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慢悠悠道:“誰聲音大就說誰。”
見對方給氣的嘴唇發(fā)抖,半天說不出話,于海又慢條斯理的繼續(xù)說:“嗨,沒說你。就是想起來,我以前養(yǎng)了一只阿拉斯加,也叫包子。有一天突然不見了,我懷疑是我身邊某個喜歡虛張聲勢的故人偷走的。”
包子的名字是于海取的,阿拉斯加打小黏他,像個掛件一樣貼著他的褲腳,其他人使出渾身解數(shù)也吸引不了它。
于海不在場還好,只要他在,其他人但凡抱它,立刻就會被殺豬般的凄厲叫聲魔音貫耳。
也不知道一只狗怎么發(fā)出豬叫的。
只有一種情況除外——用肉包子勾引。它最愛吃的就是食堂大師傅做的肉包子。只要晃晃手中的肉包子,年幼的阿拉斯加立刻被迷的暈頭轉(zhuǎn)向。
于海說:“這么愛吃肉包子,就叫你包子吧。”
工友們都覺得再合適不過。
從手掌大小養(yǎng)到膝蓋一樣高,沒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于海挑逗的撓著大狗的下巴,笑道:“說起故人和狗,我還挺想它的。”
“你……”魏朝宗眼底浮現(xiàn)微薄的希冀,“你想過我。”
于海笑道:“魏少說笑了,你又沒偷我的狗。再說,我想個偷狗的干什么?我想的,是我的狗。”
我想的,是我的狗。
魏朝宗覺得心切割成兩半,一半浸泡在冰水里,一半被烈焰炙烤。
于海是什么意思。
于海在暗示,他可以回到他的身邊嗎?他們能回到雨夜前——于海笑著招招手叫他小狗的從前。
另一個聲音嘲諷的說,癡心妄想!五年,見不得光的偷窺者,你做了五年。沒有你的生活,他是多么的暢快。他從來不曾想起你。即便你死了,他也不會多看你一眼,多念你一分。你心甘情愿做他腳下的狗,但在他心里,你的位置不如一只真正的狗。
但是,萬一哪………魏朝宗像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般緊緊攥著微不可見的一絲希望。即便是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甘心放棄。
“走失的他或許一直想要回到主人身邊,只是你放棄他了。”
“這么說,是我的錯?”
魏朝宗唇角繃直,思索片刻,認(rèn)真的說:“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小狗的錯,錯的是竊賊和強(qiáng)盜。”
錯的是周維,如果他不出現(xiàn)打擾他們的生活,一切都不會變。
“有件事我想不明白,報復(fù)我的手段有很多,偷我的狗算怎么回事?”于海笑著拍拍興奮的狗頭,“我說的是大狗。”
某天起床沒有狗子歡騰的迎接,于海擔(dān)心它生病了,去專門搭建的狗子小窩探查情況。
結(jié)果,狗子不見了,狗窩邊上遺落一只“偷狗賊”的球鞋。
跑的多慌張啊,球鞋都給跑掉了。
于海認(rèn)出來鞋是他買給魏朝宗的,誰是小賊不言而喻。
按理說,魏朝宗在這兒住了三四個月,他倆撕破臉后是該有個分割東西的環(huán)節(jié),有些東西用習(xí)慣了有感情了,跟于海說一聲,他不會攔著不讓拿走。
問題是,魏朝宗天天因?yàn)榘由鷲灇猓談⒔脑捴v,那就是一山不容二狗、同類相斥,說他對狗子有感情,狗都不信。
為了報復(fù)他,偷走水火不容的狗子,然后再好吃好喝的養(yǎng)起來。
太不合理了。
“或許你想錯了,他從未想過報復(fù)。”魏朝宗放輕聲音,“他只是想讓你不要忘了他,哪怕想起來是討厭的,但是不要忘記他。”
驕傲的臉上浮現(xiàn)與之矛盾的卑微,詭異的情感交加,讓冰冷的臉多了幾分耐看的生動色彩。
于海內(nèi)心沒有多少波動,他只是陷入更深的困惑。
魏朝宗為他們關(guān)系的崩裂找了個罪魁禍?zhǔn)住芫S,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讓于海都差點(diǎn)信了。
于海工作上三省其身,復(fù)盤進(jìn)取。生活上,他幾乎不去追憶過去。
一步一個腳印向前走,重來一次,或許他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但已經(jīng)選擇的路他從不后悔。
而五年前的是事,即使重來,于海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那時周維的秘書找到他,拿出五百萬要他離開魏朝宗。幾句話的功夫,于海就答應(yīng)了這筆交易,速度快到胸有城府的張秘書都為之側(cè)目。后來,這五百萬成為他回國創(chuàng)業(yè)的啟動基金。
無論從哪個角度,這筆交易都是筆劃算的買賣。于海自身,更是賺大了。
因?yàn)榧词箾]有那五百萬,了解基本情況后,于海也不打算繼續(xù)收留魏朝宗,這筆錢是意外之財。
魏朝宗應(yīng)當(dāng)是知道這筆交易的。
雖然那位張秘書讓他保證不向魏朝宗透露五百萬的交易,打著保護(hù)他家少爺脆弱心靈的旗號。
于海答應(yīng)了,卻明白對他下禁口令的原因大概是想在更合適的時機(jī)、由更合適的人來告訴魏朝宗。
有利于分裂他和魏朝宗關(guān)系的事兒,周家沒必要向魏朝宗隱瞞。
他以五百萬的價格將魏朝宗賣給了周家。
事實(shí)如此。
于海困惑魏朝宗的腦回路怎么長的,一提到五年前就應(yīng)激的模樣也不像不在乎。
既然覺得受到傷害,要么毀掉傷害的來源,要么就遠(yuǎn)離,怎么還上趕著受虐?
不止于海不明白。
又一次撞見舅甥兩個針鋒相對的張哲更加的疑惑不解,為什么臉冷心硬的少爺涉及到于海的事,總像是變了一個人。
平日里,周先生和魏少的相處雖不至溫馨友愛,至少能維持表面的平和。但于海這個名字就像一根引線,但凡提及,必然會引爆隱藏的炸彈。
“你讓他來周家我不追究,拋下所有的賓客,大張旗鼓的單獨(dú)將人帶走……”周維濃眉緊鎖,眉間皺紋如山巒般起伏,“魏朝宗,你還知道自己的身份嗎?分的清今天是什么場合嗎?”
“我很清醒。你應(yīng)該慶幸,周家繼承人的身份,對他還有可以利用的地方。”魏朝宗面無波瀾,“我就是要告訴所有人他的特殊,我不希望看到第二個孫家出現(xiàn)。”
周維沉聲:“清醒?我看你是昏了頭,看來需要張秘書再和你說一遍當(dāng)日的交易,給你潑潑冷水。”
張哲沒有立刻開口說話,而是謹(jǐn)慎的掃了眼魏少的側(cè)臉。
魏朝宗面無表情的臉上凝結(jié)了一層寒霜。
于海五百萬賣了他。
魏朝宗第一次聽到時,已經(jīng)從k國回到國內(nèi)。
周維洞察人心,他掌握著最恰當(dāng)?shù)臅r機(jī)告訴他交易的事,給予他最沉重的一擊。
若是在那場雨夜前,魏朝宗一定會去找于海求一個真相,祈求于海不要選擇金錢請選擇他,他以后會賺很多很多錢,會給于海很多很多錢。
而在那場雨夜,魏朝宗跪在濕漉漉的石磚上,哀求于海不要趕他走。
“我不想養(yǎng)小狗了,沒意思。”
“滾吧,別來煩我。”
魏朝宗面對緊閉的門扉跪了一夜,最后高燒昏迷被周家?guī)ё摺?br />
那時的他心里充滿絕望的恨意,張秘書告知他交易的事情,仿若火山噴發(fā),他的心落入滾滾熔巖,頃刻間化為灰燼。
不再猶豫,已然麻木的他接受了出國的安排。
他以為他的生命已經(jīng)干涸了。
然而過往的回憶像一把尖刀刺在心臟處。他看到淋漓的鮮血,并感覺到了疼痛。鮮血沿著血管輸送至身體各處,讓僵直的軀干有了活人的模樣。
魏朝宗不能停止回憶,那是他生命的養(yǎng)分。
魏朝宗不能死,他舍不得那些回憶。
漸漸的,魏朝宗在剜心的疼痛中,品出一絲甜的滋味。
魏朝宗曾以為那是他的虛妄幻想,痛是假的,甜是假的,他不斷假設(shè),又不斷推翻,無時無刻不在天人交戰(zhàn)。
于海用五百萬賣了你。
也許你誤會他了,也許于海是有苦衷的。
他將你看做商品,私下做了交易卻不敢告訴你,不是心虛是什么?
也許是周維威脅了他,周家的人自私冷血,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于海正直純善,怎么斗得過那群陰險狡詐的人。他和于海都中了周維的圈套。
可笑,他把你當(dāng)成累贅、當(dāng)做垃圾,丟棄時毫不猶豫,扔掉了就拋之腦后。他有一絲不舍嗎?沒有。
你怎么知道沒有。也許下著大雨的夜晚,于海關(guān)上門便陷入了懊悔和糾結(jié)。
異想天開!驅(qū)趕你的話他都懶得多說。
也許是擔(dān)心說多了泄露真實(shí)的不舍。包子消失的那天,雖然他鎮(zhèn)定自若的指揮眾人尋找,但一個人的時候,他真的很著急,不是么。
可笑,可笑,魏朝宗,你連只狗都不如啊。
兩種聲音不斷的交疊出現(xiàn),聲量越來越大,擊碎了虛妄和現(xiàn)實(shí)的鏡子,魏朝宗放棄掙扎,任由自己沉溺于混沌的回憶里。
直到重新靠近于海,膠著的纏斗倏然分出勝負(fù),魏朝宗終于在真實(shí)的疼痛中感知到真實(shí)的甜意。
于海不愛他,是真實(shí)的痛。
于海放棄他,是真實(shí)的痛。
而于海本身就是真實(shí)的甜,他不再是夢幻泡影,不再是近在咫尺卻不敢觸碰的夢。
魏朝宗不再對促使于海做出交易決定的原因追根究底。
如果阻隔他們的是金錢,那他就掌握金錢,如果阻隔他們的是權(quán)力,那他就掌握權(quán)力。
五年的時間,他將魏家收為己用,將周家控制在掌心,他努力摒除一切不安定的因素,終于走到于海面前。
而如今,周維想要故伎重施,試圖用同樣的話激怒他。
“你想看到我什么反應(yīng)?怒不可遏、心灰意冷?主動報復(fù)他、和他斷絕往來?”
斷絕來往,于海大概會一身輕松。
魏朝宗心口一悸,嗤笑:“我只覺得你太吝嗇,堂堂周家只拿出五百萬換他們的繼承人,說出去令人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