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爾倫的下一站目的地是能直接觸碰到地幔物質的地方。
“我還是那句話,不建議你去袒露在地表的地幔島嶼。”瑪麗叉著腰,“聽我的,去海底,那邊礦藏比地面豐富多了,隨你挑原材料。”
魏爾倫從善如流:“去哪片海洋?”
“根據現有的數據,擴散速度最快的洋中脊是東太平洋海隆。”瑪麗把亞當戳出來,投影了一塊世界地圖,在東太平洋的幾座小島上畫了圈,“這邊是加拉帕戈斯群島,往底下潛兩千六百米,就能看到熱液噴口。以熱液噴口為原點,往遠處走,巖石就會逐漸從玄武巖變成你需要的橄欖巖。”
瑪麗蹦起來拍了拍魏爾倫的肩膀:“海底的資源絕對夠用,答應我,別對黑煙囪或者海底火山下手,看在你愛人的份上,對地球好點,讓它按照自己的節奏板塊運動。”
“如果毀了黑煙囪或者海底火山,會發生什么?”魏爾倫問。
“暫且不提目前無法預測的板塊影響,”瑪麗面無表情:“就說現在,全世界的生物學家和礦物學家都會哭天喊地,對你毀滅深海熱液生物群和熱液礦床的惡劣行徑做出嚴肅譴責。”
魏爾倫若有所思:“那個生物群……很珍貴很重要嗎?”
“別想把它們一起打包進你那小行星里!”瑪麗滿頭黑線,“你的異能確實可以營造它們需要的兩千七百萬帕的高壓環境,但維持不了九十度的溫度,在你愛人來之前,它們就會凍死。”
魏爾倫面色自若:“知道了,我不會傷害它們的。”
瑪麗讓魏爾倫把自己放在加拉帕戈斯的一座島嶼上,那是厄瓜多爾國家公園的一部分,瑪麗身處其中,跟一只小螞蟻上了島沒有任何本質區別,不會有任何人發現。
“你去海底采橄欖巖吧。”瑪麗揮了揮大指令,跟魏爾倫道別,“我就留在島上,看看動植物,復習一下達爾文和他偉大的《物種起源》。”
在落水的瞬間,魏爾倫閉上眼睛,主動松開了對guivre的控制。
【汝之憎恨、汝之麻木、汝之絕望,以及往昔那飽受苦惱的獸性……啊,這無怨無恨之夜。】
仿佛有一扇“門”被打開。
宛如圣經中的描寫成真,在海洋中,蘇醒了怪異的、罪惡的獸。
那獸現在還披著人類的外殼。
美麗的藍色眼眸里,此時空無一物,只是模模糊糊地遵循著本能,抬起了手——
原本洶涌的海水突然變得靜寂。
而后,是轉動的漩渦,從微小發展成駭人的規模,海水和海洋生物在被卷入的瞬間就化為齏粉,回歸了最基本的粒子組成。
漩渦帶起的海浪涌上島嶼,不多時,作為國家公園的島嶼上空回蕩起海嘯預警。
瑪麗之前已經爬上了一棵高大的樹木,此刻,在樹冠中,她咬牙抱緊枝干,低頭朝著放在懷里的大指令喊:“保羅·魏爾倫!或者暫時叫你guivre!你清醒一點!趕快深潛下去找橄欖石啊!”
獸的眼眸朝海面上看了看。
空無一物。
然而,確實有一道聲音在耳邊……不,在腦海中響起。
在理解那道聲音的內容前,獸就跟隨著那道聲音的指示,朝著更深的海底潛去。
極度的高壓使人類的外殼出現了裂縫。
鮮血從千瘡百孔中漫出,彌散在幽靜的海水里。
黑色的符文飛速攀爬到身體的各處,重新構建起超越血肉的另一種框架,純粹的異能體。
在熱液礦床上再度找回意識的魏爾倫,抬起手看了看。
光潔,白皙,猶如擁有了生命的古代雕塑。
外面找不到一絲傷痕,里面也感受不到任何臟器活動的痕跡。
這就是從特異點里被強行喚醒的狀態嗎?果然和關閉“門”后的狀態是不一樣的。
特異點帶來的力量增幅還在——倒不如說,這幅身體現在就是力量本身。
他嘴角不禁浮現出微笑。
魏爾倫信步走在熱液礦床上,過了一會兒,他找到了瑪麗所說的“黑煙囪”。
黑色的煙霧在海底不斷上升,就像是一座微縮的火山,三百五十攝氏度的深海熱液從狹小的噴口中涌出,迅速冷卻成只有二攝氏度的高毒性硫化氫,在極酸極熱的環境里飄散著。
在熱液冷卻形成的巖石柱上,密密麻麻地存在著各種生物,珊瑚、海綿、貝類和環節動物遍布巖石的每一處,兩米長的管蟲也依附其上,對著魏爾倫張開了鮮紅的腮口。
魏爾倫:“……”
對比產生美。他現在能理解瑪麗為什么會喜歡那塊隕鐵了,和眼前的黑煙囪比起來,那塊鐵礦石確實富有美感。
瑪麗的那幾句叮囑實在多余,魏爾倫沒可能把這堆東西當作求婚禮物送出去。
他記下了這座黑煙囪的位置,轉身,隨意選了個方向,朝遠處走去。
離開了黑煙囪,深海就又是那樣生機寥落的虛無景象。
魏爾倫一路觀察著巖石性質的變化,尋找著他所需要的橄欖巖。
直到一位不速之客的到來。
深海,不速之客。
魏爾倫挑眉,有些意外地注視著眼前的人形生物。
看起來是人類青年男性,高大但神情憔悴,深藍色的長發如波浪般混淆在深海中,深灰色的眼眸也是一片空茫。
給魏爾倫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是誰?為什么會在這里?”魏爾倫問。
人形生物說起話來不太熟練,慢悠悠的,似乎答非所問,又似乎回答了魏爾倫的所有問題:“這里……是……我的……家。”
魏爾倫:“……”
所以,是非人類嗎?
“我的名字是……”人形生物冥思苦想,終于回憶了起來,“霍華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
剛剛才覺得他是非人類的魏爾倫又動搖了。
這么完整的姓名,不像是一個住在這種深海的非人類能給自己取的。
洛夫克拉夫特認真地看著魏爾倫:“你……來我家……做什么?”
魏爾倫:“……”
這話聽起來真是奇怪啊,說得他仿佛正私闖民宅。
不過深海應該沒有相關的法案吧——就算有,這里可是太平洋,離法國十萬八千里。dgss當年的入職培訓里說了,只要在法國尊重法國的法律就可以了,出了國就可以隨意。
于是,魏爾倫并無心理負擔地直言:“我想在這里采一些橄欖石,作為向愛人求婚的禮物。”
“橄欖石……愛人……求婚……禮物……?”洛夫克拉夫特困惑,“什么意思?”
看他沒有任何阻攔的意思,魏爾倫就不管了,繼續往前走。
洛夫克拉夫特默默漂在他身后。
魏爾倫終于到達了橄欖巖廣布的地帶。
無上限的重力持續向巖石輸出,將它們從大洋地殼里生生挖起。
采著采著,魏爾倫發現人形的身體實在是影響發揮——體積太小。
他猶豫了一會兒,朝那扇“門”看了看。
本應在“門”里沉睡的憎恨之獸,此時透過門縫掀起半邊眼睛,居然有種懶洋洋的隨意。
魏爾倫:“……?”
guivre給他的感覺怎么會是這樣?
以前明明充滿了憎恨和憤懣,只要稍稍打開門,就會如洪水般沖出來,將災難帶給整個世界。
guivre動動爪子,敲出幾行怨念十足的代碼:“從誕生到現在只出門過一次,其他時間哪怕只是透過門縫看看世界都會被立刻關回去,共生體又要利用又要回避,這種日子你過你也恨。”
魏爾倫:“……”
魏爾倫:“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guivre。”獸如此寫道,“牧神編寫的程序,支撐你生命運轉的代碼。你的中心法則已經停擺了很多年,我是替代它工作的人造物。”
魏爾倫沉默了很久。
“你是我的力量嗎?”他問。
獸說:“我不是特異點。”
“你是……我嗎?”他問。
獸說:“如你所愿。”
“門”——
敞開了。
出現在海中的,是介于龍蛇之間的怪物。
八只眼睛在深海中閃著幽光,爪子與翅膀扇動間,寂靜的海底迎來天崩地陷般的震動。
巖漿和碧綠的巖石在海中漂浮著,被強大的力量糅合變型,逐漸形成有核心和引力的星球體。
旁觀的洛夫克拉夫特恍然大悟,身體也逐漸扭曲,長出許多觸手,盤成一座糾結環繞的小型觸手山。
“你……你好。”舊日支配者溫和地跟魔獸打招呼。
魔獸勻出一只眼睛瞥了他一樣,隨即覺得自己的八只眼睛好像都被燙傷了,并不存在的腦子好像也隱隱作痛,立刻又挪開視線,隨口應付:“你好。”
舊日支配者對魔獸的應付毫無察覺,開心地抖了抖背后的小翅膀:“原來……你……是要來找石頭做的球……我也有好多……送給你……”
他舉起一根觸手,從孔里擠出一枚圓圓的寶石。
純粹的黑色,但定睛看去的話,內部卻是流光溢彩。
更重要的是,魔獸從其中感受到了某種強大的異能氣息。這顆寶石里蘊藏的未知力量能夠覆蓋驚人的面積。
“這是從哪里來的?”魔獸問。
舊日支配者友善地分享:“是……不久之前……從小島上掉進……我家里的。”
魔獸閉著眼睛,從舊日支配者觸手里接過這顆寶石,順手嵌進了差不多快捏好的小星球里。
星球表面漾起一層暗色的迷霧,在其籠罩下,橄欖石的綠色更加瑩瑩。魔獸睜開眼看了看,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好脾氣地跟舊日支配者告別:“再見。”
舊日支配者觸手亂舞,十分熱情:“再見!下次……再來我家玩……”
魔獸:“嗯,百年后再來。”
“百年……是多久……?”舊日支配者問。
“是不久之后的不久之后。”魔獸說。
魔獸帶著做好的小行星一路前往海面。
隨著深度變淺,并不存在的腦子也逐漸擺脫了某種詭異力量的限制,魏爾倫終于記起了那種似曾相識感的來源——
科科斯島,中也“做夢”的那一夜里,他感受到的怪異。
魏爾倫回憶了一下剛剛見到的那位洛夫克拉夫特。
外觀上也算初具人形,性格熱情真誠,還送了他一顆異能寶石。
雖然不太像人,但也不太像壞人。
魏爾倫于是放下了警惕。
魏爾倫把小行星珍重地裹在自己的身體內部,用重力好好地維系著,然后出現在瑪麗面前。
并壓倒許多樹木,壓死許多小動物。
瑪麗:不——!!!這里可是《物種起源》的圣地啊!!!
瑪麗心中悲鳴,卻無法直說,她只能含淚給自己鼓了鼓掌:“魏爾倫,你真應該慶幸,你的臨時盟友是個堅強的女人,身心健康,勇于面對各種挫折,尤其沒有巨物恐懼癥。”
魏爾倫的八只眼睛都盯著瑪麗,催促她靠自己近一點,然后他們才方便一起去洛杉磯。
瑪麗憑著常年和亞當交流的經驗讀懂了魏爾倫的眼神,但她一步也不想動:“我覺得……你這個狀態不太適合出現在城市里。”
她無比真誠地建議:“我讓亞當黑進蘭波的手機,直接喊他到這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