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染腳步略頓了一下,聲音聽起來更氣了,“誰稀罕!”
姜暮聲不再開口,也不再往前跟,只是默默看著云染的背影,和薔薇花一起留在院子里。
負責抬刀疤尸體的兩個保鏢交換了一個眼神。
除了雪雨小姐,也就只有云小姐敢這樣跟姜先生鬧脾氣了。
是啊。
“云小姐,尸體往哪兒放?”兩個保鏢收回相互交流的視線,問云染。
云染推開了老豆的房間,“麻煩幫我放到床上。”
兩位保鏢照做,然后繼續(xù)待在床邊,等待著云染下一步吩咐。
雖然現(xiàn)在情況有些復(fù)雜,但眼下看來云染是最有希望做姜太太的人,他們不能不用心伺候些。
云染并不知道兩位保鏢心里想著什么,她此刻想的都是辦喪事的流程。
活了十幾歲,她也見過一些人辦喪事,心里知道個大概。
要先給老豆換身干凈衣服,身上的血跡擦洗干凈,若是再講究些,還可以請?zhí)匦Щ瘖y師,她自己就會化妝,不用再另外請了。
打開衣柜,拿了身老豆最喜歡的灰色長袍出來。
老豆身前總說:“我頂羨慕那些教書先生,只消動動嘴皮子,就能謀生,過得舒坦又自在,可惜我小時候沒機會讀書。”
“沒念書,我現(xiàn)在雖然還是沒什么本事,但至少供得起你讀書了,小阿染,你以后念出書來,干輕松的活計,我就能跟著你享清福了。”
云染還記得自己那時候回答老豆說:“我以后要掙很多很多錢,這樣老豆就不用出去工作,可以天天待在家里了。”
老豆聽了十分高興,將她抱在腿上,暢想起來。
“天天待在家里,用什么打發(fā)時間呢。”
“老豆可以像隔壁的叔叔一樣出去喝茶、打牌。”
“云小姐,您又哭了。”一個保鏢小聲地說,生怕言語不合適沖撞了她。
云染抹了把眼淚,不說話。
“云小姐,要給刀疤換衣服是嗎?交給我們吧,人死了沒意識,怪重的,你一個姑娘搬不動。”
云染便把手里的長袍交給提議的那個保鏢,“有勞。”
然后轉(zhuǎn)身出去了。
她走到外面不到十平米的客廳,不經(jīng)意間看見姜暮聲還站在院子里。
他走到了薔薇邊上,不知是在看,還是在聞,人幾乎要融進花叢里。
她猶豫片刻,還是走到了院子里,來到他身后。
“姜先生不是很討厭薔薇嗎?離這樣近做什么?”
“不討厭。”姜暮聲道:“我覺得薔薇很好。”
“當真?”
“當真。”
云染見她答得這樣認真,不由得怔忡了下。
“為什么會覺得我討厭薔薇?”
“之前在東方歌舞廳的時候,你把別人送我薔薇踩碎了,還扔進垃圾桶里,這應(yīng)該是姜先生做的吧,我想我應(yīng)該沒有誤會你。”
云染一口氣說完這一長串控訴的話,有些喘不過氣了。
姜暮聲視線下移,看了她嬌艷如薔薇花瓣的嘴唇一眼,道:“是我做的,不過我那樣做不是出于不喜薔薇。”
“那是因為什么?我聽人說雪雨妹妹被綁走的時候,現(xiàn)場就留下了一束薔薇。”
“因為……”姜暮聲忽然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了,“阿染,你家里有水嗎?”
“有是有,你要喝嗎?得先燒開。”
云染進屋去燒水。
碰到水壺,云染遲疑了,她為什么要給姜暮聲燒水喝?
然而,她還是燒了。
罷了,她自己也要喝。
燒水壺剛開始工作就嗚嗚響。
姜暮聲見她不再出來,便也走了進去。
狹小的廚房里,多一個人搶奪空氣都很明顯,云染已經(jīng)感知到了姜暮聲的存在。
“那是因為什么?”她繼續(xù)追問。
“這么想知道?”
云染抿緊唇,姜暮聲以為她對他很好奇嗎?那她偏不讓他這么想。
聽著燒水壺的嗚嗚聲,云染看向了院子里那些開得正好的薔薇花。
“云小姐,衣服換好了。”
老豆的房間傳出聲音。
云染跑進又跑出,再進去時,手里端了盆水,里面浸著一條濕帕子。
姜暮聲跟進去,兩位保鏢便退了出來,房間太小了,待四個人會很悶。
云染細致地用濕帕子給老豆擦身,沒注意到姜暮聲也進了來。
姜暮聲也不出聲打擾,只陪在一邊。
他看刀疤那張臉,并不覺得眼熟,腦子也沒有什么關(guān)于刀疤的印象。
他能從大腦中搜尋出的零星記憶就只有雪雨的一些碎碎念。
“哥哥哥哥,那個叫刀疤的叔叔真好,每次回家都給我?guī)б皇N薇花,很好看是不是?”
“哥哥哥哥,刀疤叔叔說她也有一個女兒跟我差不多大,你說,我跟刀疤叔叔的女兒能成為朋友嗎?”
姜暮聲第一次注意到刀疤,便是雪雨被他連同外人擄走那天。
在將雪雨交接給線人時,刀疤或許聯(lián)想到雪雨跟他自己的女兒差不多大,良心未泯,竟然在最后關(guān)頭,把雪雨還給了他,自己背后中了一槍,幕后想要綁架雪雨的人看刀疤反水,要滅口。
他讓人將刀疤救下,念及他最終還是沒有傷害雪雨,把他交給港督,依法處置。
云染打算出去換一盆水,一轉(zhuǎn)身,差點撞到姜暮聲,嚇了一跳。
水盆在她手里晃蕩,姜暮聲忙搭把手,兩人一起將水盆穩(wěn)住了,可是里面的血水高高濺起。
云染的天青色旗袍和姜暮聲的深藍格子襯衣和黑色馬甲都沒有幸免。
云染心里哎呀一聲,小心翼翼觀察姜暮聲表情,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嫌棄,也沒有厭惡。
“小心。”姜暮聲只是這樣對她說了一句。
云染心中驚駭,說不出話,只點點頭,抱著那盆水走出房間,去換了一盆。
她在這里待了多久,姜暮聲就陪了多久。
天黑了,保鏢里叫阿彪的那一個接了個電話,像姜暮聲匯報:“姜先生,alan說雪雨小姐問您和云小姐今晚回不回去吃晚飯。”
“讓她們先吃,不必等我們。”
阿彪回了話。
姜暮聲問:“阿染,你餓了沒有?”
云染沒有什么感覺,但看那些個保鏢,還有姜暮聲,一個個都是大體格的男人,忙了一下午,肯定餓了。
“我?guī)銈內(nèi)コ燥垺!?br />
姜暮聲說:“好。”
其他保鏢們也沒人敢說不好。
“云小姐帶我們?nèi)コ允裁矗俊庇斜gS好奇地問。
“這邊小吃多一點,有魚丸、蚵仔面、烏龍茶……”
云染一個個說著,一邊注意著姜暮聲的神色,想他究竟看不看得上這些食物。
但她什么也沒看出來。
大部分時候,姜暮聲似乎都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有點過于克制沉穩(wěn),云染覺得他甚至不像一個真的人。
云染帶他們?nèi)チ俗约航?jīng)常去的一家面館,讓他們自己點自己感興趣的食物,要魚丸的居多,對于他們這一行,應(yīng)該頓頓少不得肉。
云染要了一碗餛飩面。
姜暮聲也說:“要一碗餛飩面。”
他們?nèi)硕啵患倚⌒〉牡甓急凰麄儼鼣埾聛砹耍踔涟训晖獾膬蓮埿∽雷右沧鴿M了。
下餛飩的阿姨笑容滿面,“阿染啊,你今天帶這么多朋友來照顧我的生意。你老豆呢,他怎么不來,是還沒回家嗎?”
云染喉頭哽了一下,輕聲說:“他病死了。”
“哎呦!”阿姨嚇得手一抖,撩了水的餛飩又重新掉進大鍋湯里。
沒人敢再說話,方才互相閑談著的保鏢們也紛紛閉上了嘴。
云染感覺自己被一陣無力的悲傷裹挾著,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要提醒她,她今后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親人了。
她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她又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阿染。”姜暮聲傾身握住她放在桌面的手。
“……嗯?”云染有些恍恍惚惚地看向?qū)γ娴慕郝暎暰有點模糊,她又想哭了。
姜暮聲說:“你剛剛不是想知道我為什么不討厭薔薇花,那天卻做出了討厭薔薇花的行為嗎?”
云染的眼淚將落未落,心里頭忽然有些煩。
她不明白姜暮聲這個時候說這個做什么。
“因為,”姜暮聲握緊她的手,“那天我恰巧看到那束薔薇是別的男人送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