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秀美的加拉帕戈斯島嶼上,瑪麗站在樹冠里,正在給魏爾倫做最后的求婚指導。
瑪麗說:“想當年,雪萊一沒繼承家業、二沒未來許諾,但我還是跟他私奔結婚了,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魏爾倫拿爪子在空中戳了戳,空氣因為異常的重力而波動著,組成了瑪麗能理解的語言:“因為你愛他。”
“確實如此……”瑪麗嘟囔一聲,但很快就重回自己要說的主題,“但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他當時特別自信、特別堅定!”
“沒有人會在兩個人一起窩在沙發里看肥皂劇的時候求婚。”瑪麗嚴肅道,“婚姻是一種誓約,一種強制性的手段,而求婚是婚姻的序章。求婚一定是害怕失去又舍不得放手時才會做出來的。你目前的狀態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
魏爾倫甩了甩尾巴:“我從不害怕失去他。”
“男孩特有的嘴硬。”瑪麗不屑道。
盡管身高只有一米三,但是,此時此刻,作為一位結過婚的成功人士,在即將求婚的新人面前,她的氣場能飆到一百三!
“求婚,marriageproposal,或者法語里的demandeenmariage,重點是什么?重點在proposal上,在demande上。你向你的愛人發出的是一條倡議、一個邀請,對方完全有拒絕的權利,說出來也就是幾句輕描淡寫的話。”瑪麗清清喉嚨,“比如這樣:‘你剛才對我說了很多恭維的話,請接受我的謝意。你提出求婚,我倍感榮幸,可是除了拒絕之外,我別無他法。’”
“你這樣拒絕過你的丈夫嗎?”魏爾倫問。
瑪麗坦然點頭:“對。”
魏爾倫有些不安,脊背上炸出了幾團火焰,宛如紅蓮:“為什么?你不是很愛他嗎?在他死后依舊衷情不改……為什么會拒絕他的求婚?”
瑪麗眼睜睜地看著他身上的火焰引燃了旁邊已經倒下的樹木,心里是生死見慣的波瀾不驚:“你先用海水把這片火滅掉,不然我就要被烤熟了,也就不能告訴你原因了。”
魏爾倫呆在原地沒動,重力已經裹挾著海潮涌上島嶼,把火焰撲滅得干干凈凈。
“原因是什么?”魏爾倫再次詢問。
“原因是我不信任他。”瑪麗揉了揉自己被煙熏到的眼睛,抹去淚水,“他那時候沒有繼承爵位和財產,還已經在長輩的安排下有了未婚妻。向我求婚的話是很漂亮很浪漫,但除了那點情緒價值之外,他還能給我什么保障?他只會把我拽進危險的境地里。”
“我有存款,有工作,可以一直接任務,而且只有過他這一個搭檔。”魏爾倫說,“我也沒有背叛法國,他不會遇到危險。”
瑪麗:“舉例,我是在用我的經歷舉例子!沒讓你生搬硬套!”
“造成這種不信任感的原因可以有很多。”瑪麗氣鼓鼓地說,“但表現就那幾個。他查你通訊記錄之類的隱私嗎?”
“蘭波是情報員,而且是我的負責人。”魏爾倫說,“無論多么信任,我都不能對他隱藏太多隱私——而且我也查了他從小到大的所有檔案資料。”
瑪麗一時哽住。
過了一會兒,魏爾倫主動問道:“所以,你最后為什么答應了他的求婚?就因為……‘自信、堅定’?”
瑪麗點頭。
“怎么看出來的?”魏爾倫問。
“他說愿意把整個生命都獻給我,被我拒絕就自盡,如果我不接受他,就讓他靜靜死掉,如果我愿意給他一個機會,就送他去醫院搶救。”瑪麗聳聳肩,“搶救回來之后,他又鍥而不舍地追了我一個月,然后我們就私奔了。”
考慮到瑪麗淡薄怪異的倫理觀,她的愛人當時不是在博同情,而真正是在拿命賭她的垂青。
“他的爵位和家產對我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愛情又是不需要婚姻也能繼續運轉的東西,想要我按照他的倡議行事,他當然要提供足夠的籌碼。他付出的籌碼是對他生命的處決權,不得不說,我對此有點興趣,所以才接受了他。”瑪麗總結道,“所以,你有什么值得你愛人投資這個倡議的籌碼?”
魏爾倫露出那顆小行星:“這個?”
“這是禮物,跟籌碼不一樣。”瑪麗說,“禮物只是個載體,就算他收下了,也不代表什么。求婚時候的漂亮話倒是可以根據禮物編。”
魏爾倫想起來自己從前對蘭波的那些生日禮物的態度,覺得瑪麗說得有道理。
雖然他自認為這份禮物準備得還算不錯,但蘭波接不接受是一回事、接受之后怎么對待它又是另一回事,這兩件事都是魏爾倫無法干預的。
魏爾倫篤定地說:“我很愛他。他也愛我。”
瑪麗搖搖手指:“愛情只是求婚的基礎。被求婚的人不能因為有人向他或她求婚,因為求婚者愛著他或她且能說一串煽情的話,就同意結婚。”
魏爾倫想了想:“為了讓他高興,我可以更乖一些。”
“他很需要對你的控制權和影響力嗎?”瑪麗問,“那他拿到大指令之后就應該直接命令你,而不是像你說的那樣,給你自由。”
“但他很喜歡管教我。”魏爾倫說。
瑪麗淡淡地說:“我也很喜歡管教亞當。”
魏爾倫:“……”
瑪麗及時喊停:“忍一下,你先別發火,我們講正事呢。”
獸的尾巴挑著成噸的海水上了岸,全澆在了自己的背上,把危機掐滅在火苗里。
魏爾倫委曲求全地拋出他最討厭的一種理由:“我長得好看,很符合他的審美。”
瑪麗:“你確定?”
在她小小的瞳孔里,魏爾倫看見了guivre狀態下自己的模樣——比特異點狀態還難看。
特異點狀態還只是白眼球、黑色符文遍身。
現在這個狀態,就算昧著并不存在的良心,他也不覺得自己還能在蘭波的審美里。
蘭波喜歡的是金絲貓貓,不是黑到發紅的魔獸;蘭波喜歡的是藍眼睛,至少是一雙眼睛,而不是八只眼睛。
超大只的獸把自己的翅膀和尾巴尖尖都收了起來,蔫了。
對guivre的接受度提高、把“門”敞開之后,魏爾倫的情感似乎比以前稍微豐沛外露了點。
瑪麗給他加油打氣:“沒關系,你的人形美得超凡脫俗,獸形丑得驚世駭俗,美和丑的兩個極端融匯于你一身,最能刺激人類感官的要素你都有,這也是一種長處。”
魏爾倫周身飄起了一個個小泡泡——全是黑洞。
瑪麗悚然,緊急避險,掏出大指令:“停,讓黑洞離我遠點。碰到的話,我就活不了了,尊重一下脆弱的異能技師。”
魏爾倫抬起爪子,戳破了那些黑洞,真就像是在戳泡泡。
“我到現在都不能確定自己的真正本體。guivre意味著什么?我是人,還是非人?”
瑪麗嘖嘖:“看不出來啊,你居然也是個人類沙文主義者。”
魏爾倫的迷茫被瑪麗這一句話給硬生生打斷了。
他滿是詫異:“人類……沙文主義者?”
“沙文主義”他知道,這個詞就發源于法國,指的是過度變形的、具有排他性的愛國主義。
可是“人類沙文主義”是個什么東西?
“俗稱‘人類至上主義’,不過我覺得這個叫法完全不能看出它的性質惡劣鄙陋。”瑪麗叉腰,“對人類這一種族盲目崇拜,并看不起人類以外的種族,一種極度扭曲且廣泛分布的心理疾病。”
“舉個例子。人用‘動物’這個詞語來形容除人以外的所有多細胞真核生命體。實際上,動物本身以及動物彼此之間的差異性與異質性決定了他們不可能被簡化為某一類生命,更不可能被概括出一種所謂的‘動物性’特征,人類卻如此做了。顯然,‘動物’這個詞就是人類在擅自賦予自身權力。”
“最開始是對外族的定義,然后就會延展出對‘人類’的細化定義——也就是所謂‘非人與人’問題的最終歸宿。”
“四肢健全的是人、能雙足直立行走的是人、皮膚平整的是人、每只手有五個指頭的是人……但事實上,只要稍微關注一下醫學,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存在形形色色的人,只不過其中占絕大多數特征的少部分人被迫隱形了。”
“人或非人”這個會讓魏爾倫下意識心生退意的話題,被瑪麗這么一說,反倒像是沒事找事的矯情做作。
魏爾倫不禁沉默。
他想起了之前帶著中也去見的那個心理醫生。
“其實不用在意嗎?”魏爾倫認真地問。
瑪麗瀟灑地擺擺手:“大家都是luca的后代,要分就眾生平等地無限細化,憑什么就糾結‘人或非人類’這種一點也不科學的分類法?”
“人類啊,就是因為自己的生命太短暫、視野太狹窄,所以才會把宇宙的須臾當作永恒,把自己所見所感當作全部的世界。”
魏爾倫站了起來,背后的翅膀也展開了。
瑪麗:“你怎么了?”
魏爾倫說:“我覺得我現在前所未有地自信且堅定。”
瑪麗:“哦……啊?”
用自己的世界觀無意間給魏爾倫來了次觀念洗禮的瘋狂科學家一臉懵——
剛剛有發生什么大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