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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我愿意 “你如果愿意,我們就開始一段……

    41.我愿意

    從楊滄決定結婚, 到走過場一般通知楊家所有人,中間間隔不超過三天。

    一場劇烈的風暴徹底席卷了整個楊家,引起了巨大的震蕩。楊家上上下下都覺得一向聰明、能干, 一個她頂十個兒子的女強人一朝昏了頭,竟然在一個不知道給她灌了什么迷魂湯的窮酸研究員身t?上栽了跟頭。

    他們苦口婆心,電話幾乎打爛, 家族會議開了一次又一次。

    “楊滄!豪門女嫁給鳳凰男的悲劇故事你在這個圈子里見的還少嗎!!!”萬齊枝撕心裂肺, 那幾日眼瞪得發直, 腦袋氣的嗡嗡,幾次說著都因為血壓過高倒在沙發上。

    她怎么也沒想到,最讓她引以為傲的女兒, 會干出這么愚蠢的事情來。然而楊滄作為楊家的話語權掌控者, 已經沒什么人能阻攔她了,她想要決定的事情,從來就沒有辦不到的。

    楊玉龍更是不關心這些事, 從他三年前生了一場大病退居二線后, 便不再插手楊滄的決定了,哪怕他覺得這件事情很荒謬。

    楊家繼承人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窮酸泥腿子, 父母竟然還是個外來務工的,簡直笑話。這種事情傳出去,未來十年楊家都要是清城最大的笑話了。

    然而, 這邊的劇烈震蕩甚至無法引起楊滄的眉眼變化。只有沉寂許久的號碼撥過來時,她挑眉,抬手打斷了下屬的匯報。

    下屬頷首, 關門出去。

    “楊滄。”那邊,是周軒嚴肅緊繃的聲音。

    “嗯?”楊滄轉著筆,看著桌上的文件, 懶洋洋的恣意狀態。

    從做好決定,她便又恢復了以前的狀態,那些糾結、掙扎、猶豫全不在她的考慮范圍,她只需要往前走就行了。

    “晚上有時間嗎?我們需要聊一聊。”

    “哦。”楊滄調侃,“這還是周大研究員主動在晚上約我呢,是得賞個臉啊。”

    周軒抿唇,“晚上見。”

    晚上十點多,楊滄才從公司回到公寓。

    門口,一道如竹背影站在那兒,低頭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月光在他身上落下清涼的薄影。

    她看了幾秒,按喇叭嘀嘀。

    坐上車,兩人回到公寓。

    楊滄慣例去倒酒,周軒蹙眉攔住:“別再喝酒了。”

    楊滄看著被拉住的手,好笑看他:“給你倒的。”

    “我不用。”

    他在沙發坐下,直直看著她,面色平靜,胸膛卻有些明顯起伏。

    楊滄輕笑走過來,在他身旁坐下,“我當你對這里會有陰影呢。”

    “孩子你真的要留?”周軒開門見山問。

    “嗯哼。”

    周軒的臉緊繃,這樣的局面誰對誰錯都解釋不清。

    “楊滄,你知道你的消費水平每個月是多少嗎?”他問。

    楊滄無聊地白了他一眼,已經知道他老生常談的又要說什么。

    “你知道我一個月工資多少嗎?你知道我能給孩子提供什么樣的生活水準嗎?你知道我們的婚姻如果建立了會是什么結果嗎?”

    “所以呢?”楊滄冷颼颼地看他,“打掉她?”

    周軒氣勢洶洶,有太多的話要問,又瞬間在這句反問里偃旗息鼓。

    “你說,打掉她,陪我去打掉她,那就萬事隨你意。”

    周軒沉默看她。

    寂靜空曠的大平層,又在一剎那陷入窒息的安靜,落針可聞,就連一個清淺的呼吸似乎都能讀解出不同的意味。

    他漆黑的眼眸望著她,片刻之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楊滄,只要你想,任何人可以是孩子的爸爸。”

    富裕的、優秀的、能力超凡的、同一個階層的,只要她愿意,會有層出不窮的人愿意做孩子的爸爸,而不是他,一無所有,背負累累債務。

    “你呢?”楊滄平靜地望著他,兩個人隔著膝蓋的距離,眼神對視到了最深處,她問他:“你不想做孩子的爸爸?”

    他停頓半晌,模棱兩可地說:“我不該是孩子的爸爸。”

    他總是平靜的臉上,露出了某種無能為力的疲倦,“我的生活軌跡該是什么樣,從來就注定好了,而你,你的生活軌跡里不應該出現我的。”

    “沒有什么本就注定,又或者現實如此了,便是一種注定。”楊滄抬手,手指撫摸上他短短幾日不見便干澀皸裂厲害的嘴唇,眸子望著他的薄唇:“這么著急上火嗎?”

    “楊滄……”

    “我們結婚吧。”楊滄的指腹按著他的唇,用力壓著,“我從來不相信什么天注定。”

    他張嘴,唇齒擦過她柔軟紅潤的指腹,輕輕泅濕潤澤,話依舊不停。

    “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我的貧窮讓我這個人看起來活得是那么的用力且狼狽,我的人生有多么匱乏、無聊,而我原本……又是多么一個普通的男人。”周軒苦笑著望她:“你馴服不了我,你只是一時的興趣,當這些枯燥的興趣消失的時候,你終究會看清,和我產生婚姻關系有多么的荒唐和離譜。到那個時候,再后悔就晚了。”

    楊滄沉默地看著他,他如此平靜地說著,把自己貶的一文不值,不知為何,她的心卻像是被揉捏的海綿,愈發的軟,如果說原本的決定是倉促和魯莽,現在,她真的想試一試了。

    如果,他始終如今夜這么真誠。

    她想,自己一定不會后悔,哪怕所有人都覺得荒唐,她只要他肯定她的決定。

    “周軒。”楊滄的手離開他的唇,捧上他的下頜,細長的黑睫在眼瞼落下輕柔的暗影,在一個綿長的親吻落在他的唇畔前,她低語道:“怎么辦,我的人生本來就很荒唐。”

    楊家獨子沒有出事前,萬齊枝因為體弱多病又加上和楊玉龍本就強強聯姻,婚姻沒有多少的感情,不愿消耗自己的身體再生孩子,但是后來楊家家業后繼無人,任性如她也不得不勉強自己又生了個孩子。

    讓所有人都很失望,生了個女兒。

    她從一開始,就因為一個荒唐的緣故出生,又因為荒唐的理由努力去證明著自己,如果從來便墨守成規,便沒有現在放肆的楊滄。

    周軒撤身,從她細膩的吻里脫離,幽深的黑眸望她。

    “如果一定要結婚,答應我一個請求。”

    “說。”

    “三個月,明年的一月底,如果你還愿意跟我結婚,我們就領證。”

    “什么意思?怕我對你的興趣明年都撐不到啊。”

    周軒抿了抿唇,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好。”她伸出手,像談成了一樁生意一般,“三個月就三個月,這三個月我們就來試婚,你就做好你孩子的爸,讓我看看,你這個親生父親,是不是真如你所說的,還不如隨便拎一個其他什么路人來做的好。”

    他垂眸,望著她空中修長纖細的手。

    “嗯?”楊滄看他不動。

    “好。”他抬手,緊緊握回她的手,“楊滄,你如果愿意,我們就開始一段婚姻。”

    “我愿意。”

    空曠的房間里,響起她明媚的聲音,毫不猶豫,明眸善睞,笑的風情動人。

    周軒望著她,長久失語,那片干枯的心房落了雨珠濕潤。

    他悄悄,掩住那點無人知曉的異動。

    兩人的試婚,從相對比較頻繁的聊天開始。

    以前,兩人的聊天記錄是楊滄發xx點到xx里來,周軒回好或收到。現在,周軒會在每個結束了一天工作的晚上,發消息問她:“還好嗎?”

    剛開始,楊滄忍不住翻白眼,這男人是除了這句話不會說其他的了嗎?她還好嗎,她當然好了,公司里橫著走,孩子才不到一個月也折騰不起來。

    時間久了,她竟漸咂摸出點趣味來,周軒雖然不會說其他的,但是每天雷打不動的一個問候,楊滄漸能從他克制的言語里,品出些其他的意味來,至于那是什么,她沒有去探究,只是越來越嫻熟地回復他的消息。

    從一個“我能有什么不好”到現在的直接道“說點其他的,說到我滿意”。

    那邊寂靜十幾秒后,真會慢吞吞的蹦出來許多消息。

    [一根筋的老古板]:今天的工作忙不忙?

    [一根筋的老古板]:不要喝酒,吸煙的飯局能避就避。

    [一根筋的老古板]:科目三前兩天我考過了,很快拿到駕照。

    ……

    [一根筋的老古板]:技術不好,后天

    這條消息沒打完,直接蹦了過來。

    “嗯?”

    她問,語氣淡淡,臉上的笑已經燦爛的幾乎快要讓她笑暈在沙發上,這年頭怎么還有這么一本正經的無趣男人說起話來這么逗人樂,她已經想象得到周軒在那邊艱難又認真的字斟句酌的樣子了。

    [一根筋的老古板]:后天下班,我去接你。

    像他這么嚴謹的人,發消息一定要帶上完整的標點符號。

    楊滄笑的眼淚都要擠出來,人卻一下子從沙發上t?坐了起來,“嗯,你買車了?”

    [一根筋的老古板]:嗯。

    “什么車?”

    [一根筋的老古板]:星瑞。

    “那是什么車?”楊滄雖然研究車,但這個還真沒聽過,從名字她已經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一根筋的老古板]:吉利旗下的一款車,不過是二手的。

    而這個時候,楊滄已經搜到了關于星瑞的信息。

    一輛高配也就十五萬的車,他竟然還買的是個二手!!!

    楊滄眼睛都快要瞪出來了。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我送你啊!”她車庫里的車都快溢出來了。

    那邊又慢下來。

    [一根筋的老古板]:不用……只是個代步工具。

    楊滄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她生下來就沒用過三十萬以下的代步工具,不過她也沒想著跟他在微信上battle車的問題,反正以后是她的人了,開什么車還不是她說了算。

    這個話題翻篇,兩人又閑聊其他。

    像這樣沒有主題,沒有內容的聊天,越來越頻繁的出現在兩人的聊天界面里,以前一周不超過五行字,現在也能有來有往的說上半小時,結束的時候,他總要說句:好眠。

    楊滄笑他老套,但大概是在他這里討了樂子,倒真是愈發的好眠了,即便是有了孩子,也沒有什么明顯的癥狀。

    日子一天天推移,溫度越來越低,立冬悄然而至,行人漸已裹上厚厚的羽絨服。

    清城是個靠海的城市,冬日濕氣重,常常飄著濃霧,周軒是個生手,開車總是慢吞吞,就像他做事一般嚴謹。

    楊滄開慣了跑車,十八道S彎都能風馳電掣的駛下山,哪受得了他的開車速度。

    “要不我下去給你推吧。”她說,她走路可能還快點。

    周軒瞥了她一眼,又看前面,“安全第一。”

    “我的身心安全也很重要。”從拿到駕照起,她就沒坐過這么慢的車,50碼有嗎?

    他聞言,加了一些速,從35飆升到了40。

    楊滄:“……”

    諸如此類,兩人不和諧的地方簡直太多,誰也沒有要改變的意思,最后往往以楊滄強硬的吻霸道的命令或者周軒敷衍的配合佯裝的聽話而結束。

    盧平妙耳聞后,聽著都累。

    再看楊滄,“……你樂什么呢?”

    她眨眨眼,“我覺得周軒……”

    “嗯?”

    “真的挺有意思的。”

    盧平妙:“……不是你顛了,就是你……”

    “嗯?”

    不知道發小懷孕,已經跟家里說要結婚并且在試婚的盧平妙,默默咽下了后半句話。

    作為圈子里花心又獨身的她,萬花叢中過,不想肯定那個答案。

    楊滄,別犯傻。

    第42章 犯錯的成本 “荒唐的三個月或許該結束……

    42.犯錯的成本

    試婚雖然是周軒提出來的, 但是對他而言,婚姻到底是什么,可能他自己都不明白。

    他試著把自己的專注力從十年如一日愛著的科研, 轉移一部分給楊滄以及……那個他尚沒有實感但確實是他親生的孩子。

    正因如此,當傅一璇臉色蒼白的從走廊對面過來,神情憔悴難堪的時候, 他腦子里忽然就閃過了楊滄威脅他的話。

    毫無疑問, 包齊心的身體又出問題了。

    兩人越走越近, 狹窄安靜的走廊只有兩人,擦肩而過時傅一璇的嘴唇動了下,很低又軟的聲音:“周軒……”

    他的腳步頓了下, 朝她頷首, 然后便大步離開了。

    多數時候,周軒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個冷漠的人,即便是前女友掙扎著向他請求幫助, 他依舊可以為了自保或者免于楊滄的煩擾而毫不猶豫地離開。

    傅一璇看著窗戶倒影上大步離開的人, 臉色一白,苦澀地笑了笑。

    這個小插曲并沒有在周軒的生活里留下太深的印記, 他依舊忙碌于工作、楊滄、試婚。

    只不過,他發現他有點越來越難以招架楊滄了。

    “你室友出差了?”她打電話問。

    周軒從她微妙的語氣里察覺到了危險,已經開始后悔昨夜跟她說起這個。

    “嗯, 去廣州出差一個多月。”

    “那不就是你一個人在寢室?一會來接我過去。”自從周軒拿到駕照后,楊滄的帕拉梅拉愈發被冷落。

    他無奈:“寢室樓里還有其他同事。”

    “七點半,樓下見。”楊滄一句話, 拍板定音。

    晚上十點,周軒幾乎稱得上有點鬼祟地按開電梯門,帶她走進單位寢室樓。

    楊滄被他進來前東張西望的動作逗得直樂, 她何曾在周軒身上看過這種心虛的神態,轉身調侃:“你怕什么?你老婆來找你有什么可擔心的,而且,你老婆可是我。”

    她說的輕狂,但顯然她有這個資本。

    周軒看著近在咫尺的人,顧忌頭頂的監控器,又顧忌著她的身體,推搡兩下依舊被她緊緊靠著。

    “楊滄!”他低聲憤憤。

    楊滄見好就收,把人惹得耳垂都紅了就撤,在他打開寢室門后,推著就將人壓在了沙發上,跟著熱烈的吻落了下來。

    周軒轉身,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啊!”楊滄始料未及,驚呼一聲,不可思議地看他:“你干嘛?”

    周軒抿唇,嫌棄地掠了眼沙發,“臟。”

    她將她抱回十平米的小房間,在一米二的小鐵床放下。

    他來的晚,住著面積更小的次臥。

    周軒起身,楊滄拽住了他的領口,“周軒,我們是不是還沒在你的地方做過呢?”

    之前她想,不過因為惱火摔門離開便不了了之了。

    “……這里隔音很差。”樓上樓下有個什么動靜,都聽得比較清楚,而且……

    “你懷孕了。”至少三個月兩人都該保持距離。

    “開什么玩笑。”楊滄可沒想著這么快就過“粗茶淡飯”的生活,她扯著他的衣領,將他勾著拉下來,雙臂圈上他的脖子,壞笑的眼神從他的黑眸,一路落到他薄薄的嘴唇。

    “那里不可以,還有其他地方啊……”越來越低的聲音,濕潤黏膩的消失在了糾纏的索吻里。

    “楊滄……”

    他去按她的手,卻已被長驅直入從衣擺溜進去。

    狹窄逼仄的小房間變得愈發的熱,窗外,一場安靜漂亮的初雪悄然而至。

    翌日,楊滄從周軒的懷里醒來。

    擁擠的小床,兩人幾乎親密無間的躺在一處,這是兩人第一次從一張床上醒來,如此接近的距離,以至于她剛睜開眼,便察覺到了清淺的呼吸靜靜落在她的臉上。

    她抬頭,周軒安靜的眸子看著她。

    “不早了。”他說。

    楊滄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了他的唇,他的唇很薄,喜歡抿著,面無表情的時候會透出幾分冷峻。

    然而,這張嘴卻在昨晚經歷了那樣瘋狂、火熱的濕潤,全新的快感和不可思議攀登到后背的酥麻,讓她忍不住尖叫出聲又很快被他吻住壓住了聲音。

    想到這張唇曾落在哪里,她略帶嫌棄地躲開,卻被嘶啞咬住。

    迷離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隆冬雪夜里格外迷人動情,沒有什么比看一個古板正經的男人為她神魂顛倒露出迷離神色更能滿足楊滄的野心了。

    “你的東西……還給你。”

    灼熱糾纏的吻卷上滾燙的唇舌,長驅直入,身上游走的溫度將漫長的黑夜徹底點燃,一米二的鐵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一直到后半夜才漸漸消失。

    靜悄悄下了一夜的雪,窗外已是銀裝素裹。

    兩人提前出門,周軒把楊滄送出寢室樓,她擺擺手讓他回去上班,迎面過來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同事,拎著早餐從外面回單位,看到周軒喊:“小軒,你寢室是不是有凳子還是床出問題了,我昨晚聽你好像一直在修,不停有響動。”

    楊滄好笑回頭,周軒沒往她這看,支吾道:“嗯……有些問題,已經解決了。”

    “哦,那就行,我還說再不行你向后勤反映反映。”

    “……好。”

    “噗嗤。”楊滄繃不住笑出來,坐上了出租車。

    老同事回頭,只見一個女孩漂亮的背影消失在車里,沒多想,跟周軒寒暄著回單位了。

    楊滄原本只是興致來了,跑他那撩撥撩撥,后來天越來越冷,反而覺得在周軒的老破小寢室樓里住著還挺有意思,他總是小心翼翼帶她進去,又把她早早送出門。

    偷偷摸摸的搞得像偷情,越是這樣,他越是會順著她怕她惹出事端,楊滄樂此不疲逗弄,回過味來,在他那都住了快一個多月。

    在她肆意的前半生里,還從未在一個如此狹窄,擁擠的老房子里住這么久過。

    直到除夕前夜,楊滄不得不回家。

    自從她宣布要結婚后,楊家已經混亂很久了,直至除夕t?夜陷入一場更大的紛爭,從楊滄不耐再聽親戚的話,抬手把飯菜推到地上,對楊家的某個不知道拐了幾個彎的親戚說:“我的婚事,你要是有意見,嫌我丟楊家的臉,你可以不做楊家人。”

    萬齊枝拍桌:“楊滄,怎么跟你三表嫂說話呢。”

    楊滄冷笑著看向萬齊枝,“今晚我來,不是聽教訓的,你若是嫌我做的不好,不妨先思考思考,我是照著什么模板長大的。”

    “啪!”萬齊枝氣的拿起手邊的酒杯,抬手就朝她砸了過來,“你和一個窮小子結婚,我絕對不同意!”

    噼里啪啦,高腳杯碎了一地。

    楊家大廳幾十個人,安安靜靜,面面相覷,無人敢說話。

    額頭擦過杯壁,劃出一道血痕的楊滄陰森地望著萬齊枝,又看了看眾人對她怒其不爭和復雜又不敢言的表情,諷刺的笑了一聲。

    這里有多少人是在擔心她婚姻不順過得不幸福,又是多少人在擔心她手上的股票財產被人坑騙走了,真正關心她為什么要和這個人結婚的又有幾個。

    窗外,不知哪家的鞭炮震耳欲聾的放了起來,遠處煙花在天空綻放一簇簇絢麗火花,倒影在落地窗上稍縱即逝,死寂的客廳里陷入窒息的安靜。

    楊玉龍斂了斂袖口,整理衣服起身,“楊滄,跟我進書房。”

    話音落,從主座上離開上樓。

    狹窄的書房,楊玉龍點了煙夾在指尖。

    楊滄見狀,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跪下。”

    楊滄冷冷地看他,面無表情跪下。

    “楊滄,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答應過我什么?”他問。

    三年前,楊玉龍一場大病身體損壞許多,楊滄跪在床前跟他說:“公司徹底交給我,我會比任何人的兒子都強。”

    楊滄:“我和他結婚,和好好經營公司,兩者并不沖突。”

    楊玉龍嗤笑:“他娶你,和公司無關,還能和楊家的錢無關??”

    若不是楊家人,他自己女兒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有幾個男人能受得了。

    “無關。”

    楊滄毫不猶豫,擲地有聲地說。

    “……”楊玉龍看她,“我不知道我聰明果決的女兒還有這么天真的一面。”

    楊滄抬頭望他:“我會向你證明的。”

    楊玉龍對這個實驗并沒有興趣,只說:“自己惹出的爛攤子,到時候要有能力收拾。”

    “好。”

    ……

    周軒接到楊滄電話時,正在坐地鐵回單位的路上。

    雖然除夕是團圓夜,但張小燕和周柱都覺得過年正是掙錢的時候,又找了零工開始打工,他晚上轉了三個地鐵,去清城郊區的一個建筑工地看望父母。

    簡單吃了個飯,他便又回來了。

    遇見楊滄時,她額頭的血還沒有包扎,他大步上前,撩起她額前的碎發,“怎么回事?”

    楊滄:“好餓。”

    他蹙眉,看了眼表,已經十點半了。

    他帶著她開車繞了七八條街,才終于找到一個還在營業的24小時便利店。

    “想吃什么?”

    “包子。”

    “……”

    周軒買了兩個包子,一碗粥,端放到她跟前,兩人坐在落地窗前,玻璃上因為熱氣哈了薄薄一層霧,大概是前面有人剛走,畫著笑臉、心、Happy new year。

    楊滄拿著包子啃,周軒側身,面對著她,輕輕用棉簽沾了碘伏消毒,又給她的傷口貼上創可貼。

    結束后無奈地看向她,“怎么回事?”

    楊滄掠了他一眼,“你注意點,這段時間你可能會有麻煩,出問題告訴我。”

    周軒很快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你的傷是……”

    “我媽砸的。她這人,做了富貴小姐這么多年,要對付也容易,你別搭理她。”

    周軒沒說什么,楊滄吃完飯后兩人回了寢室。

    這棟往日燈火明亮的高樓,此時黑寂寂的陷在一片寂寥里,兩人的腳步聲回蕩在樓道間。

    “周軒。”

    “嗯?”他回神,楊滄的眸子在昏黃的燈光里格外的柔和,額頭的創可貼有些刺眼。

    她走上前,輕輕地吻上了他。

    輕柔,沒了強硬,極淺,他一推就能推開。

    遙遠的外面,安靜的大地響起巨大的煙花聲,震的窗玻璃似乎都在晃,狹長的樓道陷在轟隆隆的聲音里,聲控燈明亮的照著兩個擁吻到一處的身影,白色的瓷磚上,倒影著溶于一處的身影。

    遠去的煙花消失,安靜的走廊陷入一片黢黑。

    清淺的吻尋覓到喘息的余裕,在片刻的分開后,灼熱的呼吸落在面頰上,黑暗里看不清眼前人的臉,只有熟悉的呼吸如此清晰,很快又吻到了一處。

    新年的鐘聲很快敲響,黑暗大樓中一扇窗戶亮起了昏暗的燈,靜靜投射出溫柔的光影,如水脈脈。

    周軒的麻煩如期而至,他比想象中的還要平靜許多。

    看著身前氣質不凡,顯然貴婦人身份的萬齊枝,平靜聽她訴說諸多不屑。

    “你不會還想著,我甩給你一張支票,求你離開我女兒吧。”萬齊枝為自己需要浪費時間來處理這樣的事情而感到羞恥,她厭惡地望向周軒,“要對付你這種人,根本不用先禮后兵,我只需要向你們院長打個招呼,甚至不到那個層次,你上頭隨便一個領導,都能壓的你永遠翻不了身。”

    “周軒,你不會想讀了快三十年的書,最后還沒班上吧。”萬齊枝自認不是個心狠的人,“趁我還能好言相勸,別再糾纏楊滄。”

    周軒靜靜看著面前飄著裊裊白霧的紫檀茶杯。

    萬齊枝來后,并沒有看他,先是對服務員吩咐,“我放在這的冰島古樹拿過來。”

    十多萬一公斤的茶餅,像撕衛生紙似的丟進茶杯。而她嫌燙,嫌伺候的人功夫不到家,隨手就讓人把茶撤了。

    他按住身前的茶杯,說:“不用。”

    萬齊枝即便有好教養,眼里也忍不住露出鄙夷。

    他只是平靜的把那杯茶留下,在她說那些話時,靜靜地品著這杯茶,品它的滋味,品它被賦予的經濟價值,品他和這杯茶的關系。

    萬齊枝下了命令,“我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你應該知道你覬覦錯對象了,在楊滄的生活里消失。”

    周軒誠懇問她:“你問過楊滄的想法嗎?”

    萬齊枝蹙眉,覺得他是給臉不要臉,也是,一個農村長大的泥腿子,只不過是讀了幾年學,就敢肖想身價過百億的人,能是什么好貨色。

    萬齊枝最不恥的人有三,一是楊玉龍,二是粗俗無禮的人,三便是諸如周軒這樣,妄想通過巴結哄騙女人鯉魚躍龍門的男人,楊玉龍見過太多這樣無恥的軟飯男了。

    而周軒的問題,在她看來就是一個挑釁。

    臨走前,她居高臨下又誠懇地說:“周軒,楊滄的想法不管對或錯,她有無數次犯錯的機會,但是你……”

    她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你這樣的人,可沒有犯錯的成本。”

    很快,關于周軒的麻煩紛至沓來,甚至年假都沒結束,領導突然在群里施壓,他手頭的項目被奪,關于他獨自發《Nature》的爭議不斷冒出,不過幾天時間,鋪天蓋地的臟水一個個潑過來。

    同事們很快看出,在這個假期,周軒不知怎么得罪了大叼毛被狠狠整理了。

    而這個時候,周軒接到了楊滄的電話。

    她聲音喜悅,俏聲問:“三天后,2月14號情人節,我們領證如何?”

    “……楊滄,荒唐的三個月或許該結束了。”

    第43章 結婚 如何扮演一個合格的丈夫,父親。……

    43.結婚

    楊滄喜悅的聲音, 在周軒冰冷的音色里很快消失。

    電話靜了一瞬,她擰眉道:“給我一個理由?”

    “我們不適合。”他實驗過也證明了,即便是她, 不也被砸爛了額頭。

    “嗤。”楊滄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她和周軒已經很久沒有這么針鋒相對的說過話了,然而, 周軒的反悔讓她非常惱火和失望。

    “你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楊滄, 是我不想為了二百萬搭上我的婚姻。”

    “你應該在孩子沒有留下前跟我說這種話。”站在窗戶邊的楊滄, 臉色一片鐵青,進來匯報的趙學峰見狀,也被辦公室里陰森森的氣息嚇得不敢說話, 老板最近心情不都很好的嗎?

    他放下文件, 趕緊頷首出去。

    楊滄攥著手機的手背青筋突起,“周軒,三日后民政局見, 相信我, 不結婚你的麻煩才是真正的開始。”

    電話掛掉,張小燕的電話跟著又打了進來。

    “兒子, 剛才怎么回事,說一半就沒音了。”

    周軒坐在鐵床上,靠著冰冷的墻壁, 閉上眼揉捏著眉心,“嗯,剛才有電話插進來。”t?

    “哦。”張小燕繼續剛才被中斷的話題, “你這個月的工資發了嗎?現在手頭有多少錢啊,我和你爸湊出了八萬多,你不行先拿二十萬, 我們趕緊把老家的房蓋了。”

    老家蓋房這個念頭,張小燕和周柱是越燒越旺,過了年是一點也等不了,恨不得馬上回去把老家的土房子推了蓋個二層小樓房。

    那邊喋喋不休地說著,周軒的腦袋卻越來越疼,紛繁復雜的閃過萬齊枝的施壓,楊滄的威脅,張小燕的語重心長。

    “我沒有錢。”

    周軒打斷她,他發現這些嗡嗡的聲音層出不窮的鉆進大腦,隨時都要爆炸。

    “兒子,你都上了半年的班了,你們做芯片的年薪不是高的狠嗎,怎么可能二十萬都拿不出來,你可別小氣,媽蓋房還不是為你以后找媳婦打算……”

    這半年來,張小燕和周柱常常因為蓋房子的事打電話過來,周軒一般都敷衍搪塞了過去,今日不知為何非常疲倦。

    他忽然猛地抬手,直接把電話砸到了對面墻壁。

    啪的一聲,手機四分五裂,絮絮叨叨的溫情聲音徹底消失,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

    混亂的腦海里,還殘留著那句威壓的聲音,重重地砸在心口。

    “周軒,不結婚,你的麻煩才是真正的開始。”

    楊滄威脅的聲音像念經一般圍著他的大腦轉圈,威脅、威脅,她又在威脅他,他甚至不敢相信,她要用威脅的方式把他捆綁進婚姻。

    周軒忽然起身,沖進廁所,在馬桶前干嘔起來。

    耳邊,幼時周柱尖銳又歇斯底里威脅的吼叫聲落在被麻繩綁在柱子上的小周軒耳朵里。

    “□□!不要臉的□□!你敢跟我離婚!我先剁了你兒子!”

    周軒臉色一片慘白,抱著馬桶一陣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曾經以為遺忘的記憶從臭水溝里翻涌出來,帶著腥臭難耐的味道填充他的食管。

    他的中指狠狠摳著舌后跟,卻什么也吐不出來,直到他坐倒在馬桶邊,看著無能的自己,嘲諷苦笑。

    登記這日,周軒眉眼冷淡又平靜地看著民政局的人走手續,而楊滄同樣臉色難看,沉默地瞪著他。

    “你的麻煩,我都會解決。”

    楊滄想要讓自己聲音軟下來,想要安撫周軒,但是濃烈的失望讓她的話音極其尖銳,萬齊枝的那些她看不上眼的小把戲,就能讓他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推開,就能讓他把三個月的試婚以及答應她的話忘得一干二凈。

    她甚至恨他,是否真的這么懦弱。

    “楊滄,威逼利誘的婚姻,毫無意義。”周軒看向她,這場鬧劇到此結束吧,各自回歸正軌。

    楊滄搖頭:“有沒有意義,試了才知道。”

    周軒垂睫,纖長的黑睫在眼邊落下濃濃的陰影,低低譏笑了一聲。

    砸在楊滄的心口,惹起更濃烈的怒火,愈發想要征服他,得到他,一把奪過登記員遞過來的結婚證,以勝利者的姿態在他臉上親了口,“東西還是交由我來保管吧。”

    她的手握住他發白的手指,“老公。”

    周軒可笑地看著她,不敢相信,他真的和她走進了婚姻生活。

    他幾乎可以想象,張小燕如果得知,會如何諂媚跪舔著臣服在自己兒媳婦的腳下,萬齊枝又會如何暴跳如雷的摧殘他、毀掉他,更重要的,他不知道這段婚姻里,他該如何自處。

    如何扮演一個合格的丈夫,父親。

    周軒能做的,大概就是在知道自己躲避不了這段婚姻的時候,向單位申請一室一廳的公寓。前天剛剛批下來,他進去看了一圈,不比現在的次臥好多少,只有幾張桌子,房間一張床,面積大了些。然而,如果必須在這個時候走進婚姻,這是他唯一拿的出手的。

    周軒買了個水桶、拖把、掃帚和兩塊毛巾,抽了一個上午把房間好好打掃了一遍。這件房子積了不少灰塵,他開了門窗通風透氣。

    過完年回來的男同事,看他敞開著門在大掃除,走過來小聲問:“我聽后勤那邊說你要結婚了,才申請來這邊住?”

    周軒嗯了聲,結不結的也由不得他,沒什么可隱瞞的。

    “勤快。”男人比了個大拇哥,“你媳婦看你這么隆重的為她打掃歡迎她的到來,一準不后悔嫁給你。”

    周軒強笑,隨口應了句:“是么。”

    他和這位男同事不在一個部門,也并未多說,男人進屋后,他關了門繼續他的清潔。

    不過,他該料想到,楊滄怎么可能會來這里住,哪怕之前她能勉強在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屈居一個多月。

    被威脅進這段婚姻,周軒自然不肯始終低頭。

    利用傅一璇,冷清如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卑鄙,這是一把尖銳又鋒利的刀,是個不能提及的禁忌,而這把刀,確實好用。

    晚上,兩人站在家徒四壁的單位房里。

    楊滄抱臂,冷冷嘲笑:“這下不怕你的同事撞見我了?”

    “有差嗎?”

    他現在已經被萬齊枝折騰的在單位失去了所有的項目,身上的臟水和議論層出不窮,虱多不怕癢,再來一個又何妨。

    而和楊滄結婚,不到一周的時間,他的生活又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曾經在群里公開說他能力不行的大叼毛像是忽然轉了性,把他的論文發在群里挑著點一個個夸贊,最后更是說單位里有這樣的人才,一定得重用起來。關于他論文的質疑,更是在互聯網上消失看不見,只有關于他獲得國家科技進步獎研發出的專利對科技行業做出巨大貢獻的一片贊美。

    他的生活里有一只強硬的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另一邊,萬齊枝面如土色,倉惶的坐在沙發上。

    很久未在楊家出現的楊滄,懶洋洋地靠著沙發,品著老班章,還能笑嘻嘻對旁邊的管家開玩笑,“李叔,還是你泡的茶更有味道。”

    李叔笑:“小姐喜歡,多回家幾趟,李叔一定備著。”

    楊滄喝著茶,愜意的目光落向萬齊枝。

    “結婚證、親子鑒定你都看了,媽,木已成舟,別再跟我對著干了。”

    萬齊枝氣的嘴唇哆嗦,話都說不利索,“楊滄!”

    “嗯。”她松弛地應著,“媽,咱家不是一向各自打理各自的生活嗎?我不過問你和爸,你也不要讓我為難。”

    “我是為你好!”

    “為我好就好好享受你的生活,品茗、SPA、旅行,還有……”她眨眨眼,“等著做外婆。”

    萬齊枝臉色更難看了。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歇息吧。之前那些事我都解決了,你也知道我工作很忙的,不要再給我添麻煩。”

    她起身,過去拍了拍萬齊枝,笑著離開。

    單位里,周軒的生活因為大叼毛翻天覆地的態度,引起了不小的討論,有人甚至直接拉著他的袖子到角落里,問:“周軒,大叼毛什么情況啊,過年期間發生什么事了?”

    男人一臉八卦地看著他,周軒蹙眉。

    他和隔壁組的同事并不太熟,只知他叫尤建。

    周軒并未搭腔,敷衍幾句便走了。

    “嘖。”尤建撇撇嘴,嘀咕:“有什么可清高的,就你會抱大腿啊。”

    “你以為呢。”旁邊過來一個女同事,“我聽后勤的說,周軒結婚了,巴巴地申請單位的房子請人進來住,看樣子來頭不小,說不定大叼毛陰晴不定的態度就和他媳婦有關。”

    尤建:“我當他是個沒心眼的,敢情還是我們狗眼看人低了,原來是個會抱大腿的小白臉。”

    ……

    諸如此類辦公室八卦,一向不在周軒的關心范圍內。又或者他對自己未來會獲得什么樣的稱呼和評價,早已心知肚明。

    婚姻生活的開始,起初并未對周軒和楊滄的生活引起太大的變化。

    楊滄只在單位住過兩天,中間去出差,回來后就不再樂意去他那里住,兩個人就斷了聯系。因為這場婚姻的難堪開始,他們的關系再一次降到了冰點。

    短信不會再有“好眠”,每日吻更成了一個笑話,那兩張紅艷艷的結婚證鎖死在了抽屜角落。

    周軒和楊滄都在忙于上班,僵滯的關系徹底停留在了結婚那天。

    直到張小燕的出現,打破了所有的平靜。

    她和丈夫第一次來兒子的單位,門口向保安結結巴巴地解釋:“我兒子,周軒,在這里上班。”

    保安無奈:“我知道啊,大娘,你不說哪個部門的,我們不能放你進去啊。”

    從外面回來的趙倩然目光落向那兩t?個穿著灰撲撲的中年男女,“……你們找周軒?”

    “對對對。”張小燕目光發亮,“你認識我兒子?”

    趙倩然有點不可思議地將那倆穿著簡陋的人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眼神復雜,表情倒是不顯山露水,笑的熱情:“對,周軒他算是我師兄,你等著,我去跟保安說一聲。”

    家屬雖然不能進樓里面,但是有專門的接待室。

    趙倩然熱情地把兩人迎過去。

    剛從酒店趕過來,還沒來得及捯飭自己的張小燕看著比自己酒店還要氣派干凈的單位,手腳都局促的不知道該怎么放。

    趙倩然倒了水給他們,安撫道:“叔叔嬸嬸你們別急,師兄馬上過來了。”

    “好好好。”張小燕受寵若驚,“姑娘,你也是在這個單位上班的?”

    “嗯,來了有四五年了。”

    “好好,在這上班好啊。”張小燕看了看老伴,又小心問她:“你在這上班,一個月工資可不低吧。”

    趙倩然愣了下,尷尬道:“還行,跟師兄比差點。”

    周軒雖然來得晚,但是《Nature》和研發專利放在那,職位比她還高一級。

    “那……你知道我兒子一年能拿多少嗎?”

    張小燕和周柱這次來,就是專門來要蓋房子的錢的,想著二十萬他要是為難,不行先要十五萬。

    趙倩然吶吶,單位里嚴禁探討薪水,況且看周師兄家的情況……她還是別亂說的好。

    她撓撓頭,轉移話題,“我聽單位里有小道消息說前一陣師兄剛結婚了,嬸嬸,師兄這樣的大帥哥看上的女孩,肯定得是個大美女吧。”

    “啥?”張小燕愣了下,和周柱互相對視一眼,“姑娘,你是不是搞錯人了,我兒子還是單身漢呢。”

    她剛才那么問,也是覺得這姑娘人不錯,要是和自己兒子有緣,兩人還都在這里上班簡直太般配了。

    “啊。”張倩然狐疑,“不會吧,師兄連單位里的家庭房都申請了,沒結婚的可不能住。”

    “你、你。”周柱認為這姑娘認錯人了,“我兒子是上年秋季入職的,你說的周軒是不是同名同姓。”

    “那沒錯,就是這個。”

    話音落下,周軒推門進來。

    張倩然看過去,“噥,這個不是嬸嬸你兒子嗎?”

    張小燕瞪著周軒,忽然起身,“這,這姑娘說你結婚了?你跟我解釋解釋,什么意思!”

    第44章 愛情的生手 在春日、浪花、地平線上交……

    44.愛情的生手

    兒子結婚, 父母還是經由別人才知道。

    周柱夫婦在單位大鬧了一場,雞飛狗跳一直持續到楊滄再次出差回來,四個人在飯店見面。

    豪華的五星級酒店, 張小燕拽了拽衣擺。

    “兒子,我們就是見見兒媳婦,你、你整這么鋪張浪費干什么。”

    她拉著人要走換地方, 這個時候楊滄姍姍來遲, 見到周軒身旁兩位羸弱滄桑的中年人, 愣了下,“叔叔阿姨,快坐下吧。”

    張小燕看向兒媳婦, 眼睛都瞪大了, 她哪想得到,自己這邊還攛掇著回老家蓋房子,兒子這么有出息, 找了個如此精致又漂亮的女人。

    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那身打扮看著就不俗。

    周軒沒什么表情地坐在那里,看張小燕露出局促討好的神色, 看周柱小心翼翼搭話插話,心口發涼又平靜。

    和他想象的一樣,張小燕對兒子都娶到這樣的女人, 幾乎要把感恩戴德掛在了臉上。

    楊滄不動聲色地和老兩口聊天,目光卻是偏向了周軒。

    她原想著,教養出周軒這樣桀驁冷淡性子的父母, 應該和他有某種相似性。

    周軒和她目光對視,扯了扯嘴角,添了杯熱水給她。

    “媽。”他插入, 把話頭牽走了。

    結束時,張小燕皸裂干澀的手牢牢拽著楊滄,“婚禮不辦可不行啊,得準備準備,我們周家娶了你,不能虧待了。”

    楊滄:“阿姨你放心,這些事我都派人安排了。”

    “派人?”張小燕一時沒明白,“這得花老多錢吧,你們工作忙沒時間,有啥需要的派我和你叔叔去就行。”

    楊滄笑笑,沒有過多解釋。

    人走后,楊滄冷下臉,轉身走向車庫。

    周軒抬步,擋在她身前。

    楊滄抬睫,沒有表情地看著他。

    “不準備回來了?”他問。

    楊滄:“回哪去,那個老破小?”

    “……攢半年工資,我去買房。”他是一個物欲超低的人,如果是他一個人,或許單位的房子他能住到死,也沒想過自己會主動去背房貸。

    楊滄蹙眉:“為什么不能跟我回去。”

    半山春水有好多東西在等著他,那是她為他精心挑選的,楊滄難以理解,他為了男性尊嚴愿意讓老婆孩子擠在小房子里,也不愿意去看看她為他準備的。

    周軒嘆氣,無奈地問:“然后呢?我住進去,以后我爸媽也住進去?”

    “我可以給他們另外再安排一套。”

    “長此以往,你會覺得我們一家人像寄生蟲一樣在吸你的血。”

    “說到底,還不是怕別人看你的目光。”

    周軒搖頭,幽深如水的目光看著她。

    “無話可說了?”楊滄哂笑,“看來你對我和孩子的在意也不過如此。”

    她繞開他,抬步要走。

    “楊滄,那是因為我對婚姻還有期待,你明不明白。”

    不管是因為什么,他和她既然已經走入了同一段婚姻,他都不想未來兩人變成周柱和張小燕那樣行尸走肉般的婚姻,只有一副婚姻的軀殼,把兩個早就反目成仇的人牢牢捆在了一起。

    “什么?”

    楊滄轉身,纖長的睫毛顫了顫,不可思議地看他。

    “我說過很多回,你不該選我,但是你既然堅定選擇了我,就也看看我的生活好嗎?”

    “我怎么沒有看你?”他一個電話說他父母要見她,她從國外飛回來顧不上休息直接從機場趕了過來,為了守護他真誠熱愛的事業直接跑回家里跟萬齊枝叫板,想讓他過上好的生活給他安排了半山春水布置了所有。

    “周軒,我就是太在乎你,才會蠢到跟你回去住老破小,你有沒有良心?”

    “我有良心,所以我知道我不能把我一家子都寄生在你那里,如果我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去生活,你覺得我們的婚姻真的能長久嗎?”

    楊滄冷笑:“誰敢說什么。”

    他無奈地看著她:“不是每個人都能活的像你這么任性的。”

    “你在指責我?”

    “楊滄,我在羨慕你。”他苦笑:“真的看不出來嗎?我羨慕你,也想保護你的任性,如果你真的愿意好好的和我過下去。”

    楊滄瞪他:“我是逼你吃糠咽菜了嗎?你腦子糊涂了吧,我只是讓你搬過來住而已,過好日子,那才是我們的家。”

    “再一再二,就有再三再次,楊滄,人都是有惰性的,我這次向你妥協,總有一天,你會嫌棄的發現我在依附你,到那個時候,你會覺得惡心。”

    “強詞奪理,搞得我跟你住老破小就沒問題了。”

    “是暫時住在那里,半年后我們會有自己的房子,五年后,我會換更大的房子,我去努力追趕你的腳步,而不是完全被你帶著飛,你很強大,但不可能永遠帶著我飛的。”

    周軒走上前,拉住她緊攥著車鑰匙的手,“我跟你回去住,就是占你的便宜你懂嗎?我能占你一些便宜,但不可能占你所有的便宜,這不是男性尊嚴讓我無法低頭,而是不論男女,在這段婚姻里我必然有我要承擔的,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即便外界的唾沫星子不把這段婚姻毀掉,總有一天你也會發現我在這段婚姻里一無是處。”

    “楊滄,我們既然一起走進來了,就好好經營,可以嗎?”

    “說到底,我跟你住老破小,我委屈著就行了唄。”

    “房子我好好打掃了,盡量讓你住著舒心,你嫌小我可以陪你偶爾回公寓住,在你和我結婚必然受委屈的過程里,我盡量讓你的委屈少一些,這樣你覺得行嗎?”周軒真誠地看著她:“楊滄,我盡力去做我所有能做的,你為了這段婚姻,做些你可以做的好嗎?”

    楊滄盯著他,漆黑的眼眸里他滿眼真誠和認真,她的心口被不輕不重地砸了下。

    實際上,他說的她都明白,兩人身份地位的不平等,這段婚姻必然要遭受許多非議,但楊滄不覺得別人的三言兩語t?影響得了她。

    但是……

    “要我回去住也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好,你說。”

    “我要辦婚禮,大辦特辦。”昭告所有人,周軒是她的人。

    “……”周軒話沒說出口,楊滄瞇著眼長嗯了一聲。

    “好。”他應下,“你放手去做。”

    不管那場隆重盛大的婚禮他會遭受哪些非議,他想,婚姻里總是有某些時刻,不是她吃虧,就是他吃虧。

    走下去了,一切才都有意義。

    楊滄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婚禮要舉辦,自然是陣仗怎么大怎么來,再者她向來就是個招搖的性格,自己的人生大事不管對象家里或他人如何看,她都要高調舉行,讓那些想反對的人也只能乖乖閉上嘴。

    單位里,周軒把喜糖和婚禮請帖發出去,一連收到無數個詢問。

    閑聊的群里,張超終于忍不住問:“周軒,這個楊滄我怎么聽著這么耳熟啊。”

    楊這個姓雖然不罕見,但名字是“滄”還處在這個年齡段女性的,他們剛好就認識那么一位,應該說是如雷貫耳,大名鼎鼎。

    張倩然發了個笑嘻嘻表情包。

    “師兄,嫂子也是我們這個行業的嗎?”

    空下來的周軒,終于有時間回復群里的消息。

    “不是。”

    楊家的產業從芯片研發到終端生產再到最近手機領域的開拓,楊滄名下有上百家公司,作為集團最終決策者,嚴格說起來,她是一位成功且優秀的商人。

    “哦哦,我就說。”

    “哈哈我說你們想多了吧。”窺屏已久的尤建跳出來,@周軒道:“你知道他們有多離譜嗎,以為你老婆是楊氏集團的董事長,哈哈哈哈這不是太扯了嗎?”

    尤建常說自己“心直口快,有什么說什么”,不覺得自己在群里的發言有什么不對,噼里啪啦說了一堆。

    群里討論連連,有人頂了些消息上來,一排的“新婚快樂”,這件關于周軒老婆的議論便也不了了之了。

    婚禮籌辦了快一個月,結婚前,周軒試了十幾套的高定禮服,望著鏡子里西裝革履的男人,都覺得幾分恍惚和陌生。

    楊滄坐在沙發上,撐著下巴怎么看怎么滿意。

    “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周軒,你知道你穿西裝有多帥嗎?”就是那股冷清、挺拔又淡雅的氣質,在那個枯燥乏味的學術晚會上,讓她一眼就注意到了。

    周軒無奈,走過來把她右手涼掉的咖啡放到一邊,“我不用太麻煩,你的衣服呢,看你的吧。”

    “我的衣服那就更好看了。”楊滄眨眨眼,起身去換衣服。

    她那幾套婚禮服,全是從米蘭剛運回來的,設計師都專門來了清城等著,隨時聽候她的意見改動。

    “怎么樣?”

    試衣間的巨大窗簾拉開,楊滄明眸善睞地望著他,輕笑,本就風情萬種的女人在白紗的映襯下更加勾人攝魄。

    那是一件薄如蟬翼的輕紗,層層疊疊的裙擺像無數朵輕柔白云堆疊著她纖細高挑的身影,她站在試衣臺上,只是半個膝蓋那樣的高度,卻讓她有美艷不可攀的風情。

    細膩的婚紗緊貼著她的身體,完美地勾勒出她曼妙有韻味的身形,柔軟的腰線將她還纖薄的腰肢包裹的更加纖細,豐滿的胸部卻帶著她獨特的女人韻味。

    她的美,向來是不加掩飾的大方、嫵媚、妖嬈。

    周軒上前,漆黑幽深的視線落在她壞笑的臉上,靜靜的沒有說話。

    楊滄挑眉,那張艷麗的臉上笑容越咧越大。

    當晚,周軒的手和嘴誠實又熱情的服務給了她一個完美且享受的回答。

    清城靠海,旁邊有無數小島。

    婚禮就在春日的一座私人小島上舉辦了,上島需要船,楊滄安排了兩輛豪華游艇在岸邊接送客人。

    周軒的同事結伴而來,看到海邊在陽光照耀下,豪華漂亮的游艇,吵吵鬧鬧的嬉戲都變得有些微妙。

    “說起來,我以前聽說那座小島,好像是楊氏家族的私人財產來著。”劉俊哲不太確定地說。

    據說島上風景極佳,海天一色,沒有邀請或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根本上不去。

    張倩然瞪大眼睛:“不會吧……”

    尤建嗤笑了一聲,“瞎想什么呢,快上去吧。”

    清科院浩浩蕩蕩三十多人全在楊滄的勒令下,被周軒邀請了過來,然后在看到站在周軒身邊的女人后,集體失語了。

    “靠!”嚴蒙恩眼球都快瞪出來了。

    尤建的表情不太自然,走在前面的領導大叼毛像是早就意料到了,大笑著就迎了上去。眾人傻眼地跟上去,跟楊氏繼承人打招呼。

    楊滄笑的愉悅,目光從眾人落向了走在最后的那位身上。

    女人安靜清秀,覺察到她直白的視線也看了過來。

    兩人對視,傅一璇強牽嘴角笑了笑。

    眾人哪里注意到這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涌,只在聽說楊滄要加他們微信時又驚又喜,紛紛掏出手機忙碌起來。

    周軒并沒有干涉太多,繼續去接待其他的客人。

    另一邊,盧平妙等人早就到了,圈子里十幾個人在花園底下曬太陽,躺在長椅上眺望著遠處的白鴿,嘈雜里顯得微妙安靜。

    “操操操!”

    阮嘉灃震驚一周多了,情緒還沒有平靜,瞪瞿修臣:“你這不是家被偷了,你這是沒家了。”

    瞿修臣手里拿著個佳能1DX3,對焦遠處蔚藍清澈的大海在拍照。

    “是啊。”他敷衍應和,看不出是什么情緒。

    盧平妙吸著果汁,今天這樣的場合,她身邊沒有再帶那些男伴,感慨道:“誰能想到,我們四個人里,最先結婚的是大滄。”

    這里面最瘋狂、最熱愛事業,生活里都快看不到兩性痕跡的就是她了,結果悶聲干大事,玩著玩著,奔結婚去了。

    有人忍不住搭話,“妙姐,我看那個小白臉就是把滄姐哄了,你說今天這盛大的婚禮,他一男的能拿的出幾個錢,還不是白嫖我們滄姐。”

    “你這不廢話!”阮嘉灃氣憤道:“就他身上那行頭,哪個不是楊滄花錢,到時候要離婚了,這男的要敢想著分財產,我非廢了他不可。”

    “嘉灃……”盧平妙蹙眉,“大滄結婚的日子,你亂說什么呢。”

    她這么反對著,卻對他說話的內容并無多大分歧,他們這個圈子,同樣的身份地位尚且沒有真情,一個依仗楊滄的男人,兩人又能走多長。

    盧平妙雖然不說,從來對楊滄都是心服口服,只有這一件事,她想說她走錯了。

    這些紛紛繞繞的議論,周軒路過花園,聽見后只是平靜離開。

    這座小島現在有上千人,不管他路過哪一處背人的地方,總會聽到關于他的不恥言論。

    “楊家招了個鳳凰男。”

    “那小白臉好像是個村子里的,父母都是外來務工的,你知不知道,我派人打聽,他家到現在老房子還是土房。”

    “我天,土房!”他們哪里還知道現在還有這種房子,“扶貧都找不到這么窮的了吧。”

    ……

    而至今還沒敢相信兒媳婦是楊氏千金的周家夫婦正被一些無關緊要的人捧的心花怒放,父母拉著他的手,一個勁夸贊他。

    周軒早已想到今日局面,但是楊滄想要盛大婚禮,他沒能力給,至少不能抹滅。

    楊滄的愉悅,在周軒于眾人的灼灼目光中走向她時到達了頂峰。

    她要這個男人,她得到了這個男人。

    “周軒。”她喊他。

    “嗯?”他長身玉立,一襲黑色西裝站在她身前。

    牧師在喋喋不休,她靠近他,耳語道:“我讓牧師取消了那句老生常談的愿不愿意。”

    這個問題,兩個人都有答案。

    “楊滄。”他把手捧花遞給她,輕喊她的名字。

    “嗯?”

    “……你開心嗎?”

    楊滄眨眨眼:“開心啊。”

    今日這一切,都是她想要的。

    “好。”周軒點點頭,“那便沒什么了。”

    楊滄抬起眉,審視地看著他,目露狐疑,又逐漸柔軟成春日的水。

    “什么意思?”她調侃。

    周軒輕笑了笑,他可以感受到臺下那些紛繁復雜的目光,如芒刺背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說:“今日我的妻子開心,一切就都有意義。”

    至于那些腌臜陰私的非議,便算作他為這場盛大婚禮本該支付的賬單吧。

    “……周軒。”

    “楊滄,不管愿不愿意,我們還是共同走進了婚姻,以后就一起好好的經營生活吧。”

    “好。”楊滄t?目露復雜地看著他:“我會的……至少盡量去做。”

    就連她這么汲汲營營的想要和他進入婚姻,但婚后到底該怎么做,她也是一頭霧水。

    周軒漆黑眸子微軟,潤澤明亮,如冬雪逐漸融化,那張總是波瀾不驚無動于衷的臉,浮出了淺淺笑意。

    “你想過要盡量,就夠了。”

    在牧師“親吻新娘”的聲音和眾人紛繁復雜目光里,他捧起她的下頜。

    手指細膩,柔軟的皮膚溫熱,觸感那樣清晰真實,沉穩的心臟跳動幾不可察的漏掉一拍。

    兩人目光對視,專注的望著眼前的人,漆黑的眸子倒影著對方的身影,至少在這一刻,海風撲面,島嶼頂端,相向而站的他們,將往日的爭執、怨懟、仇恨都消弭在了清風朗月之中。

    心無雜念的,他們在春日、浪花、地平線上,交換了一個關于歲月的親吻。

    愛情的生手于石頭的夾縫里翻到了火焰的溫度。

    暖烘烘,很舒心。

    第45章 經營生活 “這種累,為小家付出,我甘……

    45.經營生活

    春日的海島, 空氣清新,海鷗盤旋在清澈的藍天里,耳邊是白色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傅一璇遠離了熱鬧的人群, 站在一處沙灘邊眺望著遠方,身上還帶著長期照顧病人縈繞不散的藥水味道。

    松軟的砂礫摩挲過細膩的腳踝,她回頭, 楊滄端著一杯香檳含笑向她走來。

    傅一璇垂眸, 看向她遞來的酒。

    停頓幾秒, 她抬手接過,低聲道:“謝謝。”

    這次,楊滄把錢借給了她, 而她清楚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楊滄搖頭, 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笑了笑道:“這件事,就沒必要告訴周軒了。”

    傅一璇點頭:“我明白。”

    楊滄莞爾, 瞧著她柔美清秀的面孔, 白皙中帶著一點脆弱的白,美的楚楚可憐又是自強獨立的性子, 調侃道:“或許,你可以物色物色這島上的其他人。”

    聰明人,應該不顧一切抓住機會。

    傅一璇苦笑, 是啊,像他們這樣身份的,現實中可沒多少機會接觸到這群人。

    趕上了, 或許她的問題就能徹底解決了。

    她避開楊滄打趣的目光,望向遠處翻飛的白鷗,目光平靜悵惘:“楊小姐, 祝你和……周軒,婚姻幸福。”

    “會的。”

    她擲地有聲的清朗聲線,落在海灣的柔風里。

    傅一璇看向她,對上她恣意自信的面容,吶吶點頭:“……那就行。”

    此處的插曲,忙于應付眾多賓客的周軒自然不知,鮮少喝酒的他,在楊滄發小“大喜日子怎么能不喝酒”的起哄里,第一次喝到人事不知,再醒來,竟都是婚禮后第二天了。

    一夜宿醉,腦袋嗡嗡的疼得厲害。

    楊滄無奈地遞上醒酒湯,“酒量怎么這么差。”

    昨日她過去,周軒已經喝的臉色潮紅,那些個趁機亂來的狐朋狗友全被她教訓了一通。

    周軒捏了捏眉心,“無事。”

    她的朋友心里不痛快,他明白。

    楊滄:“醒了就行,時間不早了,我該去上班了。”

    “好。”

    兩人都是工作狂,即便是結婚也沒請假,楊滄前腳走,周軒后腳就回單位了。

    眾人見到他都慶祝著,氛圍卻總有幾分微妙,時不時向他瞥來幾眼,目光復雜,尤建見到他,更是拍拍他肩膀,感慨道:“老周,牛。”

    語氣帶著點佩服、羨慕,甚至還有點男人間難以言明的同情,說完,也不解釋就走了。

    周軒無視了眾人的復雜情緒和議論,一如既往的投入到自己的實驗中去。

    忙碌到三月底,周軒和楊滄空下來,才抽了一周的假去特羅姆瑟度蜜月,不到半年的時間,再來已經是關系迥別。

    兩人在粉霧色落日的城市上空纜車里靜靜接吻,在白色三角形的北極大教堂的彩繪玻璃窗前拍攝第一張合照,自駕著越野車在峽灣穿行,天地一片藍白交融,喂鷹凍魚,看海豹吐水,尋靜謐的海岸角落海釣。

    冰雪覆蓋的山川連綿不絕,粉粉嫩嫩的天空晚霞永遠柔軟燦爛,無盡的藍調與靜謐,兩人的心徹底歸于一處的平靜。

    他們的話不多,總是喜歡尋無人的地方,靜靜地看景、接吻,還有楊滄日漸喜歡的擁抱。

    特羅姆瑟太冷了,但是談及蜜月旅行,她第一個想來的卻是這里。

    她不厭其煩地拉著周軒的手,把人掩在她身前擋住獵獵冷風,這個時候,他往往只是平靜的看一眼她,那雙漆黑幽深的眸子里似乎沒有太多的情緒,楊滄卻能讀解出一種哭笑不得的縱容。

    他順著她拉來的姿勢,一往無前和她走著。

    穿過雪林、山川,回到溫暖燥熱的清城,四月春暖花開,青白相間的流蘇花大片盛開,朵朵茂盛如大雪覆蓋,南山路的粉嫩櫻花、梨花、杏花競相開放,空氣中都飄著淡淡的花香。

    而令人煩惱的柳絮也飄了起來,楊滄不堪其擾,連著三天后鼻子終于受不了了。

    周軒請假陪她去醫院,開完藥順道去做產檢。

    胎心監測時,安靜的小房間里,一道“咚咚咚”的心跳聲響亮的砸在周軒和楊滄的耳朵里,兩人看著對方,都顯得安靜和沉默了。

    那是一個生命的聲音,一個凝結了兩人血脈的聲音。

    從醫院出來,坐在車里兩人都沒說話。

    車在原地停了五分鐘,楊滄回過神來笑他:“干什么呢,還不走?”

    周軒被打斷思緒,看向她時漆黑的視線很重,吶吶兩聲,反應過來先咳了聲:“不好意思……”

    剛才,他一直在想孩子的事。

    那道咚咚的心跳聲,帶給他的實感和震驚遠超當初知道后的混亂,即便他可以看出來楊滄的肚子已經大了許多,但真實的聽到那道心跳聲,更讓他無比深刻的意識到,他就快要做爸爸了。

    楊滄取笑他:“周大研究員不是在實驗室發生什么都能面不改色的嗎,怎么聽個心跳聲反應倒挺大。”

    周軒赧然,之前陪她做產假,都被她勒令在外面等了,今日的表情確實顯得呆頭呆腦。

    他摸了摸鼻子,想說點什么,楊滄看的一樂。

    “周爸爸。”

    “嗯?”周軒一愣,朝她看過去,纖細黑長的睫毛輕顫。

    楊滄心口發軟,抬手按住他肩膀捏了捏,唏噓道:“都是要做爸爸的人了啊。”

    “是……挺快的。”

    周軒發動車,猶豫了一會,還是說起了買房的事,“峰千區那套房子你最近有時間嗎?我們一起過去看看。”

    最近他一直在看房子,挑來挑去總算有一個還不錯的。

    “位置離你上班的地方不遠,布局也是這兩年最流行的,小區總體綠化和容積率都還算高,我們要是抓緊時間,孩子出生的時候差不多……”

    “周軒。”楊滄的笑消失,漂亮的眉毛擰成了一個川字,“你的車貸還沒還完,又想背房貸?”

    周軒抿唇:“車貸每個月三千多,房貸一萬二,兩個加起來一萬五,現在每月到手近三萬,刨除這些錢,剩下的給孩子用和……”

    “是,你每個月還在向我轉錢。”楊滄黑眸冰涼涼,“到最后,每個月落在你身上的有兩千嗎?”

    周軒:“……我每天在單位,花不了多少。”

    “那為什么非要買房?”說起房子問題,兩個人必然會產生巨大分歧,楊滄難以理解,“又不是要你這輩子都靠我活,現在你資金緊張,我名下幾十套房子,我不懂你為什么非要買房?跟我回去住我的房子讓你感覺很難堪嗎?”

    “不是。”周軒立馬反駁,“我是想著,我總得給你和孩子……”

    “孩子姓楊的問題,你考慮好了嗎?”楊滄再次打斷。

    聞言,周軒將車慢慢在路邊停下,“你想孩子姓楊?”

    前幾日兩人洗完澡出來,周軒將楊滄抱到床上,給她擦頭發的時候,她忽然轉身抱住他說:“周軒,讓孩子跟我姓吧,好不好?”

    周軒沒想太多,只下意識問:“為什么?”

    “為什么不?”楊滄順勢反問,她受夠了孩子默認跟男方姓的這么一個約定俗成的規則,而她向來是最反叛的那個。

    周軒擦拭著她濕潤黑長的頭發,并沒有回答,而楊滄撇撇嘴,圈著他的腰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今日她又提起來,顯出幾分認真。

    楊滄回答他:“我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孩子,我覺得姓楊挺合理的,還是……你的自尊心又作祟了?”

    周軒盯著她,“如果我把我的自尊心看的一文不值,相信我楊滄,第一個瞧不起我的,絕對是你。”

    楊滄抱臂,“這就是不同意了?”

    她哼笑,冷冷嘲諷了一聲t?,眼尾譏誚諷刺。

    “讓你開我的車,你覺得傷害了你的自尊,不讓你背房貸,還是傷害了你的自尊,現在孩子跟我姓,你更是一萬個不同意,周軒,你是這個意思嗎?”

    周軒捏了捏眉心,“買車是想接你上下班,未來送你和孩子,買房是想你、我、孩子有個我們共同的家,孩子跟誰姓,如果我的想法不重要,是否可以考慮咨詢下父母那邊的意見,還是說所有人的感情你都可以絲毫不用考慮,那你便按著你的想法走,但是楊滄……不必把我說的如此虛偽刻薄。”

    “我嫌你虛偽無情?周軒,我是在心疼你!為什么跟我在一起生活還把自己搞得越來越累了!一個清科院研究員每月到手花在自己身上的連個兩千塊錢都沒有,你讓我怎么去住你買的房子!”

    “這種累我愿意承擔。”周軒很沉地嘆了口氣,“楊滄,你懂不懂,這種累,為小家付出,我甘之如飴。”

    “可是我不愿意!”楊滄氣惱地拍車門,“背了一身吃軟飯的罵名,結果就跟我過成現在這個鬼樣子,背了幾百萬的債,周軒我氣不氣,我楊滄的人就不能這么活!”

    她瞪著他,額頭青筋突起,一口氣說完胸膛起起伏伏,氣喘吁吁。

    周軒沉默地看著她,解開安全帶,俯身將氣憤到身體都在顫抖的楊滄小心地抱進了懷里,修長細膩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脊背,撫平她躁動的情緒,“相信我,這樣的生活,已經是以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了。”

    楊滄想要躲開,被他按著腦袋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翻了個白眼,張嘴又想要咬住她眼前白皙的脖頸,給他一個不要好的教訓,忍了忍最后腦袋不輕不重地在他身上砸了下。

    周軒明明不是一個肌肉賁張、身材強壯的男人,她的心卻像一片漂泊不定的葉子慢慢落到了湖心,憤懣的躁動逐漸歸于平靜,他在某種時刻,那種似乎與生俱來的,沉穩內斂,人淡如菊的氣質總能給她十足的安全感。

    “周軒,過剛易折,我說過的。”她無奈地問他:“換種生活方式行不行,放下你的傲氣行不行。”

    “現在的生活方式沒有什么不好,楊滄,我們只是處世的價值觀不太一樣,你的想法為我著想肯定沒錯,我的想法囿于現實未必不對。”他的手指穿過她烏黑的頭發,指腹給她頭皮按摩讓她松懈懷孕常常引起的焦躁緊張的情緒。

    “房子以后如果你不想住,我不會勉強你必須日日留在那里,但不能沒有,孩子的姓氏,如果你想姓楊……”

    楊滄撤身,從他話里退出直直看他,“什么……”

    周軒苦笑:“如果我跟你一樣有錢,地位超群,能力卓絕,家世非凡,你還會堅持孩子姓楊嗎?”

    “當然。”楊滄毫不猶豫,“你怎么會覺得我是嫌你沒錢才……”

    “除了你,沒有人會覺得不是這樣。”周軒問她:“你想過怎么解決我父母的堅決反對嗎?”

    楊滄愣了下,她可以輕松解決萬齊枝,但是周軒的父母……

    “孩子是我生的,他們憑什么反對?”

    是啊,憑什么呢。

    周軒無可反駁,只是在傳達了楊滄的訴求后,一個月里張小燕和周柱來了五趟,每一次都是嘰里呱啦地來,哭哭啼啼地走,對兒媳婦贊不絕口的滿意和討好,又變成了小心翼翼的不滿和祈求。

    “滄滄,你得給我們周家留個根啊,我們是兒子娶媳婦,不是入贅啊。”

    張小燕堅信,他們再窮,還沒有到賣兒子的地步。

    諸如此類哭淘,楊滄不過是四兩撥千斤的給駁斥打發了,周小燕無奈,又打起二胎的主意,“那第二個,第二個孩子能跟我兒子姓嗎?”

    楊滄正在吃周軒炒的西芹炒雞蛋,聞言先對周軒說:“西芹炒老了”,接著看向自己這個不大熟悉,哭喪著臉,滿臉皺紋的滄桑婆婆,抱歉道:“我這輩子,只要一個小孩就夠了。”

    聞言,張小燕眼前一片發黑,幾乎從凳子上摔坐下來,對面木訥話少的周柱攥著筷子,顯然也是氣的不行。

    再后來,張小燕又是問:“那……你們檢測這個孩子是男是女啊。”

    要是個女孩,也不必為了姓什么跟這么好的兒媳婦鬧掰了,反正女孩最后都是要嫁人走掉的。

    “沒有哦。”楊滄笑嘻嘻回她,“我倆想開盲盒。”

    張小燕:“……”

    一口氣沒喘上來,人差點厥過去,豪門兒媳婦真實面孔竟是這個樣子!

    她氣的快要魂飛魄散,又不敢反駁置喙什么。只瞪向自己那沒出息的兒子,聽了這話竟然什么表情都沒有,正端了果盆往兒媳婦面前放。

    天殺的!

    張小燕捶胸頓足,眼淚又將掉下來。

    兒啊!是媽對不起你,竟然讓你落得個如此下場!

    她心里一陣發痛,原以為兒子是娶個有錢女人過好日子去了,他們小兩口也能跟著享享福,過過有錢人的生活,結果現在還蝸居在這么個小房子里,還要一天24小時的好好伺候著,這生活是連村子里面最看不上眼的上門女婿的都不如啊!

    張小燕和周柱風風火火來,風風火火去,一次比一次臉色難看。

    楊滄哪知道公婆情緒變化,只享受著周軒每日無微不至的照顧,感慨他在干月嫂伺候人這方面真是越來越專業了。

    時間久,她竟也在這么一個小房子里感受到了不一樣的趣味。

    就連往日刺激、瘋狂的歡愛都在他小心顧忌的動作里變成了溫柔小意安靜,但她卻也從以前不那么喜歡的歡愛方式里咂摸出了新的感覺。

    “周軒,有時候我們兩個一起啃果盆、看電視、泡腳,好像也挺有意思,這房子雖然破,但也不是那么的一無是處。”

    周軒聞言,偏頭朝她看了她許久。

    “嗯?”楊滄眨眨眼。

    他笑了笑,沒說什么,手遞過去,她順勢把葡萄籽全吐到他手心。

    他抽了衛生紙擦了手,把她抱起放進臥室,夏季漸至,風里有窗外飄進來的白玉蘭香。

    狹窄但柔軟的小床上,兩人又躺到一處,胳膊貼胳膊,手纏著手。

    周軒輕拍著她,“睡吧。”

    “……嗯。”

    她對老破小的排斥漸漸消失在了有著真實煙火氣的婚姻里,她想她會覺得溫暖、舒心、放松,歡愛不必是狂野放縱肆意的,大概便是因為他們都有在好好經營生活。

    婚姻即便走入的糊涂,未必不能很好走下去。

    第46章 她的夢魘 黑暗的胡同里,周軒渾身是血……

    46.她的夢魘

    五月份, 清城的溫度已經在不斷攀升,單位房面積小通風差,總是容易潮濕。

    峰千區的房子買了后, 周軒和楊滄去過一次,不過她日漸顯懷,房子的手續和裝修就周軒在跑, 時不時給她匯報進展。

    楊滄對這房子不太上心, 只看他那么熱情又充滿期待地準備著, 也不再置喙什么,反正早晚有一天,等他們真正成為了家人, 周軒總會心安理得用她的東西。

    她日日被周軒溫養著, 便也有了耐心等他卸下防備,擺脫顧慮,甚至……

    消除自卑。

    這日, 兩人在圓桌上吃飯, 楊滄隨口問起來:“孫俊杰沒聯系過你吧。”

    “沒有。”周軒不太在意地說,自從上次那通他借錢的電話后, 兩人便沒有再怎么聯系過,雖然站在孫俊杰的立場上,他的選擇不代表有錯, 但周軒也沒必要勉強自己跟他產生交集。

    “哦。”楊滄懶洋洋咀嚼著菜,一邊夸道:“你的西葫蘆炒的是越來越有味道了。”

    周軒沒把這件事放心上,只把她夾個不停的菜往后拉了點, “少吃點,晚上積食又睡不好了。”

    楊滄撇撇嘴,但也自覺地放下了筷子。

    最近她的口腹之欲大增, 身材日漸發胖的同時,晚上總因為吃太多睡不好,兩人便也養成了飯后散步的習慣。

    清科院的西面有一條清幽小河,晚上人不多,堤岸修的整齊漂亮,高高的蘆葦飄蕩,纖長的垂柳在石階搖曳纖細的影子。

    周軒和楊滄常常拉著手,閑散地從東邊走到西邊,日復一日,走到兩人的情緒愈發平和,聊天收斂銳氣和針鋒相對,一點點試圖理解對方的生活、世界。

    相攜的身影在夜晚變得柔軟,垂柳吹拂夏夜的清風掃過二人的發梢。

    “啪”的一聲響動,驚動了河底的青蛙,呱呱亂叫著蹦跳離開。

    楊滄看著手心的蚊子和血,瞧向他眉心被叮的地方,“你好招蚊子喜歡啊。”

    “不是只招蚊子喜歡就行。”周軒哭笑不得地拿紙給她擦手。

    楊滄哼了一聲,傲t?嬌地白了他一眼后大步往前走,周軒快步跟上,扶住她的手臂,“前面有石頭,別絆倒了。”

    “我知道,叨叨周。”

    “嗯。”

    “……”

    夏日來臨,空氣變得愈發悶熱,燒得人都變得火急火燎的躁動。

    這日,周軒接到了孫俊杰的電話,那邊笑著喊他出來吃個飯,“這都好久沒見了,是不是真怪上學長了啊。”

    話說到這個份上,周軒便也沒了拒絕的理由。

    兩人都喜清淡,找了家環境清幽安靜的蘇州菜館,酒過三巡,孫俊杰拍著他的肩膀長嘆了口氣,才終于說到正題。

    “周軒,你幫幫學長好嗎?”

    周軒放下筷子,看向他,“學長有話直說,不用這么生分。”

    孫俊杰面色一苦,訴說起自己的苦悶來。他一來一個人就灌了三兩白酒,后來自己又喝個不停,單位里那點事顛來倒去說了快有一個小時,周軒簡單梳理,便是孫俊杰做了快兩年的項目,馬上要熬出頭了,結果上面領導一句話,直接把專利和項目給他拿走了。

    “周軒,你說我們干研發的,掙錢能掙多少,不就是靠這些項目給自己掙點榮譽鑲金嗎?這個項目沒了,我不知道下個成果何年何月才能搞出來,我不能……不能就這么被領導給奪了成果啊。”

    周軒沉默地看著痛苦的孫俊杰,他一邊說著一邊還在灌酒,滿臉漲紅,氣得手都在抖。

    “學長……這件事我也幫不了……”

    “不!周軒,你可以。”孫俊杰像握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的手,“你媳婦是楊氏老總,我這點委屈在她那就是一句話的事,你讓她幫……”

    “不行。”周軒毫不猶豫拒絕:“我不會隨意干涉她的工作。”

    更何況這樣的事越級到楊滄那里,本就不是一個好的處理辦法,孫俊杰如果為此被打成楊滄的派系,以后可能引起的麻煩會更多。

    孫俊杰失望地看著他:“周軒,我知道學長這是在為難你了,但是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在這樣弄,我根本在這個公司待不下去了。”

    周軒依舊堅持,“學長,這件事我真的無能為力。”

    孫俊杰瞪著他,片刻長嘆了一聲,又灌了一杯酒,“我知道你的難處,是師兄為難你了……”

    周軒沒說什么,只陪他又喝了會酒。

    結束后已經十一點多,楊滄的電話都打來好幾次了。

    走出飯店,夏夜清爽的風迎面吹來,他撥回去。

    “幾點了,怎么還沒回來?”

    周軒捏捏眉心,清醒幾分,“嗯,回去的路上了。”

    “……好吧。”楊滄抱著軟枕靠在床上,周軒不在,她的腳還沒泡,晚上的水果也沒洗,睡前的藥也沒吃。

    周軒叫了代駕,到單位門口十一點半,但是他滿身酒味,楊滄自從懷孕后就再也不碰煙酒了,他在樓下走了十幾分鐘,飯店沾染的煙酒味都吹得差不多了才上去。

    楊滄果然還沒睡,吸了吸鼻子,蹙起眉:“你不是同事聚餐都拒絕嗎?”

    “今天有點事。”她對單位的事不感興趣,更有點厭煩孫俊杰,他便也沒說太多。

    兩人洗漱睡覺,十二點多的沉沉夜色中相擁而眠。

    半個月后,孫俊杰又聯系了周軒。

    “我辭職了。”上來一句話,周軒靜默了半晌。

    這樣的結果,他不太意外。

    “你們單位怎么樣,可以內推一下嗎?”他問。

    周軒想了想,“工資會比你原單位低很多。”

    孫俊杰是海歸人才,又有真才實學,他如果愿意清科院當然會收,職位也不會太低,但同等職位原單位會高很多這點毋庸置疑。

    “……沒事。”孫俊杰語氣頹喪,有點自我沉淪地自嘲,“總得干點什么糊口吧。”

    周軒原想著這事,不過后來忙便也不了了之了。

    晚上吃飯,和楊滄閑聊說起了孫俊杰。

    她哼了哼,聽不出是什么意思,周軒便也沒有再繼續往下聊。

    兩人照舊,吃完飯楊滄靠著椅背吃飯后水果,周軒洗漱碗筷收拾桌子,然后兩人懶洋洋地去河邊散步。

    夏日的清風讓人舒緩的情緒徹底懈怠了下來。

    楊滄自己都承認,她的生活和以前上了發條的工作節奏比,實在松弛太多了。

    “周軒。”

    “嗯?”

    “別和孫俊杰走太近。”

    “……我能問問你為什么討厭他嗎?”周軒只是好奇,他們應該也沒見過幾面。

    楊滄轉頭,溶溶月光里黑眸倒影著他平靜的臉,瞧著他的笑意泛著微妙情緒,模棱兩可道:“因為我喜歡你這樣的人。”

    周軒抿唇,有點不知道怎么接,最后別扭笨拙地回了句:“……謝謝。”

    “哈哈。”楊滄爽朗大笑,白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臉上蹭了把,“你啊。”

    她一語未完,揚長而去了。

    周軒看著她的背影,柔軟安靜,片刻,靜靜地追了上去。

    “你看那邊,有個男的在橋洞下撒尿。”

    “別管……”周軒拉著要離開。

    “喂!”楊滄忽然朝那邊一聲大喊,清晰可見那道黑影晃了晃。

    她撇撇嘴,得意又張揚地笑:“毛病,當這里他家啊。”

    最煩喝點酒就解開皮帶在路邊撒尿的男的了。

    周軒無奈地看她,“你還是個孕婦。”

    “怎么的,害怕帶著我人家打過來跑不快啊?”她挑眉,不屑又驕傲,那雙眼風情動人哪里有害怕二字。

    他忍俊不禁,“放心,我抱著他腿,你走遠了我再丟。”

    “踢你也不丟?”

    “嗯。”

    “這么肯定?”

    “這是個需要懷疑的問題嗎?”周軒坦誠地看著她,“你和孩子都在。”

    楊滄瞪著他,覺得月色在她心口輕輕砸了下,清涼月色與暖暖夏風都灌進了她心口里。

    “哦。”她老神在在應。

    周軒輕笑,拽著她的手,“回去吧。”

    “好,也走快一個小時了,回家吧。”

    “嗯。”

    “周軒,孩子生了后,我們再一起去爬山如何,我有話……想對你說。”

    “好。”他自然應她,“生完你恢復了就去。”

    “嗯。”

    絮絮閑聊,散在了午夜夏風里。

    半路上,周軒忽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請問是周軒先生嗎?”

    “嗯,我是。”

    “我們這邊是第一人民醫院的,傅一璇女士自殺未遂,現正在醫院里搶救,麻煩你能過來一趟嗎?”

    周軒猛地站在原地,周圍的風忽然變得尖銳陰冷,直直向他沖來。

    河邊本就安靜冷清,楊滄自然也聽到了電話那邊的內容,瞳孔一縮,不可思議地看他。

    一個小時后,周軒急匆匆趕到了醫院。

    醫生看到他說道:“傅小姐剛脫離了危險,現在已經送到病房,麻煩你先來走一下手續吧。”

    “為什么聯系他?”旁邊,楊滄插話問道。

    周軒原想讓她回去休息,她月份大了不宜多跑動,楊滄卻堅持要來。

    “傅女士的手機里第一個備注的是A周軒,我們原猜想……這位可能是她的男朋友。”但很顯然,看著面前這位瞪著他們,臉色不好的懷孕女士,明白他們猜錯了。

    聞言,周軒身體僵了下,楊滄嘴角勾起薄薄涼意。

    之后那幾日,都變得有些混亂,周軒原本想聯系包齊心搞清楚來龍去脈,卻在醒來的臉色蒼白,神情憔悴的傅一璇口中得知,她去世了。

    周軒呼吸瞬間變涼,整個人都傻在了原地。

    許久未見的傅一璇面容極其滄桑,原本清秀的她現在干瘦的像是被掏空了一般,雙眼呆滯無光。

    周軒不敢再問,腦子里閃過他從走廊漠然走過的回憶,勉強道:“節哀……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你可以聯系我。”

    不僅是清城,整個世界傅一璇就是一個人了。

    傅一璇抬頭,夏日午后的陽光如此明媚,她朝他看來的目光卻是那樣清晰濃烈的痛苦,兩人視線對視,她有抽筋剝骨的痛不能言,他站在床邊,靈魂被狠狠撞擊了一下。

    “一璇……”

    傅一璇的眼淚掉下來,手指按在腕部,發白干裂的嘴唇輕吐兩個字:“走吧。”

    ……

    回到家,楊滄去了公司還沒回來。

    距離生產還有三個月,她的工作已經大部分都交接了其他人,小部分偶爾還需要她過去。只是今日她發現,那動蕩的情緒怎么都平靜不下來,握著筆的手在微微顫抖,耳邊依舊是醫生說的話:“傅女士的手機里第一個備注的是A周軒……”

    她心神不寧,腦海里又閃過傅一璇從病房拉出來的畫面,面無血色地躺在床上,人似乎是要往停尸房送。

    太陽穴的兩邊突突跳,神經莫名刺痛。

    那幾日,周軒和楊滄的相處變得格外安靜,有時候周軒回來,t?身上會帶著消毒藥水的味,她知道他是從哪里回來的,卻沒有去問。

    那刺鼻的,讓她徹夜難眠的藥水味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很快便消失了。

    楊滄好似不經意地問:“……她出院了?”

    周軒洗碗的手頓了下,“還沒有。”

    “那……誰在照顧她?”楊滄已經知道包齊心去世的消息。

    “其他同事吧,不知道,我沒有問太多,你還在家里,我也沒有太多時間去照顧她。”

    “好……”

    話題到此結束,小房子里沉默安靜。

    半個多月后,傅一璇回到單位,但關于她和周軒博士期間是戀人的消息不知由誰傳了出去,加上兩人一開始在單位里裝不認識,現在傅一璇自殺了他還是第一時間到場,眾多混亂的消息糅合到一起,單位里的人私下腦補出好多場腥風血雨,跌宕起伏的大戲。

    周軒對眾人的議論紛紛都不知情,依舊每日忙工作、照顧老婆孩子。

    另一邊,孫俊杰不知道走了誰的門路,真的來清科院面試并聘用了,于六月中旬的時候正式入職了,和周軒不在一個部門,職位是副部長,剛來還專門請了周軒吃飯,說以后有緣一起做項目。

    周軒并沒有什么心情,簡單幾次便推掉了。

    暑假到來,天氣愈發炎熱,孩子已經八個月大,楊滄每日挺著個大肚子出行,深覺影響自己漂亮、颯爽的形象,便愈發多減少了自己去公司的時間。

    白日里在家看書,偶爾一個人出去走一走。

    這天,她從寢室樓往單位走想去接一接周軒,感受一□□貼賢惠的好媳婦人設。

    到了保安亭門口,選了一樹蔭下等著,她多數情況下不會往單位樓里面去。

    剛到下班點,有下班很積極的同事已經往外出了。

    楊滄正抬頭盯著樹上的青綠色楓葉發呆,忽然從旁邊閑聊的聲音里聽到了周軒的名字。

    “要我說,他倆肯定愛過,愛的還很深,不然傅一璇好好的工作上著,長得又漂亮,有什么突然自殺的理由嗎?”

    “可我聽之前去醫院照顧過她的同事說,她媽媽好像前不久死了。”

    “跟這事那肯定也有關系,但要我說,壓死最后一根稻草的肯定是周軒跟楊氏繼承人結婚,你想想,自己的男朋友現在娶了個豪門富婆,要誰誰不難受,再說了不愛兩人干嘛在單位里當陌生人。你不知道那句話嗎?深愛過的人不可能當朋友,我看著兩人情況就跟這差不多。”

    “不過這兩人確實好像有點不一樣,我聽說后特意找了清大的學妹八卦,你猜怎么著,都夸他倆男才女貌,配合默契,是十分登對的校園模范情侶。”

    “臥槽,那你說怎么周軒剛畢業就榜上了富婆,周軒不會是個陳世美吧。”

    “不要啊……周軒看著人挺好的啊。”

    “這年頭能把富婆騙了的,能是一般人嗎?”

    “……”

    楊滄瞇眼,森黑的目光冰冷地看著兩個年輕女同事嚼著舌根走遠,表情愈發難看。

    不知是孕晚期的緣故,又或者突發傅一璇自殺這件事,楊滄最近的情緒愈發的暴躁易怒,和周軒三句話說到頭,兩人就能吵起來。

    這日,因為周軒又是遲遲才下班到家,楊滄吃到飯已經是晚上八點多。

    菜沒吃兩口吐了干凈,回來便扔了筷子拍桌,“周軒,你別忘了你是有老婆孩子的人!”

    她不知道有什么工作這么重要,別的人能摸魚五點半下班,他非要忙到七點多。

    周軒最近項目遇到了難處,每日都忙得焦頭爛額,回到家面對楊滄的怒火只能盡力安撫,“明日我若晚回來,便提前給你飯訂好。”

    實際上之前幾次他都這么提議,全被楊滄否掉了。

    “要你給我訂外賣,我為什么不回我自己家。”單是外賣的質量便能有質的飛躍,誰能說清城頂級私房菜館專門送來的菜是外賣呢。

    周軒抿唇,知道他這段時間忙碌確實對她有些疏忽,無奈道:“你要是想回公寓,或是楊家,我送你回去。”

    回去好好修養一段時間也是好的,這段時間她正需要人照顧,楊家能給她提供絕無僅有的服務,而且他也擔心自己因為工作耽擱了她。

    楊滄聞言,卻是一個小火苗直接掉進了麥垛里,心口熊熊大火燃燒。

    “你讓我回去?”她的視線尖銳冰冷,周軒一下失語。

    “我不是這個意思。”

    楊滄忽然起身拿她的手機,“派人來接我。”

    干脆利落地發號施令,冷冷掛掉后便下樓了,“楊滄……”

    周軒始料未及,忙追出去。

    半小時后,楊滄的私人商務車載著她遠去。

    周軒瞪著絕塵而去的車,一片灰卷起撲在他臉上,他看著茫茫黑夜,片刻無奈地嘆了口氣。

    楊滄自然不想回楊家,萬齊枝的話半個字她都不想聽,回到公寓也不能再是一個人,便只能讓向來喜歡一群人伺候的盧平妙給她找一個靠譜的管家。

    她從來都不喜家里有人出現,這次出于無奈,也只能安排樓下有一人住進去。

    這事不知怎么就傳到了阮嘉灃的耳朵里,自動被讀解為楊滄在周軒那受了氣,扛著大肚子委屈吧啦地回自己家了。

    等楊滄知道這個事的時候,已經是一周后了。

    而那個時候,傅一璇哭著著急忙慌給她打電話,“楊滄,你快過來!”

    等她趕過去的時候,黑暗的胡同里,周軒渾身是血躺在地上。

    楊滄倒吸一口冷氣,心跳幾乎停止。

    徹夜的寒風,縈繞臉頰。

    黑暗里,只有傅一璇低低的哭聲凄迷如鬼影飄蕩,還有已經昏迷的周軒,滿臉是血的面孔牢牢印刻在了楊滄黑暗的眸底。

    午夜時分,成了夢魘。

    第47章 項目被奪 “我不喜歡你和傅一璇在一個……

    47.項目被奪

    楊滄負氣離開, 周軒連打了幾通電話都無人接。

    第二日原想著去尋她,無論如何說清楚他只是想她回去享受更好的服務,過了這段忙碌的時間他哪怕厚著臉皮去楊家住也得陪她, 可是沒想到車開到一半,領導電話過來,他又被喊回了實驗室, 之后連著一周, 他都基本上住在了實驗室, 每天睡覺時間不超過4個小時。

    他忙成這個樣子,自然也不能接她回來,一直持續到項目終于有了點苗頭, 趕緊去公寓找她。

    車開到一半, 他察覺不對勁,一輛黑色面包車跟了他一路,他開車很慢, 路上從來都是別人不斷超他的車, 這輛車卻像是牛皮糖一樣黏在他后面。

    周軒立馬加速想要逃離,然而他這個生手怎么可能比得上老司機, 不過三個路口就被在路邊逼停了,拽著他進了一個路旁胡同死角。

    “你們是誰?”他蹙眉問。

    那群大漢只負責教訓人,哪里聽得進去他的話, 把人結結實實打一頓后,給雇主發了個照片邀功請賞。

    酒吧里喝酒的阮嘉灃收到短信,頑劣的笑了聲。

    哼, 也不看看自己哪根蔥,一個小白臉還敢跟我姐叫板。

    他得意起來,順手把照片發給了傅一璇。

    好好看, 你喜歡的男人,不過是我隨隨便便就能拿捏的螞蟻。

    傅一璇剛從實驗室出來,人疲倦又累,靠在窗邊倚了會才有力氣往食堂去,叮的一聲忽然收到消息,看清楚內容血都涼下來了。

    等她問清猖狂無所顧忌的阮嘉灃,尋過去的路上六神無主,趕快聯系了楊滄。

    楊滄雷霆之怒生起,在阮嘉灃回到家,正跟老媽哭訴自己最近錢花完了的時候,楊滄忽然開車風馳電掣進來,車停的太猛,直接就撞翻了廊檐下的一排花盆。

    “滄滄……”阮嘉灃的母親秦鴿詫異站起來,看向鐵青著臉憤怒走過來的楊滄。

    “啪!”

    她沖過來,對著阮嘉灃的臉狠狠扇了一巴掌。

    阮嘉灃傻愣在原地,不敢相信楊滄敢打他,更是被卷著滔天怒火的楊滄嚇在原地,他何曾見她發過這么大的脾氣。

    楊滄抬手,直接拿來旁邊的花瓶。

    “滄滄!你要干什么!”秦鴿尖叫,楊滄動作絲毫不見停,直接就砸向阮嘉灃腦袋,漂亮花瓶四分五裂,他額頭的血順著天靈蓋往下流,瞬間滿臉都是血。

    “廢物!”

    “蠢貨!”

    楊滄怒斥,又看向臉都嚇白了的秦鴿,“你要是不想阮嘉灃廢了,或者終有一日被我廢了,送出國讓他自生自滅一個人學著活一活吧。”

    楊滄輕蔑地看回阮嘉灃:“讓這個紈绔,瞧不起努力生活的人去試試,活著本身就是件多么難的事。”

    說罷,她啪一聲把手里那另一半花瓶扔掉,砸在空蕩t?的別墅里,回蕩著驚悚的聲音。

    她轉身大步離開。

    秦鴿看著楊滄垂在褲邊,掌心流下鮮血的手,怒不可遏地看向阮嘉灃:“你、你又闖了什么禍!”

    阮嘉灃捂著額頭的血,臉色發白渾身顫抖,早已是失語。

    之后,得知來龍去脈的阮征天把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丟到了國外,而這已經不是楊滄關心的事了。

    回到醫院,傅一璇早已離開。

    周軒還未醒來,她坐在床邊,看著臉頰青腫一片的周軒,心口逼仄壓著難以呼吸。

    后半夜,周軒在密密麻麻的疼痛里醒來,他的胳膊和腿都有大大小小的擦傷,而受傷最嚴重的還是臉,看來對方打定了主意要他丟人難堪。

    他借著窗外月色,看清另一張床上的身影,肚子凸起,側著身子面向他睡著,因為懷孕,她每夜總是只能保持著左側臥的姿勢,提高胎兒獲得氧氣和營養的機會,現在她卻朝右睡著。

    大概是難受,眉毛蹙得很深,看著便是睡得不安穩不踏實。

    周軒起身想要幫她換下方向,手才剛觸上她肩膀,她忽然一激靈抖了下,猛地睜開眼,看清是他后肩膀松懈下來,聲音疲倦沙啞:“周軒……”

    “嗯。”他的聲音啞得更厲害,含含糊糊,因為嘴巴也在腫著。

    楊滄的心擰了下,慢吞吞坐起來,“你怎么起來了?”

    他的腿微蜷,站的總是筆直的他佝僂著背,顯然是渾身的疼痛讓他站得很難受。

    “沒事。”周軒不讓她扶,挪到床邊坐下,“想幫你換個位置,這樣睡著舒服嗎?”

    “不知道。”

    她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時候盯著他睡著了,但夢里顛三倒四,總是會閃過他渾身是血的臉,冷的一哆嗦嚇醒,醒來依舊是他腫脹的臉。

    “疼的厲害嗎?”她問。

    楊滄自詡女強人,開賽車的時候不是沒受過傷,從翻滾的車里面被人拉出來她也沒覺得痛,就覺得爽和肆意,哪怕飆車到死了也覺得不枉此生,然而此時此刻,看著他鼻青臉腫的面孔,她卻有陌生的酸澀和疼意。

    這本不該落在他身上。

    “沒事的。”他手落在她肩上,輕拍安撫:“很晚了,睡吧。”

    孩子越來越大,楊滄睡覺愈發的難,肩膀那輕柔的的動作一直持續了半個多小時,她才朦朧進入夢鄉。

    周軒在醫院住了三天便堅持要出院,回單位的路上楊滄也陪著。

    他苦中作樂開玩笑,“目的也算達到,跑路的媳婦回來了。”

    楊滄白了他一眼,笑不出來。

    周軒無奈,拉著她的手輕拍了拍。

    因為臉上的傷太嚴重,為了不嚇到同事引起不必要的議論,周軒只能又請了一周的假,等他再回到單位,一個巨大的噩耗等著他。

    他盯著沙發上的孫俊杰,沉默到面無表情。

    孫俊杰坐立難安地看著他,面有苦色,兩人一從辦公室出來,孫俊杰立馬跑著追了上去,把人拉到樓梯間解釋。

    “周軒,我是真沒想到院長會想要把你的項目讓我帶,你也知道,我才來單位沒多久,立馬就做項目負責人是有點快,但木已成舟,即便現在安排你給我打下手,但是你有什么問題和想法跟我溝通,我一定第一個好好聽取。”孫俊杰喋喋不休說著。

    周軒心下一片冷然,他負責的主要項目被人頂了,而這個人還是他的學長。

    “這個項目我不會讓。”周軒看他,“孫學長,你的實力有目共睹,但這個項目凝結了我多少心血,為什么來這里的你應該最明白,這事我會再向院長爭取的。”

    “周軒,你現在傷都還沒好,怎么做這個項目的負責人啊,你應該明白領導他們的顧慮。”孫俊杰好心勸誡:“我不是要爭搶你的項目,但既然現在單位里的人看好我,我不能因為咱倆關系好,你還想要就再讓給你,那這領導那里我也不好交代啊。”

    他苦口婆心,拉拉扯扯說了許多,周軒并未多言,只望向他身后那扇窗戶,透進來的明亮的光在昏暗的樓梯間里顯得如此薄弱。

    “學長,我們各憑本事吧。”

    說罷,周軒轉身離去。

    周五固定會議,院長在會議上鄭重宣布,“數字存算一體AI芯片研究現交給我們剛引進來的人才孫俊杰先生,周軒身體抱恙大家也都清楚,但也是這個項目之前的主要負責人,對這個項目再清楚不過,便繼續幫這個項目往下走吧。”

    一語激起千層浪,眾人面面相覷,孫俊杰笑的滿面春風,起身真情實感謝著院長,有看不慣撇嘴的,有羨慕這溜須拍馬本事的,有好奇周軒心情不停盯他看的。

    而周軒本人,從始至終面無表情,連細黑長睫都未眨一下,好像漫長心血被剝奪的人不是他。

    然而,這樣的平靜麻木一直綿延了近一個月。

    周軒成了自己項目的第二負責人,但他已為此付出許多心血,不可能就這么撒手不管,而孫俊杰一言堂的領導方式,讓兩個人的分歧和矛盾越演越烈。

    直至這日,一向沉穩的周軒竟然和孫俊杰在辦公室大吵了一架,回到家站在門口,擔心楊滄受他情緒影響更加多思多慮,斂了情緒眉眼溫柔平和才進去。

    楊滄看著他在鏡子前給臉抹藥,還是發覺了不對。

    “你怎么了……”

    周軒猶豫,搖了搖頭:“沒什么。”

    這件事解釋來龍去脈,楊滄很有可能又會聯想到那次被打,事已然如此,責怪起自己來就很沒必要了,而且她也快生產了,他不想她為單位里那點事憂思。

    楊滄面色一僵,表情不太好看,盯著傷口抹藥的周軒沒注意到。

    孫俊杰用起周軒來,愈發像對待最底層的小兵,一個數據都能折騰他一個晚上。

    距離生產不到兩個月,楊滄的精神卻愈發不好了,睡夢中常常被周軒渾身是血的場景嚇醒,又或者想到守在他身邊的傅一璇,想那兩人似有若無的緣分,想她知道傅一璇也進了孫俊杰的組,她調查過,周軒卻沒有告訴他她。

    孕晚期的敏感讓她發著虛汗醒來,剛收拾完家務的周軒小心輕拍著她哄她入睡,即便如此,那樣的躁動、不安依舊難以被撫平。

    這天晚上,她再一次蹙眉:“你為什么每天都這么忙碌?”

    尤其今天,周軒的狀態格外的糟糕,肉眼可見的疲倦想藏都藏不住,而他顯然沒有跟她說的意思。

    “你怎么了?”她追問。

    周軒捏了捏眉心:“工作上發生了一些事,抱歉,是不是影響到你了?”

    他蹲在凳子旁,給她按捏酸疼腿腳。

    “什么事?”

    “……項目被奪。”他似乎就是這么無能,他幾乎以一種羞恥躲閃的態度告訴她,又不得不強迫自己與她眼睛對視。

    “我早說了,離孫俊杰遠點,那就是個小人。”

    周軒不覺得自己和他走的有多近,但木已成舟,他去端洗腳水,看她泡完后又繼續按摩:“還疼嗎?這樣會好些嗎?”懷孕帶來的不良反應讓她腫脹的腳經常酸疼。

    楊滄瞪他,不說話,氣鼓鼓的。

    周軒強笑,摟著她認真說:“我一定離他遠遠的。”

    他的手輕拍著她脊背,視線錯過她的肩膀落向冷白色墻壁,眼眸陰森冷厲卷起,那樣的人不配出現在實驗室。

    楊滄在他身上聞到了一股廉價洗衣液的味,同樣的香氣在傅一璇身上出現過。一股洶涌的氣惱瞬間沖上心頭,她想質問為什么單位那么多人,他又跟前女友糾纏到了一起。

    強烈的占有欲讓她的臉色極其難看,而迷離彷徨的周軒顯然也沒注意到她的情緒。

    “我不喜歡你和傅一璇在一個組。”她直接道。

    “……”周軒沒有問她為什么知道,只是在沉默過后,扭頭看向了她,那雙幽深眼里的情緒讓她看的心頭火燒得更旺盛。

    “又是做不到?!”

    周軒:“孫俊杰把她調進了組里,我現在在調查他所以還不能離開這個……”

    “啪!”

    楊滄一把拍開他的手,冷沉道:“滾。”

    站在客廳的周軒看著地上打翻的洗腳水,窗外蟬鳴聲陣陣,熱浪翻滾,他卻如墜冬日,鋪天蓋地的冰冷似乎將他吞噬,太陽穴有針在反復刺穿他的神經引起綿延疼痛。

    炎炎夏日他渾身發冷。

    前幾日,孫俊杰不小心把電腦遺漏在了實驗室,盡管中間不超過五分鐘,但始終在實驗室的周軒還是不小心瞥見了上面的內容,那是一個陌生的聊天軟件,正常人不會用外網的軟件聊天,他在和一個備注名為Joe的人在聊天t?,幾行字中間夾雜著一個文件,他一眼看見,瞳孔一縮,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這個芯片研發里涉及到的數據和資料。

    他的思緒一片空白,后腦如同被棉花包裹的棒槌狠狠擊打,腦子是徹底斷掉的鏈條,無法維持正常運轉,渾渾噩噩間只無比清楚意識到:孫俊杰在向其他人泄露私密數據。

    實驗室的項目涉及國家核心研發資料,即便是行外的人都該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

    大腦忽然渾噩閃過之前兩人吵架,孫俊杰不屑的話:“你別以為你的研發有多先進,說不定國外早對我們的核心技術了如指掌。”

    那時周軒頭腦發脹,很少和人正面起沖突的他跟孫俊杰言語交鋒,并未把這句話往深處想,現在忽然咂摸出這句話的不對勁,還有孫俊杰說起這句話時,那點藏不住驕傲的面孔在他腦海里明晃晃閃過。

    “砰!”

    門忽然被推開。

    孫俊杰急急忙忙進來,一把蓋上電腦夾進右臂,瞪向他:“實驗做怎么樣了?”

    他并未搭理,孫俊杰懊惱自己剛才因為領導電話竟然把電腦遺忘了,發了幾句脾氣急匆匆走了。

    周軒看著實驗室緊合的門板,有天旋地轉的暈厥感。

    他辛苦許久的實驗數據可能泄露了,又或者說,記憶里那個小矮子學長竟然在不知何時做了間諜,他在販賣國家的芯片數據!

    他發現了,在這樣一個艱難的時刻。

    周軒不知道該怎么辦,但他清楚知道,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繼續下去。

    他忙碌地留在單位試圖尋找證據挖出這個蠹蟲,他不允許實驗室有這樣的人出現,更不允許所有人的心血毀在這樣的人手里,等他意識到的時候,楊滄的心已經涼了很久了。

    他不該,讓她成了那個總是等在家里的無能女人。

    第48章 養花界的敵敵畏 這個張揚無畏、艷麗風……

    48.養花界的敵敵畏

    楊滄糟糕的情緒, 在她看到周軒和傅一璇從同一家酒店走出來后,到達了極點。

    黎明時分,晨露微涼, 萬籟俱靜。

    凌晨四點多,周軒忽然接到一通電話。

    窸窸窣窣穿上外套要起身出去,楊滄被吵醒, 睡眼惺忪地看他, “去哪啊?”

    周軒俯身, 親了親她眉心:“有些事要處理下,你先睡吧。”

    她按開燈,擰眉道:“這個點總不能是去工作吧。”

    周軒抿唇:“不是。”

    楊滄:“周軒, 你別太離譜。”

    天天忙到很晚才下班, 這在家才待幾個小時又要急匆匆走了。

    周軒話就在嘴邊,又怕說出來只會讓她情緒更糟糕,她本就晚上因為他受傷的事睡不踏實, 不能在因為這些事憂思, 況且,他更怕她卷進這種事影響到她的安全。

    “一小時, 最多一小時我就回來了。”

    “說不清楚不準去。”

    周軒為難地看著她。

    楊滄諷笑,他總是這個樣子,好像她在逼迫他做什么不對的事。

    他搖了搖頭, 調查固然重要,楊滄同樣需要照顧,他脫掉外衣關了燈又躺回她身邊, 借著臥室昏暗的光想要看她的面容,“楊滄,就這段時間……出了點事情, 抱歉,我做的不好。”

    “和你工作相關,需要保密?”

    “……是。”

    “你覺得我過分嗎?”

    “不會。”周軒意識到了他的疏忽,“這段時間你需要我在身邊,我知道。”但是晚一天,可能就會有更多的數據泄露出去,他已經向國安局報案,對方已經在秘密調查,同時需要他來幫助追蹤一些信息,他努力在兩者中間尋找一個平衡。

    “后天產假,能陪我過去嗎?”她問。

    “可以。”周軒握住她垂在肚子邊的手,小心地捏了捏,“我一定會去的。”

    楊滄氣憤地把他手甩到一邊,“去做你的事。”

    “嗯?”

    “還不走,還要我趕你?”

    周軒反應過來,立馬起身,先遞了杯熱水給她,“潤潤嗓子”,接著問:“有什么想吃的,我一會忙完給你捎回來。”

    “沒胃口。”她興致缺缺。

    周軒抱了抱她,急急忙忙便出門了。

    楊滄盯著漆黑的天花板,五分鐘后下樓,打車追上了車速很慢的周軒。跟著,便看著他走進了一家酒店,又在半小時后和傅一璇一同走了出來。

    她沉默不語地看著兩人分開,周軒回到他的車。

    她清楚的知道,周軒這樣的人,有極高的道德約束力和一套嚴苛的自我行為規范,即便這場婚姻開始于她的脅迫,他也不可能做出違背她的事,然而她的心還是墜入了清冷的街道,漂泊無依。

    周軒,我想要的更多了。

    你給的……

    已經遠遠不夠。

    一小時后,周軒又回到家,他和傅一璇撲了一場空,并沒有抓到孫俊杰要見的人。

    前一段時間,傅一璇忽然停在他身邊,“你在調查孫俊杰?”

    周軒的手頓了下,“沒有。”

    這件事他只想安靜一人解決。

    “你瞞不住我的。”傅一璇被孫俊杰安排進了這個組,兩個人見面的時候多了起來,周軒即便依舊是那樣面無表情,她卻可以立即察覺出他的不對勁。

    “孫俊杰……有問題?”

    周軒一愣,詫異地看著她:“你想說什么?”

    “我前夜跟蹤過他,見他跟一個白男進了一家私人會所待了很久。”

    周軒大驚,不敢想她如此沖動,“傅一璇,這件事你別管!”

    “我可以幫你。”傅一璇握了握手腕,有些不自然地說:“我還欠著你快二百萬。”

    周軒和楊滄的巨大人情,她該還。

    “不用。”

    盡管他拒絕,傅一璇忽然而至的電話還是由不得他多想,果然她再一次追蹤了他,孫俊杰鬼鬼祟祟進了這家酒店,傅一璇躲在樓梯口守了一晚上,看著他凌晨忽然出了房間上了頂樓,在她給周軒打電話發短信的間歇,人忽然消失了。

    周軒沒有多說什么,只讓她小心,別再這樣做。

    他不知道孫俊杰為什么會這樣做,但情緒不免低沉,回去的路上路過曾經和楊滄專門來吃的包子鋪,眸子總算柔和些,想到還在家里熟睡的楊滄,他笑著下車買了新鮮出爐的包子,老板生意變好了很多,簡單寒暄幾句他就趕回去了,看到床上還在睡的楊滄,他小心翼翼退出去。

    床上,楊滄睜開眼,冷冷看著白色天花板。

    孕檢這天,周軒姍姍來遲到了醫院,楊滄索然無味地看著他,忽然反問他又去哪里的力氣都沒了。

    周軒不停道歉,今日在國安局對方又審問了他很多問題,直到半小時前才放出來,從未高速開過車的周軒一路飆車趕來,卻還是遲到了。

    楊滄只擺了擺手。

    回去的路上,楊滄問他:“開心嗎?”

    這么熱愛工作,有幾分是因為和前女友在一組。

    而周軒點頭:“開心。”

    孩子健康,楊滄也健康,而焦頭爛額的事情今日總算有了一點眉目,有國安局強力插手,他相信事情很快能水落石出,這是他最近一個月來為數不多開心且放松的時候了。

    他猶豫道:“楊滄,我最近確實遇到了大麻煩,沒有告訴你是不想讓你為我操勞,我希望你在這段時間好好養胎。”

    “我不能幫你?”

    “你和孩子每天舒舒服服的,就是最好的幫忙了。”他認真說。

    楊滄心里卻有嘲意在漫延。

    是啊,她現在不過是大著肚子的女人,怎么可能像他前女友那樣,與他并肩作戰。

    再一次產檢,楊滄沒有再叫上周軒。

    司機將她送到醫院,結束后她腫脹的腿腳太疼,走到一樓后尋了個長凳坐著休息。

    目光落向窗外,忽然就瞥見了一棵大榕樹下長石板凳上坐著的一位老奶奶,歲月在她的發梢留下了白花花的頭發,她大概是病得厲害,瘦得單薄的就像張紙,憔悴的臉上爬滿了皺紋。

    她緊緊圈著身前老爺爺的腰,笑著像是還在撒嬌,臉上的快樂那么灼人,將老爺爺圈的那么緊,好像抓緊了一棵粗壯的永遠不會倒的大樹。

    老爺爺正低著頭,艱難地彎著腰在給她提鞋后跟。

    那后腳跟的襪子很臟,應該是一路過來踩掉好幾次,而他仍舊不厭其煩地哄著她,幫她穿著鞋。

    夏日的陽光穿過落地窗落在楊滄的臉上,她像個可憐的小偷,靜靜覬覦著別人的幸福。

    那是被人疼了一輩子的熱烈愛意。t?

    忽然就在這么溫暖的一瞬間,她無比蒼涼的發現,周軒永遠不會愛她到這種程度,他可以不厭其煩地給她穿鞋,但他的眼神永遠不會像那位老爺爺一般如此的柔軟、寵溺、愛意已經溢出來了。

    他可以好好經營生活,因為他已然是她的丈夫。

    他可以每天忙著回來照顧她,但工作對他也尤為重要。

    她就像是他天平一端的責任,不管另一端是什么,她這邊很重,總會徹底的將另一端壓下去,但這重量的原由卻不是她想要的。

    她知道,她愈發貪婪了,想要的越來越多,而周軒卻給不了。

    不是不給,是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怎么給。

    因為……

    不愛啊。

    楊滄抬頭,看著遠處榕樹頂漸已發黃的樹葉,不斷地眨著眼睛,壓下那在心口層層疊疊翻涌的潮濕。

    另一邊,周軒又是剛從國安局回來,買了菜早早回到家卻見家里沒人,剛要打電話聽到門開的聲音。

    周軒擔心問:“去哪里了?怎么不喊我接你。”

    “我是懷了不是殘了,沒了你醫院都去不了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接過她的醫藥袋子,“去醫院我可以陪你。”

    她白了他一眼,“不忙了?”

    周軒:“……這幾天能閑一些。”

    “呵呵。”

    周軒瞧她臉色不好,不敢再說什么。

    楊滄轉身回房,留給他一個冷漠不想搭理的背影。

    第二日,一個難得清閑的周六,兩人都在家。

    一起賴床,一起吃飯,一個看書一個打掃家務,平和如水的時光清晰又溫暖。

    楊滄看著拿著雞毛撣子清理桌上灰塵的周軒,突兀道:“我們離婚吧。”

    那背影僵了下,回頭看她。

    “我想離婚了。”

    周軒的臉色微僵,“這段時間我是做的不好,但是……”

    “被我威脅著結婚,還結出癮來了?”

    “什么意思?”他放下東西走過來,不喜她的戾氣,“楊滄,別這么說話,你還記不記得你怎么答應我的?”

    “好好經營婚姻是嗎?”她嘲諷地譏笑:“周軒,你做到了嗎?”

    “我沒多久就要生產了,你每天忙忙碌碌回個家像做任務,你盡到你的責任了嗎?從我的床上起來扭頭就能去酒店找前女友,你還想得起來我大著肚子在家嗎?喊你陪我做產檢你都能遲到,我還能指望你什么?”

    “楊滄,不是這樣的。”他蹲到她面前,疲倦又無奈地說:“如果可以,我絕不想事情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能陪你和孩子做產檢我……”

    “傅一璇,我說沒說過,不準你倆有交集,你怎么答應我的。”

    “就連她自殺了我都能轉身就走,安排同事去照顧她,你還想我怎么做?”

    “你知道你那些同事都怎么說嗎?”

    “重要嗎?我已經在有限范圍內去努力解決問題了,如果我這么在乎別人惡意揣測的想法,咱倆當初都不可能在一起。”

    楊滄死死盯著他,“是,是我逼你的。”

    逼到現在,發現自己只不過是一場可恥笑話,挺著大肚子在家里等他,而他和前女友并肩作戰解決那所謂的麻煩。

    “周軒,我在這段婚姻里變得太狼狽了。”她呆呆望他,“不管是不是你的緣故,我都不想再堅持了。”

    在颯爽、任性、自由的楊滄徹底消失前,她要找回來。

    “我不同意。”周軒猛地站起,眼前發黑,依舊咬牙堅持:“我不同意。”

    然而,這成為了兩人飯餐桌唯一的話題。

    每日的清晨,都在冷淡重復著“離婚”與“我不同意”。

    國安局的動作麻利,孫俊杰很快被調查清楚,出乎周軒的意料,那些挖掘出來的黑暗與背叛超乎他的想象。

    這日,他再一次來到國安局調查室,那邊既官方又態度頗好的贊美著他為國家安全做出的貢獻,反間諜是有獎勵可以拿的,讓他走手續領取獎勵。

    他搖了搖頭,只說:“我想見見他。”

    單位里的多數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知道孫俊杰忽然就被摘出了項目組,周軒又成了負責人,只以為兩人斗爭中他獲得了全方位勝利,并揣測這份功勞有他前女友的貢獻。

    封閉狹窄的小房子里,周軒看著對面的孫俊杰,那人臉色難看瞪著他。

    “周軒,你太多管閑事了。”

    “學長,你差錢嗎?”

    這個行業里,偷偷販賣核心資料、數據從中獲利的人不少,但是他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做出這種事情,還是賣給競爭最激烈的敵對國家。

    “你有資格教訓我嗎?你今天的一切不全靠你老婆?周軒,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有個那樣有錢有勢的老婆可以依靠,我求過你的,我求你幫我,我求你老婆幫我一把,你們是怎么做的?”孫俊杰憤怒:“約你老婆吃個飯,你知道我說了多少次,你們給我這個面子嗎?你現在知道被人奪了項目有多難受了,你之前想過我的感受嗎?”

    “借口。”周軒冷淡地看著他:“那不是你第一次做了。”

    “是又怎么樣。”孫俊杰冷笑,“我不過是掙點外快,你以為咱們搞技術的這樣做的人還少嗎?別人都能賣數據掙點錢,我掙點錢回饋父母怎么了?”

    “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周軒漆黑幽深的目光靜靜看他,腦海里大學時候那個帶著圓眼鏡,腮幫子鼓囊囊全是飯跟他吐槽說:“賓夕法尼亞的飯聽說很難吃,我要是堅持不下去怎么辦。”

    一邊塞又一邊搖頭:“不不不,再難吃我也得吃,我還得好好學習鍍金,偷了他們先進技術回來發展我國芯片呢。你說,咱們國家的芯片什么時候能不被那幫老外卡脖子?”

    那個時候,芯片卡脖子這個認知還沒有大范圍傳播。

    “學長,你咽下去再說。”他哭笑不得,“國內芯片行業多幾個像你這樣的人,一定就能很快站在世界科技金字塔的頂端。”

    “那必須的。”孫俊杰傲嬌撇嘴。

    時光荏苒,周軒看著面前戴著厚厚眼鏡片憤怒又歇斯底里的男人,心下陌生茫然。

    他是熬過去了,但心似乎又徹底留在了那里。

    沒有意義,他已經不是他記憶里的人。

    刻舟求劍,尋不到答案的。

    周軒起身。

    孫俊杰看著他立在門邊的背影:“周軒,如果你是我,你不會比我做的更好。等你需要錢的時候,你可能比我做得更過分,你不想壓你老婆一頭嗎?不如試試,那些人可以給你的太多太多了。金錢、頭銜、地位,你不心動?”

    他只是想出頭,想證明自己,想有錢。

    “咱們這個行業,老老實實可能永遠熬不出頭,做不出東西一輩子就寂寂無名混下去,你甘心嗎?明明有天縱之才結果就拿那么點錢,你不覺得冤屈嗎?”他嘲諷地笑:“周軒,別太理想主義了,熱血、愛國。呵,你猜有幾個人經得住利益的誘惑。就連你,不也早就跪舔一個女人了嗎?”

    周軒垂睫,并未回應他,開門離去。

    另一邊走出來的國安局警察王向斌看到他,欲言又止,那翻誘惑言論他已聽見,“周軒……國家是會記住你們這些為了國家發展默默無聞奉獻青春的……”

    “不用。”他搖搖頭,可笑又不合時宜地說:“這個業內,大家總是喜歡用一句話自嘲。”

    “什么……”

    “十年飲冰,熱血難涼。”

    我以我血薦軒轅是一句太高尚的話,周軒說不出口,只是模糊想起,曾經打越洋電話來跟他吐槽的孫俊杰說:“飯是真他媽難吃,我瘦了!但是!我以我血薦軒轅,周軒,你等著我回國那一天!老子要洋人看看我們的牛逼!”

    他不記得他回答了什么,意氣風發少年時,總喜歡吹些牛逼,只是哪怕之后兩人漸漸沒了聯系,這句話都變了色消失印記,在重見孫俊杰的時候,他依舊會有無限的熱意。

    王向斌失語,忽然什么都不想再說了,他做過太多被壓抑、被漠視、被常年坐冷板凳人的思想工作,眼前這個人除了高挑、樣貌清秀帥氣,看不出有什么太多的與眾不同之處,臉色蒼白,只有脊背始終筆挺,人淡如竹,然而他心里卻有一股力量在抽動著他,血液澎湃燃燒,陣陣發熱,讓他心底生出不用太多言語的敬意。

    他看著男人平靜地走出大樓門,迎著明媚的光消失在視線里。

    回到家下t?午五點多,已進初秋,溫度逐漸降低,楊滄不在家中。

    他撥電話過去,那邊掛斷。

    十分鐘后,楊滄回到了家。

    “去哪了?”他問,上去給她接脫掉的外套。

    楊滄看也不看他,掛到衣架后繞開他進客廳。

    “楊滄……我們聊一聊好嗎?”

    她站住,回頭看他。

    “在你訴說想法前,先聽我說。”

    “好。”

    “傅一璇自殺跟我有關。”她冷冷道,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從他漆黑的眼看到他垂在褲邊的手。

    “……什么意思。”他臉色僵硬。

    “字面意思。”她嗤笑;“還想跟我聊嗎?”

    周軒語塞,她不屑轉身。

    隔日,周軒和傅一璇在單位外的一家飯館見面。

    解決完孫俊杰的事,兩人便沒怎么再見過,傅一璇依舊是那樣的憔悴。

    周軒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她手腕,又很快移開。

    傅一璇看她,還能勉強笑著開玩笑:“你們這對夫妻,怎么這么愛找我聊天。”

    “嗯?”

    “她是不是跟你說我自殺和她有關?”

    周軒不知如何答她。

    “我跟她說了,別給自己攬事,這件事和她無關。”至于事情內因,傅一璇太難啟齒,問:“她快生了吧?”

    “嗯。”

    幸好一切事情都已解決,他能好好守在家里,至于楊滄要離婚,他從未往心里去過,他怎么可能在這個時候和她離婚,而且他從一開始就說過,這段婚姻他會好好經營,他是認真的。

    “周軒,其實我不太明白你?”

    “什么?”

    “真的什么都可以嗎?發生了,隨波逐流繼續往下走,你……不想反抗嗎?”不管是她或是楊滄,自我意志似乎不那么重要的往下走。

    “你還記不記得我問過你的問題?”那個她問過兩次的問題。

    周軒喝了杯熱水,沒有正面回答。

    “一璇,好好生活。”

    得不到答案,他便沒有必要和傅一璇多聊。

    回去的路上他順道去買孩子的用品,明明之前買了很多了,但他總覺得都不夠,還給楊滄買了束花,一束黃色水仙。

    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買過花,只知道戀愛的人喜歡送這樣的東西,他對一切艷麗的、燦爛的、美好招搖的東西有種天然抗拒,走進花店陌生之意襲上心頭,他并未往外撤。

    熱情的女店主正在插花,熟稔地給她推薦:“香檳玫瑰、曼塔玫瑰花、風鈴花……”

    店主絮絮給他推薦了許多,周軒的腦袋被熱烈的花香味沖的腦袋有些疼,目光瞥見落地窗外的花盆,明艷張揚的黃花在秋風里搖曳。

    店主注意到,“不好意思,那盆花是我自養的,這是黃水仙,它在清城其實不太能生長,但是我偏想做個實驗看能不能養活……”

    “你養的很好。”他說。

    十分鐘后,周軒端著一盆黃水仙離開。

    到小區樓下,他左手拎著一大袋子菜和孩子衣物,右手端著一盆花準備上樓,手機突然接到電話。

    “周軒……”王向斌語氣嚴肅,“我們調查到孫俊杰曾向他父親發過一條短信,內容是爸,我可能被我的學弟舉報了,如果我出了問題,你要為我報仇。”

    王向斌心情沉重,“我們已經去派人去尋孫明,發現他已經離家好幾天了。你這些時日……小心他……”

    那邊小心翼翼隱去了幾個字,周軒卻明白他未完之意。

    他的心神在那一刻完全失去了往昔冷靜,每一個神經末梢都在震顫著,渾身散發出寒意,袋子里的東西從手里脫落滾了一地,捏著花盆的手指發白,“他、他去哪了?”

    他不怕孫俊杰的家人來報復,但楊滄生產在即,如果有意外……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失魂落魄地看著路邊落葉,快入秋了,凌冽的寒意將他包裹。

    電話剛掛,突兀的“叮”一聲,打斷了僵立在寒風里的蕭條身影。

    周軒點開。

    一條陌生消息。

    “想做國家的英雄,也不看你自己配不配。”

    這條簡單的短信后,附了一張圖片,孤單的楊滄一個人坐在醫院的窗邊,目光悵然地望著窗外的一對老人。

    她那樣從未見過的眼神重重在周軒心口砸了一下,遠超這條威脅短信帶給他的沖擊力,漆黑的眼睛發顫,握著手機的手抖得厲害,細細密密鋒利鋸齒在心口劃過,他的身體被一根無形的繩子束縛住,無法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他腳步沉重地邁開。

    路過垃圾桶,惶惑的視線落向花盆中艷麗明媚的黃水仙,他想,別在它的手里凋謝。

    離開后,一盆黃水仙靜靜擺在垃圾桶旁的石階上,等待著它的有緣人。

    晚上,做飯、吃飯。

    兩人幾乎沒有交流,不管周軒說什么,楊滄總是說離婚。

    他想,他在經營婚姻方面,做的真是太糟糕了。

    是不是他原本就不該走進婚姻,無論和任何人,他身體里,不是有張小燕常說的“你和你爸一樣無能自私”的血液嗎?

    深夜十一點多,他起床上廁所,回去時本要躺下,瞥見安睡卻擰著眉心的楊滄,忽然僵住。

    腦海被茫茫霧氣籠罩,她的身影撥開一道清明。

    借著窗外的涼涼月色,他的視線落在她艱難側身睡覺的姿勢上,她蹙著眉心睡的很不安穩,腿腳腫脹,人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倦。

    他駭然發現,這個曾經張揚無畏、艷麗風情的女人竟不知在何時變得如此孱弱了。

    意識到這個變化,周軒手腳冰涼坐了徹夜。

    在楊滄再次說離婚時他望著她。

    “好。”

    第49章 相親 不重要,都過去了。

    49.相親

    離婚變成了楊滄的口頭禪, 她自嘲自己原來也難逃在婚姻里變成一個無聊女人。

    博取丈夫更多的愛?

    她想自己大概還沒有差勁到那種地步,只不過在周軒說好的時候,還是耳鳴了好一陣, 身下坐著的木凳變成了虛軟的棉花,她陷在虛空里沒有著力點,只呆呆地望著他, 試圖從他平靜的目光里回味他剛才說了什么。

    她咬了口水煮蛋, 說:“周軒, 你什么時候跟我去辦離婚?反正這場婚姻從一開始你就是不情愿的,現在又有什么好猶豫。”

    “你確定?”

    “我要離婚。”

    “好。”

    多么繁復的請求,多么干脆的回答。

    她覆在孕肚的手在抖。

    對面桌下, 周軒的手緊攥著膝蓋, 指尖泛白,眉眼卻是輕松,他想他該為兩人開心, 他們終于要解放了。

    楊滄回到她原本就瀟灑、恣意、任性的生活, 做回無人敢傷害的楊滄,而不是周軒妻子, 而他自去面對他現實又充滿麻煩的人生,他習慣了所有的意外和波折,并平靜地想這個麻煩他也能順利解決。

    楊滄眼神冰冷, 諷笑問:“今天怎么這么爽快?”

    就因為她說傅一璇的自殺和她有關?楊滄心覺可笑嘲弄,又覺得不重要了,不管什么緣由都跟她沒有關系。

    “什么時候離婚?”

    周軒:“你說, 都可以。”

    她冷哼。

    一個普通乏味的九月,結束了離婚冷靜期,兩人再次坐到了民政局。

    從陌生、抵觸、厭惡的情人節, 到現在泛著薄薄冷意的初秋,兩人在民政局的時候似乎溫度總是不高,人都裹挾在冰涼涼的空氣里。

    周軒回憶兩人倉促而又荒唐的婚姻,似乎只有熱烈的夏天很清晰,黏膩的熱汗、相攜的十指、河邊的晚風,不過蟬鳴聲消失的太快,河邊的柔和早已消失在了某個夏風沉醉的夜晚。

    接過離婚證,他沉默又復雜地盯著。

    輕吁一口氣。

    好,一切都結束了。

    跟著,楊滄的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他傷口剛愈合的右臉。

    那力道狠厲瘋狂,離婚證直接從他手中打飛。

    火辣辣的痛意讓周軒半邊臉瞬間就麻了,耳朵嗡嗡嗡地發出一陣耳鳴的聲音,他怔怔抬頭,對上楊滄滿含冷意、嘲諷、尖銳又居高臨下的目光。

    一瞬間,一個疑問襲上心頭。

    面前對著他張牙舞爪、盛氣凌人、尖銳鋒利的女人,真的喜歡過他嗎?而他又在可笑的不舒服、遲疑、徘徊什么,這場婚姻本不就是一場荒唐的鬧劇嗎?

    他太知道什么能刺痛她了,他太明白怎么才算是徹底結束這場荒唐的關系。

    離婚?

    那算什么結束。

    他要徹底抹殺她那莫名的愛意,他要她的眼里再無那日照片里的悵惘、迷茫、落寞,他要用更加尖銳冰t?冷的諷刺和冷漠徹底澆滅她眼里那對他已經縹緲弱小的火光。

    他輕描淡寫道:“這下我可以安心了。”

    楊滄,你平安了。

    她的臉瞬間發白難看,他知道她誤解了,卻有一種欣慰的的平靜和歇斯底里報復的暢快,兩種情緒此消彼長,凝結成看清一個事該怎么做后,可以比任何人都冷漠、決絕、狠辣的他。

    傅一璇是禁忌,他便用她來刺痛她。

    醫院鏡子前,他望著鏡子里鼻青臉腫的男人,腦海里是春日海島的盛大婚禮上,楊滄眉眼溫和加許多同事微信的場景,一邊面無表情按下了朋友圈的發送鍵。

    甚至他想,壓死楊滄的最后一根稻草大概是他說:“我覺得……最后那個人不錯。”

    楊滄肉眼可見的臉色難看極了,倉惶痛苦地望著他。

    他不能,至少不能這么說。

    她想,他也想。

    垂在褲邊的手在抖,他想起來的是河邊散步的夏夜里,她拉著他的手罕見撒嬌,“周軒,你會愛上我嗎?”

    她問的太突兀,河邊一瞬間都變得安靜了。

    見他不語,她冷下臉甩開他的手。

    他局促、無措、慌張又微惱地看著她,為什么女人總是要問他這樣的問題。

    愛?

    那到底是什么?

    楊滄冰冷往前走,他看著她笨重的背影,抿了抿唇,小心地走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她譏笑著瞥他一眼又要甩開,他抓得更緊,五指穿過指縫與她十指相扣。

    風把楊滄的發絲掠到嘴邊,她手指勾過,問:“你這是在做什么?”

    他拉著她的手,“回去吧……我給你捏捏腳。”

    “周軒,你這人怎么……”

    她嘴邊詞語變換,似乎都沒有找到一個精準的形容詞。

    周軒耐心等著,手便再也沒丟。

    此時此刻,偌大的房間里,兩人隔著一張沙發的距離,像是隔著一個再也跨不過去的溝壑,他望著她漆黑的目光,似乎要對視進深海底,語氣卻是漫不經心的:“伯母剛才介紹的那些,這個人聽起來最佳……”

    他幾乎是以一種第三視角站在一邊,看著男人用冰冷、快刀斬亂麻又客觀的語氣說著這些,看楊滄眼神里的痛苦和崩潰幾乎要溢出來,看她眼底那最后一點瑩瑩火光也徹底熄滅。

    他有報復的快感、安心的松氣還有……

    還有太微妙的一絲情緒,周軒尚沒有捕捉,就已經煙消云散了。

    自那日后,兩人便很少見面了。

    楊滄后來出院,被萬齊枝強行安排進了月子中心,護士、育嬰師、營養師、催乳師還有婦產科醫師等二十多人的團隊圍著她轉,楊滄覺得自己像一頭在下奶的母牛,每日被推到陽光底下送新鮮的草料,小心照看,然后等著隨時撥開她的衣服擠出乳汁。

    性格孤僻乖戾,厭煩人多的她勉強撐過出月子便回了半山春水,逐漸轉移注意力到工作上,堆積如山的文件讓她每日醒來都陷在無盡的瑣事里,她一向對公司發展上心,就連之前別人處理的項目都要拉出來再審核一邊。

    黑夜白天的忙,睡不著就在書桌邊看文件。

    一個又一個夜晚,她伏在桌邊睡著,又在晨光熹微中醒來繼續工作,身體疲乏到極點,睡眠這個問題似乎都變得無足輕重。

    楊滄放了話要見前夫推薦的男人,自然也是要做最美艷漂亮的那個。

    工作之余,她開始做一些產后修復的普拉提,懷孕帶來的水腫逐漸消失,打高爾夫、開賽車兜風,中間還抽時間飛了趟國外,制定妊娠紋祛除方案。

    她像一塊干涸龜裂的大地,曾經極其渴望一場雨水的滋潤,然而只等到了隆冬冰雪,融化后那些斑駁裂痕似乎也都消弭無影了。

    從新西蘭出差回來,楊滄便在萬齊枝的催促中見了應元嶺。

    兩人約在一家私人會所,隱匿在群山環繞之中,清幽雅致,白色的小樓前只門口停了三輛車,最差的是一臺寶馬M8。

    楊滄新換了一臺大紅色法拉利Purosangue,一款運動跑車,不過她也沒再開過車,司機離開,她從木門進去,繞過琉璃影壁穿過亭臺樓閣,在侍應生的帶領下進入一個燈光昏暗的雅間。

    對面的圓桌上已經坐著一個人,聞聲起來。

    楊滄在玉石晃動的簾子里影影綽綽地看見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含著一絲明朗的笑朝她望過來,那雙眼圓潤明亮,整個人都有一種朝氣蓬勃的活力。

    “楊小姐好,我是應元嶺。”

    紳士禮貌的頷首打招呼,舉手投足間是嚴格禮儀教養中熏陶出來的優秀富二代模樣。

    不知為何,楊滄的腦海里竄進來她直直的問話,“你真覺得他好?”

    “好。”

    清凌凌聲音,飛珠濺玉似的砸在她心口。

    是好。

    各個方面。

    楊滄的眸子落在對方伸來的手上,停頓兩秒握上去,“你好,楊滄。”

    兩人坐下,應元嶺折了袖子給她倒茶。

    “御前龍井,香氣淡雅,不知道楊小姐喜不喜歡,我偏愛這一口,帶你嘗一嘗。”

    “嗯。”

    楊滄參加過大大小小的酒局,但哪里參加過相親,兩人為何坐在那里的不言自明以及他上來不加遮掩的親近,都讓她有幾分不知該如何招架。

    她對應元嶺這一類書香世家熏陶出來的明朗少年一向不熱絡,更鮮少打交道。

    她是萬齊枝和楊玉龍扭曲婚姻里畸形又野蠻生長出來的在石頭縫里盛開的荊棘,她和陰鷙冷漠的瞿修臣熟,和瀟灑風流的盧平妙處得來,甚至和紈绔混不吝的阮嘉灃都能有來有往,唯獨對圈子里類似應元嶺這樣的人中龍鳳、眾星捧月的天之驕子有莫名的敬而遠之。

    不過兩人家世相當,又都經營著幾百家公司,說來說去都是成熟且聰明的商人,你來我往,倒也聊得相得益彰,溫和體面。

    如果只是一場普通社交的飯局,兩人的表現幾乎都能打滿分,畢竟他們從小便是在這樣的場合里浸淫出來的,至于說其他……

    用餐結束,兩人又閑聊了收藏、股票、行業前景,拉拉扯扯,結束的時間雖也晚,但楊滄在對方溫聲說“我送楊小姐回去”時笑了笑。

    “不用,應先生明日開會,就不打擾了。”

    兩人都是出行司機接送的人,她想實在沒有必要自己的司機不用,坐在他的車后排使喚他的司機。

    應元嶺遺憾地點點頭,也沒有再說其他,兩人分開。

    群山郁郁蔥蔥,霧氣縹緲繚繞,秋日傍晚漸漸落起了霏霏細雨,打濕了玻璃窗。

    她借著窗外渺渺白霧,看向蜿蜒山路后的那輛寶藍色加長賓利慕尚,前幾日換車的時候她也曾物色過這輛車,不過后來始終覺得相較于跑車還是太莊重,雖然豪奢又帥氣,某種程度上還是不符合她囂張高調的審美,便不了了之了。

    四個輪子,大概就能驅使某人踏入一段麻木婚姻,任勞任怨。

    她抬眸望向天際霞光,朦朧雨霧中,大地潤澤安靜,橘紅橙光勾勒著碧綠蜿蜒的青山輪廓。

    縱目遠眺,心曠神怡,她輕輕吐了口心里郁結的氣,苦笑著搖了搖頭,閉眸枕上了靠背,逐漸放松她緊繃的神經。

    不重要,都過去了。

    司機見狀,小心調高了車里的熱氣,麝香與柑橘柔和的淡淡香水味飄在空氣里。

    S型山路上,線條流利的紅色跑車后,寶藍轎車靜靜跟著。

    秋日的雨越下越大,漸漸沖走了往日陰霾。

    第50章 離婚后的生活 答應離婚就更是一個極好……

    50.離婚后的生活

    清城的冷秋依舊覆在周軒一成不變的生活上, 大霧朦朧,濕潤冰涼。

    王向斌偶爾會打電話詢問他的周圍有沒有可疑的人,又或者交代他小心出行。單位里, 用心許久的項目再次落到他頭上,各種猜測夾雜著對他離婚的揣測議論甚囂塵上,不過這都無關周軒什么事情。

    他每日三點一線, 實驗室、住宿樓、看楊霧。

    他來的時間漸已固定, 下了班到達已經是晚上九點, 這個時候距離楊霧睡覺剛好還有一段時間,他會抱著孩子靜靜看一會,暖熱的手指小心按按她的小臉蛋, 又再盯著她細長黑睫毛發會呆, 又或者看楊霧睜著大大的黑眼珠盯著他。

    父女倆一個不善言辭,一個不t?會說話,相處時一樓大廳總是安安靜靜的, 卻也溫馨平和。接著, 他把孩子還給王玉蓮,看她抱著孩子上樓消失在了拐角處, 噠噠腳步聲愈來愈遠,他再安靜地離開半山春水。

    他和楊滄沒再見過,偶爾會聽到轟鳴的跑車開進來, 別墅前的大鐵門緩緩合上,他低頭認真地望著楊霧,而另一邊人已經從車庫直接上三樓了。

    楊滄說他可以在二樓活動, 空房間她有的是,但每次周軒來,活動的范圍基本就停在旋轉樓梯前。那法式的旋轉樓梯蜿蜒直到五樓, 巨大的蝴蝶水晶吊燈從樓頂像瀑布一般落下,夢幻美麗,白玉蘭色大理石鋪就一條潔白的路,華麗的復古鏤空雕花欄桿設計精致又浪漫。

    那夢幻的臺階對周軒來說就是兩人無法跨越的溝壑,只要楊滄愿意,她永遠不必低下頭來看他這樣的人。而他有自知之明,自覺止步。

    他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模樣,平靜、枯燥、無聊到有些漫長,他堅持著一點科研方向,慢慢地走著。

    張小燕仍時不時打電話來關心他和楊滄的進展,他大多敷衍搪塞,在對方受不了痛哭時,給予足夠多的耐心聽她哭到沒力氣,然后默默掛掉電話。

    日子綿延而重復,心好似始終平靜如從前,只有偶爾會一陣耳鳴。

    很突兀的,在做實驗的時候,他忽然一陣耳鳴眩暈,按著實驗臺才將身子站穩,又或者下了班回家路上,他拎著兩袋菜,忽然耳鳴眼前發黑,菜掉落一地,又或者他在放空發呆,都能耳鳴陣陣,他安靜感受一會,等那耳鳴暈厥如潮水般褪去。

    以前他不曾有過這癥狀,最近逐漸頻繁了一些,周軒想大概是最近實在過于忙碌,連著幾個月都沒休息好的緣故,打算忙完現階段的活,給自己放幾天假。

    另一邊,楊滄的減肥塑性越來越有效果,身材開始恢復到生產前的狀態,而肚子上的妊娠紋也在治療中逐漸變淺,這一年留在她身上的痕跡都在慢慢消失,她想起周軒的時候也越來越少。

    開會和出差占據了她每天的生活,就連見楊霧的時間都少得可憐,她又回到了以前工作女強人的狀態,麻木而高效,偶爾接到盧平妙幾人的電話,出來碰個面打個牌算是消遣了。

    這日,她又收到了應元嶺的消息,約她晚上看音樂劇。

    上次見面后的半個月,兩人還斷續見過幾次,簡單吃個飯便草草結束了,原以為大家是不謀而合的聽命行事,他這條短信卻是讓她挑起眉,在簡短的一行字上停留了幾秒。

    這是什么信號,大家都是人精必然不會不懂。

    楊滄撥電話給助理,“晚上還有安排嗎?”

    趙學峰:“晚間ctb有個二十分鐘的財經采訪,其他暫時沒有安排。”

    “聯系那邊,往下午挪一下。”

    “好。”

    晚上清城中心的香檳色音樂廳前,來往西裝革履,衣香鬢影。

    楊滄換了身淺藍色的長裙前來,沒想到應元嶺剛好穿著一身藏藍色的西裝,兩人見到對方穿著皆是一愣,又都笑了。

    應元嶺輕笑的視線落在漂亮的女人身上,頷首夸贊:“楊小姐穿裙子果然更美一些了。”

    前幾次見面她總是穿著干練西裝,颯爽艷麗,今日的藍色長裙將她曼妙的身材緊致包裹,更顯風情動人。

    楊滄客氣笑笑,對他今日的品味同樣夸贊一番,兩人相攜進去。

    兩人在前排中間就坐,隨著幕布緩緩拉開,燈光慢慢暗下,兩人陷落在昏暗的光影里,目光望向臺上的人。

    楊滄興致不高地看著,盡管小時候萬齊枝為了培養一個豪門體面,知書達理的大小姐,音樂、繪畫、舞蹈、馬術課等一個也沒落下的給她請了許多大師,但看得懂未必就感興趣。

    間或有人拍掌,她跟著應元嶺贊賞的鼓聲而附和,看他眼里望著臺上興致盎然,時不時偏頭低聲耳語同她聊這個劇的相關背景。

    楊滄對德語音樂劇經典《蝴蝶夢》自然也不陌生,信手拈來應著他的話。

    結束后兩人在西餐廳用餐,緩緩柔和的小提琴聲響起的時候,他把柔軟的餐布平整攤在桌上,然后望向她道歉:“不好意思,我以為你對音樂劇有興趣。”

    “嗯?”

    “我想你這樣性格的人,不喜歡一定不會勉強陪我來看。”

    “哦?”楊滄望著頭頂的水晶吊燈,想起來了上次她喊周軒過來坐在這里的場景,語氣卻是輕松:“我是什么性格?”

    “果決,有主意,很酷的女人。”

    楊滄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回憶上次她坐在應元嶺的位置是怎么教訓的周軒。

    要是他感受一下,估計就不會用“酷”來形容她了。

    她笑著問:“這算是夸贊嗎?”

    “當然。”應元嶺眉毛挑了下,配合他認真的眼神,透出那么點不符合商人的真誠,“楊小姐,你帶有一種與眾不同的魅力。”

    盡管他這句話大概是認真的,但楊滄總是無法習慣圈子里禮貌周到的紳士說話的方式,只聳了聳肩膀,又回了他一句謝謝。

    用餐結束后,應元嶺再次提出送她回家的請求。

    楊滄瞧著他站在車門邊,為她打開門,滿臉含笑恭候等待的模樣,即便是對文質彬彬、風度翩翩的男人敬謝不敏,也對被他這樣世家少爺討好而生出一絲滿足的愉悅。

    她坐上他的賓利慕尚,跟他閑聊起來,“前段時間,我原本也想換這臺車。”

    應元嶺莞爾,玩笑道:“楊小姐要是喜歡,以后我便都開這臺車來接你,這樣可好?”

    昏暗寬敞的后車廂,他遞了杯紅酒過來。

    濃郁的酒香飄來,縈繞鼻翼,她垂睫看去,是她酒柜里收藏最多的哈蘭。

    比它貴的味道獨特的酒多的是,她唯獨愛這一款。

    楊滄沒接他的話,只跟他碰了杯子,清脆的碰撞聲里,她問:“你喜歡這款酒?”

    應元嶺指了指他旁邊車上小酒柜,楊滄看過去。

    五款紅酒里,哈蘭獨占三瓶。

    他笑:“每日下班總喜歡一個人小酌一杯,才感覺生活是自己的。”

    楊滄沒嘲笑他一個大少爺發的什么傷春悲秋不知人間疾苦的牢騷,只慢慢喝完了手中的酒,因為懷孕她已經好久沒有碰過酒精了,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滑過口腔,醇厚飽滿的口感一下散開了縈在心口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香草、礦物質和泥土的氣息把她拉回往日的生活,緊繃的眉眼一瞬都放松了許多。

    應元嶺自然不會錯過她的神情,訝異道:“楊小姐也喜歡這款酒?”

    楊滄只夸他:“應先生的品味不錯。”

    之后,兩人斷續見面,一起打高爾夫、擊劍、參加紅酒品鑒活動又或者參觀藝術展覽或者拍賣會,漸漸也熟稔起來。

    萬齊枝時不時關心兩人進展,從司機那里得到消息,好一陣眉開眼笑,拍手叫好,只覺這才是楊滄作為豪門千金最正確的人生軌跡。

    而周軒的耳鳴卻是愈發的嚴重了,他不得已請了一天假去醫院做檢查,從耳鼻喉一直檢查到腦部CT,他甚至想,要是這時候得了什么癌癥,答應離婚就更是一個極好的決定了。

    有些檢查結果需要隔日過來拿,他便趁今日空閑時間早早的來看楊霧。

    今日天還沒黑,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半山春水仍陷在橙紅的黃昏里,花園里的玻璃暖房中大片的黃色水仙還在旺盛綻放,空氣中飄著淡淡熟悉的花香。

    他對所有花香都有一種心理性的厭惡和反感,甚至過于濃烈時有毛骨悚然的感覺,唯獨黃水仙清新淡雅的味道讓他感到一種放松,那柔和芬芳的味道里飄散著淡淡的甜。

    他抱著楊霧在客廳里轉圈,開著小縫的窗戶不斷有屋外的花香飄進來,縈繞著他和孩子。

    他逗玩著小孩,步伐不自覺又在一扇高大的白墻前停下。

    第一次來時,這里掛著一副字畫,現在已經換成了一副色澤對比濃烈,顏色高飽和,畫里有撲面而來的黑暗和壓抑感的油畫,他不記得什么時候偶然想起搜索過,叫《諾亞的夢》。

    周軒又想起離婚前睡著的楊滄那深深擰起的眉。

    不知道她夢里,是不t?是這樣的場景。

    “嗚……”

    楊霧忽然的嚎啕大哭驚了他一下,把他從征愣中抽離出來慌張地看回孩子,摸了摸她的尿不濕,溫熱一大團,沉甸甸的,果然……

    拉屎了。

    周軒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她的臉,把她抱回到沙發上,動作算得上熟練的拿出尿不濕,又接了熱水,幫她洗屁股、換尿不濕、喂母乳。

    她大口喝著,紅了一圈的眼睛里還有淚汪汪的水珠沒來得及擠出去,泫然欲泣的盛在眼眶里,很是招人憐愛和喜歡。

    他手指小心擦去,柔軟的觸感讓他心口更柔和了。

    看孩子吃完,哄她睡著后把孩子交還離開。

    他一般走的是正門口旁邊的小門,車也都停在院子外面,這日他剛走到門邊,兩扇三米多高的花紋繁復的大門緩緩朝內打開。

    他愣了下,有如此動靜的,必然是主人回來了。

    跟著,一輛寶藍色的賓利轎車從他面前駛過,在花園旁的長路邊停下。

    他腳步征了下,回頭,一位溫文爾雅,長相英俊精致的男士從車上走下來,整理著衣袖繞到車的另一側,施施然幫忙打開車門,氣質獨特又散著不顯山不露水的魅力。

    一襲柔軟如水的裙擺先流淌出車外,跟著纖細白嫩的腳踝踩著紅色高跟鞋落在地面,女人按著男人的肘部站穩,然后收回手,漂亮曼妙的側影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含笑的聲音落在不知何時涼下來的秋意里。

    “應先生總這么送我,我想我得考慮給司機安排個新的工作了。”

    “楊小姐不介意,我來安排也行。”男人笑的溫和明朗,透出自信和風度,精致高貴的西裝讓他看起來更像是時尚畫報里走出來的男人,跟著他的目光錯過她的紅裙肩頭落向她身后。

    昏暗的視線里,周軒同男人的目光對上。

    沉默安靜。

    跟著,注意到應元嶺視線的楊滄也偏頭,隔著院子里搖曳的銀杏葉與錯落晚霞的最后一絲薄薄昏日余光同他四目相望。

    寂靜空曠的院子,黃水仙的味道淡了許多,空氣里是落葉、蕭瑟、干枯的味道。

    深秋的風,開始吹得令人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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