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染渴求地望著姜暮聲,眼里閃著舞池不斷變換著的流光,還有她自己眼里的神采。
渴盼的,夾著點惴惴不安的。
云染發(fā)覺自己在害怕。
她垂眸看了一眼姜暮色的腿,對于自己的害怕明確了。
她擔(dān)心姜暮聲被她這大膽的,還有些不近乎情理的請求惹怒。
誰都知道,姜暮聲的腿有毛病。
她也不能裝傻。
做了就是做了。
喧雜的人群,昏暗的角落,姜暮聲緩緩抬起了手,他戴著雄獅面具的臉朝她壓下來時,云染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那一刻,她當(dāng)真以為是一只充滿危險性的獅子要捕殺她。
那只沒什么溫度的手?jǐn)堅谒g,她才確切意識到這是人的手,沒有獅子絨絨的毛。
“阿染,你似乎很怕我。”
隔著面具,姜暮聲幽幽道。
另一只手也撫在了云染的肩背上。
兩人自然地跟著舞曲的下一個節(jié)拍開始舞動。
云染道:“港城恐怕沒有不怕您的人。”
姜暮聲道:“你分明會跳舞。”
“只遠(yuǎn)遠(yuǎn)見別人跳過,將動作記在了腦子里,私底下也練習(xí)過,但這樣實操是第一次。”
“你很喜歡跳舞?”
“一切意味著積極向上層階級跨越的活動我都很感興趣。”
“譬如?”
“譬如……”云染想到了雪雨妹妹房間墻上裝在精致相框里掛著的幾張照片,“騎馬、射箭、游泳。”
“除了游泳,我都可以教你。”
云染的心臟跳了一下,不規(guī)律的一下,只一下。
一支舞跳完了,到了可以交換舞伴的環(huán)節(jié)。
鄭杭一和塞西亞都尋了過來。
鄭杭一說:“原來你們兩個在這獨享安靜的小角落。”
說著看向云染,“云小姐,你實在厲害,暮聲從前都不跳舞的,我一直不能確信他會不會。”
云染道:“姜先生跳得很好,教了我很多。”
她極自然地說出這種恭維的話,能夠使自己獲利的話和事,她向來是不吝說和做的。
但也有一點她自己的原則。
鄭杭一戴著的是一張只能遮住三分之一中間臉的猴子面具,笑著接她的話時,白牙齒在燈光下一亮一亮,“可惜我不是一個女人,不能做暮聲的女伴,同他跳一支舞。”
“但是鄭先生可以同云小姐跳。”塞西亞終于找到插話機(jī)會。
“正好,我也可以跟暮聲跳。”
云染看向姜暮聲,他的兩只手都還沒有從她身上移開,她自己的手在一支舞結(jié)束時已經(jīng)垂了下來。
在她的角度看來,姜暮聲以自己為籠,困住了她。
她在姜暮聲構(gòu)建的包圍圈里,仰頭看他。
面具遮蓋的面積太大,就只能看他的眼睛來分辨情緒。
他會答應(yīng)同塞西亞跳舞嗎?
會吧。
都同她跳了,塞西亞可是港督的千金呢。
鄭杭一也探究地看著姜暮聲,他也很好奇。
姜暮聲最終放開了她,回答塞西亞,“我的腿不允許我再跳下去了,抱歉。”
然后,往不遠(yuǎn)處的可供休息的沙發(fā)處走去。
塞西亞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云染邁步要跟上,塞西亞突然跑了起來,超過她,更迅疾地奔向姜暮聲。
云染的腳步慢了下來,頓住。
“云小姐,別擔(dān)心,塞西亞要是能拿下暮聲,早拿下了。”
“放下你的擔(dān)心,同我跳一支舞吧,我今晚沒有舞伴,一支舞還沒跳呢。”
云染沒有拒絕,鄭杭一帶她到燈光具足的舞池中央,周圍舞動的人群中有不少人注意到她。
在狐貍面具的掩映下,她盡情享受這目光,心里又盼著一支舞曲終,她可以像灰姑娘在十二點前離開,避免暴露自己的真面目。
她有點分不清自己此時此刻體驗的是真實還是虛無。
那邊,姜暮聲已經(jīng)在沙發(fā)上坐下,他沒有取下面具,仍舊戴著,只用兩只眼睛去欣賞舞池中最耀眼奪目的那個女孩。
她同鄭杭一跳舞的時候遠(yuǎn)比同他自在。
“暮聲,你今天腿好些了是不是?已經(jīng)能跳一支舞了,我父親新請來一位英國來的權(quán)威醫(yī)生,讓他再給你看看。”
“不必。”
一晚上,姜暮聲很長時間都在看著云染跳舞,云染中途又換了其他舞伴,其中有一個藍(lán)眼睛的英國軍官沒有被換掉,跟云染跳了最后兩支舞。
塞西亞絞盡腦汁在一旁同他搭話,他只淡聲敷衍過去。
最后一支舞結(jié)束,大家都跳累了,舞伴互揭面具,有的熱烈地糾纏擁吻在一起。
同云染一起跳舞的那個英國軍官也想這樣做,但云染靈巧地脫了他的手,頭也不回跑出舞池,回到先前塞西亞領(lǐng)她去的換衣間,換回了帶著酒污的白色洋裝。
怕方才那個英國軍官找過來,她特地在換衣間里待久了一點。
所謂的英國紳士在跳舞時規(guī)規(guī)矩矩,最后面具一掀,也不過是野獸。
差不多了,云染想,她得回去找姜暮聲。
跟別人跳舞應(yīng)當(dāng)不算闖禍吧?
這樣想著,云染打開試衣間的門,猝不及防看到一個高壓壓、黑沉沉的背影。
這強(qiáng)烈的壓迫感,除了姜暮聲,還有誰?
姜暮聲聽到了她開門的動靜,轉(zhuǎn)過身,將手里的風(fēng)衣抖了抖,復(fù)又披在她身上。
云染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在舞池舞得太過忘我,竟然將姜暮聲的衣服抖落掉了。
“姜先生,對不起。”
“嗯?”
“您的衣服,我沒有妥善保管好。”
姜暮聲抬手,給她將衣服攏緊,將脖子以下的所有都遮住。
“只是一件衣服,你應(yīng)當(dāng)妥善保管好的是你自己。”
云染有些懵,滿臉疑云望著姜暮聲。
“舞池里那些男人的眼睛都粘在你身上,把你當(dāng)塊肉。”
云染恍然大悟。
在舞池里時,她還奇怪,明明帶著面具,為什么還是有這么多目光匯聚在她身上,還有那突然展露獸性的英國軍官。
究其原因,是她掉了衣服。
她自己也將衣服緊了緊,忍不住地開口問:“那姜先生把我當(dāng)什么?也是一塊肉嗎?”
一塊可以隨時吃掉的肉嗎?
姜暮聲沒有回答,雄獅面具露出來的兩只眼睛陰沉沉地看著她。
云染頓感壓力,認(rèn)錯道:“姜先生,對不起,我不該問您這種問題。”
姜暮聲的目光忽然柔和下來了,他抬手摘掉自己的面具,也摘掉她臉上的面具,看清她臉上的擔(dān)憂和畏懼后,將兩張面具隨手一扔。
“回家。”
姜暮聲喑啞低沉的聲音同面具落地的清脆聲響疊在一起。
云染一面點頭,一面去看那面具,那兩張面具也疊在了一起。
雄獅壓在了狐貍上方,嚴(yán)絲合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