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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認人

    第三十一章

    蕭言卿上床的時候, 孟椒不好再裝睡,她坐了起來,準備讓他去里面。

    男人伸手按住她, 他坐在床邊, 掩上帳幔, 邊道:“你去睡里間,往后也是如此, 我平日里習慣了早起。”

    這話的意思是他以后都要回來睡?

    陳霜不是這樣跟她說的, 說四爺平日里都習慣住在書房, 若是回來次數不多,讓她不要多想。

    孟椒心下奇怪, 不過沒有拒絕, 大戶人家的規矩她還不太熟悉,想著聽他的應該沒錯,便往里面挪了挪。

    兩床褥子,把捂熱的這床留給了他。

    蕭言卿躺了下來, 被窩里溫熱,還有一股淡淡清香, 是枕頭上留下來的。

    帷帳里昏暗, 他閉上眼睛, 聽覺更加敏銳,能感受到身旁女子故意壓抑的輕微呼吸。

    她似乎有些緊張, 呼吸停頓的時間不太均勻。

    他本念及她今日勞累了一天, 想著明日還要早起敬茶、見族中長輩和祭拜先祖, 今晚最好早點休息。但他畢竟習慣一個人入睡了, 她又刻意的斷斷續續呼吸聲,讓他一時半會睡不著。

    孟椒也睡不著, 躺久了有些難受,她輕輕翻過身。

    剛背過去,身后就傳來男人有些干澀的聲音,“睡不著嗎?”

    孟椒才知道他也沒睡,輕輕嗯了一聲,想說自己認床。

    剛發出聲音,身后就跟著一涼,隨即貼上來一個寬大滾燙的身軀。

    一只結實的胳膊摟住了她的腰。

    孟椒身體一僵,隨即意識到了什么,努力放松下來。

    男人察覺到了她身體的變化,將臉埋在她脖子里,喉嚨里發出兩聲悶笑。

    孟椒被他笑得耳朵發紅,然后就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忍一會兒……”

    她不知道要忍什么,這種事她前世經歷過,知道很快就會過去。

    只要閉上眼睛就行了。

    帷帳里漸漸升溫,陣陣熱氣席卷而來,一雙玉臂禁不住折磨,下意識攀上給她帶來風浪的高山,像是狂風驟雨中尋找支柱的柔弱藤蔓。

    滾燙的吻密密麻麻落下來,親她的臉、耳朵、脖子……

    翻來覆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實在是吃不消了,孟椒紅著眼睛去扯他頭發,“大人,還要多久?”

    男人堵住她的嘴,壓抑的聲音在她耳邊喘息著道:“你該喊我什么?”

    孟椒覺得有些癢,偏過頭去,小聲喊了一句,“夫……夫君……”

    “嗯”

    又是一陣疾風驟雨。

    蕭言卿坐起來,掀開帳幔一角,朝外面喊了一聲,“來人,換水。”

    等婢女將湢室的水換好后,他側頭去喊里面的孟椒,就見人已經睡著了,眼睛閉著緊緊,白皙的面頰上染著紅暈,碎發一縷一縷貼在臉上,顯得可憐又可愛。

    心里一軟,隨即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剛才有些放浪了。

    彎腰抱起人,下床去了湢室洗漱。

    等忙完已經是三更天。

    里間那床被子睡不了,全都是汗,蕭言卿摟著人蓋上另一床被褥。

    五更天的時候,蕭言卿被冷醒了,他睜開眼睛,適應了一會兒后看向旁邊,就見身側女人裹著被褥背對著他,自己一半身子在外。

    他覺得有些好笑,沒有吵醒對方。

    就這么躺著,一直到聽見外面傳來動靜,他才起身下床。

    旁邊香幾上的龍鳳蠟燭燃了一夜,還留一小塊沒燒完。

    蕭言卿想著等會兒要請安,穿上中衣羅襪后,套了一件紫色云紋羅衫,然后喚外面的婢女進來。

    陳霜領著花云幾人進屋,手里捧著洗漱用品。

    孟椒聽到動靜,揉了揉眼睛,蕭言卿掀開簾子正要喊她,見她像個孩子一樣迷迷糊糊的,忍不住又想笑,聲音也跟著柔和了幾分,“醒了?先起來收拾吧,午時再好好睡一覺。”

    陳霜過來卷起帷帳,蕭言卿去隔壁的湢室洗漱。

    等孟椒收拾好,外面天色已經露出一些亮光了。

    折枝和流螢趕緊給她換上衣服,今日是新婚第一天,穿的是大紅百蝶穿花紋縐綢長褙子和石榴紅撒花緞面百褶裙,衣服前幾天就選好的,孟椒覺得顏色太艷麗了,所以方才沒讓流螢妝容畫的太濃,只擦了些粉和描了眉,貼上珍珠鈿。

    春梅和秋竹手里各拎著一個紅木雕花換鵝圖三撞提匣子進屋,早膳是鴨肉粥、柳葉韭、糖醋乳黃瓜、雞絲炒蒿子桿、豆腐皮包子和羊肉炒芹菜。

    用膳的時候,蕭言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隨口問了一句,“昨夜你吃的什么?”

    孟椒拿筷子的動作一頓,旁邊陳霜幾個在檢查等會兒給蕭家小輩的金瓜子荷包那些,聽到這話,壓低了聲音。

    蕭言卿察覺到不對,皺了皺眉,他看向孟椒,意思是讓她自己說。

    孟椒本不想鬧大這事,只是沒想到蕭言卿會主動問。

    她想了想如實道:“昨夜陳霜從廚房給我端了一碗面吃。”

    蕭言卿明白了,轉頭去問陳霜,“昨晚沒有席面送過來?”

    陳霜忙站起來,“回三爺,奴婢去廚房問了,師傅說席面已經送過來了。奴婢想著可能人多弄錯了,便先要了一碗面給娘子填飽肚子。”

    蕭言卿臉色冷了下來,“怎么不去找我?”

    陳霜低下頭不敢說話,她不敢用這種事驚動四爺。

    蕭言卿面無表情道:“娘子的事也這般不上心嗎?”

    陳霜嚇得臉色一白,直接跪了下來,“奴婢知錯。”

    旁邊花云幾個也趕緊跪下,不敢吱聲。

    孟椒第一次看到生氣的蕭言卿,他臉上沒有笑意,但輕飄飄幾句話便能將人震懾住。

    她也有些嚇到了,放下筷子,將手放在他手背上,“是我叫她不去找你的。”

    蕭言卿偏過頭看她,臉上沒有笑容。

    這話似乎惹他有些不高興了,孟椒硬著頭皮道:“聽說昨天操辦的是大嫂,我雖然第一天進門,但也聽說過大嫂的賢名,人家應該最近沒少為我的事操心,要是鬧到你那里,我都替大嫂委屈,簡直就是吃力不討好。”

    “而且你也是,昨天累了一天,又在前面應酬著客人,我就不想讓她去打擾你了。”

    見蕭言卿臉色和緩了一些,孟椒想了想,跟著補充了一句,“你能想到問我昨夜吃了什么,我心里十分受用,可見夫君心里有我,而我心里也有夫君。”

    蕭言卿眉眼漸漸舒展。

    他看了孟椒一眼,給她夾了一個豆腐包子,“沒想到娘子嘴巴這么甜。”

    甜嗎?

    她其實說的都是真心話,蕭言卿對她好,她沒什么好報答的,就會盡力做一個好妻子。

    孟椒夾起豆腐包子吃了,見他不生氣了,推了推他手,看向還跪在地上的陳霜幾人。

    蕭言卿語氣淡了,“起來吧,下不為例,如果有事可以去找徐逸。”

    陳霜松了口氣,“是。”

    心里除了害怕,還有幾分高興,她高興娘子能把生氣的四爺哄好,可見娘子只是有些心軟和管事上缺乏經驗,與四爺相處中并沒有問題。

    只要娘子和四爺關系好,其他的也不算缺點。

    蕭老夫人住在壽安院,跟他們住的西跨院隔著不少距離。

    過去的時候,一路都有婢女嬤嬤行禮。

    西跨院一路往東轉彎,是一條長長的甬路,再穿過東西向的穿堂,向南大廳后面,有個儀門內的大院落,然后就看到五間大正房,兩邊的廂房與鹿頂耳房相連接。

    蕭言卿走在前面,跟她介紹,“隔壁院落那里住著的是大嫂,大哥沒了后,娘就讓大嫂搬到旁邊住了。”

    孟椒明白,老太太應該是擔心府里人欺負了母子倆,大爺蕭慎年少出名,學識淵博,若不是運道不好死在外放的任上,恐怕如今蕭家做主的便不是四爺了。

    想到這里,孟椒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蕭言卿以為她緊張,握住了她的手,安撫道:“沒事,我在。”

    守在正房門口的婢女遠遠看到兩人相攜過來,忙進屋去稟報,等孟椒他們走到門口臺階上時,已經有個穿著暗紅團花紋褙子的嬤嬤出來迎他們了,笑容滿面道:“四爺,四夫人吉安。”

    蕭言卿介紹,“這是楊嬤嬤,娘的陪嫁。”

    孟椒提前學過禮儀,笑著點了點頭,“楊嬤嬤。”

    楊嬤嬤笑得一臉褶子,“四爺,四夫人快進去吧,人都在里面呢。”

    孟椒跟著蕭言卿進了堂屋。

    身后的夏月拿出荷包,抓了一把糖和碎銀子分散給門口的幾個婢女。

    一進去,孟椒就見堂屋上方懸掛著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著斗大的赤金大字“榮安堂”。

    下方大紫檀雕花案上,擺放著三尺高的青綠古銅鼎,懸掛著壽星公送福桃畫,畫兩邊分別是金寶瓶和象牙雕眾仙祝壽擺件。

    蕭老夫人便坐在前方的羅漢床上,鋪著猩紅薄褥,身后是大紅金錢蟒靠背。中間設一張梅花紋小幾,放著白玉雕美人圖小香爐、插著兩支蓮苞的青釉桂果紋撇口瓶和一扇雙面桌屏。

    孟椒認出那面桌屏,是她當初送給余老夫人的賀壽禮,沒想到出現在這里。

    蕭老夫人下首處,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全都坐滿了人,這些人身后還站著不少。

    一眼望去,屋子里擠得滿滿當當。

    看到他們過來,不知誰笑著說了一聲,“四爺媳婦好生漂亮,一進來都覺得屋子里亮堂了。”

    引得一陣歡笑。

    孟椒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跟著蕭言卿往前走去。

    見他們過來,有兩個婢女將早就準備好的綢子軟墊放在地上,又有兩個婢女端上泡好的茶站在旁邊。

    孟椒和蕭言卿跪下敬茶,喊人,送上自己繡的觀音佛像,又引得一眾贊美。

    蕭老夫人十分喜歡,不僅給孟椒一個厚厚的紅封,還從腕上褪下一只成色極好的碧玉手鐲套在她手上,鐲子對她來說有些大了,但很襯她皮膚,顯得肌膚似雪。

    接著是左下首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這次沒跪,孟椒只隨蕭言卿敬了茶。

    陳霜已經提前跟她打過招呼了,第二位敬的是族長,也就是蕭言卿的三叔公,老太爺的親弟弟。其他幾位依次是五叔公,七叔公、二叔、四叔、六叔……

    都是幾位叔公的子輩,蕭父的庶出手足。最后是大嫂、三爺。

    二爺夫婦沒有回來,不過這次卻提前送了禮,有茶葉、綢緞、金玉,禮物不輕。

    大嫂范芳寧是個容貌端莊大氣的女子,臉上敷著淡淡的粉,可能大爺早亡的緣故,眉宇間帶了幾分輕愁。她今日穿著一身秋香色緞繡蝙蝠紋褙子,烏發梳成團髻,插著金鑲玉鸚鵡銜桃嵌寶簪,金玲瓏花頭簪、蝶趕花金梳背,耳上一對金燈籠墜珍珠耳環。

    她身后站著一個臉色蒼白的瘦高男子,垂眸站著一動不動。應該就是那位大郎了。

    范寧芳出身臨安府范氏,父親任都轉運使,且管家多年,手頭寬裕,送給孟椒的是一副十分精美的金玲瓏草蟲兒頭面。

    三爺坐在最下首,他雖然和四爺是雙生子,但容貌并不相同。四爺長相清秀,一眼望過去并不算過人,但久了就發現五官很耐看。

    但三爺不是,他是那種讓人第一眼就覺得驚艷的男子,桃花眼,高鼻,紅唇白膚,雖然年歲不小,但瞧著二十出頭模樣,和站在他身后的三夫人一對比,仿佛是差著輩分的兩個人。

    三夫人身形偏矮,臉略有些寬,穿著一身綠色緞面蟬紋褙子,頭上戴金玉珠翠團冠,笑瞇瞇看著孟椒。

    他們送給孟椒的是一頂珠冠。

    三夫人讓嬤嬤拿出珠冠時,三爺偏過頭看了一眼,眉頭不自覺一壓。

    孟椒笑著接了,道了一聲,“謝三嫂。”

    見完長輩,孟椒又隨蕭言卿去祠堂上香,眾人又去后面的祠堂。

    上香完,直接去了花廳那邊。

    花廳那里布置了二十來張桌子,今日算是家宴,就沒有用屏風隔開男女桌了。

    蕭老夫人將孟椒拉在身邊坐著,笑呵呵給她介紹人,五房六房和家里各個小輩。

    四爺見插不進去,就去長輩那邊說話。

    五爺如今任職從七品司天監主簿,五夫人葛氏是個靦腆的性子,送給孟椒的是一只金鑲大珠寶螳螂捕蟬簪。

    六爺站在旁邊,留著八字胡,六夫人錢氏對著孟椒笑笑,給孟椒一支金菊花紋簪子。

    后面小輩們上前見禮,七八個孩子,孟椒一時半會兒有些記不住,只記住了四爺的嫡子蕭寒。

    站在幾個男孩中,面容沉靜,乖乖喊了她一聲母親。

    好在孟椒準備的充分,女孩一人一荷包金瓜子外加簪子或耳環那些。男孩一人一荷包金瓜子及玉佩等。蕭寒的禮物重一些,多了一支金筆、刻字鎮尺和葫蘆形筆山。

    差不多把人認全了,席面也開始了,孟椒坐到了大嫂下首,她掃了一圈廳里,有些人沒有打照面,應該是族里的旁支親戚。

    用完膳,孟椒跟在大嫂身后送蕭老夫人回壽安院,出門的時候,花云走過來小聲道:“四爺剛才派人來說,讓娘子送完老夫人,就先回去睡一覺,他還有事,晚上再過來。”

    孟椒嗯了一聲,她旁邊就是三夫人,應該是聽到了,笑著打趣:“沒想到四爺還是個體貼的,生怕累著弟妹,回去睡覺都要囑咐呢。”

    孟椒臉色一僵,沒想到這人不僅偷聽,還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大喇喇直言說出來。

    蕭老夫人倒是沒生氣,回頭對孟椒笑,“還是老四想得周到,這兩天累壞你了,不用你送,快回去休息。”

    孟椒看了眼旁邊也在笑的三夫人,不確定她是故意還是無心的。微低下頭,臉上露出羞澀的笑容,“三嫂聽岔了,四爺說的是讓我先送娘回去。”

    花云捏緊手,微松了口氣,沒想到自己放低了聲音,三夫人竟然也聽到了。

    好在娘子機敏。

    范氏扶著蕭老夫人的胳膊,附和了一句,“老四是個孝順的。”

    蕭老夫人含笑點點頭,“幾個孩子都孝順。”

    就沒說什么了。

    將人送到壽安院門口,大概是三夫人那句話的調侃,蕭老夫人沒讓她們進去了。

    孟椒在門口與大夫人告辭,走之前,范氏對她道:“你院子里伺候的人有些少,我已挑好了人,下午給你送過去,你自己看喜歡誰就留下。”

    孟椒知道如今蕭家是大嫂管家,她既然這么說了,便不好再拒絕,省的讓人誤會什么。

    “勞大嫂操心了。”

    范氏笑笑,對旁邊的三夫人點點頭,帶著一群婢女離開。

    回西跨院的路與去三房的路有些重了,王氏拉著她的手熱心腸道:“弟妹剛進府,恐怕還有些不習慣的地方,若是有難處,可以隨時來找我。”

    孟椒笑著道:“多謝三嫂。”

    王氏笑瞇了眼睛,一副熟絡樣子道:“這有什么好謝的?這是我應該做的,想當初白氏就是不大愛與人接觸,冷冷淡淡的,想和她多說句話都不成,可能是看不上我這個商戶女的身份。我瞧弟妹性子和善,一打眼就心生喜歡,難怪四爺這般疼愛了……”

    若是這話聽在不經事的小姑娘耳中恐怕十分受用,但她不是,明著暗著的話她聽過不少,覺得這話有些不太恰當。

    臉上笑容收了幾分,忙客氣道:“三嫂抬愛了,進府前就聽說姐姐是個溫柔賢惠的女子,哪里敢與姐姐相比,四爺也不過是看我與姐姐性子有幾分相似,才會如從看重。”

    心里對此人生出幾分警惕。

    王氏聽到這話,臉上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容,“呵呵,倒是我小心眼將人想壞了。”

    這次孟椒沒給她臺階,只笑笑不語。

    像是默認了她的話。

    王氏漸漸松開孟椒的手,臉上笑容淡了。

    一直行到花園處,兩人才分開。

    回到西跨院,陳霜過來說:“兩位姨娘來了。”

    第32章  朋友

    第三十二章

    白氏還在的時候, 給蕭言卿抬了兩個妾室,一個是她的陪嫁朱氏,一個是老夫人送來的李氏。

    兩人都無子嗣。

    到了堂屋時, 孟椒就看到羅漢床下首一左一右坐著兩位女子。

    陳霜小聲道:“粉衣的是李氏。”

    孟椒看了過去, 李氏年輕一些, 約莫二十七八,長得十分漂亮, 鵝蛋臉, 柳葉眉, 一雙杏眼顧盼生輝。

    穿著粉色百蝶穿花紋褙子也不顯違和,倒是襯得人更明艷了。

    另一邊的朱氏容貌就差了很多, 普通長相, 穿著一件顯老氣的茶褐色緞面褙子,頭發盤了起來,只插一支銀簪子。

    見她出現,兩人同時起身行禮, “見過夫人。”

    孟椒坐在羅漢床上,聲音溫和道:“不用多禮, 坐下吧。”

    “謝夫人。”

    李氏偷偷抬眼打量孟椒, 心里有些意外, 雖然府里小丫鬟傳剛進府的四夫人尤為貌美,將四爺迷得不行。她還覺得好笑, 當初老夫人送她過來就是覺得自己生的好, 嫌棄白氏給四爺抬的妾室姿色太過尋常, 所以才沒有開枝散葉。

    沒想到四爺對她也不聞不問, 知道因為她的到來,白氏病情加重, 還要讓人將她送回去。

    要不是她跪下哭求白氏,她恐怕真的要被送回去了。

    眼前這個四夫人,確實好看。不僅好看,還很年輕。

    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孟椒不知道要說什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想了想道:“我喜靜,平日無須過來請安,每月十五來一次便可。”

    陳霜說西跨院的規矩由她自己定,可以怎么舒服怎么來。這樣應該沒什么問題。

    李氏忙起身道:“不敢,給夫人請安是我們的本分。”

    四爺好不容易愿意回后院了,多請幾次安說不定還能見到人。

    看李氏站起來,朱氏不好不動,也跟著起身,只是她沒說話,低著頭看地上。

    孟椒實在是有些撐不住了,從早上到現在,人都緊繃著。

    聽到這話微微皺眉,實在不想跟她來回客氣,直接道:“就這樣決定了,十五來請安一次便可。”

    “夫人……”

    李氏還想說些什么,陳霜皺眉呵斥一聲,“娘子說什么便是什么,李姨娘若是不滿意,可以直接去找四爺。”

    李氏嚇了一跳,忙縮了縮脖子。

    陳霜見孟椒臉色有些白,冷聲道:“娘子累了,兩位姨娘還是先回去吧。”

    等人離開,孟椒才算是卸了勁兒,軟了腰撐在幾子上,陳霜見狀,問她要不要去床上歇一會兒?

    孟椒搖了搖頭,一點都不想動,而且睡一覺起來又要換衣服梳頭。

    以前只見著那些貴夫人風光的一面,如今才過半日,她便覺得有些累了。

    陳霜便讓婢女將幾子搬走,拿一床被褥過來。

    她彎腰將大紅銷金如意紋引枕放好,“那娘子就在這榻上歇一會兒。”

    孟椒便順勢躺了下來,她拉住陳霜的手,將剛才路上三夫人說的話說給她聽,皺眉道:“我雖不懂她什么意思,但也覺得不是什么好話。”

    她才進府,三嫂再糊涂,也不至于跟她說白氏的不好。

    若不是無意,那便是故意的。

    陳霜聽完嚇了一跳,她方才看宴席散了,就先回來了,知道等會兒兩位姨娘會過來請安,想著院里沒人不行。

    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出,以前便是這樣,白氏在三夫人手里吃過不少虧,偏偏白氏身邊的人不中用,白氏自己也不像娘子這般沉得住氣,以至于在府里日子越來越難過。

    “娘子聰慧,幸好沒順著她的話說,若是說了,這話必定能傳出去,我們才進府,沒有她的根基深,傳出去只會對娘子不好。若是五郎知道了,恐怕會怨恨上娘子。”

    那畢竟是他的親娘,再不好也輪不到別人說。

    花云抱著被褥過來,心里有氣,又將剛才三夫人偷聽的事說了,“她聽便聽,還說出來,那么多人在場,娘子臉上多沒光,幸好老夫人沒生氣,若是誤會娘子嬌氣怎么辦?”

    玉霜負責保管庫房的,插了一句嘴,“三夫人送的是珠冠,還沒我們給出去的一把金瓜子值錢。”

    三房孩子最多,四個,真是虧大了。

    再說,王氏家里生意做的這般好,還不是靠了四爺,現在卻欺負起娘子來了,好生不要臉。

    孟椒看向陳霜,面露疑惑,“這是為何?三房與四房不和嗎?”

    陳霜心里也沒數,她這些年一直都待在外面,關于府里的消息知道的不多。當初待在白氏身邊也沒被重用,有事白氏從來不會跟她說。

    她一直以為是三夫人不喜白氏,如今看來,好似不喜的是整個四房。

    她安撫道:“娘子莫急,這幾日我出去打聽打聽,不過娘子最好不要聲張此事,老夫人偏心三房。”

    若是鬧出來,老夫人肯定護著三房。

    孟椒嗯了一聲,“我明白的。”

    大概是怕孟椒心里不舒服,陳霜說了一句,“其實三爺跟三夫人的關系一般,因為是老太爺定下的親事。”

    說完又不確定的補充了一句,“這也只是我的猜測,回頭我再仔細打聽打聽。”

    孟椒聽出了她話里的意思,陳霜的意思是說三嫂嫉妒四爺對她太好了嗎?

    好像是有點太好了。

    可能是太累了,沒過一會兒,孟椒便歪在榻上睡著了,再次醒來,外面天色已經暗了。

    屋子里點了燈,蕭言卿就坐在旁邊看書。

    明亮的燈火下,他睫毛長長的,側臉輪廓分明。

    孟椒愣了愣,反應過來后忙坐起來,“四爺……”

    蕭言卿聞言偏過頭看她,溫和道:“醒了?”

    孟椒嗯了一聲,看向旁邊的花云,問:“幾時了?”

    花云:“已經酉時了,娘子可要傳膳?”

    孟椒午膳用的比較多,這會兒也不覺得餓,她看向旁邊的蕭言卿,“四爺可用了膳?”

    蕭言卿含笑道:“還沒吃。”

    孟椒便對花云道:“那就傳膳。”

    想到蕭言卿午膳可能喝了酒,又補充了一句,“清淡點的。”

    蕭言卿誤會了,問她,“可是廚房里的飯菜不合胃口?”

    孟椒也沒多想,直言道:“那倒不是,想著四爺中午可能喝了酒,還是別吃太油膩了。”

    才辦的喜宴,廚房那里葷腥應該比較多。

    其實孟椒還挺能吃味重的,之前在焦娘子那里吃的鍋子,如今想來還有些饞。過些日子空閑了倒是可以邀請兩位娘子上門來玩。

    之前謝家有田氏在她不敢邀請,怕買了肉讓她當著人面落臉子,這事田氏干得出來。

    蕭言卿拿書的手一頓,沒想到是這個緣由。

    心里一時間說不出什么滋味,身邊很少有人會為他想到這些。

    他看向孟椒,她好像并沒有覺得自己說了什么,乖乖坐起來整理發髻。

    花云下去了,出門吩咐門口的春梅秋竹去廚房拿菜。

    兩人帶回來六個菜,黃芽菜炒雞、雪芹魚條、碧玉明蝦、什錦豆腐、珍珠苔菜、筍干松菌丸子羹和兩碗青精飯。

    蕭言卿給孟椒夾了一塊魚條,孟椒吃了,魚肉很嫩,刺也給挑了,味道很好。

    不過還是沒有吳嬤嬤做的好吃。

    孟椒對蕭言卿道:“四爺也吃,味道很好。”

    蕭言卿便也給自己夾了塊,嘗了一口,眉眼間沒多大波動,看不出來好不好吃。

    孟椒不挑食,將每個菜都夾了個遍,最后變成了她一個人在吃。

    她忍不住看向放下筷子的蕭言卿,見他碗里還剩一半的飯沒吃,“四爺飽了?”

    蕭言卿溫和道:“我晚上用的不多。”

    好吧。

    孟椒就不多說什么了,她平時吃的還挺多的,只是在謝家有田氏看著,不讓她多吃。

    以前其實是她做飯的,后來田氏讓謝瑜做,不過謝瑜會經常偷偷給她留點吃的。

    蕭言卿看她吃得香,忍不住道:“下午我讓徐逸去跟大嫂說了,在西跨院這邊單獨開一個小灶,費用從我俸祿里扣。”

    孟椒停下夾筷的動作,忍不住看向他,“這樣會不會不好?”

    她才進府就要單獨開灶,范氏應該會多想吧。

    心里有些擔憂,一進門就得罪了兩個人。沒好意思跟他說,下午三嫂也得罪了。

    算了,只要不說他應該就不知道。

    孟椒有些壞心眼的想。

    蕭言卿替她夾起丸子放進碗里,平靜聲音道:“不會,大嫂會理解的。”

    范氏是個聰明人,自然會去查清怎么回事?畢竟管了這么多年的家。

    只是不清楚這次在大郎身上拎不拎得清。

    想到大哥唯一的兒子,蕭言卿也有些頭疼。

    他又道:“明日會有幾個同僚帶著夫人過來,你這邊要招待一下她們。”

    孟椒拿著筷子的手一緊,“我嗎?”

    蕭言卿笑笑,“莫怕,我問母親借了楊嬤嬤,她會過來幫你,陳霜也在。”

    孟椒點點頭,知道這是避免不了的,以后應該還會有更多的應酬。

    只是心里不免還是緊張起來,也沒什么胃口了。

    蕭言卿看出來了,有些后悔說早了。

    應該讓她多吃些的。

    孟椒卻在心里怪他說的太晚,她一點準備都沒有。

    用完膳,蕭言卿去了前面書房,孟椒讓折枝去通知陳霜花云,吃完飯趕緊來屋子里一趟,流螢、玉霜幾個也都叫過來。

    陳霜聽了信便匆匆吃完飯過來了,知道娘子沒事不會這么急著叫她。

    她來時手里還帶著名冊,是下午大夫人送來了一批婢女,那會兒她看娘子還沒醒,就先給記了幾個覺得合適的,這名冊是那幾個婢女的家里情況,大部分都是家生子。

    一進屋,她便瞧見孟椒坐在臥室床上愁眉苦臉,忙問:“娘子,發生何事了?”

    孟椒看到她過來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將蕭言卿方才吃飯時候說的事跟她說了。

    陳霜也跟著倒吸一口氣。

    四爺也真是的,這么大的事竟然現在才說。

    當然,對四爺來說可能不是多大的事,只是吃一頓飯,認識認識人,可娘子…… 什么都不懂啊。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陳霜在屋子里急的團團轉,幾個婢女臉上也露出焦急神情,她們也不懂啊,之前在各房做著不太受重視的活兒,有幾個還是跟著老子娘在外面幫忙,除了做事麻溜機靈,但這種大事也是兩眼一摸瞎。

    四爺的同僚夫人,自然不是普通人。

    孟椒看她們這么著急,自己反倒沒那么緊張了,還有空補充一句,“四爺說,已經問娘借了楊嬤嬤,明日嬤嬤會過來幫忙。”

    聽到這話,陳霜才跟著松了口氣,有楊嬤嬤在,那明日應該沒什么問題了,她們只要學著怎么做就行了。

    四爺應該就是這么打算的。

    陳霜鎮定下來,忙開始吩咐,“折枝你快去挑一挑明早用到的首飾,想好要梳的發髻。流螢,你跟折枝商量一下,確定明早的妝容、服飾。玉霜,去把庫房的冊子拿過來,選一套明日用膳泡茶的瓷器,葉九和夏月也一起去,這個不能出錯。冬蟬,你明早去花房搬一些花過來,堂屋、院子里都要擺上,秋竹和春梅幫忙。”

    各個婢女領了職,開始有條不紊忙碌起來。

    陳霜又去吩咐花云,“你現在去找楊嬤嬤,要一份明日的流程單子,沒有就腦子記,回來跟我說。”

    花云屈了屈膝,趕緊跑了出去。

    孟椒緊張問陳霜,“我要做什么?”

    陳霜看向孟椒,心里發苦,她突然想起以前的白氏,當初白氏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鬧著要管家,大夫人就把管家的權利交了出來,沒想到四爺的第一次升職宴就給辦的一團糟,到了點飯菜沒熟,愣是讓客人等了一個多時辰。還有去凈室方便的夫人被蛇給嚇到了。

    雖然她也懷疑過白氏著了道,但府里沒人在乎這些,只知道她把事情辦砸了。

    四爺如今今非昔比,自然沒人敢給娘子使絆子,只是娘子比白氏還要不懂,很怕她明日在幾個娘子中出了笑話。

    不抱希望的問她,“娘子可會玩一些蹴鞠、錘丸之類的。”

    孟椒搖頭,喬姐姐會玩蹴鞠,跟她講過有多好玩,但三皇子府里規矩多,侍妾地位低,沒人敢玩。

    見陳霜面露失望,她猶豫道:“但我會打馬吊,投壺,不過玩得不怎么好。”

    都是喬姐姐教她的,找兩個玩得好的侍妾偷偷關在屋子里就能玩,有次被三皇子發現了,他也沒生氣,還賞了她們一副白玉做的馬吊。

    陳霜眼睛一亮,“那便好辦了,明日娘子就和幾位夫人打馬吊,打馬吊好,最能拉近關系了。”

    孟椒松了口氣。

    很快花云就回來了,說楊嬤嬤已經安排好了,明日她會一直跟在娘子身邊,不用太緊張,就是一次小聚,三位夫人都是和善性子。

    至于流程,娘子只需要在門口迎一下,隨后跟幾位夫人說說話,吃個飯就行。

    孟椒點頭。

    晚上,孟椒從湢室出來,就看到蕭言卿回來了,他站在圓桌前展開一卷畫看。

    這畫是陳霜讓人從庫房里拿出來的,她挑了四卷,準備明日掛在堂屋墻上的,孟椒覺得太晚了,讓她們先下去休息,應該是東西太多了,把這畫落下了。

    他手上拿的是錢玄的《浮玉山居》圖,畫法是以細線勾勒出巖石樹木,著色鮮艷,以青綠色居多。

    大概是聽到她的動靜,回頭看了一眼,溫和著問:“怎么選了這幅畫?”

    陳平愛畫,耳濡目染之下,孟椒和陳書也略懂一些,“父親喜愛錢先生的畫。”

    有一幅《雙鵝圖》,她還臨摹繡過,給陳書做了一只荷包,他一直舍不得用。

    蕭言卿嗯了一聲,“錢玄在魏朝亡后居于姑蘇太湖南濱的吳興,一路背井離鄉、長途跋涉,  他的畫法除了繼承魏朝早期繪畫的遺風,還有自成一體的冷硬粗糲風格,如今喜歡的人不多。你要是喜歡這種風格的畫,可以去看看岑秀英的《寒林重汀》圖,在融合古樸畫法的技巧上,他的畫更成熟一些。”

    他將畫卷了起來,“我書房里有這幅畫,明日叫人拿給你。”

    她還沒說要呢。

    孟椒有些好笑道:“四爺快去洗漱吧,明日也要早起呢。”

    知道他不用人伺候,讓花云將畫收起來就下去休息。蕭言卿依言去了湢室,孟椒轉身將窗戶合上,然后先上了床睡在里側。

    床上被褥換了新的,是兩床繡著鯉魚戲蓮花的緞面被子。

    蕭言卿上來時,孟椒還沒睡著,心里想著明日的事。

    男人手伸過來的時候,她下意識一拍,拍完才意識到似乎有些不好,身體僵了僵,然后扭過頭偷偷看他。

    他似乎也有些詫異,不過對上她小心翼翼的眼神,笑了笑,“今晚不碰你,睡吧。”

    孟椒輕輕嗯了一聲。

    但她有些睡不著,翻過身來看著他,帷帳里昏暗,但適應了就能看到男人模糊的輪廓,他睡覺的姿勢很規范,筆直躺在那里。

    不像她,喜歡翻來覆去,以前跟喬姐姐睡一起,喬姐姐總說她喜歡搶被子,還喜歡把腿搭在別人身上。

    也不知昨晚有沒有搶他被子。

    大概是她的視線太過明顯了,男人躺了一會兒后,突然嘆了口氣,“怎么,睡不著?”

    孟椒想起昨夜他也是這么問的,然后就發生那種事。

    忙閉上了眼睛。

    只是腦子里卻很清醒,擔心明日會說錯話,給他丟臉了。又想起后日的回門,也不知父母這兩日過得好不好……

    那日出嫁,她看到母親和郭氏眼睛都紅了。

    旁邊突然傳來聲音,“在想什么?”

    孟椒沒想到他還沒睡著,小聲道:“沒什么,只是有些擔心明日跟幾位夫人說不上話。”

    蕭言卿掀開被子,將躺在里面的孟椒連人帶被一起摟進懷中,孟椒嚇了一跳,雙手撐在他胸口。

    男人身上還留著一股淡淡的胰子香,孟椒想抬起頭,就被他用大手按了下去,他將下巴搭在她發頂上,聲音溫和道:“不用擔心,明日來的有彭文紹、常錫林和袁宏道,袁宏道的妻子便是這次婚事的全福人,你見過的。”

    那袁夫人她有印象,是個十分和善的女子。

    見孟椒身子放松,他便簡單介紹了幾句,“彭文紹父親是英國公,現散官從一品驃騎大將軍,母親盛德縣主。我年少時習武,拜的師傅便是他父親。”

    后來棄武從文,國公爺將他們父子倆罵了很久,如今也不給他一個好臉色看。

    不過他和彭文紹的關系一直都很好,“他現在任殿前副都指揮使,妻子李氏,出自襄陽李家,其父如今是西川安撫使。”

    “常錫林是監察院的御史中丞,他曾在江寧府的鹿山書院求學過,聽過傅大人的課,算是我的師兄。妻子姓杜,是他表妹。”

    孟椒知道他的朋友不一般,但沒想到都是這般的大人物。

    心里更緊張了。

    蕭言卿低下頭親親她的額頭,“她們會喜歡你的。”

    孟椒不知道他哪兒來的信心。

    懷疑是不是哄自己的,抬起頭不確定的問:“真的?”

    蕭言卿嗯了一聲,道:“她們都喜歡長得好看的。”

    果然是哄自己的。

    孟椒有些氣惱的錘了他一下。

    蕭言卿悶笑出聲。

    第33章  招待

    第三十三章

    次日一早, 楊嬤嬤就過來了,穿一身顯氣色的茄花色蓮花紋綾褙子,頭發抹的油光發亮, 插著一支梅花金簪, 一支絨花珍珠簪。

    過來跟孟椒笑道:“老夫人知道娘子今日忙, 便讓奴轉告娘子,今早不用過去請安了。”

    孟椒正在梳頭, 聽到這話, 忙道:“母親體諒我。”

    然后讓嬤嬤趕緊坐著歇一會兒。

    四爺天不亮就走了, 沒讓人吵醒她,她又多睡了一會兒, 現在才起來。

    楊嬤嬤掃了一眼屋子, 見幾個婢女有條不紊忙著自己的事,服飾鞋子都挑好了,滿意的點點頭,對孟椒道:“娘子無需客氣, 奴今日是過來伺候娘子的。我先去廚房看看,娘子先忙著。”

    “那嬤嬤慢走。”

    陳霜一喜, 忙跟了上去, “我去送送嬤嬤。”

    楊嬤嬤是老夫人身邊的得用人, 是管理后宅的一把好手,如今能跟在身邊學著, 機會千載難逢。

    孟椒收拾妥當后, 簡單吃了兩口, 花云領著七個婢女過來, “這是從昨日大夫人送的一批丫鬟中選出來的,本來想讓娘子掌掌眼, 但今日特殊,陳嬤嬤說先用著,合適再留下。”

    “她不在,你先安排下去。”

    “是。”

    孟椒吃完飯,陳霜就跟著楊嬤嬤從外面進來,楊嬤嬤道:“娘子既然想邀請幾位夫人打馬吊,那不如去水榭那邊玩,既涼快,又可以賞賞景。”

    那里她知道,有個四角涼亭,旁邊就是湖,荷花正盛開著,十分好看。

    但好是好,“就怕影響了其他人。”

    若是玩得正開心,其他人過來了,也是不美。

    楊嬤嬤一臉平靜,“無礙,娘子若想安排在那里,我這就叫人把那邊布置一番,今日娘子的事才是大事,到時不讓別人過來就行。”

    她怕孟椒不懂,補充了一句,“西跨院還是太小了,雖說是四爺朋友的家眷,但顯得重視總是好的。再者,此舉也能給娘子立威。”

    畢竟是四房的正頭夫人,這點權利還是有的。

    孟椒明白了,“多謝嬤嬤指點。”

    若不是楊嬤嬤這番話,她還想不到這些。

    楊嬤嬤見她不僅聽得進話,還態度謙卑,頓時心生好感,帶著陳霜再次離開。

    巳時,婢女過來報,“馬車已到前院了。”

    孟椒已攜楊嬤嬤婢女等走到抄手游廊那里,聽到這話,加快了步子,行至垂花門,沒等一會兒便見三頂翠幄青油轎子過來,每頂轎子旁邊都跟著一位嬤嬤和四個婢女。

    先下來的是個穿墨綠印金大袖羅料褙子的婦人,她臉上含笑,柳葉眉修的細細長長的,梳著小盤髻,戴纏枝花鳥紋金梳和六個細細的金球簪子。

    她看到孟椒,爽朗笑出聲道:“弟妹好生漂亮。”

    楊嬤嬤在旁邊輕輕道:“這是彭大人的妻子李夫人。”

    孟椒忙迎了上去,行禮笑著道:“姐姐氣質出眾,能得姐姐夸贊,十分榮幸。”

    李氏性子開朗,直接拉過孟椒的手笑道:“不僅好看,還嘴甜,難怪四爺喜歡。”

    說著轉過身就給孟椒介紹后面兩位下轎子的夫人,指著穿絳紫色金絲繡蕉葉紋長衫的女子道:“那是你杜姐姐,她夫君是常大人。”

    孟椒再次行禮,“見過杜姐姐。”

    杜氏瞧著比李氏還要年長幾歲,戴著一頂珍珠小冠,面容白凈,笑起來右邊臉頰有個窩,看著是個十分溫柔的性子。

    對孟椒柔聲道:“妹妹不必多禮,今日過來打擾了。”

    “姐姐客氣,只恐招待不周。”

    李氏見兩人互相客套,笑道:“以后都是熟人,還來這一套。”

    說著又要給孟椒介紹后面的袁夫人,袁夫人也是個熱情的性子,直接笑道:“我就不用介紹了,我可是她和四爺的全福人。”

    李氏一拍手,笑道:“差點忘記這一出了,見笑見笑。”

    孟椒今日是主,便主動邀請道:“還請三位姐姐移步園子,如今園里荷花正盛開,倒是可以一邊賞景一邊打馬吊。饒恕妹妹笨拙,別的好玩的也不會,只能用打馬吊招呼幾位姐姐了。”

    說著露出一臉無賴樣,“若是有失禮之處,那只能過幾日讓四爺上門賠禮道歉了。”

    三位夫人都被她逗笑了,李氏喜愛的拉著她的手,笑得不行,“好生潑皮,你招待不周,反倒讓四爺給你上門道歉。”

    杜氏拿著帕子捂嘴笑,“哪里,你李姐姐可是最喜歡打馬吊了,上次在別人家做客,打不盡興還賴著不走。”

    孟椒聽了笑,“今日肯定盡興。”

    一行人往百荷園走去,說說笑笑。

    百荷園的水榭已經被楊嬤嬤叫人重新布置過一番,水榭臺很大,臨水而筑,走過曲曲折折的木板小路,盡頭便是四角涼亭。

    涼亭四周的紗幔卷了起來,用銀箔貼嵌黑漆框架的屏風圍著,屏風是六面扇的,上面畫著仕女圖,中間設黑檀雕花方桌和四張杌子。角落里放著小幾,上面擺著鏤空金絲鴛鴦形香爐、插著兩支高低不一荷花的白釉長頸瓶,荷花一白一粉,煞是好看。

    四角亭入口處,有八個婢女正在點茶,炙、碎、碾、磨、羅……

    還不待走近,就聞到清幽的茶香。

    孟椒帶著三人去涼亭里坐下,便有婢女端上剛點好的茶,透影花瓣嘴白瓷杯中,綠色的茶湯上印出花草蟲魚的圖案。

    袁夫人夸了一句,“這圖案妙,像是畫出來的。”

    又有幾個粉衣婢女端著點心過來,荷花酥、玉帶糕、透花糍、酥油鮑螺、梅子奶露……

    用完點心,孟椒讓人把牌拿過來,幾人打馬吊玩。

    一時間氣氛熱鬧。

    孟椒好多年沒玩了,本來就不甚熟練,再玩也就記得些規則。

    李氏愛熱鬧,說將身上的首飾拿出來做彩頭。

    蕭言卿過來的時候,孟椒已經輸的只剩一對耳環了,她也不生氣,還笑瞇瞇讓流螢去拿些首飾來,悠悠然開玩笑道:“我今天就練練手,下次肯定能贏回來。”

    眼看又要輸了,蕭言卿從后面給她指了一張牌,讓她出這個。

    孟椒回頭看,見是他,臉上有些驚訝,“四爺?”

    不知道他怎么來了。

    蕭言卿嗯了一聲。

    李氏立馬調侃,“可不興這樣,堂堂參知政事,還帶頭耍賴了。”

    袁夫人挑眉故意問:“四爺這是怕我們欺負了你家娘子?”

    蕭言卿聽到打趣,也不好說什么,只能笑笑,“過來看看,怕她招待不周。”

    杜氏沒見到常錫林幾個跟著,便知四爺是丟下人過來的,忍不住好笑,“新婚燕爾,你們哪里懂?”

    李氏和袁夫人都笑瞇瞇看他。

    孟椒紅了臉,偏過頭讓他趕緊走,再待下去她也沒臉見人了。

    蕭言卿被幾位女眷盯著看,頗有些不自在,便順著她的話離開了。

    杜氏面露遺憾,本來還想多打趣幾句,蕭四爺一向冷靜沉穩,很少看到這個樣子。

    實在是有趣。

    蕭言卿回到竹林時,彭文紹幾人已經喝起來了,正在聊最近五皇子要回京的事。

    五皇子趙深是德妃所出,出生便自帶寒癥,一年大半時間都在郊外莊子里養著,聽說德妃娘家人尋到一位神醫,如今身子已經好多了,五皇子聽說陛下最近身子不適,便想獻上神醫。

    彭文紹對這個五皇子沒什么印象,比起這個,他更在乎陛下的身子康健,彭家從不站隊,只是如今幾位皇子瞧著都不大能行,實在是愁人。

    常錫林又喝了一杯酒,“陛下的打算已經很明顯了,也不知太傅什么態度?”

    說這話的時候,他看向從遠處走來的蕭言卿。

    再過兩年他就要致仕了,也不知能不能安穩撐到那時候。

    袁宏道給蕭言卿讓出位置,問了句,“你去哪兒了,這么久?”

    也給他倒了一杯酒。

    蕭言卿沒喝,孟椒鼻子靈敏,酒味沖人,她應該不喜歡聞。

    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沒什么,書房里有點事。”

    彭文紹大概是喝多了,紅著臉頰大喇喇道:“什么書房有點事?你書房又不從這邊走,肯定是去看你媳婦了,怎么,你媳婦那么好看?一會兒見不著就想。”

    說完自己嘿嘿笑起來,樣子有些猥瑣。

    蕭言卿覺得這兩口子一樣討厭,剛才牌桌上,他家眷也是贏得最多的。

    ——

    送走幾位夫人,楊嬤嬤也走了,孟椒回到西跨院后,拿出一支金簪、一對瑪瑙珍珠耳環,用盒子裝好,又讓陳霜去廚房提一匣子吃的給楊嬤嬤送過去。

    陳霜也不傻,拿出自己從家里帶來的兩瓶小酒,還有丈夫之前從南邊給她捎的一匹好料子,一并帶上了。

    她在管賬上有幾分經驗,但在后宅上卻有些欠缺,今日跟在楊嬤嬤身后,學到了不少東西,想著最好趁機攀上關系,好日后多討教討教。

    她過去的時候,楊嬤嬤正在屋子里跟老夫人匯報上午孟椒的表現。

    楊嬤嬤笑瞇瞇道:“四夫人是個十分通透靈活的人,老奴在旁邊根本派不上用場,說話好聽有趣,進退有禮,很是難得。”

    蕭老夫人聽了心里松了口氣,本來她還擔心孟椒處理不來,想著要不要將老大媳婦叫過去陪著。

    還是嬤嬤阻止了她,說這么做讓四夫人臉上掛不住。

    她一想,確實是這個理,便讓嬤嬤多操一些心,不能怠慢了客人。

    不過她還是道:“她年歲不大,又無后宅生活的經驗,你也莫多夸她好。”

    楊嬤嬤聽出了老夫人心里的不信任,她心里清楚,老夫人雖然接受了這門親事,但打心眼里還是有些瞧不上四夫人的出身。

    其實要她說,幾房夫人比起來,四夫人是絲毫不遜色的,大夫人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過安靜低調了,在外面跟人玩不起來。三夫人玩倒是能玩,但心眼子太小,就拿上午玩馬吊說事,換做三夫人,恐怕早就黑臉了。

    想到這里,她便笑著說了這事,“四夫人是個有氣度的,一直輸錢也不生氣,還說自己嫁了個好婆家,老天爺也看不過眼了,派了三位仙子姐姐過來煞煞她的威風。”

    蕭老夫人聽了笑出聲,“說話倒是好聽。”

    楊嬤嬤跟著附和,“四夫人怕是心里就這么想的。”

    蕭老夫人笑道:“她命確實不錯。”

    轉頭吩咐道:“從我私庫里拿一些首飾給她送過去,今天恐怕輸光了吧,可別影響了明日回門的心情。”

    楊嬤嬤夸贊,“四夫人遇到您這樣的婆母,真是上一世修來的福氣。”

    “你呀,盡替她說好話。”

    蕭老夫人拿著手點她,無奈道:“也不知她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

    楊嬤嬤低下頭,“四夫人性子寬厚,實在是招人喜歡。”

    蕭老夫人聽到這話,臉上閃過一絲沉思。

    楊嬤嬤出去后,就有婢女過來稟報,說四夫人身邊的陳嬤嬤找,就在院子外面候著。

    她讓婢女將人叫過來,沒過一會兒,陳霜就拿著東西來到隔壁的耳房。

    楊嬤嬤看到她手里拿著的東西,心里微喜,雖說她覺得自己今日沒幫上什么忙,但四夫人有這個心,也不枉她剛才在老夫人面前替她美言。

    陳霜將孟椒送的東西拿出來,說娘子托她來謝謝嬤嬤,“娘子說,今日多虧了有嬤嬤在,她說話都有底氣了。”

    見楊嬤嬤聽了笑,陳霜趕緊將自己的兩瓶小酒和料子拿出來,酒用普通白瓷瓶裝著,但一打開瓶塞,立馬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香,一看就知道是好酒。

    料子也不同凡響,紅燦燦的,晃動中流光溢彩,像是夏日波光瑩瑩的湖面。

    楊嬤嬤看向陳霜,她也不是什么無欲無求的人,看到這種好東西也會心動。

    但是她明白,要是感激她今日的指點,這兩樣實在是有些過于貴重了。

    果然,就見陳霜面上露出討好神色,“嬤嬤心善,我被四爺選中伺候娘子,真是既開心又惶恐,開心能伺候娘子這樣的性子溫柔又地位高的人,還能得此重用,但越伺候就越不安,嬤嬤也知道,我在府里沒待過幾年,后面就一直在外面跑腿,對后宅這塊實在是缺乏經驗。今日跟著嬤嬤學了點,才知自己有多不足。”

    “我想跟著嬤嬤以后多學學,以后好幫娘子處理事情。嬤嬤若是沒空,我也不強求,這只當是我孝敬您的一片心意。若是嬤嬤不嫌棄我笨,那日后我就把您當老子娘一樣伺候。”

    說完一臉期待看著楊嬤嬤。

    楊嬤嬤并不缺人孝敬,她跟在老夫人身邊,平日里想認她做干娘的不少。

    她伺候了老夫人一輩子,年輕時候嫁過一回人,后來得知男人在外面養小的,干脆就跑了,回到老夫人身邊,孩子也沒生。

    只是那些婢女她瞧不上眼,她看得很透,哪日老夫人不在了,她自然在府里沒什么地位了,那些人不會管她,自己要么出去賃個宅子,要么就在府里養老。

    陳霜弟弟在四爺跟前伺候,陳霜又跟著四夫人,她心里清楚,日后蕭家是四爺四夫人的蕭家,所以在老夫人面前,她會盡量替四爺說好話。

    今日愿意提點陳霜,也是看在四爺四夫人的面子上,陳霜不笨,就算沒有她,日后也不會做的比自己差,只是早晚問題而已。

    而且今日相處下來,她覺得四夫人心性好。一般來說,主子什么樣,跟在身邊伺候的下人也差不多什么樣,不然留不住。

    而四爺選陳霜在四夫人身邊伺候,恐怕就是看中了她品性,品性可比經驗重要,不然為何不直接挑個經驗老道的嬤嬤去伺候四夫人?

    想清楚這些,她笑了笑,“你有老子娘,我哪里好跟他們搶,我也不求別的,日后過年過節來看看我,陪我說說話就行。”

    陳霜聞言,臉上大喜,直接跪下給楊嬤嬤磕了三個頭,“干娘在上,受女兒一拜。”

    拜完笑道:“干娘自然要孝敬,老子娘生我養我,干娘教我做人的本事,都是一樣的重要,別說過年過節了,日后我天天來看您,只盼干娘別嫌棄我煩。”

    這話聽得楊嬤嬤舒心。

    晚上,蕭言卿回后院用膳。

    孟椒在屋子里忙著,明日回門,她想多帶點東西回去,但也不好意思帶太貴重了,怕人知道了會說閑話。

    所以跟幾個婢女商量著私庫里有哪些稍微便宜但實用的東西,但成婚那日客人送的禮物都沒有便宜的。

    最后選了幾匹料子、一些首飾和筆墨等。

    四爺過來的時候,孟椒正拿著料子比劃,剛才選料子的時候,有幾匹料子極好,她想著給四爺做一身衣服。

    旁邊花云舉著他一件舊衣服。

    蕭言卿心領神會,眉眼柔和了幾分,“不用你忙這些,府里有繡娘。”

    孟椒笑了笑,“看到好料子就忍不住手癢,給您做一件直綴,平時在家穿。”

    料子是石青色暗花紋杭綢的,她準備用月白色料子做邊,再用銀線繡花,穿在四爺身上應該好看。

    蕭言卿手里拿著一卷畫,放在羅漢床小幾上,“岑秀英的《寒林重汀》圖,喜歡可以看看。”

    孟椒將手里的料子遞給花云,讓她先收起來。側過身拿起畫卷展開,和錢玄的《浮玉山居》圖有些相似,繪的都是山石樹木,只不過這幅畫以樹木為主,色彩偏暗。

    但河岸線條和緩,壯觀的山體與林木連成一片,轉折過渡自然。

    蕭言卿在旁邊道:“還有一幅韓玉澗的《春花三喜》圖,本來想一起拿給你的,突然想起之前被常錫林借走了,一直沒還。”

    常錫林要致仕了,行為越發無賴,從他書房里借走了好幾本書,一提就裝作記不得了。

    韓玉澗她有印象,她給弟弟買的第一本詩集就是他的。

    想到弟弟,她動作一頓,忙扭過頭對蕭言卿道:“對了,今日送三位嫂子離開時,袁夫人突然跟我提起一件事,我也沒個主意,想問問四爺。”

    蕭言卿坐在她旁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你說。”

    第34章  回門

    第三十四章

    孟椒便把下午袁夫人跟她說的話, 簡單復述了一遍,“袁夫人問起陳書的年歲和學業情況,還提起自己娘家有個侄女, 說比陳書大上兩歲, 性子極好, 容貌也端正,就是之前婚事有些不順, 如今還留在家中。”

    后面也沒說讓兩人相看的話, 但應該就是那意思。

    陳書年紀不小了, 之前母親就說要不要給他相看女子,有縣里媒人給他介紹, 還是他自己拒絕了, 說現在一心撲在科舉上,娶回來也是耽誤人家,過兩年再說。

    那時候他就后悔將孟椒說給謝長安,覺得孟椒嫁進謝家受了好多苦。

    袁夫人為人和善, 她說的娘家侄女性子極好,那應該不會差了, 便有些心動。

    陳書從小就是個乖孩子, 心地善良, 她希望他一直好下去,順順利利的。

    跟前世不一樣。

    蕭言卿聽完, 心里便有了數, “袁夫人出自真定曹家, 家中出過一任宰相, 舉人、進士不下數十人,她是曹家長房嫡次女, 父親已經致仕了,有一哥哥和弟弟,她說的應該是弟弟、現陜西布政使家的獨女。”

    孟椒聽了微驚,“這門第也太高了,怎么看得上陳書?”

    蕭言卿一笑,“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陳書學業扎實,日后高中是早晚的事,他年輕,性子也不似陳平那樣死板,有蕭家和他在,以后在仕途上不會混得太差。

    袁夫人應該正是看中了這一點。

    “她那侄女從小定下過一門親事,說的是穎昌秦家,秦家當時有個女兒是廢太子側妃,廢太子出事后,秦家也受到影響了。不過他們家與秦家退親倒不是因為這事,而是曹家發現,那個秦家小公子似乎有斷袖之癖,哪知剛把親事退了,秦家就出了事。”

    曹家有理也說不清了,都以為是曹家為了退親而編造的借口。

    那段時間,袁夫人將侄女接到京都城來住,袁宏道天天找他喝酒,說一回家就看到姑侄倆抱著頭痛哭。

    曹氏還讓袁宏道給侄女找個好人家,這讓他去哪里找?京都城里好的兒郎哪個不早早就定下親事了?差的混的又看不上。

    以至于一直拖到了現在,說是十九,其實虛歲二十了應該。

    前些日子,袁宏道還說袁夫人娘家人要給侄女相看鰥夫,袁夫人天天在家里罵,還罵他沒用。

    真是無妄之災。

    蕭言卿笑道:“這門親事不算差,曹夫人弟弟只有這一個女兒,若是成了,你弟弟日后的仕途會順利很多。不過也不用這般著急,你弟弟還年輕,若是后年高中,也可以說一門好親,不一定就比這個差了。”

    京都城很多官員喜歡在瓊林宴上招女婿。

    陳書樣貌不菲,京都城的小姑娘就喜歡樣貌好的,聽說前段時間還有小姑娘給老三丟手絹。

    孟椒搖頭,“不圖那些,只希望找個性子好的,能跟陳書好好過日子就行。明日回去,我跟父母說一聲。”

    蕭言卿想了想道:“過段時間,你父母應該要回去了,不過你弟弟沒必要,他如今的水平,青石鎮那里的夫子教不了他什么,可以送他去太學讀兩年。”

    太學是整個大頌最頂尖的學府,選拔也十分嚴格,聽說蕭家如今只有五郎蕭寒在太學里,之前還有個三郎蕭易,大郎通過了考核,但讀了半個月生病了,大嫂就緊張的將人接了回來。至于其他幾位郎君,都進不去。

    陳書能進太學自然好,孟椒猶豫,“會不會讓你為難?”

    不想讓他因為自己的緣故給陳書走后門。

    蕭言卿笑道:“考核通過了就行。”

    孟椒輕輕嗯了一聲。

    用完膳蕭言卿沒去書房了,坐在羅漢床上看書。

    成親有九日的假期,還剩四天,公務差不多都處理完了,想著晚上可以陪陪她。

    孟椒便重新拿出料子來剪裁,兩人都沒說話,但氣氛溫馨。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孟椒看了一眼旁邊的花云。

    花云快步出去了,不一會兒就進來湊到孟椒耳邊道:“是李姨娘,說是給娘子做了一雙鞋子,非要送進來。”

    孟椒心里明鏡,應該是為了四爺而來。

    她早在決定嫁給他時,就預料到會有姨娘這些,倒也沒有排斥,覺得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便行。

    她偏過頭看向旁邊的男人,想著畢竟是伺候過他的人,應該也是有些感情在的,不好當著人面拒絕,只道:“讓她進來吧。”

    蕭言卿從書中抬起頭來,“誰來了?”

    孟椒柔著聲音解釋道:“是李姨娘,她給我做了一雙鞋子。”

    蕭言卿眉頭一皺,隨即似乎有些不滿,“你缺鞋子穿?”

    孟椒愣了愣,不知道他這話什么意思。

    難道是怪她讓李姨娘給自己做鞋子了?

    李姨娘穿著一身石榴紅繡蝶戀花百褶裙進屋,上身粉紫半臂,腰掐得細細的,梳著墮馬髻,上面插著金簪和玉釵。她一路低著頭,行禮的時候聲音如水,“見過四爺和夫人。”

    說完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畫著慵懶妝的精致面容。

    孟椒見蕭言卿不說話,只好道:“不必多禮。”

    李姨娘臉上露出笑,“奴給娘子做了一雙鞋,還望娘子不要嫌棄,若是不合腳,奴再改一改。”

    說著拿出手中的繡鞋,粉緞挖金的鞋面,前面還用珍珠縫成花瓣樣。

    她說話的時候,目光時不時往孟椒旁邊的方向瞥去。蕭言卿察覺到了,心里十分不喜。

    當初納妾,是白氏找了老夫人一起勸他,那時候白氏身子已經不大好了,她擔心自己活不了多久,怕寒兒被人欺負,便想將自己的陪嫁抬成姨娘。

    只是她沒想到,母親后面送了李氏過來,以為他喜歡顏色好的女子。

    但對兩個姨娘的性子,他都不喜歡。

    花云將她手里的鞋子接過來,送到孟椒跟前,孟椒看了一眼,夸了一句,“有心了。”

    李姨娘忙討好笑道:“娘子若是喜歡,以后天天給娘子做。”

    孟椒客氣道:“不必麻煩,你心意我領了。”

    李姨娘笑得越發熱忱,“不麻煩,為夫人做鞋,是奴的榮幸。”

    孟椒有些頭疼,總覺得這人有些聽不懂話,還想再說些什么,就聽旁邊蕭言卿淡淡道:“夫人的鞋子自有人做,無事便下去吧。”

    李姨娘面露尷尬,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孟椒便讓花云送她出去。

    人一走,屋子里陷入安靜。

    蕭言卿突然道:“若是不喜,以后就不讓她們過來煩你。”

    孟椒心里無奈,她已經跟兩位姨娘說過了,只是這位李姨娘不聽。

    她分辨不出他話里的意思,是他不喜自己勞累李姨娘,還是什么別的。

    想著以和為貴總是好的,便道:“沒有不喜,李姨娘也是一番好心,下次不讓她做這些了。”

    蕭言卿偏過頭看她。

    孟椒也看他,覺得自己應該沒有說錯話,李姨娘容貌嬌美,男人應該都很喜歡。

    對于蕭言卿喜歡別人這事,她也沒覺得哪里不對,他是男人,男人三心二意很尋常。

    前世三皇子說喜歡她,但同樣也喜歡別的侍妾,喬姐姐跟她說,求男子的專一是世間最傻的事。

    她覺得很有道理。

    蕭言卿似乎有些不高興,拿起書重新看了起來。

    孟椒想了想,猶豫開口,“要不,我也給您做一雙鞋?”

    話落,男人再次偏過頭看她,薄唇微抿,看著她的目光平靜中帶著幾分幽沉,似乎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什么。

    孟椒被他看得心里發緊,“可是我說錯話了?”

    蕭言卿見孟椒眼神無辜又怯意,最后無奈嘆了口氣,“我與那謝長安不同。”

    娶了她自會好好待她護她,也希望從她那里求得一真心。

    孟椒微愣。

    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提到謝長安,不過還是道:“四爺自然比那個人好千倍萬倍。”

    聽陳霜說,成親那日謝長安就站在門口人群中,還被人認了出來。

    她聽了有些好笑,這時候來做什么?

    蕭言卿見她不懂,沉默了一瞬,最后伸出手握住她的,摩挲了兩下,別開了話題問:“怎么還叫四爺?”

    孟椒便知這事揭過了,心里松了口氣,低下頭小聲喊了一句,“夫君。”

    蕭言卿臉上露出笑。

    次日一早,孟椒就收拾好和四爺一同坐馬車去了景明坊宅子。

    后面還墜著一輛馬車,里面放了雞鴨魚肉、羊酒、果子,還有早上老夫人派人送過來的糖、糕點。裝了滿滿一車。

    到的時候,宅子正門大開,周叔和陳平就侯在門口,有小廝跑進屋,不一會兒郭氏蘇琴也來了。

    孟椒扶著蕭言卿的手下了馬車,看到他們,臉上露出笑。

    蕭言卿上前見禮,嚇得郭氏和蘇琴緊張的后退一步,有些不敢受這一禮。

    成親那日的風光還歷歷在目,來得都是朝中重臣。

    進院子后,蕭言卿與陳平父子倆在前院廳堂說話,孟椒隨郭氏蘇琴去了后院。

    郭氏打量著孫女,見她今日穿著一身大紅織金廣袖長褙子,頭發梳成雙髻,中間戴荷花紋橋梁金簪子,兩鬢各插一支銜大珠的金累絲鳳簪,額間貼珍珠寶石花鈿。

    面色如春,滿身富貴氣派。

    心中甚安,不過還是問起蕭家的情況。

    孟椒倒也沒有隱瞞,將這兩日在蕭家經歷的事說了,聽到新婚那夜沒人給她送席面和姨娘請安的事,郭氏也只是皺了皺眉,便安慰道:“蕭家幾房人住一起,有些齟齬也正常,好在四爺護著你,婆母又是個寬厚的人,不錯。”

    孟椒也是這樣想,比起謝家,已經好太多了。

    她說這些就是想讓她們放心,若是盡挑好的講,恐怕她們也不信。

    郭氏又道:“跟四爺相處,有些事不要計較太多,至于其他人,你只需要關上門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盡量不招惹。”

    孟椒點頭,又說起了昨日袁夫人提到的侄女,以及那侄女的身世,笑著道:“我瞧袁夫人那意思,大概是看上了咱家的陳書。”

    蘇琴聽完面色一喜,“難怪那日送你出嫁時,她身邊的嬤嬤問我陳書是誰?當時你要出門,我都沒怎么細說。”

    孟椒笑笑,“我就是過來問問你們什么主意?四爺說曹家家風端正,是個好親事,但若后年陳書能高中,也可能還有別的好親事等著。”

    蘇琴倒沒想那么多,臉上又高興又猶豫,“這門第也太高了,咱們家能配得上嗎?”

    女兒嫁給蕭四爺,她心里都沒底,尤其是成親的嫁妝都攢不出來,還是蕭家自己出的,想想都覺得丟人。

    郭氏也是這個想法,“人家或許只是一問,袁夫人是姑姑,也沒說要相看的話,可別誤會了人家的意思,到時候讓四爺夾在中間不好做人就難看了。”

    見孟椒不說話,她笑笑,“你弟弟的親事不著急,我都跟你娘商量好了,等過兩年,不管你弟弟有沒有高中,都給他說一門老家那邊的親事,門當戶對的,也能少一些麻煩。”

    蘇琴也跟著附和,“是啊,那姑娘門第這么高,父母不一定能看得上我們家。咱們家就不攀高枝頭了,我只盼你弟弟以后找個性子好的姑娘,兩人好好過日子就行。”

    孟椒點點頭,既然母親和郭氏都這么覺得,她也不好再說什么。

    便換了個話題道:“四爺昨晚還說,讓弟弟留在京都城,等他通過考核,送他去太學讀書。”

    這是個好消息,郭氏和蘇琴互相對視一眼,高興道:“等會兒看你弟弟怎么說。”

    孟椒嗯了一聲。郭氏也說起他們準備回去的事。

    “這么快?怎么不多留一段時間?”

    蘇琴聽了笑,“真真是應了那句話,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京都城什么都好,但就是沒老家住著舒坦。”

    郭氏拍拍孟椒的手,“我們這趟過來就是為了送你出嫁,現在事了,就沒什么可擔憂的了。”

    蘇琴:“而且你父親也放不下學堂,天天念叨著他那些學生,我也得回去做飯,也不知那幾個孩子吃得好不好?”

    女兒如今嫁了人,也不能天天看到,住著實在是沒意思。

    中午,全家一起用了膳,飯后,陳書找到孟椒,提起上午姐夫跟他說去太學讀書的事。

    他想去,所以過來問姐姐可不可以,會不會麻煩姐夫了?

    孟椒很高興,“他是你姐夫,既然如此開口了,應該就沒什么,你好好準備,爭取通過考核。”

    陳書對自己還挺有信心的,“好,我肯定能通過。”

    又坐了一會兒,孟椒就隨蕭言卿回去。

    臨上馬車之前,孟椒與蘇琴、郭氏站在不遠處說話。

    郭氏說回去那天不用她來送了,她出來一趟挺麻煩的,知道她過得好,他們就放心了。

    孟椒沒應,還是想過來送送他們,下次再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

    蘇琴拉過孟椒的手,細細打量了一番后,忍不住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椒娘,你今夕不比往日,有些事也該考慮了,雖說當初小產壞了身子,但我瞧蕭家有錢有關系,說不定能請到厲害的大夫,可以給你好好調養身子,或許還能再有個孩子。”

    “娘沒讀過書,不懂那些大道理,但娘知道,有自己的孩子總是好些的。說句不好聽的話,四爺大你這么多,日后留你一個人,被人欺負了也沒人管。”

    孟椒低下頭,孩子……她還能再有個孩子嗎?

    她希望之前那個孩子還能來找她,全了母子情分。

    回去的路上,蕭言卿見孟椒心事重重模樣,忍不住問:“怎么不高興?”

    孟椒不好說是為了孩子,只道:“母親說他們準備回去了,有些舍不得罷了。”

    “舍不得就讓他們多留一些時日。”

    孟椒搖頭,“還是不了,父親開了一家學堂,他放心不下那些孩子。”

    說完笑道:“讓他們回去吧,老家那邊街坊鄰居熟悉,這邊找個說話的都沒有,他們也待不住。”

    蕭言卿嗯了一聲,“我讓徐逸安排一下,到時候派幾個人送他們回去。”

    孟椒笑了,這再好不過了。

    回到蕭家,蕭言卿直接去了書房,孟椒領著陳霜幾個先去正院給蕭老夫人請安。

    到了時,蕭老夫人正在午睡還沒起來,孟椒就先回西跨院了。

    陳霜留了下來,她從宅子那邊帶了些吳嬤嬤做的飯菜和點心,給干娘送過去。

    楊嬤嬤剛把孟椒送走,就看到她過來了,聲音一柔,“你怎么來了?”

    陳霜拆開油紙包,“今日隨娘子去了景明坊那邊,吳嬤嬤做了不少好吃的,我趁機要了一些,想著過來孝敬干娘,還是熱乎的呢。”

    楊嬤嬤聞著香味,肚子里的饞蟲被勾了出來,“吳嬤嬤做的,那必然是好吃的。”

    聽說老太太在時,就愛吃吳嬤嬤做的飯菜,后來老夫人想將人要過來,吳嬤嬤自己不愿意。

    她嘗了一口,味道果然極好。

    突然覺得這個干女兒沒白收。

    孟椒回到西跨院,剛換身衣服,大夫人身邊的孫嬤嬤就來了。

    手里拿著冊子,說起西跨院這邊開小廚房的事,冊子上寫清一應事宜,位置、灶具、配備的下人等等。

    這個孟椒不太懂,不過還是拿過來看了看。

    孫嬤嬤客氣道:“四夫人若是覺得沒什么問題,明日就可動工,不過下人得選一選,過幾日才能開火。”

    孟椒點點頭,讓人把葉九喊過來,葉久就是陳霜選來的廚娘,出嫁前那些天還跟吳嬤嬤學了不少。

    她將冊子給葉九看,“你這幾天就跟著一道,這廚房以后是你用,有什么需要跟他們說。”

    葉九接過,低頭應是。

    晚上蕭言卿早早回來了,孟椒正坐在羅漢床上選花樣,看到他過來,笑著將冊子遞過去,“夫君看看,喜歡哪一個?”

    聽到孟椒喊他夫君,蕭言卿腳步一頓,隨即神色自若的走到她旁邊坐下,拿過冊子看,是各種繡花的圖案,與他而言都差不多,不過對上孟椒含笑的眸子,還是挑了一個竹紋的。

    孟椒接過冊子一看,笑容加深,“跟我想得一樣。”

    蕭言卿也笑了,吩咐旁邊的花云幾個將屋子里的燈點亮。

    孟椒從冊子里抬起頭來,“還早著呢。”

    覺得有點浪費了,以前在家里,外面不是漆黑一片,郭氏都不會點燈的,而且也就吃飯的時候點那一會兒,吃完就趕緊催著他們去睡覺。

    家里只有父親和弟弟能夠在晚上點燈看書。

    “這些東西費眼睛,還是亮著些好。”

    孟椒就不說什么了,見花云幾個都出去了,她指尖在冊子紙上輕輕打著圈,咬著唇猶豫抬頭看向對面。

    蕭言卿微微挑眉,很少看到她這副摸樣,忍不住好笑,“想說什么?”

    孟椒怕花云她們過來了,只好厚著臉皮開口,“夫君……”

    手肘撐在小幾上,身子往他那邊傾了傾,然后忍著羞恥小聲說了句,“我也想有個孩子。”

    說完就趕緊坐回去,紅著臉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蕭言卿怔了怔,心口被這句話燙了一下。

    他掩飾性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笑著嗯了一聲,也小聲回她,“我晚上再努點力。”

    “……”

    孟椒一聽,這下連耳朵也紅了。

    她不是這個意思,還想再說些什么,就見花云幾個進屋了,將屋子里的燈一一點亮。

    忙閉上了嘴巴。

    用完膳,蕭言卿陪著孟椒描花樣,他畫的花樣比冊子上的更好看,只是畫到一半,徐逸在外面求見。

    蕭言卿招他進來,徐逸進屋后行了禮,然后湊到他耳邊說話。

    孟椒好像模糊聽到什么五皇子什么中毒。

    她手中的筆一頓,她記得前世好像有這么一出,趙誠還在府里高興的喝了一晚上的酒。

    蕭言卿臉色微變,直接下了羅漢床。

    孟椒也跟著下來了,取了旁邊的外衫。

    蕭言卿接過穿上,“晚上你早些睡,我可能不回來了。”

    孟椒點頭,“好。”

    送他出了門。

    過了一會兒,春梅回來報,說四爺坐馬車出去了。

    孟椒微微皺眉。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后面五皇子沒過多久就死了,事情鬧得挺大的。

    也不知蕭言卿會不會受到影響。

    第35章  回來

    第三十五章

    次日一早, 孟椒坐在梳妝臺前,陳霜打了簾子進來說,“四爺丑時才回來的, 直接留宿在前院書房, 天不亮又出去了。”

    孟椒微頓, “又出去了?”

    陳霜嗯了一聲,然后走到孟家身邊小聲道:“聽說昨個陛下留五皇子用午膳, 回去后中毒了, 陛下大發雷霆, 將御膳房的廚子和昨日傳膳的奴才全都砍了頭。”

    說到這里,陳霜聲音顫了顫, 那可是上百條人命, 說殺就殺了。

    不過,若真是在宮里下的毒,也不怪陛下如此動怒。

    孟椒對前世這段記憶印象不深了,那會兒她待在三皇子后院里, 關于外面的消息都是從趙誠那里得知的,了解的不多。

    收拾好后, 孟椒帶著陳霜幾個去了正院。

    壽安院正堂, 大夫人范氏早就來了, 人坐在左上首。早上還有些冷,她穿一身印花柳綠羅長褙子, 梳成團髻, 額前戴著雙鳳戲珠金絲鏤空簾梳, 兩鬢各插一支金簪。

    孟椒對她福了福身子, “見過大嫂。”

    范氏本來坐在位子上發呆,聽到聲音才似乎反應過來, 對孟椒笑了笑,“四弟妹。”

    孟椒坐到她旁邊。

    等了一會兒,楊嬤嬤掀開碧紗櫥從里面出來,笑吟吟對她們行了禮道:“老夫人剛收拾好,讓奴過來請兩位夫人移步隔間一道用膳。”

    孟椒笑著起身說:“那有口福了。”

    范氏也跟著笑了笑,但沒說什么。

    楊嬤嬤走在前面領路,隔間便是蕭老夫人平時用膳的屋子。

    一進去便看到后面以三面山水圖屏風為背景,屏風兩邊各一個落地銅架子燈籠,這會兒屋子里有點暗,燈籠點著光,右邊靠窗的地方是一個花幾和盆景,花幾上面放著一碗盛開的睡蓮。

    屋子中間是一張漆木云紋圓桌和四張鼓凳,幾個婢女正在輪流上菜,早上吃的清淡,有白米粥、水晶蝦仁、糖醋豆腐、雪梅芽菜……

    蕭老夫人隨后進屋,看到她們笑著道:“快坐下吃吧。”

    孟椒和范氏福了福身子,不敢先坐,等蕭老夫人坐下了,她們才坐。孟椒走到范氏右下首,蕭老夫人朝她招招手,“椒娘坐我旁邊,你三嫂今日不過來。”

    孟椒也沒多問,便走向蕭老夫人另一邊坐下。

    這是孟椒第一次陪蕭老夫人用膳,昨日她和四爺請了安就走了,原以為要站在旁邊布菜的,當初剛嫁進謝家時,田氏就要她站在旁邊夾菜。還是后來謝長安看不下去,阻止了這些。

    說家里窮的叮當響,還搞這些,也不嫌丟人。

    現在想來,覺得田氏也挺有意思的,如今不一樣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吃上沈心玥夾的菜?

    蕭老夫人笑著解釋了一句,“老三媳婦說今日身子不適,我就沒讓她過來了,老五媳婦昨個娘家有事,回去了。我們自己吃。”

    說完還用公筷給范氏夾了一只蝦,也給孟椒夾了一只。

    至于六夫人,蕭老夫人沒解釋。

    昨日請安,孟椒也沒看到六夫人。

    旁的不說,蕭老夫人算得上是極好相處的婆母了,沒有太多的規矩,也不會給兒媳婦使絆子,表面上也能做到公平。

    很是難得。

    用完膳后,孟椒就與范氏一前一后離開。

    孟椒剛回到西跨院,范氏隨后就過來了。

    孟椒心里意外,不過還是請她進屋坐。

    范氏換了一身淺杏色窄袖短衫和蝴蝶刺繡郁金裙,團髻上只戴了一支珍珠玉簪,打扮的十分素雅。

    她看到羅漢床上做好袖子的寬大衣衫,便知是給四爺做的,眉眼柔和了幾分,夸了一句,“弟妹手藝真好,四爺有福了。”

    孟椒客氣道:“慚愧,我也只會這些。”

    范氏不知想起了什么,臉上露出一絲笑,“我初進蕭府時,也給大爺做了一身袍子,只是手藝不佳,大爺穿著出門會客,喝酒抬手的時候袍子裂了口,這事被人嘲笑了好久。”

    “好在大爺不生氣,還回來安慰我說,是他抬手的動作太大了。”

    孟椒聽了笑,“大爺真是個溫柔體貼的人。”

    “是啊。”

    范氏有些悵然道:“很多人說四爺像大爺,其實一點都不像的,大爺從小就是個端方有禮的人,不像四爺,小時候淘氣的很,知道大爺怕蟲子,還用蟲子捉弄過大爺。”

    孟椒微微訝異,沒想到四爺以前這么調皮,如今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范氏對孟椒笑著解釋,“不過那時候他還小,府里沒人陪他玩。”

    想起以前,范氏臉上露出懷念神色。

    孟椒聽陳霜說起過,范氏和大爺的感情很深,兩人親事定下的比較早,很小就認識了。

    成親多年,范氏無身孕,老夫人想給大爺納妾,大爺都拒絕了,還是后來范氏主動求大爺,大爺才納了范氏一個陪嫁的通房。

    通房懷孕沒多久,范氏也懷孕了。懷孕七個月,大爺噩耗傳來,范氏驚得早產,生下大郎蕭忱,又過了一個多月,丫鬟生下大姑娘蕭云。

    范氏后面將通房改嫁了,自己撫養兩個孩子長大。

    大姑娘蕭云前幾年出嫁的,嫁的是范氏娘家兄長的幼子。

    孟椒知道,范氏今日過來肯定是有話要說,便順著她的話笑笑,“我都不知道這些。”

    范氏安慰道:“四爺性子有點悶,你不問,他是不會主動說的。”

    說完她看了眼旁邊的孫嬤嬤,孫嬤嬤拿出一個做工精致的長盒子,稍微打開一角,露出里面半臂長的人參。

    孟椒微驚,不解看向她。

    范氏解釋道:“這支人參是我娘家送過來的,看年份,應該有三四百年了,是送給忱兒補身子用的,不過忱兒身子弱,用不了這個。”

    孟椒忙道:“大嫂,這太貴重了了,你有事直接說便是,我能幫是一定幫的。”

    心里想著是不是找四爺辦什么事?但又覺得不可能,要是求四爺,應該直接去找四爺才對。

    范氏一愣,她看向孟椒,不確定是裝傻還是真不知情,猶豫看向旁邊。

    旁邊的孫嬤嬤見狀,將手中的人參遞給旁邊的婢女,上前一步行禮道:“四夫人見諒,成親那日本應該送一桌席面來的,只是當天大郎身子不適,沒吃多少就回去休息了,娘子怕大郎沒吃飽,就讓人送一桌席面去大郎房里,可能廚房忙昏了頭,兩桌席面都送過去了,因此委屈了四夫人。”

    “咱們娘子知道后,心里難安,好不容易四夫人今日有空,特意帶著此物過來賠禮道歉。”

    孟椒不知還有這個緣由,笑笑道:“原來是這事,我都忘了。嫂子不必如此客氣,這個太珍貴了,你拿回去,給我也是浪費了。”

    范氏面色一緩,“弟妹寬宏大量,此物既然送出去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來回客套幾番,最終孟椒還是收下了。

    范氏沒待多久,走之前,將她帶來的兩個燒火嬤嬤和兩個幫工婢女留下,孟椒讓葉九領著人下去。

    孟椒回到屋里,看著盒中的人參,有些頭疼道:“這么珍貴,我們該怎么還?”

    陳霜拿著冊子過來,將人參記下,聽了這話直接道:“娘子不用還。”

    然后解釋道:“且不說那日娘子受了委屈,大夫人管家多年,人情往來一向拿捏的恰到好處,她送這個,可能不僅是覺得愧疚,也可能是那日的事沒那么簡單。”

    孟椒不傻,有些東西她只是沒想那么深,一經點撥自然就通了。

    以大夫人對大郎的疼愛,若與大郎無關,不會將大郎拿出來說事。

    也就是說,那日的席面,很可能是大郎故意這么做的。

    這是為何?她以為嫁給四爺,蕭寒會討厭她,可是并沒有,他吃了家宴后當天晚上就回太學了。

    相反,她與大郎之前從未見過面,而且瞧大夫人那樣子,不像是壞人。

    孟椒心里奇怪。

    陳霜勸她,“本以為四爺找大夫人說開個小廚房已經不錯了,既然大夫人要送,咱們拿著便是,其余的再想也無意義。”

    應該是大夫人怕四爺怪罪,才會有此舉。

    孟椒嗯了一聲。

    這些幼稚的小手段,她并不放在心上。看著人參,還有種自己賺了的感覺。

    中午,蕭言卿回來了,一晚上沒見,人憔悴了很多,下巴那里冒出一茬青色。

    孟椒正在用膳,見人過來,忙讓人多添一雙碗筷,再去廚房要兩個菜。

    蕭言卿擺擺手,“就用這些,不必麻煩。”

    他先去里間換衣服,孟椒放下筷子,隨他一起進了屋,他正摘下平腳幞頭紗帽,孟椒上前接過,然后遞給身后的花云,再幫他去解開衣扣。

    本來他也在解,看孟椒幫忙,就沒動了,低著頭看她。

    孟椒察覺到了他的目光,臉頰漸漸熱了起來。

    她轉移話題問了一句,“夫君進宮了?”

    只有進宮面圣才會穿這一身吧,記得昨天他走的時候穿的不是官服。

    蕭言卿見她現在能隨口就喊他夫君,心里有些異樣,輕輕嗯了一聲。

    官服有些復雜,頸下垂白羅方心曲領,腰束球紋路方團玉銙帶配金魚袋,紫色圓領大袖紗袍、紫色襯里,領、袖、襟、裾皆是黑邊,里面著白紗中單,下穿紫色紗裙蔽膝。

    金魚帶系得有些緊,孟椒不得不低下頭去解。

    蕭言卿垂下眸子,纖細白嫩的手指纏繞他腰間,女人鵝黃色的衣領微開,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脖頸,往下是油綠繡花抹胸,連綿起伏……

    孟椒察覺到一只手碰了碰自己耳垂,癢的下意識縮了下脖子,沒好氣抬起頭嗔了他一眼,“四爺自己解吧。”

    丟開手里的金魚袋,轉身去柜子里給他拿出一身直?。

    蕭言卿笑笑。

    換好衣服,兩人一同去外面用膳,完了蕭言卿讓人打些熱水過來。

    他在湢室洗漱的時候,孟椒在外間羅漢床上做針線活。

    洗完后,里面傳來蕭言卿喚她的聲音,“椒娘——”

    孟椒以為是有什么事,便放下衣服去了里間,打了簾子繞過屏風,就見男人散著頭發坐在床上看書。

    那是一本游記,他前兩天落在這里的,昨晚她睡前翻了翻,隨手就放在旁邊了。

    看到她走近,他伸出手來。

    孟椒將手放到他大掌中,被他握住,拉著坐在床沿上,“夫君找我?”

    他溫和笑道:“陪我睡一會兒。”

    孟椒看他眼下青黑明顯,便知他昨夜可能沒睡好,猶豫了下后點點頭。

    她平時中午都不睡覺的,她睡眠一直不好,怕午休了晚上會睡不著。

    偏過頭對身后的花云道:“你也下去休息。”

    花云點頭,出去后將外間的折枝幾個也叫走了,留冬蟬夏月在門口守著。

    孟椒被蕭言卿摟在懷里,她覺得有些熱了,男人閉著眼睛,很快旁邊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應該是真的累著了。

    她便不敢動了,怕吵醒了他,也跟著閉上了眼睛。

    不知是不是午間好入眠,她也很快睡著了。

    再次醒來兩人已經換了一個姿勢,男人從后面抱住了她,身體起了異樣。

    孟椒知道那是什么,臉不禁一紅。

    小心翼翼往前挪了挪。

    身后突然傳來有些暗啞的聲音,“醒了?”

    原來他也醒了。

    孟椒輕輕嗯了一聲,男人搭在她腰間的手微微收緊,她意識到了什么,忙翻過身躺正,然后紅著臉小聲提醒道:“現在是白天。”

    蕭言卿手上動作一頓,他收回腰間的手,放在了孟椒臉頰上撫摸著。

    孟椒抬眼看他,臉很紅,眼睛水汪汪的。

    他眸光有些暗,剛才是逗著玩,現在是真的動了情,大手插進了她耳后發間。

    感受到挨近的氣息,孟椒有些緊張,手撐在他胸口,還想再說些什么,唇就被堵住了。

    陳霜從外面進來,走到堂屋前,看到冬蟬夏月兩人坐在門坎上,不見其他人,微微皺眉。

    她這幾日中午都會去陪楊嬤嬤用膳,老夫人離不開人,也就每日午時楊嬤嬤會有些時間。

    楊嬤嬤無兒無女,平日里獨自一個人住著,屋子里冷冷清清,只有床和桌子,陳霜見她對自己不藏私,吃飯的時候會說一些事教她,這兩天她也會過去把屋子收拾收拾,添一些小事物。

    兩人倒真像母女一樣處著。

    從正院那邊出來后,她又去了前院找弟弟,聽說娘子家人要走,她讓弟弟找人買點東西送過去。

    冬蟬夏月看到陳霜,起身小聲喊了一句,“陳嬤嬤。”

    陳霜問:“娘子呢?”

    冬蟬回她,“用膳的時候,四爺回來了,后來一道去屋里睡中覺。”

    陳霜知道娘子平日里不睡中覺的,抬頭看了看天,“睡多久了?”

    夏月小聲說:“有一個多時辰了,午時三刻睡的。”

    現在都快申時了。

    陳霜心里有了數,吩咐冬蟬,“去廚房要些熱水備著,不要亂說話。”

    冬蟬小聲哎了一句,趕緊跑了。

    好在小廚房弄得差不多了,燒水也方便。

    陳霜陪著夏月在門口守著,過了一會兒,屋里傳來動靜,是四爺喊水的聲音。陳霜讓夏月去廚房拎水,自己進屋了。

    里間四爺穿著一件黑青色直?坐在床邊,跟趴在床上的娘子不知說了什么,娘子羞得將臉埋在了胳膊里,湖藍色的絲綢被子,襯的娘子纖細玉臂如凝脂一樣白。

    四爺臉上也帶著笑,看到她進來,將被子扯了扯,遮住娘子全部身子。

    他起身道:“你先收拾著,我去趟書房。”

    孟椒輕輕嗯了一聲。

    等人一走,陳霜就去柜子那里拿了一套衣衫出來,見孟椒氣色不錯,故意打趣道:“還是四爺在,娘子臉上的笑容多。”

    那倒也不是,只是剛才跟四爺說開了事,四爺說明日給她叫個御醫過來看看。

    還說他晚上再回來早點。

    回來早點干嘛?

    說的讓人遐想連篇。

    陳霜見孟椒又紅了臉,笑著挪了話頭道:“娘子可知今日三夫人為何沒去請安?”

    孟椒起來穿上衣服,聽到這話,好奇扭過頭看她,“為何?”

    老夫人說的是三嫂身子不適,聽陳霜這意思,好像還有內情。

    陳霜卷起帷帳,“聽人說,昨個三爺帶了個女子回府,還將人安置在離書房最近的蘭秀院。”

    這個是她中午從干娘口里知道的,說昨夜三房吵了起來,三夫人還跑到正院哭。老夫人讓人將這事壓下去了。

    孟椒一愣,“三爺不是有好幾個妾室嗎?”

    陳霜笑了笑,“這個可不一樣,聽說原本是官家千金,家里出了事入了教坊司,第一次接客就遇到了三爺。”

    三爺房里的侍妾都是婢女出身,聽干娘的意思,三爺似乎心氣傲著,有點不大看得上三夫人。

    所以三爺嫡子明明是二郎蕭珩,卻最偏心讀書好的三郎蕭易。

    “不過這些話娘子也就聽聽,娘子和四爺感情好,不用擔心這些。”

    孟椒疑惑看向她。

    她和四爺感情好嗎?

    晚上用膳的時候,蕭言卿過來了,對她道:“明日你父母歸家,我與你一道去送送他們。”

    孟椒夾筷子的動作一頓,“四爺不忙嗎?”

    蕭言卿給她夾了一塊魚肚,神色溫和道:“過兩日要上朝,到時就沒多少時間陪你了。”

    孟椒心里一軟,“那好,爹娘看到您,肯定會很開心。”

    蕭言卿笑笑,他主要是想讓她開心。

    孟椒確實很開心,也給蕭言卿夾了一塊肉。

    蕭言卿看了一眼碗里的肥肉,面不改色吃了,“很好吃。”

    第36章  看病

    第三十六章

    次日卯正, 孟椒就收拾好了,四爺晚她一會兒起來,等孟椒換好衣服, 他已經坐在桌前了。

    簡單吃了一些, 出門的時候天還是黑的。

    四爺對外面的徐逸道:“去正院那邊說一聲, 今日就不過去了。”

    徐逸點頭退了下去。

    孟椒猶豫道:“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蕭言卿搖頭,“母親應該還未起床, 過去也是白跑一趟。”

    孟椒就不說什么了。

    越過西花墻, 出了西角門那里, 已經停著兩輛青頂油篷馬車。

    徐逸跟了上來,孟椒沒帶多少人, 只讓陳霜、花云和折枝跟著, 蕭言卿帶了徐逸和兩個侍從。

    陳霜、花云和折枝坐在后面馬車上。

    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往虹橋駛去,到了碼頭時候,外面天蒙蒙亮,蘇琴、郭氏和陳平父子已經來了, 站在三輛馬車旁邊。

    有穿著藍色麻衣的搬工幫忙卸東西,蘇琴一眼就看到蕭言卿,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四爺穿著一身雪青色綢子直?, 人又高又挺拔,十分顯眼。

    他側過身對馬車里伸出手, 扶著一位著豆綠窄袖長衫和紫色百褶裙的女子下來, 女子戴了薄紗帷帽, 碼頭風大, 輕輕揚起素紗,露出女子精致的下巴和纖細白嫩的脖頸。

    兩人相攜而來。

    蘇琴忙迎了上去, 郭氏隨后,母女倆摟在一起,“椒娘。”

    蕭言卿見了禮,然后向陳平父子倆走去。

    船要開了,來不及說太多的話,孟椒拉著蘇琴郭氏的手,讓她們保重身體,有事寫信給自己。

    郭氏笑容滿面,“好著呢,昨個又有人送了一大車的東西,都帶不完。”

    孟椒知道,陳霜已經跟她說了。

    蘇琴不舍,“這一別也不知道多久才見,娘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們姐弟倆在這邊好好的。”

    “會的。”

    另一邊陳平喊,“娘,該走了。”

    蘇琴紅了眼睛。

    目送三人上了船,孟椒和陳平的眼睛也紅了,等船走了一段距離,孟椒才收回目光。

    蕭言卿問陳平,“你去哪兒?”

    陳平微微緊繃了身子,“跟馬車回景明坊那邊。”

    蕭言卿嗯了一聲,“過幾日寒兒會回來,他回太學的時候,你跟他一道,讓他帶你去參加考核。”

    陳平乖乖點頭。

    蕭言卿看著他與孟椒有幾分相似的臉龐,眉眼柔和了幾分,“有空也可以來家里陪陪你姐姐。”

    陳平輕輕嗯了一聲。

    孟椒和蕭言卿重新上了馬車,坐在馬車里,孟椒摘了帷帽,掀開紗簾的一角往外看,清早的虹橋十分熱鬧,兩邊都是攤販,賣什么的都有,嘈雜又充滿了人情味。

    目光突然在一處頓住,眼里露出驚訝神色。

    她收回視線,扭頭看向旁邊看書的男人,蕭言卿眼尾余光注意到了,頭也不抬問:“怎么了?”

    孟椒有些不好意思道:“夫君,我想去吃一碗羊肉湯。”

    蕭言卿微愣,他從書中抬起頭來,聲音溫和問:“餓了?”

    然后想了想道:“那直接去豐月樓。”

    “不用。”

    孟椒忙道:“我想吃那家的羊肉湯。”

    說著手指向窗外不遠處的一個羊肉攤子,攤子不大,旁邊掛著旗子,上面寫“姊妹羊肉店”幾個字,一個壯實高大的婦人收拾碗筷,一個稍微年輕些的在煮羊肉湯,她旁邊還有個蒸籠,賣一些炊餅。

    他很敏感,“認識?”

    孟椒沒想到他會猜出來,臉上有些意外。

    蕭言卿笑笑,“你出門前才喝了一碗粥,吃了兩個豆腐皮包子,三塊山藥糕,怎么會餓?”

    孟椒臉一紅。不過還是道:“有過一面之緣。”

    蕭言卿放下手里的書,對外面的徐逸道:“去那家姊妹羊肉店。”

    外面駕車的徐逸雖然疑惑,但還是過去了,將馬車停在旁邊。

    孟椒重新戴上帷帽,跟著蕭言卿往攤子那里走過去。

    陳霜花云也下來了,見兩位主子要吃羊肉湯,跑到前面用帕子擦了擦桌椅。

    祝大姐正在洗碗,看來了一群穿著富貴的人,忙擦干凈手跑來招待,“幾位貴客要吃什么?”

    攤子一共四張方桌,已經坐了三桌了。

    蕭言卿開口:“六碗羊肉湯吧。”

    孟椒選了個位置坐下,蕭言卿坐在她旁邊,對站著的陳霜幾人道:“不必拘禮,也坐下吧。”

    陳霜、花云和折枝膽戰心驚坐下。

    徐逸去了另一桌湊合著,還要了兩張炊餅,對祝大姐道:“再送兩碗羊肉湯去給那兩個人。”

    祝大姐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不遠處的馬車,那里有兩個穿黑衣的年輕男子,忙點頭,“哎。”

    羊肉湯很快就上來了,上面放了蔥蒜沫和香料,味道很好。

    孟椒背對著煮湯的喬景年,她不知道喬姐姐怎么突然又跟祝大姐一起開起了羊肉湯攤子,但剛才看喬姐姐的面色,似乎豐潤了不少,人也大方開朗起來,有了幾分前世潑辣的模樣。

    孟椒將一碗湯都吃完了,旁邊蕭言卿吃了一半,孟椒將他的碗挪過來,剩下的都吃了。

    蕭言卿愣了愣,壓下心里的柔軟,溫柔著聲音道:“若是喜歡,以后再來吃。”

    孟椒笑著說好。

    又有客人來了,喬景年給人拿了兩個炊餅,看到那群富貴人離開,忍不住抽空多看了兩眼。

    她的眼睛直直看向那個重新戴上帷帽的女子,總覺得背影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

    祝大姐喜滋滋走過來,大聲道:“咱們遇到貴人了,給了足足五兩銀子呢,說是他們家夫人夸咱家的羊肉湯好吃。”

    這話一落,旁邊的行人都扭過頭來看,還有幾個走過來也要了一碗羊肉湯,想嘗嘗貴人都夸的羊肉湯有多好吃。

    回到蕭府,蕭言卿去了前院書房,孟椒帶著陳霜幾個往正院走去。

    老夫人在堂屋,婢女直接挑開簾子讓她進去,剛進屋,就聽到里面傳來說說笑笑的聲音。

    蕭老夫人看到她過來了,笑著招招手,“快過來坐。”

    孟椒上前行了禮,然后坐在范氏下首,對面是王氏和葛氏,王氏臉上掛著笑,瞧不出什么不高興的樣子。

    昨日陳霜說因為三爺帶回來一個女子,三房吵了一架,應該是和好了。

    蕭老夫人將旁邊小幾上裝著蜜棗的描金花碟遞給楊嬤嬤,“是老五媳婦從家里帶過來的,你也嘗嘗,怪甜嘴的。”

    王氏聽了捂著帕子打趣,“娘真是喜新厭舊,老四媳婦一來,什么好的都緊著她。”

    楊嬤嬤笑瞇瞇將碟子端到孟椒手邊,孟椒這會兒撐的很,但還是吃了一個,厚實的棗肉外面裹著一層蜜,確實有些甜了,不過當個零嘴吃挺好的。

    蕭老夫人被逗笑了,“好生小氣,一碟棗子也拿出來說事,想要吃明日讓老五媳婦給你買一大籮筐。”

    王氏一本正經道:“不是娘送的,我可不吃。”

    “你個潑皮,凈知道折騰我。”

    雖是這么說,但蕭老夫人笑得更開心了。

    范氏和葛氏也陪著笑。

    笑完,蕭老夫人才想起什么,問孟椒父母什么時候走的。

    孟椒笑著說:“我們剛到碼頭,還沒說上兩句話,船就要開了。”

    對老夫人,孟椒還是很感激的,昨日老夫人雖然沒去景明坊那邊,但讓范氏和楊嬤嬤走了一趟,送了不少東西,也算是給足了尊重。

    蕭老夫人點點頭,“這里距離廬州還是太遠了,路上要吃不少苦。”

    孟椒笑笑,“還好,這趟回去他們不著急,路上可以走走歇歇,母親還說她這輩子都沒出過這么遠的門,瞧哪里都怪新奇的。”

    “那倒是,年輕那會兒陪老爺在外面待過三年,日子雖清貧,但現在想起來也覺得有意思。”

    孟椒正要說些什么,王氏笑著插了一句,“還是弟妹命好,可不用吃這些苦了。”

    孟椒覺得這句話聽著怪怪的,是在強調她是續弦嗎?

    也笑著回了一句,“三嫂也不差。”

    三爺還沒官職呢。

    王氏臉上笑容微僵,隨即又展開笑顏,跟老夫人說起了二郎的婚事。

    從正院出來后,王氏帶著葛氏先走了,范氏拉著孟椒的手走了幾步,站在范氏院子門口時,面帶猶豫看了她一眼,孟椒忍不住問:“大嫂想要說什么?”

    范氏頓了頓,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等走遠了,孟椒才扭過頭小聲問陳霜,“大嫂是怕三嫂嗎?”

    陳霜不太了解,不過她剛才也在屋子里,大夫人和五夫人都不說話,只有三夫人說個不停,而且娘子和老夫人說話時,明顯感覺到三夫人不太高興。

    “大概是娘子沒進府前,三夫人是老夫人面前的第一人。”

    孟椒有些無奈,覺得這人太過霸道了。不禁又問:“二郎的婚事還沒定嗎?”

    大郎身子不好,沒聽說定了婚事,但二郎好像也不小了。

    這個陳霜知道,“之前好像相看了一個小官家的女兒,大概是不成了,剛才三夫人說的那個余七姑娘,應該是余家三房庶出的小姐余聞秀。”

    “余家?”

    孟椒略有些驚訝,在她印象中,余家門第很高。

    陳霜也覺得三夫人癡心妄想了,若說的是三郎,或許還能成,但二郎什么功名都沒有,樣貌還隨了三夫人,也不怕得罪余家。

    孟椒回到西跨院沒多久,前院就有人來通傳,說四爺等會兒過來。

    他過來便過來,為何還要找人說一聲?

    雖然心里奇怪,不過孟椒還是進屋換了身衣服,剛從屋里出來,蕭言卿便來了,旁邊還跟著一個花白頭發的老者,老者身后有個半大的小童,背著一個大大的藥箱。

    孟椒才想起來,四爺昨日答應過她,幫她找個御醫的。

    心里有些開心。

    忙迎了上去。

    走近了后,蕭言卿介紹道:“這是內子,椒娘,這位是太醫院前院判劉老先生,專擅婦疾。”

    孟椒行了個禮,“見過劉老先生。”

    老者虛抬手,慈祥笑道:“夫人不必多禮。”

    孟椒坐到羅漢床上,劉老先生坐在另一邊,小幾上放著脈枕,孟椒將手腕搭在上面,小童又在她腕上放一張薄紗帕子。

    劉老先生一邊摸著胡須一邊給孟椒診脈,第一句話就是“夫人莫要貪食。”

    孟椒臉一紅,她今日確實吃得有點多了。

    在正院那里還吃了兩顆棗。

    蕭言卿站在她身后,聽了有些無奈。

    劉老先生又切了一會兒,問道:“夫人之前喝過一段時間調理身子的藥吧?”

    孟椒點頭,“喝了,后面能睡整覺了,不過最近沒喝了。”

    劉老先生嗯了一聲,“那藥沒開錯,對夫人身子調理有些幫助,不過身子還是有些虧虛,血淤、氣澀,我先給夫人開兩副藥養一養,喝完再換一副,不能一開始就大補的。”

    孟椒想得一句準話,忍不住問:“養好了就能有孩子嗎?”

    聽到這話,蕭言卿忍不住垂眸看她一眼,見她神色略微緊張,心里有些軟。

    劉老先生摸著胡子道:“問題不大,夫人平時多想一想開心的事,很多病都是病人自己鉆牛角尖,藥只能解決身體上的不舒服。”

    孟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劉老先生寫了兩幅喝的藥方子,還有一個是藥浴的方子。

    劉老先生寫方子的時候,冬蟬進來走到陳霜耳邊小聲道:“三爺過來了,說有事找四爺。”

    陳霜以為是有什么大事,忙走到四爺身邊說了這事。

    蕭言卿微微皺眉,老三很少找他。

    想了想,對孟椒俯身說了一句,“我出去一會兒。”

    孟椒偏過頭看他。

    蕭言卿穿過夾道出了院子,在門口不遠處的石榴樹下看到人。蕭佑今日穿著一身石藍色寶相紋直?,身形修長,遠遠看去仿佛一位翩翩公子。

    他走過去,喊了一聲,“三哥。”

    蕭佑轉過身對他笑笑,面容如玉,嗯了一聲。

    蕭言卿看向旁邊的石榴樹,上面難得開滿了紅花,往年都沒有這么多的。

    他問:“三哥尋我何事?”

    蕭佑猶豫開口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剛從娘那里過來,聽說你給弟妹叫了御醫,我最近納了一個妾,她身子也有些不好,不知……”

    蕭言卿皺眉,心里有些不喜。

    蕭佑察覺到了,負在身后的手下意識握緊,臉上再次露出笑,“怎么了?若是讓你為難,那便算了。”

    蕭言卿知道這事,白云觀一案定罪了好幾個官員,其中就有前戶部郎中顧因。是非曲直不論,顧家肯定也不無辜。

    老三將顧因的女兒買回來,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沒想到還惹到他面前來。

    “老三,二郎如今已經不小了,婚事還沒定下來,三郎在工部任職,日后什么個前程章定你可有打算?”

    蕭佑聽了沉默,然后自嘲一笑,“也是,人家是御醫,我一個白身的妾室,哪有這樣的資格?我只是憐她曾經出身官宦之家,不忍受了委屈。”

    全家就他無讀書的天賦,幾個妯娌中,王氏出身也是最差的,哪怕是老四新娶的這個,也有個秀才爹和弟弟,那弟弟他見過,才十三歲便中了秀才,日后必定不凡。

    納了顧嫣,才讓他稍微找到了一絲絲平衡。

    蕭言卿突然偏過頭看他。

    蕭佑身子一僵,對上他的視線,明明還是同一個人,但身上的氣勢完全變了,平靜的目光中帶著犀利的寒意,讓他不禁產生懼意。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想承認,這個從小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弟弟,如今只是一眼,就讓他感到害怕。

    蕭言卿收回目光,淡淡道:“等會兒我叫人給你送個大夫過去。”

    又道:“若無其他事,我先走了。”

    說完直接大步離開。

    蕭佑看著他的背影,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蕭言卿回去時,劉老先生正在跟孟椒聊天,跟她說平日里飲食有哪些要注意的地方。

    見他回來,劉老先生笑呵呵起身,“好了,就這些,說多了反而讓人緊張,最主要的還是夫人自己想得開,若有什么不適,四爺可以找人去尋我。”

    孟家也趕緊起身,“謝劉老先生教誨。”

    蕭言卿送人出門,再次回來時,孟椒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蕭言卿溫聲道:“怎么了?”

    孟椒搖搖頭,不過還是問了一句,“夫君可是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

    蕭言卿拿著藥方的手微微收緊,隨即平靜道:“無事,有些人腦子拎不清罷了。”

    孟椒聽了笑,還是第一次聽到四爺這樣說別人。知道他不想細說,便不多問了,讓玉霜去庫房把那匹淡青色杭綢和那匹草白色的重蓮綾拿過來,“我記得還有兩匹羅的顏色是砂綠和螺紋柳黃色的,也一并拿來。”

    蕭言卿偏過頭問:“怎么又做衣服?”

    孟椒笑著回他,“你不是說過幾日陳書要跟五郎去太學嗎?就想著給兩人做一身衣服。”

    五郎是白氏所生,而且也那么大了,她不好表現得太過親近,怕他身邊伺候的人誤會她圖謀不軌,聽說他身邊伺候的都是白氏的陪嫁。以后陳書可能也要去太學讀書,或許會有交集,所以想著也給五郎做一身衣服,不好太偏頗。

    蕭言卿頓了頓,“……我那件衣服?”

    孟椒也沒多想,低著頭拿起旁邊圖案冊子看,“袖子都做好了,先放一放,兩個孩子的衣服要緊。”

    “……”

    蕭言卿抿了抿唇,沒說話,他覺得孟椒有些偏心了。

    第37章  早朝

    第三十七章

    壽安院。

    蕭言卿過來的時候, 楊嬤嬤正在給蕭老夫人按揉肩膀,老夫人有午睡的習慣,這會兒有些困了。

    看到他過來, 招招手讓他坐旁邊。

    蕭言卿看到羅漢床另一邊墊子上的折痕, 以及小幾上還沒清理的核桃殼, 便知老三剛走。

    他沒坐旁邊,而是依舊坐在下首位置。

    蕭老夫人沒注意到, 以為他習慣了坐這里, 笑著將描金小碟遞給他, “嘗嘗看,老五媳婦從家里帶回來的, 上午你媳婦也嘗了兩個, 不知是不是太甜了不喜歡吃。”

    蕭言卿有些好笑,原來在這里還吃了兩顆棗。“不會,她喜歡。”

    不喜歡不會吃兩顆,早上吃了那么多東西。

    這次他沒拒絕了, 拿起一個嘗了,確實太甜了, 有點膩嗓子。

    他放下銀簽, 端起旁邊青花福字紋蓋碗, 掀開蓋子掠了兩下茶葉,平靜問:“娘是為了老三的事吧?”

    喝了一口, 茶水有些淡了。

    蕭老夫人正準備開口呢, 沒想到他就先提了, 忍不住嘆了口氣, 無奈道:“你也知道他,心里一直是有怨的。”

    “你大哥和你, 從小在讀書上就極有天賦,唯有他,怎么都學不進去,身子骨也不好,是個可憐人。”

    蕭言卿不知道老三哪里可憐了。

    小時候一同讀書,蕭佑總是喜歡偷懶,母親又護著,父親想管也管不了,最后不得不放棄。

    他和大哥在讀書上是有天賦,但更多是兩人勤學苦讀的結果,大哥三歲開始認字,每日卯時便起,亥時入睡,從不懈怠。他十三歲棄武從文,每日只睡兩個時辰,背不完書就罰自己不睡覺,冬日只穿薄薄的一件衣衫,凍得手腳腫癢。但一想到蕭家的未來,他只能咬牙堅持下去。

    那時候老三在干嘛?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擁有了一切。

    蕭老夫人還在說著,“老三沒什么壞心眼,他就是小孩子脾氣,你多體諒體諒。”

    蕭言卿垂下眸子,突然問了一句,“母親可還記得我曾經養過的一只黃貍花貓?”

    蕭老夫人臉上露出疑惑,“黃貍花貓?”

    她認真想了想,實在想不起來他以前有養過貓,她笑道:“是不是老三小時候欺負過那只貓了?”

    蕭言卿嗯了一聲,他笑了笑,“那只貓很漂亮,母親不記得就算了。”

    確實很漂亮,圓圓的眼睛,很安靜,很乖,每次看到他都會湊過來用尾巴卷他手指玩。

    可惜老三背著他用石頭砸死了,他氣得跑去找他理論,母親反倒將他罵了一頓,怪他嚇哭老三了。

    “倒也不是我不體諒,劉老先生是前太醫院左院判,現在太醫院的院使是他的師弟,你讓他去給一個罪臣之女看病,豈不是將蕭家的把柄往外面說?”

    蕭老夫人皺眉,“這般嚴重?不過是一個妓子。”

    蕭言卿平靜道:“去年的白云觀一案涉及魏貴妃一黨,那顧郎中是魏貴妃一派的替罪羊,老三將顧家女買進府里,母親覺得姚太傅會如何想?”

    蕭老夫人不曾想還有這么一層關系。

    她只知道那女子是罪臣之女,沒想到會涉及黨爭。

    蕭言卿笑著說了一句,“母親若真覺得蕭家風光夠了,那就當我什么都沒說。若不是,勞煩母親這次莫再驕縱老三了。”

    蕭老夫人白了臉色。

    等人離開后,蕭老夫人緩了好一會兒后,才氣道:“老三糊涂!”

    楊嬤嬤低著頭不敢說什么,老夫人不記得那只貓,她倒是有印象。

    那是大爺送給四爺的,三爺小時候霸道,不讓四爺來正院找夫人,大爺又嫌四爺煩他讀書,聽了下人的建議,從同窗家抱了一只小黃貍花貓給四爺玩。

    四爺小時候愛極了。

    三爺覺得大爺偏心,氣得跑去拿石頭砸死了,四爺知道后哭紅了眼睛找到正院來。

    三爺心眼子多,躲在夫人懷里,說那只貓抓他了,惹得夫人一陣心疼,反倒將四爺一頓好罵。

    哪怕后面知道四爺受了委屈,夫人也只是無奈笑著說三爺太淘氣了。

    蕭老夫人不放心,想了想還是道:“明日將那女子送走,不能將禍害放在蕭家。”

    楊嬤嬤點頭,“是。”

    蕭言卿回到西跨院時,孟椒正坐在桌前描花樣子,看到他回來,笑著抬起頭看了一眼。

    眉眼彎彎,整個人都很乖。

    他也忍不住笑了下,走過去看,見她畫的花樣子是鯉魚戲珠,頓了頓,“怎么畫這個?”

    孟椒笑著回他,“都還是孩子呢,選個活潑些的花樣子才符合。”

    魚躍龍門,寓意也好。

    蕭言卿覺得五郎不會喜歡這個,那孩子比他還要老氣橫秋。

    想了想建議道:“做大些吧,明年長個子也能穿。”

    若是不喜歡也能給他穿。

    孟椒覺得有道理,點點頭,“好,男孩子長得都快。”

    蕭言卿沒待一會兒就離開了,人走后,孟椒讓陳霜出去打聽打聽,“你去問問今日發生了什么事?我怎么瞧著四爺有些不高興?”

    陳霜應了一聲。

    她很快就回來了,然后跟孟椒說了上午三爺找過來的事,“聽說三爺想讓劉老先生給自己新納的侍妾也看看,那侍妾是罪臣之后,在牢房里待過一段時間。”

    說完還壓低聲音湊到孟椒耳邊道:“娘子可知道去年年底的白云觀一案,那侍妾的父親便涉及此案被罷官斬首了,她入了教坊司,三爺將人偷偷買了回來。”

    這個她是從弟弟那里打聽回來的。

    她怕孟椒不懂,主動解釋道:“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入了教坊司便是奴籍,三爺將人買回來偷偷藏著便是,怎么還如此大張旗鼓的?四爺雖然身居高位,但總有不對付的,若是有人拿這個做文章,應該也是麻煩。”

    “再者,那劉老先生是什么人?前太醫院院判,如今還有很多御醫經常上門去請教,他來給娘子瞧病,全是看在四爺面子上,三爺可真……”

    陳霜說到這里頓住,雖沒說什么,但光聽語氣也能聽出里面的不滿。

    孟椒聽了蹙起眉頭,“莫不是老夫人也讓四爺為難。”

    陳霜搖頭,她也不清楚,“不過三爺是在老夫人身邊長大的,到底有些不一樣。”

    孟椒微愣,老夫人這么偏心嗎,可……不都是自己生的嗎?

    更何況四爺那么好。

    晚膳蕭言卿派人過來說,不回來吃了。還讓人特意叮囑一聲,讓她少吃一些。

    孟椒有些無奈,說得她好像很貪嘴。

    戌正,孟椒見人還沒有回來,花云端著一碗藥和一小碟山藥杏仁糕進屋。

    她將藥喝了,又嘗了兩塊糕,壓壓嘴里的苦味。

    覺得味道不錯,問了一句,“還有糕嗎?”

    花云點頭,“有的,葉九做了不少。”

    孟椒想了想道:“再拿一碟子過來,我們去書房看看。”

    “是。”

    孟椒帶著花云和陳霜往前院走去,晚上府里有些安靜,不過檐廊上都掛著燈籠。

    陳霜走在前面打著燈籠,孟椒和花云跟在后面,花云手里端著糕點和一碗玫瑰綠豆湯。

    主仆三人剛穿過松雪齋的洞門時,就見兩個高大的身形一前一后往這邊過來。

    陳霜腳步一頓,偏過頭看孟椒。

    孟椒也頓住了,不確定地往前看去。

    徐逸打著燈籠走在前面,他眼睛好使,忙回頭提醒道:“主子,是夫人。”

    蕭言卿也看到了,愣了一下后,便大步朝前走去,到了跟前,握住孟椒的手問:“怎么過來了?”

    孟椒笑了笑,“剛才吃了一塊山藥杏仁糕,覺得味道不錯,就想著送過來給您嘗嘗。”

    蕭言卿心里莫名被觸動了一下,握著她的手微微收緊,他很少有這么被人在乎的時候。

    他看著孟椒嬌美的臉龐,也跟著笑了笑,溫柔道:“那回去嘗嘗。”

    孟椒輕輕嗯了一聲。

    徐逸跟了上來,他手里打著燈籠,也走到前面引路。

    他聽到身后夫人跟四爺說:“府里好安靜,都沒有蟬叫,老家每年夏天總是很吵的。”

    四爺很有耐心的解釋,“娘睡覺淺,太吵了會睡不著,一到夏天,會有人將樹上的蟬抓走。”

    孟椒哦了一聲,說了一句“原來如此”。

    四爺又笑著道:“年少學武的時候,經常在彭家留宿,文紹還帶我半夜捉過蟬,蟬剛蛻殼的時候是青白色的,可以炸著吃。”

    孟椒驚奇,“還能吃?”

    四爺聲音含笑,“口感脆脆香香的,你要是好奇,明日我讓人給你弄一些嘗嘗。”

    孟椒忙搖頭,“還是算了。”

    不太敢吃蟲子。

    兩人像嘮家常一樣說著話,徐逸心里意外,感覺四爺和夫人相處起來,跟尋常人家的夫婦倆沒什么區別。

    回到西跨院,蕭言卿將一小碟山藥杏仁糕全都吃了,還喝了半碗玫瑰綠豆湯。

    孟椒從湢室出來,就催促他也趕緊去洗漱,明日要早起上朝。

    又和陳霜花云將他明早要穿的官服收拾出來,擔心遺漏了什么,明早一時半會兒找不到。

    垂拱殿偏房里。

    姚太傅坐在上首的圈椅里,雙手交握閉目養神,旁邊幾子上放著一盞香茗,沒有動過。

    蕭言卿坐在下首,垂眸看著地上的玄黑金磚,金磚映著燭火,發出一層光暈。

    一會兒小太監端著盤子進來,給換了茶添上點心。

    屋子里靜悄悄的,角落里立著青銅油燈,燈火昏暗,明明滅滅照在各人臉上,顯得有幾分陰森可怖。

    坐在蕭言卿對面的常錫林看了他好幾眼,最后也學著他的樣子低頭斂眉。

    又過了會兒,馮都都知笑瞇瞇進來,有些尖細聲音故意壓著嗓子道:“陛下請姚太傅進去說話,其他各位大人就先散了吧。”

    聽到這話,眾人才似乎有了反應,下意識看向坐在上首的姚太傅。

    姚宗禹睜開細長的眼睛,面無波瀾,他緩慢起身,理了理衣袖,馮都都知微微弓著身子,笑著走近,“姚太傅,請。”

    姚宗禹沒看他,反而偏頭看向身旁的蕭言卿,溫聲道:“言卿,你在這里等我片刻。”

    蕭言卿心里微訝,不過還是點頭,“是,老師。”

    小太監打著紅紗罩燈籠走在前面,眾人目送他離開的背影。

    太傅一走,屋子里才傳來稀稀疏疏的說話聲,其他人也陸陸續續離開了。常錫林留在最后,等屋子里沒人了才走到蕭言卿旁邊坐下,小聲道:“陛下已經有三天沒有上朝了。”

    這事蕭言卿知道,他雖然在家中,但朝堂上發生的事都一清二楚。

    常錫林又小聲說了一句,“你說此事真跟那位有關?”

    說這話的時候,偷偷比了兩根手指。

    五皇子中毒這事最后查出來似乎牽扯到坤寧殿的一位宮女,繼續追查時,同一屋子里的四個宮女全部自盡,有一人在床上留下血書,寫著“二皇子所逼”幾個字。

    此事透著蹊蹺,陛下只是將二皇子和繼后禁足了,并未做后續的處置。

    蕭言卿偏過頭警告看了他一眼。

    常錫林便閉上嘴了,知道他性子謹慎,轉而說起其他,“聽說陛下要在西苑建一座修煉道法的玉壽宮。”

    去年國庫虧空的爛賬還沒填上,現在卻要花幾百萬兩白銀建道宮,覺得陛下越來越糊涂了。

    蕭言卿淡淡道:“陛下英明之主。”

    常錫林被噎了一下,覺得兩人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沒好氣道:“行了,你在這等著吧,我就先回去了。”

    起身理了理衣領,“真是熱死了,一盆冰都舍不得放。”

    低頭看到蕭言卿雖一臉沉靜,但額頭也冒著細密汗珠,心里頓時好受很多,這小子等會兒還要跟太傅周旋,自己可以先回去喝一碗冰飲了。

    拍了拍蕭言卿肩膀,“走了。”

    蕭言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本想端起旁邊的涼茶喝一口,想了想還是算了,五皇子一事,鬧得人心惶惶的。

    剛才常錫林說的事他知道,那晚他從宮里出來就去了太傅府,俞萬春,杜惠直、吳文英等人都在,繼后害怕陛下立儲,買通了人下毒,毒抹在筷子上,所以試菜的太監沒嘗出來。

    老師在試探他們,要他們從二皇子和八皇子中做出決定。

    走到這一步,他們已經沒了選擇。

    只是八皇子年幼,一旦他坐上那個位置,老師的權利只會更甚……

    蕭言卿心里有些發寒。

    他閉了閉眼睛,輕輕吐了口氣。

    等會兒見到老師,還要提一下老三的事。跟在老師身邊這么久,他再清楚不過他的性子。

    雖不是什么大事,但不能不報。

    腦海里突然想起孟椒,也不知這會兒起了沒有,昨晚應該是累壞她了,怪他一時沒了節制。

    孟椒起來時,屋子里已經沒有人了。

    問陳霜,才知道四爺卯初就走了,沒讓她們喊醒她。

    孟椒坐在梳妝臺前,皺了皺眉,“這怎么能行?明日還是叫我吧。”

    陳霜笑著道:“四爺這是心疼您呢。”

    孟椒有些無語,要真是心疼她,昨晚就不會要兩回了,她都哭著求他了也沒停下。

    收拾妥當后,就去正院請安了,今日老夫人沒見她們,打發楊嬤嬤出來說身子不適,讓她們各自回去。

    孟椒就只好回了西跨院,用完膳后,讓花云拿兩張花帖出來,準備邀請焦娘子和許娘子過幾日上門來玩。

    剛寫完,夏月就拿著一張請帖進屋,“夫人,這是前院送過來的。”

    花云接過遞給孟椒。

    陳霜就坐在旁邊鼓凳上縫制衣服,繡花她不太擅長,但簡單縫制衣服還是會的,娘子要給五郎和陳家小公子做衣衫,幾天功夫是做不好的,所以屋子里的幾個婢女都在幫忙。

    她伸長脖子看了一眼,是袁夫人的。

    孟椒心里奇怪,“也才幾日的功夫,袁夫人怎么就邀請我了?”

    陳霜提醒,“娘子怕是忘了袁夫人那個侄女的事?”

    孟椒恍然大悟,她確實忘了這出,主要是蘇琴和郭氏覺得對方門第太高了,而且袁夫人也沒個準話,所以就熄了心思,不敢奢望。

    陳霜笑著勸道:“夫人去吧,整日待在院子里也無趣,也好看看袁夫人怎么說。”

    自然是要去的,帖子都送來了。

    孟椒點頭,“也不知帶什么禮物好,你幫我想一想。”

    陳霜略一沉思,“上次袁夫人過來送了一匣子明珠,顆顆圓潤飽滿,我記得庫房里有一尊白玉觀音像,袁夫人生有一子一女,女兒年十二,送一瓶琉璃香露合適。”

    那琉璃香露是成親之前,宮里繼后賞賜下來的,一共九瓶,四爺一并給夫人了。

    只是夫人鼻子靈敏,覺得那香味有些濃了,平時沐浴時滴在水里用。

    孟椒點頭,“選那瓶粉色的香露吧,顏色好看。”

    “是。”

    下午,孟椒有些不放心,想著老夫人應該午睡起了,帶著人去了趟正院。

    到了堂屋,楊嬤嬤隨后出來說:“老夫人中午喝了藥,方才瞇著,四夫人還是先回去吧。”

    孟椒起身,溫柔道:“那娘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我讓人做了一些好克化的點心,就留在這里了。”

    楊嬤嬤笑,“四夫人有心了。”

    孟椒走后,楊嬤嬤拎著食盒去了里面。

    穿過兩道隔扇門,挑開簾子,繞過一座落地山水屏風,楊嬤嬤將食盒放在紅木圓桌上,打開拿出里面兩盤點心一碗湯,點心小小圓圓的一顆,也不知什么做的,上面一點紅。另一盤是金黃色的長條狀,有六塊。都十分精美好看。

    湯色澤清透,還有幾分溫熱,剛好入口。

    她對坐在床上的老夫人道:“夫人可要嘗一嘗?”

    蕭老夫人瞥了一眼,想了想,還是道:“拿過來吧,讓我嘗嘗那點心。”

    楊嬤嬤笑著應了一聲,將兩盤點心都端過去了。

    蕭老夫人拿著銀筷子夾了一顆,白色的小圓子入口即化,綿軟香甜,眉眼松了松,“里面放了山藥、核桃……好像還有牛乳,味道不錯。”

    說完補充了一句,“比老四有心。”

    這話說的,四爺也沒怎么樣,老夫人純屬就是氣沒地方出。

    楊嬤嬤笑,“四爺和四夫人是夫妻倆,四夫人孝敬您,也就是四爺孝敬您。別的不說,四夫人聽到您身子不適,特意過來給您送點吃的,這份心難得。”

    “那湯熱度剛剛好,應該是四夫人算著您剛午睡起來,都記在心里呢。”

    蕭老夫人聽了,心里微微舒服,語氣也溫和了很多,“那孩子是個有心的。”

    早上她說身子不適,今日只有她來了兩趟。老大媳婦管家忙,老三媳婦應該是心里記恨她偏頗兒子納妾的事。

    頓了頓,“把湯也端過來。”

    “哎。”

    ——

    一行人走到青磚甬道時,天突然陰沉了起來。

    陳霜抬頭看了看,“應該是要下雨了,娘子,我們快點。”

    好久沒下雨了,這幾天十分悶熱,坐著不動都流汗。

    孟椒嗯了一聲,加快了步子。

    主仆幾人匆忙趕到院子,雨就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花云拿著帕子擦了擦孟椒衣服頭發,孟椒擺擺手,“沒淋到多少,先進屋吧。”

    屋子里有點黑,花云幾個趕緊找出火絨去點燈,陳霜去關窗戶,孟椒繞過屏風去了西次間,她用帕子抹掉臉頰上的水珠,一抬頭便看到躺在臨窗羅漢床上的蕭言卿。

    第38章  會友

    第三十八章

    男人閉著雙眼, 官服也沒換,只摘了直腳幞帽。

    人歪在她平時用的淺綠色緞面靠枕上,似乎有些不大舒服, 眉頭微微蹙著。

    是在等她等睡著了嗎?

    孟椒心里一軟。

    花云拿著火絨進來, 孟椒讓她等會兒再點, 她也看到羅漢床上的四爺了,忙低頭退了下去。

    孟椒坐到羅漢床另一邊, 拿起衣服繡了兩針, 覺得光線有些暗了, 便放下了手中的衣衫,不禁看向對面。

    男人睡著時候很安靜。他的眉毛略微有些淡, 但形狀很好看, 很秀氣,眼眶微深,鼻梁挺直,可能是平時笑多了, 眼角有幾道明顯的細紋。

    孟椒想起他平時笑的模樣,十分溫潤儒雅的樣子。

    最初看時不覺得驚艷, 但看久了, 就覺得一切都恰到好處, 像水一樣細膩無聲。

    窗外的雨下的很大,還刮起了風, 有些許雨絲飄了進來, 幾滴落在了他臉上。

    孟椒注意到了, 昨夜睡得晚, 他今早又卯初就走了,應該很累。

    她脫掉鞋子, 小心翼翼起身去將他那邊的窗戶摘下。

    蹲在他的頭頂處,剛把窗戶關上,外面就突然一亮,青白色的閃電將整個黑幕炸開,隨后而來的便是雷聲。

    孟椒怕吵醒了他,下意識伸出手捂住他的耳朵。

    轟隆隆的雷聲,仿佛千軍萬馬從天而來。

    她低著頭,注意到四爺的睫毛動了動……好像要醒了。

    身子頓住,雷聲過后,他面色趨于平靜,孟椒松了口氣,正要收回手,就看到他倏然睜開了眼睛。

    烏黑的眸子,帶著幾分剛睡醒的迷蒙,對上她的臉龐,下意識彎起嘴角。

    他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子,這才注意到,她將兩只手放在自己耳朵上。

    用有些干澀的嗓子問,“怎么了?”

    孟椒只好笑著道,“剛才打雷了,沒想到還是吵醒了你。”

    蕭言卿愣了下。

    他聽著外面傳來的雨聲,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心里生出一種酸酸麻麻的感覺。

    說來也好笑,好像從沒人為他做過這些。

    孟椒說完松開他的耳朵,手剛離開,就被他伸手握住了。

    見他抓著自己的手不放,就干脆由著他了。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用晚膳前就停了。

    屋外蒼穹像水洗過一樣干凈,碧空萬里。孟椒讓人把筆墨紙硯搬到院子里去,坐在石桌上描起了花樣子。

    蕭言卿就坐在旁邊看書。

    大概是察覺到她的苦惱,問了一句,“怎么了?”

    孟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她不太擅長畫花草,畫的好不好全憑運氣。

    蕭言卿偏過頭看了一眼,她這次畫的是蘭花,形似,卻少了幾分靈氣。

    他放下書冊,頓了頓,指點道:“蘭花講究神韻,比如鄭思的那本墨蘭手卷上,以淡墨畫出兩片輕巧的草葉,中間以較深墨色繪出一朵蘭花,才有畫龍點睛之妙。”

    孟椒看著自己筆下的蘭草,沒有明顯的墨色深淺變化。

    蕭言卿笑著道:“我來試試。”

    他抽出幾張澄心紙放在面前,拿起旁邊一支沒用過的毛筆,潤了水蘸上墨。

    他的手瘦長,握著筆的時候骨節分明,輕輕幾筆,一從形神兼備的蘭草便躍然紙上。

    柔韌堅持,靜靜綻放,有種獨自在清幽處吐露芬芳的姿態。

    孟椒忍不住側頭看他,男人嘴角含笑,側臉溫和深邃。

    蕭言卿又道:“蘭草本是應景的小物,本身不易構成龐大繁復的畫面,往往需要加上巖石、竹、樹陪襯,以便讓筆法的形態有更多的變化。”

    “畫竹的筆法要堅硬,畫蘭葉要平滑流暢。”

    他一邊說著一邊抽出另一張紙,毛筆又重新蘸了點墨。

    筆尖在紙上繪出一根竹,兩片蘭葉。

    對比十分明顯。

    他又在蘭草旁邊繪出石堆,與厚重的石塊相比,蘭花顯得纖弱柔和許多。

    石塊飽經風霜,蘭葉仿佛被微風吹得在空中翻飛,一動一靜,神韻盎然而出。

    孟椒忍不住微微傾了傾身子,這才是她想要畫出來的蘭草。

    蕭言卿擱下筆安慰道:“江寧府普陀山上有一位禪僧,畫了一輩子的蘭花,老師曾經帶我拜訪過,有幸得過一二指點。”

    “你若想學,得慢慢練,多看多學就能畫出其意蘊了,莫著急。”

    孟椒忍不住問:“是傅大人嗎?”

    蕭言卿嗯了一聲。

    孟椒問完就有些后悔了,傅大人好像已經不在了。

    蕭言卿臉上重新露出笑,“過來,你也試試。”

    孟椒覺得自己沒學會,不過還是換了另一張紙,拿起筆重新蘸墨。

    她偏過頭又看了眼旁邊他剛才畫的,然后小心翼翼依葫蘆畫瓢,畫完有些尷尬,還不如一開始畫的。

    旁邊傳來一聲悶笑,孟椒臉一紅。

    “算了,我先教你一遍。”

    男人握住孟椒拿著筆的手,伸手摟住腰直接將人往旁邊一帶,不等孟椒反應過來,人已經坐在他腿上了。

    孟椒臉又是一紅,想要下去,就被他用力箍緊腰不能動,他溫和著聲音道:“莫淘氣,教你畫蘭。”

    說著就握住她的小手在紙上動了起來。“下筆要用力,這里頓一下,再松手腕,將墨暈開。”

    他說著話的時候,呼吸噴在她耳邊,熱熱癢癢的。

    孟椒集中精神努力聽他說話。

    畫了兩遍,他松開了筆,卻沒松開摟著她腰的手,笑著問:“可會了?”

    孟椒紅著臉輕輕搖頭,“我有點笨。”

    她剛才腦子里很亂,沒怎么聽進去。

    蕭言卿笑著嗯了一聲,“那就再畫兩遍……”

    兩人正說著話,春梅在外面通傳了一聲,說五郎回來了,來這邊請安。

    孟椒嚇得趕緊站了起來,因為動作太快,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男人,聽到悶哼一聲,才反應過來什么,忙回頭看。

    就見四爺捂著面頰,白皙的皮膚漸漸泛起了紅。

    心里一緊,小聲喊了一句,“夫君?”

    蕭言卿有些無奈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讓人叫五郎進來。

    孟椒乖乖坐在旁邊不敢動,心里卻沒多大的愧疚,她已經反應過來了,剛才四爺是在故意逗她,哪有人是這么教人畫畫的?

    五郎穿著一身淡青色的直?,看到父親和孟氏就坐在院子里,有些愣了下,不過還是乖乖走上前去,恭敬的行了個禮,“見過父親,見過……母親。”

    蕭言卿溫聲開口,“起來吧。”

    五郎筆直站好。

    蕭言卿看了他一眼,問道:“這幾日功課如何?”

    五郎認真回答,“夫子教我們策論,還拿往年的題目考我們,兒子得了甲下。”

    說完頓了頓,補充一句,“有兩人得了甲上。”

    蕭言卿平靜問:“是什么題目?”

    五郎回:“是雍華六年的殿試題。‘朕以涼菲,承壽皇付托之重,夙夜袛翼,思所以遵慈謨,蹈明憲者,甚切至也。臨政五年于茲,而治不加進,澤不加廣,豈教化之實未著,而號令之意未孚耶……’”(1)借鑒宋紹熙四年癸丑科

    蕭言卿知道這個題目,他嗯了一聲,打斷了他,“你是如何破題的?”

    五郎微微低下頭,故作鎮定道:“以古今之道與當世急務破題。蓋聞道者適治之路,傳萬世而無弊者也。仁義禮樂皆具也,紀綱法度,所以維持治具者也。堯、舜之所以為帝,禹、湯、文之所以王者,蓋用此道也。余恭惟陛下聰明天縱,并隆五三,不自神圣,謙沖退托,親屈帝尊,廷策多士,訪古今之治道,當世之急務,因時制宜,不以草茅之言為可用也。”

    說完偷偷看了眼父親,見他微微皺起眉頭,心里一緊,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握成拳頭。

    孟椒注意到了,也忍不住看向身側的男人。

    發現面對孩子時,四爺身上多了幾分嚴厲。

    蕭言卿右手搭在石桌上,輕輕敲著,“策問的是禮樂刑政之要,破題不算準確,但也能說得通,甲下是夫子對你的偏愛。那年的狀元是衛昭,我書房里有那篇文章,等會兒叫人給你送過去,這兩日好好研讀一番。”

    五郎松了口氣,趕緊應道:“是。”

    夫子也是這么說的,說他破題不準,但文章巧妙,算得上佳作。

    孟椒見父子倆突然都不說話了,想了想,問了一句,“五郎可用膳了?”

    蕭寒看了一眼坐在父親旁邊的女子,女人挽著墮馬髻,發間只插了兩支金簪,穿一身淺藍色薄紗衣衫,眉眼笑著,十分溫柔的樣子。

    沒想到她會主動跟自己說話,不過還是乖乖道:“剛才在祖母那里用過了。”

    孟椒便知他是從正院那里過來的,笑著點頭,讓人去把她做的外衫拿過來,“我給你做了一件衣服,還沒做好,也不知道合不合適。”

    蕭寒一愣。

    花云很快拿著衣衫出來,基本已經成形了,就是衣襟還沒縫好。蕭寒看了一眼,覺得有些大了,花紋也有些過于活潑了。

    孟椒笑瞇瞇道:“你父親讓我做大一些,說你長得快。”

    蕭寒聽了,下意識看了眼蕭言卿,父親……會注意到他長得快嗎?

    心里莫名有些開心,頓了頓,對孟椒道:“謝過母親。”

    孟椒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好像大太多了,我再改一下。”

    蕭言卿溫和出聲,“沒事就先下去吧。”

    蕭寒再次行禮,離開之前,他猶豫著看了眼蕭言卿,想了想還是問了一句,“父親的臉沒事吧?”

    想著父親關心他,他也應該關心一下父親。

    蕭言卿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臉,“無事,碰了一下。”

    “那就好。”

    蕭寒轉身離開。

    人走后,孟椒有些不自然的看了一眼蕭言卿,小聲問:“還疼不疼?”

    蕭言卿有些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這會兒才關心我疼不疼?”

    孟椒低下頭,不服氣道:“那也是夫君先捉弄我在前。”

    蕭言卿笑,“哪里捉弄你了?”

    孟椒忍不住輕瞪了他一眼。

    蕭言卿笑出聲來。

    ——

    次日,孟椒早早就去了正院請安,范氏和王氏還沒來,孟椒在外面等了片刻,蕭老夫人直接讓楊嬤嬤把她叫進去了。

    臥室里,蕭老夫人正坐在黃梨花木竹節紋鏡臺前,兩個婢女正在給她梳頭。

    看到她過來,笑著問:“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

    孟椒見了禮,也笑著回:“今日袁夫人邀我上門玩,有些睡不著,跟著四爺一道起床洗漱,收拾好就先來您這邊了。”

    蕭老夫人聽了笑,“家里是有些無聊,有空就多出去玩玩,你三嫂今日要去金恩寺,本來還想著讓她把你也帶上。”

    孟椒聽陳霜說起過,好像老夫人不知怎么說通的余家人,今日三夫人帶著二郎去金恩寺與余家三房夫人見一見,余家七小姐應該也在。

    她還是不過去了,若是不成,三嫂恐怕還會怪罪在她身上。

    孟椒笑笑,“以后機會多的是。”

    過了一會兒,范氏和王氏也來了,王氏今日穿得十分喜慶,著銀紅印金菊花紋羅褙子,下身是綠色百褶裙,發髻盤得高高的,帶著一套蟲鳥鑲寶石累絲金頭面,耳朵上是一對小魚金耳環,脖子上一串指甲蓋大的珍珠鏈,抬手間,露出兩只手腕上的玉鐲金鐲,叮叮脆響。

    吃飯的時候,蕭老夫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今日去上香,你這身打扮太過隆重了。”

    王氏笑著道:“娘,我不打扮的招眼些,菩薩怎么看得到我?”

    因為是還沒影子的事,所以不好說是兩家相看,只當是一道上香恰好遇上了,先讓兩個孩子自己見上一面。

    蕭老夫人知道勸不住,干脆就不說了。

    孟椒乖乖吃自己的飯菜,不過夾菜的功夫,她注意到范氏似乎有些情緒低落。

    她猜測,可能是為了大郎的婚事。

    蕭家這一代,如今看得出來的,好像就三郎和五郎以后能在官場上有一番作為,其余幾個還小,暫時看不出來。

    用完膳,孟椒回去換了身衣服,然后就帶著陳霜幾個去了垂花門。

    垂花門那里停了六輛青頂油篷馬車,早上四爺知道她要去袁家,特意讓徐逸安排四個侍從跟著。

    陳霜一眼認出來,領著孟椒往前面走去。

    孟椒上馬車的時候,王氏帶著一眾奴仆過來了,只看到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她問旁邊的嬤嬤,“她這是去哪兒?”

    嬤嬤湊近道:“聽說是袁侍郎夫人邀四夫人上門玩。”

    王氏一聽,臉上的笑意淡了,袁侍郎的夫人,那是她想高攀都攀不上的人物。

    孟椒一個秀才之女,只因嫁給了四爺,卻被人邀請上門玩。

    三爺瞧不上她的出身,她還瞧不起三爺比不上家里其他幾位爺呢,要不是他出身蕭家,根本什么都不是。

    孟椒坐著馬車一路行駛到袁府。

    袁府在廣福坊這邊,離景明坊那處宅子近,到了時,遠遠就有穿絳色褙子的嬤嬤在門口守著,看到他們馬車過來,忙上前來行禮,隔著馬車道:“見過蕭四夫人,我們家夫人一早就在家盼著您呢。”

    孟椒掀開簾子看了一眼,笑著道:“讓袁姐姐費心了。”

    “四夫人客氣了,這邊請。”

    領著馬車從西角門進去,繞過影壁后,馬車停了下來,換了一頂紗轎,四個十七八歲、穿青色衣衫的小廝抬起轎子,往垂花門那里走去。

    到了后,陳霜和花云上前打起簾子,扶孟椒下轎。

    孟椒剛露出半邊身子,一個綠色身影便上前來,熟悉的笑聲響起,“好妹妹,可算將你盼來了。”

    曹氏今日穿著一身柳綠繡纏枝紋羅褙子,下身是湖色紗綢裙子,頭發盤成圓髻,只插了一根玉簪,十分素雅清爽的打扮。

    孟椒上前握住她的手,笑著打趣道:“姐姐可真是愛極了我,才幾日不見就這般想念,怕是袁侍郎也是比不得我來。”

    曹氏聽完,笑得不行,“你這張嘴啊,能不愛嗎?”

    旁邊的一眾丫鬟婆子也跟著笑出了聲,氣氛很是歡快。

    曹氏拉著孟椒道:“走,快去我院子里玩,這外面真是曬得很。”

    孟椒注意到她身邊跟著的一位著粉衣的少女,故意問:“這位是?”

    少女面容甜美,笑著對孟椒福了福身子,“見過孟姨。”

    曹氏笑著介紹,“這是我小女兒,名喚清兒,平時頑皮的很,我都拘著不讓她出門。”

    孟椒夸了一句,“這般貌美,是要藏在家里,換我也不放心。”

    袁清捂著帕子笑,覺得這位孟姨說話十分有意思,難怪母親喜歡她。還經常在家里念叨這人,說她一眼瞧見孟姨的弟弟,就覺得跟表姐般配,她表姐長得也好看,以后生出來的孩子肯定漂亮。

    袁清在腦子里胡思亂想,然后趁著沒人注意,跟身后的丫鬟使了個眼色,讓她偷偷去跟后院的表姐通風報信。

    這位孟姨,確實如娘所說的那般俊俏,讓她暫且寬心。

    第39章  談話

    第三十九章

    孟椒跟著曹氏去了后院。

    袁家的府邸比蕭府要小一些, 袁老夫人住在東院,袁侍郎夫婦住在西院。

    曹氏院子里有個葡萄架子,上面結著滿滿的青果, 但瞧著還沒長熟。

    她讓人在架子下面圍著四面荷花圖屏風, 入口處在葡萄架上掛著條青紗簾子, 里面擺著一張紅木小方桌和四個杌子。

    過去的時候,婢女掀開紗簾, 里面有絲絲寒氣, 十分涼爽。

    孟椒注意到角落里放著兩盆冰, 一盆冰上放著瓜果,一盆冰中間鑿了個洞, 裝著牛乳一樣的白色乳汁。

    見她們進來, 有婢女就拿著薄瓷青碗去盛乳汁,放到方桌上后,撒了一些花生核桃碎,和一顆切開的青葡萄, 十分好看。

    孟椒夸了一句,“真是巧妙, 還是曹姐姐會吃。”

    曹氏聽了笑, “比不得蕭府的大廚, 這些都是清兒瞎捉摸著玩的,我瞧著味道還可以, 就拿出來獻丑了。”

    孟椒笑瞇瞇道:“曹姐姐真是謙虛, 若是我有這般能干的女兒, 恨不得天天帶出去炫耀, 也就你能忍得住。”

    這話把曹氏和袁清都逗笑了,袁清活潑催著, “孟姨你快嘗嘗,這是我用牛乳、雞子調的呢,里面還放了桂花。”

    孟椒拿著勺子舀著嘗了一口,“味道有點像酥酪,但這個口感更細膩一些,酸酸甜甜的,很獨特,小娘子巧思。”

    袁清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實還可以加一些蜜瓜塊,但我不知道孟姨愛不愛吃,就沒加了。”

    孟椒笑笑,“小娘子貼心了。”

    曹氏見女兒被夸,心里也高興,不過還是道:“你可別再夸了,再夸可就要翹尾巴了。”

    袁清撒嬌,“娘……”

    三人說說笑笑,用完冰飲,又有幾位婢女端來點心和涼茶。

    中間,袁清出去了一趟。

    孟椒便知曹氏要說正事了,她端起花茶喝了一口,一朵粉色的菊花在白色的瓷杯中盛開,十分精致好看。

    果然,就聽曹氏笑著道:“妹妹,我今日邀你過來,除了敘舊,還有另一樁心事。”

    孟椒放下杯子,“姐姐請說。”

    曹氏嘆了口氣,語氣無奈道:“還不是為了我那不成器的侄女。”

    “那我就實話實說了,我嫂子這人,實在是短見,如今連一個鰥夫也接受了,竟稀里糊涂哄著我那侄女去跟人家相看,那鰥夫是一介武官,家世且不說,人那是生的五大三粗,比我侄女整整大了一輪,還有好幾個孩子。”

    “我那侄女只是退過親,何至于此?上次也怪我,沒跟你說清楚,主要也是我不好越過兄嫂給侄女作主,我對那陳小郎君是哪兒哪兒都滿意,這次哪怕跟兄嫂鬧翻天,我也不能看著我侄女跳入火坑。”

    “也不知妹妹回去有沒有跟家里商量?令尊令堂是何意思?”

    孟椒沒想到有這么一出,不過還是如實道出:“姐姐也知,我家境實在是貧寒,能嫁給四爺,全憑菩薩牽了線,不然是哪里都不般配的。”

    “姐姐說的事,我確實跟父母提了,只是我父母都是老實厚道的性子,覺得曹家小姐身份尊貴,實在是不敢高攀,還叮囑我莫誤會了姐姐的意思,讓四爺夾在中間不好做人就不美了。”

    解釋自己沒有回她的原因。

    曹氏哎了一聲,都不知道說什么好。沒想到是這個原因,她還奇怪孟椒怎么什么回信都沒有,以為是沒看上自己侄女,或許想著高中后挑個更好的,這也不無可能。

    畢竟有四爺這個姐夫在,那陳小郎君日后只要不亂來,在官場上不會太差。

    孟椒想了想,拉著曹氏的手,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也知道我的過去,嫁給四爺時我父母心里十分不安,總覺得對我有虧欠,也總擔心我被人欺負嘲笑了去。所以對弟弟,父母要求不高,只盼著他日后能高中光宗耀祖,娶一位賢惠的好娘子,門第什么的不重要,只要兩人好好過日子就成。”

    “曹家小姐出身高貴,我弟弟是個粗人,不懂風花雪月,也不適應衣來伸手的富貴生活。兩人相差太大,恐日后被嫌棄了去。”

    “姐姐莫笑話我,之前那謝家娶我時那是樣樣都好,后來謝探花高中,又說我處處上不得臺面。也就四爺不嫌棄我,如今想來跟做夢一般。”

    曹氏既然今日特意邀她上門說這事,可見她是真心想撮合陳書和那曹小姐。

    不過曹氏只見過陳書一面,陳書樣貌沒得說,一等一的好,性子也良善。在孟椒心里沒有比弟弟再好的孩子了。

    可是兩家家世懸殊,日后相處起來肯定會有些齟齬,她還是先將不好的地方說出來,省的日后弟弟被嫌棄了,怪她沒有提醒。

    曹氏聽出孟椒的意思,反而很高興,可見孟椒心里是松了口的,這就好辦了,忙道:“妹妹可真是想多了,我那侄女性子溫柔善良,再好不過的一個小娘子了,跟誰都合得來,你說的這些啊,根本不是問題。”

    說到這里略微一頓,補充了一句,“不過我那個嫂子是個講究人,但你不用擔心,人哪能十全十美?不是我夸,她要是見了陳小郎君,保證會同意。”

    曹氏這次是真氣著嫂子了,竟然怕她從中作梗,偷偷帶著侄女上京跟那個鰥夫相看,要不是侄女暗中給她通信,她都不知道這事。

    那鰥夫除了祖上一個爵位,在神策營蔭封了一個小官,可是什么優點也沒有,哪里比得上陳小郎君前途光明?

    偏偏嫂子還瞧不上寒門弟子,說那些寒門弟子一朝飛上枝頭,第一個欺負的就是原配,比如那什么謝探花。

    說來說去還是怪那謝長安!

    氣得她將侄女搶回了府里,當初三哥在京城為官的時候,侄女剛出生,嫂子身子不好,全是她一手照料的,幾乎跟自己親生的沒區別,這么乖的一個孩子,實在是不忍心一輩子毀了。

    孟椒也覺得好姻緣難得,說不定這就是緣分。

    不過她還是道:“我弟弟過兩日要去參加太學考核,若是通過了,這兩年會留在太學讀書。”

    曹氏眼睛一亮,若是陳小郎君能留在京都,自然方便很多。明白了她的擔憂,體貼道:“自然考核最重要,不若等考核結束,約著一道去金恩寺玩玩。”

    孟椒想起今日三夫人的舉動,覺得京都城這邊的風俗十分周到,若是看不上眼,也不會影響兩家的交情。

    她笑了笑,“再好不過。”

    又說了一會兒話,中午孟椒在袁家用了午膳才回去。

    袁宏道今日下值早,天氣太熱,到家時已經出了一身汗,便先回了一趟后院。

    剛一進院子,就看到了小女兒在屋子里,手里拿著一琉璃瓶跟兩個婢女調香玩,忍不住看了看四周,問:“你娘呢?”

    袁清一聽,不高興的噘了噘嘴,“孟姨剛走,在后面跟表姐說話呢。”

    還不讓她聽,說她小,不能聽這些。

    哼,不聽就不聽,反正表姐回頭會偷偷跟她說的。

    袁宏道擦汗的動作一頓,“還真成了?”

    袁清擺弄著手里的玩意,頭也不抬道:“不知道,但娘親臉上笑得很開心。”

    袁宏道松了口氣,“這就好。”

    省的那老婆子又在家里給他找事。

    袁家后罩房那里。

    曹語君揉著手中的帕子,低頭聽姑姑說話,臉羞得通紅,不過還是有些擔心道:“娘會不會生氣?”

    曹氏憐愛的摸摸侄女腦袋,“她氣什么?我還沒氣呢,明日就給她接過來,等那陳小郎君太學的考核過了,咱們就約個時間一道去金恩寺上香,到時看到那陳小郎君,保證你娘不會再說什么。”

    “姑姑可沒騙你,那陳小郎君生的一個叫俊美無雙,你姑姑我見過不少后生,就沒一個比他還要俊俏的呢,性子也好,活潑開朗,一瞧就不是那種死讀書的人。”

    曹語君臉紅得更甚,心里卻很喜歡聽姑姑說這位陳小郎君。

    這次跟娘上京都,她以為一輩子就這樣了,當初那事鬧的,在陜西那邊已經說不到什么好親事了,甚至還有些無賴跑到他們家說愿意贅婿,實在是侮辱人。

    她不怪娘看中那個鰥夫,娘說那人是京都城人,家中有爵位,年紀大也會疼人,以后日子不會太差,而且姑姑姑父在身邊,有事他們會護著自己,她也會給她多陪一些嫁妝,保證自己一生無憂。

    只是曹語君看著那男子比父親還要老,肚大如盆,實在是無法忍受以后要跟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

    所以她才會不聽話,偷偷跟姑姑通了信。幸好說了,姑姑將她接過來住,還跟她說,已經給自己覓得一個俊美的小郎君,對方十分優秀。

    曹語君有些擔憂道:“他會不會嫌棄我比他大兩三歲?”

    “怎么會呢?”

    曹氏安慰侄女,“他們一家雖然條件不好,但姑姑看得出來,都是厚道人,若是一般人聽了你的家世,肯定恨不得扒著不放,可他們家卻擔心高攀被嫌棄,可見不是愛慕虛榮之人。”

    不過還是跟她說清楚,“只是那陳小郎君什么都好,就是家底差了些,但我聽他姐姐那意思,他父母在老家辦了一個學堂,成親沒幾天就要回廬州,十分放不下家里的一切。日后你們若是成了,上不用伺候公婆,下不用處理亂七八糟的侍妾和庶子庶女,他姐姐也是極好的性子,日子可比想象的輕松。”

    她是過來人,誰都說她命好,公婆慈愛,丈夫疼人,孩子乖巧,只有她知道一開始也不是這般處處好的。

    曹語君聽了,心里期待起來。

    孟椒回到蕭家后,先回小院換了身衣服,然后再去正院。

    正院那邊,蕭老夫人已經午睡起來了,遠遠便聽到堂屋里熱鬧的說話聲。

    婢女直接挑了簾子讓孟椒進去,笑著道:“三夫人剛回來,柳家的大奶奶、三奶奶也來了,正在屋子里說著話呢。”

    婢女口中的柳家大奶奶、三奶奶,孟椒不認識,看向旁邊的陳霜。

    陳霜湊近小聲說了一句,“二姑娘妯娌的娘家。”

    孟椒心里有了數,進去后,蕭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身邊摟著一個穿紫衣的少女,笑呵呵對進來的孟椒道:“快過來,你三嫂從金恩寺帶了蓮花酥和素齋月餅,我嘗著味道剛剛好,你應該愛吃。”

    然后笑著對坐在底下的兩位生臉孔的婦人道:“這就是我那老四媳婦,今日去袁侍郎府玩,才回來呢。”

    孟椒笑著上前見禮。

    她看了一圈,沒見到三夫人,心里有些奇怪。

    蕭老夫人又給她介紹,“這是禮部郎中柳家的女眷,你三嫂今日去金恩寺正好碰著了,難得過來說說話。”

    “這是柳郎中的二女兒,喚鶯哥。”

    鶯哥起身,下了榻腳給孟椒行禮,溫柔道:“見過四夫人。”

    孟椒上前一步拉著人看,夸贊道:“好一個漂亮的小娘子。”

    她也沒提前備上禮物,便從手腕上褪下嵌珍珠寶石金手鐲直接套在女孩手上了。

    鶯哥忙再次行禮,“謝四夫人。”

    感受著手腕上沉甸甸的分量,覺得這位四夫人比三夫人大方多了。

    柳大奶奶也注意到了,笑呵呵道:“可別讓人笑話了,她哪比得上夫人?四夫人不僅漂亮,面相瞧著更是個有福之人。”

    這話蕭老夫人愛聽,笑著讓孟椒快坐,還讓人拿了點心給她吃,問在袁侍郎家玩得可好。

    “好的。”

    孟椒笑著說,“曹姐姐很是熱情,走的時候還約著下次一道出去玩。袁小姐今日也在,心思十分靈巧,做了一道冰飲,我都沒吃過。”

    楊嬤嬤將蕭老夫人旁邊幾子上的點心端給了孟椒,孟椒嘗了一個蓮花酥,里面是栗子餡的,又香又甜。

    蕭老夫人意外,“算著時間,那袁家小姑娘今年也不小了吧?”

    柳三奶奶也知道,“應該有十一二歲了。”

    孟椒笑著點頭,“正是,聰慧漂亮,妙語連珠。”

    蕭老夫人笑,“我記得那孩子小時候可淘氣了。”

    說到孩子,蕭老夫人就有些羨慕柳家,“我記得你家前不久又添了一個孫兒吧?滿月酒哪天辦?我也去隨個禮,蹭蹭喜慶。”

    柳大奶奶高興不已,“快了,月底就辦,是我小兒媳婦添的,之前讓她少吃一些,她不聽,生的時候遭了好大的罪,孩子出來整整八斤呢。”

    蕭老夫人驚訝,“那是不小。”

    柳大奶奶笑著看了孟椒一眼,“老夫人急什么,四夫人天庭飽滿,面若桃花,這么好福氣的長相,指不定能給您帶來好幾個金孫,以后有您煩的。”

    蕭老夫人想起老四給孟椒找來的劉老先生,心里也覺得快了,忍不住笑,“那就借你吉言了,聽說小孩的衣服能招孩子,回頭你也給我拿一件,老四還是孩子太少了……”

    王氏剛進屋就聽到這句話,臉上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住。

    她將柳家兩位奶奶邀到家里來玩,難不成還便宜了孟椒?

    蕭老夫人看到她過來,忍不住問:“二郎好些了沒有?”

    王氏笑著回:“好些了,就是熱著了,喝些涼茶就好了。”

    蕭老夫人無奈道:“這孩子,以后得多出去走走,怎么身子這么差。”

    這話王氏不愛聽,還有外人在這里呢,“怪我,大夫說他這幾天太忙了,沒怎么睡好,今日又去爬了山,又累又熱的受了罪。”

    蕭老夫人就不多說什么了。

    王氏一來,孟椒就插不上什么嘴,不過她也看出來了,今日王氏與余家的相看應該不怎么順利,王氏提都沒提余家,若是成了,肯定拿出來說的。

    不過王氏倒是不怎么傷心的樣子,反倒對蕭老夫人懷里的少女十分熱絡。

    孟椒安靜坐在位置上吃著糕點,差不多到話尾的時候,外面婢女進來通傳,說四爺在外面等著。

    婢女笑著道:“四爺知道屋子里有其他女眷,就說不進來了,問四夫人要不要一道回去?”

    聽到這話,其他人都把目光看向孟椒,孟椒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她又不是不認識路,他先回去就是。

    蕭老夫人倒是體貼,笑著打趣,“竟是一刻也離不開人呢,那你便先回去。”

    孟椒紅著臉起身,福了福身子,“謝母親,那我就先走了。”

    然后跟柳家大奶奶、三奶奶和王氏告別。

    坐在孟椒對面的是王氏,臉色有些僵硬,三爺從來沒這么對待過她。

    蕭老夫人擺擺手,“去吧去吧。”

    孟椒轉身離開時,還聽到后面傳來柳三奶奶調侃的聲音,“也不知道老夫人急什么?四爺四夫人感情好,還怕孩子來得晚?”

    趕緊加快了腳步,出去后,就看到四爺負著手站在檐廊下,看向院子里光禿禿的老梅樹。

    門口還有幾個婢女,她不好叫的親密,只小聲喚了一句,“四爺。”

    蕭言卿回身看,眉眼溫和笑著,“走吧。”

    等孟椒走近,還伸出手要牽她,孟椒有些不自在,身后還有正院的婢女呢。

    但又不好意思拒絕,只好低著頭任由他牽住。

    蕭言卿邊走邊問:“今日去袁家玩得怎么樣?”

    孟椒這次說了實話,將今日曹氏跟她說的全都一五一十道出來,也說了自己的想法,“我覺得這也算是一種緣分,成與不成還是看他們自己。”

    蕭言卿點點頭,“明日讓陳書來府上住一日,后日跟五郎一道去太學。”

    孟椒應了一聲好,“晚膳將五郎叫過來一起吃吧,衣服改好了,也好讓他試一下。”

    “可以。”

    第40章  用膳

    第四十章

    卯時, 四爺在湢室洗漱的時候,孟椒也起來了,他從里面出來, 就看到她坐在床邊, 忍不住道:“可是吵到你了?”

    他只穿了一身薄綢中衣, 袖子卷了起來,微微有些濕。

    孟椒笑著搖頭, “是我自己睡不著了。”

    蕭言卿轉身從柜子里拿出衣服, 聽到這話手一頓, 安慰了一句,“只要不出意外, 陳書會通過的。”

    以為她是擔心弟弟考核通不過。

    這個孟椒其實并不擔心, 若是沒通過,陳書自己看書準備鄉試也行。

    她只是一時間想的有點多,一會兒想到陳書以后的婚事,一會兒想到老夫人昨個說的四爺子嗣有些少……

    蕭家各房都有好幾個孩子, 連大房都有兩個。

    這些不好跟四爺說,她笑著道:“全憑他自己本事吧, 這個我不擔心。”

    孟椒起身幫蕭言卿穿衣服, 角落里擺了兩盆冰, 屋子里并不熱,但四爺身上還是有些薄汗, 手也很燙。

    她想起每晚睡在旁邊, 都感覺身邊躺著一個火爐。

    孟椒低著頭給他系衣帶, 蕭言卿就垂眸看著她的發頂, 她似乎想起來什么,“昨個陳霜從吳嬤嬤那里回來, 說看天色,今日可能有雨,你多帶件衣服。”

    吳嬤嬤收陳霜干女兒的事,蕭言卿也知道,覺得還不算笨。有這層關系,孟椒對府里的消息也能靈通些。

    他平時很少管后院的事,被欺負了他也幫不上什么忙。

    其實也是他瞎操心了,有他在,府里沒人敢欺負她。

    這個也應該是吳嬤嬤說的。

    他輕輕嗯了一聲。

    方才起來的時候,他只點了一盞燈,屋里光線有些昏暗,他看著孟椒柔美的側臉,突然想起昨晚一家三口用膳的場景,雖然沒怎么說話,但還算溫馨。

    忍不住說了一句,“晚上也把陳書叫著一道用膳。”

    孟椒也沒多想,笑著道:“你要是不嫌他吵,就把叫著。”

    聽到這話,蕭言卿也笑了。

    四爺走后,孟椒才收拾自己。

    陳霜幾人從外面端著銅盆進來。

    隨后折枝給孟椒梳頭,冬蟬將窗口的白瓷細口花瓶換了下去,重新拿了一秘色長頸瓶擺上,上面插著兩支粉色的蓮花和一片修剪過的蓮葉。

    陳霜則在身后幫流螢熨帖衣服,說著昨日三房那邊發生的事。“原是三夫人與余家三房約著在金恩寺見一見,沒想到人家是奔著三郎來的,三夫人得知后,怪余家不厚道,回府后還讓人將送給余七小姐的鐲子給要回來了,把老夫人氣得夠嗆。”

    昨日正院那邊太忙了,也沒能跟干娘說上幾句話,好在她經常往正院那邊跑,認識了不少人,這些消息都是從其他人那里打聽來的。

    花云鋪著床褥,聽了驚訝扭頭,“還要回來了?”

    這事做的也太不體面,一只鐲子而已。

    孟椒也有些意外,“是一開始沒說清楚嗎?”

    陳霜也覺得三夫人此舉有失體面,只當個笑話說說,“哪能啊?這種事怎么可能說不清楚,只不過那余家三房一開始就相中了三郎。三郎雖是庶出,但如今功名在身,相貌又佳,還是有不少人看好的。”

    “京都城優秀的兒郎少,能考取功名的,更是少之又少。”

    孟椒也有所了解,雖說京都城繁榮富裕,權貴家的子弟能聘請更有學問的夫子,但富貴迷人眼,那些權貴子弟無須用功讀書也能過上好日子,真正刻苦用心的并不多。

    她拿起一支金蝴蝶鑲寶石山茶花紋簪子遞給折枝,問了一句,“那昨日柳家大奶奶和鶯哥呢?”

    陳霜笑,“也是沖著三郎來的,之前三夫人故意壓著三郎的婚事,如今三郎高中了,說親的更多了,還都是門門好親。”

    不然憑三夫人那樣子,怎么可能隨便聊兩句就來府里做客呢?

    孟椒嗯了一聲,覺得成一門好姻緣實在是不容易。

    陳霜將熨好的衣服掛好,讓流螢將金斗收起來,“要我說,其實柳家還真是一門好親事,家里都是讀書人,家風正,幾個小姐也都從小跟著夫子讀書識字。尤其那柳家大姑娘與咱家的二姑娘還是妯娌,也算是親上加親。”

    孟椒覺得這事不是她們能說的算的,主要還是看三爺夫婦倆什么個打算。

    上午,陳書就過來了,安置在前院廂房里。

    孟椒特意帶著人過去打掃一番,換了被褥和紗帳,點了香。

    屋子不大,外間放著一張用膳的圓桌鼓凳,里間是書房和臥室,用一面屏風隔開。

    陳書很滿意,他的書比較多,小廝抬了三大箱子進來。

    這些書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手抄的,以前還在青石鎮時,他就幫縣里書肆抄書賺錢,順便也給自己抄一本。

    來了京都城后,姐夫送了不少書給他,除了成親那幾日沒怎么看書,平時都是待在屋子里苦讀。

    除了三大箱子書,走的時候吳嬤嬤還將柜子里的衣服都給他塞上了。

    陳書一邊跟孟椒說話,一邊自己收拾帶來的衣物書籍,孟椒沒讓花云幾個幫忙,省的到時候他自己找不到了。

    孟椒跟他先打好招呼,“昨個你姐夫已經和五郎說了,明日你就跟他一道去太學,到時讓他領著你去找夫子。五郎是個安靜的孩子,你也別事事麻煩他。”

    陳書這性子她知道,不管熟不熟,都有說不完的話,怕他吵著人家了。

    “你姐夫還說要給你配個書童,我想著太學可能比縣里書院大很多,你總是認不得路,我想了想就同意了,平時幫你打打飯,也能省不少時間。”

    陳書乖乖點頭,“行,都聽姐姐的。”

    孟椒笑,“你先別收拾了,快換身衣服,我領你去給娘請個安。”

    陳書就放下手里的書,去臥室里換了身青色細葛布直綴,黑黑的長發用一根白色發帶系住,紅唇白膚,眉眼精致昳麗。

    孟椒上前為他理了理衣襟,走到跟前,才發現比弟弟矮了一個頭。

    有些感慨欣慰,“已經長大了,都比姐姐高了。”

    陳書也笑得開心,“早就長大了。”

    還故意用手比了比身量。

    惹得孟椒沒好氣拍了他一下。

    姐弟倆往壽安院走去。

    這是陳書第三次來蕭府,第一次是剛來京都城沒幾天,過來拜訪蕭老夫人,不過不湊巧,那日老夫人恰好出門了。第二次便是成親那日,只在前院吃了酒。

    不同前兩次的拘謹,這次心態平和很多,可能是看姐姐過得好,已經融入蕭家了,讓他也有了不少底氣。

    一路還有閑情逸致的四處看看,灰瓦、漏窗白墻、朱紅隔扇……幾乎一步一景。

    正院那里,門口幾位婢女看到孟椒領著一位俊美的小郎君過來,忙笑吟吟上前見了禮,“四夫人安,見過小郎君。”

    通報的婢女很快跑出來,也笑著打開簾子,“老夫人聽說小郎君過來了,十分高興,四夫人和小郎君快請進。”

    孟椒便帶著陳書進了屋。

    陳書來京都城后,也學了幾天禮儀,在姐姐行了禮后,雙手交叉胸前,“見過老夫人,祝老夫人安康長壽。”

    不敢多看,目光落在紅木雕花腳踏上的一雙葡灰龜背團花紋綢緞平頭鞋上,鞋頭還繡著兩串金珠。他心里忍不住咂舌,光這一雙鞋就能買好些書了。

    蕭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笑容滿面招手道:“好孩子,走近些讓我仔細瞧瞧。”

    她今日穿著一身舊藕荷地蝙蝠古錢紋羅長褙子,一抬起手,便露出腕上的金鑲玉梅花竹節紋碧玉鐲。

    陳書偏過頭有些無措的看向姐姐。

    之前學禮的時候,沒有這個。

    孟椒有些好笑,對他點點頭,“快去吧,娘喜歡你呢。”

    陳書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上前去,到了跟前后,乖乖又喊了一聲,“老夫人。”

    孟椒朝上首的蕭老夫人解釋了一句,“他平時都是在屋子里讀書,見過的人不多,失禮之處,還望娘不要怪罪。”

    蕭老夫人笑瞇瞇看著陳書,十分滿意的點點頭,“原以為你姐姐就長得漂亮了,沒想到你更出色,果然娶媳婦得娶個漂亮的,生出來漂亮孩子,看著都心里喜歡。”

    說完對孟椒道:“今年多大了?可定了親?”

    孟椒想到袁家那事,但八字還沒一撇,也不好這會兒說出來,只道:“他還小呢,等過兩年參加鄉試后再說。”

    蕭老夫人點點頭,“是這個道理。”

    然后叮囑陳書,“好好考,我家三郎之前說不到什么好親事,自從高中后,好親事一門接著一門,過兩年若是高中了,到時我給你牽一門好親事。”

    說著腦子里已經有了好幾家的想法。

    陳書紅了紅臉,“謝老夫人。”

    蕭老夫人看了笑,“還害羞呢。”

    說得陳書臉更紅了。

    從主院出來,陳霜手里捧著一個墨色的匣子,里面是老夫人剛才賞賜給陳書的文房物件。

    孟椒想著陳書對蕭府不熟悉,特意帶著他逛了逛園子,往水榭臺那邊走去。

    王氏正與嫂子走在抄手游廊上,嫂子金氏突然偏了偏頭,忍不住問了一句,“那是誰啊?”

    王氏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遠處,孟椒領著一眾奴仆往亭子那里走去。

    皺起了眉頭,“四爺續娶的那個孟氏。”

    金氏揚了揚眉,原來是四夫人,她還猜是府中哪一位郎君和娘子呢,沒見過蕭家有這般出色樣貌的小郎君。

    不禁又疑惑問了一句,“走在她身邊的是?”

    這次王氏也看到了,眉頭皺的更深,看向身邊的嬤嬤。

    嬤嬤想了想,不太確定道:“可能是四夫人娘家弟弟,聽說那陳家小郎君沒回老家,好像要參加太學的考核,可能是要留在京都城。”

    聽到這話,王氏臉上露出厭惡神色,嘲諷開口,“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孟椒嫁給了四爺,她弟弟竟然敢去參加太學的考核,肯定是四爺從中出了力。

    想當初,她讓三爺去求四爺將二郎也送進太學去,四爺直接拒絕了,讓二郎自己去考。如今對待外人倒是上心。

    王氏心中憤恨。

    這話說的實在是太難聽,金氏忍不住想,你不也是如此?只不過本事沒人家厲害。

    心里有些氣惱公婆不會教孩子,把小姑子寵成這般無腦發蠢,跟丈夫關系差,把子女也教的沒用,還跟妯娌相處的不太和睦。

    不過這些都輪不到她說。

    晚膳在西跨院小次間用的,有陳書在,比昨晚熱鬧不少。

    因為跟四爺交談過幾次,如今陳書也不怎么怕了,應對四爺的考問,會的就說,不會干脆直接搖頭,還不停追問姐夫應該怎么解答。

    蕭言卿態度溫和,還跟兩人說一些他以前在外任職的經歷,關于農耕水患這些見解比書上說的更深刻。

    一頓飯下來,陳書和蕭寒都有所收獲。

    兩人離開時,陳書還在路上一臉羨慕道:“寒侄,你有姐夫這樣的父親真好,什么都可以問他。”

    蕭寒不明白就一頓飯的功夫,這人怎么就能熟練的喊他寒侄?

    他心里有些郁悶,不好說這些也是他第一次聽父親講起,以往他面對父親考核就夠緊張的了,哪里還敢纏著人問東問西?

    想起方才用膳時,陳書跟父親交談甚歡的樣子,還有孟氏坐在旁邊溫柔笑著,心里酸酸的,仿佛他才是那個外人。

    陳書還在旁邊熱絡道:“寒侄,你家里真大,今日要不是有我姐姐帶著,我都迷路了……”

    蕭寒覺得這個寒侄不太順耳,忍不住小聲回了一句,“你也只比我大三歲。”

    陳書聽到了,扭過頭一臉正經道:“可是你喊我姐姐母親,名義上我就是你舅舅。”

    關乎輩分的事,可不能含糊。

    蕭寒動了動唇,不好再說什么了。

    到了前院,身后的小廝提醒陳書,他該往右邊小徑走。

    陳書拍拍蕭寒的肩膀,“好了,外甥,明日記得叫我,別把我丟下了,不然我會跟姐夫告狀的。”

    然后笑著揮揮手離開了。

    又是外甥又是寒侄,真是一點都不見外。蕭寒覺得這人臉皮有些厚。

    ——

    小院里,夏月端了兩碗湯過來,一碗是孟椒的藥,一碗是姜湯。

    蕭言卿歪在羅漢床上看書,偏頭看了一眼,忍不住問了一句,“怎么喝兩碗?”

    花云將兩碗藥湯端到小幾上,笑著道:“娘子知道下午四爺淋著雨回來,特意讓小廚房熬的。”

    蕭言卿無奈,“哪有那么嬌氣?不過是淋了一些雨。”

    孟椒從里間出來,剛吃完飯,出了一身熱汗,干脆去湢室洗了個澡,順便也把頭發洗了。

    長發披散在身后,半干半濕的狀態,身上只套了一件豆綠色的薄紗長衫,肌膚賽雪,柔弱嬌美,仿佛從畫里走出來的仕女。

    聽到這話,忙道:“可不能忽視,萬一病了就遭罪了。”

    孟椒端起自己的藥喝了,喝完趕緊吃了一塊酥糖,壓壓嘴里的苦味,見四爺不動,有些好笑,“夫君莫不是怕吃藥?”

    蕭言卿知道她是激將法,不過還是還是端起來一口喝了。

    姜湯有些辣,里面還有蜜,又辣又甜,味道實在是古怪。

    孟椒見他眉頭緊皺,忍不住夸了一句,“這才乖嘛。”

    蕭言卿好氣又好笑,這是把他當孩子還是夫君。

    放下碗,直接一把將人扯過來坐在自己腿上,兩只手圈住她的腰,薄紗輕透,肌膚相觸間像是無物,能感受到底下的細膩柔軟。

    因剛洗完澡的緣故,身上還散發著一股清香。

    蕭言卿本想逗她,這會兒反倒是被她引得有了火。

    孟椒有些惱他舉止孟浪,屋子里還有其他人,他就這般親昵。

    這會兒感受到他身體的變化,又羞又氣,臉漲的通紅,最后拿一雙秋眸瞪他,水汪汪的,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蕭言卿閉了閉眼,覺得她就是來折磨自己的。

    長吸一口氣,然后松了手,用略微有些干澀的嗓音道:“你先歇著,晚上我再回來陪你。”

    孟椒忙起身站了起來,看著他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氣惱之余,又忍不住笑了。

    活該。

    亥正,蕭言卿披著夜色回來了,挑開簾子看到孟椒坐在床尾看書,問了一句,“怎么還沒睡?”

    平時這個時候,她都躺下了。

    孟椒笑笑,“睡不著,今日中午睡了一覺。”

    吃了劉老先生開的藥,晚上好睡多了,她中午睡一會兒也不耽誤晚上睡眠。

    蕭言卿點點頭,去湢室洗漱一番,出來后,屋子里婢女都下去了。

    他去圓桌上倒了一杯涼茶喝,然后才熄了屋子里的燈。

    上床后,他將孟椒摟進懷中,另一只手輕輕摩挲的她的小手。

    小手纖細、柔軟,食指尖還帶著常年刺繡留下的淡淡薄繭,這是他每日最輕松的時刻,只需要躺著什么都不用想。

    旁邊孟椒輕聲細語說著話,“前兩日我給焦娘子、許娘子下了帖,明日邀她們上門來玩。之前兩位娘子對我照顧頗多,一直都沒請回去。”

    蕭言卿有印象,“是去年狀元張堯和榜眼林子生的家眷?”

    孟椒道:“對,交往過幾次,兩位娘子人還是不錯的。”

    蕭言卿嗯了一聲,不過還是提醒了一聲,“張堯此人還算清正,就是有些死板,交個朋友倒是可以。那林子生的家眷不必太深交,林子生才入官場就急功近利,一心鉆營,有些失了本心,日后恐怕會走錯路。”

    孟椒沒想到他這都知道,忍不住抬起頭看他,不過帷帳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她只好放棄。確實如蕭言卿所說,前世林子生追隨了三皇子,最后出了事。

    現在聽他這么說,原來早就有跡象,只是可惜了焦娘子。

    蕭言卿察覺到她的動作,偏過頭親了親她臉,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臉上,笑道:“莫緊張,你們女眷之間相交,影響不大,就怕你到時候為難。”

    孟椒被胡子扎的有些癢,不過因為在帷帳里,所以這次沒躲了,還將頭往他那里靠了靠。

    “好。”

    蕭言卿摟著她的腰緊了緊,孟椒知道是什么意思,臉忍不住一紅,察覺到男人湊近的臉龐,下意識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花云有些急切的聲音,“四爺,娘子,六房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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