原配的謝探花, 如今都不跟他們家來往了, 還是她今日出門買菜, 才聽到一些關于椒娘的消息。
她不明白,椒娘怎么會要嫁給當朝的蕭參政, 那可是蕭家啊, 沈家都比不上。
謝長安想起這幾日同僚看他怪異的眼神, 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椒娘并沒有他想的那般凄慘,他以為和離后, 她會失魂落魄、憔悴不堪的回到青石鎮, 沒想到反而要嫁入高門。
怎么會如此?
謝長安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什么都沒說,一個人去了書房,晚上吃飯的時候也沒出來。
田氏深深嘆了一口氣,“這叫什么事?”
轉頭恨恨看了眼西屋, 覺得都是沈心玥把他們家害成這樣的。
冬生與謝瑜面面相覷。
過了幾日,謝長安下值后尋著打聽到的住處, 找了過去。
景明坊與宣德門僅隔著一條街, 謝長安越走越覺得腳步沉重。
孟椒哪里有錢能住得起這里的宅子?
自然是別人的, 那個人是誰不言而喻。
只是他不明白,孟椒除了長得漂亮, 性格溫柔, 并無獨特之處, 怎么會被蕭參政看上?
那可是蕭參政, 姚太傅身邊的紅人,陛下器重之人。
秋竹過來的時候, 孟椒正在院子里與郭氏刺繡。吳嬤嬤跟她說,四爺下聘那日,聘禮放進私庫時多出六箱子東西,徐逸說是蕭老夫人給她添的嫁妝。
她便想著,成親后第二日要敬茶,到時敬上的繡活不能馬虎了,聽說蕭老夫人信佛,這些日子就在家繡起了觀音佛像。
郭氏幫忙繡繡帕子荷包。
這幾日陳霜陸陸續續送來九個丫鬟,讓孟椒先適應適應,這些丫鬟都是家生子,她特意挑選出來的。
秋竹和春梅年歲不大,一個七歲,一個八歲,負責打雜跑腿。
秋竹將孟椒身后的花云喊出去,花云隨后進來,湊到孟椒耳邊小聲道:“娘子,前院來了一個叫謝長安的男子,說是與您相熟,周叔問您見不見?”
孟椒手下動作一頓,皺了皺眉。
郭氏忍不住問:“怎么了?”
孟椒也沒瞞她,“謝長安來了,想要見我。”
郭氏冷笑一聲,“他還有臉來?”
孟椒想了想,平靜放下手中的繡品,起身整理了下袖子。
花云忙上前幫她捋順褶裙。
郭氏不解,“你要去見他?這有什么好見的?”
覺得孫女心眼太實在,換做自己,直接拿著掃把將人打出去。
孟椒笑了笑,就是沒什么好見的才要見,她可不想讓謝長安過得太順心。
花云跟在身后,小聲問了一句,“娘子可要換身衣服?”
孟椒搖頭,“不用,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花云低頭,出了洞門,招呼其他婢女跟上。
謝長安在前院正廳里等了一會兒,有婢女給他倒了茶,但他沒有心思喝,孟椒答應見他,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對他還有情誼?她嫁給蕭參政并非真心。
也是,椒娘那么美,是個男人看到都會喜歡,就像曾經沈心玥看到他一樣,京都城的權貴慣是以權欺人。
越想越覺得如此,忍不住頻頻往門口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這一趟要做什么,就是很想見她,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會不會天天以淚洗面。
然后他就看到了孟椒領著一眾婢女緩緩出現在門口,今日的她穿一身粉色織金蝴蝶紋錦衫,領子是彩繪描金花草緣邊,下身著蔥黃撒花緞面褶縐裙,腳上一雙鑲珍珠挖金平頭鞋。
滿頭烏發被盤成圓髻,戴著一頂小而精致的珠翠玉團冠,除此之外,還插著梅花紋金簪。
珍珠妝面、黛眉如遠山。
耳上墜著金球耳環,頸間佩戴寶石瓔珞。
她本就生的美貌,如此珠光寶氣的打扮,不僅不顯庸俗,反襯得整個人貴氣逼人,容色艷麗。
謝長安怔怔看著人,好半天才吶吶喊了一句,“椒娘……”
孟椒還不待出聲,旁邊跟著的折枝便呵斥出聲,“放肆,我家娘子的閨名豈容你亂叫。”
孟椒沒有阻止,牽起裙子跨過門檻。
白皙的手細長,腕間玉鐲金鐲跟著垂了下來。
謝長安看到了,抿緊唇不說話。
他從來見過這樣的孟椒,成親前的她清麗脫俗,宛若不食人間香火的仙子。嫁給他后,孟椒如同走進了凡塵,衣服越發樸素,發間首飾也越來越少,是個溫柔賢惠的好妻子。
卻從沒想過,她穿上華服也絲毫不違和,仿佛天生就該這般精心養著。
孟椒在上首坐了下來,婢女給她倒了一杯茶。
她也沒喝,對坐在下首的謝長安笑道:“雖不知謝翰林上門尋我所謂何事,但看在往日相熟的份上,想著還是過來見上一面比較好。”
“椒……孟娘子……”
謝翰林三個字,聽著實在是刺耳,以前椒娘都是喊他郎君,更親熱的時候,還會喊他夫君。
謝長安看向孟椒的眼神,帶著幾分難過,“我們一定要這般生疏嗎?”
孟椒臉上笑容淡了,“看樣子謝翰林這是沒事找事了。”
謝長安不自覺握緊拳頭,他從沒在孟椒身上感受過這樣的冷淡。“椒娘……”
孟椒聲音陡然嚴肅起來,“謝翰林,請自重!”
說完頓了頓,冷聲提醒道:“僅此一次,四爺待我極好,我不忍心讓他為難,但你今日冒失上門,不管我見還是不見,都是在落四爺的臉面了。四爺是個溫和的性子,他雖然不會計較這些,但我不能不替他著想。”
“我來見你,就是想告訴你,往日你既已做出了選擇,那么你我之間便再無干系了,今日我就當是你一時糊涂,日后再如此荒唐,別怪我叫人報官。謝翰林似乎沒什么要事,那便離去吧。”
謝長安白了臉色,他聽出了孟椒口中對蕭參政的維護。
只是他不懂,也不過才幾個月的時間,她怎么能這么快就忘記了自己,心里有了別人。
他心口發酸,忍不住說了一句,“孟娘子如何能這么快移情別戀?”
孟椒覺得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真是諷刺,她彎了彎嘴角,“因為我分得清真情和假意,四爺對我就是真情,我自然投以真心。”
聽了這話,謝長安唇瓣動了動,半天都沒再說出一句話。
孟椒也不再多言,讓人將他送出去。
等人走了,她對婢女道:“等會兒跟周叔說一聲,日后這人若是再來,就讓人將他轟走。”
秋竹應了一聲,朝外面快步出去。
——
蕭府
松雪齋
徐逸進去時,發現陳遇也在。
心里感嘆,這小子近日跑得挺勤快的。
陳遇手里捧著一個黑色匣子,靜等在一旁。
四爺閑適坐在案前,手里翻著冊子,一邊漫不經心看一邊問:“娘子真那么說?”
陳遇恭敬頷首,“一字不差。”
蕭言卿嗯了一聲,嘴角微微上揚,“還算有點良心。”
陳遇也不傻,忙附和一句,“娘子心里極為在意主子,不然也不會說出那番話。”
蕭言卿沒在說話,但眼角笑意明顯加深。
陳遇便知這馬屁拍對了。
徐逸一聽,就知道他們在說孟椒,肯定是這位未來四夫人說了四爺什么好話,讓四爺高興了。
不過,他還是打斷了屋里的好氣氛,低頭道:“四爺,公子過來了。”
蕭言卿手里動作一頓,然后蓋上冊子,臉上笑意消失,淡淡道:“讓他進來。”
“是。”
徐逸轉身出去。
陳遇正要告退,蕭言卿出聲,“你留下。”
“是。”
蕭寒進來了,穿著一身雪青色長衫,頭發半梳起來,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露出一張白凈清秀的臉龐。
他今年十四,身上已經有幾分大人的成熟穩重。
他距離案桌幾步路的地方停下,對蕭言卿行了個禮,“父親。”
身姿挺拔。
蕭言卿抬眼看著自己這個兒子,這個兒子長得不像他,更多隨了白氏,不僅是外貌,還有性子。
若不是下面的人來報,他都不知他在太學請了幾天假,十分任性。
他沒有戳穿他的心思,而是直接道:“有什么想問的,現在就問。”
蕭寒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他下意識抬頭看了眼上首的父親。
對于眼前這個男人,他是極為尊重和在意的,他從小聽著他的故事長大,也一直以他為榜樣,上進努力,十二歲便考中秀才,不想讓別人說他有個沒出息的兒子。
可是父親似乎并沒有多高興,還讓他多學幾年再下場,說他現在根基不夠。
他聽話照做。
楊嬤嬤跟他說,父親跟母親關系不是很好,讓他多跟白家親近,只有白家才真心待他,父親還年輕,遲早是要再娶的,讓他留個心眼。
楊嬤嬤是母親的奶娘,他不好呵斥她,但并沒有將這話放在心里。
父親只有自己一個孩子,這么多年也沒有再娶,雖然待他嚴厲,但從沒有不管他。
整個蕭家,他只有父親,他以為父親也只有自己。
可是現在……
蕭寒低著頭不說話,他知道自己請假沒去上課的事父親肯定知道了,他不想辯解什么。
父親肯定對他失望了,可他做不到無動于衷。
蕭言卿臉色一冷,將案上的冊子直接丟在他身上,“這就是你做的功課?”
“看來我還是對你太放縱了,就你這樣,后年還想參加鄉試?也不怕被人笑話,你連椒娘弟弟的一半都不如。”
蕭寒知道椒娘是誰,是他要娶的那個女人。
他不服氣抬起頭,“那父親呢,可知如今有多少人在笑話你?”
蕭言卿眼神冰冷,“這就是你不去上課的原因?”
蕭寒臉色微白,低下頭,他從沒跟父親頂過嘴,這是第一次。
只是他有些不甘心,他忍不住問:“父親,你對我母親可有過這般用心?”
這話一落,屋子里陷入一片安靜。
陳遇嚇得恨不得找個地方鉆進去,小公子真是什么話都敢說。
四爺對孟娘子的用心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畢竟原配死了這么多年,小公子也快成人了,并沒有人覺得四爺委屈了誰。
再者,四爺與白氏也不是一開始就不和的,只是那時候四爺初入朝堂,危機四伏,沒有太多精力分在后宅中,偏偏白氏受了委屈不說出來,喜歡冷著四爺,讓他去猜去哄,一來二去四爺就不大回后院了。
白氏也是個可憐人,只是那時候在四爺心里,蕭家的未來更重要。
蕭言卿冷笑一聲,問他,“你在質問我?”
蕭寒心口一突,知道自己這下是真的逾矩了,低下頭,“不敢。”
蕭言卿閉了閉眼,“我自認沒有虧待過你一分,你母親留下的嫁妝早已歸到你名下,這是我的那份私產,我一分為二,這是屬于你的那份。”
“下去吧。”
蕭寒動了動唇,想說些什么,就見父親已經冷下臉揮手讓他離開。
不敢再多留,行禮告退。
陳遇跟在身后。
等出了門,走了一段路后,蕭寒忍不住問身后的陳遇,“父親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陳遇不知道怎么回答,失望肯定是有的,小公子只看到了自己母親受的委屈,卻從沒想過四爺的不易。
只是四爺心中裝的事太多了,這些他不會太過在意。
想了想委婉道:“公子四歲的時候,有次半夜發燒不吃藥,大人將您抱在懷里一口一口哄著喂下去,您吃完藥耍賴不讓他走,大人就抱著您去書房處理了一夜的公事。”
蕭寒一愣,四歲的事他早就不記得了,嬤嬤也沒跟他說過。
不曾想過還有這樣一段過往。
陳遇提醒道:“公子身邊人的話莫要都聽,四爺其實都知道,四爺說,等公子入了官場后,身邊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需要你自己去分辨好壞,這也是一種鍛煉。四爺對公子一直寄予厚望。”
剩下的話陳遇就沒說了,四爺太忙,沒有時間手把手教,公子如今成長這樣已經很是不錯了,就是有些心軟和缺乏主見。
蕭寒不說話了,低頭一路往自己院子走去。
他回到書房后,打開父親給他的匣子,里面的東西比母親的嫁妝多十幾倍都不止。
楊嬤嬤見他回來臉色不好,特意端著一碗燕窩進來,看到匣子里的東西,眼睛一亮,“這是?”
蕭寒想起這幾日楊嬤嬤在他耳邊說的話,說父親把好東西都給了那位,他以后什么都落不著。
他如實已告,說完補充一句,“父親并沒有偏心。”
楊嬤嬤聽完,一臉無奈的放下燕窩,“你這傻孩子,說是一半就是一半啊,你父親當官這么多年,更別說老太太當年帶著一大筆豐厚的嫁妝嫁進蕭家,那些嫁妝可都留給了你父親。”
蕭寒聽出了話里的意思,心里很不舒服,扭過頭看向人,“嬤嬤,我四歲的時候,有次發燒父親抱著我在書房坐了一夜,是嗎?”
楊嬤嬤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頓了頓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臉上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神情,她忙笑笑,“是嗎?這個我倒不知道,那會兒娘子重病,我在娘子身邊伺候呢。”
蕭寒抿緊唇。
楊嬤嬤將燕窩端起來,“公子吃點東西吧,聽說晚上都沒怎么吃,身子怎么受得了。”
蕭寒將頭撇過去,“我不餓,你拿下去。”
楊嬤嬤勸著,“吃點吧,這是娘子最愛吃的。”
蕭寒握緊拳頭,往常他們只要說是母親愛吃的,他就算不喜歡吃也會吃一些。
可是他并不愛吃甜的。
他們總是喜歡在他耳邊提起母親,提起白家,說到父親則總是虧待了母親,讓他小心父親后娶。
他以為他們是為了自己好,看在母親的面子上,所以百般忍耐。
可是剛才陳遇說,父親都知道這些,而他之所以不管是在磨煉自己。
這次他受到嬤嬤的影響,故意不去上課,還跟父親頂了嘴。
他忍不住生氣問:“以前嬤嬤也是這樣在母親身邊挑撥離間嗎?”
楊嬤嬤一愣,隨即變了臉色,反應過來后,臉上露出委屈和憤怒,“小公子這是何意?我何時挑撥離間了?我說這些話不都是為了小公子好嗎。”
蕭寒冷冷看著她,“可是嬤嬤似乎并不想讓我跟父親關系太好。”
他不笨,以往看在母親的份上不想把人往壞處想。
只是現在他突然發現,他們吃著用著父親的東西,卻在私底下挑撥他對父親的信任。
他再次問:“是誰讓你這樣做的?外祖母嗎?”
楊嬤嬤嚇了一跳,然后紅了眼睛,“小公子,你怎么能這樣說我?我是娘子的奶娘,偌大的蕭家里,若是我不想你好,還有誰盼著你好?”
“嬤嬤!”
蕭寒冷聲打斷她,“我姓蕭,不姓白。”
——
沈心玥也聽到孟椒要嫁給蕭言卿的事了,偷偷跑回了沈家一趟。
沈母沒讓她進家門,安排她在外面客棧見了一面。
沈心玥顧不上這些細節,見到母親,第一句話便是著急詢問:“娘,那孟椒真的要嫁給蕭參政?”
沈母不明白她如此在意這件事做什么,“那還能有假?聘禮都下了。”
沈心玥臉色難看。
沈母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穿的還是從家里帶過去的舊衣服,人瘦了也憔悴了,臉色還有些蠟黃,頓時有些心軟,也不知道她嫁給謝長安到底是圖什么,“當初帶你去參加蕭家的賞花宴,你自己不上心,那日孟娘子也在。”
之前孟椒親口承認,她和女兒說完話后遇到了蕭言卿,應該就是那樣認識了。
心里感嘆,幸好當時沒有把事做的太絕,誰能想到她一個和離的平民女子會有這樣的際遇。
沈心玥臉色白了白,“怎么會這樣?”
她想方設法嫁給謝長安,最后卻過得并不如意,謝長安根本不進她屋子,每日回來就跟那個丫頭廝混,現在全家知道孟椒要嫁進高門了,都覺得是她的錯,排擠冷待她。
現在沈家的大門也進不去。
而她也并非不要孟椒改嫁,只是怎么能嫁給蕭參政?這樣顯得自己像個傻瓜。
沈心玥不甘心,“娘,我后悔了,我想回家。”
在謝家,日子一點都不好過,吃不好,睡不好,還受盡冷眼。
沈母聽了臉上一片平靜,似乎早就預料到了,看了一眼她鼓起來的大肚子,淡淡道:“玥兒,你之前鬧的時候我就說過,日后后悔了莫在我面前哭,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沒有后悔的地步,回去好好養胎吧。”
起身就走。
沈心玥難以置信追上去,“娘——”
被兩個婢女攔住了,眼睜睜看著沈夫人離去。
五月二十八日,風和日麗,宜嫁娶。
第30章 成親
第三十章
卯時, 宅子里就熱鬧起來了。
燈火通明,檐廊上掛著一排排彩燈,柱子、樹梢上系著紅絲帶, 門窗上也都貼著喜字, 一眼望去, 紅通通一片。
孟椒昨夜與蘇琴睡的,蘇琴比她還要緊張, 差不多寅時就醒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聽到外面有動靜傳來,忙喊女兒起床收拾。
孟椒倒是睡的很香, 前世嫁給謝長安時, 她緊張的一夜沒睡,累了一天后,次日忍著頭疼起床敬茶做飯。
當時也沒有多想,現在想來, 一開始就昭示著不順。
蘇琴下床點亮燈,屋子里亮了后, 在門口守夜的夏月便叫冬蟬去喚人。
冬蟬快步離去, 去后面將花云幾人都叫起來了, 花云吩咐人去廚房端熱水過來。
今日是大日子,廚房已經忙碌起來了, 熱水一直備著。
孟椒去湢室洗漱了一番, 換了身朱色的緞面中衣坐在梳妝臺前, 流螢拿了件紫色長衫披在她身上, 然后拿出香膏給她仔細擦臉,花云、折枝用暖手爐子烘干頭發, 黃銅雕花手爐里放了花香,熏干后會染上淡淡的清香。
蘇琴怕她餓了,從廚房那里端來一碗帶餡的圓子,讓她趕緊吃上幾口,“等會兒全福人就要過來了,你沒空吃,一天都得餓著。”
孟椒嘗了一口,覺得有點甜了,“有沒有咸的?”
一早上起來吃甜的,覺得嘴里有點膩。
蘇琴嗔了她一眼,“就要吃甜的,以后日子過得才甜。”
孟椒只好不說什么了,將一碗圓子全都吃了下去。
吃完圓子,外面天已經亮了,沒過一會兒,陳霜帶著郭氏、全福人袁夫人進來了。郭氏今日穿了件紫色福壽紋的褙子,花白頭發抹著發油,梳的光溜溜,插著兩支金簪和一把銀梳。
袁夫人是吏部侍郎袁宏道的發妻,與蕭家關系親近,公婆、雙親俱在,子女雙全,家庭和睦,所以請了她來。
她穿了一身銀紅團花緞面褙子,頭戴珠翠象牙冠,華麗端莊,身后跟著好幾個伺候的人。
袁夫人進屋后,拉著孟椒好一頓夸,然后讓身后的嬤嬤趕緊給孟椒梳頭妝扮。
一個穿著絳紅色褙子的圓臉嬤嬤上前,笑呵呵給孟椒請安,然后拿過梳子熟練的給孟椒梳了同心髻,再戴上云月紋縷金銀冠。
富貴人家的全福人是不用親自動手的,只在最后幫忙插上簪子等即可。袁夫人接過嬤嬤遞過來的細長金球簪,插進兩鬢邊固定,又給孟椒戴上仿生絹花和綴珠金簾梳。
梳好發髻,又一個穿暗紅石榴紋褙子的嬤嬤上前來給孟椒仔細妝扮,畫了飛霞妝,貼上珍珠鈿。
妝扮的時候,許娘子和焦娘子過來了,前些日子,孟椒給兩人寫了信,沒想到很快就收到回信,還帶著禮物上門過來看望她。
屋子里又是一陣熱鬧。
說說笑笑間,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鞭炮聲,是迎親的隊伍來了。
幾個婢女趕緊伺候孟椒換上婚服。
素羅抹胸、鵝黃縐紗褙子、纏枝牡丹紋紗羅大袖和球路紋絳羅銷金裙、雙魚金帔墜……
孟椒本就容貌出眾,這么一番打扮,美的不似真人。
蕭家的催妝盒子早就在三日前送過來了,有催妝特髻、銷金蓋頭、五男二女花扇、花粉盝、洗項、畫彩錢果之類的。
蘇琴紅著眼睛將銷金蓋頭端出來,袁夫人打趣她,“今天多大的喜事,怎么還舍不得起來了?”
郭氏也紅了眼,別過身去緩了緩。
孟椒上前拉住兩人的手,說了一會兒話。
原本還算平靜的心緒突然跟著緊張起來,前院那里鬧哄哄的,也不知進展的如何。
等了好一會兒,嘈雜聲就距離屋子越來越近。
屋子里的人又跟著一頓忙亂,婢女互相檢查有沒有遺漏之處。
也不知誰說了一聲,“來了。”
袁夫人趕緊拿過銷金鴛鴦蓋頭蓋在孟椒頭上。
爆竹聲再次響起。
這次是陳書背著孟椒出門的。
上一次陳書還小,背不動孟椒,是遠房的一個表哥幫忙背的。
今日陳書穿著一身嶄新的皂衫,他人本就生的俊美,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喜事原因,眉眼神采奕奕,顯得越發豐神俊朗。
剛一進屋,就引得袁夫人幾人頻頻去看。
袁夫人還對身后的嬤嬤打了個眼色,嬤嬤會意,對旁邊的蘇琴好奇問:“也不知這是哪家的小郎君,好生俊俏。”
蘇琴也沒多想,看著兒子背起女兒,一臉欣慰中帶著幾分驕傲,“這是我小兒子。”
“小郎君瞧這樣子,也是讀書人。”
“是啊,他讀書可好了,十三歲就中了秀才,原來去年也該高中的,偏偏被惡人灌了毒水,在考場暈了過去……”
每次說起這個,蘇琴都有些說不完的怨言,要不是那個惡人,她女兒也不會遭受這些。
要是她兒子高中,哪還有謝長安什么事?謝長安長得還沒有她兒子一半好看,也好意思叫探花。
郭氏看孫女都出門了,她還在跟人說閑話,忙回頭催促,“還不跟上。”
“哎哎”
蘇琴趕緊跟了上去。
外面爆竹聲不斷,一箱箱嫁妝往外抬。
孟椒坐上花轎后,樂官念起詩詞,旁邊的婢女撒紅花銀碟利市錢會訖。
等轎子起步后,樂官開始奏樂。
陪嫁折枝、冬蟬等婢女,各個手抱花瓶、花燭火、香球、鏡子……
長長的一排隊伍,浩浩蕩蕩往蕭家走去,十分氣派。
等接親隊伍行至蕭家大門時,時辰將正。
蕭家門口更加熱鬧,一眼望去全都是人。
樂官、官妓及茶酒等人互念詩詞,攔門求利市錢紅,尅擇官執花斗,盛五谷豆錢彩果撒向門口,引外面看熱鬧的孩子爭搶。
接著一婢女倒車行捧鏡,又有數名婢女執蓮炬花燭,在前面領路。
孟椒被陳霜、花云扶著下了轎子,走在鋪著青錦的地上,跨過馬鞍、平稱,過中門,執同心結拜堂。
孟椒垂眸看向手中的同心結,順著同心結看向另一邊,同時也看到了旁邊的男子衣角,他今日穿的是紫色公服。
她還從來沒見過他穿官服的樣子。
拜堂完后,兩人被人簇擁著往新房走去,孟椒被人引著坐在床左邊,透過蓋頭縫隙,她看到床兩邊好像站著不少人。
全福人袁夫人提醒,“新郎快挑蓋頭……”
話落,周圍傳來細細密密笑聲。
孟椒突然有些緊張,雙手捏緊身下的衣服。
眼前突然一亮,她下意識低下頭,又覺得這樣不好,微微抬起頭來。
恰好對上了面前男子含笑的眸子,他今日穿著正二品的紫色公服,頭戴六梁冠,腰系玉帶和金魚帶,清貴中帶著幾分威嚴。
孟椒臉一紅,明亮的燈火下,女子皮膚雪白如玉,五官精致奪目,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嬌花。
也不知道誰說了一句,“新娘臉紅了。”
羞的孟椒臉更紅了,甚至連耳朵也燙了起來。
旁邊早就準備好的禮官,將盤中的金銀錢、雜果在屋中撒了起來,一邊撒一邊唱著——
竊以滿堂歡洽,正鵲橋仙下降之辰;半夜樂濃,乃風流子佳期之夕。幾歲相思會,今日喜相逢。天仙子初下瑤臺,虞美人乍歸相閣。訴衷情而款客,合歡帶以諧和。蘇幕遮中,象鴛鴦之交頸;綺羅香里,如魚水之同歡。系裙腰解而百媚生,點絳唇偎而千嬌集……【1】
禮官撒完屋里,又撒向帷帳中,東南西北、上中下前后等。
禮畢,一穿著桃紅纏枝紋褙子的婢女,端來兩杯用紅綠同心結系著盞底的合巹酒。
互飲的時候,禮官又念起了合巹詩——
玉女朱唇飲數分,盞邊微見有壞痕。
仙郎故意留殘酒,為惜馨香不忍吞。【2】
孟椒聽著這露骨的詩,沒忍住被嗆了一口,輕咳了出來。
旁邊的蕭言卿注意到了,自然的伸出手輕拍她后背,喚人去拿一盞茶水過來。
孟椒想阻止,婢女已經端著一杯溫茶過來,只好接過喝了。
旁邊觀禮的親眷都笑著打趣道:“還是新郎官會疼人。”
屋子里站著十幾位穿著富貴的夫人,年紀不一,除了郭氏蘇琴,孟椒都不認識,不過有幾個面孔覺得眼熟,應該是之前參加宴會的時候看過。
這些夫人都十分有涵養,打趣熱鬧了一會兒后,就散去了。
人走后,蕭言卿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深看著她。
孟椒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紅暈,臉又熱了起來。
她覺得他今日怪怪的,看她的眼神有些用力。
孟椒形容不出來,只記得這種眼神沒在他身上出現過。
她提醒道:“你是不是要去前院了?”
他是新郎官,要出去敬酒的。
蕭言卿閉了閉眼,眼里恢復清明,隨即打趣問了一句,“不想我去?”
孟椒低下頭去,不好說他得趕緊走了,不然人家會多想。
但這樣又顯得她在趕他,撓了下他手心,軟了聲音,“還是快去吧。”
蕭言卿笑著捏了捏她手,走了。
孟椒松了口氣。
人一走,陳霜就帶著花云進來了,她滿臉喜氣道:“前院人太多了,四爺恐怕要很晚才會回來,要不我去找人先把熱水送過來?”
孟椒想了想搖頭,覺得還沒等四爺回來就先洗漱不太好。
陳霜便不再說了,“那娘子熬一熬,就這一回,累點就累點吧。”
然后又陪著孟椒說了一會兒話。
眼看還沒有人過來,她皺了皺眉,“怎么還沒人?”
孟椒不太懂蕭家的規矩,疑惑看向她,陳霜起身,“我出去看看,花云你守在這里。”
花云應了一聲,陳霜走后,花云跟孟椒說起其他人,“折枝幾個去給娘子守著嫁妝了,今日人多,得一一清點完放進私庫里,防止出現遺漏了。”
孟椒點頭,問起外面的情況,“母親和奶奶回去了嗎?”
花云回她,“應該還在吃酒。”
孟椒嗯了一聲,又過了一會兒,陳霜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雞絲面回來,對她道:“娘子餓壞了吧,先趁熱吃幾口。”
孟椒確實餓了,一天下來,就早上吃的那幾個圓子。
忙接過碗吃了起來。
陳霜想了想,還是對孟椒道:“按理說,結束后應該有人送席面過來的,不知怎么的,落下了娘子。”
她去廚房問了,廚子說席面已經送過來了,她不好鬧大,今日是娘子第一次進門,若是鬧難看了,對娘子名聲也不利。
但這事也該知會娘子一聲,讓她心里有個數。
孟椒聽懂了她的提醒,手中筷子一頓。蕭家這么大的門第,做事不應該出現這樣的紕漏,更何況她還是今日的新娘。
她抬頭問了一句,“今日操辦的是誰?”
“是大夫人。”
陳霜回答完又補充了一句,“這些年一直是大夫人管家,但大夫人為人和善,與四房親近,應該不是她授意的。”
那便是有其他人見不得她好,或者故意給她下馬威。
備嫁的時候,陳霜已經跟她詳細說過蕭府的情況,蕭家沒分家,如今住著的有六房人。大爺年紀輕輕便病死在任上,留下大夫人范氏和兩個孩子,大姑娘已經出嫁了,大郎則因為大夫人突聞噩耗提前生產,出生后身子不好,很少出門。
二爺在外任職安慶府知府知州,妻子季氏生了一兒一女,夫妻倆如今都在安慶府,只有除夕回來一趟。
三爺與四爺是雙生子,一出生便身子孱弱,無功名在身,平時做些生意,給家里添進項,妻子王氏是京都大商王家的女兒,家里祖傳酒行。這門婚事還是老太爺在世時給定下的,說三爺不爭氣,讀書不行,腦子倒是有幾分靈活,老太爺不想壞了蕭家的名聲,便給他娶個商戶女能幫襯幾分。
如今來看,老太爺這事看得還挺準的。
至于五房、六房,平時在府里很低調,沒事幾乎都不出院子。尤其是六爺,一心考取功名,天天待在書房里,只是這么多年還只是個童生,孩子也沒少生。府里最可憐的便是六夫人了。
孟椒將蕭家的情況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一時也想不出是誰在為難她。
陳霜又提醒了一聲,“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娘子若是鬧出來,人家會說是蕭家苛待您,也會有人說您不知感恩。”
畢竟娘子身份確實差些,這次婚事總體來說,蕭家并沒有虧待她,甚至給足了面子。
只是這種小事實在膈應人。問了一句,“可要跟四爺知會一聲?”
孟椒想了想后,搖頭,“沒必要用這種小事勞煩四爺。”
嫁進來之前,她就知道不會處處如意的。
她成過一次親,身邊認識的許娘子焦娘子也都是成了婚好多年的,知道沒有誰的日子真正算得上舒坦。
她嫁給蕭言卿的目的沒有那么純粹,就是希望有人護著她,親人不用擔憂她。
一些小事她可以不在乎,但若真的觸犯到她了,她也會反擊。
陳霜想說些什么,但還是算了。
娘子剛進府,不想惹事也正常,只是希望娘子別像前頭那個白氏一樣,最后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跟四爺生分了。
蕭言卿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亥時了。
似乎喝了不少酒,進屋的時候腳步踉蹌了一下,他走到孟椒旁邊坐下,一手握住孟椒的手放在腿上,一手抬起捏了捏眉心。
隨即偏過頭看她,溫和笑著問:“等很久了吧?”
孟椒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味了,搖搖頭,問他:“大人頭疼嗎?”
蕭言卿臉上笑容加深,“還喊我大人?”
確實應該改口了。
那喊什么?
郎君?
孟椒以前就這么叫謝長安的,頓時有些叫不出口。
但喊夫君,又覺得太親熱了。
她想了想,不確定的喊了一聲,“四爺?”
蕭言卿無奈的搖了搖頭,“哪有這么生疏的夫妻?難不成要我以后喊你孟椒?”
孟椒咬了咬唇,她知道他想聽什么。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蕭言卿沒有為難她,依舊溫和道:“先去洗漱吧。”
孟椒松了口氣,嗯了一聲。
陳霜去門口叫人送熱水來,花云服侍孟椒坐在梳妝臺前,拆掉她頭上的首飾,隨后去了隔壁的耳房,耳房改成了湢室。
掀開門簾,繞過繡著鴛鴦戲水的屏風,洗干凈臉后,花云松了她的發髻,用長帕子包好,扶著孟椒坐在浴桶泡了個熱水澡。
孟椒出來的時候,就看到蕭言卿靠在床尾那里睡著了,腳步一頓,猶豫要不要喊醒他。
好在沒有讓她猶豫多久,男人就自己睜開了眼睛,眼里迷茫了一瞬,看到她,很快就清醒過來,
抬起手朝她招了招,“過來。”
孟椒過去了,她從湢室出來,只披著一件輕薄的朱紅石榴紋縐綢長衫,長發柔順散在身后。
走到他面前,自覺伸出手去。
男人笑了笑,伸出大手握住,摩挲了兩下,起身道:“你先睡著。”
屋里沒有別人,花云猶豫了一瞬了跟了上去,孟椒知道講究人家洗漱都要人伺候,倒也沒有阻止。
不過花云很快就回來了,彎腰繼續整理被褥,“四爺不讓我伺候。”
孟椒有些意外。
花云小聲道:“娘子先睡著,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嗯”
花云走之前將窗戶合上,繞過屏風,又將門口的簾子放了下來。
屋子里瞬間安靜了不少,孟椒躺在床上,這才有空打量起了房間布局,床上方掛著大紅銷金帳幔,正對著屋中間的紅木鑲云石圓桌,桌上放著一套青花瓷茶具和果盤喜糕。再往前便是應時繪著的夏日荷花盛開的三扇折疊屏風。右邊是靠墻的紅木拐子紋香幾,上面是兩支紅色的雕花龍鳳呈祥囍燭。另一邊是靠窗的紅木鑲象牙靈芝紋梳妝桌和鼓凳。
孟椒記得這個房間很大,拜完堂進屋的時候,被人扶著走了好久。
正這么想著,就聽到簾子掀動的聲音,孟椒心里一緊,下意識閉上眼睛裝睡。
然后耳邊就傳來一道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