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之后,姜暮聲又帶云染出席了幾次社交場合。
每次,云染都能看見港督的千金。
她不由得想,香港這時候到底還是英國人管著,作為這狹小地界最上等的中國人,姜暮聲也不免要跟身為英國人的港督打好關系。
要跟港督打好關系,必定要頻繁交際,而在交際場中,同港督千金會面必定是不可避免的。
想到這一層,她忽然覺得這么厲害的姜暮聲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之處。
在這一層上,她好像同他接近了一點。
她也有自己的不得已。
她是為了尋求一個安穩(wěn)的棲身之處,機緣巧合之下才待在姜暮聲身邊。
算下來,竟也有一段時日了。
摸著良心講,這段日子,姜暮聲對她不賴,她跟著姜暮聲體會了許多她從前根本接觸不到的上等生活。
姜暮聲確實對她很好。
除卻那天在醫(yī)院門口微微吻了下她側臉和耳廓相連的地方,并沒有再向她索求什么。
甚至于許多時候,姜暮聲都護著她,不讓她成為他人眼里的一盤菜。
姜暮聲,原本就是這么紳士、愿意優(yōu)待女孩子的一個好人嗎?
那社會上的那些傳聞是怎么回事?
就連在姜暮聲手底下做事的老豆也拿姜暮聲的可怖之處嚇唬了她許多年。
“在想什么?”
云染回神,微笑扭過頭,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再被姜暮聲嚇到。
她穿著藍色寬吊帶,下身褲裙款式的保守泳衣,黑而長的頭發(fā)盤成了髻,一個人坐在泳池上方,高處的一個跳板上,纖潤皙白的一雙玉腿往下吊著,悠悠晃動。
她其實很怕高,但天生反骨,喜歡做些出格又稍顯刺激的事。
兩只向后撐在跳板上的手微微有些發(fā)抖了,她面上還是保持著微笑。
“我想我躲到這里,港督的千金應該找不著我,也就不會來尋我的麻煩了。”
“好好待在我身邊,她也不敢尋你麻煩。”
“但是說的話不好聽,姜先生,你們男人心大聽不出其中綿綿針,我卻會覺得疼。”
姜暮聲若有所思,一雙黑沉沉的眸子垂下去。
云染禁不住笑了,“算了,您不必想這些事,左右您也不好幫忙。”
“把手給我。”
“啊?”
云染疑惑地歪了歪頭。
“把手給我。”姜暮聲重復了一遍。
右手朝她這邊往前伸了伸,似乎很忌憚下面那一方藍藍的泳池水。
云染聽明白了,她慢慢地把自己的手遞過去,很注意看自己的手是如何在姜暮聲手心降落,姜暮聲的手又是如何將她的手握緊。
這一次,他們兩個人的手都沒有什么溫度。
“阿染。”
“嗯。”
云染慢慢站起來了,姜暮聲忽然猛地將她一拽,直拽進自己懷里,又馬不停蹄地向后退了一步。
云染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朵長在姜暮聲懷里的云,沒長腳似的,就這么跟著姜暮聲飄蕩向后。
站穩(wěn)了。
她聽見姜暮聲略有些沉重的喘氣聲,她沒有出聲,就這么靜靜聽著。
姜暮聲沒有放開她,一只手向后摸到她的頭發(fā),輕輕撫了三下,似在寬慰她,又似在寬慰他自己。
“姜先生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
云染記得自己用上洗手間的借口悄悄溜走的時候,姜暮聲還在跟港督談話,談到她不懂的生意方面的事,她只記得‘大陸’、‘碼頭’、‘房地產(chǎn)’幾個詞。
她走了,塞西亞沒有跟著,塞西亞眼里只有姜暮聲,自然不會只跟著她走。
姜暮聲沒有回答,只是繼續(xù)這樣若有似無地抱著她。
若有似無地,因為姜暮聲每次都是虛虛抱著她,不讓她觸到自己胸膛,好像他的胸膛里是空心似的,碰不得。
一次兩次,不覺得有什么奇怪,次數(shù)多了,便發(fā)覺了。
她又免不得聯(lián)想到社會上那個關于姜暮聲不近女色的傳聞,她想也許是真的,至少現(xiàn)在的姜暮聲對同人親近這件事是有些障礙的。
不過也正好,她還沒有做好獻祭自己的準備。
可是,她已經(jīng)有這個要準備的心理嗎?
云染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
這時,姜暮聲握著她的肩,輕輕放開了她。
“下次不要到這種地方來,若是不慎掉下泳池,我不會游泳,救不了你。”
云染疑惑:“這泳池這么深嗎?”
“不知具體多深,以后見水離遠些就是了。”
“好。”
云染嘴上乖乖答應了,心里想的卻是就算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不見得沒有人救她,這里一定還有其他會水的人。
為什么姜暮聲排除了這種可能?
就算塞西亞妒恨她能待在姜暮聲身邊,也不至于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就要她去死。
難道說姜暮聲一點也不希望別人碰到她?
姜暮聲當真看中她到了這種程度?
真荒謬。
云染在感情上從來都很有自信,唯獨在姜暮聲這里她摸不準。
姜暮聲好像有很多秘密,有很多她不能觸及的禁區(qū)。
她也不想去觸及,還是目前這樣淡淡地、相安無事更安全。
她再愛尋找刺激,也不會直接去拔獅子嘴邊的毛。
離開了高處,兩人下到一樓。
眾人將塞西亞圍成一個圈,等待著獻禮。
今天是塞西亞的生日,所以才有了這個派對,來的賓客很多是港督的友人,更多的還是塞西亞的同輩朋友,其中不乏塞西亞的愛慕者,和一些想借她和港督攀交情,好平步青云的人。
“暮聲,你終于回來了!”塞西亞直接將一雙藍眼睛釘在姜暮聲身上。
眾人讓開一條路。
“我等著你的禮物呢。”塞西亞下意識想走向姜暮聲,轉念又想到東方偏愛的含蓄美,便心癢癢地站在原地,等姜暮聲朝她走來。
姜暮聲挽著云染朝她走來,獻上一個不到手掌大小的黑色精致禮盒。
“生日快樂,塞西亞。”
塞西亞滿心歡喜,雙手珍重地捧著那黑色小禮盒。
“再會。”
送完禮,姜暮聲挽著云染掉頭走了,帶她去換衣服。
塞西亞也想追著姜暮聲一起走,但其他還等著送禮的人又筑成一道墻,將塞西亞團團圍住。
云染同情地回頭看了一眼塞西亞。
原來千金大小姐也有煩惱,是人就有快樂和煩惱。
這么想,她和塞西亞也沒有什么不同,甚至,她還擁有了塞西亞想要的快樂。
換好姜暮聲給她置辦的一身藍綠色旗袍后,她挽著姜暮聲的胳膊,抬腳跨出高門檻,問:“姜先生,你送塞西亞的禮物是什么?”
“你也想要禮物嗎?”
“沒有,我就……就……隨便問問。”
云染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唇。
她好端端地結巴什么?
“想要什么?”姜暮聲問。
云染松開了咬住下唇的牙齒,吃驚地斜望著姜暮聲。
姜暮聲也從旁斜看向她,視線夾雜著朦朧的月光一起落下來。
有些溫柔。
云染趕忙移開了視線。
姜暮聲說:“你跟了我這么久,我還沒有送過你什么。”
這么久,其實還不到一個月,兩個禮拜?不,兩個禮拜多一點,差不多三個禮拜。
云染心里七上八下,胡亂思想著。
“你不說,我便隨便送了。”
云染找回來些心神,裝鎮(zhèn)定開玩笑道:“姜先生說得好像現(xiàn)在就要立刻送我似的。”
沒想到姜暮聲立刻有了行動。
云染見他真從西褲口袋里掏出一個鐲子,在月光下閃著它自己的瑩瑩玉光,墨綠色的光。
是翡翠。
沒有包裝盒,但直覺告訴她,價值不菲。
云染的笑僵住了,變得有些緊張。
姜暮聲挽著她的手向下一滑,握住了她手腕。
跟姜暮聲的手一樣低溫的翡翠鐲子,慢慢地套上來,套不進去,倒不是她的手大了,而是姜暮聲不忍使大力,怕弄疼了她。
“似乎需要一點潤滑。”姜暮聲有些尷尬。
云染笑了一聲,心里忽然有些雀躍,“我有護手霜。”
拿出來擦了一點。
這一下,很順利地戴了進去。
姜暮聲輕輕握著她的手,垂目欣賞,嘴角溢出一丁點兒笑意。
“很適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