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審神者(1)
“你爺爺還在積攢力氣,現在還沒辦法靠自己關窗哦。”
老婦人哄完孫子,又望了眼關得嚴實的窗戶,才轉頭看倚靠在床頭上艱難咀嚼飯菜的丈夫,腦里升起一個問題。
窗是什么時候關的?
她分明記得中午送飯給丈夫時,丈夫說了房間悶,讓她開窗透氣。
而且今天一整天也沒有其他人來家里探望丈夫,難道是窗自己關上的?
哎呀,怎么可能呢?
老婦人沒想明白,也不打算深究,很快就放棄了思考,繼續喂丈夫吃飯。
“哇!爺爺奶奶,我看到了飛機~”
小孫子年幼,輕而易舉就被窗外掠過的飛機吸引了所有注意力,臉和手都恨不得穿過透明的玻璃窗,嘴里不斷發出各種驚嘆。
老人耳背,沒聽清孫子說什么,埋頭吃著晚飯。
半小時后,老人搖頭,揉著肚子說自己吃不下了。
“你怎么又吃這么少?再這樣下去,你還能撐到什么時候?”
老婦人一面收拾還剩大半晚安的便當盒,一面大聲念叨她的丈夫,話里盡是擔憂和難過。
老人安靜地聽妻子訓話,放在肚子上的手無意識抓住被子,聲音帶著病弱之人特有的虛弱無力,“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說了要見什么人嗎?他們還沒來,你怎么可以先離開——”
妻子突然止住話,不愿再說下去。
“奶奶?”
孫子聽到戛然而止的話,同時察覺到不對勁的氣氛,連忙轉頭看他們,大眼睛里閃著疑惑。
兩位老人臉上都是悲傷,小孫子顯然很熟悉這種情況,慌忙跳下椅子。
坐在小孫子旁邊的四月一日見狀,連忙伸手去扶他,擔心他摔倒。
小孫子沒看到四月一日,身體徑直穿過四月一日的雙手,只是跑向床的速度忽然慢下來,隱隱感覺身體被溫柔的風短暫包裹住一瞬,暖洋洋的,有種說不上來的舒服。
“咦?”
小孫子停下來,疑惑地轉頭看四月一日的位置,只看到一張干凈的椅子。
“怎么了?”奶奶問小孫子。
小孫子晃晃小腦袋,“沒什么……”
說完沒多久,小孫子已經跑到了床邊,費力爬上床后,伸手去撫摸爺爺的臉,安慰說:“爺爺又疼了嗎?不疼不疼,我會魔法哦,痛痛都飛走啦~”
孩子的手柔軟稚嫩,儼然不是第一次安慰爺爺了,動作極其熟練。
爺爺收斂起悲傷,笑呵呵地蹭蹭小孫子的手心,“好厲害的魔法,爺爺真的不疼了呢。”
“哼哼,那當然啦,我可是超級厲害的!”
小孫子眼睛亮晶晶的,雙手捧住爺爺的臉,呼呼地朝爺爺臉上吹氣,“還剩下的痛痛也被我吹走了~”
“是啊,都被吹走了。”爺爺配合地說。
“爺爺的皺紋也被我變走了哦。”
小孫子更加高興,努力撫平爺爺臉上的皺紋。
胖胖的小手指不小心碰到爺爺的眼睛,被爺爺條件反射地躲開,側身時看著某處,臉上的笑意突然消失,又很快恢復。
“爺爺,我是不是弄到你眼睛了?”
小孫子大聲問,生怕爺爺聽不清。
“嗯?哦,我沒事,現在不疼了,多虧你的魔法哦。”
爺爺收回看椅子的視線,抬手捏捏小孫子的臉,然后看妻子。
奶奶聞弦知雅意,立即上前抱住小孫子,哄道:“好啦好啦,我們讓爺爺好好休息一會,明天再來,現在和爺爺說再見吧。”
“嗯!”小孫子脆脆道:“爺爺明天見!”
“明天見。”
一老一小很快離開,熱鬧的房間轉瞬又如往常一樣,沉寂下來。
“哈……明天見啊。”
老人抬手遮掩眼睛,聲音在房間里低低響起,“明天見啊,明天見啊……”
床頭柜旁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轉動。
晚霞染紅半邊天空。
夜幕悄然降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深夜十二點,秒針、分針、時針終于團聚。
“你現在可以出現了?”
維持著飯后的姿勢靠在床邊的老人轉頭看那張椅子,明明是疑問句,語氣卻是肯定。
“房間的靈力已經達到你能現身的濃度了。”
“嗯。”
一道溫柔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
老人毫不意外這聲音,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張椅子看。
黑發白膚、身形纖長的青年緩緩出現在那張椅子上。
“我是四月一日,一家能實現任何愿望的店的店長,之所以來此處,你應該也猜到了。”
“你是為實現他人的愿望而來?”老人習慣性揪住被子,凝視四月一日沒有變化的表情。
四月一日點點頭,又搖搖頭。
老人明了地問:“除了為他人愿望而來,還有我的愿望?”
“是。”
四月一日攤開空無一物的雙手,一本華麗的書立時掉落到他手里。
老人雖然聽力不好,但視力尚可,隱約看到四月一日左手手心里有一道紅痕,像被人用刀劃過一樣。
但他沒問,只是盯著四月一日手里的書若有所思,皺著眉遲疑地說:“這本書給我的感覺很熟悉……”
“你當然熟悉,這是一本圖鑒,上面收錄了你的本丸幾乎所有的刀劍付喪神。”
四月一日緩緩站起來,面不改色,踱步到床邊,將圖鑒遞與老人,“你的愿望不是這個嗎?”
第082章 審神者(2)
“我的愿望啊……”
老人低聲呢喃,松開抓著被子的手,顫顫巍巍接過了圖鑒。
皎潔的月光透過玻璃窗如水般傾瀉一地。
四月一日在勉強能視物的房間中摸索著拉開一張靠近床頭的椅子坐下。
老人瞅他一眼,費力轉身,打開房間的燈。
白色的光芒瞬間驅散黑暗。
燈光落在四月一日的臉上,照得垂下的濃密睫毛在臉上留下一小片陰影,看上去神秘莫測。
明明兩人相隔很近,四月一日卻給老人一種強烈的距離感。
他盯著四月一日又看了許久,突然感慨道:“你的身體比我還糟糕。”
“還好。”四月一日面不改色,仿佛沒聽出他話里隱藏的慶幸。
“這可不只是‘還好’,你現在比我當年在戰場上受的重傷還嚴重。對了,你也是審神者嗎?”
他很多年前就離開了戰場,不知道前線戰況如何。如果是的話,他還可以借此與四月一日這個“同事”打聽一些秘密。
四月一日搖了搖頭,“可惜我不是。”
“不是啊,那確實很可惜……”
老人語氣帶著明晃晃的遺憾,但沒持續太久,轉而繼續撫摸圖鑒封面上的刀劍和粉色櫻花。
那是他年幼時無比熟悉、長大后無比眷戀的東西。
“我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再見。”
老人幽幽道。
他以為那些人會在某一天意外出現在他面前,就跟他意外出現在那里一樣。
四月一日瞬間看穿老人心思,“你想有始有終,對嗎?”
“不只是我有這種想法。”老人頷首,理所當然道:“只要是個人都會想有吧?”
“你說的對。”四月一日笑了笑,“冒昧問一下,你這種想法是什么時候產生的呢?”
“你為什么會問這種問題?”
“我想證實一個猜測,”四月一日將老人的反應映入眼簾,然后轉眸看旁邊的椅子,嘆氣道:“不過已經有答案了。”
老婦人之前就是坐在這張椅子上喂老人吃飯。
他們在常人眼里是一對非常恩愛的夫妻。
照顧和陪伴,鼓勵和堅持。
“人是很矛盾的存在,擁有的時候不會珍惜,失去的時候才會后悔。”四月一日瞇起眼睛,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老人撫摸圖鑒的手一頓,定定看著四月一日,“你知道多少?”
“現在已經全都知道了。”
“那我就是最后一環了。”
老人自顧自地點頭,又低頭看圖鑒。
雖然有“客人”到來,但由于主人忙著緬懷自己無法回去的過往,沒心思與“客人”聊天,便襯得房間格外安靜。
四月一日暫時也沒有要打破僵局的想法。
氣氛漸漸冷寂下來。
又過了很久,月亮被飄來的一朵黑云遮住。
月光在房間消失的同時,老人冷不丁地問:“還是熱鬧點好,對吧?”
四月一日知道他想表達什么,臉上浮現一個很淺的笑容,“抱歉,我習慣了。”
只是一時的安靜,對早已習慣寂寞的他來說,算不了什么。
老人聽懂四月一日的言外之意,“嘖”了一聲,又看圖鑒,仿佛要把圖鑒看出花來。
四月一日斂下長睫,靜靜思考。
兩人已經進行了幾輪沒有硝煙的試探。
眼前這個坐在床上、身體糟糕到連站起來關窗的力氣都沒有的老人,正是在本丸付喪神記憶里肆意強大的審神者。
四月一日來的時間很好,能觀察到審神者對家人和對刀劍付喪神的不同態度。
大概是因為審神者成長了,所以對家人會更珍惜?
可四月一日很難說服自己老人對妻子和小孫子的愛是純粹的。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原因很簡單。
只要不帶任何主觀情緒去看一件事,就很容易找到關鍵。
審神者把自己的一生當做游戲,在每個階段扮演不一樣的角色,并且全身心沉浸其中,玩著玩著就脫離不了。
就連他也被審神者當成游戲的一部分了啊。
四月一日輕輕嘆息,不知為誰悲傷。
他完全沒將老人對他的幾次言語試探放心上,只是輕輕揉了揉太陽穴提神,余光恰好瞥見老人不住顫抖的手。
審神者現在的年齡應該比百目鬼松還要小,狀態卻差很多。
但這也正常。
四月一日習慣性地想扶眼鏡,后知后覺發現自己沒戴眼鏡,手指下意識遮擋異色的眼睛。
難怪那么容易就被審神者察覺到。
沒有眼鏡的遮掩,一金一藍的眼睛在失去月光的夜晚格外美麗。
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審神者此時正竭力讓自己翻書的動作看起來很輕松,但對閱人無數的四月一日來說太假了,一眼就看透。
但是個很要強的人。
不過如果讓加州清光他們看到審神者這個模樣,應該會無比心酸吧?
四月一日在心里想各種事情,沒有發現審神者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而被他評價“要強”的審神者正面臨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圖鑒不配合。
厚重的圖鑒在審神者手里一動不動,每次被審神者翻頁時甚至會連帶跳過幾張,迫使審神者重新翻回去。
如果不是四月一日親手將圖鑒遞給審神者,以圖鑒的性子,被撫摸封面時就跑遠了。
圖鑒(萬年櫻)幼稚的小報復,但成功了。
猜到圖鑒的小心思的四月一日:“……”
“咳。”
他輕輕咳嗽一聲。
在黑發店長手里會乖乖自動翻頁炫耀自己的圖鑒頓時安靜如雞,不再搞小動作折騰審神者。
“咦?這本圖鑒有靈?”
審神者再翻頁時立即察覺到圖鑒的變化,詫異地看四月一日。
“里面有萬年櫻的一部分。”
“萬年櫻的一部分?”
得到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審神者愣了愣,又很快反應過來,“難道是萬年櫻變成付喪神了?”
“你知道?”
四月一日抬眸看審神者。
審神者難看的臉色稍緩,眉宇間流露出一絲傲意,“我好歹當了那么多年的審神者,不說見多識廣,該知道不該知道的東西還是了解不少的,畢竟我的眼界擺那里,不會因為我老了就消失——”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和你說太多,”四月一日沒聽審神者繼續吹噓,直視審神者的眼睛,開門見山道:“你的本丸讓我來找你。”
他的時間有限,所有猜測也都得到證實,休息也差不多了,沒必要再在這里浪費時間。
“我的本丸?”
審神者露出不解的表情,又沉默一會,才半信半疑道:“你是說,不只是萬年櫻,就連我的本丸也誕生出付喪神了?”
“嗯。”
“是他讓你來的?和你許愿的人是本丸付喪神?不是加州清光他們?”
審神者盯著手中的圖鑒,眼底很快閃過一抹不快。
事情好像超出他的預計,沿著他無法控制的方向狂奔。
由于稍縱即逝,加上四月一日狀態不太好,就沒有留意到。
“那你來這里,就是為了繼承我的本丸,成為新的審神者?”
四月一日微微挑眉,反問道:“你怎么會這么問?”
“不然你來這里做什么?”
審神者怒視四月一日,“我知道加州清光他們對我的態度,就算我那么多年沒有回去了,他們也不——”
“也不會放棄你這個審神者,對嗎?”
四月一日冷冷開口打斷了老人的話。
“誰讓你插嘴的?”
老人突然狠狠拍打圖鑒,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他很小就習慣了說一不二的生活,難以接受他人的挑釁。
“我和你不是上下級關系。”
“你說你是店長,來實現我的愿望。”
四月一日聲音很冷,“實現愿望需要代價,你能支付什么代價?”
“我……”老人頓時啞口無言,半響才問,“那他……又給了你什么代價?”
“你指本丸么?”
四月一日坐得有些難受,調整姿勢后,單手托著下巴微笑道:“本丸說讓我成為新的主人。”
“我不同意。”
“你同意不同意都沒有意義,是你先不要他們的。”
四月一日語氣很溫柔,但審神者只覺無比諷刺。
“我沒有!”
審神者死死看著四月一日,眼底浮現出罕見的羞惱。
在妻子和小孫子面前的溫情真的只是他的偽裝。
四月一日垂眸,為加州清光他們哀傷。
審神者不知四月一日此刻所想,面對四月一日毫不留情的揭穿,要不是身體太差,幾乎要跳起來揍四月一日一拳。
“把人生當成游戲,肆意玩弄他人的感情,真的有意思嗎?”
四月一日輕聲問。
“?!”
“你問我怎么知道的?”四月一日環顧了一圈房間布局,“自然是看出來的,不是所有人都是笨蛋啊。”
除了顯眼的粉色窗簾,房間里就剩幾張椅子和一張擺放了一大堆藥瓶子的木桌,居然連一本打發時間的書籍都沒有。
“只有兩張椅子干干凈凈,沒有灰塵,其他椅子都落了一層灰,明顯很久沒人坐過了。”
四月一日說,“孩子都是白紙,你的孫子那么小就會察言觀色,熟練安慰難過的你,而你的妻子對此反應卻很平靜,除了會鼓勵你幾句,做出‘愛’你的樣子——”
“你在胡說!她很愛我!”
“如果真的愛你,那你們為什么不一起住呢?為什么特意將你的房間安排在頂樓,而非樓下?”
四月一日面容冷靜,“開窗透氣能理解,可知你身體不好,還開那么大的窗的人又是誰?”
“真正的關心和愛會體現在每一個小細節里,這種感受你應該很有體會吧?加州清光他們對你的照顧和你家人對你的照顧,真的一樣嗎?”
有血緣的家人連沒有血緣的屬下都比不上。
審神者無法反駁這點。
“你不可能將一輩子都當成游戲來玩,見過的認識的所有人都是有感情的有思想的,即使他們一時半會沒有發現你的態度,相處久了也會有所察覺,不然為什么你的孩子沒有來探望你呢?”
四月一日頓了頓,看向窗外。
他之前坐在窗邊就發現了,這間房位于別墅的頂樓。
對身體不好的老人來說,住在頂樓并不方便。萬一出什么意外,單是送去醫院就有可能耽誤重要的搶救時間。
“你的孩子分明就住在樓下,可到了吃飯時間都沒上來陪你。”
是沒時間嗎?
還是不愿意呢?
不愿意的原因又是什么?
“他們已經發現了吧?”四月一日的語氣很肯定。
因為發現父親對他們的感情是虛假的,只是把他們當成游戲人物對待,所以產生了無法修復的隔閡。
審神者從黑發店長的眼神里讀出未盡之話,呼吸一滯,手指無意識捏住圖鑒,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圖鑒撕破。
那顆讓他痛苦的虛弱心臟突然劇烈跳動,不斷沖擊他的精神和身體,迫使他眼前發黑,世界變得模糊。
“我快要……死了……”
年老的審神者掙扎著抓住手中的一切。
被子和圖鑒都被死死抓著,難以掙脫。
“現在是你的身體比我還糟糕了。”
四月一日嘆了口氣,撐著桌子站起身,走到床邊,抬手在審神者臉上一掃。
“呼、呼……”
審神者感到一股溫暖的靈力進入自己的身體,疼痛不已的身體慢慢恢復正常。
“你是……什么人?”
居然擁有如此強大的靈力。如果時之政府的人知道四月一日的存在,一定會急切請求四月一日成為審神者……
審神者露出又驚又疑的神情,一臉復雜地看四月一日。
“一家店的店長。”
見四月一日慢慢坐回椅子,審神者的狀態已經好轉許多,恍然大悟道:“難怪你之前說你不是審神者,你之所以會來這里,就是為了取代我的位置吧?”
“你猜?”
四月一日彎了彎漂亮的眼睛。
審神者不想猜,甚至十分想將四月一日趕出房間。但他只是想想,他的身體糟糕到連抬手的動作都做不了。
再者,即使把四月一日趕走了,對四月一日來說也無足輕重。
能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房間里,安靜待到某個時機才會現身的四月一日,耐心比他可怕多了。
還有四月一日那縈繞全身的溫暖靈力,強大又治愈,審神者活了那么多年,都沒見到過第二個人……
“你再捏下去,圖鑒真的要抗議了。”
四月一日突然說,結結實實嚇了審神者一跳。
圖鑒趁機拍了審神者的手兩下,撐成“人”字形想往四月一日的方向“走”去。
審神者深吸一口氣,壓抑著脾氣將圖鑒拎回來。
“你的情緒管理能力還不錯,比本丸好多了。”
“活了這么多年的我,可不是你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能比的。”
四月一日笑笑,沒說什么。
圖鑒重新回到了審神者手里。
“我被你騙了,你一直在和我玩文字游戲。”審神者努力讓自己冷靜,厭惡地看了四月一日一眼,“你和我明明是一類人。”
“這話怎么說?”四月一日撐著下頜,饒有意思地問。
“你之前指責我把人生當成游戲,這點我不會否認。可你現在對我的態度和我對家人和加州清光他們的態度有什么不同?”
都一樣是高高在上的態度,四月一日和他又有什么區別?
“而且我比你幸運多了。”
審神者洋洋得意地拍了拍手中不停掙扎的圖鑒,“雖然除了藥研藤四郎、壓切長谷部、巴形薙刀等少數人的介紹頁已經變灰,可這上面還有很多刀劍付喪神現在仍屬于我。”
“他們沒有逃。”
四月一日眼神冰冷。
“哦,那他們就是死了。”審神者不在意地聳了聳肩,“我離開的時候,前線打得熱火朝天,沒有我的靈力,肯定有不少人會死。”
“……”
“看來我說對了。”
審神者瞥他一眼,自覺挽回一局,便將圖鑒丟開,“我想要有始有終,但是不完全屬于我的東西,已經臟了,不要也罷。”
圖鑒被丟到床邊,審神者稍微一動腿它就能掉下去。
四月一日臉色越發嚴肅,忽而問房間里的第三者,“我和他真的是同一類人嗎?”
“你問誰?”審神者又看了看周圍,房里只有他們倆。
圖鑒艱難地在床邊立起來,踮著兩個書角左右搖擺,像在否認四月一日的問題。
“看,有人說不一樣。”
四月一日微笑,伸手準備去拿圖鑒。
后知后覺反應過來的審神者繃緊臉,想扯被子將圖鑒抖下床,被圖鑒察覺到了。
“你和萬年櫻是一伙的!”
“我和萬年櫻相處時間還不到你的一個零頭,這本圖鑒也是機緣巧合才會來到我身邊。”
四月一日朝圖鑒招手,圖鑒立馬屁顛屁顛小碎步“跑”過去。
從床到四月一日的手里有一米多的距離,對圖鑒來說恍若懸崖,它卻毫不猶豫地一躍而起,穩穩落到四月一日手里。
“如此諂媚……”
審神者生硬地轉過頭,不想看在四月一日手里“活力四射”的圖鑒。
“我收了本丸付喪神和三日月宗近他們的茶餅,所以會幫他們實現一個愿望。”
四月一日輕輕拍拍學龍崽往他懷里鉆的圖鑒,輕聲說:“我本來也在考慮要不要盡力實現你的愿望,盡管那樣對我不太好……”
審神者一眨不眨地凝視他,手悄悄抓住了被子。
“可那樣太不公平了。”
第083章 主仆契約?!
“事情是怎么發展成這樣的?”
身穿黑色改良軍裝的藥研藤四郎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飛速奔跑,如同一只在雨天里穿梭的雨燕,風一般點過一枝又一枝細小的樹枝,余下一陣窸窣的聲響。
即使滿腦思緒混亂,也不影響他身輕如燕。
轉眼間,藥研藤四郎又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本丸,踩在長滿青苔的走廊時,心情可謂是百感交集。
但還輪不得藥研藤四郎悲春傷秋,步履匆匆地往廚房跑去,所過之處均掠起一陣風,惹得走廊旁高高的野草輕輕搖曳。
“我將需要的草藥都采回來了,回來時也順便洗干凈,現在可以直接熬了。”
藥研藤四郎一邊說一邊打開廚房的門,很快看到了兩雙蒼藍色的眼睛。
一雙來自黑發的瓦尼塔斯,是將他喚醒的新主人。
另一雙則屬于渾身粉紅的……嗯,一條幼小的龍。
圓滾滾的腦袋,圓滾滾的藍眼睛,圓滾滾的肚子,還有圓滾滾的兩個龍角包包……
渾身都圓滾滾的,如果弟弟五虎退在這里,一定會說很可愛,他的小老虎們還會好奇地繞著幼龍轉。
藥研藤四郎壓下悲傷,平靜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架。
透亮的鏡片上倒映著龍崽的身影。
盡管他在化形時已經看過一次,可再次見到,心中震驚仍然存在。
他活了數百年,都沒見過活著的龍。
雖然以前買的解剖書里也有過龍的詳細解剖圖,不過那一直被藥研藤四郎當成是幻想的存在,是解剖書的作者胡亂編造的。
沒想過現實里居然真的有……
不知道長大后會不會還是圓滾滾的模樣呢?
龍崽忽然感覺背脊升起一陣冷意,疑惑地看了看身后,只有在灶臺前守著煮開水的瓦尼塔斯,沒有其他人。
“嗷?”
龍崽沒發現危險,索性搖搖腦袋將異樣拋之腦后,邁著搖搖晃晃的步伐朝藥研藤四郎跑來,雙爪往上一伸,看起來很像主動索求抱抱。
但藥研藤四郎清楚不是。
“你是要我全都給你嗎?”
“嗷嗷~”
龍崽點頭,喜滋滋地接過藥研藤四郎的草藥,小跑著拿去給瓦尼塔斯,連聲督促他快點熬藥。
如果不是他個子太矮,拿小凳子踩著也夠不到灶臺,怎么可能輪得到瓦尼塔斯來熬藥?
瓦尼塔斯一手接過草藥,一手敲了龍崽腦門一下,別以為他沒看出龍崽的嫌棄。
“嗷!”
龍崽吃痛,狠狠地瞪瓦尼塔斯,見他把新鮮的草藥一一放進鍋里,也顧不得生氣了,扒拉著瓦尼塔斯的腿想爬上去看情況。
“嗷嗷?”吃了這些藥,人類就會變好嗎?
瓦尼塔斯不確定地點頭,應該會好吧?
他對草藥了解的不多,但藥研藤四郎采摘回來的草藥他都聞過,沒有什么問題。
盡管有問題他也察覺不到,但待會熬好的藥他可以先喝一口,確認沒事了再給四月一日喝。
藥研藤四郎是極化短刀,五感極其敏銳,輕易就感受到瓦尼塔斯對自己的警惕,長睫低垂,眸色不變。
他一沒有想害人的意圖,二也無法違背主人的意志。
龍崽半信半疑,仰頭瞧見瓦尼塔斯和自己如出一轍的眼睛,乖乖閉嘴。
他能感覺到瓦尼塔斯現在的嗅覺比之前厲害多了。
當然,再怎么厲害,都沒有他厲害!
龍崽悄咪咪抬起胖乎乎的下巴,盯著熬藥的鍋看了一會,才放心地往下爬。
“嗷嗷。”我去看人類。
瓦尼塔斯彎腰,將龍崽放到地上。
龍崽一步一搖地去隔壁的飯廳找四月一日。
“需要我幫忙嗎?”
藥研藤四郎目送龍崽的粉色尾巴消失在廚房門后,才走到瓦尼塔斯身邊。
瓦尼塔斯看藥研藤四郎一眼,搖頭表示不用,眼神示意他出去。
廚房有他守著就行,誰知道藥研藤四郎會不會在他和龍崽都離開后偷偷往鍋里放什么?
防人之心不可無。
四月一日由他來保護。
“您的手需要止血。”
藥研藤四郎假裝沒看到瓦尼塔斯的拒絕,從身后拿出一棵止血草,然后直接抓住瓦尼塔斯的左手,單手揉搓出深綠色的草汁。
“可能會有點疼,您忍著點。”
瓦尼塔斯起初很想抽回手,結果聽到藥研藤四郎低沉的提醒,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起四月一日,立刻放棄掙扎,甚至還很配合地張開手掌。
刀痕很深,輕易就能看到肉和骨。
但凡瓦尼塔斯割手放血的時候再用力點,沒得到及時的治療,左手就要廢了。
滴答滴答——
草汁一滴一滴落到瓦尼塔斯手上,和紅色的血肉雜糅出難看的顏色。
止血草的味道帶著一絲甘香,在廚房里彌漫,漸漸被鍋里咕嘟咕嘟翻騰的其他草藥味沖淡。
瓦尼塔斯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藥研藤四郎見狀,眸底一抹深思稍縱即逝,沉聲道:“您喚醒我的時候,割得太用力了,一定很疼,下次——”
瓦尼塔斯抬眸看他。
“抱歉,我說錯話了,沒有下次才對。”藥研藤四郎自知失言,飛快道歉。
瓦尼塔斯低頭注視左手,稍微動了動,隨后垂下,多出來的草汁和鮮紅的血沿著蒼白的指尖滴落地上。
他沒感覺到疼意。
四月一日還沒醒來。
他用力咬了咬唇瓣,強烈的自責快把他淹沒,不知是失血過多,身體搖搖欲墜。
下一秒他的身體卻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
“失禮了,您的身體似乎也不太好,先去旁邊休息一下吧。”藥研藤四郎平靜地收回手,背在身后,提議道:“給君尋先生熬的藥還有一小時,我先去找找本丸還有沒有能用的繃帶,很快就回來。”
藥研藤四郎隨手將碾成渣渣的止血草丟掉,又站在醫生的角度再三叮囑瓦尼塔斯要多注意左手。
尤其是不能像剛剛那樣,左手拿藥,右手敲龍崽腦袋。
“如果您不想你的左手廢掉的話。”
瓦尼塔斯忽然抬頭看藥研藤四郎,隱隱感覺藥研藤四郎說這句話的語氣和前面的不太一樣。
好像帶著教訓的口吻,是把他當小孩子了嗎?
瓦尼塔斯沒將藥研藤四郎的變化放心上,點了點頭,又看一眼還在咕嘟咕嘟翻騰的藥鍋,等藥研藤四郎三步并作兩步離開廚房后,才離開。
本丸里根本沒有干凈的醫用繃帶,他估摸著藥研藤四郎尋找到能用的繃帶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
不知四月一日有沒有醒來,他既不放心還在煎熬的藥,也不放心龍崽,必須去看看。
廚房里一時間只剩下咕嘟咕嘟的聲音。
黑發的短刀少年站在樓上的屋檐,清晰地聽到瓦尼塔斯匆匆走進飯廳的腳步聲,灰色的天空在他頭頂,低垂的眼睛沒有神采。
“他長不大,對我來說,是好事呢?還是……”
話音在雨聲融化。
短刀少年也消失了。
他得去尋找能用的繃帶了,不知他房間的還能不能用?
***
瓦尼塔斯走進飯廳時,龍崽已經鉆進四月一日的懷里,蜷縮成一團好溫暖四月一日的身體。
四月一日身上披著一張薄被子,蒼白的臉微微側著,濃密的長睫藏起漂亮的異色眼睛,在臉上留下小片陰影。
瓦尼塔斯臉色瞬間變了,快步走過去,右手將龍崽拎起來。
“嗷?”
龍崽眨巴著大眼睛看瓦尼塔斯,聲音很輕,怕吵醒四月一日。
瓦尼塔斯看看滑落一半的被子,又看看龍崽,意思相當明顯。
龍崽還在空中撲騰的胖爪子胖短腿立即不動了,垂下來,可憐巴巴地看瓦尼塔斯。
瓦尼塔斯可不給龍崽好臉色,將被龍崽折騰掉地的被子重新給四月一日蓋好,才將龍崽拎到隔壁廚房,然后放到離鍋三十厘米的地方,讓他守著鍋。
“嗷嗷嗷!!!”讓刀去做!!!
龍崽震驚地瞪圓了眼睛。
他費了千辛萬苦(?)才把藥研藤四郎召喚出來,就是為了幫忙干活的,憑什么讓他干!
龍崽委屈極了。
瓦尼塔斯伸手戳戳龍崽的腦袋,張了張嘴,發現沒聲音,該用眼神教訓。
【你醒醒,藥研藤四郎幫我們找到給君尋先生的藥已經很好了,再麻煩藥研藤四郎,怎么好意思的?誰教你這么厚臉皮的?】
“嗷——”你。
龍崽抬爪指瓦尼塔斯。
瓦尼塔斯:“……”
很好,某個幼龍又欠收拾了。
聽到熟悉的龍崽吃痛聲,瓦尼塔斯的唇角滿意地上揚。
“嗷嗷嗷!”可你都是他的主人了,憑什么不聽你的?早知道就我來了!
龍崽委屈地揉腦袋,尾巴啪嗒啪嗒拍打灶臺。
大理石做的灶臺立刻凹進一塊。
【什么主人?你給我解釋清楚!】
瓦尼塔斯瞪大眼睛,右手抓住龍崽不安分的尾巴,猛然發現哪里不對勁。
“嗷?”哪里不懂?
龍崽歪了歪腦袋,怪可愛的。
可惜在瓦尼塔斯眼里,分外欠揍。
【那不是普通的契約嗎?怎么能是主仆契約?】
難道藥研藤四郎以后要和他綁定了嗎?
救命!有龍崽天天到處叭叭他的心聲就很頭疼了,再來一個,豈不更麻煩?
龍崽眼見瓦尼塔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臉黑,條件反射地抱住腦袋,縮著脖子躲到藥鍋后。
他能有什么辦法?
那時候四月一日的情況都那么緊急了。
多個仆人不好嗎?龍的仆人可是想做都要排隊的。
再說,龍族的記憶傳承他又不完整,能找出主仆契約已經很不錯了!
而且要不是主仆契約足夠強悍,都無法抵消刀之前的契約呢!
龍崽心里委屈,龍崽躲到藥鍋后悄悄給無腦狂怒的瓦尼塔斯記小本本。
等人類醒來,他一定要告狀!
第084章 主仆契約……
等藥研藤四郎找到一卷醫用繃帶趕回來,遠遠地還沒靠近廚房,就已聽到了龍崽氣急敗壞的嗷嗷聲。
嗷嗷聲傳遞出的憤怒之強烈,藥研藤四郎甚至都能立即在大腦里想象出一只粉紅的幼龍從開心慢慢到氣得渾身通紅的整個過程。
雖然他沒親眼見過,但卻十分肯定龍崽那身通體粉紅如櫻花色的鱗片定然會像熾熱的火焰一樣閃閃發亮。
嗯,一定會很好看,不容錯過,必須記錄下來。
于是藥研藤四郎暗暗加快了速度,三兩步便穿過飯廳,余光不小心窺見在里面沉睡的四月一日,身影微頓,下意識就想轉身退回去,卻強行忍住了。
飯廳離廚房太近,很容易被發現。
新主人雖然年幼,但意外地很沉得住氣,同時也很會記仇。
比同樣愛記仇卻相對單純的龍崽有過之而無不及。
藥研藤四郎識人無數,又是由瓦尼塔斯的鮮血召喚而出,輕易就能摸清瓦尼塔斯的性格。
不過這兩個都愛記仇的小家伙,在黑發青年面前卻出乎意料的乖巧。
明明黑發青年還昏迷著,他們是吵是鬧都影響不到才對。
藥研藤四郎回想起他剛從漫長的沉睡中蘇醒,站都還沒站穩,就被新主人拉著去檢查四月一日的身體。
黑發青年發著高燒,身體肌膚卻溫潤如玉、冰冰涼涼的,手感極好,僅是簡單觸碰就讓人發自內心升起滿足感,如果能擁有——
藥研藤四郎手指一抖,強行止住那個完全不受控制的可怕想法。
然而那雙紫寶石一樣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飄向身后的飯廳,腦海里反復回味當時給黑發青年看病的全過程,白凈的耳朵悄然發燙。
他抬手用力捏了幾下,一陣刺痛傳來,那可怕的想法才慢慢消散。
不知是剛醒來自制力太差,還是曾因缺乏靈力而陷入沉睡,導致他總忍不住靠近四月一日。
“唉,以后怎么辦……”
藥研藤四郎情不自禁發出一聲嘆息。
他現在對情況還是一頭霧水,如果被新主人和龍崽發現他有意無意接近四月一日,即使有十張嘴,也難以解釋清楚。
藥研藤四郎顫顫長睫,那些不該有的欲望暫時拋之腦后。
廚房里正和龍崽對峙的瓦尼塔斯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嗷!”認輸了吧!
龍崽眼睛一亮,得意洋洋地叉腰。
瓦尼塔斯揉揉發癢的鼻子,抬手故意做了個敲腦門的動作,唬得龍崽又抱爪縮腦袋。
察覺到自己居然膽怯了,龍崽又立刻耿直脖子跟瓦尼塔斯怒視。
“你們果然在吵架。”
帶著笑意的低沉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嚇了他們一跳。
一人一龍不約而同地扭頭看門外。
是藥研藤四郎。
他正站在門口,紫色的眼睛微微彎起。
從瓦尼塔斯和龍崽的視角看去,藥研藤四郎臉上的情緒百分之一百是看幼稚小鬼吵架的愉悅(?)。
瓦尼塔斯:“……”
龍崽:“……”
兩人互相對視,相顧無語。
“噗嗤——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因為你們實在太可愛了——”
藥研藤四郎迎上兩雙惱羞成怒的藍眸,后知后覺發現自己好像是在火上澆油,連忙做了個拉鏈閉嘴的動作。
瓦尼塔斯和龍崽這才滿意地收回視線,然后發現對方做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動作,瞬間像炸毛的貓咪,又不約而同地發出冷哼。
“哈哈哈……”
藥研藤四郎忍俊不禁,又被瞪了。
一人一龍都要面子,有外人在,吵架被迫中止,只好下次繼續。
瓦尼塔斯和龍崽互相給對方使眼色做約定。
藥研藤四郎見狀,也漸漸恢復回原來面無表情的樣子。
“不好意思,我剛剛打擾到你們了吧?”
瓦尼塔斯和龍崽都不吭聲。
好吧,確實是打擾了。
藥研藤四郎好似瞎了般沒看到他們尷尬的表情,所以也沒看到他們對他的隱秘提防,幾步走到瓦尼塔斯面前,“我找到繃帶了,請讓我看看您的傷勢。”
瓦尼塔斯低頭看那卷全新的繃帶,意外地挑了挑眉,偏頭看躲到鍋后的龍崽。
“你從哪里找的繃帶?這么新嗷?”
龍崽故作成熟地嘆了口氣,然后熟練地爬上瓦尼塔斯的手臂坐好,給瓦尼塔斯轉訴心聲。
瓦尼塔斯可是利用空暇時間把整座本丸都翻了兩遍的人,找到勉強能用的被子和衣服就很不錯了。
該說藥研藤四郎到底是本丸的主人,對本丸的東西非常熟悉嗎?
可是,就算對本丸再熟悉。
以這座本丸的荒廢程度,怎么可能有如此嶄新的醫用繃帶?
瓦尼塔斯抱著沉甸甸的龍崽往后退了兩步。
“這繃帶是我在天守閣找到的。”
藥研藤四郎感受到瓦尼塔斯驟然提高的警惕心,暗嘆他是個好苗子的同時,開口解釋,“天守閣就是大將的房間,就是在本丸最中間的。”
“天守閣嗷?”
瓦尼塔斯沉思了一會,“是那間貼滿奇怪符咒的房間嗷?”
藥研藤四郎點點頭,“正是那間。”
龍崽抬頭看瓦尼塔斯,后者正低頭看他。
“你撒謊嗷!”
“什么?”
藥研藤四郎一愣,“我沒有。”
“我早就試過了嗷。”瓦尼塔斯確定他的記憶沒有出錯,肯定道:“你說的那間名為‘天守閣’的房間,門窗上都貼滿了奇怪的符咒,根本撕不了嗷。”
本丸那么多房間,能稱得上特殊的房間就那么幾間。
一間是瓦尼塔斯他們休息的,還有一兩間是還有一點房間主人生前留下的生活痕跡,比如塵埃沒那么厚,破損程度沒那么嚴重……
順帶一提,瓦尼塔斯他們找的被子就是從那幾間房找到的。
最后還有一間,則是貼滿奇怪符咒的房間。
這間房特殊的地方不僅是門窗都貼有符咒,還因為和周圍或腐朽不堪或殘破漏水的房屋相比,它尤為光鮮。
瓦尼塔斯在來到本丸的當天,就發現了,誰知道沒有膠水貼的符咒居然緊得仿佛與房間融為一體,怎么都撕不開,瓦尼塔斯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另外兩間房的被鋪衣物。
藥研藤四郎聽完解釋后,沉默小半天后,才遲疑道:“您之前選的幾間房,應該是清光、咳,加州清光和三日月宗近的房間。”
“加州清光和三日月宗近嗷?”
瓦尼塔斯眨了眨眼睛,聽名字應該也是兩個刀劍付喪神吧?
“加州清光”他沒什么印象,倒是“三日月宗近”,他好像跟百目鬼松學畫畫的時候,有聽百目鬼松閑聊過這個名字。
大概是一把在日本很出名的名刀吧?
瓦尼塔斯低頭摸摸龍崽的小翅膀,只是他想不明白龍崽在森林最深處時不把三日月宗近挖出來,反而挖了藥研藤四郎。
名刀三日月宗近知道的東西應該比藥研藤四郎多一些吧?
他現在也滿頭霧水,不知所云,生怕走錯一步會讓四月一日的情況更嚴重。
“嗷?”龍崽疑惑地看瓦尼塔斯。
瓦尼塔斯搖搖頭,龍崽便歪歪腦袋,很快又趴回瓦尼塔斯懷里當傳聲筒確認瓦尼塔斯的猜測。
“三日月宗近的房間就是我們之前休息的那間嗷?”
“嗯。”藥研藤四郎回憶道:“三日月和清光都很強大,我記得我是本丸還清醒的最后兩個人之一,而三日月比我早幾天沉睡,至于清光……”
其實還有和藥研藤四郎同為短刀的小夜左文字。
但藥研藤四郎在采摘草藥和尋找繃帶時,已經快速找了一圈森林和本丸,都沒發現小夜左文字的身影。
藥研藤四郎估摸著小夜左文字應該是栽太多柿子樹,和他的兩位兄長一起埋在哪棵柿子樹下了。
現在的柿子林面積遠比審神者當年在的時候還要廣闊。
如果審神者在的話,他就能拜托審神者尋找到小夜左文字三兄弟。
但是審神者已經……
成熟靠譜的短刀少年苦笑出聲,“清光當時的情況其實也和我差不多了,在我之后的不久,清光也陷入了沉睡。”
“原來如此嗷。”瓦尼塔斯擼了一把龍崽的腦袋,“因為你們幾人都是最后沉睡的,所以房間才能保持得比其他人的要好嗷。”
“應該是。”藥研藤四郎頷首,趁瓦尼塔斯思考新的問題時,上前抓住他的左手。
龍崽的豎瞳微縮,以為藥研藤四郎要對瓦尼塔斯不利,張口就要去咬他。
“請放心,我不會做什么的。”藥研藤四郎臉上完全沒有絲毫畏懼,“而且您應該也感覺到了,我無法傷害您。”
瓦尼塔斯悄悄拍了拍龍崽屁股。
龍崽躲躲,沒成功。
“嗷。”又不是我的錯。
龍崽心里委屈,怎么能當著別人的面拍他屁股呢?他也是要面子的,一邊想一邊張口嗷嗚咬住瓦尼塔斯的右手手臂。
瓦尼塔斯沒感覺到疼。
龍崽剛出生,牙齒還很稚嫩柔軟,咬人并不疼,加上還很聽四月一日的告誡,乖乖控制住了力度。
瓦尼塔斯只覺被小奶狗啃了一口,并不放在心上,等龍崽惱怒地松開時,他才繼續和藥研藤四郎說話。
“我之前不知道龍崽那個是主仆契約,你要是介意的話,等君尋先生醒來我請他幫忙解除嗷。”
“……為什么?”
藥研藤四郎視線低垂。
短刀付喪神的人形身材并不高大,但比只有十歲出頭還營養不良很長時間的瓦尼塔斯來說,也是需要抬頭的程度。
“您不是長不大嗎?”
長不大的話,就不會感到厭倦了吧?
第085章 天守閣塌了
長不大?
誰長不大?
他嗎?
開什么玩笑?!
雖然瓦尼塔斯對自己的身體情況早有預料,但被人當面赤|裸裸地揭穿他一直躲避的事實,還是異常惱怒。
藥研藤四郎假裝自己沒被惡狠狠的目光注視著,專心致志地給目光的主人包扎傷口。
瓦尼塔斯低頭看自己的手,和孩子一樣小,連一塊敲人的磚都拿不起來,頓時擔憂地咬了咬唇瓣。
以后難道都會是十歲小孩的模樣?
那豈不是會長不高?保護不了重要的人?
瓦尼塔斯被這個可怕的未來嚇得一個哆嗦,差點甩開藥研藤四郎的手。
不,絕不可能!
君尋先生之前說過他以后能長得比其他世界的他還要高。
只要他乖乖按時吃飯按時睡覺,長到一米八絕對沒問題的!
沒錯,一定沒問題!
君尋先生不會對他撒謊。
但是,萬一呢……
瓦尼塔斯眸色閃爍,不肯繼續思考糟糕的可能性。
他早該知道的,卻一直在自欺欺人。明明他的愿望那么難實現,支付的代價卻只有聲音和離開,怎么可能那么簡單……
“嗷嗷嗷!”松手松手!
趴在瓦尼塔斯懷里的龍崽只感覺自己要被瓦尼塔斯的懷抱給勒死了,嗷嗷叫喚,尾巴不斷拍打空氣,見瓦尼塔斯陷入沉思,一度還把鋒利的爪子亮了出來,準備撓幾下讓他回神。
好在瓦尼塔斯的失態只是一瞬,轉眼就恢復正常。
“不好意思,我沒聽懂你說什么嗷。”
等藥研藤四郎包扎好左手后,瓦尼塔斯揚起一個甜美的笑容。
龍崽見他笑得分外可怕,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悄咪咪收回爪子。
“抱歉,我剛剛好像說錯了話。”
藥研藤四郎將瓦尼塔斯的反應一一看在眼里,老老實實道歉。
“你沒必要道歉,反正是——嗷?”龍崽嘟噥著轉訴瓦尼塔斯的心聲,忽然鼻子微動,嗅了嗅空氣,然后拍拍瓦尼塔斯的手,示意瓦尼塔斯轉身去看藥鍋。
“嗷嗷。”藥熬好了,快拿去給人類。
龍崽連聲督促。
瓦尼塔斯見藥果然熬好了,不由一喜,煩惱暫且棄之腦后,將龍崽放到灶臺旁,龍崽很配合地爬下來,正要去倒藥水,卻被一只手拉住。
“您的左手剛包扎好,不好干活,還是交給我來處理吧。”
藥研藤四郎連忙拉住瓦尼塔斯。
瓦尼塔斯低頭看自己的左手,白色的繃帶纏繞得非常完美,并不影響動作。
藥研藤四郎包扎傷口的水平極其高超。
都說熟能生巧,難道藥研藤四郎以前也受過很多傷嗎?
想到這里,瓦尼塔斯偷偷看了眼藥研藤四郎。
那雙深邃的紫寶石眼睛帶著誠懇和一絲歉意。
瓦尼塔斯頓了頓,猶豫片刻,想起龍崽坑藥研藤四郎的主仆契約,又有些愧疚,挪開眼不看藥研藤四郎,同時還默默棄了繼續跟他追問的念頭。
單看藥研藤四郎的行事風格,可能是那種有什么就說什么,不懂得委婉的人吧?
而天守閣是本丸的一部分,也是藥研藤四郎曾經出入過的地方,加上藥研藤四郎又不是普通人,撕開奇怪符咒又有什么不可能?
說不定那些符咒還是藥研藤四郎貼的。
至于直接說他“長不大”……
瓦尼塔斯眉頭微蹙,望著藥研藤四郎小心翼翼倒掉藥渣的背影,無奈嘆氣。
算了,君尋先生的身體要緊。
至于他的事,等君尋先生醒來再問也不遲。
藥渣很快被過濾好,留下一碗墨綠的藥水,濃郁的苦澀味在廚房里彌漫。
龍崽嫌棄地捂住鼻子。
“嗷嗷?”人類會不會覺得很苦啊?
瓦尼塔斯嘗了一小口藥水,苦得臉都要扭曲了,看向藥研藤四郎。
藥研藤四郎秒懂他們的眼神,苦笑道:“良藥苦口,君尋先生病得很嚴重,這是加了藥量的,效果會加倍。”
那就沒辦法了。
瓦尼塔斯嘆了口氣,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急忙跑出廚房。
“嗷?”你去哪里啊?
龍崽和藥研藤四郎看瓦尼塔斯消失的背影面面相覷。
在大眼瞪小眼后,藥研藤四郎提議:“我們先給君尋先生喝藥吧?”
“嗷。”好。
***
等瓦尼塔斯氣喘吁吁跑回來時,藥研藤四郎已經給四月一日喂完藥,正認真把脈。
龍崽在一旁好奇地看著。
“藥全都喝下了,過一會藥效就能發揮作用,君尋先生很快就能醒來。”藥研藤四郎見瓦尼塔斯回來,解釋兩句,然后有點不舍地放開四月一日的手。
“嗷?”你去哪了?
龍崽蜷縮成一團窩在四月一日的腦袋旁邊,沖瓦尼塔斯小聲叫。
瓦尼塔斯沒回應,看了眼空空的藥碗,張開手。
兩顆青翠欲滴的果子顯出原貌。
是之前他們去森林里龍崽摘的果子,因為口味太酸,瓦尼塔斯悄悄留了兩顆,想以后捉弄龍崽來著。
此時能用來減少藥的苦味顯然更好。
“阿嚏——”龍崽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圓滾滾的身體都跟著抖了抖。
瓦尼塔斯彈了彈龍崽腦袋,小心撩起四月一日的劉海,手掌附上去探溫。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隱隱感覺四月一日的體溫比之前高了點,沒之前那么冷了。
瓦尼塔斯又去握四月一日的左手,上面什么傷痕都沒有,但他還沒放松,俯身彎腰,將臉貼上四月一日的手掌。
“嗷??”什么??
龍崽立刻瞪大了眼睛,居然當著他的面貼手蹭蹭?
他也要!
瓦尼塔斯很快被不停拱動的龍崽分開,一直微蹙的眉毛卻輕松舒展開。
一般人高燒都會身體發燙,可君尋先生不能用常識判斷,因此瓦尼塔斯才會那樣做。
君尋先生的手心在慢慢變熱,藥研藤四郎給的藥好像真的有效果。
記憶里有一次米沙就是這么確認他的高燒有沒有退的。
“謝謝你嗷。”
“不用,這是我該做的事。”藥研藤四郎笑笑,“能幫上忙就好了。”
龍崽忙著在四月一日手里貼貼蹭蹭,還盡職盡責地給瓦尼塔斯轉訴。
“對了,我剛剛回去拿果子路過天守閣,那里好像塌了,是你做的嗷?”
瓦尼塔斯低頭把四月一日身上被龍崽拱掉的被子重新蓋好,臉色很平靜。
因著藥研藤四郎給的藥有效,瓦尼塔斯對他的警惕悄然降低不少。
“塌了?”
藥研藤四郎聽愣了,好像還沒反應過來,結巴道:“我找繃帶的時候還沒……等等,我去去就回。”
話音剛落,短刀少年就消失了。
他剛剛站的位置還能看到一道模糊的黑影。
“跑的比飛的還要快,真羨慕嗷——嗷嗷嗷!”
龍崽下意識“翻譯”,突然發現不對勁,停下來扭頭看他的小翅膀,怒瞪瓦尼塔斯。
他有翅膀,才不會羨慕!拒絕說出這句話!
【你說都說了,誰讓你不動腦的,我的心聲都往外說,下次注意點。】
瓦尼塔斯伸手點點龍崽腦袋。
龍崽沒能及時躲開。
“嗷!”
龍崽朝他張牙舞爪。
瓦尼塔斯視若無睹,表情甚至帶有一絲欣慰,【不過你在那么多的刀劍付喪神中找到能看病開藥的藥研藤四郎,也算幫上忙了,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龍崽得意地揚起小下巴。
“嗷嗷~”那當然,龍族的直覺可是很準的,你之前還嫌棄~
瓦尼塔斯忍不住又彈彈某條幼龍的腦門。
硬邦邦的,敲得手指還有點麻。
【我現在也在嫌棄,藥研藤四郎幫我們給君尋先生看病,你卻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讓他簽了主仆契約,要是君尋先生清醒的話,肯定會阻止你——】
龍崽心虛地縮脖子。
瓦尼塔斯正教訓龍崽,見他露出心虛的模樣,猛然反應過來。
【等等,你之前挖出藥研藤四郎的時候,可是把他送給君尋先生,該不會在那個時候你就抱著讓君尋先生和他簽主仆契約的想法吧?!】
君尋先生寧愿忍受痛苦也沒想過和藥研藤四郎搞那什么主仆契約……
龍崽僵硬地轉身不看瓦尼塔斯,頂著無比灼熱的視線把腦袋藏在被子里。
【還真是?!】
瓦尼塔斯臉都氣紅了。
***
雨細如針,細細密密地扎在藥研藤四郎身上。
“天守閣真的……塌了……”
藥研藤四郎眼神呆滯地看著面前的一切,挺拔的身影竟搖搖欲墜。
一個小時前,他還在這里找到了嶄新的醫用繃帶。
誰知一個小時后,這里就變成了一片廢墟。
明明才過了短短一小時,一切就好似滄海桑田,大變模樣。
“現在的心情和大將離開前的那天一模一樣啊……”
藥研藤四郎低低呢喃。
他還記得那時他正和弟弟們準備一個吸引大將從天守閣出來的新活動,親眼目睹弟弟們興高采烈的笑容在審神者說完后慢慢消失。
“塌了也好……”
藥研藤四郎睫毛上掛滿細密的小雨珠,沉重得他幾乎睜不開眼,努力睜開,雨珠凝聚成雨水,順著眼睛從臉上滑落,掉到地上和泥水融為一體。
——藥研哥,我們天天都在打掃天守閣,可是主公真的會回來嗎?
——當然,只要我們一直等下去,大將就一定會回來。他怎么可能拋棄我們?
——藥研,這是封印符,是不是和防御符很像?它們能讓主公的天守閣一直維持原樣……對了,要是有人問你,你就說這些是防御符,都是我特意找陰陽師定制的,為了得到這些符咒,和三日月幫陰陽師干了很多私活……要幫忙保密啊。
——藥研,對不起,我消耗的靈力比你們多太多,不能再繼續浪費寶貴的靈力符,弟弟們就拜托你了。
——藥研哥,我快撐不下去了,主公怎么還不回來啊?
——三日月說的沒錯,我們和主公的關系本來就不平等,真麻煩啊……
“真討厭啊,就連天也是灰蒙蒙的。”
藥研藤四郎對天仰起臉,黑發被雨水打濕,一條一縷地黏在臉上。
他努力瞪大眼睛,雨水扎進他的眼睛里、他的臉上,又癢又麻,他卻沒什么感覺。
那些埋在心底的記憶如同可怕的沼澤,正一步一步將他吞沒殆盡。
嘩啦啦——
嘩啦啦——
不知從何處的風吹來。
天守閣對面的野草在風雨中搖曳摩擦,聲音形同安慰。
風在雨中低語。
藥研藤四郎靜靜聽著,眼瞼漸漸合上,滿是雨水的臉看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時間在這一刻失去了概念。
噠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看你一直沒有回去,過來看看你嗷。”
第086章 兩個主人
門外雨聲淅淅瀝瀝。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藥研藤四郎開的藥效果然很強。
瓦尼塔斯眼睜睜看著四月一日的臉色從蒼白如紙到漸漸有了些許紅潤色澤。
【君尋先生好像一朵終于汲取到水分的花,不再枯萎了。】
“嗷~”贊同~
龍崽從被子里鉆出小腦袋,嗷了一聲。
他也感覺人類的身體在慢慢變好了。
被聽到不方便說出來的心聲的瓦尼塔斯面露尷尬,抬手做了個敲龍崽腦袋的慢動作,嚇得龍崽又像烏龜一樣縮了回去。
然而感慨歸感慨,正事還得做。
瓦尼塔斯熟練地摸摸四月一日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額頭,感覺他們的體溫都差不多,又不敢確認,害怕四月一日好轉只是他的錯覺。
“嗷嗷。”還有我。
【你不算。】
瓦尼塔斯面無表情。
“嗷……”你是在嫉妒我……
龍崽從被子里露出小半張臉,委屈地叫。
他能聽到瓦尼塔斯的心聲,自然也能知道瓦尼塔斯也想和人類貼貼。要不是瓦尼塔斯體型比他大,跟他搶人類懷抱位置的就是瓦尼塔斯了。
以后還是盡量維持現在的體型吧。
等人類醒來他就不用自己走路,還能跟人類撒嬌要抱抱。
龍崽的嘴角壓抑不住地上揚。
瓦尼塔斯沒留意龍崽的小心思,看了眼門外,在思考要不要拜托藥研藤四郎再給君尋先生檢查一下身體。
昏暗的世界藏在朦朧的雨中,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
瓦尼塔斯這才發現白天已經過去。
因為持續下雨,天灰蒙蒙的,白天和傍晚都差不多。
瓦尼塔斯忙著照顧四月一日,竟完全沒留意時間流逝。
奇怪,藥研藤四郎不是說去去就回嗎?從他離開到現在已經有幾個小時了吧?
“嗷?”可能迷路了?
龍崽也想不明白。
【藥研藤四郎又不是你,怎么可能迷路?】
“嗷嗷。”我才沒有迷路。
龍崽小聲抗議。
瓦尼塔斯回想起路過時看到的天守閣模樣,猛地看向頭頂,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飯廳的天花板看起來還能堅持很久,大概不會像天守閣那樣突然倒塌。
按照藥研藤四郎說過的話來推測,天守閣應該就是藥研藤四郎曾經的主人居住的地方,所以天守閣對藥研藤四郎有很重要的意義。
如果天守閣倒塌,會對藥研藤四郎造成什么影響?
瓦尼塔斯腦補了一下自己的房子倒塌是什么心情。
哦,他想起自己沒有房子,無法代入。
于是轉念去腦補百目鬼家的櫻花林消失。
百目鬼家他都沒住多久,沒留下多少櫻花林的記憶,都已心情低落。
設身處地想想同樣情況的藥研藤四郎,心情可想而知。
所以,他要去安慰一下嗎?
瓦尼塔斯咬了咬唇,猶豫不決。
可他現在是藥研藤四郎的“主人”,若此時過去,會不會對藥研藤四郎造成二次傷害?
從藥研藤四郎和他的伙伴們留在本丸的結果倒推回去,能證明藥研藤四郎他們對主人的忠心。
然而他卻不經藥研藤四郎的同意,單方面和藥研藤四郎簽訂了主仆契約……
關鍵是搞出這種契約的龍崽還沒有解除的方法!
瓦尼塔斯頭疼地捏了捏太陽穴。
他現在過去找人,萬一趕在藥研藤四郎傷心時,他的出現就是在藥研藤四郎的傷口上撒鹽……
經歷還不算豐富的瓦尼塔斯暫時做不出來。
盡管平行世界的他早已慣于做這“缺德”事。
“嗷~”
龍崽察覺到瓦尼塔斯矛盾的心情,鉆出來,叼起四月一日的袖子,將他的手放到瓦尼塔斯的手背上。
溫熱的體溫從四月一日手心傳到瓦尼塔斯手背。
瓦尼塔斯低垂的睫毛顫了顫,反手捂住四月一日的手。
【如果君尋先生清醒的話,一定會讓我去的吧?】
“嗷。”
龍崽無意義地叫了一聲,轉身叼起被子重新給四月一日蓋好,又親昵地蹭了蹭四月一日的臉頰,才戀戀不舍地爬上瓦尼塔斯的手臂,拍拍他的臉蛋,爪子指向門口。
【那就遵從本心,去看看吧。】
瓦尼塔斯顛了顛沉甸甸的龍崽,離開門口時回頭看了眼四月一日,小心給他關好門,防止冷風進去。
***
天守閣很好找。
走廊四通八達,但只要沿著一條走下去,就能看到位于正中的天守閣。
尤其是倒塌之后。
在四周都是腐朽的房屋中尤為顯眼。
瓦尼塔斯抱著龍崽穿過長長的走廊,遠遠就看到了變成一片廢墟的天守閣。
在連綿雨水中生命力強大到不可思議的野草,似乎天然就生長在上面,與無數的斷木橫梁融為一體,看上去分外和諧。
“房子沒有人住,就會荒廢。”
剎那間,瓦尼塔斯耳邊響起四月一日來到本丸后說過幾次的話。
如今想來,這幾乎是一句明示。
天守閣的門窗密密麻麻地貼了那么多的符咒,目的是為了保存里面的東西。
【本丸如果有意識,應該很難接受這種落差吧?】
“嗷?”
龍崽抬頭看他,不明所以。
瓦尼塔斯揉揉他的龍角圓包包,【這里的房間這么多,以前一定很熱鬧。天守閣作為本丸主人的房間,倒塌了肯定還有別的意義,待會你不要把我的所有心聲都說出去,知道嗎?】
龍崽看出他的嚴肅,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一人一龍再走近些,就看到了站在天守閣面前的藥研藤四郎。
短刀少年穿了一身快與雨夜融為一體的黑色軍裝。
雨水籠罩在他的周邊,野草在他的身后搖擺。
瓦尼塔斯和龍崽單是看著,就感受到一陣恐怖的難過。
“嗷……”刀很難過。
龍崽扒拉著瓦尼塔斯的手臂低低嗷叫。
瓦尼塔斯駐足不前。
龍崽又拍拍他的手,催促他靠近。
【聽話,我們不能在這個時候去打擾……】
“嗷嗷!”就是這個時候才更要去!
龍崽的直覺告訴他必須要去,不去的話不行。
瓦尼塔斯猶豫地看藥研藤四郎,真的要在這個時候過去嗎?讓人冷靜一下會更好吧?
但是他懷里的龍崽拼命催促他靠近。
瓦尼塔斯狠狠咬唇,眼神堅決。
【算了,打擾就打擾吧,讓人沉溺于痛苦之中可不是什么好事。】
瓦尼塔斯走路用力。
鞋子在潮濕的走廊上發出“噠噠”的聲音。
“我看你一直沒有回去,所以過來看看你嗷。”
伴隨著腳步聲,響起的還有龍崽的聲音。
藥研藤四郎僵硬地轉過頭看他們,一抹血紅在紫寶石色的眼睛極其明顯。
瓦尼塔斯下意識抱緊了手中的龍崽。
藥研藤四郎再一眨眼,那抹血紅又消失不見了。
“你還好吧嗷?”
瓦尼塔斯擔憂地看他。
“沒事,”藥研藤四郎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瓦尼塔斯頓了頓,輕聲道:“就算難過到哭了也沒關系,現在下雨,我們看不清你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嗷。”
藥研藤四郎一愣,不再保持微笑。
“我的演技已經差到這么快就被發現了啊……”
“不要把我們當小孩子嗷。”
龍崽附和地揮揮爪子抗議,瓦尼塔斯贊同地點頭。
藥研藤四郎苦笑,“如果我的弟弟們還在,看到你的話,一定會……”
“一定會嗷?”
瓦尼塔斯看他。
“沒、沒什么。”
“沒人和你說,你很不適合撒謊嗷?”
瓦尼塔斯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偽裝,“你撒謊的時候,眼睛都不會看人嗷。”
藥研藤四郎語塞。
瓦尼塔斯“報仇”成功,之前被藥研藤四郎揭穿“長不大”的郁悶立刻少了。
“如果君尋先生在這里的話,就能給你一個大大的懷抱,我長得比你矮,沒辦法抱你嗷。”
瓦尼塔斯一邊靠近,一邊將替他開口說話的龍崽塞到藥研藤四郎的手里,對他眨了一下左眼。
聽說人心情難受的時候,抱點東西會好一些。
龍崽也很配合地爬上藥研藤四郎的手臂。
藥研藤四郎感受著手里沉重的份量,精神有些恍惚。
他抱住一條龍了。
“以前的大將,和您幾乎一模一樣。”
第087章 天守閣·筆記本·紙
以前的主人和他幾乎一模一樣?
瓦尼塔斯腦袋冒出問號,怎么和四月一日一樣都在關鍵時刻當個謎語人,盡說些他聽得迷迷糊糊的話。
藥研藤四郎不知瓦尼塔斯的吐槽,低頭小心翼翼地抱著龍崽,還給他調整了一個適合他窩著的姿勢,唇角微微上揚,又很快抿平。
“大將剛成為審神者的時候,大概和你差不多,雖然臉上有一層模糊性別年齡的面紗,但身高是不會改變的。尤其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長高,我們就更加確定……”
藥研藤四郎邊說邊小心瞅了眼瓦尼塔斯。
瓦尼塔斯臉色一黑,意思是說他現在長得矮嗎?
藥研藤四郎見他臉色變化,知道他誤會了,趕緊解釋,“我們只是根據大將的身高變化推測大將的年齡,沒有嘲諷您的意思。”
瓦尼塔斯:“……”
這還不如不解釋呢!
“咳咳……”藥研藤四郎看出了瓦尼塔斯的譴責,無力安慰道:“總之,以后會高的。”
可惜說話的口吻過于飄忽,帶著連本人都無法保證的心虛。
很好,證據又多了一條。
明明剛剛才被瓦尼塔斯指出撒謊不看對方的眼睛。
瓦尼塔斯見藥研藤四郎左看右顧,就是不直視他,無聲嘆氣,眸底卻升起笑意。
因為他和龍崽的任性打岔,藥研藤四郎的難過少了點。
瓦尼塔斯悄悄給龍崽使眼色。
龍崽在藥研藤四郎懷里一個鯉魚打滾,動作幅度過大,差點從藥研藤四郎懷里摔下去。
藥研藤四郎被嚇得語無倫次,“小心點,會摔下去。是我抱太緊,讓你難受了嗎?抱歉,我沒有抱龍的經驗……”
“嗷~”
瓦尼塔斯看在藥研藤四郎懷里龍崽乖巧的模樣,只覺有些辣眼睛,轉身跳下走廊,去查看淪為廢墟的天守閣,隨后看左手上的包扎,陷入沉思。
藥研藤四郎之前說繃帶是在天守閣里找到的。
這句話能解釋得通,畢竟天守閣有奇怪的符咒,撕開符咒進去查找,找到什么東西都不稀奇。
再說,天守閣好歹是本丸主人的房間,有點奇奇怪怪的東西都能理解,不過是一卷醫用繃帶而已,很正常。
可不正常的地方恰好也在這里。
“怎么了?是發現什么不對嗎?”
低沉的嗓音在瓦尼塔斯身后響起。
龍崽已經成功“安撫”好藥研藤四郎,一臉小驕傲地在藥研藤四郎懷里朝瓦尼塔斯招手。
瓦尼塔斯抬眸瞥他倆一眼,遲疑地問:“本丸里現在除了我們幾個人,還有其他人嗷?”
藥研藤四郎停下捏龍崽肉爪子的手,想了想,很快明白瓦尼塔斯的意思,“您是懷疑本丸里還有其他的人?”
瓦尼塔斯點頭。
“怎么可能?”藥研藤四郎情不自禁,“本丸的傳送陣早就停止運轉了,我們出不去,外人也進不——”
短刀少年看看瓦尼塔斯和龍崽,又想起還在休息的四月一日,突然啞巴了。
三個“外人”中的兩個正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他面前。
“外人進不來”完全沒有說服力,連他都不信。
“咳……”藥研藤四郎故作鎮定地咳嗽一聲,“可能是大將那邊的聯系變弱了,所以你們才能進來。”
“嗷?”
龍崽握住他的手指晃了晃。
“只要契約還在,大將還活著,我們就無法選擇新的主人。”
“這種契約,聽起來好像對你們很不公平嗷?”瓦尼塔斯皺眉,“不像是合作,倒更像是主仆契約嗷。”
龍崽安靜如雞。
“審神者和刀劍付喪神不能用公平來衡量,”藥研藤四郎繼續捏龍崽的肉爪子,語氣十分平淡,“守護歷史的重擔一直壓在時之政府頭上,為了讓更多的刀劍付喪神前往戰場,自然需要更多的審神者。”
“然而擁有靈力的人極其稀少,縱然是時之政府,也只能大海撈針四處尋找。不是每個人都能適應戰場,可擁有靈力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比普通人更容易成功。”
藥研藤四郎說得委婉,但瓦尼塔斯已經理解了。
能成為審神者的人太少,所以他們不一定非要成為審神者。時之政府為拉攏他們,才會在契約上做手腳,讓刀劍付喪神吃點虧。
“你們沒有意見嗷?”
瓦尼塔斯摸摸下巴,回望身后,點點瑩綠裝飾廢墟。
那么多的刀劍付喪神,共同臣服于一個人類,既要出門戰斗,又要回來服侍人類,居然能維持那么多年,聽起來就很不可思議,擱他老家法國,早就起來罷工了。
“意見?是說我們該表示委屈嗎?”
藥研藤四郎垂眸,迎上瓦尼塔斯蒼藍色的眼睛,爽朗地笑了笑,“其實還好,守護歷史比什么都重要。而且,能夠以人身和伙伴們生活戰斗,產生各種美好的感情和記憶,這可比擺放在博物館里被人觀看好多了。”
“博物館嗷?”
瓦尼塔斯頓了頓,突然往后退了兩步,上下打量藥研藤四郎,目光落到他的腰側,那里別著一把利落的短刀。
因為藥研藤四郎實在太像人類,瓦尼塔斯差點忘了他是放置上百年才會誕生的刀劍付喪神,在日本應該算是一件珍貴的古董。
而古董的歸處一般都是博物館和私人收藏。
瓦尼塔斯腦補了一下如果不是意外,他說不定會在某個博物館里看到藥研藤四郎的本體,有點神奇,想起四月一日曾說過的話。
“這個世上沒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嗷。”
“什么?”
“沒什么嗷。”
龍崽抓住藥研藤四郎不安分的手指,防止他繼續觸碰不該觸碰的地方。
“總之,您是懷疑除了我們外,還有其他人,對吧?”藥研藤四郎打起精神,環顧四周,過了半響,搖頭道:“雖然不排除有這種可能,但我沒發現陌生人的氣息。”
“我是滿級的極化短刀,偵察能力在本丸里算得上不錯。”
短刀少年見龍崽不樂意,只好放棄捏小翅膀的念頭。
“有沒有可能不是陌生人,所以你才沒感覺出異常嗷?”瓦尼塔斯一邊說一邊往廢墟深處走去。
“你之前說過,天守閣有封印符,所以東西才能保存原來的狀態。但是,這么大的天守閣,里面卻只有一卷我剛好需要的繃帶,不覺得過于巧合了嗷?”
藥研藤四郎緊隨其后,“有道理。”
“是吧嗷?”
瓦尼塔斯的猜測得到肯定,便得意地抬起下巴,像只靈巧的黑貓,輕盈地跳上一張書桌。
走在他身旁的藥研藤四郎見他的少年氣,也跟著嘴角上揚。
然而開心還沒持續多久,桌腳儼然承受不了瓦尼塔斯的體重,“咔嚓”一聲,應聲而斷。
“小心!”
“嗷?”
藥研藤四郎的眼睛瞬間瞪大,先將龍崽用力往天一拋,腳尖點地,跳起去接瓦尼塔斯。
極化短刀的速度之快,被拋上天的龍崽還沒在空中抖開小翅膀,就又回到了溫暖的懷抱里,大大的藍眼睛里全是懵逼。
“嗷嗷嗷嗷!!!”
龍崽揮舞著爪子大聲抗議。
“對不起,情況緊急,我沒來得及跟你說,下次不會了。”
藥研藤四郎將瓦尼塔斯扶好,連忙和龍崽道歉。
龍崽氣鼓鼓的,不想理會他,扭頭想去找“罪魁禍首”,卻發現他已蹲在地上,一張一張地撿掉了一地的紙,無法發出聲音的嘴唇不停翕合。
【這張不是,這張也不是,這張……】
“嗷嗷?”你在做什么?
瓦尼塔斯翻了一輪,完全沒找出來,又聽到龍崽的疑惑,猛地站起身,將龍崽拉來當壯丁。
【你看看,這堆紙里是不是有四月一日的魔力氣息?】
“嗷!”不要把我當狗!
話雖如此,但龍崽還是老老實實低頭去嗅地上的紙。
雨水細密,濡濕紙張,轉瞬消融。
藥研藤四郎落后他們半米,撿起一張還沒被淋濕徹底的紙看,疑惑道:“這些……都是大將以前要填寫的資料。”
一人一龍沒有回答,埋頭尋找。
藥研藤四郎無法,見他們似乎在尋找特殊的紙,索性搬起書桌的一個桌腳抖動,抽屜和里面的紙盡數掉落,又被雨淋濕,化成白色的濁水。
“嗷!”
龍崽的豎瞳在雨夜里如同兩道森冷的藍色火焰,一眨不眨地盯著藥研藤四郎腳邊的幾個抽屜。
瓦尼塔斯急急忙忙靠近,果然找到了一本陳舊的筆記本。
“果然沒感覺錯,這上面有君尋先生的氣息嗷!”
第088章 本丸付喪神出現
就在瓦尼塔斯彎腰去撿筆記本時,淅瀝小雨頃刻間就變成了傾盤大雨,直澆他們頭頂。
“嗷嗷?”怎么突然下大雨了?
龍崽被鋪天蓋地的雨水砸得腦袋有點懵。
在常年連綿細雨的本丸里,突如其來一場大暴雨,是個傻瓜都能發現不對勁,更別說聰慧的兩人了。
瓦尼塔斯和藥研藤四郎忍不住對視,都看到對方眼底的嚴肅。
“我們還是先躲雨吧,要是淋感冒就麻煩了。”藥研藤四郎快速撈起仍在懵逼中的龍崽,另一手伸向瓦尼塔斯,想拉他走。
瓦尼塔斯還想現場翻兩下筆記本,這時也只好將筆記本小心藏好,防止被雨淋濕,剛把手遞過去,整個人下一秒就從天守閣廢墟閃到了走廊上。
“嗷!”好快!
龍崽吃驚地抱住藥研藤四郎的脖子,眼睛瞪得滾圓滾圓的,可愛極了。
藥研藤四郎揉了揉龍崽的龍角包包,牽著同樣吃驚的瓦尼塔斯往前走,完全沒有回望身后的一切。
瓦尼塔斯睫毛低垂,藍眸偏移,看了一眼天守閣。
承載了刀劍付喪神無數情感的天守閣在嘩啦啦的雨水中變得朦朧模糊,象征生命力的草青色從底端開始,慢慢覆蓋其上。
那些斷木橫梁和遇水則融的紙一樣,都被噼里啪啦的大雨消融,轉眼又冒出青綠的嫩芽,纖細的身影在風雨中搖曳。
仿佛那本就該是一塊空地,上面長滿了野草才對。
——你不再看看嗎?之前那么難過……
瓦尼塔斯很想問,又怕問出會讓藥研藤四郎更傷心,只好將問題吞進肚子。
“往前看。”
瓦尼塔斯聽到頭頂傳來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右手被對方握得十分用力,如同溺水的人緊緊抓住的唯一繩索。
他猶豫了一會,還是沒掙開他的手。
“我是刀劍付喪神,就算再眷戀過往,也不能一直駐足不前。”
瓦尼塔斯一愣,偷瞄藥研藤四郎的臉,暗道他之前看到的可不是這樣。
那個悲傷難過到只是讓人看一眼背影就會染上同等悲傷的藥研藤四郎,僅僅因為他和龍崽的打岔就走了出來?
哈,怎么可能呢?
瓦尼塔斯對自己有幾斤幾兩心知肚明,完全不信他和龍崽真有那么強大的安撫能力,所以情緒轉變的真實原因是……
“天守閣消失了。”
藥研藤四郎忽然低頭看瓦尼塔斯。
瓦尼塔斯恰好偷偷看他,對上那雙紫寶石色的眼睛,里面盈滿瓦尼塔斯看不懂的傷感,他再一眨眼,傷感又都消失不見,只余下沉靜。
“本丸的景趣被改變了,本丸里確實還有其他人存在,我們必須立刻回去,君尋先生身邊沒人,可能有危險。”
連他這個極化短刀都沒發現的人,若是蓄意接觸四月一日,后果……
瓦尼塔斯聽出藥研藤四郎話里的擔憂,立刻忘了胡思亂想,咬了咬唇瓣,張開雙手看他。
“抱我嗷。”
他人小腿短,走路慢,在濕滑青苔鋪滿走廊的路上也跑不快,還會跌出一身傷。
可現在有藥研藤四郎,他們轉眼就能回到四月一日的身邊。
都這種時候,他也顧不得是不是尷尬的公主抱了。
“失禮了。”
藥研藤四郎清楚瓦尼塔斯擔憂的事,將龍崽放到肩上,彎腰抱起瓦尼塔斯,腳下用力,如一支箭飛馳而去。
走廊轉眼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色身影。
幾秒后。
藥研藤四郎將瓦尼塔斯放下,瓦尼塔斯還沒站穩,瞳仁里的畫面都還是之前的天守閣,快速眨了幾下才去看飯廳。
門開著,冷風呼嘯著涌進去。
“嗷嗷!”里面有人!
龍崽適應能力比瓦尼塔斯強得多,藥研藤四郎的速度他只適應一次就接受了,因此比瓦尼塔斯還快發現門被人打開的情況,從藥研肩上一躍而下,如同一枚炮彈跑進去。
“我沒感覺到里面有什么陌生的氣息。”藥研藤四郎壓低聲音對瓦尼塔斯說。
瓦尼塔斯指了指門,他和龍崽出去找藥研藤四郎的時候,把門關上了,可現在門卻開著。
藥研藤四郎看懂瓦尼塔斯的意思,忽然冒出一種可怕的猜測,如果對方不是陌生人,那就必然是他極其熟悉的存在,可本丸現在能讓他毫無警戒心的……
莫非是偽裝成刀劍付喪神潛入本丸的時間溯行軍?!
藥研藤四郎把手放在腰側的刀柄上,表情肅穆,正要跨步進去時,聽到龍崽異常興奮的聲音,當下顧不及猶豫,也抽出短刀沖了進去。
映入眼簾的畫面卻讓藥研藤四郎大吃一驚。
龍崽一邊發出甜膩的“嗷嗷”聲,一邊雙爪雙腳往蘇醒的黑發青年身上爬。
連慣常冷臉的瓦尼塔斯臉上都掛著乖巧的笑容,輕輕觸碰黑發青年的左手。
瓦尼塔斯和龍崽的反應在藥研藤四郎的意料之內,倒是他親自開的藥,效果是什么他最清楚。
可青年最快也不可能是現在醒來啊。
之所以會提前,大概是藥效被完美吸收,所以時間才縮短了?
如此想著,藥研藤四郎還不忘豎起耳朵聽四月一日和瓦尼塔斯他們的對話,深邃的紫寶石眼睛微微閃爍,手指顫動,強行壓抑住想靠近的欲望。
“我現在好很多了,之前讓你們擔心了,抱歉哦。”
四月一日歉意地笑笑,又揉揉主動湊上來的少年和幼龍的腦袋,隨后才望向一直盯著他的短刀少年。
那雙一金一藍的異色瞳孔清楚倒映出短刀少年臉上又驚又羞的表情。
“瓦尼塔斯和你已經……”
瓦尼塔斯因四月一日醒來的興奮瞬間減弱,愧疚地看了眼藥研藤四郎,然后皺起眉。
后者眼神發愣,不知是看他還是看四月一日。
“還是簽約了啊……你能接受嗎?不能的話我——”
四月一日撐起身體要坐起來。
誰知瓦尼塔斯卻眼疾手快地將他按了回去,嚴厲道:“你還沒全好,不要亂動嗷。”
“贊同。”
低沉的聲音在他們附近響起。
藥研藤四郎轉動眼珠,視線緩緩落到了黑發青年的對面,瞳孔微微變大。
灰色長發的高大男人,身上散發出幾乎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熟悉氣息。
“你是誰?”
“本丸。”
灰發的男人轉身看藥研藤四郎,一字一頓道:“我吸收了所有埋在本丸里的人的靈力。”
“難怪我沒發現……原來是這樣啊。”
藥研藤四郎看他的眼睛眸色復雜,緩緩收好短刀,有些欣慰又有些焦慮,“你也變成付喪神了啊,那你現在?”
本丸付喪神點點頭,看懂他的憂慮,想了想,拿出一本圖鑒丟給他,語氣平淡地像在說“天氣很好啊”,給藥研藤四郎來了一道驚雷。
“審神者已經死了。現在我們都自由了。”
落入藥研藤四郎手中的圖鑒極其配合地自動翻頁。
以藥研藤四郎的視力,即使圖鑒不停止,他也能輕易看到里面灰色的頁面。
那是刀劍付喪神沒有主人的象征。
眾所周知,刀劍付喪神無法背棄主人。
大將真的死了,與本丸的最后一份聯系也已斷掉,所以圖鑒才會呈現出灰色的待激活狀態。
“你之前應該有所察覺吧?我不是還在天守閣里留了復原后的繃帶給你嗎?”
“繃帶是你準備的?”
“是啊,我可是把大半的靈力都拿去恢復那卷繃帶了。”
本丸付喪神以不符合他形象的口吻碎碎念叨,肉疼道:“早知道會消耗我那么多靈力,我就不恢復了。店長之前說得對,我不適合干這種事。幸好繃帶在本丸很多年,已經成為我的一部分,恢復起來才沒那么艱難……”
“那可不行,說好要幫我照顧孩子們的。”
四月一日輕輕笑了聲。
本丸付喪神連忙停下來,撓了撓頭發,看了眼瓦尼塔斯的左手,白色繃帶很明顯,眼睛一亮,努力找補道:“我這不是給了嘛,而且我還把審神者所有的東西都清掉了,現在可以當我的新主人了吧?”
灰發男人的身后似乎有一條看不見的大尾巴在搖晃。
“我沒讓你做那些事。”四月一日表情不變。
“也不只是我想,本丸的大家都想。”本丸付喪神朗笑出聲,“如果不是因為從雨天換成晴天還要大量的靈力,我更想先把景趣換成晴天,再去天守閣放上一把火,燒個干凈,燒剩的灰屑還能當野草的肥料,以慰痛苦難耐的他們。是吧,藥研藤四郎?”
瓦尼塔斯看本丸付喪神一眼,暗道他有些瘋癲,手被四月一日悄悄拍了一下,心里松了口氣。
四月一日知道就好。
“本丸的新主人?”藥研藤四郎心念一動,猛地去看眉眼帶笑的四月一日。
他沒回答,是不愿意嗎?
藥研藤四郎掩下眸底苦澀。
“對啊,新主人。”本丸付喪神理直氣壯道:“店長你之前拒絕成為我的主人,最關鍵不過是因為審神者還在嘛。現在他都死了,你就從了我吧。”
“咳咳……”
被本丸付喪神過于直白的話哽住的四月一日忍不住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瓦尼塔斯急急忙忙拍拍他的背。
“啊?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當然嗷!”
本丸付喪神被瓦尼塔斯和龍崽狠狠瞪了,訕訕地退后兩步,求助地看藥研藤四郎。
結果藥研藤四郎還處于混亂中。
“我們?自由了?”
藥研藤四郎反復呢喃,終于反應過來,不可置信,還想追問點什么,便見本丸付喪神忽然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不明所以地抱緊圖鑒閉上嘴巴,眼睛順著本丸付喪神的視線看去。
四月一日因急促咳嗽泛紅的臉頰又開始褪成蒼白色。
“身體還沒好嗎?”藥研藤四郎不由問,正想上前給他把脈,被本丸付喪神高大的身體撞到一邊。
“以后再說吧,現在店長很累了,不要打擾。”
本丸付喪神一邊說著好聽的話一邊靠近,一手拎起兩個孩子,將他們提溜到身后。
猝不及防被“搬”走的瓦尼塔斯和龍崽眼睜睜看本丸付喪神一個人就霸占了他們的位置,還一屁.股坐到地上,低頭親昵地蹭四月一日的手。
四月一日嘆了口氣,無奈道:“不是說了不要——”
“可是我喜歡,孩子們都能,我為什么不能?”本丸付喪神用灰色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四月一日,然后又低頭去蹭四月一日的手心,一本正經道:“你慢慢休息,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四月一日確實很累,眼皮沉重難以睜開,仿佛下一秒就要回歸沉睡般。
“嗷嗷嗷!!”那是我的待遇!!
龍崽眼睛都要紅了,氣得張大嘴巴就要去咬本丸付喪神,卻被他輕輕彈了一下腦門,瞬間滾出去,還將后面的瓦尼塔斯都給撞到。
一球雙擊。
這下連瓦尼塔斯都被氣到了。
第089章 公平?
鏡頭切回審神者的世界里。
“可那樣太不公平了。”
審神者聽四月一日冷冷淡淡說完,如同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手指十分用力地抓著被子,力氣之大仿佛下一秒就會將它扯爛,“笑話,公平是你衡量的?”
“?”四月一日眨眨長睫,疑惑地看他,“當然不是。”
“那你有什么資格來評價?”審神者很想冷笑,余光卻瞥見乖乖窩在四月一日手里享受安撫的圖鑒猛地站起來,正沖他“張牙舞爪”。
明明只是一本書,再兇狠也不可能兇狠到哪里去。
但審神者卻下意識挪開了視線,又過一會,才發現他這是心虛的表現,連忙不服輸地瞪回去。
“你其實心里比誰都清楚那到底公不公平。”四月一日溫柔地將蠢蠢欲動的圖鑒逮了回去,防止它跳起打人,“因為只有享受過權利的人才會去維護對他有利的規則。”
沒有享受過權利的人,不是順從,就是反抗。
刀劍付喪神和你誰是前者,誰是后者,還需要明說嗎?
審神者聽出了四月一日未盡之意。
“亦或者是你想和他們討論?不過以你目前的身體狀態和愿望強度,有點難。”
四月一日歪了歪腦袋,纖細的眉毛微蹙,似在猶豫,見審神者眼神飄忽,默默打消了想法,垂下長睫隨意翻閱圖鑒,“而且我想,比起我,他們應該有更多話想對你說。”
“……”
“不過沒辦法,就算你嫌棄,也只能和我說了。”四月一日看了眼時間,“還有四個小時太陽就要亮了。”
“什么意思?”
審神者心生不安。
四月一日沒回答他的問題,轉而道:“你一直不回去,他們就一直等,在本丸里等了很久很久。也許你不知道,本丸的景趣在你離開后就被換成了【梅雨】。”
“為什么?我不喜歡雨天。”
審神者皺眉,本丸改變景趣,在他眼里和脫離他的掌控沒什么區別。
“我之前也不明白。”四月一日回想起當時和瓦尼塔斯的對話,笑了聲,“對了,你可能不知道,我第一次猜的時候,還猜錯了。”
審神者瞄他,很想問,又覺得自己像一條被釣的魚,忍著不去咬餌。
“現在想來,其實直接問當事人才對,就不會產生誤會了。”黑發的店長輕輕撫摸圖鑒上的灰色頁面,自言自語道:“藥研藤四郎的介紹頁已經變成了灰色,我記得他是因靈力耗盡而沉睡,被加州清光埋到森林最深處。”
審神者擰眉望他,“你東拉西扯的到底想說什么?”
“龍族的直覺很強,所以即使龍崽什么也不知道,仍想讓我前往森林最深處。”四月一日答非所問,“對了,我好像還沒和你說過森林最深處有什么?”
“有什么?”審神者眉頭皺成“川”字,錘著被子怒道:“不要再賣關子了!”
“請耐心點,他們都等了那么長時間,為什么你等不了?這不公平,不是么?”
“你是在為他們出氣?”
“你也可以當成是我為自己出氣。”四月一日皮笑肉不笑,“畢竟我也等了你很久。”
審神者一噎,“我又沒讓你等……”
“不好意思,我將個人情緒帶到工作上了。”四月一日的指尖緩緩劃過圖鑒封面上的粉色櫻花,說著抱歉的話,實際上沒有什么歉意,“其實比起說,讓你親自看看會更好,只是很難做到,只能將就一下了。”
說完,他將圖鑒攤開。
圖鑒已經吸收了足夠多的靈力,在審神者目不轉睛的注視下,慢慢凝聚出幾張白紙。
隨后,一支精致的櫻花筆“嘭”的一聲冒出來,與之出現的還有不少花瓣,其中幾片落到審神者的被子上。
審神者低頭,恍然看到刀劍付喪神剛被喚醒時或外出戰斗取得勝利時才會有的櫻吹雪。
不過花瓣似乎不太喜歡審神者,他的指尖還沒來得及去觸碰,花瓣就消失了。
審神者抿抿唇,抬眸看四月一日,他的手里靜靜躺著幾片花瓣。
“唔,你想要?”
四月一日看他垂涎的眼神,邊問邊遞出了自己的花瓣。
審神者哼了聲,沒接。
四月一日見狀,默默收回手,轉眸去看圖鑒面前的櫻花筆。
那是與圖鑒合二為一的萬年櫻付喪神,它化身成一支畫筆,頂著頭上漸漸綻放的花苞,和自動翻頁一樣,正在白紙上自動繪畫、盡情涂抹。
不多會兒,審神者便看到了一個小巧的白衣蒙面Q版人物出現在白紙上,旁邊還有一個“我不想再浪費時間在這里了”的超大對話框。
“這是誰?”
審神者狐疑地看了眼四月一日,不知道他為何要突發心想給他看小孩子才看的“繪本”。
還在畫畫的櫻花筆停了下來。
“你……已經忘了?”
四月一日吃驚地問。
“我該記得?”審神者瞇起眼睛,仔細看圖鑒上的Q版人物,“不過服飾看起來很熟悉……”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猛地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看四月一日,質問道:“這是當時的我?”
四月一日斂下眼瞼,揉揉太陽穴,有點頭疼,低低說:“也是,我忘了已經過去那么多年,還有誰能清楚記住幾十年前發生的事?”
他的聲音很小,難以聽清。
櫻花筆敏銳地察覺到四月一日難掩的悲傷,忙停下作畫,飛到他的臉頰上努力蹭了蹭。
筆頭頂上待放的花苞帶著細不可查的粗糙感,在四月一日的臉上留下絲絲縷縷的酥癢。
啵——
四月一日聽到很細小的聲音。
原來是那朵小花苞終于綻放。
櫻花香味寡淡,一簇簇地開,賞心悅目;單獨開放時,又帶有一陣孤獨的美。
也許是櫻花筆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在綻放的櫻花旁又抽出一個含苞待放的小花苞。
“我沒事,讓你擔心了。”四月一日轉動眼睛,撫摸貼到臉上的粉色花瓣,輕聲道:“繼續畫吧。”
審神者看了看四月一日臉上難掩的悲傷之色,又看了看撒嬌的櫻花筆,眸色十分復雜。
萬年櫻付喪神,原本也該是他的所有物,卻在他面前與另一個人那般親昵……
還有本丸付喪神,居然對他人提起成為主人的請求……
在他離開后,本丸發生了那么多事,他都沒有參與進去。
如果刀劍付喪神,不愿意再尊他為主后,那他堅持到現在不就成了笑話嗎?
“不公平……”審神者小聲嘟噥。
四月一日瞥他一眼,那雙蒼老的手依舊死死抓著被子,透露出主人內心的不寧靜。
現在才開始后悔么?
櫻花筆蹭完四月一日的臉頰后,才依依不舍地飛回圖鑒前繼續作畫。
它的繪畫速度非常快,完全不需要打草稿,直接在白紙上隨意涂抹,色彩輕松轉換。
起初它還用各種顏色繪畫,以此來代表五彩斑斕的世界,漸漸地,世界就只剩下了黑白灰三色。
失去明媚的色彩,灰蒙蒙的天,被雨水籠罩看不清楚的本丸,Q版小人們臉上沒有笑容,以及那一雙雙充滿希望的眼睛慢慢變得呆滯無神。
“呼、呼……”
審神者看著看著,眼睛開始酸澀,畫面越來越模糊模糊,櫻花筆用了大片大片的細線勾勒出的雨水鋪滿整張白紙,刀劍付喪神的Q版小人因失去審神者的靈力,一個接一個陷入沉睡,然后被伙伴們埋到綠色的森林最深處。
最后一個沉睡的Q版小人甚至因為力竭走不動,直接倒在本丸里,被雨水沖到走廊底下,再被野草遮掩。
“清光……”
不知不覺,審神者已經說話含糊不清。
那些久遠的記憶仿佛春天到來萬物復蘇般,全都涌了出來。
“清光最喜歡漂亮……”
審神者突然捂住臉,他記得加州清光最喜歡涂他的紅指甲,收到他送的指甲油會很高興。
盡管那只是一瓶很便宜很普通的指甲油,是在開荒時為了讓他的第一把初始刀更加拼命而送出去的禮物。
但是加州清光在靈力快耗盡的最后,仍一絲不茍地給指甲涂上他送的那瓶劣質指甲油,然后倒在泥濘不堪的地上。
“他們直到靈力枯竭也沒有放棄,一直在等一個無比渺茫的希望。”
四月一日輕輕嘆息,“知道這一切之后,你還能說出對他們公平的話嗎?”
不能。
審神者張了張嘴,說不出口,他很清楚一旦承認,就代表他那順遂的人生游戲還有一個失敗的副本。
也許不是一個。
審神者緊緊拽住身下的被子,仿佛拽住最后一絲倔強。
皎潔的月光重新灑進來,原來是烏云被風趕走,月亮重現。
四月一日聽到老人含糊的哽咽聲。
櫻花筆完成“繪本”后,乖乖飛回四月一日的手里。它的靈力基本在作畫中耗盡,落到四月一日手里時已經不會動了,本該立刻回圖鑒里休養才對。不過它沒有,比起休養,它顯然更想留在四月一日的身邊。
“辛苦了。”
櫻花筆努力搖了搖,然后親昵地蹭四月一日的手指,甚至還很體貼地將自己彎成圓圈,想被四月一日戴在手里,可惜擠不過手腕上的兩個血鐲,只能半將半就地躺在四月一日手心里,隔一段距離長出一個橢圓的小花苞,假裝自己是一串被盤的佛珠。
四月一日問出那個問題后,審神者沒有回答。
房間漸漸回歸原來的靜寂,和過去無數個夜晚一樣,只有審神者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照入房間的月光逐漸變淡。
審神者的身體愈發糟糕,即使得到及時的治療,也難以活過……
蜷縮成一圈的櫻花筆察覺到周圍過分可怕的沉默,也漸漸停止對四月一日撒嬌的小動作。
又過了很久,黎明將至,太陽還沒出來。
“你已經想好了嗎?”
四月一日冷不丁開口。
倚靠在床上坐了一宿的審神者像被嚇了一跳,猛地睜開眼睛看他,眼里帶著被人打斷的惱怒和不滿。
四月一日的身體在昏暗的房間里若隱若現。
過了幾小時,櫻花筆上的所有小花苞都已盛開,變成一個漂亮精致的小花環。
“……我還剩多少時間?”
四月一日看向窗外,天空還沒出現白云,“我不確定,生死有命,大概還有一個小時吧。”
“只剩下一個小時啊。”
審神者重復一遍,費力轉身伸手去夠桌上的手機。
“我要和家人們告別,你一個小時后來接我。”審神者一字一頓道。
“我明白了。”四月一日緩緩起身往門外走去。
“你……”
“嗯?”四月一日回頭看他。
“你之前問我,我的愿望是什么。其實在你問出來的時候,你就猜到我的愿望了吧?”
“我是店長,為客人實現愿望是我的工作。”四月一日打開門把手,“而且你的愿望很好猜,你是想讓刀劍付喪神來接你吧。”
審神者沒說話,過了一會才帶有一絲希望問出口,“那現在?”
“抱歉,現在已經做不到了。”四月一日斂眸看他,將他的模樣全都記住,“你已經看不到我了,所以客人的身份在我這里不被承認。”
審神者瞪著眼睛定定地看四月一日坐過的椅子。
“傳聞人會在某些時刻看到另一個世界的存在,比如孩子看到神明,比如臨死之人看到彼岸界。嘴唇的傳聞被無數人轉訴加工,就失去了原來的意思。”
四月一日語氣微頓,“實際上,那些能看到另一個世界的存在,甚至能進入另一個世界的,大多是擁有特殊能力的人,他們在某個瞬間因機緣巧合而看到或得到,又在未來的某個瞬間失去。”
“原來如此……”審神者輕輕點頭,“因為我在長大后失去了靈力,所以我再也沒辦法回到本丸——”
“這只是一個很小的原因。”四月一日打斷了他的自圓其說,“你只是長大了,遺忘了。幼年時你在朋友們的推薦下,玩了一款《刀劍亂舞》的游戲。因為你有不錯的靈力,所以你被時之政府注意到,他們將你帶到了一座全新的本丸,在那里,你開始了你那順風順水的人生……”
“順風順水的人生?”審神者已經發現聲音是從門口傳來,于是轉頭看門外,卻什么也沒看到。
“你收到了很多神明的祝福。”四月一日斂眸,“八百萬神明的一百多個,他們在祝福你,所以你的一生都沒遇到過大的挫折,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我這還叫平安啊?”
審神者捂著難受的心臟說。
按照他先前的性格,如果四月一日一開始就說他的順遂不是他的努力達成的,他一定會反駁。
“但是我現在已經沒有那么多時間了。”
審神者說,“你之前問了我很多問題,我也問了你很多問題,我們都沒回答,所以現在是扯平了。我就問你最后一個問題,如果當時我沒有說出那句話,我……”
四月一日聽到了樓下急促的腳步聲。
是審神者的家人們,不止一兩人。
“我們本來就互不相欠,”四月一日輕輕說:“即使你不是客人,我也要為其他客人而來。”
“你說的對,還有本丸付喪神,他也是你的客人。”審神者合上眼睛,“萬年櫻描繪的繪本里,三日月宗近他們不是埋在森林里,就是本丸里,所以他們最后的靈力才會被本丸和萬年櫻吸收,誕生出新的付喪神……”
大壽將至,審神者說話非常艱難。
他的家人們已經來到頂樓的房間。
四月一日避到一邊好讓幾人進去。
“沒有人是想長大才成為了大人,他們也是偶然成為。年少時再喜歡再熱愛的東西,反復去做就會不耐煩。等長大后懂事了,再去做一樣的事,又失去了那份簡單純粹的喜愛。”
四月一日想起那本被審神者藏得嚴嚴實實的筆記本。
一開始的每一頁都被主人認認真真寫上各種筆記和心得,筆跡稚嫩,透露出主人的認真。一頁一頁翻到后面,筆跡越來越潦草,主人也越來越不耐煩……
——“我再也不要浪費時間在這里了!”
四月一日耳邊又響起審神者在本丸里說的那句話,長睫垂下。
刀劍付喪神們一開始不清楚,等了太久,便知道審神者不會再回來了。
失去了靈力的審神者,即使想回來也不可能回來,即使回來也不可能為他們提供靈力。
但在那么多年的等待中,沒有一個刀劍付喪神主動提出要放棄他們的主人。
即使因靈力耗盡陷入沉睡,又被埋在本丸里的他們,也沒有說過后悔。
“還是不公平啊……”
但是那已經不重要了。人沒了,很多都沒意義了。
第090章 本丸篇·完
加州清光做了一個漫長而美好的夢。
他夢到離開多年的審神者回來了。
和無數個往常一樣,加州清光夢到自己打開天守閣的門,準備進去打掃衛生,一眼便看到身穿白色狩衣的審神者端坐在書桌上書寫。
一時之間,四周安靜到筆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音都能被聽到。
“主、主公?”加州清光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您回來了?”
“是清光啊。”審神者放下筆,轉過身看他。
時之政府出品的白色面紗模糊了審神者的長相,也模糊了他的表情。
在戰場上沖鋒陷陣的加州清光竟站在門口躊躇不前。
他擔心這是一個夢,只要他一腳踏進去,夢就消失了。
“不用擔心,”審神者環顧四周,眸底帶著留戀,隨后看向加州清光,“這就是一個夢,我回來看看你們,過會就要走了。”
“您還要去哪?”加州清光連忙問。
他的一只腳已經不受控制地邁了進去。
審神者彎起眼睛,不說話。
加州清光意識到什么,腳步微頓,轉身離開。
極化的打刀移動速度也很驚人,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見。
審神者甚至還能看到門口殘留著加州清光快成分身的身影,“清光的速度變快了,我不在的時間里大家都在往前走……”
“不過,我真的已經被討厭了嗎?怎么不進來?”
審神者想起店長曾說過的話,知道現在的苦果是他該受的,難過地看了看門口。
門被加州清光打開,黯淡的光芒從外面照進來。
屋外也就比屋內亮一點,都差不多。
灰蒙蒙的天,雨水細如絲線,影影綽綽,看不仔細。
“我真的很討厭雨天……”
審神者嘟噥著,腦海里又想起萬年櫻畫的過去,“我離開后,一直都是雨天……”
他收回視線,打開一個抽屜,拿出一個轉盤,盯著看了小半會,自言自語道:“反正現在是在夢里,夢里的我應該還有靈力吧?”
說完,他便開始轉起轉盤。
常年不變的雨天瞬間切換成雪天,細小的雪花輕盈地從天空灑落,還沒來得及落到地面就消失不見。
還在本丸各個房間里奔跑通知人的加州清光感受著景趣轉換。
景趣轉換需要大量的靈力,所以此時審神者在轉換景趣,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但加州清光和已經感受到景趣變化而走出房門的刀劍付喪神心里談不上多少高興。
他們體內沒有靈力,與審神者的聯系已經消失了。
“糟糕,太久沒換景趣,忘記怎么調了……”
忙著研究轉盤的審神者不知刀劍付喪神們想什么,被飄來的雪冷得打了個哆嗦,才懊惱出聲,連忙將景趣調回來。
那雙飽經世事的眼睛漸漸亮起光彩。
如果加州清光在場,一定會認為那雙眼睛和初見時一樣。
轉瞬間雨聲淅瀝。
轉瞬間又落葉蕭蕭。
轉瞬間再……
審神者樂不可支地撥弄著景趣轉盤。
夢里的他靈力仿佛無窮無盡,可以肆意使用,不怕耗盡。
本丸的景趣時刻在變。
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主公!”
“大將!”
各種對審神者的稱呼也隨之而來。
審神者聞聲放下了景趣轉盤,轉身去看門口。
一大群刀劍付喪神你挨我擠地出現在門口,卻沒有一個人敢先進去。
“原來你是去叫大家回來啊。”
審神者目不轉睛地看著擠在門口處的刀子精們,好像要把他們牢牢記在腦海里。
擠擠挨挨中,五虎退的五只小老虎們憑著嬌小靈活的優勢,搶先滾了進來,濕漉漉的鼻子在空氣中嗅嗅,確認是主公的味道后,眼睛很快變得亮晶晶的,邁開小短腿嗷嗚叫著跑到審神者的身邊。
審神者見狀,彎了彎眼睛,低下身正準備接住它們。
它們卻在奔跑的幾秒鐘合起來變成一只巨大的白虎,足以將審神者撲倒舔舐。
被舔了一臉口水的審神者:“……”
“啊——”五虎退眨著濕漉漉的琥珀色眼睛急忙道歉,“主公,它們不是故意的……”
“沒事,我知道。”審神者抹掉臉上的口水,揉揉靠在自己身上的毛絨絨大白虎,“退你已經極化了啊。”
“是、是的。”五虎退小聲說,“我現在也有戰斗的實力了。”
審神者定定看著五虎退,一時不知能說些什么。
五虎退作為一把極其常見且容易得到的短刀,審神者在本丸初期就得到,但因五虎退怯懦膽小的性格,一直不受審神者喜愛。
盡管五虎退乖巧溫順,還有五只很可愛的小老虎。但實力不強的他在偌大的本丸里并沒能引起審神者多少重視,就連等級在一眾短刀中也是最弱的那幾個。
沒想到過去那么多年后,連上戰場都會掉眼淚的五虎退也成極化短刀了。
“吼——”
大白虎在審神者耳邊發出一聲吼叫,驚醒走神的審神者。
他這才發現因為恍惚,手下意識抓住了大白虎的毛皮,不小心把它捏疼了。
“我沒發現……”
大白虎沒有介意,伸舌頭舔舔他的手,一雙漂亮的獸瞳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個不停。
審神者覺得白虎的眼睛似乎在傳遞什么,沒看懂,只好望向五虎退。
“它在看您什么時候離開,”五虎退小小聲說,上前揉揉白虎的腦袋,努力揚起一個微笑,“主公,您終于回來了。”
銀發的短刀少年說話聲很輕,話里寄托的感情卻讓審神者猛地一顫。
“啊,是啊,我回來了。”
審神者看五虎退和白虎,看站在門口沒有進來的人,張了張嘴,一股酸澀如心臟供血般被送往身體各處。
“主公這次回來,是有什么還沒了卻的心事嗎?”
光風霽月的三日月宗近輕聲詢問,一雙盈了深夜彎月的眼睛讓人看不出情緒。
其余刀劍付喪神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地跪坐下來,靜靜聆聽。
“是還有一個。”
審神者眸色復雜地看門外的風景。
灰蒙蒙的天不知什么時候被染成剔透的湛藍,金色的陽光穿透茂密的樹葉灑落,一道彩虹橫掛在天守閣的對面,坐在房間里的人也能一眼看到。
“對不起。”
審神者聽到他的道歉。
“我之前離開的太倉促,沒能和你們好好說再見。”
刀劍付喪神們沉默。
“這次回來,是想和你們認認真真說再見。謝謝你們陪伴了我整個童年,謝謝你們在我那樣做事后還在為我祝福,謝謝你們……一直……等我……回來……”
審神者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后幾個字幾乎聽不清。
“……再……見。”
刀劍付喪神默默將額頭貼到手背上,送他們的審神者最后一程。
***
“那真是一個很美好的夢。”
加州清光坐在走廊上,手里捧著香氣四溢的茶,“我夢到主公回來了。”
三日月宗近低頭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笑道:“也許不是夢呢。”
“嗯?”加州清光疑惑地看他。
“不覺得這茶味道很香嗎?”三日月宗近垂下眼睫,看著豎起來的茶梗,笑容清淺,“也許是誰知道了我們的愿望,所以幫我們實現,還為我們泡了一壺茶。”
加州清光和三日月宗近同事多年,很快猜到了他的言外之意,看向自己的茶杯,笑道:“我的茶杯也有茶梗豎起來。”
“現在已經自由了。”
三日月宗近默默倒了一杯茶,“這么好喝的茶可是我花費了不少精力才收到的,不過若是將它當成代價支付予你,對你來說,會不會也不公平呢?”
一襲深色和服的四月一日君尋坐下,接過三日月宗近的茶,彎起眼睛,“我只是把審神者帶回來,之后的事我沒幫上什么忙。”
“已經幫了大忙,我們都不知該如何報答你。”加州清光道:“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請盡管開口,我們一定會滿足。”
四月一日搖頭,“沒有。”
“真的沒有?什么困難都沒有嗎?”加州清光微微皺眉,忽然想起自己的本體刀還在本丸地下埋著,挖出來肯定臟兮兮的,不好看,難過道:“你是嫌棄我們嗎?”
加州清光是黑發紅瞳的打刀青年,身形修長,眼尾上挑。
某些角度看去,和四月一日很像。
因此四月一日看著加州清光,偶爾會有看鏡子的感覺。
四月一日溫和地看著加州清光,后者被他的眼神注視,忍不住挪開了視線。
“哈哈哈,清光,看來店長不吃你這套呢。”三日月宗近朗笑出聲。
“你閉嘴。”加州清光惱怒地瞪三日月。
“好吧,其實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們。”四月一日一口氣喝完茶,“等待審神者回來的時候,你們有想過放棄嗎?”
兩人不由一愣。
“這個問題嘛,”加州清光摸摸鼻子,努力組織語言,“因為等了很久,所以有的時候真的會想過主公會不會不要我們了,會不會再也不回來,但是如果真的放棄了,那我們就不是刀劍付喪神了。”
“再者,等待雖然很痛苦,但是等到結果會很幸福。”三日月宗近自然地續上加州清光的話,溫柔地看著四月一日,“希望你也能等到你想等的人。”
“一定會等到的!”
加州清光朝四月一日揮舞拳頭加油鼓勁,“你幫了我們那么多,本丸的所有人都會祝福你!”
“等來結果就會很幸福么?”四月一日低聲呢喃,回想起壹原侑子的音容笑顏,眼神越發柔和,“謝謝你們的祝福,這個代價我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