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聽到姜暮聲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云染的腳不受控制地停了下來。
然而,她只停頓了片刻,不愿意讓姜暮聲看出來, 又繼續向前邁步, 步子邁得更大更急了些。
她決絕地向前,想要立刻逃離這個地方,逃離姜暮聲。
“哥哥!”
身后傳來雪雨的驚叫, 云染還是咬牙忍住了沒有回頭。
緊接著,又是一聲金屬落地的脆響。
云染停頓住, 沒有聽到人摔到的聲音。
確認后,她又繼續往前, 她把自己想象成一塊石頭, 不管發生什么都不會動容的石頭。
石頭沒有感情, 她只有自己,也只為自己著想。
雖然停了幾次,但后來,每一步都越來越堅定, 她必須離開這, 離開這個不屬于她的地方。
身后也不再有動靜, 不知是她的聽覺自動屏蔽了,還是雪雨和姜暮聲都不再試圖挽留她。
她很想回頭看一眼,但怕撞進姜暮聲的眼睛,還是將決絕進行到底了。
出了別墅, 她又看到那些已經回到了原來位置的保鏢,阿彪也在, 那些保鏢不敢走過來,也不敢探頭探腦, 但視線忍不住以轉動眼珠的方式落在她身上。
“云小姐,你這就走啊?”
云染經過門口的一個保鏢時,聽見他小聲地問。
“嗯。”
云染也輕輕應了一聲。
這時太陽已經很大了,曬得人發昏,云染走進陽光下時,忍不住抬手擋了擋。
阿彪遠遠地看著她說:“云小姐這回走了,今后還回來嗎?”
云染心情本來已經很不好,現下聽見阿彪這樣問自己,不由惱火。
“你希望我回來還是不希望我回來?”
“自然是不希望。”阿彪很誠實,對她的不喜和不歡迎都寫在了臉上。
云染故意地道:“我回不回來并不是由我說的算,得看你們姜先生找不找我回來。”
阿彪嘲諷地笑了一聲,“云小姐走的時候這么自由,回來怎么就不自由了?”
云染道:“你有本事把這話直接同姜暮聲說。”
“你……”
阿彪徹底被噎住。
他雖然為姜先生鳴不平,但到底是姜先生的下屬,怕姜先生,不像云染這樣膽大包天直呼姜先生姓名。
在香港,能直接叫姜先生名字的沒幾個,這么連名帶姓的叫的更少,在云染之前他不曾聽過。
真是不知道云染哪里來的膽子!
在吵架這一方面,算是贏了阿彪,云染頗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也借著這機會發泄了一通。
是阿彪先對她不敬,不怪她回敬阿彪。
云染最后趾高氣昂地看了阿彪一眼,上了來時的小貨車,吩咐司機開車回去。
小貨車開動,載著云染很快便沒了影。
阿彪卻實在是氣著了,站在原地,喘著粗氣,太陽底下看著像是要冒煙了。
云染不在了,保鏢們紛紛圍過來。
“彪哥,你沒事吧?”
“沒事,我能有什么事。”
“云小姐剛剛跟你說什么了?”
“沒說什么。”阿彪生氣地走開了,保鏢們互相看看,誰都沒有答案,繼續回去站崗。
屋子里,姜暮聲已經被雪雨和Alan一起扶著回了房間。
“哥哥的金手杖好像沒有撿。”雪雨忽然想起來。
Alan說:“小姐陪著姜先生,我去撿回來。”
Alan去撿金手杖,雪雨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臉愁容地望著哥哥。
姜暮聲蒼白的臉展露出一個微笑,“雪雨,哥哥都沒有難過,你也別難過。”
“哥哥騙人,你怎么可能不難過,剛剛下意識去追嫂子,都差點摔了,要不是Alan反應快,哥哥的傷怕是又要雪山加霜。”
“哥哥沒事。”姜暮聲道:“你未出生時,哥哥經歷過更慘痛的傷,眼下這點傷沒有傷及要害,對哥哥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雪雨哭了出來,“哥哥總是這樣說,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卻把我管得這樣牢。”
姜暮聲哄道:“今天的賭約你贏了,阿染親自來送燒鵝,按照約定,我允許你一周外出兩次,帶著Alan。可以出門了,有開心一點嗎?”
“不開心。”雪雨難過地道,吧嗒吧嗒地掉著眼淚。
姜暮聲探身,抬手去幫妹妹拭淚,“怎么贏了還不開心?”
雪雨說:“我寧愿自己輸了,嫂子這次雖然來了,但卻比不來更無情。”
姜暮聲道:“阿染不是無情,她還在生哥哥的氣,覺得是哥哥害死了她老豆。”
“可是哥哥并沒有害刀疤!哥哥只是把刀疤送進了監獄,讓港督依法處置,如果哥哥沒有這樣做,刀疤可能死得更早,Alan都告訴我了,那邊的人當時想殺刀疤。”
“阿染并不知道這一點,所以她恨哥哥很正常。”
“哥哥為什么不跟嫂子說明白呢,上次在廣場,我以為哥哥會告訴嫂子真相的。”
“雪雨,我不能告訴阿染。”
“為什么?”雪雨帶著疑惑望著哥哥。
姜暮聲道:“因為哥哥覺得,讓阿染知道真相的話,阿染同我更不可能。”
“哥哥是怕嫂子知道了真相會內疚?”
“內疚只是其中一種情緒,并不能徹底消融阿染心中的恨,情緒一旦復雜,人會理智得可怕,阿染跟你不一樣,她不是一個單純的女孩子,絕不會輕易地選擇回到我身邊。”
“哥哥是在說我頭腦簡單嗎?”雪雨不哭了,紅著眼睛委屈地問。
“頭腦簡單沒什么不好,就算不好,也是哥哥的錯,所以哥哥會保護好你,你不用擔心。”
“那嫂子怎么辦?”
“哥哥會自己想辦法把她哄回來。”
*
云染坐著小貨車下山,下到一半,有車上來,那車直接停在小貨車前,差點出車禍,司機急得罵人。
“怎么開車的?不會開可以不開。”
待看清那汽車上坐著的人,司機又趕忙轉變了態度。
“少爺,您怎么也來了?”
云染看不到,但能聽到聲音,不過不為所動。
她沒心思想顧鴻飛怎么來了。
顧鴻飛回答司機說:“我不放心阿染,怕姜暮聲不放人。”
“哪能啊,少爺您想多了,云小姐送完貨很快就從姜家別墅出來了,那姜家別墅還真是氣派啊,一座山只這一棟別墅,恐怕這座山都是姜家的。”
顧鴻飛有些不悅地問:“阿染呢?”
“云小姐在后頭呢。”
“你先別動,等我掉個車,再將阿染接到我車上來。”
司機捏了把汗,“少爺,您可以嗎?”
“我為什么不可以?”顧鴻飛不滿地問。
“沒,少爺拿了駕駛證,當然可以開車。”司機訕笑著道。
世人都說戀愛中的女人可怕,善妒,但男人好像更加。
顧鴻飛掉了車,將車穩穩停在前頭,下車,繞到小貨車后,去接云染。
“阿染,下來吧,坐我的汽車兜去兜風,我來開車。”
云染小心翼翼地踩著車邊緣可以落腳的地方分段下落,顧鴻飛的手在身后護著她,她莫名地有些反感。
“學長,你不用來的。”
“我不放心你,左右店里今天沒事了,我來接你安心點。”
云染道:“謝謝學長。”
“說謝謝就太客氣了,阿染,還有時間,我帶你去兜風,你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嗎?”
云染說:“沒有,回去休息吧。”
“難得有空閑。”顧鴻飛道:“我記得你會游水,我們去海邊如何?”
想到海邊,云染腦海中就浮現出上次姜暮聲帶她去海邊的畫面,在那張躺椅上,她壓著姜暮聲,主動親了他。
記憶真是可怕的東西。
這一刻,她寧愿自己的記憶不要這樣好。
“我不想去。”
“為什么?”顧鴻飛不死心地問。
“我不太方便。”云染壓低了聲音說,故意讓顧鴻飛想到女孩子的不便之處。
顧鴻飛的臉立刻紅了,“抱歉,阿染。”
接下來的好一會兒,顧鴻飛都沒再找她說話,云染也樂得清靜。
后來,顧鴻飛又有了主意,“阿染,我請你去看電影如何?看電影不累的,有新上的愛情電影,聽說很好看,我可以給你買爆米花吃。”
云染說:“學長,我累了,要不你約別的女孩子去吧。”
顧鴻飛臉上笑容消失,他急了,“阿染,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
云染微笑說:“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去。”
“那等你下次想去的時候,我再請你一起去看電影。”
云染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受控地拒絕顧鴻飛道:“學長,我不想跟你去看電影。”
顧鴻飛眸光暗了,受傷地說:“是姜暮聲限制了你的行動嗎?”
“不是。”云染搖搖頭,“是我的心告訴我不要去,學長,對不起,我發現我似乎并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喜歡上你,我的心并不聽我指揮。”
“那你喜歡姜暮聲嗎?”顧鴻飛傷感地問。
云染說:“不喜歡。”
顧鴻飛的眼睛里又有了一絲光彩,“阿染,你先別急著拒絕我,就像之前一樣,我們繼續好好相處,我不相信你不能對我日久生情。”
云染原以為自己太過沖動,放棄了先前謀劃好的一條出路,她跟顧鴻飛算是玩完了,沒想到顧鴻飛依舊不愿意放棄她。
顧鴻飛的這種不放棄讓她有了一絲安全感。
她說:“學長,如果你愿意的話就這么做吧,但我并不能承諾一定會喜歡上你。”
“我會努力。”顧鴻飛道:“謝謝你愿意給我機會。”
云染看見他臉上重新展露開心的笑容,好像她給的這個機會多寶貴似的。
可事實上,云染自己都嫌棄。
她是個沒什么安全的人,厭惡不忠的人,希望能有一個人忠心的愛她,顧鴻飛似乎就是這樣一個人。
但她偏偏不珍惜,心里想著另一個已經不可能的人。
或許在感情這一方面,人就是犯賤。
顧鴻飛將她送回小洋房后,她沒有邀請顧鴻飛留下,顧鴻飛也沒有用“想喝口水”這樣的方法逗留,這棟小洋房好像變成了她的財產。
她不想留人,就不留人。
然而,云染心里明白,她在鳩占鵲巢。
甚至因為今天去了一趟姜家別墅,心里的對比愈發明顯,她愈發覺得顧鴻飛很多方面不如姜暮聲。
原來,她不只是一個絕對利己的人,還是一個虛榮的人,虛榮到曾經以為最好的良配顧鴻飛,她都有些看不上眼了。
可是她的理智又告訴她,她跟姜暮聲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們之間隔著老豆這一條命。
就算沒有老豆,姜暮聲身邊這樣的動蕩不安全,也會使她感到害怕。
想到這里,云染都有些唾棄自己了,她貪戀姜暮聲的權勢財富,但又不愿意承擔擁有這些帶來的風險。
只享受利益,不共擔責任,天底下哪里有這樣的好事呢。
所以,還是離姜暮聲越遠越好。
“云小姐,你要現在上樓休息嗎?還是喝點飲料再上去,我去廚房給你準備。”菲傭見她在客廳站了許久都不動,出聲問她。
云染說:“我想先上去洗個澡,換身干凈衣服,你忙你自己的吧。”
“好的,云小姐,等午飯備好,我再叫您。”
“好。”
云染上樓,進了浴室,把自己泡進放滿溫水的浴缸里,用浴鹽打了許多泡沫,用力洗凈自己身上沾染的燒鵝味。
燒鵝吃著香,但味道也著實強勢,好像怎么也洗不掉。
云染忽然有些崩潰。
她不要一輩子這樣,她不要一輩子跟著顧鴻飛賣燒鵝!
云染覺得自己在敷衍顧鴻飛這件事上浪費的時間不少,如今也算終于想明白了。
只是,要是她不要顧鴻飛,還要去找誰呢?
有誰能滿足她的要求。
就算有滿足她要求的人,又未必看得上她。
這時,她又想到了姜暮聲。
不能想不能想,云染將頭埋到水下,感到窒息地時候趕忙冒出水面來。
她想不到別的人了,她的社交圈受限,跟在姜暮聲身邊的時候,她接觸的有錢人最多,然而,在姜暮聲身邊時,她的目光似乎都在姜暮聲身上,眼里根本容不下別人。
她不得不承認,姜暮聲雖然危險,但也是一個極有魅力的人。
她從不輕易動心的。
如今卻在姜暮聲這里感受到了挫敗。
然而動心在一個人的人生中,也算不上一件大事,活一輩子,她未來應當也還會對其他的人動心。
動心的次數多了,這一次也就不那么打緊了。
沐浴完,換上浴衣,她又仔細地洗了頭,洗了三遍,才用毛巾包起來。
菲傭上樓,敲門說:“云小姐,午飯已經準備好了。”
云染說:“我這就來。”
她打開門,同菲傭一起下樓。
“云小姐不先把頭發吹干嗎?擔心感冒。”
“不妨事,我以前都是自然風干。”
在九龍城寨生活的時候,甚至常常洗冷水。
第一次用吹風機,是在學校住宿,用的公用吹風機,吹得頭發毛毛躁躁,還要排隊,就不再用了。
第二次用,便是在姜暮聲的別墅,姜暮聲家里的吹風機比學校公用的好許多,沒那么傷頭發,溫度也更合適。
有一次,她看見雪雨妹妹洗了頭,特地跑過去,撒嬌要哥哥幫忙吹頭發,姜暮聲溫柔地幫妹妹吹了頭發,云染看得出神,心里覺得他真是一個好哥哥,對于雪雨,他不只是兄長,還承擔了爸爸媽媽的責任。
還沒吹完,姜暮聲忽然抬頭望向她,問她要不要。
云染當時有些懵。
雪雨好笑地說:“哥哥,嫂子傻了。”
姜暮聲輕斥:“別亂說。”
又對她說:“阿染,我是問你需不需要我幫忙吹頭發?”
云染當時的感覺很奇怪,她是個對親生父母完全沒有印象的孤女,后來被刀疤收養,刀疤也并不會細致地照顧女孩子,她的頭發和辮子從來都是自己梳的。
“要么?”
“不要!”云染突然大聲,聲量超過那嗚嗚的吹風機,所有人都愣住了。
云染不好意思地說:“我先回房間洗澡了。”
她會房間洗了澡,洗了頭發,裹著干毛巾坐在床上,腦袋空空的,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一旦腦子里出現點什么,她就會強勢地趕出去。
“咚咚咚——”
有人敲門。
云染遲疑了片刻,走到門邊,以為是雪雨妹妹,拉開門,沒想到是姜暮聲。
她驚訝得微微張開了嘴。
姜暮聲笑她:“見到我這樣驚訝?”
云染微張著唇,眼睛眨了一下。
姜暮聲看了她的唇一眼,又看向她眼睛,“不讓我進去嗎?”
云染讓道,姜暮聲走進來,往浴室去。
云染下意識跟在她后面。
浴室里還氤氳著她沐浴后的水汽,他們像是前后腳走進了潮熱的霧里。
她看見姜暮聲下蹲,打開了鏡子下來的柜子,拉開柜子,姜暮聲從里面拿出一個絞著線的東西,回身看她。
“聽雪雨說,你從來不吹頭發,她每次晚上過來找你聊天,你都披著濕發,我想著你或許是不知道吹風機放在哪里。”
“我知道的,就是不喜歡用。”云染不看他,回避他視線道。
“為什么?”
“之前在學校的時候用過,覺得不大好用。”
“再試一次罷,以免著涼頭疼,我幫你。”
云染不好拒絕,便讓姜暮聲幫忙吹頭發了。
由于浴室里實在過于潮熱,他們是去房間吹的,空調讓房間里涼絲絲的。
云染閉上眼睛,感受姜暮聲在后面用手輕柔地挽住了她的頭發,一縷一縷地吹。
風的溫度正好,不會過熱。
姜暮聲手的力度也掌控得很好,還夸她:“阿染,你的發質很好。”
云染心里有些開心,但裝作沒聽見不吭聲。
這個讓姜暮聲吹頭發的過程好像很漫長,又好像很短暫。
吹風機的嗡嗡聲停止的那一刻,云染睜開了眼睛。
姜暮聲將吹風機放了回去,她站在原地,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想著要不要現在打開,她有點怕姜暮聲不出去了。
然而,在她打開房門前,姜暮聲就從浴室走了出來,
他微笑地看著她。
云染覺得她的頭發連同整個頭都癢癢的,軟軟的,心卻是緊張兮兮地。
姜暮聲看出了她在緊張,“別害怕,我不留宿。”
說完,他自己打開房門,走了出去,還不忘幫她帶上門。
她靠在門上,仿佛在用自己身體的重量阻止姜暮聲再打開這扇門。
姜暮聲沒有再來,但那天,她的心臟跳得最厲害。
“云小姐。”
“云小姐。”
“云小姐?”
菲傭叫了她幾聲沒反應,直接上手搖她的胳膊。
云染從回憶中醒過神,問:“怎么了?”
“嚇死我了,云小姐,您跟我一起下樓梯,忽然走著走著不走了,我還以為你被誰定住了。”
“是身體不舒服嗎?該不會是因為沒有及時吹頭發吧?”
“不是。”云染笑了笑,繼續下樓,“我沒事,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些事。”
“那一定是開心的事吧,不然云小姐應該不會想得這樣入迷。”
云染朝她笑了笑,“吃飯。”
云染吃了一碗飯和一些菜,就放下碗筷,菲傭過來收拾,忽然有人敲門。
“云小姐,我先去開門,看看是誰。”
云染點頭,起身往樓上走,心想來的應該是顧鴻飛,她不想這樣見他,想先上樓換身衣服。
等她再下樓時,看見的卻是一個令她意外的人。
來的居然是鄭杭一,那位起先對她不錯,后來覺得她會對姜暮聲不利,而轉變態度的鄭先生。
鄭杭一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很閑適地靠坐著,望著她從二樓款款走下來,還微微瞇起了眼睛。
“沒想到云小姐這么看得起我,見我之前還特地洗個頭。”
“巧合罷了,我可不知道今天鄭先生會來找我。”
鄭杭一說:“恰巧路過。”
菲傭端來一大碟洗凈的水果,有青提、火龍果、蘋果,鄭杭一拿了顆青提扔進自己嘴里。
云染道:“鄭先生應該不是特意來我這里吃水果的吧?”
“當然不是。”
“鄭先生為何而來?”
“不忙說,我剛趕過來,讓我先吃兩口水果。”
云染不爽地看著鄭杭一慢條斯理吃水果。菲傭大概覺得這是她的朋友,又上了一壺茶。
鄭杭一喝了一口茶,道:“我想跟云小姐聊聊暮聲的事。”
云染抱住自己的雙臂,問:“鄭先生到底要同我說什么,請直白些。”
“那我便直說了。”鄭杭一放下茶杯,向前傾身道:“上次的談話是因我而起,我來說清楚,我不希望云小姐因為我的緣故跟暮聲慪氣。”
“跟鄭先生沒關系。”云染道。
“跟我有關系,云小姐有所不知,我這個人從來不亂承擔責任,跟我沒關系的我自己會撇清楚干系,絕不會這樣上趕著。”
“哦?那今日鄭先生怎么這么上趕著?”
鄭杭一笑看著她,“如果這樣嗆我說話能讓云小姐消氣,不妨多嗆我幾句。”
云染不吭聲了,抬手給自己也倒了杯茶,喝茶掩飾心里的慌張。
鄭杭一繼續道:“云小姐,上次是我不對,我勸暮聲不要你,他沒有同意,后來的事你也知道了,你賭氣離開,暮聲讓我送你,我又添一把火,讓你騎虎難下,就算想回去也回不去。”
云染纖白的手指握緊茶杯,恨恨地從牙縫里擠出聲音,“我幾時想回去了?鄭先生不要亂說。”
“好好好,我不亂說。”鄭杭一作舉手投降狀,“不過,云小姐也請不要口不對心。”
云染抬眼瞪他。
鄭杭一迎著她的目光,笑得像只奸猾的老狐貍,“我言盡于此,云小姐裝作不想回去,不在意暮聲,到頭來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這話重如擂鼓,將云染漂浮著的心一下子擊沉了。
鄭杭一見她神情有了松動,抓住機會拋出橄欖枝。
“云小姐,我在這里為我說過的錯話鄭重向你道歉,請你原諒我,我給你當司機,親自送你回暮聲那兒,好嗎?”
第32章
玩世不恭的公子哥難得露出這樣認真的模樣, 云染的心悄然動了動。
她實在騙不了自己。
很多時,她也想回到姜暮聲身邊,尤其是對現下生活不滿意的時候, 感到辛苦的時候, 好像無論怎么努力給自己洗腦也無法喜歡上顧鴻飛的時候。
她都會格外地想回到姜暮聲身邊。
可是,她要就這樣跟鄭杭一回去嗎?
怎么擔保鄭杭一突然來這一出不是耍著她玩?
“云小姐,你這是要急死我, 愿不愿意跟我回去好歹給個準信啊。”鄭杭一做出抬手給臉上扇風的煩躁動作。
云染不為所動地問:“是姜暮聲讓你來找我的嗎?”
“不是。”鄭杭一目光有些復雜地看著她,他說:“云小姐, 你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暮聲不會這樣做, 他向來傾向于自己想辦法, 奈何他在男女關系這一層面上實在太過青澀, 我看不下去才插手,也算為我先前說的那番話負責。”
也是,姜暮聲不會隨便求人,就算求也不會求鄭杭一這樣的浪子。
不知道為什么, 姜暮聲這樣看起來禁欲又專一的人竟然跟鄭杭一是好友。
云染仔細斟酌了片刻, 對鄭杭一說:“我既然選擇了離開, 就不打算回去。”
鄭杭一露出驚詫的目光,他十分意外,他都說到這份上,把臺階給云染鋪好了, 云染竟然不愿意回去。
“為什么?”他問。“我眼力很好,云小姐并不像一點也不貪圖富貴的人。”
云染牽動了一下唇角道:“鄭先生沒看錯, 我是個頂俗套的人,也確實被姜先生所擁有的滔天富貴迷過眼, 但我對危險的感知力更強,我一直覺得安穩地活著最重要,然后才是其他。”
“原來如此。”
鄭杭一嘴角勾著嘲諷的笑,“看來云小姐是仔細做了愛情上的風險投資,最終才選定了顧少爺和他的連鎖燒鵝店。”
云染勉勵維持著微笑,心里想的是隨鄭杭一怎么說。
愛情是一項危險的游戲,如果要同姜暮聲談論愛情,那么愛情的危險將會呈指數翻倍。
她對自己這副柔弱的骨頭架子沒有自信,她承受不起。
鄭杭一摔門而出,并沒有將紳士風度維持到底,云染也不在意這一點。
*
從云染現在住的小洋房出來后,鄭杭一便火急火燎地趕到了姜暮聲的別墅。
“暮聲,那位云小姐,我勸你趁早忘了她罷,不值得。”
“怎么突然這么說,杭一,莫非你去見了阿染嗎?”姜暮聲靠在床靠上問。
鄭杭一道:“何止是見了,我們還面對面坐著聊了好一會兒,還吃了水果,喝了茶。”
“聽起來很愉快。”姜暮聲聲音平和地道,深邃的眼眸透露出幾分向往。
鄭杭一沒忍住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暮聲,我勸你早點清醒吧,你看上的那位云小姐倒是誠實,親口承認只能同甘,不能承擔同甘風險。剛才我去找她,好聲好氣請她跟我一起回來,還向她賠了罪,但她拒絕了我。”
姜暮聲仿佛沒有聽到他前面說的話,只道:“你請人,人拒絕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暮聲,我可是在為你打抱不平,你該不會是中了她給你下的蠱了?說出這樣的糊涂話。”
姜暮聲微笑道:“我可沒你想的那般糊涂,阿染是什么樣的人,我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早就知道……知道,你還!”鄭杭一臉上的表情一連變了三變,最終定格在一臉嘆惋。
“暮聲,我原以為你是個清醒的,沒想到在愛情上,你比我糊涂。”他頓了一頓,又補上一句:“清醒的糊涂。”
姜暮聲笑道:“也許有一天,你喜歡上一個女孩子,不是虛與委蛇,你也會明白。”
“何以至此?”鄭杭一一臉不理解,“愛情不就那么回事,精神和□□的雙重歡愉,我沒有卷入旋渦,但我覺得我已經都體會到了。”
姜暮聲笑問:“你說你都體會到了,你有想要一直和你享受這兩重歡愉的人嗎?”
“一直?我瘋啦,膩了就換一個不是最好?”
姜暮聲搖頭,“你還不懂。”
“是,我不懂。”鄭杭一并不覺得自己在愛情的真諦上落后他一程,反而覺得自己已經抵達了羅馬,他嘆息著說:“暮聲,我不是反對你談真誠的戀愛,可你也選擇一個靠譜些的人,你和雪雨,你們這兩兄妹,哎……”
就連云染離了你,也知道選擇一個財富地位和安全性相當的人,你怎么就這么傻。
*
姜暮聲這些天一邊養傷,一邊絞盡腦汁地想要怎么把阿染哄回來。
那天并不算多高明的放風箏吸引手段已經算是他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雪雨和Alan也幫著他一起出主意。
雪雨說:“據我觀察,我在學校里看到的那些情侶們,要是鬧了別扭,和好最快的方式便是親密接觸。”
姜暮聲輕咳了聲,“我是不知道,你們現在的年輕人談戀愛這般大膽,不忌諱了。”
雪雨湊近他,笑得瞇起了眼睛,“哥哥想到哪里去了,牽手、擁抱、接吻都是親密接觸啊,我不信哥哥和嫂子之前沒有做過這些。”
那次在海邊,她就遠遠地看見了一次,雖然后來Alan捂住了她的眼睛,她也還是看到了。
“哥哥,接吻是什么感覺啊?”雪雨想到那個模糊、粘稠的畫面,好奇地問。
姜暮聲端起他作為兄長的板正的面容道:“以后你有喜歡的人,談了戀愛,就知道了。”
“有喜歡的人,那還要多久啊?”
雪雨困惑地眨眨眼睛,上次喜歡錯了人,差點釀成大錯,她現在是不敢再輕易喜歡上別人了,覺得外面的世界好像真如哥哥說的那般,壞人太多。
“緣分到了,愛情自然就來了。”
“就像哥哥和嫂子一樣嗎?”
姜暮聲嘆了口氣:“如果可以,最好還是別像我跟阿染這樣。”
他覺得自己跟阿染之間從最初就是不平等、不平衡、也不那么正常的戀愛。
也許在阿染看來,他們這段關系根本就算不上戀愛。
“哥哥。”雪雨搖撼姜暮聲的手臂,“要不要試試浪漫的辦法,送花,送巧克力?”
姜暮聲想起了云染留在九龍城寨院子里的那一墻的薔薇花。
當天下午,就差人找來花匠,自己守著那些花匠在院子前的花園移栽薔薇,上次未得到阿染的允許,他就沒動九龍城寨的薔薇,眼前移栽的這些都是在別處買的。
前幾日阿染送燒鵝來,已經移栽了一些,不知阿染有沒有注意。
薔薇花移栽好了,他不確定阿染喜歡的顏色,就各種顏色都移栽了一些,顏色深的,顏色淺的,白的,黃的,紫的。
日落西山時,姜暮聲會拄著金手杖親自去給那些薔薇花們澆一點水,好像把對阿染的思念都灌溉在了薔薇花身上。
雪雨和Alan陪在一旁。
雪雨小聲問:“Alan,你有沒有覺得我哥哥好像沒有之前那么強大了?”
Alan疑惑:“小姐為什么這么說?”
雪雨說:“難道你不覺得嗎?以前我總覺得哥哥冷酷強硬,雖說對我還算溫柔,但沒有像現在這樣,他還會想念別人了。”
Alan覺得小姐說的有理,認同地點點頭,“姜先生越發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了,而不單是一個鋼鐵人。”
姜暮聲給花園里新移栽的薔薇花澆水時,云染在小洋房二樓陽臺上看月季。
月季在菲傭的照顧下,開得越發嬌艷欲滴了,可云染不喜歡月季,她望著夜色下的雨季,睹花思花,思念被她留在九龍城寨那些薔薇花。
其實早就打算跟顧鴻飛說,她想把那些薔薇花移栽過來,但又遲遲未開口。
也許是她的潛意識認為,她并不能乖乖地按照自己的計劃去做,她不甘心永遠跟顧鴻飛在一起,總有一天會離開。
那一天也許還會來得很快。
這樣一來,她也就不忍心讓那些薔薇陪她一起顛沛流離了。
她照舊去顧鴻飛家的燒鵝店上班,認真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只是對顧鴻飛的態度不再像之前那樣用心敷衍了。
她想,就算自己是一個演員,也沒辦法演一輩子的戲。
好在顧鴻飛對她還是像從前一樣,不求她馬上答應什么,只求她能給他一個機會。
顧鴻飛先前或許不清楚,如今卻也已經清楚了,云染給他的不過是一個渺茫的機會,他就指著這一個渺茫的機會,看到微弱的希望。
對他來講,有希望總是好的。
云染心里更清楚,她給顧鴻飛的是一個渺茫的機會,且就靠這個機會吊著顧鴻飛,靠這個機會過并不讓她十分滿足的安穩日子。
她曾經給過許多男人機會,但那些男人基本都不符合她的要求,被她無情踢出局了。
她就是這樣一個精于算計的人。
受新式教育,在一定程度上打開了她的眼界,可受社會發展限制,這個世界大體還是屬于男人的,就算她最終選擇不依附任何一個男人,憑自己的本事念完大學,可以選擇的工作也十分有限,拿不到幾個錢,還是要為生活勞累奔波。
她已經在姜暮聲那里見過真正的好日子,上等人的生活是怎樣的,不可能再甘愿去過那種要為生活奔波,也未必能安穩的樸實生活。
再說,她這張臉也是禍害,吸引禍事,她無力自保。
她也不相信法律。當受到損害和侵犯的時候,她才能用上法律,而法律的操控權,往往又在那些掌控權勢和財富的人手里,她這樣的人一旦惹上禍事,又尋求不到庇護,便是死局。
那時候,她就是一只很容易被踩死的螞蟻。
她不想做螞蟻,她想要好好生活,好不容易熬過了小時候的艱難困苦,不是為了日后當螞蟻的。
該死,她又想回到姜暮聲身邊了。
姜暮聲身邊說危險也危險,說安全也安全,對于她來說,其實應當是安全大于危險的,她忽然有些想通了。
可是她不能回去,她上次才拒絕了鄭杭一遞給她的臺階,決不能主動回去。
除非,除非姜暮聲親自來接她。
下午,姜暮聲當真過來了,坐在燒鵝店中心的一張餐桌旁,同周遭的環境看起來很不相容。
云染緊張得臉上冒汗,白里透紅的臉頰沁出晶瑩的汗珠。
她察覺到姜暮聲在看著她。
雪雨和Alan沒來,也沒看到阿彪,姜暮聲只帶了另外兩個她不認識的保鏢來。
雖然已經很低調,但其他幾個店員看到姜暮聲還是害怕,一個也不敢上前招待,顧鴻飛剛好出去辦事了,云染心想這是她的機會。
她低著頭走上前去,淡淡地問:“請問客人要吃點什么?”
姜暮聲道:“就來一份你最喜歡吃的。”
云染心跳停了半拍,轉身去后廚上菜。
她在后廚待了足足五分鐘,她自己都忘記自己平時在店里最喜歡吃的是什么了。
也許是因為在這里工作,天天吃,再美味如今都只覺得平平無奇了。
最后,云染準備了一份店里最貴也是最豪華的套餐,想起姜暮聲飲食清淡,片的燒鵝也都是沒有什么肥油的部位,白灼菜心還略微處理了一下油。
她所做的這些舉動瞞不過后廚的店員,但瞞姜暮聲是絕對夠用的了。
“請用。”云染將一份燒鵝套餐放在姜暮聲面前就預備轉身。
“阿染。”
這聲輕喚叫她腳步一頓,她腦子里快速地權衡了一下,姜暮聲是客人,客人有需求,她作為店員不能一走了之。
于是掉轉身去,笑吟吟開口問:“請問姜先生還需要什么?”
姜暮聲定定地看著她,仿佛看出她的微笑是虛假的,要透過她的笑去看真實的她。
云染垂下頭,好像再被姜暮聲那雙深邃的眼睛繼續看下去,她所有的算計都會無所遁形。
“阿染,你瘦了。”姜暮聲柔聲說。
云染那龐大的擔憂散去,心里五味雜陳。
“姜先生看錯了,我一直很瘦。”
姜暮聲道:“吃這樣有油水的食物,還是瘦了,想來是工作太幸苦。”
云染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道:“姜先生要是沒有別的需要,我就繼續去忙了。”
“還有。”
“什么?”
“你先坐下。”
云染愣了一下,沒坐,現在是工作時間,她跟客人一起坐著,不像話。
姜暮聲問:“阿染,你吃過午飯沒有?”
“……還沒。”云染遲疑地答,不知道姜暮聲到底要做什么。
姜暮聲道:“坐下吃飯,今天店里的燒鵝我全買了,你暫時不用再忙活,先把飯吃了,現在正是吃午飯的時候。”
云染忽然想到一個溫馨的畫面,如果老豆還在世,也會叮囑她按時吃飯。
又有客人進店,姜暮聲的保鏢直接將人攔住了,霸道地說:“店里燒鵝都賣完了。”
云染心里酸酸脹脹,最終還是在姜暮聲溫柔的目光中坐下來了。
姜暮聲無聲將豪華燒鵝套餐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吃。
為什么要對她這么溫柔?
為什么追到這里來?
在香港,姜暮聲想要什么樣的漂亮女人沒有,難道就非她不可嗎?
云染不信,不是不相信自己美的誘惑力和魅力,而是不相信男人的基因。
她在九龍城寨見過很多男人,在情感這一方面男人總是比女人更殘忍。
而她,勵志于做一個比男人更心狠的人。
要心狠,就不能那么心甘情愿墜入愛情的漩渦,而是要永遠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置。
她一面想,一面小口小口去吃那她早已經吃膩的燒鵝,因為起初是按照姜暮聲飲食習慣準備的清淡版本,竟然意外地清新好吃。
姜暮聲只看著云染吃,無聲看著。
云染飯量不大,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從桌面抽了張不算上乘的紙巾擦了擦嘴。
抬頭見姜暮聲的目光一直沒從她身上移開,又看向一旁避開。
她受不了姜暮聲那樣看她,好像當真對她情根深種似的。
就算相信姜暮聲真對她有幾分情義,她也不肯輕易迷失、上頭。
“我吃好了,謝謝姜先生今天的款待,不過,希望姜先生日后不要再這樣做了,會影響燒鵝店的生意。”
姜暮聲沉默地看著她,臉上面無表情,云染忽然有些害怕,害怕姜暮聲因為她剛才那些冷言冷語動氣。
她是個聰明且識時務的人,當下就眼眸低垂,做出低眉順眼的樣子,同時認真思考該如何讓屈尊來燒鵝店的姜暮聲消氣。
沒注意到坐在對面的姜暮聲忽然拉開了西裝的一面,從內側口袋里取出一朵粉紫的薔薇花來。
“阿染。”
云染嚇得立刻抬了眸,以為即將迎來姜暮聲的怒火,卻對上一雙天生凌厲冷酷、卻充滿柔情的眼睛。
他將一朵攜帶著他體溫的薔薇遞到她面前。
“阿染,薔薇栽好了,我來接你。”
第33章
那朵薔薇雖然被壓在西裝下面, 但姜暮聲將它保護得很好,沒有掉花瓣,也沒有掉葉子。
云染看著眼前這朵薔薇, 立刻就想到了那天她去送燒鵝在花園處看到的薔薇。
姜暮聲真的為她栽薔薇了。
心潮不受控制地有些澎湃, 然而,她還是沒有接那朵薔薇。
她知道,接了就代表答應姜暮聲回家。
她確實想回去, 也期待著有一個恰到好處的臺階出現。
沒想到姜暮聲忽然出現,親自給她遞臺階。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還是不敢接受。
是因為顧鴻飛嗎?
還是她不想承擔自己選擇帶來的后果。
又或許她期待著姜暮聲跟傳聞中的冷酷修羅一樣, 直接強硬地帶走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把選擇權交由她。
像雪雨那樣被哥哥的愛和保護困住, 沒有自由的人會向往自由。
像她這樣擁有自由又不夠強大的人, 會向往被動, 被動地被姜暮聲帶走,那便不用接受道德上的譴責,對于顧鴻飛的那份歉疚也能少些。
第一次,她如此想做個被動的人, 逃避為自己內心的選擇承擔責任的人。
她意識到這樣的自己有些面目可憎, 但還是無法勇敢遵從內心。
最后看了姜暮聲手上那枝薔薇花一眼, 她抽回留戀,站起身,“姜先生,我去給您打包您要的燒鵝了, 爭取讓您早點帶走,我也早點下班。”
姜暮聲望著她, 固執地舉著那朵薔薇。
云染笑著轉身,去后廚。
就在這時, 一個十七八歲,扎著雙馬尾,看起來跟云染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大聲哭喊、嚎叫地朝燒鵝店奔來,她身后有兩個敦實但不太高的男人緊追不舍。
“救救我,云小姐!”
“救救我,云小姐!”
“救救我!”
即使聽到了自己的姓氏,云染也只是止住腳步,停下來看了一眼,是不認識的人,多管閑事從來都不是她的辦事宗旨。
她繼續往后廚走。
“云小姐!求您!我姐姐說你會救我的!”
云染充耳不聞,繼續走向后廚。
那女孩紅著眼睛,流了滿臉的淚,看云染并不為自己停留,眼里的生機漸漸淡了下去。
沒了希望,也沒了力氣,她搖搖欲墜摔倒在地,剛好倒在姜暮聲的兩個保鏢面前。
這……
兩個保鏢互相看了一眼,追女孩的兩個男人放慢腳步,“真能跑啊,你乖乖跟我們回去,還是我們綁你回去?”
女孩心如死灰,不言不語,只咬著唇無聲流淚。
“她在咬舌自盡!快阻止她!”
女孩嘴角已經滲出鮮紅、刺目的血,那兩個男人急忙上前來制止,兩只又黑又糙的手捏住了女孩的兩腮。
目光惡狠狠:“想死?也得先獲得李老板的同意,像你姐姐那樣。”
女孩突然發狠,一口咬住了男人的手,頃刻間,男人的手也開始流血。
“艸!你姐姐是讓人玩的舞女,我看你也是,在這里裝什么清高?”
男人罵罵咧咧招呼了女孩一巴掌,另一個拉住他。
“悠著點,別打壞了,到時候李老板怪罪。”
“真晦氣!”男人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你等著,等李老板把你也玩膩,看我怎么收拾你。”
女孩嚇得怔住,打了個哭嗝。
走投無路,女孩又扯住旁邊的黑衣保鏢開始哀求,“救救我,救救我,求你……”
保鏢覺得女孩可憐,可也做不了主,他是負責保護姜先生的,可不能為了一個不相識的可憐女孩惹事。
那兩個男人打量兩個黑衣保鏢,心里倒生出了些顧忌,一時間沒敢輕舉妄動。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云染走到女孩身邊問。
她原本已經回到了后廚,但不知為何,還是忍不住走了出來,聽明白女生的境遇,她想到從前的自己。
無依無靠,被幾個大孩子聯合起來輕易制服,若不是老豆突然出現,多管閑事,她已經被那些糟糕透頂的人輪流侵犯,說不定真會淪落成妓。
女孩看云染再度返回,眼睛里又有了光,放開保鏢的黑褲腳,轉而用力抓住云染紅色圍裙后面的天青色旗袍裙角。
正是先前牡丹小姐送她的那一身。
“你姐姐是誰?”云染蹲下身,又問了一句。
“我姐姐叫陳丹,就是東方歌舞廳很受歡迎的那位牡丹小姐,云小姐,我姐姐說她認識你,說你會幫我,求你,求你幫幫我。”
云小姐?兩個追蹤女孩的男人覺得這稱呼有些耳熟,再一看他們現在所在之處,燒鵝店,這不就是那位已經被姜大佬拋棄的女人嘛!
想明白了對方底細,便大膽起來,“云小姐,我們知道你曾經跟過姜大佬,不想得罪你,可你已經離了姜先生,不是什么事都是你能管的起的,你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的好。”
“若我偏要管呢?”
“那便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兩個男人摩拳擦掌,打算來硬的,姜暮聲的兩個高大保鏢以保護的姿態擋在云染和女孩面前。
兩個男人忽然硬氣不起來了,對方人高馬大,足足比他們高一個頭,看起來又是練過的,他們肯定打不過。
好漢不吃眼前虧,兩人后退一步,道:“云小姐,你非要管這閑事,靠這兩個保鏢可不成,我們李老板再請十來個保鏢,你可就擋不住了,你確定要李老板作對?”
云染面色嚴肅,不吭聲。
那兩個男人以為自己說動了云染,繼續道:“曾經跟過姜先生,想來云小姐也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不要做糊涂事,我們李老板放眼整個香港,也是沒有幾個人敢得罪的。”
“你們看我敢得罪嗎?”一道低沉、帶著幾分喑啞的聲音從燒鵝店里傳出。
“你又是誰?”兩個男人并不把只聞其聲的人放在眼里。
姜暮聲撐著金手杖,穩穩地走向店門口,每走一步,金手杖敲擊地面一下,發出沉重有力的聲響。
聽見金屬拐杖敲地的聲音,兩個男人驀地開始慌了,神經敏銳嗅到了危險氣息,膝蓋微微彎曲,仿佛隨時準備跪地求饒。
“姜先生。”兩個黑衣保鏢恭敬地喚了一聲,往旁邊讓開路。
沒了保鏢遮擋,兩個男人看清了被喚“姜先生”,還撐著金手杖的矜貴男人,腿軟了,撲通一聲跪地,頭也重重磕下去。
“姜先生饒命!
“姜先生饒命,我們方才不知道是您!”
姜暮聲拄著金手杖站定,居高臨下地問:“你們老板全名是什么?”
兩個男人都不敢抬頭,額頭貼著地,眼神交匯,兩兩都慌了神。
不是說姜大佬已經把那位云小姐玩膩又拋棄了嗎?
怎么今天在燒鵝店都能讓他們撞見?
難道說根本就不是姜大佬甩掉了云小姐,而是云小姐甩掉了姜大佬,姜大佬正在試圖挽回?
眼下這情況,看起來就是這樣了。
兩個男人中定義一個反應得比較快,轉了個方向對云染磕頭道:“剛才是小的沒有眼力見冒犯云小姐了,還請云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們。”
另一個男人也跟著磕頭。
云染看著糟心,“別對著我磕頭,現在是新時代,已經不是舊社會了,你們給我磕頭,我還怕折我的壽。”
“那就不磕了,但還是請云小姐原諒我們。”
云染看向姜暮聲:“你們求我沒用。”
兩個男人充滿畏懼的目光在云染和姜暮聲身上來回移動。
姜暮聲道:“能獲得云小姐的諒解,我就原諒你們。”
那兩個男人下意識又要對著云染磕頭,想到云染不喜歡,語無倫次地哀求她原諒。
云染瞪了姜暮聲一眼。
“你們走吧。”云染道:“以后不要再來打擾這個小妹妹。”
“是!是!謝謝云小姐今日寬宏大量!”
兩個男人手撐著地站起身,腳底打滑地快速跑走了。
云染將始終牽著她旗袍裙角的女孩子扶起來,問:“你是牡丹小姐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陳虹。”女孩吃痛地答了一聲。
云染面色不忍:“別說話了,你的舌頭受傷了。”
她善意地打量眼前的女孩,發現女孩跟牡丹小姐美艷眼有六七分相像,但氣質看起來完全不同,陳虹的臉看起來還十分稚嫩,圓圓嫩嫩的,有點像小孩的臉。
云染讓陳虹在凳子上先坐一會兒,她自己去后廚看了一眼,走出來道:“姜先生要的燒鵝已經打包好了。”
姜暮聲眼神示意保鏢自行去搬,保鏢會意,立刻去了。
“我要帶陳虹去醫院看看。”云染道。
“阿染,我送你們去。”
云染垂下頭,小聲地說:“謝謝姜先生。”
“不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云染有些錯愕地抬起頭。姜暮聲這話未免也太親昵了些,好像她們的關系已經到了十分親密的程度,可她心里深知,他們連正式的男女朋友關系都算不上,如今還分開了。
保鏢將燒鵝搬到此車后車廂,云染扶著叫陳虹的女孩跟姜暮聲一起上汽車時,顧鴻飛回來了。
顧鴻飛遠遠看見阿染攙著個他不認識的女孩跟姜暮聲站在一起,立刻著急慌忙地跑過來。
邊跑邊喊:“阿染!”
云染聽見了,但裝作沒聽見,彎腰上了車,跟陳虹和姜暮聲一起擠在后座,她坐在中間,在心里默默地跟學長說了句“對不起”。
沒等顧鴻飛跑過來,司機就開車了。
陳虹身上有傷,怕擠著她,她只能盡量往姜暮聲這邊靠。
“抱歉,姜先生,擠到你了。”
“不妨事,我很樂意被你擠。”
姜暮聲這話說得曖昧,陳虹都忍不住往他們這邊瞄了一眼。
姐姐果然沒有判斷錯,原先她覺得云小姐已經離了姜先生,對找云小姐幫忙這件事本來也沒抱多少希望,沒想到會在燒鵝店看見傳聞中的姜大佬,云小姐為她撐腰,姜大佬為云小姐撐腰。
云染微紅了臉,“姜先生慎言。”
姜暮聲輕咳一聲,正色道:“阿染,你剛才為什么不理那位顧少爺?”
“我沒看見。”
“他剛才很大聲地叫你。”姜暮聲微笑。
云染咬緊唇,不說話,姜暮聲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臉上始終揚著淡淡的微笑。
汽車開到醫院,云染趕緊攙著陳虹從她那邊下車,逃也似地進了醫院,姜暮聲跟在后面,云染先前沒來過醫院看過病,不太懂流程,有些懵。
“阿染,這邊。”姜暮聲為她指路。
云染又微紅著臉道了聲謝,之后就都跟著姜暮聲走了,心里不可避免地想:姜暮聲對于醫院似乎非常熟悉,是因為經常來醫院嗎?
陳虹跟著醫生去做身體檢查時,云染終于有機會跟姜暮聲單獨說話。
“姜先生,你的傷……怎么樣了?”她遲疑地問。
“已經沒事了。”姜暮聲輕描淡寫地說。
云染卻不信,她目光里隱隱透出幾分擔憂:“先前姜先生都不用拄著金手杖。”
“你擔心我嗎?阿染。”姜暮聲捕捉重點問。
云染轉過身去,不看他,也不回答。
姜暮聲在旁側牽住她的手,將那枝薔薇花塞到她手里。
云染接下了,右手的幾根手指細細攆著那上面殘余的體溫。
“阿染!”顧鴻飛的聲音忽然響起。
云染朝聲音發出的方向看過去,有些驚訝他竟然追來了醫院。
“阿染別怕,我來了!是不是姜暮聲拿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威脅你了,你躲到我身后,我保護你。”
云染一動不動,“學長,姜先生并沒有威脅我。”
“阿染,別怕,店員已經跟我說了剛才店里發生的事了,姜暮聲是不是用那個女孩的安危要挾你?”
“不是。”
云染接連的否認,讓顧鴻飛的信心受挫。
其實他并不傻,也不眼瞎,看得出剛才阿染和姜暮聲兩個人之間的氛圍。
男女間淡淡的、若有似無的曖昧氛圍。
阿染低著頭,攆著姜暮聲遞過來的一枝薔薇花,十足的小女兒情態。
那是阿染從未在他眼前展露的。
可是他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阿染會喜歡上這一位名震整個香港的姜先生。
“阿染,我會幫你安置那個女孩,你跟我回去。”
云染愧疚地看著顧鴻飛道:“學長,不行的,李老板你得罪不起。”
她至今都不能忘記那個晚上,顧鴻飛為了保護她免于遭受何老板的魔爪,幾乎被打殘了。
也許她永遠也忘記不了。
害得牡丹小姐的妹妹這樣來奔逃求助于她的李老板,應當也是跟何老板一樣的人物。
也許,只有姜暮聲的威名才能鎮住那些橫行霸道,無法無天的有錢大老板。
這一刻,她竟然覺得姜暮聲比警察更能給她安全感。
細細想來,從被老豆救下起,她就是活在老豆的庇護下,也可以說是活在姜暮聲的庇護下。
她竟然已經在不知不覺地仰仗和依賴了姜暮聲這么多年。
心里的抉擇也愈發堅定。
“對不起,學長,我不能跟你回去。”
顧鴻飛飽受打擊,幾乎要站不穩,后退了一步。
他抬手指著姜暮聲道:“阿染,你不跟我回去,是打算繼續跟著姜暮聲嗎?”
云染說:“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再跟著你,拖累你了,抱歉,學長,我真的無法喜歡上你。也許你現在很喜歡我,將來有一天你累了,喜歡別的女孩了,想娶別的女孩了,我到時候也什么都不是了,我不想像等待凌遲一樣等待那天的到來。對不起,學長。”
顧鴻飛道:“你覺得我有一天會移情別戀,不再喜歡你,你怎么確定姜暮聲就不會移情別戀,拋棄你?”
云染道:“我還沒決定回到姜暮聲身邊。”云染不看姜暮聲嘴硬道。對方就在現場,她當然不能表現出自己想回到他身邊。
“那你預備怎樣?再找一個比我有權有勢,但又比姜暮聲安全的男人嗎?”
云染知道學長有些惱羞成怒了,并不同他爭辯,苦笑道:“也許吧。”
“對了,學長,我也會盡快從你的洋房搬出去,我想我這些天的工資應該夠租金了,如果不夠的話就請學長多寬限我些時日。”
聞言,顧鴻飛眼睛紅了。
“阿染,你就這么急著跟我劃清界限嗎?”
姜暮聲在旁邊冷淡地看著,不吭聲。
云染道:“這也是叔叔阿姨希望的,其實學長比我更明白,叔叔阿姨永遠不能夠真心地接納我,燒鵝店里其他店員也是,他們都看不上我,覺得我配不上他們的少爺,我也不想一直在這樣的環境生活下去。”
“你可以不用工作,阿染,我養得起你。”
“我不相信有人能養別人一輩子。”
顧鴻飛每說一句,云染就能立馬接上,仿佛早就已經想好這些拒絕的話,絕無轉圜余地。
顧鴻飛動了動嘴唇,徹底說不出話了。
云染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有些不忍,但長痛不如短痛,她相信學長會遇上比她更好也更值得珍惜的女孩,學長配得一段良緣。
至于她這樣利己又虛榮的人,未來究竟會走到哪一步,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既然已經發現了自己并不甘心于過安穩的生活,那么從今天開始,就把今后的人生當成異常冒險。
顧鴻飛在原地愣了半晌,而后行尸走肉般離開了,短短一段路,撞到了兩個人,云染有些擔心他自己開車回去會出事。
她央求地看向姜暮聲,“姜先生,你能不能派你的人送學長回去?”
姜暮聲并沒有對此表露什么不滿,只是說:“在情敵面前傷了作為男人的自尊心,他不太可能接受我的幫助,寧愿被車撞死,也不會。”
云染皺眉看著他,因為他說了不吉利的話有些不快,“你們男人都這么在意自尊心嗎?”
姜暮聲遲疑了片刻,點頭:“男人大多都好面子,尤其是在喜歡的女人面前。”
“可是學長要是出了事,我會良心不安。”
“不會。”
云染有些不解地看向姜暮聲。
姜暮聲道:“我是說顧鴻飛不會出事,男人或許會因為女人傷心,但不會傷心到危害自己的性命。”
云染:“……”
她被說服了,不再糾結。
陳虹做好檢查,醫生出來跟他們說情況,陳虹身體上沒什么問題,就是咬傷了舌頭,體力快要耗盡,最重的問題是在心理上,可能有什么心理創傷,建議預約看心理醫生。
姜暮聲道:“我們約看心理醫生,請幫忙預約最有權威的一位心理醫生。”
云染有些詫異,她還沒開口求他幫忙,他就主動攬下了。
可牡丹小姐的妹妹是來投奔她的,云染擔心地問:“姜先生,我聽說心理治療似乎比身體上的治療還要貴許多,是嗎?”
“嗯。”
“謝謝,我……”
“不用想著怎么回報我,阿染,我這個人窮得只剩下錢了,你可以放心地花。”
云染:“……”
窮得只剩下錢了,這說得是人話嗎?
然而,姜暮聲說這樣的話很合理。
她垂著頭不說話,有些郁悶都是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的人,人跟人的差距怎么這么大。
姜暮聲主動牽住她的手,“阿染,你要是實在想報答,就跟我回家吧。”
云染:“……”
說好的不用想著怎么回報他呢?
第34章
東方歌舞廳附近, 狹□□仄的出租屋里。
素白淡雅的胸衣被人撕得粉碎,呈散亂布條落了一地。
一只包裹在油亮黑皮鞋的里腳踩在上面,將那些不再純白素雅的破布條碾了又碾。
“跑!盡管跑!我就不信你能逃得出我的五指山!”
怒氣沖沖說話的人, 正是那只油亮黑皮鞋的主人, 他說話時,臉上油膩的橫肉隨著他肥厚的嘴唇一張一合抖動著。
“你姐姐逃不過,連死也死在我手下, 你也照樣逃不過!”
出租屋狹小、陰暗、密不透風,門緊緊關著, 坐著李老板這樣一尊大佛,顯得更為狹窄。
空氣的流動都受到了阻滯。
忽然, 有人敲響了那扇隔絕著光明的破舊鐵門, 李老板聞聲而動, 小而促狹的眼睛看過去,臉跟著轉過去時,臉上分了塊的松弛橫肉要慢半拍。
一定是他的人把那個不知天高地厚,逃跑的小姑娘抓回來了。
他的眼睛放射出充滿欲念的光, 油亮亮的光。
“進。”他說著, 砸吧了一下肥油的嘴, 似乎已經做好了品嘗美味的準備。
牡丹小姐固然美麗,但風情有余,清純欠缺,而她的高中生妹妹剛好滿足了他對于清純的要求。
他摩拳擦掌, 站起身來,轉念間又覺得自己應當表現得溫柔一點, 那小姑娘畢竟不是她姐姐,沒有她姐姐那樣身經百戰的經驗, 什么人都應付得來。
不過,清純的小姑娘就像是一張白紙,正好由他肆意涂畫,將畫紙撕碎了也無妨。
誰叫他有這個權力。
是英國人給他的權力,港督跟前有他的人,所以他不怕犯事,只要有足夠的錢,就能向上打點,他時不時做一點無關緊要的壞事,也引不起那些英國上等人的注意。
然而,他一切都準備好了。
那扇破舊的鐵門也被從外面拉開了,卻沒有勾起他欲念之火的那個女孩,只有他的兩個下屬。
兩個下屬低著頭,還是能明顯地叫人看出他們額頭紅腫。
李老板對這些視而不見,陰沉著臉,怒目問:“我要的人呢?”
屋子里本就昏暗得令人害怕,現在又多了由李老板變的這樣一朵肥厚的烏云,令人更加心驚膽顫。
兩個下屬熟練地彎下膝蓋,跪地認錯。
“李老板饒命!這次實在不是我們兄弟倆沒盡力抓那小姑娘,而是遇到了就算是您也得罪不起的人。”
李老板那張臉徹底黑了,好像馬上就要滴下充滿油污的黑雨來。
“呵。”李老板帶著怒火走到兩個下屬身前,給了一人胸口一腳。
兩個男人被踢翻在地,一臉驚恐。
“你們倒是說說,是哪個得罪不起的人?就是在全香港,也沒有幾個我得罪不起的人!”
“是!是!李老板說的是!”兩個男人翻個身,又麻溜地跪了回去。
在他們的恭維下,李老板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一點。
“你們究竟遇到了誰?”李老板問。
“姜……姜……是姜……”
兩個下屬都不敢直呼姜暮聲的名諱,即使姜暮聲并不在場。
只一個令下屬害怕至此的“姜”字,李老板立刻明白了那人是誰。
他咬牙切齒,兩只手都不由自主握成拳。
竟當真是他得罪不起,也不敢得罪的人!
不過,他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
姜暮聲幾時對救風塵這種事感興趣了?
*
幫助陳虹這事,姜暮聲出了不少的力,帶陳虹在醫院檢查完身體后,姜暮聲要帶云染回家,云染這次也沒有抗拒。
但是,她提了一個要求。
“阿染,你想要什么,盡管提。”姜暮聲那雙深邃冷寒的眸子透出溫柔,像極了縱容女友。”
饒是再怎么自覺心硬,云染還是不由得晃了神。
心神悄悄蕩漾了幾秒后,她提出要求:“我跟你一起回去可以,但你也要幫我安置好陳虹。”
“好,我再另外撥兩個人保護她。還有什么別的要求么?”姜暮聲問。
云染一時間也想不出別的來,垂下眼簾,搖了搖頭,不想讓姜暮聲看見她眼中的雀躍欣喜。
可她忽視了壓制上揚的嘴角。
姜暮聲嘴角也微微上揚,他對陳虹說:“不要辜負阿染的善意,好好學習,好好生活。”
云染聞言,心頭一動,一時忘了掩飾,激動地抬起頭來。
對上姜暮聲生于寒冰卻愿意對她釋放柔情的眼眸,又不知所措起來。
“謝謝云小姐!”陳虹的道謝拯救了她。
她將自己快要被姜暮聲眼睛吸進去的魂抽離出來,看著陳虹說:“其實我并沒有做什么,不過是仗著姜先生狐假虎威罷了,你應當感謝的是姜先生,他才是真正對你伸出援手的人。”
陳虹趕忙又補了一句道謝:“謝謝姜先生!”
姜暮聲輕點了下頭,表示接受。
陳虹又轉向云染,目光有些怯怯,心里卻憋不住地道:“我覺得云小姐方才的說法不太對,云小姐并不是沒做什么。因為正是云小姐對我的態度決定了姜先生的態度,云小姐就算是仗著姜先生狐假虎威,也得是姜先生愿意才可行。”
“是這樣嗎?姜先生。”云染帶著幾分好奇玩笑語氣問,發現自己根本按捺不住不斷加速的心跳。
姜暮聲望著她,無可奈何似的,慢慢從鼻腔舒出一口氣,他沒有說話,只是執起她的手,認真、虔誠得讓云染覺得自己的心臟下一秒就要炸開。
紅著臉抽出自己的手,云染道:“還有小妹妹在這里。”
陳虹笑著道:“云小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姐姐之前跟我說過,我跟你應該差不多年紀,而且,”她頓了一下,走到云染身邊,對著她的耳朵講悄悄話道:“我戀愛了,我有女朋友。”
云染震驚地瞪大雙眼,她是真的沒看出來陳虹有談戀愛,她以為對方還是個懵懂的學生妹妹。
也許她才是。
她自認懂許多,其實只是半吊子,在戀愛方面還極為的謹慎和膽小。
姜暮聲讓保鏢將陳虹送到鄭杭一那里,并叮囑保鏢告訴鄭杭一,“當妹妹照顧,不準打別的主意。”
離開之前,陳虹猶豫了,她看著兩位幫了她的恩人,欲言又止,最終什么也沒有說。
云染卻看出她有難以對他們說出口的話。
“姜先生,你說陳虹剛剛還想說什么?”
“不難猜。”
“姜先生知道?”云染訝異。
姜暮聲耐心解釋:“并不難猜,陳虹有姐姐,卻說姐姐讓她來求你幫忙,想來是她和姐姐遇到了什么解決不了的麻煩,她沒有讓我們幫忙再救她姐姐,說明她姐姐可能已經兇多吉少,她許是想讓我們替她姐姐做主,伸張正義,但又覺得這事牽扯太多,會連累我們,她是個見好就收的懂事孩子。”
云染明了了,為自己心里剛才暗生的小心思感到羞愧,她沒有先想到牡丹小姐的境遇,而是先想到姜暮聲為什么能懂女孩的心。
“阿染,你希望我再多幫她一點嗎?”
云染不敢輕易回答這個問題,思慮了好一會兒后,她才道:“不。”
“為什么?”
“我覺得陳虹很聰明,自己獲得安全的境遇后適可而止,對她來講是最好的選擇,如果有人替她出頭,事情會更復雜,有時候,仇恨就是這樣無休無止地延續下去的。”
她說著,又想到了自己的老豆。
老豆在遺書里說:阿染,你看到這封遺書的時候,老豆應當已經離開人世了,老豆進監獄是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跟姜先生沒有什么關系。昨天夜里,一位自稱是你朋友的英國小姐來探訪我,她說你現在跟姜先生在一起,我很后悔在你小時候跟你杜撰了這么多說姜先生是惡人的故事,只為了唬你,讓你乖乖聽話。姜先生很好,如果我死了,同姜先生沒有關系,是我對不起姜先生,阿染,你要理智,不要去找姜先生尋仇,姜先生也許會是你這輩子最大的依靠。
云染當時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又聽到鄭杭一和姜暮聲的那番談話,一氣之下選擇離開姜暮聲。
現在想起來,老豆的遺書里有被她忽視的地方。
老豆說他是因為自己犯下的錯進了監獄,還說是他對不起姜暮聲。
老豆還說,在他死去的前一晚,一位自稱是她朋友的英國小姐去探訪,那位英國小姐是誰?會是塞西亞嗎?
之前姜暮聲帶她出席各種宴會,她無心跟那些出身比她高貴的小姐交際,只有塞西亞喜歡找她麻煩,她只對塞西亞印象深刻。
老豆的死會跟塞西亞有關嗎?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老豆說姜暮聲不是惡人,還說姜暮聲也許是她今生最大的依靠,老豆是希望她和姜暮聲在一起的嗎?
回過神,云染繼續求證似地問:“姜先生,不顧忌我,你會考慮幫陳虹嗎?”
“不顧及你的話,我不會。”
在香港,每天都有太多苦難在上演,他畢竟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
他只是讓整個香港都懼怕的地獄修羅。
云染說:“如果我是姜先生,我應該也不會。”
“所以我們都不是偉人,只是蕓蕓眾生里的一員。”姜暮聲道。
云染不認可,“就算是蕓蕓眾生里的一員,姜先生也是云端之上的人,姜先生同我,無異于云泥之別。”
“云和泥都腳踩同一片堅實的土地,阿染,我們并沒有本質區別。”
云染看姜暮聲的眼睛,她需要微微仰視,此刻,仿佛當真像姜暮聲說的那樣,她們是一個世界的人,腳踩同一片堅實土地,她需要仰視,只是因為姜暮聲高她快一頭,僅此而已。
她還有一個沒想明白的問題。
“姜先生為什么要把陳虹送到鄭先生那兒呢?”云染問。
姜暮聲微笑道:“阿染,你跟杭一兩個人都對彼此有偏見,他覺得我留你在身邊,你將來有一天會害我;你覺得杭一太過花心,流連花叢,家里女人多,但是他那兒對陳虹也是最好的地方。”
云染聽了更疑惑了,“怎么說? ”
“杭一他雖然換女人快,但即使不要了,仍舊愿意對她們施以援手,是以那些女人們相處十分和諧。”
云染說:“我似乎有點懂了,你是說那些女人之間沒有競爭關系,能夠友好相處,陳虹去了,也不會被欺負?”
“嗯。”
云染大吃了一驚,她竟然不知道鄭杭一也有這樣柔情的一面。
雖然那些女人無法一直獲得鄭杭一的愛,但那些女人中又有多少是真心愛鄭杭一的呢,不過是尋一個依靠,鄭杭一施與了她們最缺乏的東西,在這個女人再強大也難以靠自己立足與保衛自己安全的時代與地界。
但——
鄭杭一好則好已,誰又能保證他能一直這樣好下去?
她忍不住想,要是女人們徹底不需要男人的庇護,那該多好?
要是男女生理上并無明顯差距,那該多好?
奈何上天從最初創造人類這一物種時就不公平,賦予男人力量,而使女人單薄、易折。
她多想成為一截任誰也折不斷的鋼筋,這樣的話,那時就算沒有姜暮聲天神般的降臨,她也能靠自己同那些不講道理,強行搶奪,試圖讓她喪失作為一個人的主體性的惡勢力搏斗。
然而,她現在還不能。
生理上,一個女人難以抵御男人,更勿論是一群男人。
她更需要在其他方面努力。或許現在有姜暮聲保她,但她決不能喪失危機意識。
如果有一天,她還是免不了要離開姜暮聲,她必須捍衛自己,做自己最忠誠的護衛。
云染的目光越發堅毅。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有時候自己明明有人依靠的時候,心里也不安穩了。
待在顧鴻飛小洋房的時候,她以為只是因為自己怎么都無法喜歡上他,心里愧疚,覺得這份感情沒有堅實的基礎,自然不會長久。
其實不是,她潛意識里還是認為靠別人行不通。
靠別人獲得安穩,最多也只能算是一時的手段和踏板。
老豆保護了她十來年,也還是離開她了。
跟姜暮聲一起乘車回別墅的時候,云染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是大環境不好,她單靠自己,永遠無法改變這個英國人管轄著,有錢的中國人仗著錢就可以肆意作惡的環境,那她可不可以離開這里呢?
離開這,去一個更好的地方。
*
汽車快到姜家別墅的時候,云染醒了醒神,暫停對那些難題的思考。
她去看車窗外的風景放松自己眼睛與緊繃了許久的神經。
司機按了兩下車喇叭,不一會兒,雪雨和Alan相繼從大門里跑出來,鄭杭一也在,加上那些本就站在別墅門口的保鏢,竟然有一大票人,有點像特意迎接她。
云染有些激動,然而,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阿彪厭煩的臉,愣了一下,她知道阿彪頂不待見她。
“嫂子,你終于肯跟哥哥回來了!”雪雨開心地跑到她面前,待她還是像之前一樣熱情,并沒有因為她上次的冷淡而對她轉變態度。
云染嘴唇卻有些顫抖,她說:“雪雨,對不起。”
“沒關系,我知道上次嫂子說的都是氣話,我有時候也說一些話氣哥哥。”
說著,雪雨挽住了她的手,鄭杭一笑著揶揄道:“原來云小姐不是不愿意回來,而是我去接不如暮聲去接。”
云染也笑著回敬他一句道:“鄭先生知道就好。”
鄭杭一不笑了,嘴唇拉成一條直線。
旁邊圍著的保鏢紛紛道:“歡迎云小姐回來。”
云染微笑說:“謝謝。”
在保鏢們的圍觀簇擁下,云染跟雪雨先挽著手走進了別墅,姜暮聲和鄭杭一走在后面。
經過阿彪時,姜暮聲抬手拍了一下阿彪的肩。
阿彪低下頭道:“對不起,姜先生,我今后一定盡力不對云小姐掛臉。”
“暮聲,你對云小姐可真是有心吶。”鄭杭一感嘆道。
姜暮聲道:“那我可算是為我這顆心找到了用處。對了,你怎么在我這?”
“我早上來找你,聽雪雨說你去接云小姐了,我就在這待著,等著看好戲,我是當真好奇云小姐會不會再回到姜家。”
“果真是回來了,我的判斷沒錯。”鄭杭一曲起胳膊肘,想撞一下姜暮聲的,姜暮聲閃到一邊。
鄭杭一道:“躲我的時候這樣靈活,上次怎么沒躲過姜佳明的子彈?”
“我故意讓他打中的,不然你以為他怎么只擊中我肩膀?”
“故意?”鄭杭一瞪大眼睛,很快想明白了姜暮聲為什么要這么做,但還是覺得不太值當。“暮聲,你拿自己的命去賭啊?就算姜佳明從監獄里出來后再被二次驅逐,被家族流放出境,只要不斷了資金,他還能再雇殺手啊。”
“有哪個殺手敢接殺我的單?”
“……”鄭杭一沉默了好一會兒,“那倒是,不過作為兄弟,我還是勸你悠著點吧,畢竟你現在身邊有人了,云小姐和雪雨兩個人了,你不能有閃失。”
“還有,好好養傷,恢復好。不然,你就是想抱云小姐都抱不起來。”
“放心,我有分寸。”
“那便最好不過了。”鄭杭一安心了些,下意識又抬起手來想攬姜暮聲的肩膀。
姜暮聲一個人加快腳步向前走去了,留下鄭杭一在后臺納他那已經納了許多年的悶:暮聲究竟為什么這么抗拒跟他有正常好兄弟之間的身體接觸呢?
云染和姜暮聲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下午兩點了,雪雨和鄭杭一已經吃過午飯,但又陪著他們再次上了餐桌。
云染這些天吃太多燒鵝了,總覺得膩,現下沒什么胃口,隨便吃了點。
姜暮聲胃口卻不錯,除了清淡的,還吃了點葷腥。
鄭杭一很是驚訝,他忍不住開玩笑道:“暮聲先前幾乎不碰那些菜,如今愿意碰了,仿佛在為什么做準備似的。”
“什么呀?”雪雨單手握著兩只筷子撐在白瓷小碗里,好奇地問。
鄭杭一不說話,只是看著姜暮聲笑。
姜暮聲知道他什么意思,皺起了眉,無聲勒令他不許在兩位女士面前亂說話。
鄭杭一收到了好友的微怒信號,聽話地把嘴往里一收,卷起來,連唇線都看不見了。
“到底是什么呀?”雪雨更好奇了。
云染也抬頭看了鄭杭一一眼,鄭杭一憋得很痛苦,云染收回視線。
“嫂子,你不好奇嗎?”雪雨問。
云染搖頭,直覺告訴她鄭杭一嘴里必定沒有什么好話,不然怎么笑得那般賤兮兮的。
最終,鄭杭一也沒說出口。
吃完飯,雪雨也顧不上繼續探究了,她迫不及待要出門,她今天要去赴一個約,哥哥答應她一周可以出門兩次后,她終于可以去跟同學聚會了。
雪雨歡歡喜喜地上樓去換裝打扮,姜暮聲對鄭杭一道:“我今天同阿染解救了一個可憐的孩子,讓保鏢護送到你那兒去了,你回去看看,幫我照顧她,不要亂動歪心思。”
鄭杭一要回話,終于可以把卷進去的嘴唇放出來,“怕我動歪心思,你怎么不自己照顧?是因為云小姐容不下那個孩子嗎?”
“她還是學生,要上學,山下方便,左右你多幫一個不多,花銷我可以雙倍給你。”
鄭杭一還是不信,他不知具體情況,只是覺得暮聲是因為剛把云染哄回來,怕帶其他女孩回家,惹云染吃醋。
云染一眼就瞧出鄭杭一在想什么,走上前,小聲道:“鄭先生無需多慮,那孩子不會對你造成什么困擾,也不會看上你。”
“為什么?”鄭杭一難以置信,塞西亞說不喜歡他就算了,他溫柔帥氣多金,出手又大方,一個普通的女孩也看不上他?
云染笑說:“因為有些事情不是條件好就有用的,鄭先生好好想想吧。”
鄭杭一離開后,姜暮聲問:“阿染,你方才跟杭一說了什么,他走的時候看起來失魂落魄的?”
“我虛張聲勢地打壓了一下你朋友的自信心,姜先生,你不會怪我吧?”云染試探地問。
姜暮聲笑道:“杭一向來是個自信方面有富余的人,如果你能打擊他的自信心,那你很厲害。”
云染有些意外:“姜先生說的跟我想的不一樣,原來姜先生是個重色輕友的人。”
姜暮聲也不反駁,而是彎下腰,將云染一把公主抱起來,云染嚇得緊緊摟住他的脖子。
姜暮聲肩膀隱隱作痛,但還是將云染抱得很穩。
“阿染,我覺得,人有些時候重色輕友也沒關系。”
云染面紅耳赤,“這同你忽然抱我有什么關系嗎?”
“杭一方才也打擊了我的自信心,他說我不養好身體,會連你也抱不起,所以,你不必愧疚,真有什么我替你償還。”
第35章
云染松開了緊摟著姜暮聲脖頸的雙手, 一齊按在姜暮聲的嘴唇上。
不然,再叫姜暮聲說下去,她就要他的那些話煮熟了。
溫水對于青蛙, 是可怕的。
姜暮聲的甜言蜜語對于她, 也是可怕的。
她剛剛建立起來的要獨立、清醒、只有自己強大起來的想法被輕柔、朦朧的紗遮蓋住了。
姜暮聲輕吻她手心,她的兩只手交疊在他唇上,那輕輕的吻很有穿透力, 將她兩只手都吻了。
與此同時,姜暮聲那雙深邃陰寒的眼睛灼灼地盯著她, 仿佛極地寒冰中的兩只小火爐,集中精力炙烤她。
這種隱忍而強烈的情意令她感到陌生和害怕。
她下意識想要躲避、想要逃離, 可她被姜暮聲抱著。
心悸之下, 只能將脖子往前伸, 頭越過姜暮聲的肩膀,不讓姜暮聲繼續看她的臉。
這時,她按在姜暮聲唇上的兩只手掌已經松動了,中間留了一處空地, 以免姜暮聲再突襲吻她。
姜暮聲在她手心里說:“阿染, 別怕。”
她掌心與姜暮聲嘴唇之間的氣流震動, 姜暮聲的氣息熱熱地拂向她,仿佛又淺淺地落下許多吻來,撓得她手心發癢。
她將兩只手也撤走了,僵硬地頓在半空。
大腦遲緩地思考剛才姜暮聲的舉動, 曖昧卻并不讓她感到輕浮,她感受到多是悸動, 也有少量的恐懼。
“姜先生,你快放我下來吧。”云染蹙眉, 作可憐狀央求。
姜暮聲立刻就將她放了下來,她扶著姜暮聲的肩站穩,看見姜暮聲皺了下眉,似乎是感知到了疼。
云染立刻想起傳聞姜暮聲在不久前受了槍傷,姜暮聲剛抱起她來時也簡單提了一句,她沒注意。
“對不起,姜先生!”
云染再度伸出手,卻不敢再觸碰。
姜暮聲對她溫和地笑了笑,“不妨事,你能回來,我很開心。”
云染忽然覺得心里很不是滋味,為自己那跟九龍城寨那些巷子一樣七拐八拐的心思,權衡了這么久,這么多,現在卻忽然有些后悔了。
“我可以看看你的傷嗎?姜先生。”云染問。
姜暮聲道:“沒有什么好看的,血肉模糊,怕嚇著你,還是不要看了。”
云染盯著他,目光堅毅。
姜暮聲道:“已經結痂了,沒什么大礙,我剛剛能抱你那么久,你還不放心嗎?”
云染垂下頭,不說話,眼睛泛起朦朧的水汽。
姜暮聲嘆了聲氣,“你真要看,就先跟我回房間。”
云染抬起頭。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姜暮聲的房間,明明是主臥,卻同她睡的客臥一樣簡約,純粹的白墻,房間里也沒有什么多余的擺設,只是床頭上了掛了三張用相框裱起來的大相片,跟她之前在雪雨房間里看到的是一樣的。
云染下意識走近去看。
姜暮聲教雪雨騎馬,姜暮聲教雪雨射箭,姜暮聲教雪雨打槍。
“阿染,你想學哪樣?”
姜暮聲站在她身后問。
云染道:“打槍。”
“我教你。”
“可是,我沒有槍。”
云染低頭看了眼鞋尖,出于自保,自然是學習打槍最有效力,只是尋常人接觸不到槍,港英政府雖不禁槍,但對槍支也有一定的管制,持槍需要通過考核,還需有一定資金。
姜暮聲拉她一起在床邊坐下,“阿染,你跟著我,不必擔心這種小事。”
云染抬頭看他,不敢直接看他眼睛,怕又沉溺進去。
“那我應當擔心什么?”
“我。”姜暮聲指指自己,“阿染,還記得你來我房間是要做什么嗎?”
“記得。我想看看你的傷。”
姜暮聲兩只手向后撐,頭和脖子都往后倒,身體也往后倒,云染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雪白的頸項,像天鵝的脖子,還是最高貴的冷白的天鵝。
發現自己看得太久了,她收心道:“我不太明白姜先生的意思。”
姜暮聲說:“傷在右肩,你自己看。”
云染看著裹得嚴嚴實實的姜暮聲,沉默了。
姜暮聲這是要她自己動手,想看他的傷口,還得先把他的衣服都褪了。
分明是夏天,姜暮聲卻總是穿兩三件,雖然都是質地清涼的布料,但多了總是會熱的吧,云染一直沒想明白姜暮聲為什么這樣。
保鏢們一身嚴實的黑是出于職業需求,但沒人能要求姜暮聲這樣,除非他自己這樣選擇。
云染發覺自己根本下不去手。
也許是體諒她的害羞,姜暮聲坐好,自己褪去了最外面的灰藍色西服,又回復之前雙手向后撐著的狀態,甚至還體貼地閉上了眼睛。
云染抬起手,動了動手指,覺得有一種要幫姜暮聲寬衣解放的錯覺,又聯想出一系列豐富的后續。
最后,她怎么也下不了手,丟下姜暮聲一個人逃了。
姜暮聲聽見動靜,緩緩睜開眼睛。
看著那扇被染打開又虛倉皇虛掩的門,長長地嘆了聲氣。
現在就被嚇走了,今后要是知道了他背負著更大的秘密,也會像這樣直接落荒而逃嗎?
云染一路逃回自己的房間,她住的是客房,離姜暮聲的房間也只隔了一個房間。
她一進門就將門反鎖,然后將背貼在門上,戰戰兢兢等了幾分鐘。
逃是她本能的反應,冷靜下來后,又覺得自己做得太過分了。
明明是她要求看姜暮聲的傷的,卻自己跑了。
姜暮聲會怎么想?
云染想跟姜暮聲解釋,卻又沒有勇氣走出房門回去找他,最終,她想到一個不用見面的辦法。
她可以給姜暮聲打電話。
她住的客房就有電話,雖然她和老豆曾經一臺電話也沒有,但姜暮聲這里有許多臺。
她也記得姜暮聲的一個號碼,下定決心便直接撥過去。
接電話的是阿彪。
“云小姐,您是想找姜先生嗎?”阿彪在別墅外跟其他保鏢一起守著。
云染趕忙說:“不是,打錯了,你繼續忙你的吧。”
她趕忙掛斷電話,心里瞬間明白了,那個號碼是阿彪帶著的那個大哥大的號碼,姜暮聲房間里的電話號碼應當又是另一個。
云染挫敗地把頭埋進手心,忽然想到手掌心不久前被姜暮聲親過,這么一埋,仿佛姜暮聲的吻又延遲地落在了她的臉上。
臉頰發燙,已經熄滅的火用余溫繼續烤著她。
然而,她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把臉從手掌心抽離,直到電話的鈴鈴聲忽然響起。
“喂——?”
云染起身,忐忑地接起電話,手指不自覺繞著那蜷曲的電話線勾圈圈。
那邊似是無奈地輕笑了一聲。
而后才道:“方才阿彪告訴我,你把電話打到他那里去了,阿染,你有什么話不能當面同我說嗎?”
“對不起。”
“不用道歉。”
“我……”
“沒關系,我知道你心里對我恐懼還沒有完全消除,今后我會更有分寸些。”
“姜先生!”云染忽然加大音量,“我不是那個意思,請你……多給我些時間。”
那邊也遲疑了一下,不過并未多做思考,就答應了。
云染恍惚地將聽筒放下,她覺得姜暮聲對她有點太好了,好得有點不真實。
“清醒!云染,清醒!”
她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絕對不能沉淪。”
*
雪雨帶著Alan去參加一個女同學舉辦的生日會,她開始以為自己并不能去,生日禮物沒有心思仔細挑,隨便定了一樣貴重的,現在想來可能會給同學帶來壓力,因而在去的路上又換了一樣。
今年時興的各種發卡、發箍,總而言之就是各種各樣的漂亮發飾,她照著女同學的風格挑了一堆,也不便宜,但也不至于太貴。
結賬時,她忽然對店員說等一等,轉身看向正在掏錢的Alan。
她扯了扯Alan的衣袖,“忽然想起你也是女孩子,你有沒有什么想要的呀?”
Alan的手一頓,手指卡在錢幣之間。
“怎么不說話?”雪雨疑惑沖她眨眨眼睛,又看向店員,說:“麻煩等一下。”
話落,她就拽著Alan回到飾品區去挑選,Alan自己不挑,木頭人一樣站在她身邊,她只好自己動手挑,Alan也由著她擺弄。
模特很聽話,只是這些東西都不太適合Alan。
雪雨苦惱地咬住下唇,皺眉深思。
“小姐,你不用給我買,這些東西里,沒什么我想要的。”
“可是我想給你買。”雪雨認真說:“你保護了我這么久,我還沒送過你什么東西,你再多想想,一定有想要的東西。”
雪雨自己是個很有少女心的人,漂亮的東西,她大多都想要,喜歡就會買下,反正家里也不缺錢,哥哥在這方面總是全盤地滿足她。
Alan緩慢地移動目光,直視雪雨的眼睛,“無論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嗎?”
雪雨重重點頭,隨后又輕微搖頭,“都可以,但不能是太過分的,比如要我在同學面前耍寶扮丑,不過我相信你,你不會對我提出過分的要求的,對吧?”
Alan將視線從雪雨身上移開,一邊答應著說“對”,一邊走到飾品區旁邊的文具區,她在一眾花花綠綠的筆記本中,挑了一本粉色的、帶有密碼鎖的。
雪雨有些驚訝:“你也喜歡粉色呀?”
Alan點頭。
雪雨伸出手去同她握手,很有種找到知音的感覺。
Alan遲疑地把自己的手遞過去,雪雨重重地握了三下,放開了。
Alan收回手,將那只被雪雨握過的手伸進西褲口袋,想把那不屬于她的體溫留住。
雪雨已經走到前面去了,俯身看各式各樣的筆,側過臉對Alan道:“筆也挑兩只吧。”
Alan走過去,認真地挑了兩支筆。
雪雨將Alan碰過的筆都拿起來道:“怎么真的就只挑兩支,多拿幾支吧。”
雪雨嘴上說著,手上拿了一大把卻有些費力,有一支狡猾的從她指間掉落。
好在,Alan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走吧,去付賬。”雪雨眉開眼笑地道,Alan要幫忙,她也不讓,“你拿著那支狡猾的筆就好了。”
收銀臺,店員問:“是一起付嗎?”
Alan說:“一起。”
雪雨說:“不行,分開!”
店員有些為難地看著她們。
雪雨指著前面那些已經掃描計算好金額的飾品道:“你用哥哥給的錢付那些。”
“這個本子,還有那些筆是我要買給你的,我從我的小金庫里拿。”
Alan心里異動,垂下眼簾對店員說:“按她說的來。”
于是,Alan先付了賬。
后面輪到雪雨,她喜滋滋準備給Alan買東西,卻發現自己沒帶錢出來,她的小金庫因為很少動用的緣故,都留在家里。
“這……”店員看雪雨拿不出錢,有些替她尷尬。
Alan一言不發將錢包遞到雪雨手中,“姜先生給我這些錢,本來就是讓您花的。”
“那不一樣!”雪雨較真道。
“可以幫我把這些留著嗎?我晚些時候過來付賬。”雪雨問。
店員很為難。
“拜托了。”雪雨可憐兮兮地請求道。
店員心一軟,咬牙道:“那您盡快,要是被老板發現,我會受罰。”
“好的,最遲明天,最早今天。”
談妥了,雪雨開心地走到店外。
此時還不到五點,距離女同學的生日會開始還有兩個鐘頭,她扭過頭,問身后提著禮物的Alan:“還有許多時間,我們做些什么打發時間好呢?”
Alan問:“小姐有什么想玩的嗎?”
雪雨指了指就近的游樂園,不等Alan答應,就狂奔而去,Alan緊緊跟著,提醒她看路,小心車。
兩個拿著棉花糖追逐嬉鬧的孩子撞上來,Alan伸手攬住雪雨的腰,將她往旁邊一帶,才使她的白裙子免于遭殃。
雪雨像是忽然有了靈感,“我想吃棉花糖。”
Alan放開她,帶她去買棉花糖。
賣棉花糖的是一個老爺爺,攤位設在旋轉木馬旁邊。
雪雨又盯上了旋轉木馬,一刻也等不及,Alan送她上馬,又回去排棉花糖的隊,一邊等棉花糖,一邊看著雪雨。
音樂聲起,旋轉木馬也開始緩慢地轉動,每次雪雨轉到中間那根大柱子后面時,Alan就會緊張。
好在幾分鐘里,都平安無事,她拿著終于排到的棉花糖去到不停轉動的旋轉木馬邊,把粉色的棉花糖遞給雪雨,腳步也沒有停下,繼續跟在雪雨身側,做她的貼身保鏢。
雪雨咬了一口棉花糖,甜得瞇起了眼睛,Alan也覺得口中生出了甜甜的津液。
雪雨注意到旁邊小跑著陪在她身邊的Alan,用手揪下了一片棉花糖,要喂給Alan。
“Alan,張嘴!”
也許是腳已經跟著旋轉木馬在轉動,腦子就停滯了,她當時沒有顧忌這么多,張了口,甜甜的棉花糖在她嘴里化開,她還品嘗到了雪雨的甜甜的手,也是棉花糖味道的,還帶一點法國香水的香。
棉花糖的甜和雪雨的香一起在她口中融化,她的臉漸漸紅了。
旋轉木馬時間到了,停了下來,她扶著雪雨安全下馬,雪雨驚奇地盯著她的臉看。
“Alan,你的臉紅了耶,是不是太熱了?你不應該跟著我跑的,都是因為我,我給你買冷飲喝。”
Alan心里斥責自己的臉不爭氣,腳步緊跟上去付賬。
雪雨給她買了一杯冰可樂,看著她喝。
她胃不好,不敢喝冰。
Alan只用了半分鐘就解決了。
“這么好喝嗎?”雪雨咽了咽口水問。
Alan說:“沒什么特別,就是可樂的味道。”
“哦。”雪雨又咽了咽口水。
Alan帶她離開這里,又去玩了幾局卡丁車,才走出游樂園,去參加生日會。
在車上,雪雨對Alan說:“我下午玩得很開心,謝謝你,Alan。”
Alan說:“小姐開心就好。”
汽車在同學給的地址處停下,是棟面積不大的雙層小洋房。
下了車,雪雨走上臺階,去敲門,門一下從里面拉開,她對上一張幾分面熟的臉。
顧鴻飛看著眼前女孩奇怪的目光,問:“你是琪琪的同學嗎?”
雪雨癡癡地點頭,顧鴻飛道:“快請進吧。”
雪雨沒有進去,而是扭頭看向身后的Alan。
Alan滿面愁容,她和姜先生竭力阻止的事還是發生了,雪雨還是見到了這個跟之前那個畜生長得有七八分相像的人。
“小姐,他不是。”
“對。他不是。”雪雨從顧鴻飛臉上收回目光。
顧琪琪從屋子里走過來,道:“雪雨,你真的來啦!怎么不進來?”
顧鴻飛讓開路,他表妹琪琪上前熱絡地挽住雪雨,“我還以為你哥哥又不讓你出門呢。”
“沒有。”雪雨微笑說,忍不住又看了顧鴻飛一眼。
他和她先前托付真心的男友真的很像,臉很像,但身形不大像,他比那個人要更為高大,也更加強壯些。
Alan拎著禮物站在后面,沉默卻心焦。
顧琪琪順著雪雨的視線,看向自己的表哥,許多內情她不知曉,當下就誤解了。
難怪兩人在門口耽擱這好些時候,原來是對上眼了啊!
“雪雨。”顧琪琪笑著在雪雨眼前打了個響指,“那位是我表哥顧鴻飛,我來給你們介紹啊。”
雪雨覺得這名字也有些耳熟,像是聽哥哥和杭一哥哥提起過,她朝顧鴻飛淺笑著點點頭,只是那笑里免不得有些悲傷。
顧鴻飛有些摸不著頭腦,因著禮儀,也朝雪雨點了點頭。
顧琪琪看他們這樣子,笑得更開懷了,搞不好今天她的生日會能促成一段姻緣。
“表哥,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好同學,姜雪雨,兩年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請到她,被你碰上了,算你運氣好。“
顧鴻飛沒什么心思跟表妹的朋友又或是同學交際,他還沉浸在失去阿染的陰影里,要不是表妹要借他的房子辦生日會,父母那邊答應了,推脫不了,他根本不會來。
聽到女孩姓姜,他才勉強打起精神,眼神陡然變得銳利,“是哪個姜?”
顧琪琪以為表哥當真來興趣了,更賣力地撮合道:“還能是哪個姜,讓哥哥管得這樣嚴的姜家大小姐,當然是姜尚的姜啦!”
顧鴻飛咬緊牙關,他聽到的是姜暮聲的姜。
身份尊貴的姜家大小姐,十有八九就是姜暮聲最寶貝的妹妹了。
明了了雪雨的身份,他看雪雨的的眼神也發生了變化,眉目唇角都放松,作出最閑適溫和的樣子來。
他上前走了幾步,朝雪雨伸出手,“你好,姜小姐。”
雪雨猶豫著要不要握她的手時,Alan走上前,擋在了他們中間,并順勢將禮物遞給顧琪琪,“顧小姐,這是姜小姐送你的禮物。”
“……謝謝!”顧琪琪感激地接過,不只是感激禮物,也感激Alan及時斬斷了尷尬。
“大家別站在門口了,都進去吧。”
雪雨跟著Alan往前走,這次她忍住了沒再看顧鴻飛。
不是一個人。
而且,她方才也已經想起了顧鴻飛是誰,那位燒鵝店的少爺,之前跟嫂子有過一些淵源的男人。
左右不是她應該扯上關系的人,難怪上次在廣場放風箏,Alan都不讓她朝那邊看,就是怕她看到顧鴻飛,跟那個人長得很像的顧鴻飛。
顧琪琪和顧鴻飛走在后面,她怕表哥因為出師不利失落,小聲安慰道:“表哥,你別泄氣,雪雨她家教比較嚴,不是因為討厭你才不跟你握手。”
“你怎么肯定?”
“我……”顧琪琪激動地轉過頭,猛然看見近前表哥放大的一張臉,一時呆住了。
“琪琪,你怎么了?”
琪琪露出一眼驚恐的表情,收回目光道:“當我什么也沒說。”
顧鴻飛猜到這其中一定有什么緣由,不然那位姜小姐不會一開始就用那樣沉浸而哀傷的表情看著他,表妹也不會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就轉變態度。
奈何追問無果,整個生日會,他也沒有找到什么機會去同那位姜小姐打交道,因為姜小姐身旁那個看起來比絕大部分男人都酷且孔武有力的短發女人,想來是姜暮聲安排在妹妹身邊的貼身保鏢,才這樣寸步不離地守著。
一整個晚會,他都沒找到機會。
臨散場時,顧鴻飛主動提出要送雪雨和Alan回去,雪雨拒絕了,說:“不麻煩了,外面應該已經有人等著接我了。”
顧鴻飛只好作罷。
顧琪琪的同學朋友們都離開,屋子里就只剩下表兄妹倆和一個菲傭。
“琪琪,我們談談。”顧鴻飛在沙發坐下。
顧琪琪沒有坐,臉上又是先前那副想到什么很害怕的樣子。
“表哥,你就當今天晚上什么也沒有發生,你千萬不要打雪雨的主意,我回家了,就這樣,拜拜!”
說完,也不等他是何反應就跑了。
顧鴻飛看著餐桌上的殘羹冷炙,以及地上的蛋糕殘骸,笑了。
他現在幾乎可以肯定,那些表妹不肯透露的隱情對他有利。
*
晚上來接雪雨的人是阿彪,Alan替她拉開車門,她彎腰上去,在Alan關車門前道:“跟我一起坐后面吧。”
Alan愣了一下,照辦。
阿彪回頭看了一眼,“小姐,姜先生放你出來參加同學生日會了怎么也不開心?是不是外面的世界也不見得這么好?”
雪雨“嗯”了一聲,又想起顧鴻飛,她雖然懂得不多,但經歷了那件事,也不似最初那般單純得發傻了。
她看得出,顧鴻飛在聽到她姓姜后的眼神變化,有懷疑、有仇恨,后面通過顧琪琪之口確認了,又轉變了態度,直接開始找機會接近她。
意圖那樣明顯,她瞎了才會瞧不出來。
“小姐,你還好嗎?”Alan擔心地問。
雪雨閉上眼睛,身子一歪,頭便倒在Alan肩上,“我有點累,讓我靠一下。”
Alan渾身僵硬,一動不動。
“好。”
“小姐……“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什么都不用說了,我不見得這么傻,男人都糟糕透了,我不會再上男人的當。”
車上唯一的男人阿彪聽得心顫,不敢出聲,只認真開他的車。
Alan微微偏頭,看一眼靠在她肩上的雪雨,“小姐能看得清最好,但男人也不都是不好的。”
阿彪雖然不敢吭聲,但豎著耳朵聽著,內心瘋狂點頭。
雪雨道:“那也很少,反正以后我會多聽哥哥的話,不會再亂喜歡別人了,自由戀愛風險太大。”
Alan道:“小姐能想通很好,姜先生也一定會為你挑個最好、最適合你的男人。”
“為什么一定要是男人呢?”雪雨睜開眼睛,猝不及防跟正望著她的Alan對視。
Alan移開目光,理智分析道:“如今這世道到底還是男人說的算,香港這地界有強力手腕,值得依靠的女人,全香港我目前也只能想到一個。”
“那好辦,我讓哥哥幫忙介紹我們認識。”
Alan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那位身邊已經有人了嗎?”
Alan還是不說。
開車的阿彪憋不住了,“小姐,您這個想法不現實,那位雖然聽說還是獨身,但……但已經年過50了!”
“是嘛。”雪雨并沒有覺得失落,而是有幾分開心地笑了。
“小姐,你為什么笑?”Alan問。
雪雨說:“我只是覺得那位女士很厲害,年過50,還保持著讓人崇敬的高地位,她也確實值得被崇敬,因為她給所有女孩子提供了一個榜樣。”
“Alan,你知道的,我從小就哥哥保護得很好,很多方面都有所欠缺,心智、能力,上次因為一個男人,差點釀成大禍,或許我一輩子也不能成長為可以讓哥哥也偶爾仰仗和依靠的人,但我想我至少可以努力變得更好一些,不做哥哥的負累。”
“小姐,你有這份心很好,但姜先生一定從來沒有把你當成負累。”
“真的嗎?哥哥不會在偶爾想起我這個妹妹的時候,覺得我很沒用嗎?”
“不會,而且小姐并非沒用,近來小姐幫忙解決了姜先生的個人問題,姜先生一定很感激你。”
“也是,要是沒有我,哥哥和嫂子就沒開始,也沒后續了。”雪雨找回了些許存在的價值和自信,開心地笑了。
阿彪駕駛著汽車,就要在一個路口轉彎,雪雨突然叫住他。
“阿彪,先不回去,我還有個想去的地方。”
阿彪換了路線,將車開到飾品店門口,停下。
雪雨又道:“阿彪,我沒帶錢,麻煩你借我一點,我回去就還給你。”
阿彪疑惑地看了Alan一眼,稀里糊涂掏出自己的錢包遞過去。
“謝謝!”
雪雨拿著阿彪的錢包歡喜地跳下車,Alan緊跟其后。
“東西還在嗎?我有錢了。”
店員笑著將東西遞上,“還在呢,就是您再晚一分鐘過來,我們就要關門休息了。”
這最后的一分鐘讓雪雨接過東西時的心情更加驚喜和愉悅。
“吶!買給你的,我還是第一次給人家買禮物買到負債了。”
Alan雙手接過,垂下眼看“沉甸甸”的禮物。
“謝謝小姐,這么珍貴的禮物,我一定好好收著。”
“哪里珍貴了?”雪雨抬手,用食指戳戳Alan的肩膀,“保護我的這兩年,你每年都送我禮物,起初我并沒有在意,后來同哥哥一起看時尚巴黎雜質時,看到了那個手鐲,才曉得你送我的東西竟然那樣貴,嚇了我一大跳,我今天忽然想起來回禮,你也不曉得多挑些貴重的。”
“只要是小姐送的,對我而言就很貴重。”
心湖泛起一絲漣漪,雪雨收回手指,丟下一句“你好怪哦”,就先跑回車上。
Alan提著雪雨負債買給她的禮物也跟上,阿彪站在汽車前頭抽煙,看到她笑容滿面,忍不住出聲調侃了句:“呦,笑得這么開心,過年了?”
Alan努力收斂笑意,可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嘴角,它在瘋狂上揚。
“滅了吧,不要讓小姐吸到二手煙。”
“好嘞。”阿彪聽話地滅了。
汽車再度行駛,雪雨看Alan抱著那個白色的大袋子,忽然想到:這哪里像送人的禮物?
這明明是她第一次給Alan送禮物,卻沒有好好包裝。
懊悔促使她補救。
“Alan,不好意思啊,你能不能把禮物先還給我,我好好包裝一下再給你,這樣太草率了,完全不像禮物。”
“沒關系,我不介意包裝。”
“我介意,這樣顯得我送禮好像很敷衍,不認真。”
看雪雨真較真起來了,Alan只好妥協,就在她要交出這份禮物時,她忽然想到另外一個解決辦法。
她從白色袋子里拿出那本粉色的筆記本,拆了封,又從里面挑出一只粉色的兔子筆。
“你怎么這時候就拆了啊?”雪雨不解地問。
“小姐,你能在第一頁寫上你的名字嗎?”Alan將筆記本翻到第一頁,筆也拆了兔子頭筆帽,一齊遞給她。
雪雨愣住了,為什么……要寫她的名字啊?
Alan忐忑地等待著,她怕雪雨察覺到什么,握著本子和筆的手已經開始退縮了。
雪雨卻忽然笑了,對她說:“我知道了!就像是我每次換班之前給同學錄那樣,寫上自己的姓名、喜好、聯系方式,再寫上一些祝福的話,對不對?”
“不用……”不用這么麻煩的。
Alan話沒說完,雪雨已經從她手中接過筆,本子墊在她腿上,“借你的腿用用。”
雪雨循著腦子里的記憶,認真地在第一頁開始書寫。
姓名:
年齡:
星座:
喜好:
祝福:
……
兔子筆在品質優良的筆記本上發出悅耳的沙沙聲,一筆一劃,寫在紙上,也寫在Alan的大腿上,刻在Alan的心上。
Alan從未覺得自己的心跳這樣快過,快到超過汽車在夜色中飛馳的速度。
大約過了兩刻鐘,雪雨才終于起身,她寫了一頁半才寫完,眼睛酸澀,肩膀和手都已經發麻。
“Alan,我寫好了。”
“謝……謝謝小姐。”
“再借你的肩膀靠一靠。”
“好。”
雪雨靠上Alan的左肩,安心地閉上眼睛,“Alan,你說,哥哥和嫂子在做什么呢?”
Alan懷揣著還為平息的心跳說:“我想不到。”
她看向車窗外,覺得今晚的夜色格外美。
*
姜暮聲在房間同一個商業上的合作伙伴打電話,商議在大陸開拓房地產生意的事。
忽然有人敲門,小而短促的兩聲,像是不太愿意被房間里的人發現。
但是,姜暮聲聽見了。
他同合作伙伴說臨時有事,下次再聊,就急忙過去開門。
看到阿染準備逃離的背影,他上前,緊緊托住她的手。
云染腳步頓住,知道自己既然已經遵循按捺不住的本心過來了,就不應該再逃。
但她仍舊沒有勇氣回頭,就這么背對著問:“姜先生現在還愿意讓我看你的傷口嗎?”
第36章
姜暮聲聽到了想要聽到的, 手微微一用力,便將阿染拉回自己身邊,就像跳交際舞時的不停遠離又不斷靠近。
他低頭, 輕輕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當然, 只要你想,隨時都可以。”
云染肩頭埋低到極限,她現在只覺后悔, 可后悔是沒有用的。
歸根結底,這次是她的理智沒能管住她那像所有少女一樣會正常悸動的心。
“在我的房間, 你沒有安全感,這次就去你的房間罷。”姜暮聲牽她手到她門前, 等著她開門。
“門未鎖。”云染低著頭, 紅著臉, 聲音細弱蚊蠅。
姜暮聲卻仍舊聽清了,笑了一笑道:“阿染,你現在雖然是在我的房子,但我要你明白一點, 屬于你的安全所在, 我不會無端去侵占。”
云染心頭一驚, “姜先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沒關系,怪我之前沒同你說明白。我知你一直都畏懼我,我想讓你知道, 你可以對我放心些,我不會不顧你意愿, 做非禮之事,還有這間房, 我既然已經撥給你住,就是你的房間,你有處置它的自由,我不會隨意打開,除非……”
“除非什么?”云染管不住自己的心跳,她的心跳仿佛不顧她死活地在玩喧騰的搖滾樂,快要將她震瘋。
然而,她還是慶幸,慶幸姜暮聲再神通廣大,也聽不到這些。
姜暮聲含笑看著她,并不著急回答,好一會兒才開口。
“阿染,你的臉又紅了,你如今……也對我有點心動了嗎?”
云染那迅疾的心跳漏了半拍。
姜暮聲輕輕捏一捏她手心,也不迫著她回答,換了個更溫和的問題。
“你要我開門嗎?”
云染抬手,搶著將門打開,無論如何,也要將主動權攥在手里。
雖然姜暮聲也不會同她搶,姜暮聲給的好處與尊重,她是傻子才不要。
門開了,里面漆黑一片,走廊的燈光射進去,照亮床的斜角一片。
云染又繼續按亮了燈,接連兩個動作,她找回了對自己的掌控感。
進去后,云染也沒有將門關死,而是虛掩著,姜暮聲默默看著,不干涉。
云染卻犯了難,她要看姜暮聲的傷口,是要讓姜暮聲坐到她的床上呢,還是讓他一直這樣站著?
她為難之際,姜暮聲已經自己在地毯上坐了下來,還自己褪了西裝。
云染目瞪口呆,因為她看見姜暮聲西服之下的內襯已經換了,由長袖襯衫換成了灰色短袖上衣,袖子短而寬,這是云染第一次看到姜暮聲的肌肉,手臂的肌肉,不大塊,但很漂亮。
而且,還出奇的白。
云染見過很多白的人,有外國人也有中國人,但中國人的白大多帶著點不均,她自己就有點,覺得脖子不如臉白,臉不如身上白。
但姜暮聲暴露在她眼前的地方近乎一樣的白,白得耀眼,她忍不住心生艷羨。
姜暮聲見她還是不過來,便問:“阿染,你該不會是又后悔了吧?”
“不是。”云染抬腳走過去,也在姜暮聲身邊坐下。
她抬起手,糾結半天,又不敢。
姜暮聲嘆了聲氣,再次自己動手,將袖子掀到肩上去。
云染立刻就看見了他肩上槍傷的創口,確實有些猙獰,但還在她接受范圍,圍繞那創口,似乎開出了一朵結痂的紅褐色的花。
她不由得蹙起了眉。
“姜先生的肩膀,還受過別的傷嗎?”
“嗯。”姜暮聲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又將袖子放了下去。
“疼嗎?”云染問。
“舊傷不疼了,新傷還有一點。”
說著,拿起放在一旁的西裝,又重新穿好,站起身來,向云染伸出手:“雪雨應當快回來了。”
云染遲疑了一下,因為姜暮聲伸出的是右手,她怕又牽動他右肩傷口,沒敢將自己的手放上去。
姜暮聲直接握住她手,將她帶起來。
“我方才都能抱你,不妨事。”
被姜暮聲看穿心思,云染羞澀難當,“那也還是要小心些,畢竟有傷。”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姜暮聲握得更緊。
算了,就讓他握著吧。
兩人一起下了樓,還沒聽見雪雨她們回來的動靜,云染對姜暮聲道:“姜先生,我們去花園散散步,順道看看花好嗎?”
“好,我們去看看薔薇花。”
盛夏夜晚,他們一起攜手走進花園,空氣里只有絲絲輕柔的風,配上蟬鳴蟲囂,更讓人覺得燥熱。
云染明顯感受到她和姜暮聲牽著的手都被汗打濕了,姜暮聲的手依舊是涼涼的,也許是被她的汗打濕的。
“姜先生,你不熱嗎?”云染問出這個她好奇許久的問題。
姜暮聲道:“習慣了,心靜自然涼。”
云染說:“我以為這話不會從姜先生口中說出。”
沒錢的人才不得不忍受炎熱,富人卻沒有什么必要。
姜暮聲說:“阿染,你對可能對我有些誤解。”
“也許我壓根一點也不了解姜先生。”
姜暮聲愣了一下,隨即拍拍她的手,“那我給你講講我小時候的故事。”
云染眨眨眼睛,她無法裝作不感興趣。
姜暮聲接受到了她含蓄的信號,低沉的嗓音溫和響起。
“其實,我幼時并非在國內長大,自我記事起,就跟著母親輾轉于北美和歐洲各個國家,那邊的冬天很冷,會下很大的雪,我記得有一年,似乎是在挪威,我沒跟母親說就偷偷跑出屋子去玩,那時候我還沒有那么怕冷,直到那天,我的半條腿都陷進雪里,在風雪里待了一個多小時,才獲救,眉毛和眼睫毛都被落雪凝結成冰,那天之后,我就很怕冷了,從此也很耐熱,因為我覺得天氣再熱也比不得那天陷在雪里的一個多小時,腿慢慢凍到麻木、失去知覺來得痛。”
云染低頭看了一眼姜暮聲的腿,問:“姜先生的腿是那個時候落下的毛病嗎?”
“不是,是回國后,被叔叔家的兒子從高處推下、摔的。”
只是聽著,云染就覺得自己的腿也跟著隱隱發痛。
姜暮聲又是以怎樣的一種心情跟她講述這些呢。
“姜先生……”
“還有什么想知道的嗎?”
兩人剛好走到薔薇花旁,心有靈犀般一起停了下來。
云染沉默了好半晌,才終于憋不住說了一句:“姜先生走到今日,一定很辛苦吧。”
“能走到今日,便不算辛苦。”
能走到今日,便不算辛苦。云染在心里默默重復了一遍姜暮聲的話。
“阿染,你呢,你小時候過得辛苦嗎?”
“辛苦。”云染想也不想地答,她覺得自己小時候很辛苦,撐到老豆收養她很辛苦,努力念書很辛苦,兼職也很辛苦,被人騷擾很辛苦,費盡心思跟男人們周旋也很辛苦。
她最不辛苦的時候,大概便是現在,有姜暮聲問她辛不辛苦的時刻。
姜暮聲沒有回話,不知是不是在思量她的脆弱人格,以及她只想攀緣附會、坐享其成的利己思想。
上位者不都是這樣的嗎?
他們不要求對方有多大的成就,多好的條件,但要求對方一定是善良堅韌如小草的,自由只有這樣的灰姑娘才會被喜歡。
小說書里大多都是這么寫的,云染也在同學們互相傳閱的時候,看過一些。
所以,她也格外清楚自己不是那一類。
姜暮聲呢,會不會也跟她一樣不屬于大類?
良久,姜暮聲才出聲,“阿染,以后我不會再讓你像從前那般辛苦。”語氣極其真誠鄭重。
云染愣住了。
夜色里,她那難以被撼動的心弦,在這一刻終于被人撥動了。
汽車鳴笛聲響起,云染驚醒,“雪雨和Alan回來了。”
“我們去門口。”
離開時,云染抬手撥弄了一下離她最近的一簇薔薇。
他們來到門口時,雪雨和Alan已經下了車。
“又不是只能出去這一次,玩得這樣晚才歸家。”姜暮聲板著臉,端的嚴肅長輩面孔說妹妹。
云染在一旁笑看著。
雪雨無辜地眨巴大眼睛,Alan幫忙解釋:“宴會很晚才散場。”
“玩得開心么?”
“……宴會上不太開心,但宴會之外的時間很開心。”雪雨思忖著這一周還有一次出門機會,不跟同學聚,跟Alan單獨出去好了。
“宴會上有不喜歡的人嗎?”姜暮聲問。
雪雨想到兩張類似的臉,尤其是同學顧琪琪生日宴上想接近她的那個人,心情一瞬間就低落下來。
“不開心就不說了。”姜暮聲注意到Alan手上提的東西,轉移話題,“今天出去買了什么?”
雪雨不想說話。
Alan不好意思開口。
“姜先生,雪雨她們一定累了,讓她們去休息吧。“云染道。
姜暮聲點頭,讓雪雨和Alan先去休息。
自己同阿染牽著手慢慢走回花園。
云染問:“姜先生,哥哥也不好當吧?”
姜暮聲笑了笑,“任何牽扯上責任的東西都不好承擔。”
“這是姜先生之前一直不交女友的原因嗎?”
“不是。”
“那是為什么?”
“別人我都不喜歡。”
*
回到房間,云染躺在浴缸里泡澡,心里十分懊悔,她只要再多問一句,就能解開姜暮聲是從什么時候喜歡她的疑惑。
但是她不敢。
也許是今天,她對姜暮聲的了解一下子突然增多,讓她感到懼怕。
在花園,她聽姜暮聲講他小時候的經歷時,竟然心疼他了!
她心疼姜暮聲了!
這讓她感到害怕,她究竟在以什么身份心疼姜暮聲?
姜暮聲那句“別人我都不喜歡”,是對她的隱晦表白嗎?還是只是說她的出現剛好讓姜暮聲有一點想要戀愛的感覺。
誠然姜暮聲對她很好,比顧鴻飛對她更好,且能給她的更多,但她心里就不安。
跟姜暮聲每進一步,這種不安就更深一分。
然而,即便是這樣,她還是在糾糾結結、猶猶豫豫中不由自主地朝姜暮聲走近。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認,她已經對姜暮聲產生了感情。
這對她來說是無比陌生的。
從前,她在篩選值得托付的男人時,跟不少男人周旋,都進退有度,根本不會想這么多,就算煩惱,也只會對沒有完美符合她標準的對象煩惱。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為控制不住的心與行動而煩惱。
*
回到姜家后,云染的日子果然就過得舒坦了許多。
開學的時間越來越近,她也不用再為籌集學費的事而煩惱,姜暮聲還特地抽了半天在書房跟她商討大學想要修習的專業。
云染目標明確:“姜先生,我喜歡學了能賺很多錢的專業。”
姜暮聲有些不解:“如今跟著我,怎么還為錢的事發愁?”
“姜先生給的,跟靠自己本事掙的,到底是不一樣的。”
“怎么不一樣?”
“我沒有把握跟在姜先生身邊一輩子。”
“阿染,有時候你的誠實令我傷心。”
云染直言不諱道:“姜先生早知道我是個現實主義者,我何必裝乖討你嫌。”
“你是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我沒信心?”姜暮聲正色問。
“都沒信心。”
姜暮聲想了想道:“要想發大財,還是得從商,你可以去學商科。”
云染說:“對英文要求高嗎?我英文不是很好。”
“要想出國深造,還是需要英文好。”
“好,我會努力補上的。”云染想了想,又問:“姜先生,你幾時有空交我打槍?”
“不急,港督那邊先要打點好。”
“塞西亞故意為難嗎?”云染問。
姜暮聲道:“塞西亞反對也不妨事,港督會說服她。”
“只是——”
“什么?”
“阿染,你如今做的這些準備,都是為了日后有一天能徹底離開我嗎?”
云染低下頭,她無法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也無法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
她心里根本不能確定。
“阿染?”姜暮聲難得地追問了。
云染抬起頭,思緒混亂,她看著姜暮聲的眼睛,突然心生一計。
緊張地吞咽了一下,她閉眼吻上去。
她眼睛閉得太快,沒看見姜暮聲臉上如風云變幻的神色。
不到兩秒,她心跳如鼓地后退,逃離現場,丟下姜暮聲一個人在書房。
云染逃開后,姜暮聲將手指放在唇上,一個人在書房回味了那個吻許久。
他知道阿染忽然兩次主動吻她的用意,上次是為了讓她幫忙找老豆,這次是為了逃避對自己不利的問題。
盡管如此,她還是禁不住笑了。
*
很快就到了開學日,姜暮聲為家里有兩位女士都要同一天報道的事犯了難。
云染說:“我習慣一個人了,以前老豆在,也是我自己去學校報道,姜先生,你送雪雨吧,我一個人可以。”
雪雨說:“哥哥,我這次想試試一個人,嫂子從來都是一個人,你陪嫂子吧。”
最后,云染想了個折中的方案,上午她跟姜暮聲一起陪著雪雨去高中報道,下午再一起去大學報道。
報道那天,云染在校門口看見了站在圍墻樹蔭下的顧鴻飛,她不由得愣了一下,但無論在怎么自信,她都聯想不到自己身上來。
畢竟顧鴻飛不可能未卜先知她會來。
她遠遠看見一個背著書包的女學生跑到顧鴻飛身邊,顧鴻飛垂頭跟女學生低語什么,她也收回目光。
左右現在顧鴻飛跟她沒什么關系了。
收回目光后,她卻發現Alan也在看顧鴻飛,不,應該是警惕地盯著顧鴻飛,她覺得有些莫名。
排長隊報道時,姜暮聲親自撐了一把黑傘罩住她和雪雨兩個,雪雨把Alan也扯到傘下,Alan一開始別扭不肯進,雪雨要生氣,她才妥協,對姜暮聲道:“姜先生,我來撐傘吧。”
姜暮聲將傘遞給Alan,出言調侃了一句:“相較于我,Alan顯然更聽雪雨的話。”
雪雨將下巴一揚,得意地說:“那當然,Alan可是我的貼身保鏢,天天同我待在一起,跟我更親近,自然聽我的,不像哥哥,只是給Alan發工資的人。”
云染被雪雨逗樂了,笑得停不下來,她注意到Alan別扭得臉都紅了。
姜暮聲若有所思地看了Alan一眼。
云染打岔道:“關于報道,姜先生沒有特權通道嗎?”
姜暮聲道:“若是有特權通道,那便失去了陪伴親人的意義。”
云染詫異道:“莫非姜先生偶爾也想體會一下做普通人的感覺?”
姜暮聲笑看著她,“阿染,你有沒有發現,你時常將我神化,我也同樣只是一個血肉鑄就的普通人。”
云染這時還不能理解,后來發生了一件大事,她才深刻地理解了姜暮聲所說的這句話。
他也不過是一個由血肉鑄就的普通人。
*
顧琪琪拖延著,過了許久才去排隊,她十分后悔上次找表哥借地方辦生日宴。
這次表哥非要送她來報道,她才推脫不了,她父母還以為表兄妹感情好,表哥照顧表妹呢。
表哥明明就是別有所圖!
偏偏今天雪雨的哥哥親自陪著雪雨報道,那位曾經跟表哥關系有些曖昧的云小姐也來了。
她一會說有東西落在車上了,回去找,一會兒說肚子疼,硬生生拖著表哥,不讓表哥過去,她心里十分害怕表哥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為,到時全家都跟著遭殃。
顧鴻飛今天確定了自己心中猜測之事是對的,十分憤怒,可他不是莽夫,不會直接沖上去送死。
“琪琪,你跟我說實話,你阻止我跟那位姜小姐更進一步,是因為我跟阿染之前的事,你怕我這么做是報復,對嗎?”
顧琪琪猶豫地點了一下頭。
“還有什么別的原因嗎?”
顧琪琪遲疑地搖了搖頭。有是有,但她是絕對不能告訴表哥的,怕表哥利用這一點去引誘雪雨,到時候害了全家。
“他們出來了,表哥,我們先上車。”
顧鴻飛由表妹拉著上車。
姜暮聲和阿染親昵地牽著手,有說有笑從車邊經過,那位姜小姐也笑得很開心,唯有那個短發女保鏢經過時,透過車窗狠狠瞪了他一眼,像是警告。
顧琪琪嚇了一跳,等人都走遠,上車離開了,才一臉嚴肅地對表哥說:“表哥,你剛剛看見了吧,雪雨身邊那個保鏢不是吃素的,你就是想接近,也接近不了。”
“難道還能24小時守著?”
“還真能,上課都是陪著一起的,去洗手間也形影不離。”顧琪琪說。
*
下午大家陪著云染一起注冊報道完,一起去了鄭杭一那里做客,順便看看陳虹。
鄭杭一應該是先囑咐過,沒看到他收容的那些女人們,只看到一個陳虹。
“你在鄭先生這里還好嗎?”云染問。
鄭杭一道:“云小姐果真是不信任我。”
云染道:“彼此彼此。”
陳虹道:“云小姐放心,鄭先生對我很好,沒對我做任何出格的事。”
“那就好。”
鄭杭一敲敲茶幾,“暮聲,你管管你的人。”
姜暮聲抬手給鄭杭一斟了一杯熱茶,笑道:“可惜我從來都是讓著我的人,勞煩你也讓一讓。”
第37章
鄭杭一簡直慪死了, 沒忍住對暮聲翻了個白眼。
云染耳朵已經紅了,但她裝作什么也沒聽見,對陳虹說:“帶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吧。”
她并不是對陳虹如今住的地方感到好奇, 只是想尋個由頭離開這里, 以免再聽兩個男人瞎掰扯,她臉皮薄,實在待不下去。
云染跟著陳丹上樓后, 鄭杭一更加興奮了。
他說:“暮聲,你看看, 連你的云小姐也受不了你這樣肉麻。”
……
云染跟著陳虹一起上了樓,終于聽不見鄭杭一的揶揄了。
陳虹的臥室布置得很溫馨, 地毯是暖咖色的法蘭絨, 天花板上懸著一盞琉璃色的水晶吊燈, 落地窗邊有一張小圓桌,上面擺著一只墨綠色的小花瓶,細口徑的,貝殼紋路, 里面插著三朵不同顏色的花, 很有格調。
“這些是你自己布置的嗎?”云染問。
“是的, 不過東西都是鄭先生提供的,我只是布置,還有菲傭幫忙。”
能有心思布置房間,看來是真的在這里生活得不錯。
云染放心了。
在鄭杭一家吃過晚飯后, 他們也是時候回去了。
姜暮聲在餐桌上喝了些酒,走出門時, 依舊不忘牽起云染的手,云染順勢攙著他。
兩人靠得近了, 他長到脖頸的細碎發被風一吹,便像鉤子一樣,一下一下地勾云染的臉。
沒什么攻擊性的小鉤子。
云染覺得有些癢,她抬手想幫姜暮聲捋一捋頭發,捋到耳后。
姜暮色忽然很警覺似的,抓住了她的手。
云染心里一驚:“姜先生的頭發不能碰嗎?”
夜色里,姜暮聲沒有回答,只是放開她,垂下了手。
云染也收回手,不敢再碰他的頭發。
上了車,姜暮聲卻開始動她的頭發。
他們一同坐在汽車后座,前面坐著兩個保鏢,其中一個負責開車,另一個通過后視鏡注意到他們的動作,卻不敢有一絲一毫表現出來,只敢偷偷地看。
云染小聲地說:“你把我的頭發弄散了。”
她今天沒穿旗袍,穿的藍色短上衣,搭配藍色裙裝,白襪子和黑皮鞋,如今在香港很普通的學生裝束。
因為是夏天,太熱了,姜暮聲不怕,她怕,所以她還是盤了發,瞧著又比女學生多幾分成熟的女性韻味。
但姜暮聲把她的盤發給拆了。
云染:“……”
姜暮聲這樣算耍酒瘋嗎?
溫柔地耍酒瘋?
整個過程中,并沒有撕扯到她的頭皮,使她頭疼。
想到這,她的心里竟然泛起一絲甜蜜來。
姜暮聲拆散了她的頭發,又重新給她編了雙馬尾辮。
“姜先生喜歡我扎這個發型嗎?”云染問。
姜暮聲還是不說話,帶著醉意的姜暮聲比任何時候都沉默,他沉浸于研究云染的頭發。
雙馬尾辮編好又拆散,辮單馬尾辮,后續還有各種連云染也不懂的編發。
回家路上,姜暮聲一直在徒手幫她做造型,還做得有模有樣。
云染心里受到很大沖擊。
港城大佬的愛好竟然這么別具一格嗎?
也許,是因為照顧和寵愛妹妹,學會的技能。
云染又大著膽子去碰姜暮聲的頭發,這次,姜暮聲沒有躲,也沒有抓她的手,而是由著她。
云染的膽子便又得寸進尺地壯大了些。
她從隨身攜帶的小挎包里拿出一個細皮筋,嘗試給姜暮聲綁馬尾。
淡淡的酒香在她們鼻息見飄蕩,她認真地看著姜暮聲:“姜先生,我想給你綁個頭發,可以嗎?”
姜暮聲點頭,雙手都垂下,仍舊能觸到云染及腰長發。
云染以五指為梳,替姜暮聲將頭發理順,姜暮聲的頭發本就很柔順,明顯打薄過,長到脖頸的頭發并不多,云染給他扎了一個簡單的馬尾。
有點像藝術家的發型,但因為姜暮聲這張臉生得精致又貴氣,又使得姜暮聲不像藝術家,具體像什么她也說不準。
長的頭發綁起來,遮臉的碎發撩到耳后,姜暮聲的臉被更多的展露出來。
單單看著這張臉,云染有那么一瞬間的恍惚,她竟然覺得姜暮聲很像一個女人。
她閉了閉眼,再看,又覺得沒那么像了。
不過是男生女相罷了,所以姜暮聲冷酷帥氣的同時又兼具一種陰柔的美感。
這便是她當時對姜暮聲外表的最初看法:俊美。
車開到別墅門口,停了下來,該下車了。
云染覺得應該把姜暮聲的頭發恢復原樣,她正準備這樣做的時候,姜暮聲阻止了她,“就這樣吧,我喜歡你給我做的發型。”
云染愣了一下,“姜先生喜歡就好。”
下了車,雪雨一眼就看出了他們的變化。
“咦,哥哥嫂子,你們怎么都換了一個發型?”
云染不知如何回答,姜暮聲道:“阿染幫我,我幫她。”
雪雨道:“哥哥好久沒有幫我扎頭發了,明天去上學,哥哥幫我編頭發。”
“好。”
云染心想,果然是照顧妹妹練出來的。
她有些羨慕雪雨有這樣一位強大又溫柔的兄長,血濃于水,在她看來,親情才是這世間最牢不可破的情感,情情愛愛太易變。
可惜,她沒有雪雨這樣好的命,投胎做姜暮聲的親妹妹。
“嫂子你在想什么?”雪雨看云染在旁邊一直出神,好奇地問。
云染微笑說出一半真心話:“我在想,雪雨你很幸運,有姜先生這樣一位好哥哥。”
“嫂子也很幸運啊,能跟我的哥哥相戀。”
是啊,她曾經那樣的魔幻開局,如今能跟姜暮聲相戀,已經是幸運了。
可是,她真的是在跟姜暮聲戀愛嗎?
*
隔天清晨,要去上學的雪雨和云染都早早起床。
姜暮聲還記得昨天晚上應允妹妹的,去幫妹妹編了個雙馬尾,又去敲了云染的門。
云染拉開門,驚訝地看著眼前人,“姜先生這么早找我有事嗎?”
“昨晚聽你說羨慕雪雨有個好哥哥,今早起來幫雪雨編頭發的時候,我就在想不能只讓你羨慕,我既然可以做一個好哥哥,也能做一個好男友。”
云染原本還有些惺忪的眼一點點睜大,無比震驚地看著眼前人,呼吸都屏住了。
姜暮聲很自然地進了她房間,將她帶到梳妝臺前坐下,認真地幫她編起頭發來。
云染看了一眼,是她喜歡的盤發。
鏡子里,姜暮聲全神貫注,同昨晚在車上時一樣溫柔對待她的頭發。
頭發編好了,云染扭頭照了照后面,能觀全局,姜暮聲編得比她好得多。
“好了,我們下去吃早飯。”
姜暮聲牽她手,拉她下樓。
出房門時,云染停住腳步,回拉了一下姜暮聲的手。
姜暮聲轉過頭來,笑問:“是不是要先把書包帶上?”
前幾天剛置辦的新書包,因為雪雨喜歡,那些時尚品牌有什么新品,姜暮聲也會注意,唯一不同的是,以前只買一份,如今是買兩份。
云染不確信自己是不是沾了雪雨的光。
“姜先生,我們如今……是在正式交往嗎?”云染糾結許久,終于問出了口。
“當然。”姜暮聲沒有絲毫猶豫。
云染吞咽了一下,緊張與喜悅并存。
姜暮聲幫云染拿上了新購置的書包,一起下樓。
今天的早餐是菲傭做的,按照姜家兩兄妹和云染不同的口味都做了些。
吃早餐的時候,云染抬頭看了飯廳墻上掛的時鐘好幾眼,她總忍不住擔心自己上學要遲到。
姜暮聲看出了她的擔憂,向她保證道:“放心,時間來得及。”
云染從書包里拿出一張課程表,確定今天第一堂課是早上9點多,將近10點,當然來得及。
但是,她又看到明天早上第一堂課是早上八點,覺得明天肯定來不及,即使現在有司機送,下山也需要不少時間。
“姜先生,我想住校。”云染道。
學校有宿舍,云染初高中也有住校經歷,不怕不適應。
姜暮聲道:“是擔心有早課的時候趕不及去上學么?”
云染重重點頭。
姜暮聲略微思索了一會兒,“如果找不到其他方法,那住校也未嘗不可。”
云染有些詫異姜暮聲竟然這么容易就答應了,完全沒注意姜暮聲前半句。
“如果平時住校的話,我周五晚上可以回來,周末都住在家里。”
雪雨暫時沒有這樣的煩惱,高中比大學近許多,她可以正常住在家里。
姜暮聲約了一位大陸來的房產開發商中午談生意,時間還早,她決定親自送云染去上學。
云染一開始推拒說:“姜先生還是送雪雨吧,有司機送我就行。”
雪雨道:“我有Alan和司機就夠啦。”
最終,云染還是沒說過這對齊心協力的兄妹。
上了車,她問姜暮聲不會不放心雪雨嗎?
姜暮聲道:“有Alan在,不會出什么事,上次的事完全是意外,她看錯了人,又被戀愛對象誘騙,要Alan給他們空間,才讓壞人有機會擄走,現在我讓Alan寸步不離。”
“是不再給雪雨私人空間談戀愛了嗎?”
“至少要先帶到我面前過過明路,讓我調查清楚。”
不知道為什么,云染猛地想起昨天在高中校園看到顧鴻飛的事,她想到了一樁可能。
顧鴻飛昨天出現在那,會不會是因為雪雨呢?
因為覺得姜暮聲搶走了她,所以想通過他妹妹來報復他?
這個可能過于合理,合理得讓云染害怕。
姜先生,她急切地問:“雪雨她喜歡什么樣的男孩子?”
姜暮聲道:“怎么忽然問這個?”
“姜先生,你快告訴我!”
“好。”姜暮聲沒再多問,將先前雪雨喜歡的那個男生的特征給云染說了一遍。
“怎么了?阿染。”
云染心底發寒,“姜先生,我怎么覺得你說的這個人跟……顧鴻飛好像。”
姜暮聲將云染送到校門口,云染自己一個人下了車,沒讓姜暮聲下車,因為怕姜暮聲出現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
姜暮聲便沒有下車,在車里目送云染走進校園后,吩咐司機開車去雪雨念的高中。
也許是這時候有些晚了,高中已經開始上課,姜暮聲沒在高中校園門口看到什么人,更沒有看見顧鴻飛。
他才準備去赴合作伙伴的約。
云染背著書包一路找到上課的教室,已經有不少先到的同學,在幫忙分開各類書籍。
云染也加入進去,必修課課本都按照一人一份分好,選修課還不到選課時候。
忽然,有個女生走到她身邊,眼睛亮亮地看著她問:“你就是云染嗎?”
云染點頭。
女生又道:“我在報紙上見過你。”
云染尷尬地笑了笑。
幸而老師召喚大家幫忙發書,云染才得以走開。
再不走開,真不知道女生繼續問下去,會問什么。
大學相對自由,上課想坐哪個位置全憑自己喜好,不用再被老師強行安排。
當然,也會有老師對大部分同學都選擇往后排坐的行為而不滿,云染想要好好學習,硬著頭皮坐到了前排,前排也有一個好處,就是相比后排更清凈,但同時也要承受后邊同學的打量和議論。
第一節課,云染拿出課本,令她意外的是,課本是全英文!
雖然在香港生活的人大多會英文,但也只是基礎的,日常交流沒問題,這種專業性的,完全是云染之前沒接觸過的。
她當下就慌了。
好巧不巧,老師點了她的名。
“云染同學,在上這堂課之前,你來說說你對我們這堂課將會學習的內容有什么理解,用英文說,讓老師看看你的水平。”
這堂課的老師是一位早年留洋回來的中年女教師,笑意溫和地看著她,云染覺得那目光過于熱切,好像在看錢幣,還是美刀。
云染不知道的是,她并沒有感覺錯,學校的老師領導都受到了姜暮聲的私下囑托,請他們多多關照自己的女友,學習上,盡可能督促和幫扶。
她此刻只覺得喘不過氣,開學第一天,就要在同學們面前說英文?
只是說英文倒也還好了,但要她說她完全不懂的東西,她也掰扯不出來。
好在,老師并不是笑面虎,沒有在她回答不出來時發脾氣,而是又換了一個問題。
老師用英文問她為什么選擇這個專業?
\"Why did you choose this major ?\"
云染聽明白了,這個問題相對好回答,她在老師鼓勵的目光中緩緩開口。
\"I want to make a lot of money.\"我想賺很多錢。
\"I want to be rich.\"我想變得富有。
所有人都安靜了,后排嘰嘰喳喳的同學噤了聲,老師也愣了好一會兒沒開口。
大約過了半分鐘,老師夸獎了她,說她作為一位女性,很有新思想。
或許有些冠冕堂皇,但云染還是覺得內心受到了一絲撫慰。
老師隨后又點了幾名同學,還是問同樣的問題,男生的回答跟云染類似,而女生們則更像是來鍍金,說為了顯得有文化一點,層次高一點,更能夠獲得上層男士的青睞,選到一位好夫婿。
云染手肘在課桌上,手掌托著腮,靜靜思索。
男生們似乎從小就是目標明確的,強權都要掌握在手里,有了錢和權,女人隨便挑,而女生呢,從小被規訓,她們一生最大的事就是爭做一位好妻子,找一位有能力的老公,人生便圓滿了。
這些起點比她好的女生,其實更早地被放在了溫水里,她們被煮去了野心與個性,將男性的期待煮進骨子里,爭做未來優秀男性妻子的預備役。
然而,云染覺得自己也沒比她們高尚。
她曾經向往、羨慕過這些,只是頑強求生的經歷讓她多了一些思索,然而她并不是一味地獨立與清醒,她只是在清醒的時候,盡量把握一切對自己有益的。
還有,即使身處有益的夢幻環境,她也試圖建立自己的根基,借強變強。
她深知只有自己是自己永遠的伙伴。
做一只對溫水甘之如飴的青蛙,終有一天是會被溫水煮死的。
下課后,云染因為課上的回答受到班上同學的廣泛議論,還有人將她的話傳到了隔壁班。
大多是嘲笑與不屑,還有嫉妒。
不過沒關系,云染不介意,她只是覺得有些吵耳朵,去衛生間都要被人議論。
“看,就是她,她在老師面前說了那些大話。”
“怎么是大話了,人家至少在跟著姜大佬時真見到了大錢,這才有了高志向。”
“誒,快別那么說,人家人窮志不窮,聽說當初為了籌集學費,還去了東方歌舞廳,上臺當舞女呢。”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人家勾引人可是很有一套呢,聽說那天姜大佬是急著去找被擄走的妹妹的。那種情況下,還能勾引人,怎么不算一種本事呢。”
“還真是了不起。”
云染也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雖然她至今還是不知道姜暮聲究竟是何時看上她的,怎么看上她的。
云染打開隔間的門,外面的人一下子噤了聲。
云染淡定地從臺階走下來,“怎么不說了?我還想繼續聽你們夸我怎樣厲害呢。”
女生們散開,云染也自顧自去水池洗手。
塞西亞正對著鏡子補口紅,見她過來,嘲諷道:“暮聲說他喜歡含蓄的東方美,你卻親口承認自己勾引,我看暮聲是看錯你了。”
云染不氣這話,但是看到塞西亞,她就想起了自己死去的老豆,想到可能與塞西亞有關系,就氣憤起來。
“塞西亞,我們談談。”
“沒空。”塞西亞補好口紅,轉身離開了,云染捏緊拳頭,她跟在姜暮聲身邊,不怕沒機會把事情弄清楚。
塞西亞翹了上午最后一節課,因為她早從父親那里打聽到暮,聲今天要在麗都大飯店跟一個大陸商人談生意,她對生意不感興趣,但對暮聲的興趣依舊不減。
她如愿在麗都大飯店門前尋到了暮聲,“暮聲!”
塞西亞喊得大聲,姜暮聲不能裝作沒聽見,停下腳步,“你也來麗都飯店吃飯嗎?”
“是啊。”
“上午沒課?”
“沒有。”塞西亞撒謊。
“有伴吧,我有正事,不能請你一起吃飯。”在塞西亞主動提之前,他就先委婉拒絕。
塞西亞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疼出楚楚可憐的姿態來。
“暮聲,我有話跟你說,不一起吃飯也沒關系,你給我幾分鐘。”
“你說。”
“我……我其實是來給你報信的,暮聲。”
“什么信?”
“暮聲,你還不知道吧,云小姐她對你根本就不是純粹的感情,她在東方歌舞廳的時候,就存心勾引你。”
“哦?有這樣的事?”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在學校親口承認的!”
“好多同學都不喜歡她,說她虛榮、貪婪、愛錢……”
“你來就是要跟我說這些?”
“……嗯。”
“說完了?”
塞西亞點頭。
姜暮聲冷聲:“那么,再見。”
姜暮聲頭也不回地進了飯店,直奔包廂,塞西亞回過神想追的時候已經找不著人了。
氣憤卻又無可奈何。
不過,反正她已經把話傳達到了,她不信暮聲了解了那位云小姐的真面目后,還喜歡她。
塞西亞回到學校,下午課間,她找到云染,用挑釁的目光將云染看來看去,但什么也不說。
云染不明就里。
同學們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有人已經打聽到了小道消息,港督千金塞西亞也喜歡姜大佬,大家都偏心地覺得姜大佬現在就算是跟云染在一起,也是玩玩,壓根看不上云染。
港督千金和姜大佬的身份才是最相配的。
云染不理會塞西亞和看熱鬧的同學,她忙著整理課堂筆記,單詞都記不過來,哪有什么時間想別的。
她還計劃等放學后,司機來接她,讓司機帶她到書店去買英文詞典,查單詞方便。
下午只有兩節課,上完便到下學時間,她事先跟司機約定好了在校門口見。
她背著書包離開學校,察覺到身后有不少人在指著她竊竊私語,她全當沒聽見。
“看吧看吧,她心虛了吧,一句都不敢反駁。”
“她真的被姜大佬甩了嗎?”
“不能吧,她手上那鐲子,身上那裙子,還有背上那書包,都很貴,她自己買不起,應該還在姜大佬身邊跟著吧,只不過無名無分就是了。”
聽到“無名無分”四個字,云染腳步頓了下,回身看了多嘴多舌的幾個人一眼。
說話最大聲那個女生有點眼熟,似乎在之前的宴會上見過幾次,是跟塞西亞相熟的。
“看什么看?我又沒有說錯。”
云染:“你是不是嫉妒我,滿口我手上的鐲子,身上的裙子,背上的書包。”
“你……你……誰嫉妒你!不清不白跟在姜大佬身邊,不知用什么勾當謀利的人,也好意思說我嫉妒你?”
女生的同班紛紛幫腔。
“是啊,是啊,誰會嫉妒一個去歌舞廳賺錢的人呢。”
“就是,犯不上嫉妒你,嫉妒你還討臟。”
也許是小時候被九龍城寨那群壞孩子罵多了,云染覺得眼前這幾個女生說的話根本就沒什么攻擊力。
她甚至笑了出來。
幾個女生一臉震驚。
“天吶,她竟然還笑得出來!”
“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我們學校的風氣都要被她敗壞了!”
云染站著沒動,挺好奇她們還能罵出什么更有攻擊性的話來。
身后忽然有人叫她。
“阿染,怎么站在那里不動?”
“還不想歸家嗎?”
云染立刻聽出了姜暮聲的聲音,她轉過身,驚訝地看見,姜暮聲正撐著金手杖朝她走來。
這時的太陽已不那么烈了,淡淡的金光灑在他身上,使得原本就奪目的他,更加耀眼。
方才那幾個挑釁的女生比云染更震驚。
她們看到了什么?
撐著金手杖的是姜大佬吧!好帥好帥!
但是,姜大佬竟然親自來接云染放學!!!
不止如此,她們還看見——
傳說中冷酷狠厲、殺伐果決的姜大佬主動牽起了云染的手,笑意溫和!!!
“你怎么來了?不是要談生意嗎?”云染問。
“談完了,想跟你一起回家。”
“阿染,你不想同你的男友一起回家嗎?”
幾個女生:!!!
男友!!!
第38章
“也不是不想啦, 只是回家之前,我想先去買一本英文詞典。”
“好。”
云染和姜暮聲牽手離開,親昵自然得就像一對極普通的校園情侶。
那幾個方才挑釁云染的女生呆呆愣在原地, 目送他們走遠。
看不見人影了, 才有一個女生緩慢回神。
“云染不僅跟著姜大佬,而且還是正牌女友,那些小道消息不可靠, 簡直害死人了!”
“就是啊,要是云染找姜大佬告狀, 隨便對我們家里做點什么,我們就慘啦!”
“怎么辦怎么辦?”
3個女生都緊張焦慮起來, 還有一個嘴硬道:“姜大佬只是說云染是他的女友, 女友也分很多種吧, 說不定只是一個稱呼,類似寵物,小貓、小狗。”
另外幾個女生驚恐地看著她。
“卡洛琳,你快別說了!”
“我可不想跟著你逞強, 遭殃!”
“膽小鬼。”
“我們也不想!”
不一會兒, 四個女孩分裂了, 一三背道而馳。
云染完全不知道后情,她也不感興趣。
現在的她滿腦子都是課業,正在穩步行駛的汽車里拉著姜暮聲請教學習方法。
“姜先生,我記得你說過你小時候輾轉于北美和西歐, 在國外長大,如今生意又做得這樣大, 你英文一定很好吧?”
姜暮聲含笑看著她:“阿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就是……就是想虛心地向你請教一下有沒有什么記憶單詞的好方法, 我學得有些吃力。”
姜暮聲:“這么努力?”
“當然。”云染暗戳戳地說好話,“我如今跟在姜先生身邊,自然不能太差。”
“說謊。”姜暮聲手指輕輕刮一下她鼻尖,“究竟是想自己變厲害,日后就算離開我也有獨自生存和立足的能力,還是只是為了同我更般配?”
哎呀,又被發現了。
用蜜糖包裝的謊話也沒能騙過姜暮聲。
云染抿緊唇,可憐巴巴地看著姜暮聲。
“姜先生明明都知道了還問,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教我啊?”
姜暮聲無奈地看著她,寬闊的肩膀往下沉,鼻尖緩緩舒出一口氣。
“教。”
云染立刻重新展露笑容,“姜先生,你真好!”
“這句話是真心的嗎?”
云染立指起誓:“千真萬確!”
“先買詞典,等會兒再教。”
“好。”云染笑吟吟點頭。
他們去了本地最大的書店,姜暮聲親自為她挑了兩本詞典,一本英譯漢,一本全英,一本用于基礎學習,一本用于進階。
云染真心地夸贊:“姜先生好專業!”
“雪雨是在我回國后才出生的,沒有全英環境,為了她的英文,我下過一點功夫。”
“原來是這樣,我又跟著雪雨沾光了。”
姜暮聲道:“就算沒有這個光沾,我也會想辦法教你。”
云染的笑僵在臉頰和唇邊,她不確信自己剛剛是不是在幻聽。
“姜先生方才說什么?”
“即便沒有雪雨的光可以沾,我也會想辦法教你。我愿意為你費心。”
姜暮聲愿意為她費心?
云染心底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一個男人愿意為女人費心說明什么?
如果是在在一起之前,她知道,那當然是為了加快在一起的進程。
可是,她已經在姜暮聲身邊了呀。
姜暮聲圖什么呢?
這么久以來,姜暮聲似乎并沒有對她明確要求過什么。
詞典挑好了,兩人一起去收銀臺付賬。
姜暮聲從皮夾里取出錢來付賬時,云染還在想。
等上了車,她才終于有了答案。
姜暮聲吩咐司機說:“去君悅酒店。”
云染:“!!!”
她登時就不淡定了。
新時代的女性對于愛這一方面開放大膽的有不少,尤其是西方血統的同學,她高中的時候就聽到過一些。
一石激起千層浪,姜暮聲這句話叫她內心激起極大的震蕩。
傳聞說姜暮聲那方面不行,難道是假的嗎?
姜暮聲只是比較能忍,行為偏保守傳統?
她到時候要怎么辦?
云染胡思亂想,終是忍不住拉著姜暮聲的西服袖口問:“姜先生,我們今天不回家嗎?”
“嗯,你擔心明天上課趕不及,我們干脆住一晚旅店。”
“原來姜先生是這個意思啊?”云染紅著臉,眼睛亮亮地問。
“阿染以為我是什么意思?”
云染笑著搖搖頭,“我沒有以為什么。”
就在云染慢慢放松下來時,姜暮聲突然說:“也不是不能有別的意思。”
云染腦子里的那根弦又瞬間繃緊了。
君悅酒店本就離云染如今就讀的私立大學不遠,因為心慌和害怕,她感覺他們好像乘坐了傳聞中速度很快的飛機,“咻”地一下就到了。
“到了,阿染,我們下車。”姜暮聲發話。
下了車,兩人牽著手走進酒店,大堂經理立刻迎上來,跟姜暮聲很相熟的模樣,“姜先生今天還是住頂級套房嗎?需不需要立刻預備晚飯?”
“頂級套房,不用預備晚飯,我們出去吃。”
“好的,有什么吩咐請隨時聯系我,我將繼續為竭誠您服務。”
云染是第一次來酒店這種地方,心慌害怕的同時,也對這里十分好奇。
復古的大堂、大理石的地面、螺旋扶梯、隨處可見的花藝鑲嵌其中,卻并不顯得雜亂,給人以一種極致的居停美學感。
她眼中難掩驚嘆,她什么也不用管,只跟著姜暮聲走,姜暮聲牽她手到前臺,前臺人員很快就為他們登了記,由大堂經理親自帶他們上去。
頂級套房在頂樓,最能夠俯觀,將香港美麗夜景都盡收眼底的地方。
這也是云染第一次坐電梯,還有經理親自為他們服務,引路,認知受限,她和姜暮聲真實的差距這樣大,這種場景,在親身經歷之前,她連幻想也幻想不出來。
乘坐電梯到達頂樓,經理替他們開了房門,最后微笑祝愿道:“祝愿姜先生和云小姐能夠在這里擁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云染本來還在分心思索別的,聽到這句,臉一下紅了,想說他們,他們不是……不是特地來做那種事的,但是,出聲解釋好像更奇怪。
沒等云染糾結完,經理說了聲“不打擾”,就告辭了。
“阿染,你的臉很紅。”姜暮聲將她拉進豪華的頂級套房里。
云染這時已經沒心思再去觀察頂級套房是什么樣子的了,她滿心想將此時此刻正在經歷羞恥感趕走。
“經理似乎跟姜先生非常熟,姜先生以前經常來這里嗎?”她沒話找話地問,語速極快。
姜暮聲笑看著她,從容不迫:“也不是經常,來過幾次,不過今天是第一次帶女友來。”
云染張了張口:“……”
沒發出聲。
姜暮聲覺得她詞窮的樣子異常可愛,但還是貼心地不使她繼續發窘。
轉移話題問:“阿染,你餓不餓?”
云染:“……餓!”
姜暮聲放下詞典,將云染背上的書包也取下來。
“走吧,我帶你去淺水灣露臺大飯店吃飯。”
下樓的時候,同樣有電梯服務員服務,這種過于密集的服務,讓云染有些無所適從,不過好在不是剛剛那位經理了。
電梯服務員很安靜,不會說話,只是臉上揚著標準式樣的微笑。
走出電梯,云染才能喘口氣。
但是很快,那位經理又出現了,微微躬身詢問姜暮聲是否需要酒店安排接送。
姜暮聲簡單回絕了。
走出酒店,云染終于能自由呼吸。
上了車,吩咐了司機目標地點,姜暮聲又將目光與心神放在云染身上。
“阿染,你不喜歡君悅酒店嗎?”
“也不是不喜歡,就是覺得有些不自在。”
“等吃完飯,我們再換個酒店?”
“不用。”云染幾乎是下意識搖頭,一晚的房費那樣貴,要是不住的話實在是太虧了,她今晚都會睡不著覺。”
“好,聽你的。”姜暮聲說。
他們到淺水灣露臺飯店時,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但漫天半橘半粉的晚霞,好看得不像話。
在露臺飯店吃飯,頭上沒有任何遮擋,剛好能將這難得一見的美景盡收眼底。
也許是風景太優美,云染心里忽然有了一種她在同姜暮聲約會的錯覺。
似乎也不能說是錯覺,姜暮聲還預備帶她一起住酒店,說現在算約會也不算沒有道理。
想到酒店,云染的氣息便不由得變得加重幾分。
她不記得自己晚餐吃了什么,只是朦朦朧朧地,味蕾有個確定的感覺。
晚餐很美味。
姜暮聲帶她離開時,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
四周亮起了暗金色的燈,給人一種明亮、又幽暗的矛盾感覺。
姜暮聲牽她手帶她走過一處草坪,她聞到淡淡的青草香氣。
忽然,身邊有什么迸濺開來。
是噴泉。
對一切都未知的云染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姜暮聲懷里躲,頭靠在姜暮聲肩膀上。
姜暮聲攬著她,溫聲道:“阿染別怕,這是噴泉,你看。”
云染扭頭去看。
果真是噴泉,從草坪中噴出來的噴泉,不是水的純色,不是泥土的褐色,也不是草的綠色,而是幽暗又耀眼的藍色。
像是草地連通大海。
云染被吸引住了,“好漂亮。”
她想走近去看,姜暮聲拉住她,“阿染別動。”
姜暮聲剛說完,四周都接連著噴出藍色的噴泉。
他們被噴泉包圍了,不能亂動。
近處的噴泉的細微水花濺到他們身上。
云染感受到自己的臉一點一點被暈濕了,她的頭發、藍色裙裝、白襪子和黑皮鞋也是一樣的命運。
她有些發愁,仰臉去看姜暮聲,他卻在笑。
云染手握成拳,輕輕錘了一下姜暮聲左肩,“姜先生是故意的。”
“嗯。”
“哼。”倒是敢作敢當。
“多久會停呢?”
“不知道。”
“不知道姜先生還帶我進來?”
“這里只有我們。”
“什么?”
“阿染,這里只有我們。”姜暮聲重復了一遍。
云染很快明白了,他們被噴泉包圍,隔絕了外面的世界,這里可不是只有他們。
但她還是不太懂姜暮聲具體在想些什么。
不過既然姜暮聲開心,她就陪他待著吧。
不知過了多久,噴泉漸漸呈現出衰弱的趨勢,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姜先生先前說不會游泳,我還以為姜先生怕水。”
“我確實怕水。”
“哦。那就……那就待到噴泉都停歇……”吧。
她話音未落,姜暮聲忽然用兩只手捧住了她的臉,吻住了她的唇。
姜暮聲的鼻子很挺,吻她的時候,略微有點抵著她的臉頰,好像鼻子也在一起吻她的臉。
她閉上眼睛,告訴自己:他怕水,就讓他吻吧。
這個吻結束的時候,噴泉也正好結束。
如果沒有讓姜暮聲吻暈乎的話,她大概會懷疑姜暮聲前面說的話的真實性,比如:姜暮聲說她不知道噴泉什么時候會停。
他明明知道,還是掐分奪秒的那種知道。
不過,等云染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已經跟姜暮聲回到君悅酒店了。
想控訴,可她又說不出口,說出口就代表她當時也過分沉浸在那個吻里,才延遲到這時候才談論這個問題。
算了,吻了就吻了。
她是姜暮聲女友,姜暮聲是她男友,接吻在情侶之間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云染終于說服了自己。
姜暮聲從進門的柜子中取出兩雙拖鞋,放一雙在她腳邊,一邊換鞋,一邊問:“阿染,你先去洗澡還是我先?”
云染:“……怎么就到洗澡環節了!!!”
“姜先生還沒教我記憶單詞的方法。”
“先洗澡。”
“哦,好吧。”
云染先走進了浴室,慢悠悠把自己洗干凈,還自己吹干了頭發,出去換姜暮聲進來。
她出去的時候,看見姜暮聲在看她的課本,她一開始本來覺得沒什么,心里雖然緊張,面上卻很自然地催他去洗澡。
“好。”姜暮聲笑著將書合上,出于好奇,云染還是記住了頁碼。
P52,她還沒學到那,姜暮聲看書這么快嗎?
等姜暮聲進了浴室,她翻到那頁好奇地看起來,看到一行小子,如遭雷劈。
她上課時開小差,用鉛筆寫的一句 話。
[啊啊啊,學習太難了啊,不如就一輩子跟著姜暮聲,做個美麗廢物吧XXX]橫線劃掉整句。
云染對自己無語了。
她記得用鉛筆寫,怎么不記得用橡皮擦掉了!
姜暮聲會怎么想她?
還有姜暮聲剛剛那個笑是什么意思啊?
云染焦慮地雙手抱頭,薅住了自己的頭發。
她有點不想活了,但是也不想死,就這么賴活著吧先。
她從書包里找出橡皮把那句話擦得干干凈凈,心想下次還要讓姜暮聲幫忙的話,就不能再在課本上隨意寫東西。
尤其是她心里想的東西。
姜暮聲在浴室里洗澡,眼角眉梢皆是止不住的笑意。
阿染寫在課本上那句話立體式在她腦海里環繞著循環重播,帶著阿染失意挫敗的聲音,分外可愛。
整個過程都在想阿染,以至于關停水時才想到自己此刻面臨的危機,這次出來陪阿染住旅店,她沒有帶上用來裹胸的寬布條。
最后,她只能用一張干凈的白色毛巾先裹著,沒有她尋常時候常用的裹胸布裹得緊。
使得她沒什么安全感。
偏偏酒店的浴衣又是深V,會暴露她的裹胸布。
在浴室里搗鼓了半天,終于勉強件浴衣領口提高,能夠遮住她裹胸用的毛巾。
深呼吸,姜暮聲走出浴室,徑直走到放置手搖式聽筒電話的實木柜前,他撥通了前臺的電話,叫了私人服務,讓他們幫忙準備自己和阿染明日要穿的衣服。
云染抱著書在床邊聽著,心頭放下了一樁事。
姜暮聲在她提出之前已經自行解決了。
看姜暮聲放下電話,云染也將頭重新埋進書里。
“阿染,我們現在開始嗎?”
云染緊張又茫然地抬起頭,“開始……什么呀?”
她是真的不知道,姜暮聲是要開始指導她學習上的事,還是先做點別的事。
姜暮聲笑著在她身側坐下,“阿染以為我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沒有以為什么。”云染頂著一張已經紅了的臉,欲蓋彌彰道。
姜暮聲拿過被她放在一旁的詞典道:“你不是想知道怎樣記憶單詞比較好?”
“是啊是啊。”云染點頭,心里七上八下的。
終于,姜暮聲開始給她講怎么記憶單詞,分類跟她講方法,包括詞根詞綴、語境、自己造句等,云染起初聽得很認真。
但后來被姜暮聲的手吸引了注意力,她發現到姜暮聲只用一只手拿著詞典給她講解,另一只手一直死死地揪著浴衣領口。
生怕領口滑落變低,被她看到什么似的。
反觀她,一開始在浴室的時候也是擔心過的,但出來后,慢慢就把這事拋到九霄云外了。
沒想到姜暮聲比她更在意這事。
這是不是可以說明傳聞真的有幾分真?
姜暮聲那方面不行,他能做出的最親密的行為就是親吻。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好像也挺好的。
云染一直覺得親密行為止于接吻是最好的,再繼續深入下去,總覺得帶點獸性,有點粗暴和殘忍,使人像野獸,而不像人了。
云染對那方面的了解其實比較粗淺,粗淺地來自九龍城寨的角樓里□□的撕心裂肺地哭喊,以及一些小說書里的描寫。
她覺得很可怕。
所以,如果姜暮聲真的不行的話,她也不介意,牽手、擁抱、接吻足以撫慰她的心。
姜暮聲講得十分投入,停下來準備提問時,發現阿染在分心看她,濃眉攢起。
“阿染,怎么不專心?”
云染趕忙解釋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姜暮聲:“用一個詞概括你剛剛想到的東西,英文詞匯。”
云染仔細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說:“fairy tale?”
“童話故事么?”
云染看著姜暮聲重新變得平和的兩道眉,心里更加確信了,她點點頭。
“什么童話故事?”姜暮聲有些好奇,她以為阿染不會相信也不會向往什么童話故事。
云染斟酌著開口道:“姜先生,你覺得,我們能走到如今這步,對于我來說算不算是童話故事?”
姜暮聲愣了一下。
何止是對阿染,對她也是,對她更是。
“我總覺得我得到現在的一切好像太容易、太輕而易舉了,好像童話故事的作者設定我這個角色一定會被王子喜歡,而姜先生就是童話故事里的王子。”
姜暮聲又笑了,這次的笑帶著些許自嘲。
她說:“阿染,你有沒有想過,就算我們的故事是一個童話故事,也許是被摻雜了悲哀和滑稽成分的荒誕童話。”
云染疑惑:“我不太明白,姜先生,你能說得再清楚一點嗎?”
“阿染,我還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我知道。”云染認真地說:“姜先生如今對我已經算得上很了解了,許多時候都能推測出我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我對姜先生的了解還很少,只有姜先生愿意告訴我一些什么的時候,我才有機會了解一些跟姜先生有關的東西,比如上次你告訴我你童年的經歷。”
“反正,對于我來說,我對于姜先生的一切未知事件都是姜先生的秘密。”
“阿染,有些事我能告訴你,但有些事,或許我一輩子也無法告訴你。”
“那就不告訴我吧。”云染眼睛瞥向旁邊,滿不在乎地說。
“對不起,阿染。”
云染笑說:“沒關系,我可以只做姜先生理想中的女友。”
“阿染。”
“我們繼續吧,姜先生。”云染手指輕點詞典,“像這種一個單詞有多重含義,每種含義又相差很遠的要怎么記憶呢?”
姜暮聲斂住情緒,把目光重新聚焦在那本詞典上,給阿染講解方法,好像只是阿染的一位不熟的老師。
這個問題講完后,云染已經對幾種基本的記憶方法有了了解。
“姜先生,我們今晚就到這里吧。”
“好。”
云染從姜暮聲手中拿過詞典,和書本一起收好放回書包。
然后,她躺倒在酒店柔軟的純白色大床上,閉著眼睛問:“那么,現在姜先生還有什么想對我做的嗎?”
她的眼皮大概有點薄,隔絕不了室內明亮的燈光,覺得還是很刺目。
良久都等不到姜暮聲的動作,云染睜開眼睛,問了一個大膽的問題。
“姜先生那方面是真的不行嗎?”
姜暮聲不知何時起了身,站在床邊,俯望著她,“阿染希望我行還是不行?”
云染笑說:“都行。”
她一點一點撐著柔軟的床起身,走到床的邊緣去。
也許是怕她摔下去,姜暮聲張開雙臂環住了她的腰。
她站在床上,終于比姜暮聲高了。
姜暮聲仰視她,眼里帶著連綿無盡的哀傷似的,像在同她祈求著什么。
她主動低頭,啄了一下姜暮聲的唇,“這是姜先生教我怎么學英語的報酬,夠嗎?”
第39章
“阿染。”
“不夠嗎?”
云染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一種很迫切的心情, 使得她的行為不受控制起來。
她伸手揪住了姜暮聲的浴衣領口,將人往床上一拽。
姜暮聲沒有防備,很輕易地被扯著倒下來, 壓在她上方。
不過, 姜暮聲的手撐在她肩膀上方,堪堪穩住身形,并沒有將重量都落在她身上。
只是頭發全都垂落下來, 細碎地鋪在她臉上。
云染對于姜暮聲這時候仍舊同她保持著安全距離的紳士之舉感到莫名的憤怒。
可這不是她最初所希望的嗎?
她為什么不開心,甚至憤怒。
她翻個身, 將姜暮聲壓在下面。
這一刻,她膽大包天。
而姜暮聲在這時候顯得格外地嬌弱易推倒, 像個快要被她輕薄的小姑娘, 一只手緊緊揪著浴衣領口, 神色晦暗不明。
也許是付出與回報的不對等,讓她感到惱火。
她莫名地撿起了一種叫平等與尊嚴的東西,不想欠姜暮聲那么多。
她俯下身去,吻姜暮聲的唇, 手指觸到姜暮聲纖長雪白的脖頸, 那純粹的細膩叫她感到不對勁。
她抬起頭, 驚異地問:“你沒有喉結?”
姜暮聲什么也沒有說,連唇都未曾動一下。
但有個吞咽的動作,喉部若有似無的起伏。
云染從她身上下來,坐到一邊去。
姜暮聲也隨之坐起來, 沉默良久,熄了燈, 對她說:“晚安,阿染。”
這一夜, 云染失眠了。
第二天清晨,她起床時,看見姜暮聲已經穿戴整齊,就等著她。
“我叫人送了干凈的衣服來,就在浴室的臺子上,你進去就能看見。”姜暮聲道。
云染呆呆地望著他,又去看她雪白的脖頸,的確沒有喉結。
她以前也注意到了,不過并沒有放在心上。
男性的生理特征也并不是各個都很明顯的。
可是,她昨晚摸了姜暮聲的脖頸,卻是一點微微的凸起也沒有。
但吞咽時似乎又有微弱的起伏。
姜暮聲:“阿染,你再不去洗漱,上學該遲到了。”
云染聞言,警鈴大作,一個急速沖刺到浴室洗漱,然后換衣服。
整個過程中,她都想姜暮聲還有沒有什么其他可疑的地方,比如聲音?
但她把聲音這一項pass掉了,因為姜暮聲的聲音聽起來是完完全男低音,低沉悅耳。
女生中也有低音,還有近似男音的粗嗓,但仔細聽還是能分辨。
她可以確定,姜暮聲的聲音就是男人的聲音。
出浴室前,她又洗了把臉。
她究竟在想什么有的沒的,什么都敢瞎懷疑。
性別是可以隨便隱瞞、想隱瞞就隱瞞的事嗎?
收拾好心情,她才走出浴室,姜暮聲手里提著她的書包,說:“走吧。”
一起坐下來細細地吃早飯是來不及了,姜暮聲讓酒店提供了一些可以帶著在車上吃的點心,云染在車上簡單吃了點。
車停在學校門口,她正要開車門下車,姜暮聲拉住她說:“中午我不能陪你一起吃飯。”
云染說:“沒關系,學校有食堂,我在食堂吃點就可以。”
“上完兩節課,想繼續睡,可以讓司機載你去酒店。”
云染點點頭。
“下午我來接你。”
“好。”
終于可以下車,云染背著書包跑進校園,直奔上課的教室,直接開始上課了。
昨晚沒休息好,她腦子轉得有點慢,要應付功課,她也就沒有閑心去想姜暮聲的事了。
一心做不到兩用的時候,還是提升自己比較重要。
上完一節課,課間休息,云染直接趴在桌上睡了。
后面一群嘰嘰喳喳議論她的聲音,她也聽不見了。
“我在云染后面進校園,你們猜我看見了什么?我看見姜大佬親自送她來上學誒!”
“你的消息慢了,我們幾個昨天下午就看到姜大佬親自來接云染放學了!”
“天吶,你們說的都是真的話,我之前說了那些話,云染不會記仇吧?”
“應該不會吧,我們以后別亂說了就行。”
“對對對,你們看云染累得下課就睡著了,哪有時間來跟我們較勁啊。”
“嘖嘖嘖,當初也不知道是誰往社會上傳姜大佬那方面不行的,我看挺行的啊。”
“你不要命了,在這里說這個。”
一群人說說笑笑,你打我鬧,時不時又捂住一個大膽之人的嘴。
課間10分鐘,云染補回了些精神,下節課開始時,她在手心倒了些涼水,涂在眼皮上,頓時清醒了許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姜暮聲的指導,她今天這兩堂課上得沒那么吃力了。
第二節課下課前,老師布置了一個小組作業,讓大家自行去組一個3-4人的小組,合力做小組匯報,會作為平時成績以一定百分比計入期末成績。
一下課,班上大半同學就一窩蜂向云染涌來,將云染團團圍住。
云染看著自己這被圍得水泄不通的架勢,有些懵。
她幾時變得這么受歡迎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昨天還有很多人一起說她壞話吧。
這些人里就有昨天說她壞話的面孔。
“云染,我們是想找你組隊。”
云染看了一眼他們,低下頭,慢條斯理將自己的書收好,放進書包,站起身,婉拒:“你們太多人了,我組不過來。借過。”
他們讓開了一條小徑。
云染從包圍圈中走出,看見班級末尾的小角落坐著三個正在討論著什么的女孩子。
她走過去,微笑道:“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可以跟你們一組嗎?”
那幾個女孩子都愣了一下,為首主持討論的那個最先緩過神,說:“歡迎。”
云染松了一口氣,她找到了自己的小組。
這三個女孩子都是外國血統,不過不是英國人,通過詢問,云染才得知她們都是愛爾蘭人,愛爾蘭曾經也屬于英國,不過1948年就脫離了英聯邦,現在是一個獨立的國家。
云染很喜歡這幾個不曾參與昨天的鬧劇,安安靜靜學習的愛爾蘭女孩子。
覺得她們不像剛剛圍住她的那群人,見風使舵,想來是昨天姜暮聲親自來接她的事情傳開了,他們的態度才有這么大的轉變。
中午,云染沒有去食堂吃飯,她跟著三個同小組的愛爾蘭女孩子去校外的一家西餐廳吃飯,食物很好吃,她們也相談盛歡。
她還跟著她們講英文,順便練習英文,一開始因為緊張有些結巴,但三個女孩子很友善,鼓勵她,夸她聲音好聽。
云染很開心。
從前,她很少交什么朋友,香港的女孩子們大多有自己的交友圈,關系密切,會將對方家里的底細都仔細打探清楚,她不想去交那種朋友。
于是,她將心思放在了尋找可能的未來伴侶上。
找了這幾年,也沒找到一個完全稱心如意的。
姜暮聲還是以她完全未設想過的方式降臨在她身邊的。
想到姜暮聲,她問幾個愛爾蘭女孩子。
“這個世界上有沒有沒有喉結的男性嗎?”
*
西餐廳外,司機和保鏢在車里撥通電話向姜暮聲匯報。
“姜先生,云小姐在跟三個外國女人一起吃午飯。”
“漂亮嗎?”
“……您剛剛說什么?”保鏢有些沒太聽清。
“那三個外國女人漂亮嗎?”
保鏢探頭,往車窗外看了一眼,道:“挺漂亮的。”
通話中止,保鏢收好大哥大。
拍了一下司機的肩,“兄弟,你還真別說,這外國女人長得是真好看。”
司機翻了個白眼,“我還是覺得我們中國女人長得好看,花期長,外國女人老得太快了。”
“也是。不過,姜先生怎么忽然關心起外國女人漂不漂亮?”
“誰知道呢,也許只是關心云小姐。”
吃過午飯,云染又被三個愛爾蘭女孩子帶著去了一家英國人開的咖啡廳,復古色調,播著曲調悠揚的純音樂。
云染說:“不好意思,我很困,我能在這里午睡嗎?”
“當然,我們就是帶你過來午睡的。”
云染面上一驚。
最初答應她加入的那個愛爾蘭女孩子說:“我看見你下課時趴在課桌上睡著了,就想著你是不是很困。”
“謝謝,格洛莉亞。”云染記得這個愛爾蘭女孩子的名字,她很喜歡她金色的卷曲的頭發,色澤很好,像沐浴在陽光下的上等軟緞。
在咖啡廳的音樂聲中,云染趴在一個抱枕上睡了過去,昨天一夜未眠,她實在是太困了。
“格洛莉亞,我們這時候不是應該討論小組課題的嗎?”一個女孩子問。
格洛莉亞豎起食指,“云染犯困,先讓她睡,下午也只有兩節課,可以下午再討論。”
“好吧。”
司機和保鏢跟到了咖啡廳外,依舊按照要求將情況匯報上去。
“姜先生,吃完午飯后,云小姐又跟那幾個外國女人去了咖啡廳。”
“阿染現在在做什么?”
“趴在桌上睡覺。”
姜暮聲:“保護阿染的安全,不要驚動她。”
“是。”
保鏢下車去買了兩瓶汽水,遞了一瓶給司機,又從褲兜里掏出兩包煙,丟在車臺上。
“你說,是云小姐更好看,還是那幾個外國女人長得更好看?”
司機說:“當然是云小姐更好看。”
保鏢說:“我也這么覺得,不然姜先生怎么能看得上呢,姜先生可是連港督千金塞西亞都拒絕了啊。”
云染醒來的時候,有一個愛爾蘭女孩子也趴著睡覺,另外一個在看雜志。
格洛莉亞端著咖啡在看窗外。
云染問:“格洛莉亞,你在看什么?”
格洛莉亞指指窗外,“那兩個人一直在看著我們。”
云染順著菲洛莉婭的手指看過去,看到兩顆往下躲的頭。
她無奈地扶了扶額,對格洛莉亞道:“不用擔心,他們是我認識的人,沒有惡意的。”
“是你那位大有來頭的姜先生派來保護你的嗎?”
云染臉一瞬紅了,“算是吧。”她說。
格洛莉亞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去敲那個還在睡的女孩子桌邊。
“莉莉絲,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回學校上課了。”
“討厭!”莉莉絲迷迷糊糊起身,一邊揉眼睛一邊抱怨道:“云染睡就行,我睡就不行,還說什么把課題討論推到下午。”
云染聞言有些尷尬,知道是自己拖慢了小組進度,補救道:“下午下課后我請大家吃下午茶,到時再一起討論好么?”
“云染萬歲!”方才還在抱怨的女孩子一下子雨過天晴,她說:“對不起啊,我有點起床氣,但是聽到吃的我就不氣了。”
云染好笑地說:“沒關系。”
她們一起回學校上課,經過咖啡廳外那輛車時,云染一眼也沒去看,就當做沒發現他們。
不過,格洛莉亞還是多看了一眼。
司機和保鏢戰戰兢兢。
“我們這算是被云小姐發現了嗎?”
“云小姐好像沒注意我們,但是那個外國女人似乎很敏銳。”
……
下午兩節課是大課,一個年紀好幾個班級合上,云染沒有去坐前排,她跟格洛莉亞她們坐在一起。
上課的時候,云染發現很多坐在前面的人回頭看她,講臺上的講師也發現了,還動了怒。
云染搖搖頭,繼續聽講。
兩節大課過去,云染正要把課本收進去,旁邊的莉莉絲央求她把課本借給她,莉莉絲說:“我沒有認真聽,云染,你把書借給我拿回去抄筆記行嗎?”
這不是什么大事,云染說:“好,給你。”
“走吧,我們去吃下午茶,一邊吃一邊討論小組作業。”
莉莉絲又說了一次“云染萬歲”,比前一次更激動,舉起了雙手。
云染:“!”
格洛莉亞將莉莉絲高高舉起的雙手拉下來,道:“莉莉絲喜歡美食,你看她的圓臉就知道了。”
“我的臉怎么了?”莉莉絲不服氣地問。
“你啊,吃得我們外國血統引以為傲的鋒利輪廓都沒了。”
“這在中國叫圓潤美,云染,你說是吧?”莉莉絲昂起雙層的圓潤下巴問。
云染笑著點頭,“是,不過,說豐腴美更為恰當。”
“好的。”
莉莉絲很高興又學到一個恰當的新詞。
四人一起出校門,莉莉絲因為她要請吃下午茶的事,還有剛剛她幫忙說話的事已經對她增添了許多好感,出校門時也要挽著她的胳膊。
一開始,云染也覺得有些不自在。
但她看著同樣走在校園里的其他同學,挽手的不在少數,這是女生間表達友好的一種方式,她并不排斥。
莉莉絲和另一位叫卡羅琳的女孩也挽著手,只有格洛莉亞一個人落了單。
不過,據她觀察,并不是格洛莉亞被孤立落了單,而是格洛莉亞選擇了這樣,她是幾個女孩子里唯一沒有穿裙子的,雙手都插在褲兜里。
云染也就沒有邀請她一起挽手,畢竟她自己也很不適應。
云染對著一片都還不怎么熟悉,把選擇權交給她們,看她們想去哪家店。
“這家西點甜品很好吃,云染,我們可以去這家嗎?”莉莉絲問。
格洛莉亞立刻說:“這家很貴,換一家吧,莉莉絲。”
“云染。”莉莉絲用哀求的目光看著她。
云染笑說:“就這家吧,我應當付得起。”
她第一次覺得這樣有底氣。
開學那天,姜暮聲給雪雨零花錢時,也給了她同等量的。
她當時只覺十分受寵若驚,現在想起來,心里仍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不過,這幾天她都沒什么機會花錢,姜暮聲在的時候,基本都是姜暮聲一手包辦,她沒有掏錢的機會。
現下,才有個機會。
她們一同前往莉莉絲說的那家西點店,距離不遠,很快就走到了。
店里的裝潢華麗得很簡約,外面的裝飾是經典的黑白配色,黑白相間的大理石包裹了純色的玻璃墻,招牌是一閃一閃的金色字體,“可可西點”。
云染有些意外,招牌用的竟然不是英文。
透過玻璃墻,她能看見里面多層的奶油大蛋糕,蛋糕最頂層,她看到一個穿著白色婚紗還抱著捧花的新娘。
莉莉絲說:“怎么樣,我說了這家水準很不錯吧?”
“以后你要是同姜先生訂婚,就可以來這家訂蛋糕。”
“不要亂說。”
“你們快看,云染臉紅了,她害羞了。”
云染氣急:“我原以為你們幾個跟其他人不同,不會起哄的。”
訂婚?
她跟姜暮聲才到哪啊?
最后是格洛莉亞站出來說:“你們不要鬧她了。”莉莉絲和卡羅琳才安靜下來。
可是云染的臉已經紅透。
紅著臉走進店里,云染讓她們點單,不要客氣。
莉莉絲一點也沒有客氣,一個人點了一桌,其他人索性不點了,一起吃。
一邊吃一邊討論。
姜暮聲那頭也終于得了空,聽了保鏢的匯報,得空了就馬上過來。
到來后,她并沒有去驚動阿染,而是坐在一個不起眼的位置觀察。
她發覺阿染跟那幾個外國女孩子聊得很開心,整個人都很放松。
在她面前時,阿染總是或多或少帶著些緊張和顧慮。
服務員過來為她點單,“先生,請問您需要些什么?”
姜暮聲說:“麻煩來一份跟那位小姐一樣的。”
服務員會意,上了一大桌,姜暮聲看著滿滿一桌甜品,挑了個阿染正在吃的嘗了幾口。
品質不錯,奶油很細膩。
她并不嗜甜,因而只嘗了幾口,看阿染換東西吃了,她才轉而再去嘗另外的東西幾口。
看到阿染對著別人笑得花枝亂顫,她覺得融化在舌尖的奶油忽而變得沒有一絲甜味。
“那邊又有一個人在看我們。”
依舊是格洛莉亞先發現有人窺探。
云染扭頭去看,對上姜暮聲的臉。
她竟然從姜暮聲的眼中看出了幾分……幽怨?她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
她轉回身,對三個愛爾蘭女孩子說:“好像也討論得差不多了,我們今天就到這里好嗎?”
格洛莉亞面無表情地點頭,莉莉絲說:“這些甜品還沒吃完呢,我可以繼續坐在這里吃嗎?”
云染笑說:“當然可以,我已經付了錢,你們慢慢吃,吃得開心,我可能要先失陪了。”
說著,云染起身朝姜暮聲走去。
她在姜暮聲身邊站定,問:“姜先生一個人來吃甜品嗎?”
姜暮聲:“坐下說。”
云染在她對面坐下,“姜先生一個人怎么點這么多?”
“你點過的,我都想試試。”
云染愣了一下。
“姜先生,你……是特地來接我的嗎?”
“嗯。”
云染垂下頭,不在主動開口說話,兩只手放在膝蓋上,輕輕地打著節拍。
“阿染,那幾位是你的朋友嗎?”
“嗯。”云染抬起頭,“是今天剛認識的新朋友。”
“剛才的你看起來很開心。”
“有嗎?”云染笑了笑,解釋說:“我們剛剛在討論老師布置的課堂作業,我跟她們是一組,剛剛想到一個很有趣的點子,所以大家都笑了。”
“你在我身邊似乎從沒有像方才那樣開心地笑過。”
“你同她們相處更開心。”
云染愣住了,她不懂姜暮聲為什么會那么在意那幾個愛爾蘭女孩。
難道……
云染舔了下唇,有些狐疑地問:“姜先生連女孩子的醋也吃嗎?”
第40章
姜暮聲道:“現在女學生中自由戀愛的不少, 女性比男性更加溫柔體貼,不考慮其他現實因素,女性其實是浪漫愛的首選。”
云染十分驚詫:“姜先生竟然是這樣想的嗎?”
姜暮聲:“阿染從未有過戀愛對象選擇女性比男性更好的想法嗎?”
云染搖頭。
她從未這樣想過, 雖然也見過一些女同學間的同性戀愛, 但她從未在自己身上幻想過。
她是個沒有安全感的人,前十幾年都在認真地尋求依靠,開始是老豆, 后來又寄希望于顧鴻飛,都是比自己強大的男性, 現在,她跟在姜暮聲身邊, 唯一思想上的轉變是已經不再抱著完全依賴、托付終身的想法了。
她更想借姜暮聲擁有的來使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有一天即使離開他也能靠自己繼續過安全且富足的生活。
姜暮聲又問:“那阿染覺得自己有可能同女性戀愛嗎?”
云染還是搖頭。
她覺得姜暮聲問她這樣的問題很奇怪, 尤其是眼里還帶著幾分若有似無的哀傷。
她的回答難道不應該正中他的心嗎?
她從未考慮跟女性戀愛,那其他女性就沒有可能威脅他們的感情了呀。
云染想不通。
姜暮聲那雙從昨晚就開始就隱約透出幾分哀傷的眼睛又讓她記起了暫時忘卻的那些懷疑。
姜暮聲沒有喉結。
她的腦海中又重新升起這個印象,可她不敢往那方面想,也不愿往那方面想。
如果真是那樣, 那現在的一切都將會面臨大廈將傾的崩塌危險。
她如今所擁有的安穩與富足又將是暫時的。
她還沒有變得強大起來。
她還需要時間。
她有些焦急地看向姜暮聲, 姜暮聲好像從她眼睛里讀懂了什么。
“阿染, 別怕。”
是了,別怕,有姜暮聲在,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捕風捉影的一點猜疑應當只是虛幻。
人尤其擅長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東西, 云染作為一個普通人類,也是這樣。
“姜先生。”云染認真地看著姜暮聲:“不管外面的人怎么好, 我都不要,不論男人還是女人, ”
姜暮聲的手越過小圓桌,袖口沾上了一點白色奶油,也顧不上在意,只專注地握住她的手。
“真實的我也許跟你想象的大相徑庭,這樣,你也堅持選我嗎?”
云染回握住姜暮聲的手,盈盈笑道:“在香港這許多美人中,姜先生不也只選了我嗎?”
吃醋事件過去了,云染是后來回想時才忍不住驚嘆。
愛情當真是這世間最玄妙的東西。
連姜暮聲這樣的大人物也心甘情愿入網受困。
她不禁想,自己究竟是哪處魅力吸引了姜暮聲。
想不出來,也不敢問姜暮聲,她課間在學校問新交的幾位愛爾蘭朋友。
莉莉絲說:“云染,你這么漂亮,別說姜先生見了喜歡,我見了也很喜歡。”
說到底還是這張漂亮面皮嗎?
卡羅琳故作玄虛地說:“愛了就是愛了,愛情很多時候是不需要理由的,我上次跟一個帥哥對上眼,當天就去了旅館。”
只有格洛莉亞的回答稍微正經些,她說:“應當是美麗外表和你身上優秀品質的加成。”
“比如?”云染接著問了下去。
格洛莉亞沒有敷衍她,當真回答了上來,“比如你不論學習還是做什么事都很認真,專注的樣子很迷人。”
她平時很認真嗎?云染作思考狀回想。
莉莉絲和卡羅琳都去看格洛莉亞了。
格洛莉亞偏開頭道:“比如你現在思考的樣子就很迷人。”
莉莉絲和卡羅琳又去看云染,都贊同地點點頭,“格洛莉亞說得對。”
“云染,你既然想知道原因,為什么不直接去問姜先生呢?”
云染說:“我不好意思。”
莉莉絲擠眉弄眼說:“我好意思,下次撞見姜先生,我幫你問好了。”
“不要。”云染搖搖頭說:“我真是怕了你這張嘴。”
“我這張嘴怎么了?”莉莉絲舔舔自己厚厚的嘴唇。
卡羅琳哈哈大笑,莉莉絲也跟著沒心沒肺地大笑,只有格洛莉亞笑不出來,但她還是勉強勾起了唇角。
云染和三個愛爾蘭女孩配合默契,在下一堂課的展示中,她們小組拿了最高分。
放學回家時,云染在車上興高采烈地跟姜暮聲分享了這個好消息。
姜暮聲道:“阿染,我也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是什么呀?”
“我已經托港督說動塞西亞了,她邀請你周末跟我一起去參加海上游輪派對,到時應該會親自跟你說。”
云染絲毫不意外,她知道最近塞西亞想見姜暮聲卻沒有什么辦法,姜暮聲最近不愿見塞西亞,擺明了是要疏遠塞西亞。
為了見姜暮聲,塞西亞只能邀請她,表示自己愿意給她面子,那么姜暮聲也愿意給塞西亞面子。
“誒。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云染笑著說。
“什么事?”
“當初我以為姜先生留著我,讓我假扮女友,是為了打發那位對姜先生窮追不舍的港督千金塞西亞,如今看來,好像不盡然是那樣。”
汽車停在一家法式餐廳門口,兩人牽手進了門,找位置坐下,點餐。
法餐上得很慢,目前桌上只有一份法式面包球。
姜暮聲將一個法國面包球遞到她面前,微笑著繼續先前的話題:“阿染,你很聰明,但也遲鈍。”
云染從法式面包球上取了一小塊放進嘴里,吃完之后,略微有些不滿道:“我總不能自戀地認為姜先生對我一見鐘情吧?”
“有何不可?”
可以嗎?
云染喝一口白水,壓壓驚。
“我覺得姜先生跟那些人不一樣。”
“人都喜歡美好的事物。”
云染說:“可是據我所知,姜先生認識我比我認識你更早,難道姜先生在更早的時候就對我一見鐘情了嗎?”
“你覺得呢?”
“我認為姜先生不見得這樣膚淺。”
姜暮聲笑了笑,沒有給她明確的答案。
云染也不深究,無論如何,他們的開始就不是常規的戀愛關系,探究這些也沒有意義。
對她來說,重要的只有如何長久地過安全又高品質的生活。
*
很快就到了周末,云染跟著姜暮聲一起去參加港督家舉行的海上游輪派對。
出發前,姜暮聲叮囑她:“今晚好好待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的視線,尤其是不能單獨跟塞西亞相處。”
云染:“知道啦,不過,我覺得塞西亞也不至于對我下手。”
“還是小心些好,有些事情可以隱秘地做,未必放在明面上。”
“我知道了,我會聽你的。”
嘴上答應得好,云染心里卻已經開始盤算起怎么同塞西亞對峙,她必須弄清楚老豆的死跟塞西亞有沒有關系。
游輪停泊在岸邊,他們先驅車到達約定地點,然后下車,上游輪。
云染以前遠遠看到過海上的游輪,小小的,不覺得有多豪華,此時此刻,近看,才覺得船身巨大,而且奢華得美輪美奐,內里的布置和陳設也似乎跟陸地上的豪華酒店有得一拼。
來參加派對的都是香港有頭有臉的人物,大多兩兩配對,夫妻居多,像姜暮聲這樣還未結婚的,也都帶著自己公開的女友來參加。
姜暮聲和云染一同出現,也算是給所有香港人一個信號。
他跟云染不止還在一起,還將云染視為唯一的正式女友。
塞西亞在游輪二層倚著欄桿吹海風,看到云染和暮聲牽著手一同出現時,她簡直把牙都要咬碎了。
可人是她邀請來的。
她不得不這樣做。
近來暮聲對她態度冷淡,她知道有她一直拖著不讓父親同意云染獲得持槍許可的原因。
她只能主動破冰。
就讓云染撿個便宜,反正她也能暮聲緩解關系,不虧。
即使心里想得很清楚明白,看到暮聲牽著云染的手,低頭耳語,細致體貼地照顧,她還是覺得刺目,一雙藍眼睛紅得要滴血。
恨不能跟云染換一換,她去做暮聲喜歡的云染,讓云染來做這什么都有,就是沒有暮聲愛的港督千金。
“塞西亞?”鄭杭一也出現在二層,上船隨俗似的往欄桿上一靠,“又在看暮聲么?你還不死心?”
“我死不死心關鄭先生什么事?難道鄭先生喜歡我嗎?”塞西亞心煩地問。
鄭杭一笑得一臉混不吝,“我向來是不介意向長得好看的女孩子表達贊賞和喜歡的。”
“可不是,鄭先生甚至表達得過了火,家里什么人都收,搞得家不像家,像是妓院。”塞西亞惡狠狠道。
鄭杭一按住心口,作出受傷的表情,“不是吧,塞西亞,你今天嘴這樣毒?”
“就毒,毒死你才好,誰叫你總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來招惹我?”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不要跟我扯你們中國這些典故,我不懂。”
“我是說你不分好賴,我是看你不開心,來安慰你的。天涯何處無芳草,以你港督千金的身份和條件,香港什么樣的男人不能隨你挑?你何必就吊死在暮聲這棵樹上?”
“說得好聽,暮聲就不能隨我挑,鄭先生也不能。”
“就算我能,你也看不上啊。”
“我的確看不上。”塞西亞偏過臉去,心情已經通過剛剛和鄭杭一的斗嘴變好了些。
她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暮聲身上,卻發現已經尋不到人了。
“別找了,暮聲和云小姐已經上船,我們一同下去,就能看見他們了。”
塞西亞提著裙子、踩著十公分的高跟鞋噠噠噠往樓下跑。
鄭杭一跟上,心想這港督千金還真是一點也不好討好。
游輪一層,云染已經被姜暮聲介紹給好幾位商業伙伴認識,云染一下子壓根記不住這么多人的名字和臉,只一個勁地笑,說:“您好您好,很高興認識您。”
時不時有人夸贊她兩句,說:“云小姐真是漂亮,姜先生好福氣。”
這樣的話,她便糾結要不要回復,通常是姜暮聲周到回復說對方的太太或女伴也很美,對方一樣很有福氣。
她就不開口了,在心里納悶地想:女人好不好看,為什么最終的價值導向都是便宜男人呢。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這世道的話語權還是掌握在男性手中,女性往往只能作為男性的陪襯和戰利品存在。
這種反應現實的念頭讓云染感到十分不適。
她快要笑不出來了。
這時,塞西亞和鄭杭一一前一后出現了。
塞西亞走過來道:“云小姐,歡迎你和暮聲一同來參加派對。”
云染禮貌回復:“謝謝你邀請我。”
鄭杭一看著兩個女人演繹面上的和諧,抬起手,跟暮聲打了個招呼。
姜暮聲意味深長地看了鄭杭一一眼,鄭杭一搖搖頭,又聳聳肩,示意他不要想岔了。
姜暮聲點點頭。
游輪派對和先前那些宴會差別并不是十分大,最大的差別就是地點不同。
云染大體上都能應付,大部分時間,她只需要靜靜跟在姜暮聲身邊就好。
姜暮聲話雖然不多,但無論跟誰的談話都能用三言兩語就應付自如。
不愧是生意人。
云染在心里分析姜暮聲每一句她覺得有用,未來可能派的上用場、對她有幫助的話術,她感覺商務談判的時候用不錯。
之后幾年好像就有這樣的專業課要學。
她跟著姜暮聲,也算是提前實地觀摩了。
整個過程中,塞西亞沒有找云染一句麻煩,云染都有些不習慣。
大約安安分分在姜暮聲身旁待了一個小時,她借口去洗手間走開。
沒過一會兒,塞西亞就跟上來了,如她所料。
“塞西亞,你果然出來了。”
“我有話對你說。”塞西亞抱著雙臂笑道。
云染說:“我也有話同你講。”
“那正好,我們都有話要對此講,看來要深聊了,上二層甲板上,你敢嗎?”
“有什么不敢的。”云染率先踏上樓梯。
塞西亞緊跟其上。
甲板上,沒有了任何建筑的遮擋,海風嗚嗚地吹,潮濕地打在她們身上。
海浪拍打游輪船身的聲音也格外清晰。
天已經徹底黑了,但今晚的月亮很亮很亮,月光照耀下的海水,藍的發黑。
像是有人掉下去,就會毫不猶豫將人整個吞噬掉的深淵。
塞西亞笑著問:“現在呢,你怕了嗎?”
“你都不怕,我為什么怕?別說亂七八糟的了,我們不是可以放松閑談的關系,我之所以答應跟你上來,是因為有話要問你。”
“什么話?”
“我老豆的死,跟你有關,對吧?”
“你老豆又是誰?不是什么蛐蛐螞蟻都配認識我!”
云染克制住內心翻涌的憤怒:“我今天才知道,港督千金是這么一個敢做不敢擔,不坦率的人。”
塞西亞無所畏懼:“隨你怎么說,你盡管去告,如果成立的話。”
“為了我老豆,我自然會把該做的都去做。”
“你質疑警察辦案的公正性?”
云染抓住漏洞:“還不承認,你如果沒有參與其中的話,怎么會知道我老豆的事?港督千金跟我一樣還在上學,根本不會涉及監獄的事。”
“你別血口噴人!”
“我老豆在遺書中提到一位英國小姐去看過他,那位英國小姐應該就是你吧,塞西亞。”云染擺事實講道理。
塞西亞順著海風吹拂的方向捋了一下頭發,故作鎮定:“是我又怎么樣?”
“塞西亞,你究竟對我老豆說了什么,又做了什么?竟然讓我老豆慘死在監獄?”
“云小姐!你是否過于天真了,你以為我父親是港督,我就有這樣的權利,去左右一個囚犯的生死?”
“我覺得你有。”云染肯定地說。
“傷人不一定是直接采取什么非常手段,有時候只需動動嘴皮子就能要一個人的命。”
塞西亞的藍眼睛波動了下。
“我平白無故為什么要去害你老豆一條命?”
“因為我。”
“那我也該是直接害你。”
塞西亞突然轉了向,面朝大海,雙手撐著欄桿,用高高在上的語氣道:“云染,現在我覺得你真可憐。”
云染靠近塞西亞,不自覺握緊拳頭。
“你把話說清楚些。”
塞西亞無辜道:“我是英國人,對中文還不太熟練,你要多擔待些。”
云染突然不想再忍耐了,從前所有的忍耐都在這一刻蓄積成很大的憤怒。
她將塞西亞往前一推,將塞西亞死死按在欄桿上。
“我老豆的死,你究竟動了什么手腳?”
“他是自己病死的!”塞西亞被云染這么突如其來一按,腰撞在欄桿上很痛,登時也動了怒。
“暮聲應該也已經同你解釋過了吧,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暮聲嗎?”
云染不語,沉默地望著游輪之下的大海,放開了塞西亞。
塞西亞重新直起身,拍了拍黑色夜禮服道:“這次我不跟你計較,因為我覺得你是一個可憐人,一個不知道真相,所以能夠死乞白賴,賴在暮聲身邊的一個可憐人。”
“什么真相?”云染自動略去那些難聽的話,敏銳捕捉重點。
塞西亞道:“知道真相你會更可憐,你確定要我告訴你嗎?”
云染被她逼急了,“你再不說,就不是被我按在欄桿上這么簡單了。”
塞西亞道:“倒也不用這樣威脅我,難道你還敢將我推下去嗎?”
云染陰惻惻地笑了笑,“你可以試試。”
她很能忍,但并不代表她沒有底線。
當底線被討厭的人肆意踐踏,力量再微弱的人也會用命一搏。
“好吧,既然你這么想知道,我就勉為其難地告訴你。”塞西亞道。
云染怨憤地盯著她。
塞西亞緩緩開口道:“這事很有淵源,你知道你老豆為什么會被暮聲親自送進監獄嗎?”
“因為我老豆事情沒做好,得罪了他。”
塞西亞皺眉,“我還以為你很聰明,這你也信?”
云染咬牙切齒,“說重點。”
“重點就是你老豆不知死活地幫著外人綁架了雪雨,當時這事鬧得全港城都風風雨雨,暮聲只是將你老豆丟進監獄,真是便宜了他。”
云染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你說謊!”
“我說謊有什么好處?”塞西亞道:“看來暮聲對你是真的好啊,連真相也沒有告訴你,還任由你亂發了一通脾氣,你出走,他也屈尊將你哄回來,當真是不讓你受一絲委屈,也不讓你陷入愧疚自責,你呢,你給暮聲帶了什么?”
云染:“我……”
“我,我什么?我要是你,我就沒臉在待在暮聲身邊了,也不知道雪雨是怎么容得下你的!”塞西亞繼續往云染心口撒鹽道。
云染心里雖然十分不好受,但也不愿意在塞西亞面前落了下風,無論如何,她今日都算是跟塞西亞正式宣戰了。
她說:“我才不會那樣做,既然暮聲選擇留著我,自然有他的理由,他離不開我,我也不想離開他。”
“你……你!!!”塞西亞像一個炮仗被瞬間點燃了。
“你怎么好意思?”
云染微笑:“我就是好意思。”
說完這句,不知道為什么,云染頗有種小人得志的感覺,她神氣地轉過身,準備回到一層去。
“塞西亞,暮聲還在等我,我就不奉陪了。”
塞西亞哪里容忍得了事情不按照自己的計劃走,在她原計劃設想中,云染得知真相后,會十分懊悔自責,在她眼前落下淚來,懺悔說以后都不會出現在暮聲面前,沒有臉再見暮聲。
可是,事實居然截然相反!
云染不僅沒有在她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還在她面前耀武揚威,趾高氣揚。
她如何能忍,從小到大,就沒人敢在她面前這樣!
塞西亞怒了。她本來不想對云染下手,可她現在已經束手無策了,不如就地解決了云染,反正只要咬死不知云染去了哪里,沒見過,就沒人奈何得了她。
在父親的庇護下,自小就任意妄為的港督千金做事不需要太多思考,也不需要精細地權衡利弊。
只是那么想,便那么做了。
她用盡全力,將預備離開的云染猛地往后一拽,云染毫無防備,后背猛地撞在欄桿上,一頓陣痛。
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塞西亞笑了。
“知道痛了吧?”
說著又不等云染反應過來,她彎腰想抱住云染的腿直接將云染倒著翻過欄桿,推入大海。
背后疼痛后,云染又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她的世界顛倒,摔出欄桿,掉進大海時,她唯一的意識都聚焦在抓住那個害她的人。
她抓住了。
“撲通!”
海面濺起極大的水花,游輪上播放著音樂,因而水聲動靜并不是十分大。
但姜暮聲還是注意到了。
阿染走開去上洗手間后,她就一直格外注意游輪的所有動靜。
她起身,對周圍沒有察覺的人們道:“外面有動靜,似乎有什么落水了。”
“許是今天風浪有些大。”港督渾不在意地說。
姜暮聲道:“阿染和塞西亞都不見了。”
港督這才有所重視,派人去找。
姜暮聲則是直奔游輪邊緣,褪了西服,踢掉鞋子,就預備翻過欄桿往海里跳。
鄭杭一跑過來急急拽住他:“冷靜!暮聲,云小姐不見得掉下去了,你不會水,還是等專業水手來救人。”
姜暮聲不聽,只是甩開鄭杭一的手,單手翻過欄桿,一頭猛扎進深藍的海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