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悅府會”被算計后,莊未綢緩了好幾日神。
夜夜噩夢纏身,最后對上的都是酒局上那位寧總意味深長的一眼。
她單純地活了快二十年,而今始知人心險惡。
前一秒還能談笑風生,后一秒就能讓你推入萬丈深淵,只為取樂。
的確是取樂,這才是那些個大小老板都要帶人擋酒的理由,這才是酒局間找她要藥的那人欲言又止的原因,這才是……學姐“低血糖”的根結。
即便是莊未綢提前留了心眼,也差點沒躲過。
除了參加宴會的幾位,羅藝也是知情的吧?
不過是言語上有過沖撞,就能記恨到設計毀了她的人,當真是人心險惡。
幸而室友熱心,沒收到消息趕忙報了警。
只是做過筆錄之后,林總那幫渣滓的后續如何,莊未綢并不知情。
就連羅藝也沒了音信。
電話不接人也不見蹤影,旁的學生也找不到她。
想象力有點豐富的室友曾拉著莊未綢揣測,這羅藝是不是受到波及,也被警方帶走嚴查了。
莊未綢私心倒希望室友說的是真的。
另一個室友聽她們討論,插話道:“你們也太幼稚了,執法辦事講究證據的。你們有證據證明她和這事有關系嗎?”
莊未綢和室友相視片刻,一同搖頭。
“說句不好聽的,若要論罪,那幾位老總都不一定會被判。更何況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羅藝!
“話都是人說的,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的事,有人直言不諱,就有人包庇作假!
“案件的真相,交給專業的人去偵破吧,我看你倆啊,最近還是多注意點,別被人報復!
室友被嚇得一個激靈,瞬間不敢再多言,可過了一會兒,又忍不。骸拔淳I,其實還有一件事,我覺得不對勁!
“你說。”
“我之前報警的時候不知道你的情況,只說了你好久沒回消息怕你出事,總之說得挺混亂的!
室友回憶那晚的情形。
“接電話的警官還花了好久安慰我,但對案子沒多上心的樣子!
“沒想到后來她們辦事效率這么快,還告訴我你在醫院的消息。”
“哎呀,你懂我的意思嗎?我算了一下,她們出警的時間,有點對不上!
莊未綢按下室友著急的比劃,點點頭:“我知道!
室友想說,也許催動警力的另有其人。
這并不難猜。畢竟在莊未綢醒來的時候,保鏢還在病房里看護著她。
這人莊未綢認識,在甜品店門口替莊未綢解圍的就是她。
只是莊未綢沒想到人與人之間會這樣有緣,隨手抓的一根救命稻草,竟然就是曾經伸出援手的那位。
可惜她一直沒有機會當面感謝她。
室友被提醒后戰戰兢兢幾日,最后決定請幾天假,出去旅游換換心情,順便也提醒莊未綢避避風頭。
莊未綢算著又到了老太太上醫院的日子,干脆在周末也買了火車票回家。
家中一切安好,老太太最近心情不錯,哼著小曲兒挎個菜籃子正準備出門,見她回來也沒趕她回去上學。
莊未綢并不想掃老太太的興,只是看老人大把大把地吃著藥,總忍不住舊事重提。
驚喜的是,老人沒反感。
“等這個療程結束,我想想。”
難得正面的反饋,令莊未綢受寵若驚。
“你那個叫小祝的朋友,來陪我吃過幾頓飯!崩先松僖姷姆洠@得有些別扭,扭過頭才道:“她說你也挺倒霉的!
趕上這么個支零破碎的家,雙親早逝,唯一的親人還輕賤生命,準備消極面對生活。
“我一個半截子入土的老婆子,能給你留下的錢財有限,多點少點,你心高氣傲的,也不在乎!
但人若是不在了,那點家的念想都沒了。
這些祝卻瑢都沒直說,只是家長里短地念叨,剖白自己的同時,也給老太太一點警示。
“說起來,你那朋友也挺可憐,母親們一輩子圍著姐姐轉,到她那兒就是用錢打發,家是個什么概念,她都不知道!
老太太說著說著就跑了題,自己的問題還沒解決,倒先同情起別人來。
“嗯……反正錢我沒有能留給你的,但這個家我還能幫你撐,用不著你兩頭操心。”
半大的莊未綢哪知道,老太太那苦命的女兒是因為一樁案子被犯罪團伙打擊報復,而那案子,追根溯源,其實與莊未綢有關聯。
埋怨的種子在失去至親的畸形土壤下生根發芽,促使老人怎么看莊未綢都不順眼,久而久之,成了烙在心上的一道疤。
可相依為命多年的感情無法作假,眼瞧著孩子一點點長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那點怨氣不知不覺就散了。
只剩下多年的習慣在較勁。
再說,這事無論如何計較,都不該算在無辜的莊未綢頭上。
是老人自己一葉障目,有失偏頗。
嘴硬早已成為常態,更多的,其實是一種藏在別扭情緒之下的關注和在意。
索性旁觀者清,多了祝卻瑢這么一個調和,老太太也想開許多。
莊未綢思考了一會兒,才驀地想起那個祝卻瑢來。
沒想到這人還挺熱心,竟在她不在的時候來看望過老太太,只是……
“她怎么知道咱家住這里?”
“我告訴她的!崩咸故抢硭斎,全然沒覺得祝卻瑢身為莊未綢的好友,卻來問她地址有什么不對:“我還有她電話,平時會聊天。”
對方沒有惡意,甚至幫了她的忙,莊未綢心下感激,便也不在老太太面前拆穿,點點頭:“回來讓她來家里吃飯!
要是能多個人陪陪老太太,她也挺開心。
老人多了個忘年交,新鮮勁沒過去,見莊未綢不反對,更得意忘形起來。
“你怎么當人家朋友的?還不如我知道得多。”
“什么?”
“她估計很快就要出國了,學還沒上完呢,被她家里人催得緊!
“這樣啊……”莊未綢隨口應著,心緒卻轉到祝卻瑢的家事上。
沒記錯的話,祝卻瑢的姐姐是那個人吧?
當姐姐的救她于水火,做妹妹的又幫著她開解老太太,還真是一種奇妙的緣分。
“不過,她說她不愿意事事都被安排著,和她姐姐吵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她那姐姐也真是的,成天管東管西。”老太太為小友打抱不平。
“您這又不清楚人家的家事!鼻f未綢有些無奈,本能地替那個人反駁:“別聽信一面之詞啊!
“人家是不是你朋友啊!崩咸珱_她瞪眼:“再說,人總有選擇自己未來的權利吧?你想想你,假如我非不讓你去學表演,你會怎么樣?”
莊未綢自然不跟老太太抬別人家的杠,趕緊低頭:“是是是,怪我了,您別氣。”
“就會嘴把式!崩咸财沧,主動換了話題:“這次回來,除了陪我,還有什么原因嗎?看你心事重重的!
到底是有閱歷的人,一雙慧眼載著病痛,照樣看得破生活中的悲喜。
可莊未綢卻不愿老人為她憂思,含混著道:“沒別的事兒,這學期課少,我就多回來幾次!
祖孫二人這么多年也沒怎么交過心,即便老太太看出莊未綢隱瞞,也拉不下臉再多問,“哼”了一聲。
“既然選了自己喜歡的,就好好學!我這能自己照顧自己,就算是去做手術也用不著你。”
又犯了和她事事撇清的毛病。
莊未綢左耳進右耳冒,只在嘴皮子上應付。
因著第二日還要去醫院,老太太早早便歇下。
莊未綢平日里晚睡慣了,翻來覆去睡不著,干脆借著給老太太床頭燈買電池的工夫出去透透風。
月沉星疏,黑壓壓的一片,在莊未綢的心上也覆了一層陰影。
前幾天心里慌張沒細想,直到今天,莊未綢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這一回,她算是徹底將羅藝得罪了。
上一次她好聲好氣地道歉,卻被羅藝挖坑報復。
這一次,若是羅藝不被整治,只怕會想盡辦法找她麻煩。
通過羅藝這個中介找兼職做的路,徹底被堵死了。
老太太若是將房子賣了做手術,短期幾個月的確用不到她,但坐吃山空,術后還要藥物維持,總不能到時候再去想辦法。
生活中的苦千千萬,光貧窮這一項,就能將人的脊梁壓彎。
思慮得遠了,人的步子跟著邁得遠,等莊未綢反應過來時已走出家門口的巷子,沿著路邊踏過一片又一片影影綽綽。
夜色籠罩,朦朦朧朧的,竟是升騰出一層霧氣,莊未綢停住腳步,在原地杵著看了會兒路上來來往往的車,便準備往回走。
臨近轉身之前,正見路口的拐角,有個人哆哆嗦嗦扶住花壇邊,手腳一軟栽跪了下去。
“欸!您沒事吧?”莊未綢三步并作兩步,托住女人的手臂助她借力,而后讓女人順利坐在花壇邊。
女人棒球帽戴在頭上,口罩捂得嚴實,一雙淺淡至極的眸子在路燈下映射出星星點點的光澤。
“又是你?”
她氣息不穩,連吐字都在打顫,可那雙眼中卻不見半分孱弱。
莊未綢疑惑,脫口而出:“我們認識嗎?”
她剛才沒注意,現在的確覺得女人有些眼熟,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女人審視她半晌,眉間一折,卻是釀出一個笑來。
“你這樣說……倒顯得是我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