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照片
空間極其狹窄。
男人壓住他時, 大半的身影擋住燈光,熾熱的呼吸噴灑在周宜寧粉嫩的耳畔。
濕熱的觸感,勾得她心口都在發癢。
“脫”這個動詞, 男人本就低沉是聲線喑啞至極,就跟開了無限循環模式一樣,在她耳垂畔低語。
她的手還被男人扣住,往下慢慢牽引。
四目在昏暗的半空中交匯,那雙看誰都深情的桃花眼蠱惑力太強, 周宜寧覺得自己的大腦越來越迷蒙。
連自己的動作都控制不住, 指尖沿襯衫向下, 似有一團火在炙烤著。
直到觸及一股冰涼, 她才堪堪收回紛亂的思緒。
意識到是什么,所有壓制的氣血頃刻向上翻涌, 纏繞她所有的感知。
“……別——”周宜寧的臉蛋幾乎紅透,掙扎著想收回手指。
“不是你要看么?”裴京聞靠著她, 唇角掛著吊兒郎當的笑,尾音故意上揚了些:“難道要我脫給你看?”
同樣的意思,被他用不同的話說出來,怎么聽都帶有幾分調笑和曖昧。
說話的時候,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扯了扯本就搖搖欲墜的衣領, 露出本就半遮不遮的鎖骨。
說話的時候, 他凸出的喉結上下滾動,光影籠罩下, 說不出的性感。
第一顆扣子很快解開。
在他的指尖往第二顆扣子時。
周宜寧后知后覺反應回來他在做什么, 耳根倏地發熱,下意識要推開他。
只是余光透過松散的襯衫衣擺, 瞥見那道淺淺的疤痕時,動作硬生生止住。
這道疤從左下角到右上角由淺入深,泛著深淺不一的暗紅色,似乎是某種尖銳利器留下的,細看疤口,還有幾個針腳。
因為他皮膚天生冷白,所以很久之前留的痕跡,到現在也非常清晰。
很難想象,當初留下這道疤,他得有多疼。
這個念頭在腦海一出,周宜寧的呼吸不禁放慢速度,難言的刺痛在心口蔓延開來。
緊張瞬間取代了所有的羞赧,她動了動唇角,鼓起勇氣問道:“你這道疤,是怎么留的?”
幾個字,似乎用盡了她的力氣。
說到最后,周宜寧感覺自己盡力克制的擔心,幾乎要沖破胸腔,纏得她呼吸不過來。
一秒,兩秒。
似乎過去很久,又似乎很短暫,只有呼吸一下一下交織更替的聲音。
空氣都變得凝滯。
聽覺里,仍舊沒有熟悉的聲線落下。
周宜寧放慢的呼吸又變得沉重起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泄了很多。
一個猜測在腦畔形成。
看樣子,對裴京聞來說,這道疤的意義應該非比尋常。
或許,他并不愿意她知道。
當然每個人都有秘密,即使他們的關系很親近。
周宜寧不覺得自己是個不懂得保持分寸和距離的人,所以她對裴京聞的很多事并不強求。
可她的理智在這時就跟魔怔了一樣,怎么也沒辦法保持冷靜。
內心對知道這道疤來由的渴望強烈到極致,周宜寧顧不得其他,視線緊緊盯著右腰的位置:“能告訴我嗎?”
許是她神色里的擔憂和執著太明顯,到嘴邊的賣慘生生止住,男人抬手勾住她的腰肢,低聲說,“打架沒注意到,被捅了一刀。”
“都是好幾年前了。”
眼見她眼尾克制不住泛紅,裴京聞向來舍不得看她難過,環擁的手臂又加重了力道。
“放心,和你沒關系。”
見她清儷的杏眸覆了層霧靄,男人溫熱的指腹搭過去,輕輕擦過她的眼尾:“別擔心了,嗯?”
這句安慰的話,落進周宜寧的耳畔,很莫名的,帶給她一種名為失落的情緒。
理智告訴她,能圓了她年少的夢想和裴京聞擁有合法關系,就是她最大的幸運,不該奢求太多,但遇到這個人,她總沒辦法完全保持冷靜。
甚至非常貪心,總想和他產生再多一點的交集。
印象中,她從沒見過裴京聞和別人打架,所以這道疤……她垂在袖子里的手指入肉更深了些。
他打架的理由會有許多種,但她凌亂的腦袋里就是被矯情塞滿,總忍不住去想他打架,會不會和女孩子有關。
畢竟分別這七年,她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
可話又說回來,當初是她先推開他的,她現在又有什么立場和資格,因為他的過往里沒有自己而難過呢?
這樣的念頭一旦生出,就像生命力極強是藤蔓,用全身細小的刺,密密麻麻纏繞住心口。
那種沉悶的疼痛鈍得厲害,讓她幾乎在短時間內沒辦法呼吸。
說到底,她不應該情緒內耗,可她就像個沒出息的膽小鬼,問題一旦和缺失的那七年有關所有的勇氣都泄了氣,組織好的話也問不出口。
裴京聞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自然能看到她的情緒變得越來越低落。
可這姑娘性子太倔強,很多時候他越問,愣是躲得越厲害。
不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也大概能根據一些話猜出她轉變的原因。
他垂眸,斂了眼底的晦暗,抬手將她抱坐起來,捉住她的手骨往右腰的位置。
周宜寧沒來得及抗拒,指尖被他牽著撩起他襯衫的衣角,觸碰到凹凸不平的肌膚。
針腳和刀口的位置,都比她想象的還要深一些。
心尖的那點鈍痛更明顯,周宜寧輕聲問,“還疼嗎?”
聲線很輕。
只有她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才保持平靜,不讓酸澀涌向眼眶。
“終于知道心疼我了?”男人不由分說把她摟進懷里,語調有些低啞,濕熱的氣息掃過他的耳廓:“你再摸會兒,就不疼了。”
每個字都帶著不正經,膝蓋故意抵靠她的衣擺。
空間變得更狹小。
尤其是觸及“摸”這個動詞,不知是不是他的語調太低磁,音尾都沾染了撩意。
周宜寧很沒出息地紅了耳根,腦海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總算平復了些。
“……什么啊,”周宜寧想往后縮,可惜掙不開腰間橫亙的力道,只能忍著心間的波瀾瞪他,“哪有……”
到嘴邊的“摸”,她實在沒有他那么厚的臉皮說出口,而她又沒法忽視這人的惡劣,只能硬著頭皮說:“哪有那樣止疼的啊。”
說到最后,她腦袋垂落得越來越低,脖頸都染了緋紅。
哪知,男人臉部加紅心跳不加速,一本正經誘哄道:“科學證明,按摩可以緩解知覺的痛感。”
周宜寧:“……?”
……這話是哪門子的科學啊。
見她明顯不信,裴京聞的薄唇漸漸往下移,最終貼在她的耳根處,眸色認真:“我是醫生,還能騙你嗎?”
—
被他欺負一通后,周宜寧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腦袋,背對著他捂住泛酸的手腕,心間除了難言的羞赧,還有氣悶。
她就不該信這人的鬼話。
更不該對這混蛋產生同情心。
怎么每次都容易對他心軟,手骨好半晌恢復不過來。
“你再往那邊睡,就要掉下去了,”他從后面攔腰將人抱住,悶聲一笑,“生氣了?”
他這有點啞的低沉音色,剛才被他壓住可勁兒欺負的畫面,又在眼前上演。
周宜寧不想理他。
他倒也不在意,狀似好心建議:“那要不要我,幫你摸回來?”
見他真有考慮,周宜寧實在接受不了他這么……流氓的話,臉色微紅拒絕:“不要!”
他眉眼微挑,不置可否。
床頭那盞閱讀燈,在他的發頂籠了層微光,落進那雙低醇的眸色里,變成了溫柔。
他牽起的唇角帶了些痞,還有了些痞,還有幾分惡劣,“為什么不要?”
說話的時候,他刻意往前靠了靠。
男人的氣息太有侵略性,強勢擾亂她為數不多的理智,讓她實在說不出口那些控訴。
“不說話?”他放慢語調,大腿往前,“那就是要了。”
鋪天蓋地的氣息從身后襲來,周宜寧的心跳速度極快,怦怦要沖出胸口。
顧不得那些話有多不堪入耳,她咬著唇:“你說好只碰那,沒說其他地方……”
越到后面越說不下去。
裴京聞從那雙澄凈的眸子里,讀出了“你好無恥”四個字。
行吧。
在她這,自己的確很無恥。
“那你說說,其他地方是哪兒啊?”他不以為恥,笑意更加懶痞。
他能神態自若問出口,周宜寧都沒耳朵往下聽。
知道再說下去,場面一會兒又得被這個人搞得沒法收場,索性找了個借口:“……我困了。”
可能這段時間太累,即使他的手不安分,周宜寧閉上眼,思緒被困頓席卷,倒也能做到忽略他的存在。
隔天清早,周宜寧迷迷糊糊的意識,是被言念一通視頻電話喊醒的。
她摁了接通,艱難坐起來靠住床背,“怎么了?”
“寧寶好消息,咱們紙鳶的拍攝地有著落了,”言念一臉激動,“「長寧巷」同意了我們的申請。”
作為京北最古老的胡同之一,長寧巷的建筑基本保持宋明風格,傳聞用來鋪路的每一塊磚都是文物,足夠在二環內買一套兩居室。
而且和其他胡同不一樣,長寧巷一半地段,都在私人手里。
為了保護古建筑,除了央華臺的拍攝需求,基本不對外開放,更別提各類商業拍攝。
為了讓「京北紙鳶」這期視頻更有代入感,言念多放打聽,終于得到一點眉目。
前幾天,她才得到和對方秘書通話的機會,確認了拍攝合同,忍不住喜悅跟周宜寧分享。
聽到這期待已久的消息,周宜寧朦朧的困倦瞬間清醒了大半,眼角眉梢都帶著開心:“太好了,辛苦你了念念。”
為了更舒服,她想坐得更端正一些,卻忘記了檢查身上的睡衣。
于是隨著她的動作,大半的衣領滑落,露出圓潤的肩頭。
鏡頭里乍染顯現春光,鎖骨的肌膚細嫩白皙,盡管散落的烏發遮了大半,但靠近脖頸的地方,粉色印記十分顯眼。
周宜寧:“……”
全身的氣血如浪潮般向上翻涌,周宜寧難得反應速度很快,胡亂先把視頻掛斷。
這才低垂著雙眸,看清自己搖搖欲墜的衣領,臉蛋紅得要滴血。
……她明明是
穿好衣服才睡的。
想到那個罪魁禍首,昨晚就沒收斂過,周宜寧氣悶到雙手揪住被子蒙上腦袋。
這讓她怎么有臉去面對言念。
言念坐在車里,好半晌才從從震驚中回過神。
早知道寧寧有男朋友,沒看出她這男朋友下手這么重。
寧寧皮膚天生細白,稍微用點力就能留下痕跡。
看這樣子,昨晚沒少折騰啊。
嘖嘖。
知道周宜寧臉皮薄,她勉強克制住八卦的心思打開聊天框:[寧寧別害羞,我什么也沒看到。]
末了補充:[真的,信我。]
消息提示音響起,周宜寧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有勇氣抬眼看向手機屏。
不知是不是心跳太過慌亂,很正常的兩條信息,落進她的眼底,怎么看都覺得意味深長。
好在言念轉移話題的速度很快:[對了寧寶,我給你和溪溪定了明天中午12點去隨州的機票,記得今天提前收拾好行李。]
[明天我提前來接你。]
[沖.jpg]
看到“隨州”兩個字,想起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周宜寧腦海里的旖旎才消散了些。
她暗自做了好幾次深呼吸,為了使自己不被裴京聞影響,她趕忙起身去洗漱。
冰涼的水拍在臉頰上,周宜寧凌亂的呼吸才恢復了原有節奏。
穿戴整齊后,看見置頂浮現的消息,心頭沒來由的悸動,周宜寧不想理他。
和往常一樣,她除了完成銹圖,還要繼續練習鳳尾纏花。
進入三月,京北的天溫暖許多,早春明媚的陽光穿透窗戶,正落在她墻壁上。
周宜寧穿了件新中式長裙,勾勒姣好的身段,烏儂的長發散在身后,露出全神貫注的側臉。
五官清儷秀美,色干凈白嫩,鼻梁小巧精致,鏡頭里說不出的柔婉。
光影散落,不知是不是繡面的鳳尾太栩栩如生,正巧有一只蝴蝶從窗戶飛進。
看見這一幕,許溪忍不住放輕呼吸,生怕驚擾了蝴蝶,趕忙用手機拍攝。
她克制不住磕神顏的激動,分享到三人群里:[言姐姐你快看!我們寧寧大美人真得美翻天了!]
正忙于篩選最近各大品牌投來的合作項目書電腦自然也能收到消息,點開那張圖片,她秒回:[不用修圖了,直接發生活號。]
周宜寧的底子太好,陽光就是最好的修圖軟件。
許溪秒懂:[OK .jpg]
照片發送成功的兩個小時,評論就漲到四位數,點贊更是達到幾萬。
不少鐵粉蓋起高樓。
什么時候睡到安寧姐姐:[姐姐好美!狂親姐姐!]
安寧是我老婆:[新中式太絕了!姐姐請把新中式焊在身上好嗎!]
我是安寧的狗:[附議!安寧你是小說里逃出來的古典美人吧嗚嗚]
[樓上的別碰瓷!安寧是我老婆!]
[……]
后面的內容,明顯越來越歪。
一到休息時間,賀之讓就癱進座椅里摸出手機沖浪。因為裴京聞這少爺大學時沒少發瘋,他早就關注了周宜寧的工作賬號。
剛打開,系統就給他推送更新內容。
評論區不看還好,全都是跟裴京聞“搶老婆”的。
清楚這些粉絲的“爭搶”并沒什么實質威脅,但那狗東西最近太春風得意,隨時隨地都跟只公孔雀一樣招搖自己有對象。
就離譜。
誰邀請他晚上出去玩了?他非要在那裝模作樣說女朋友太粘人,要回去陪。
呵呵。
他眼白都快翻上天。
偏偏這狗東西,還真是他們這群大老爺們里唯一一個有對象的。
賀之讓就看不慣他那得意的逼樣,見人從手術室出來,他故意把手機遞過去:“嘖嘖,看周妹妹魅力多大,多招人喜歡吶。”
裴京聞伸向扣子的動作頓住,看清屏幕里的內容后,眼眸微微瞇起。
下一秒,裴京聞若無其事坐進椅子里,氣定神閑睨了他一眼,“還挺有眼光的。”
裝得挺淡定。
賀之讓嘖了聲,湊過去賤兮兮笑,“這么多情敵你一點都不擔心嗎?”
“每晚抱她睡覺的是我,”他打開電腦,唇角勾起懶淡的弧度,“還擔心什么?”
賀之讓:“……”
也就這狗,才能心安理得說出這么不要臉的話。
賀之讓吐槽著,摸著下巴打量過去,似乎真得穩如老狗。
這少爺轉性了,什么時候這么平靜了?
狐疑歸狐疑,這時手機鈴聲響起提醒,距離會議還有五分鐘時間。
秦教授主持的科研會,最喜歡點名回答問題,他不敢有半點摸魚的心思,認命般往會議室走。
比起賀之讓的小心翼翼,裴京聞就顯得明目張膽太多。
幾個博士正在進行文獻綜述的匯報,他半倚著座椅,眸色看向桌子下面的手機,擰眉沉思幾秒,快速記完匯報要點,指尖在屏幕翻飛。
W:[這套裙子好看。]
[怎么辦?我想讓你晚上穿給我看。]
手機響起消息的提示音,周宜寧恰好繡完今天既定任務的最后一陣。
習慣性去看手機,視線正落在這兩條消息上面。
“晚上”兩個字,格外顯眼。
就好像在暗示著什么。
周宜寧的臉蛋倏地覆滿了熱氣,只覺手機都變得滾燙,握住的動作差點沒穩住。
……什么叫晚上啊!
她一陣羞惱,正猶豫怎么回復,對話框里再次彈出新的信息條:[老婆,我現在在開會。]
[但我滿腦子都是你怎么辦?]
一共四句話,明明他沒在跟前,周宜寧卻能感受到他強烈的氣息。
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熟悉腔調,在她耳畔止不住回響。
生怕他再說什么過分的話,周宜寧刻意忽略其他三條:[你好好聽會。]
發送成功,對方好幾分鐘都沒回復。
熾熱的心緒緩和了些,就在她收拾好東西出去找許溪時,一通電話打了過來。
是嚴可薇。
她點了接通,女孩的聲線隔著電流傳進。
“寧寧我回來了。”
聽見這幾個字,周宜寧該開心的,但她心頭沒來由咯噔一跳。
按她對嚴可薇的了解,回京北怎么也不該是強顏歡笑的語調。
作為多年閨蜜,兩人幾乎無話不談。
“薇薇你怎么了?”猶豫片刻,周宜寧決定直接問出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嚴可薇哽咽了片刻,電流里滿是女孩哽咽不已的哭腔:“寧寧,那狗男人他回家聯姻去了。”
“他還是不要我了。”
第48章 酒精
「indulge」是一家私密性極好的酒吧, 各項設備都算京北娛樂場所top.1,備受京北各類富二代的青睞。
正是晚上七點半,酒吧內人影攢動, 霓虹光影晦暗不明,主唱帶著墨鏡,手握吉他正在彈奏流行樂曲 《secret》。
除了吉他曲,還有舞池里各種勁欲十足的曲子交互纏繞,年輕的男孩女孩跟隨音樂縱情舞動, 空氣中混雜著酒味和煙味, 倒映進五光十色的液體里。
說不出的旖旎和曖昧。
吧臺處的調酒師, 應對面女孩的要求, 一杯接著一杯的威士忌遞過去。
女孩散著長發,眼尾上挑略顯迷醉, 白嫩的臉蛋明顯浮現了因酒精浮現了一層酡紅,為整個人添了幾分媚態。
因她身段姣好, 又是孤身一人,自然會吸引不少探視的目光,好在調酒師的業務能力很高,三言兩語就隔絕了那些別有心思的糾纏。
都說酒精能麻痹自己,但好幾杯烈酒下肚,嚴可薇心底積壓的氣悶都無法紓解。
狗男人!
如果早就決定好要聯姻, 還來招惹她干嘛!
她不想傷心的, 可眼眶就是很沒出息,止不住的酸澀往上冒。
一杯不夠, 那就再來一杯。
不知多少杯下肚。
她單
手撐著昏昏沉沉的大腦, 微卷的發絲凌亂散在耳畔,抬手將空杯子遞過去。
就在她把滿杯的飄香灌進肚里時, 感知被麻痹得有些模糊,仍下意識再點一杯。
看著她細嫩臉蛋越來越紅,調酒師忍不住提醒:
“這位小姐,您不能再喝了。”
女孩微微蹙起秀眉,偏著腦袋似在思索著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可惜酒精勁兒上頭,好半晌她都沒把這幾個字連在一起理解。
不過醉鬼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喜歡跟人反著來。
聽見“不能”兩個字,她瀲滟的眸色覆了層不滿,紅唇一張一合,“少、少廢話,我還要。”
末了,她強調:“要、要最烈的。”
生怕被調酒師拒絕,她猛地傾身上前,可惜雙腿使不上勁兒,整個人控制不住重心往后仰去。
下一秒,鼻尖一股清冽的煙草味,取代了原本的烈酒味道。
她想抬頭,但男人太高了,額頭只能倚在他寬闊的肩膀,想抬眼只能瞥見他的下巴。
極強強烈的男性荷爾蒙氣息,緊緊裹挾住她的呼吸,一時間都忘記了掙扎。
“你喝多了,”男人的聲線很低沉,動作的力道恰到好處,不由分說她摁回座椅里,每個字都帶著強硬,“手機給我。”
肩膀的桎梏忽視不了,她瞪向男人,手腳并用著抗拒:“你放開我!你是誰啊!敢命令我?”
因為力量懸殊太大,她反抗半天沒什么效果,于是憑本能去咬他。
看見這一幕,調酒師眸色微緊,幾乎被嚇得滲出一身冷汗,趕忙主動說:“郁總,要不您把她交給我吧。”
男人并沒說話,眸色斂在濃密的睫羽當中,沒人能看清他的真實想法,動作多了些耐心:“沒事,你去忙吧。”
印象中,自家這位老板,還從沒對哪位女客人這么好脾氣過。
驚訝歸驚訝,老板話都說到這份兒,調酒師默默按耐住八卦的心思,把所有的話吞回肚子里。
嚴可薇的大腦已經被烈酒蒙蔽,自然不知調酒師的反應,只憑借本能雙收扒拉他。
反正這人身上還挺好聞的。
周宜寧匆忙趕到「indulge」時,視線正撞上這一幕。
年輕的女孩大半身軀都掛在男人身上,眼角眉梢彎起,飽滿的紅唇微揚起,眼尾上挑的弧度略顯媚態。
……這狀態,怎么看都看不出跟電話里那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相似。
可能人在喝醉的狀況下,對親近的人的依賴程度比平時高出許多,嚴可薇半睡半醒間,余光瞬間定格在朝她靠近的女孩身上。
“……寧寶,我、我在這。”她說的每個字都斷斷續續的,掙扎著想從男人的雙腿離開,“嗚嗚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來,我都要以為你不要我了嗚嗚。”
也不知道嚴可薇怎么做到的,都醉成這樣,說話還十分順溜。
見她眼角眉梢掩飾不住的依賴,郁淮沒再多說什么,松開了手臂。
不知說到哪個字把自己給說傷心了,嚴可薇雙眸通紅,眼眸盛滿了委屈。
周宜寧加快腳步走過去,雙手將人接住,攙扶著她坐在休息區的沙發里。
就跟渾身沒了骨架,嚴可薇靠在她的肩頭,語調乖軟,多了些依戀:“寧寶我終于見到你了嗚嗚快讓我抱會兒。”
周宜寧失笑,眼角沾染未曾完全化開的霧靄,側身從包里摸出紙巾。
嚴可薇非常乖巧閉上眼,空氣里的檸檬清香取代了煙酒的刺鼻,她傾身靠向周宜寧那邊,不斷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好香啊寧寧,”她抱著女孩清瘦的身姿不松手,“還是姐妹好,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決、決定封心鎖愛了。”
“沒一個”三個字一出,郁淮捏住手機的指骨倏地收緊,眼神意有所指看了過來。
可惜醉鬼不僅沒了眼力,反應力也會跟著變得遲鈍。
那道視線的存在感太強,偏偏又直勾勾落在醉得親媽不認的嚴可薇身上,周宜寧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順他意味深長的視線望去,黑色襯衣胸口的抓痕無法忽略,甚至第二顆扣子還有淡淡的口紅印,不用猜都知道誰干的好事。
撇了眼眸色似乎什么也不記得的嚴可薇,就在她思索要不要出于禮貌,主動和對方打招呼時,對方移開和她短暫對視的視線,目光落在手機亮起的屏幕。
距離比較近,加上他接電話也沒刻意躲避,想聽清話里面的內容并不難。
知周宜寧并沒有偷聽他談話的習慣,正要收回所有的關注,聽覺卻被熟悉的名號給吸引住。
“要說恒盛有沒有誠意,”他眉目閑散,談起生意就跟談論天氣狀況一樣,“那得看裴總愿意讓利幾個點了。”
“讓利”兩個字,格外清晰。
加上恒盛兩個字,周宜寧心口沒來由收緊,隱隱被不安繚繞住。
就算她再不懂行情,也知道恒盛向來都是被別人讓利的份兒,哪有主動讓步的時候?
盡管生意場上的你來我往,對她而言完全陌生,但所有話題只要牽扯到裴京聞,她總是變得很沒出息,任由一點風吹草動控制大腦。
各種猜測浮上心頭,她胡亂糾纏的思緒,只有耳畔再次落下郁淮低潤的嗓音時,注意力才會集中起來。
不知對面說了什么,郁淮低低笑了下,絕艷的眉眼舒展開來。
就在這時,一道不算陌生的窈窕身姿由遠及近,停在郁淮高大的身軀旁邊。
女孩一身YST春季高定,勾勒嬌俏婀娜的身姿。肌膚白嫩,黑長直散在身后乖巧至極,襯得那張本就精致細嫩的臉蛋更顯柔婉。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她就像一束被人精心呵護的朱麗葉,從頭到腳都顯露著精致和優雅。
卻不會讓人覺得精致過頭導致的俗氣。
周宜寧本就不穩的呼吸徹底凌亂,一種難言的低落就像一只無形的手,慢慢收緊握住他心臟的力道。
好一會兒,她輕輕扯了扯唇,才有力氣分辨出這種低落,叫自卑。
已經許多年了,她都沒有這么強烈的自卑了。
不得不說,溫令嫻的內外在,都是人群中最出眾的那一個,會吸引所有人的眼光。
如果她是男性,也會毫不猶豫去選擇這么優秀的溫令嫻吧。
“哥,你好意思問行洲哥要那么多利潤啊,”溫令嫻扯著男人的袖子,語若春水入耳輕悅,讓人流連忘返,“能不能看在我的份兒上,這次就別過分要求啦?”
從這份旁若無人的親昵來看,她跟郁淮的關系十分親密。
“小沒良心的,大老遠跑來找我就是替姓裴的說話啊?”郁淮掃了她一眼,唇角漫不經心半扯,“也不怕哪天被人賣了還替他們數錢。”
“哪有?”溫令嫻吐吐舌頭,眉眼彎彎挽住他的胳膊,“你這次幫了忙,恒盛肯定會記得你的。”
這個插曲,過程說來復雜,實則只有不到半分鐘的時間。
兩人邊聊邊往前走。
角度原因,加上周宜寧刻意回避,溫令嫻并沒注意到她們。
“寧寶,你在看什么呢?”絮絮叨叨了半晌,嚴可薇這醉鬼,才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讓我、我看看,是不是哪個野男人把你勾引了。”
順周宜寧的視線望去,正巧落在那道離去的挺括身影上。
雖然反應慢了半拍,嚴可薇胡亂撥開臉頰兩側的碎發,想了一會兒還是分辨出他身旁有個女孩。
“狗男人!不要臉!”她柳眉緊緊蹙起,非常生氣拍了下茶幾,震得矮腳杯里的液體都漫溢出來:“前一秒還撩、撩我,轉身就投入到其他女人是懷抱。”
這一喊,不僅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也成功撥開了周宜寧腦海里凌亂的迷霧。
生怕好友動靜太大,她趕忙將人攔腰
拽住,柔聲安撫道:“薇薇別鬧,我帶你回去好嗎?”
周宜寧沒問她把自己搞這么狼狽的原因。
不止是嚴可薇剛才在電話里說的“他不要我了”,從她現在罵的這些話,大致也能猜到為什么。
嚴可薇愛面子,她不想在公眾場合讓好友成為關注的點。
就在她打開叫車軟件時,屏幕頂端彈出裴舒語的來電:“寶你現在在哪呢?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別人,怎么微信消息都不帶理的?”
很神奇的,半開玩笑的語氣,成功將她心間那點沒來由的沉悶疏解開來。
簡單解釋了一遍過程,她才說:“我先叫車,一會兒再跟你聊。”
“叫什么車啊?我喜歡為美女服務,”裴舒語趕忙阻止,摸出鴨舌帽戴上,“等十分鐘,本小姐去接你們。”
不給周宜寧拒絕的機會,裴舒語干脆利落掛斷電話。
“誰啊……”酒勁兒上頭,嚴可薇半睡半醒間還有精力問。
兩人都是自己的閨蜜,雖然嚴可薇大學畢業遠赴倫敦求學,但三人一直保持非常密切的聯系。
“舒舒來接我們,”周宜寧輕聲解釋,替她把凌亂的衣領整理好,“別難過啦,喝這么多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覺。”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周宜寧都不敢相信,嚴可薇能一次性喝這么多酒。
果然,談到感情,再理智的人也很難克制沖動。
哪知聽見“難過”兩個字,嚴可薇翻了翻白眼,不樂意反駁,“呸,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誰會為一只狗難過啊。”
狠話是這么撂的。
沒幾句,在酒精的作用下,眼角不自覺又滑落了幾顆晶瑩。
“寧寧你知道嗎,他說我是他的真愛,”嚴可薇埋在她的肩膀,“可家里一通電話打來,他、他說他輸給現實了。”
“他說,我跟他的差距,是沒辦法縮小的。”
“混蛋啊!渣男!都是借口!”嚴可薇的呼吸變得急促,神情逐漸激動:“明明是他想拋棄我,反過來還要讓我認清現實!”
不知是不是空氣中的酒精開始發酵,周宜寧只覺這幾個字從耳畔飄進,格外沉重。
攬住嚴可薇肩膀的動作不禁凝滯,呼吸也放慢了節奏。
深藍色的霓虹燈,將她的臉蛋映得有些蒼白。
周宜寧忽然想起,裴舒語幾天前提起,恒盛最近被搶了好幾個談攏的項目。
為此,一向運籌帷幄的余相晚,心底都不免憂愁。大哥裴行洲原本自行創業,近幾天都幫恒盛在其中周轉。
她原本想問自己能不能幫上些忙,只是看見裴京聞回到家難掩疲憊的狀態,終究沒能問出口。
真是關心則亂。
問了又能怎么樣呢?她能提供什么幫助嗎?
明知道裴京聞在為科研日夜顛倒,問出口他一定會耐心解釋,可這過程勢必會花費他好不容易得來的休息時間。
既然幫不上忙,那就別給他徒增煩憂。
回憶與剛才的畫面重迭。
原來她拼盡全力都幫不上的忙,對別人來說,就是一句話的事。
“差距是沒辦法縮小的。”
這句話重復在腦海里出現,周宜寧不禁咬緊唇肉。
橫亙在嚴可薇和她前男友之間的問題,又何嘗不是她跟裴京聞的?
腦海里沒來由升起一陣無力感,周宜寧閉了閉眼,脊背向后側靠住沙發。
心口沒完全散去的沉悶,再次席卷而來。
除了認真聆聽嚴可薇的吐槽,她視線不禁落在眼前那杯五光十色的液體上。
這一個月來刻意被忽略的差距,這一刻自動在她的眼前浮現。
清晰可數,讓她不得不面對。
“寧寧,你是不是也有煩惱?”嚴可薇握住酒杯遞給她,還以為她也對酒興趣,神秘一笑說,“好喝,嘗嘗。”
不等她反應,吸管已經伸到她的嘴邊。
不知哪來的沖動,她忽然很想嘗嘗是什么味道。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嚴可薇還沒察覺到她的異樣,自顧自往下說:“愛的時候說只愛我這個人,不愛了就給我細數各方面的差距,非說我除了這張臉,沒一個地方給他長臉……”
周宜寧悶了一口,酸酸澀澀的觸感,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清甜。
明明以往酒精都是苦澀的。
是不是錯覺?
不知過去多久。
她眨了眨眼,只覺視野里都霧沉沉的,正想去拿手機看眼時間,不想右手軟綿綿的,怎么也提不起力氣。
連身旁靠近的兩道身影都察覺不到。
任由手機一直震動,卻無暇顧及。
“……好家伙,”兩人臉色都泛著不正常的潮紅,裴舒語驚得瞪大雙眼:“你們倆這到底喝了多少啊?”
幸好。
這兩人挺會挑地方。
起碼這家酒吧是郁淮哥開的,還沒人敢明目張膽對女孩子動歪心思。
沒人應答。
嚴可薇手腳并用扒拉在周宜寧身上,明顯已經睡死過去。
至于周宜寧,沒完全陷入沉睡,但暈紅的眼尾明顯不正常。
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周圍本就低沉的氣壓,莫名又降了幾個度。
都不用懷疑,就知道是誰一臉不爽。
能讓裴京聞這么緊張,也就周宜寧能做到。
“哥,你是不是惹寧寧生氣了啊?”她一臉幸災樂禍,故意挑刺:“哎呀我記得寧寧是滴酒不沾的,怎么忽然就喝這么多了?”
難得,她說話的時候,裴京聞黑沉著臉,并沒主動打斷。
“哎,男人還是靠不住,”裴舒語故意拖著語調,“關鍵時候傷心了,還得是姐妹啊。”
“寧寧,我這就帶你回去。”
話是這么說。
趁她動作輕緩,將嚴可薇從周宜寧身上扯開,裴京聞當機立斷上前,行動比她更快,抄起腿彎將人打橫抱起。
驚嘆這狗的臂力沒幾秒,裴舒語小聲懇求:“哥我一個人扛不動。”
嚴可薇看似身材很好,實際全身瘦得沒幾兩肉。但同為女孩,裴舒語還真做不到一口氣把她扛出去。
聞言,裴京聞駐足。
停頓幾秒,他看了眼駐唱的女歌手,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
不知說了什么,對方跟他一起折返。
“她交給你了。”
留下這句話,他抱著人直接跨步遠去。
裴舒語:“……”
無情!
有異性沒人性的狗東西!
罵歸罵,只要想起他這“有異性”跟閨蜜有關,裴舒語就一臉磕到了的興奮。
寧寧值得被好好對待。
就是便宜那狗東西了。
此時,夜風襲來,似將所有的潮熱和旖旎都撫平了些。
周宜寧迷亂的意識,在這一刻總算有了些清醒。
抬眼對上那雙漆黑的眸子,不知怎的,久違的酸澀全部涌向鼻尖。
“怎么了?”他停下腳步,深邃的眸色緊緊落在她身上,眉眼關切:“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宜寧沒說話。
只愣愣看著他,一瞬不瞬。
這樣的眼神,哪怕什么話也不說,對他的撩撥程度也極大。
逐漸被燥熱包裹。
他滾了滾喉結,聲線低啞:“周宜寧,這樣看我,你最好有話說。”
不曾想剛說完。
手背一滴冰涼落下。
第49章 乖巧
咫尺的距離, 近到呼吸交織在一起。
因為身高的差距,裴京聞只需低頭,薄唇就能觸及她的額頭。
明明很曖昧的氛圍, 他卻沒心思去想別的。
清風拂面,撩起女孩的一縷發絲掃過他的下巴,那種癢到心口的觸感,才讓他找回怔愣的思緒。
冰涼的液體與他滾燙的皮膚相交,徹底驅散了胸腔里那點還沒完全消散的燥熱。
她……是在哭嗎?
這個認知中腦海里形成, 他心口收緊, 渾身上下都被緊張纏繞。
他有些不敢置信。
他抬眼看過去, 女孩纖密的睫羽遮斂著瞳孔, 又薄又瘦的肩頭微微顫抖。
晚風很輕,撩亂了她柔順的長發,
卻吹不散嗓子里低低流出的細微嗚咽。
是很克制的哭泣。
不知壓抑了多久。
心口密密麻麻的沉悶,他想上前一步, 周宜寧卻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倒退一步。
漆黑的眼底漸漸浮現了幾分難以置信,他再次往前靠,周宜寧卻往后又側了側身。
不是錯覺。
因為他的靠近,她很抗拒。
無聲的對峙。
路燈下的微光,順著女孩烏黑的發頂灑落, 陰影覆蓋了那雙清儷的眉眼, 讓他沒法看清她的真實想法。
今晚的一切都顯得不正常。
裴京聞還不至于遲鈍到連她的異樣都看不出來。
周宜寧向來是所有中眼里的滴酒不沾。
就算上了大學,她也是所有老師眼里循規蹈矩的乖乖女, 怎么也不會跟酒精扯上關系。
而且她的調節能力很強, 即使情緒再低落,也會在短暫的時間內恢復。
高中剛畢業的那段時間, 他也曾自嘲過,這姑娘還真是沒良心。
把他忘得這么快。
一點都不在意他。
一點也不難過。
就好像在他面前的那種臉紅心跳是裝出來的。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覺得靠酒精短暫麻痹意識的做法,怎么看都不會發生在周宜寧身上。
能讓她破例,也不知遇到的事有多麻煩。
從周宜寧的角度來看,這麻煩是由他造成的。
一呼一吸的靜默,空氣隱隱變得沉悶。
眨眼之間,又好像過去很久。
“到底怎么了?”最終短暫的斂住眼底的晦暗,定定望向她:“告訴我。”
這幾個字的語調很輕,但每個字的韻調都擲地有聲,不容置疑。
可能是他的話存在感太強,讓周宜寧空白的大腦找回了些丟失的思緒。
還沒多清醒,所有的退縮就被酒精牽住。
她并沒即刻出聲,而是抬眼面迎春風,視線很慢很慢環視四周。
不愧是國內最大的一流城市,周圍的車流閃爍霓虹燈光,徹夜不眠的摩天大廈直沖云霄,照亮了黑夜,也把這座城市映襯得格外繁華。
好不容易恢復了幾絲清明的眼眸,漸漸被一層迷茫覆蓋。
這座人人向往的國際化大城市,是裴京聞從小長大的地方,卻是她人生前十八年,只能在課本里看到的名字。
她努力了二十多年才勉強站穩腳跟。
這讓她怎么和他相配?
可能夜色總會放大掩藏深處的負面情緒,周宜寧
許久不曾有過的自卑,在這一刻幾乎占據了她所有的心跳。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聽嚴可薇提到“京北裴氏”四個字。
網絡顯示的詞條寥寥數語,只能搜到世界五百強企業恒盛集團隸屬裴氏,多少名校畢業的學生擠破腦袋都進不去。
對她這種從題海里拼命往前奔跑的人來說,差距可以說天壤之別。
她不知道,裴京聞拍畢業照那天說“我這么喜歡你”是不是一時興起。
但這句話,的確讓她牽掛了整整七年。
重逢后,又用讓她負責的理由,沒怎么考慮就帶她領了那張證。
上學時候她無法問出那句“為什么喜歡我”,到現在也一樣沒出息,到嘴邊的“為什么跟你領證的人是我”問不出口。
她牽了牽有些無力的唇,臉頰的寒風變得更加劇烈,勉強讓她胡思亂想的腦袋清醒了些。
好不容易被風吹散的酒精不知何時上頭,占據了她好不容易組織好的思緒。周宜寧的眸光不自覺被吸引,停在男人這張五官極其出眾的臉上。
夢里許多徹夜難眠的場景,也逐漸與這張臉融合。
她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腦袋,眼尾沾了嫣紅,鼻翼輕輕顫動,覆蓋在淺褐色瞳孔上的霧靄還沒完全散去。
那點可笑的自尊心在這一刻擴大到極致,她張了張口,不知道該用什么語言去告訴他。
周宜寧厭惡這樣膽小懦弱的自己,從來不敢在他面前袒露自己所有的自卑。
明知道溝通是最好的辦法,可她就是沒辦法跨過心里那道坎。
不說出來,也許她還能自我欺騙,就當不知道和他的差距,沉溺進他的溫柔里。
一旦挑明,她就不得不去面對可能徹底失去他的現實。
這份糾結在腦海里不斷發酵,她閉了閉眼,任由酒精吞噬她所有的清醒。
站在她對面,裴京聞自然沒錯過她所有的情緒。
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微沉,眉宇不禁蹙起,到嘴邊的追問,在觸及她眼角的淚痕時,硬生生吞了回去。
兩道身影,相對而站。
車流來往,夜色黑沉。
最終,是他敗下陣來。
“我們先回去。”
不等周宜寧反應,他上前一步,寬闊的肩臂稍稍用力,攬住她的腿彎,不由分說將人打橫抱起。
他終究舍不得逼她太緊,更不想看見她掉眼淚。
她不愿意說,那就聽她的。
兩三步的距離,鼻息被熟悉的木質香調填滿,那點被酒精催化的情緒徹底泛濫。
周宜寧埋在他的胸膛,隔了層襯衣,臉頰緊貼他滾燙的肌膚,對他的貪戀在這一刻翻涌成潮。
沒來由的,裴京聞那句“你不會再遇到,比我再愛你的人”在腦海里浮現。
她想,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無條件縱容她的,也就只有裴京聞了。
可這么好的他,她不想耽誤他啊。
余光瞥見他戴著耳機,時不時應答幾句,低沉的嗓音說著她從沒聽過的專業術語,思緒再次被那點不爭氣的無力感充斥。
她側靠著車窗,車身穩步向前,酒精讓她的腦袋暈暈乎乎的,沒一會兒,眼皮子越來越重,不知什么時候睡過去。
全程都分出了些注意力在她身上,裴京聞自然用余光瞥見她被烏發遮斂的睡顏。
和許多個夜晚一樣,她的睡相一直很乖。
即使被他抱在懷里各種欺負,羞到惱怒,都說不出罵他的話。
再看現在,原本恬淡安靜的睡顏,有被酒精沾染的緋紅,也有很淡的低落,腳趾著忐忑和不安。
明顯是心里藏著事,不愿意跟他坦誠。
男人握住方向盤的指骨收緊,光影斂住他眼底的晦暗。
周宜寧的異樣是從去了趟「indulge」見到嚴可薇開始。
他不喜歡被動。
問嚴可薇那個醉鬼明顯不現實。
思索幾秒,他在等候紅燈的空檔,摸出手機聯系恒盛鄭特助。
想查到「indulge」酒吧的老板是誰,并不是一件難事。
沒過幾分鐘,鄭特助就把聯系方式發了過來。
看到熟悉的人名,他輕挑眉梢,沒多猶豫就把電話打過去。
停頓幾秒,等郁淮接通,他言簡意賅說明來意。
都是一個圈子長大的,家里也有生意的來往,郁淮倒沒為難他,答應給他把監控發去郵箱。
掛斷電話,車子拐進云水灣。
隨手把手機扔進西褲口袋,他傾身靠近,以免鬧醒她,盡量和她保持距離,動作輕柔想替周宜寧解開安全帶。
哪知剛觸碰到安全帶鎖扣,女孩紅唇輕啟,似呢喃低語:“……裴京聞。”
喚他的名字,語調非常輕柔。
像一根羽毛,撓得他心口泛癢。
“你……你會不會不要我。”
聲音很小,還沾了些哭腔,隨著起伏的呼吸聲很快消散。
但裴京聞聽清了。
也確信,不是錯覺。
原來,她一晚上竟是在擔心這個么?
雖然在睡夢中,而且是被酒精麻痹的狀態,一般人都不會相信。
但裴京聞的直覺向來很準。
按他對這姑娘的了解,知道她這份擔憂會成為她的心結。
如果不是喝了酒,不知要到什么時候,他才能聽
到她內心深處的糾結。
他不會去怪周宜寧胡思亂想。
能說出這幾個字,證明他給她的安全感還不夠。
“我珍惜你還來不及,怎么會不要你?”指尖將她臉頰凌亂的發絲撥開,他俯下腰身,薄唇在她細嫩的臉蛋落下一吻:“我才該擔心。”
不知道聽沒聽見,周宜寧并未應聲。
夜色里,她緊閉著眼皮,男人秾墨的眼底,倒映的全都是她。
—
宿醉的結果,就是忘記定鬧鐘,第二天差點沒按點醒過來。
可能許溪靠意念喊她起了作用,在第十二通電話響起時,周宜寧總算找到了一點意識。
掙扎著摸出手機,許溪總算松了口氣,“謝天謝地,寧姐姐你終于接電話了,我在想你要是還沒接,只能拜托舒舒姐滿京北撈你了……”
一段不絕如縷的文字,成功驅散了她腦袋里的迷亂。
周宜寧吸了吸鼻子,酒勁還沒緩過來,嗓音染了難掩的喑啞:“別擔心,我沒事。”
正準備問“怎么了”,余光瞥見屏幕頂端的時間,后知后覺想起今天的行程。
“抱歉溪溪,我睡過頭了,”她揉了揉酸澀的太陽穴,懊惱瞬間取代了困頓,迅速掀開被子爬起,“稍等我十分鐘,這就來。”
洗漱、穿戴一氣呵成。
陷入忙碌的狀態,周宜寧沒時間去胡思亂想,只記得整晚橫在腰間的炙熱,還有耳畔那些聽不真切的低語。
好在她前幾天已經收拾好所有的行李,出門時倒也不完全慌亂。
京北三月的風寒意未褪,周宜寧天生怕冷,所以臨出門前,她穿戴好帽子和口罩。
上了車,許溪單手摸著下巴,笑容燦爛:“寧姐姐,你不對勁哦。”
對上這雙寫滿探視的晶亮眸子,周宜寧沒來由地一陣心虛。
“你還從沒遲到過呢,”許溪湊近她,忍不住好奇問:“是不是姐夫昨晚鬧你啦?”
這個“鬧”字,夾雜著說不盡的曖昧。
許溪和言念都是她最親近的人,所以領證這事,周宜寧也沒刻意隱瞞。
得知她英年早婚,兩人滿臉震驚的同時,沒少扯著她要見見姐夫。
面對這份毫不遮攔的打趣,她臉色微紅,下意識錯開視線,“……沒有。”
知道她臉皮薄,顧忌著航班時間,許溪沒再繼續追問。
話題被扯開,周宜寧總算沒那么緊張,呼吸很快平復了正常節奏。
“寧姐姐有個好消息必須給你分享,”許溪滿眼激動,“你現在可火了,這次找上門合作的高奢品牌給的更多,還有電視臺的形象代言人,我跟念姐挑都挑不過來……”
有許溪在身旁,完全不用擔心氣氛會冷寂。
周宜寧藏著的重重心事,也在許溪的絮絮叨叨中疏解開來。
經過這幾年的努力,她總算能在保持初心的基礎上,做出越來越好的成績。
讓非遺被更多人知道的同時,她也有了更多的收益,能去做更多想做的事。
盡管感情方面,最終的結果會不盡如人意。
畢竟人生有缺憾,再正常不過。
說她貪心也好,就像無數次自我安慰那樣。
只要沒到必須要面對現實的那一天,她就能繼續任性,和裴京聞保持現在的合法關系。
—
抵達京興機場時,距離起飛已經不到四十分鐘。好在安檢一路順利,落座后,乘務人員再次進行起飛前最后的提醒。
隨州地處東南方,從京北過去需要兩個半小時。
飛機穿越云層時,視野非常開闊,周宜寧偏過腦袋,視線落向地面。
偌大的京北城一覽無余,地標建筑之一的恒盛大廈更是奪目。
生怕被許溪看出異樣,她趕忙收回視線,摸出電腦打開提前下載好的合作項目書。
其中珠寶的宣發大同小異,她往后瀏覽,不禁被最后一份吸引。
是央華臺正在籌備的非遺紀錄片,圍繞衣食住行四個方面,包攬大江南北各地的代表。
她要做的,就是跟節目組出鏡,去拜訪那些數十年如一日的手藝人。
這份合作對她很友好,她可以直接剪輯央華臺的視頻,并在自己的賬號做宣傳。
算是雙贏。
難怪言念會單獨列出來。
在眾多拍攝非遺的博主里,周宜寧還是第一個被央華臺看中并邀請的。
付出和堅持得到回報,這是周宜寧入行五年多最開心的一次。
用發圈隨意綁起長發,她心里盤算著從隨州回來的安排,集中注意力一項一項列在文檔里。
忙碌起來,兩個半小時悄然流逝。
隨州依云霧山而建,是國內最大的山城,兩人下了飛機,打車前往預定好的「云霧別墅」。
與其他酒店不同,「云霧別墅」坐落在云霧山度假村,距離陳師傅家只有十幾分鐘的車程。
辦理好入住手續,周宜寧準備先給一直關心她的董教授報平安。
打開微信,置頂正巧發來消息。
W:[到了嗎?]
[定位記得發我。]
言簡意賅,每個字都透露著關切。
記得他發來的工作行程,周宜寧知道這個點是他剛從手術室出來。
都沒來得及休息,第一反應先詢問她。
周宜寧心口一軟,唇角不禁彎起,指尖微動回復道:[剛到。]
[定位]
發送成功,她趕忙回復了董教授,又在三人小群里匯報了行程。
裴舒語幾乎在沖浪一線,可惜嚴可薇喝太多,到現在還在睡夢中沒醒來。
周宜寧輕嘆一聲,剛退出聊天界面,置頂再次發來消息:[出門在外,有事別只管自己扛,記得使喚我。]
[還有,記得想我。]
看到最后四個字,周宜寧的眼前,莫名浮現了他說這句話的表情。
笑意輕挑,又帶了點認真。
她可能被熟悉的笑容蠱惑,她神色微動,應道:[好。]
剛巧許溪喊她的聲音傳來,周宜寧習慣性抬眼去回應,點“發送”時觸及了聊天框自帶的表情包。
是一只粉色垂耳兔,抱著胡蘿卜乖巧點頭。
等她察覺時,屏幕里有了最新的消息條:[嘖,跟你一樣可愛。]
[多發點,我喜歡。]
跟剛才的散漫不羈不同,這兩條的語調,又是熟悉的不正經。
周宜寧:“……”
有了這個插曲,周宜寧難得走神,等她意識到已經過去十幾分鐘,而自己面對眼前介紹各地非遺的文獻綜述,居然一個字都沒看進去時,本就不淡定的心跳倏地加速。
偏偏這一幕,還被許溪正巧看見。
“窩趣你臉怎么這么紅?”她邊擦頭發,邊滿臉震驚問,“寧姐姐你怎么啦?發燒了?要不要量一□□溫?”
難掩的心虛上頭,周宜寧趕忙別開眼,“……沒事,不用的。”
和周宜寧認識這么久,許溪非常了解,自家寧姐姐根本就不會扯謊。
看這連跟自己對視都不敢的反應,她瞬間明白過來,笑容意有所指:“哎呀是我說錯話了。”
“小別勝新婚,”沒等周宜寧反應過來,許溪湊過來,朝她笑得擠眉弄眼:“這剛分開,姐夫是不是就跟你打電話傾訴相思啦。”
周宜寧:“……”
—
這段時間,周宜寧提前和陳師傅聯系過,確定好拜訪時間,上午九點整理好所有的裝備,準時從酒店出門。
身處山里,大部分的景色都沒被現代化改造,環境清幽而靜謐,開車并不方便,兩人選擇步行前往云霧村。
在城市待久了,看向周圍清儷的山川鳥語,撲鼻而來的清香,讓她感受到了久違的寧靜。
“隨州真是太美了,難怪課本里的古人都喜歡歸隱,”許溪忍不住感慨,“我決定了,等我攢夠錢就挑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養老。”
“隨州的確適合居住,”周宜寧不禁被秀麗的山景吸引,莞爾附和,“加我一個。”
聊著天,距離也就不顯得遙遠。
十幾分鐘的路程,兩人來
到目的地,是一座四合院的建筑,門口栽種了許多她們沒見過的花草。
陳師傅看起來七十出頭,穿了身灰色唐裝,頭發花白,但眉眼精神勁兒十足。
從外表來看,沒人會把他跟京北大學文傳系教授聯系起來。
早在電話里聯系過不止一次,加上董教授力薦,幾乎要把周宜寧夸到天上去,陳師傅對周宜寧的印象非常好。
院子里有一棵柳樹,正是枝葉繁茂的時候,熹微的太陽穿透葉片,光線顯得十分柔和。
圍在柳樹下的矮桌寒暄,面前是繚繞裊裊煙霧的茶爐,難得的安寧氛圍。
陳師傅比她想象的還要隨和,加上許溪天生自來熟的性子,周宜寧又是極有耐心的傾聽對象,三個人很快熟絡起來。
早都從董教授那打探好陳師傅的喜好,知道最感興趣的就是品茶,周宜寧從背包里取出準備好的錦盒,放在桌子上。
是言念費了挺大勁兒,花不少錢才弄到的「雨后春晴」。
“陳師傅您就收下吧,我的一點心意,”擔心陳師傅因覺得禮物貴重而拒絕,周宜寧趕忙說:“我向您學的技藝,是多少錢都買不到的,而且這幾天我們還要叨擾您呢。”
“小丫頭不愧能讓老董贊不絕口,”陳師傅也不是扭捏的性子,撫著胡子愛不釋手:“老頭子就不跟你客氣了。”
寒暄了幾句,陳師傅堅持讓她們退了酒店,當機立斷給自家外孫把電話打過去。
“就當看在老董的面子上,你別花那冤枉錢了,”陳師傅擺擺手,“我讓那小子給你們幫忙把東西搬過來。”
話都說到這份兒,周宜寧再拒絕就顯得太疏離。
和許溪對視一眼,她點頭應下:“那就謝謝您的好意了。”
沒幾秒,陳師傅提到的那位“外孫”,雙手插著兜從門口出來。
青年身形頎長偏瘦,一身黑色連帽衛衣,五官端正輪廓分明,黑色額發遮斂著優越的眉骨,怎么看都像還沒畢業的大學生。
只是,這青年怎么看都覺得有些眼熟。
“景白?”許溪先她一步回憶起來,驚訝出聲:“你跟陳師傅……”
“許姐姐記性真好,”梁景白走近,非常自來熟坐在許溪對面,主動介紹自己,“是我外公。”
話落,他眉梢微挑看向旁邊的周宜寧,“姐姐還記得我嗎?”
周宜寧:“……記得。”
都這么問了,她只得硬著頭皮點頭。
還真是巧,沒想到來隨州,都能遇見在京北認識的人。
“幾天沒見,梁同學又變帥了啊,”許溪最大的愛好就是欣賞帥男大,“我都快認出來你了。”
“許姐姐的贊美我就收下了,”梁景白隨性一笑,余光并沒離開周宜寧:“就當姐姐也夸我了。”
周宜寧:“……”
看這對話,知道幾個人認識。
自家這眼高于頂的外孫,對周宜寧也有心思。
正好能使喚梁景白。
于是陳師傅雙手背后,悠悠然說,“下午還要干活呢,趕緊的幫你兩個姐姐把東西搬過來。”
意料之中,梁景白答應得十分爽快。
行李倒也不多,只是陳師傅的好心不容拒絕,她接受了和梁景白的一同。
她不是善談的性子,和梁景白也不怎么熟,所以基本沒什么共同話題。
好在有許溪在,時不時的玩笑,不至于讓回酒店的路程太尷尬。
到了別墅,體感室內溫度有些高,周宜寧索性脫掉毛呢外套,露出里面那件藕色新中式收腰長裙。
長發被她用發簪隨意挽住,露出掛在耳垂的珍珠耳墜,小巧柔和的燈光下,襯得她本就白嫩的肌膚更加清純。
別說梁景白,許溪好半晌都移不開眼。
“……你們看我干什么?”周宜寧有些不自在。
“沒事!”許溪不由分說拉了把梁景白,轉移話題道:“哎呀我東西好多,麻煩景白弟弟啦。”
等兩人上樓,周宜寧沒多想,轉身進了自己的臥室。
剛收拾好,手機震動聲響起,是裴京聞打來的視頻電話。
沒來由的,她的心跳漏了半拍,準備接通時,莫名想起梁景白還在,腦海里浮現上次因謝意澤被他胡亂欺負一通的畫面。
這個人不講道理時,她好像招架不住。
就在她糾結要不要接通,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
明明什么事也沒做,周宜寧一陣心虛,本想點拒絕,大腦不知怎么回事,控制她的指尖選了右側綠色標識。
下一秒,屏幕顯示已接通。
周宜寧:“……”
剛開完會,裴京聞連口罩都沒來得及摘,眉眼勾著熟悉的笑,“怎么磨蹭這么久啊?”
那雙看誰都深情的眼眸,穿透力是在太強,周宜寧的呼吸亂了節奏,所有臨時想好的說辭都被打亂,只能誠實說:“我、我在收拾東西。”
鏡頭里,周宜寧已經很努力保持鎮定。
但裴京聞向來很有眼力勁兒,比周宜寧自己還了解她的一舉一動,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在緊張?
到嘴邊的話還沒問出,隔著電流,只聽那邊傳來一聲親昵的稱呼:“姐姐,你收拾好了嗎?”
瞬間,周宜寧的神色肉眼可見變得慌亂,她咬著下唇回道:“……還沒,稍等。”
“好,”幫許溪把行李箱放下,梁景白拿起手機應聲:“那我等你。”
周宜寧不敢看屏幕。
生怕讓梁景白察覺到,她偏過腦袋,胡亂回應出聲:“嗯。”
隨后,她大腦一熱,沒多遲疑,拿起手機,干脆利落朝落地窗前的榻榻米走去。
即使沒看屏幕,周宜寧也能感知到那雙眼眸越來越幽暗。
甚至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玩味。
“不解釋一下?”
“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有這么大個弟弟?”
他一字一句,氣定神閑問。
“……他、他是陳師傅的外孫,”周宜寧垂落在袖子里的手指收緊,輕聲說,“我們正巧碰上。”
來隨州前,周宜寧給他提起過來云霧山拜訪的對象。
好歹在京大讀過一年書,裴京聞自然聽過陳教授的名號,所以他才放心讓周宜寧孤身過來。
只是沒想到,陳教授居然還有這么大個外孫。
回想起梁景白那個稱呼,裴京聞眸色微微瞇起,閃過幾分危險的意味。
姐姐?
叫得還真親熱。
第50章 受傷
不知是不是錯覺, 周宜寧沒來由的有些不自在,總覺得解釋地越仔細,那雙落在她身上的眸子就越深邃。
明明和梁景白并沒做什么, 在他這意味深長的眼神里,活像是做了多親密的事。
“嗯,”男人不置可否,定定望向她,語調懶洋洋的, 似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還有呢?”
……還有?
他這意思, 是覺得她的解釋不夠詳細嗎?
周宜寧抿了抿唇, 知道以這人強勢的性子, 只怕她今天不把話說明白,不知道要纏著她算多久的“賬”。
那雙看誰都深情的美眸波光暗涌, 周宜寧的腦海里倏地浮現被他摁在車里反復欺負的畫面。
那次張叔還在!
這個混蛋都不知收斂。
周宜寧的耳根克制不住泛熱,以免被這些荒唐的細節影響, 趕忙咬住舌尖不往下想。
“陳師傅讓我們去他那住,”暗自壓住這莫名的念頭,周宜寧想了幾秒,輕聲解釋道,“他是受陳師傅所托,過來幫我們搬東西的。”
裴京聞倒也不至于真懷疑周宜寧。
只是同為男性, 那小子看周宜寧的
眼神, 還真算不上清白。
怎么都讓他覺得不爽。
偏偏這時,那小子再次關切問, “姐姐, 要不要我進來幫你啊?”
很正常的一句話,從他略顯低磁的嘴里出來, 每個字都沾了黏膩。
瞥見他臉色肉眼可見低沉,薄唇刻意牽起漫不經心的弧度,細看之下還有幾分邪性。
周宜寧心口一跳,以免造成更大的誤會,她有些著急抬眸看向門外:“沒關系,我可以的,你不要過來。”
角度原因,鏡頭里周宜寧仰起下巴,修長的天鵝頸向后繃直,露出凹凸有致的鎖骨,大片肌膚雪白嬌嫩,與長發的黑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自知的撩,才更致命。
這樣的春光,一覽無余。
裴京聞并沒說話。
他只覺喉嚨處干燥得厲害,視線緊緊落在衣領的那顆盤扣上,眸色倏地一黯,強壓住心底呼之欲出的沖動。
好在周宜寧這話一出,梁景白沒再追問:“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周宜寧微微松了口氣。
等她收回視線,正撞進屏幕里那雙諱莫如深的黑眸。
猝不及防的對視,她清晰感知到心間的悸動,仿佛沉溺進他眼底的漩渦,無法自拔。
好半晌,心底似有什么破土而出,兩道莫名加重的呼吸聲交織勾纏。
誰都沒有率先打破沉默。
還是門外的腳步聲,才讓周宜寧從呆愣中回過神。
“……你怎么這樣看我?”她別過眼,掩飾眼底的慌亂,“我臉上是有東西嗎?”
“沒有。”
周宜寧還沒松口氣,只聽他拖著音尾,笑意沒個正經:“看你是忍不住想親你。”
這么混的話,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臉色如常。
周宜寧:“……”
耳根微紅,心間又被攪亂了原有的平靜。
她張了張口,說又說不過,眸色羞惱瞪向他。
對上這無聲的控訴,他低笑了聲,曲起右腿支撐著身姿,整個人看起來懶散至極。
“看來你這個弟弟,對你還挺盡職盡責的啊。”他故意拖著音尾的腔調,故意強調了一遍稱呼:“嗯?姐姐?”
后面這兩個字,從他嘴里出來,愣是染了幾分旖旎,落進耳畔說不盡的臉紅心跳。
周宜寧:“……”
“我說老裴,你開完會就往外跑,躲著干嘛呢?”沒等她出反駁的話,視頻那端傳來一道有些陌生的清冽男音。
心間莫名充滿了緊張,生怕這話題繼續下去會被別人聽見,周宜寧趕忙說:“……溪溪喊我,我先去忙了。”
不等他反應過來,她鼓起勇氣點了屏幕左側的掛斷鍵,迅速把手機倒扣進包里。
這會兒正是會議中途休息時間,大家最近都為手頭的項目忙到腳不沾地,好不容易有了喘氣的機會,大部分人都選擇回辦公室躺著休息。
賀之讓癱進椅子里,摸出手機正巧看見大學班群的消息,有個哥們剛簽了工作邀請大家聚會,他正準備問裴京聞去不去,哪知連這少爺的人都沒看見。
想著這哥們也算朋友,賀之讓罵罵咧咧起身,打算還是征求一下裴京聞的意見。
走廊盡頭的光影很淡,在男人俊逸的眉眼形成一道陰影,看不真切他的真實所想。
看起來還挺高冷。
恰巧聽見他最后一句,根據對他的了解,賀之讓很快猜出了個大概。
“嘖,裴少這是什么表情啊?”他走過去搭上他的肩:“不知道的,還以為誰把你老婆搶了。”
裴京聞輕嗤一聲,連眼神都沒分給他半個。
默了片刻,他扯著唇,眸色疏懶:“你覺得有人能搶得過我?”
“哪能啊,就您這張帥臉,誰能搶得過你?”
這話倒不是賀之讓恭維。
從每天絡繹不絕來找的女孩就能看出來。
十個里面九個要裴京聞的聯系方式,還有一個是題朋友找。
“要我說還是周妹妹太優秀,魅力太大了,”賀之讓感慨:“先有男同學,后有弟弟,說不定下次就是青梅竹馬。”
說到這,他忍不住瘋狂在裴京聞的雷區蹦跶:“我看這些人里面,就弟弟吸引力最大。”
裴京聞眼神沒什么溫度,極其冷淡掃了他一眼。
挑戰他忍耐力的次數多了,賀之讓已經對他滿含冷戾的眼眸免疫。
賀之讓細數優點,刻意去刺激他:“弟弟年輕貌美活好有勁啊。”
一連串的形容詞,成功讓裴京聞本就黑沉的臉色更加難看。
“所以,”趁對方耐心告罄前,他正了正神色趕忙建議:“林主任提到的出差機會,您好好把握。”
這話倒是提醒了裴京聞。
他半瞇起眼尾,斂了瞳孔里的冷戾,支起雙腿轉身就走。
這么無情。
賀之讓一臉控訴:“連謝謝都不說,是不是兄弟啊你?”
裴京聞頭也沒回,聲線隨呼吸散在空氣里:“鑰匙在抽屜里。”
賀之讓瞬間笑逐顏開。
那輛布加迪他蹲了很久都沒蹲到,還沒等他可惜多久,就知道被裴京聞盤到手,用處居然只是送老婆開著玩。
他纏了好久,甚至搬出多年兄弟情誼,這少爺都沒松動。
沒想到能讓裴京聞答應讓他過把兜風的癮,還得是周妹妹啊。
—
兩個女孩的東西,加上拍攝用的裝備,滿打滿算也就三個行李箱。
因為去云霧村主要靠步行,有了梁景白的幫助,路程明顯變得輕松很多。
中午十一點多,成功折返回小院。
把東西放在臥室,聽見陳師傅的呼喊,剛出門就看見矮桌上面滿滿當當的菜肴。
色香味俱全,隔很遠都能勾起胃里的饞蟲。
“愣在哪干嘛?快過來坐,”陳師傅笑意慈祥,朝她們招招手,“都是隨州本地的小菜,試試合不合口味。”
“誒,好。”
許溪第一個按耐不住,小跑著過去滿臉驚訝:“陳老,這些都是您親自下廚的呀?”
陳師傅笑瞇瞇點頭。
“那我跟寧姐姐太幸運啦,”許溪眉眼彎彎,輕笑出聲:“讓您破費這么多,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周宜寧看過去,真誠說:“謝謝您。”
“這么客氣干嘛,”陳師傅擺擺手,直言不諱:“景白這小子在京北,還需要你們多照顧。”
周宜寧點點頭,應聲:“那是自然。”
梁景白直視她,唇角勾著笑意,黑眸倒映著她的身影:“姐姐的話,我記住了。”
后面這個動詞,被他咬字極重。
許溪眼尖,自然能看出這小子不對勁。
客觀評價,梁景白人帥個高腿長,除了年齡小點還是學生以外,也算配得上寧姐姐。
只是寧姐姐心里有人。
而且跟姐夫更配。
毫不夸張的說,想跟姐夫搶人,可能梁景白這輩子都搶不過。
心里這么想著,許溪又掃了眼對周宜寧十分殷勤的梁景白,不動聲色擋過他的小心思。
經過今天上午的接觸,周宜寧還不至于呆到連梁景白熱情的原因都看不出來。
只是她本就不是性子強硬的人,何況還當著陳師傅的面,她實在不好躲避得太明顯。
好在有許溪解圍,她才能稍稍松口氣。
吃完飯,許溪不由分說喊了梁景白去洗碗。
小院里,很快只剩陳師傅和周宜寧。
按照計劃,陳師傅先教她怎么分辨竹子。
說來簡單,要想找到軟硬度最合適的實心竹,考驗的不止有眼力見,還得有耐性。
周宜寧從來不做沒有準備的事。
從決定做紙鳶的視頻開始,應董教授的要求,她堅持在京大文傳院聽了所有的理論,課后又利用為數不多的空閑時間,結合視頻資料,找了云霧山實心竹的文獻閱讀。
基本的常識她熟記于心,所以上手很快。
一下午的時間,她不僅分清了云霧山生長的竹子種類,還跟陳師傅學習了制作竹篾的手法。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
清風吹動柳樹樹梢,在周宜寧的身后翩
翩起舞。
小院的燈火通明,在女孩干凈的側臉,落下一層柔和的微光。
鏡頭里,說不出的清儷,讓人移不開視線。
等劈完最后一根竹篾,許溪抬手比了個“OK”的手勢,周宜寧緊繃的思緒才松緩下來。
先許溪一步,梁景白眼疾手快把泡好的熱茶遞給她:“姐姐,辛苦了。”
周宜寧推諉不過他的好意,雙手接過,“謝謝。”
陳師傅坐在藤椅里,手捧著保溫杯,忍不住夸贊道:“小丫頭,我現在總算知道老董為什么要給我力薦你了。”
“當然是寧姐姐優秀呀,”許溪把手機遞給她,狀似不經意說,“姐姐你看,姐夫他剛才又在查崗了。”
“查崗”兩個字,被她說得非常清晰。
周宜寧耳根微紅,趕忙別過眼,“提他干嘛呀。”
簡單的兩句話,成功讓梁景白唇角的弧度一僵。
印象中,周宜寧待他一直溫柔內斂,說話含蓄輕柔,神情從沒像眼前這樣鮮活。
不經意流出的羞赧,卻不是因為他。
陳師傅自然注意到自家外孫的情緒變化。
這姑娘有對象,的確在他意料之外。
但也合乎情理。
畢竟秀外慧中,優秀又上進,自然吸引異性的關注。
就是可惜了這小子,還是缺點緣分。
也罷,這種事兒本就不能強求嘛。
—
陳師傅再有精神勁兒,終究上了年紀,沒聊幾句就支撐不住困意。
隔天要進山,周宜寧沒再耽誤,和許溪趕忙回臥室洗漱。
躺進被窩里,還沒來得及吹干頭發,屏幕顯示嚴可薇的來電。
點了接通,熟悉的嗓音帶著宿醉還沒完全褪去的啞:“寧寶我還沒見你一面呢,你怎么就去隨州了啊?”
“拜訪陳教授的時間都是提前定好的,”周宜寧解釋完安慰好友,“沒關系,我過兩天就回去了。”
嚴可薇點點頭:“嗯嗯,我等你。”
周宜寧難掩開心,“你那你還回倫敦嗎?”
嚴可薇讀的高級翻譯專業,上學期順利完成畢業設計,和國內的新瑞集團簽訂了合同。
“六月份拍畢業照的時候再回去,”嚴可薇長舒一口氣:“熬了三年終于熬出頭了嗚嗚,終于能跟你們待一個城市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們。”
“好,”周宜寧順應道,“我跟舒舒也很想你呀。”
閑聊間,話題被扯到前天晚上喝的酒。
周宜寧也不著急,等嚴可薇主動告訴開口。
“……寧寧,你還記得我兩年前談的男朋友嗎?”短暫的沉默后,嚴可薇放慢語調,說不難過是假的:“他是郁家這一代唯一的男孩。”
周宜寧自然記得郁澈。
來京北這幾年,她自然對一些姓氏不陌生,大概知道郁家的地位和話語權。
也清楚這些家族,非常看重門第和出身,講究門當戶對。
很現實,也很殘酷。
周宜寧捏住干發帽的指尖忍不住收緊。
“其實剛開始我就知道跟他差距太大,根本不可能有結果,跟他也就抱著隨便玩玩的心思,”嚴可薇盡量克制語調的低落,“但寧寶,你知道嗎他一個月前向我求婚了,說他不想聯姻,不喜歡被家里安排。”
那一刻,郁澈說得情深意切,連夜給她買了LE最貴的鉆戒,她怎么能控制自己不對他產生幻想呢?
她甚至都在想,見了他的家里人,自己要怎么才能做到最好。
只是沒過一個月,郁澈就發來一條“分手吧”的微信。
她不可置信,追回國內想問個明白。
好不容易見到人,郁澈身邊牽了個從頭發絲精致到腳后跟的女孩。
“薇薇,我承認我想娶你。”
“但我想在公司站穩腳跟,只能靠祁氏,你幫不了我。”
“認清現實吧,差距是縮小不了的。”
她聽完,想象中的痛苦沒有。
出奇的安靜,把鉆戒從手上摘下來,直接扔進他懷里。
“好啊,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無數次告誡自己放下,但郁澈對她的愛也是真實感受到的,終究過不了心里那一關。
哭了太多次,不知哪來的勇氣借酒消愁,找到「indulge」酒吧。
回憶戛然而止。
用力逼回眼眶的酸澀,嚴可薇笑意盡量燦爛:“放心,渣男而已,我已經不難過了。”
周宜寧閉了閉眼。
在閨蜜面前,按耐在她心間已久的沉悶,在聽到“差距是縮小不了”幾個字時,像翻涌的海浪,鋪天蓋地席卷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墻。
嚴可薇和郁澈存在的問題,也是存在她和裴京聞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
京北重門當戶對。
她又怎么會不知道?
郁澈都因為差距放棄薇薇,她不知道裴京聞對她的這份愛,在現實面前會保持多久。
兩人是多年的閨蜜,對她,嚴可薇比對自己還了解。
見她緘默不語,嚴可薇心頭一跳,倏地意識過來剛才那些話,無形中影響到了周宜寧。
“寧寶你別多想,像郁澈那沒擔當沒能力的渣男明顯是少數啊,像你家裴京聞,肯定比那傻逼硬氣多了,”她趕忙寬慰:“而且裴家也不至于沒落到要靠聯姻來穩固地位。”
畢竟裴家這么多年積攢的家底,還真不是一般人比得起的。
好歹跟裴京聞當了三年高中同學,嚴可薇還算了解他,知道他一身硬骨,只要他自己在意的,誰強迫他都沒用。
“舒舒不都說了,他們家早就知道你跟他哥的事兒嘛,要是不同意,第一時間就追上門讓你離開裴大佬了,”嚴可薇補充道:“你這么優秀,裴大佬能娶到你才是賺了呢。”
后面的話不算追捧。
能靠自己從小鎮走到京北,將非遺文化發揚光大的同時,還能獲得央華臺的認可,放眼國內都沒幾個。
這些道理周宜寧明白。
但心里的那道坎,一時半會仍會讓她陷入困頓。
畢竟她再努力,也沒完全跨過和裴京聞之間的階級差異。
哪天要是去見他京北的親人和朋友,周宜寧心里實在沒底,能在舉手投足間做到落落大方。
更別說,讓所有人都覺得她足夠配得上裴京聞。
—
嚴可薇絮絮叨叨說了很久,等晚上十一點才掛了電話。
躺進被窩里,周宜寧心里雖藏著事,但她忙碌了一天,閉上眼睛很快入睡。
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隔天早起,她換好衣服和鞋子,沒多耽誤時間,背著設備和許溪準備進山。
實在不放心兩個女孩獨自去竹林,陳師傅喊住她們:“讓小白陪你們一起去吧,遇事兒還能給你你們搭把手。”
拗不過陳師傅的好意,周宜寧沒再拒絕,“好,那就麻煩小白了。”
昨天已經把話說明白,相信梁景白知道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不會有用。
青年神色懨懨,連耳機都沒摘下,并沒吭聲,也不知道答應沒答應。
路過許溪時,出于禮貌還是接過背包。
見他先跨出小院,陳師傅搖搖頭,壓低聲線說:“別管,這小子正別扭著呢。”
從小到大都沒關注過哪個女孩,沒想到二十二歲情竇初開,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女孩,沒想到還是個有主的。
能不挫敗才怪。
“沒關系,”周宜寧淺笑著說,“您快去休息吧,不用擔心我們。”
“您老就好好躺那,別操這么多心了,”許溪笑嘻嘻接過話,“等我們回來,我再陪您下棋。”
告別了陳老,兩人快步追上梁景白的身影。
他看似邁步很大,實則降低頻率,周宜寧沒費多大的勁兒就追上他。
進竹林的路,也就十幾分鐘左右。
晨光穿透樹葉灑落,將幾張年輕的面容襯得格外清新干凈。
腳下的樹葉嘎吱作響,奏成一
陣陣和諧的樂曲,梁景白裝聾作啞,也就許溪偶爾活躍氣氛,周宜寧耐心搭幾句話,全程也不完全沉悶。
到了目的地,許溪放下裝備,摸索著拿出攝影用具選擇最合適的位置。
周宜寧穿過竹林,清風掀起她的長發,與身上那件新中式裙角蹁躚起舞。
鏡頭里,女孩沒過多施粉,從選竹到砍伐,每個過程行云流水,極具觀賞性。
梁景白原本借打游戲轉移注意力,結果越玩越煩躁,不知道連續輸了多少把,抬眼看向不遠處那道纖細的身姿。
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美。
這一眼過去,他忍不住放輕呼吸,好半晌都移不開眼神。
日光很快翻越地平線,悄悄來到半空的位置。
細看之下,周宜寧的額頭沁了層細密的汗,打濕了鬢邊的碎發。
她卻似乎并沒察覺到,仍舊沉浸在砍伐的過程。
太陽從她的側臉往上,散落在她的頭頂,仿佛為她鍍了層輕柔的光。
最后一個鏡頭定格,許溪提醒道:“好了寧姐姐,你可以休息會兒了。”
周宜寧點點頭,拖著挑選好的竹節往過走,看起來有些吃力。
梁景白想去幫她,把手機塞進褲兜里,三步并作兩步往她那邊趕。
只是太著急,并沒注意到路況。
周宜寧著急提醒:“小白,小心。”
眼見他腳下有只剛破土而出的竹筍,躲在竹葉里的原因,不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周宜寧趕忙放下手里的竹節,想去扶他一把。
不過她拽到梁景白的衣角,等他站穩了,自己下意識往后和他保持距離,并沒看到腳后方的筍尖。
盡管她抓住身旁的竹子,勉強站穩身形,左腳卻不幸扭了一下。
“嘶——”周宜寧不禁痛呼出聲。
視線往下,她看到腳踝處白皙的皮膚,很快染了層緋紅。
不用多少時間,就會腫起來。
“姐姐,你沒事吧?”梁景白眸色一緊,肉眼可見變得慌張,“讓我看看。”
沒等周宜寧拒絕,他半蹲下腰身,擰眉仔細觀察了幾秒。
好歹也在京大醫學院讀了幾年書,梁景白的成績也算名列前茅,心里很快有了定論。
“應該沒傷到骨頭的,”他低垂著眉眼,神情說不出的懊惱和自責,“對不起,都怪我太著急才讓你受傷。”
“跟你沒關系,是我沒注意到,”怕他心理負擔過重,周宜寧強忍著疼痛,“我休息會兒,應該就能緩過來。”
許溪很快注意到這邊的變故。
好在設備已經收拾好,她利索把背包背在身上,當機立斷看向梁景白,“快,你背寧姐姐,我們現在就去醫院。”
這是現在最好的辦法。
梁景白沒再耽誤,所有的旖旎被后悔取代,他半蹲在周宜寧身前:“姐姐,你上來吧,我一定保證你的安全。”
眼前的青年,身形頎長卻偏瘦,但常年鍛煉,肩背顯得寬闊而有力。
周宜寧是把他當弟弟看,怎么說他也是陌生的男性,心間難免有些不適應。
遲疑幾秒,想到自己的腳更重要,她也沒有尷尬的時間,略帶歉意看向梁景白:“那就麻煩你了。”
在保證不會掉落是基礎上,周宜寧盡量跟他保持距離,以免產生不必要的肢體接觸,給梁景白造成更大的誤會。
周宜寧有自己的原則。
她對梁景白的印象不差,所以在明知他對自己有心思的基礎上,不會給他任何的幻想。
最好的距離,就是保持朋友關系。
不會,也不可能再進一步。
—
因為情況緊急,怕老爺子擔心,梁景白背著她繞過小院,直接來到村口。
正常情況要步行二十分鐘,愣是被他縮短到十分鐘。
坐上車,他把備用藥箱遞給許溪,“許姐姐,你先拿冰袋給姐姐冷敷。”
許溪:“好。”
留下這句話,他克制住心底的擔憂,發動引擎一路下山。
好在路上并沒遇到堵車,半個小時后,成功停在市院門診大樓前。
“姐姐等我一下。”
留下這句話,他快步往里面跑。
沒幾分鐘,推著輛輪椅折返。
好在冰敷了會兒,腳踝的陣痛能減輕了些,周宜寧顧不得羞赧,戴好口罩和帽子,被兩人推著前往骨科診室。
市院向來一號難求,也不知道梁景白怎么做到,能在這么緊急的狀態搶到專家號。
距離上班還有十幾分鐘,周宜寧只能在候診區等待。
“姐姐還疼嗎?”梁景白半蹲在她的面前,與她保持平視:“疼得厲害的話,我可以幫你揉一揉。”
候診區人來人往,即使戴著口罩,周宜寧還不至于完全淡定,讓他給自己揉腳。
畢竟梁景白的外形條件太出眾,站在這就吸引了不少的關注度。
而且腳踝部位太敏感太隱秘,她實在不好意思。
“不用,溪溪剛幫我冷敷了,已經不疼了,”她搖搖頭,輕聲說,“你先休息會兒,我們等醫生過來。”
梁景白倒沒再執拗,“行。”
在他站起身的那一瞬間,周宜寧本想看看許溪有沒有過來,不經意抬眼,正撞上一群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迎面走來。
而她的視線,精準定格在最中間被一群上了年級的專家簇擁的人。
五官硬朗端正,額發自然垂落,鼻尖一副細邊眼鏡,戴著口罩看不清神色,多了幾分清冷和矜貴。
視線在半空中交匯。
周宜寧只覺心臟幾乎要從胸腔跳出來,腦海沒來由想起剛才回他問自己在哪的微信,壓根連受傷都沒提。
說不出的緊張,周宜寧第一反應是低垂著視線。
幸好有梁景白能幫她擋住。
就在她以為,能躲開和他的注視時——
電子就診的提醒,在空曠的候診區響起:“請周宜寧女士,到骨科一診室就診。”
周宜寧:“……”
第51章 十年
候診區很吵雜, 交織著病患和家屬的各種聲音,但很神奇,她的聽覺只剩下“周宜寧”這三個字。
從小到大沒少聽自己的名字, 但像現在因聽到名字而坐立難安,還是人生頭一次。
周宜寧只覺有一道意味不明的視線,隔著涌動的人潮落在她臉上,盯得她頭皮發麻。
她的眼皮克制不住輕輕顫動,藏在袖子里的指尖有些微抖。
她不敢抬眼, 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 悄悄扯了扯裙擺, 生怕被他察覺到。
一秒, 兩秒。
很短暫的時間單位,變得格外漫長。
除了直逼大腦神經的忐忑, 周宜寧瞥見他沒了動作,忍不住有了慶幸的心思。
……她戴著口罩和帽子, 他說不定認不出她呢。
這樣的念頭一出,她稍稍松了口氣,就在她抬眼想緩和僵硬的脖頸,猝不及防撞進那雙根本沒移開的目光。
幽深,低醇。
視線在半空中交匯,又很快錯開。
周宜寧心臟的跳動, 極速而猛烈, 渾身的氣血向臉龐涌去,幾乎讓她僵在原地。
一個清晰的念頭, 在腦海里定格。
他肯定認出她了。
周宜寧有些欲哭無淚, 后悔剛才怎么就在車上選擇隱瞞他了呢。
如果知道他會出現在隨州市院,她肯定不會費盡心思隱瞞傷到腳這事兒。
畢竟他還是骨科醫生。
看他被這些醫學大佬簇擁的架勢, 萬一一會兒檢查遇到他,他會不會覺得自己躲著他啊?
至于他會怎么跟她“算賬”,她不敢往下想。
離得很近,注意到她的脖頸越來越紅,梁景白趕忙蹲下身問:“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腳疼?”
他的聲音很輕,僅兩個人可以聽見,但那群醫生從她身邊路過,距離不超過三十厘米。
以裴京聞敏銳的洞察力,自然沒有錯過。
周宜寧只覺那道視線的侵略感又加重了些。
“沒事,不疼的,”她盡量保持聲線的平靜,朝梁景白擠出一抹笑,“我們先進去吧。”
不用刻意去看裴京聞的反應,從眼神的低沉就能判斷出來,他生氣了。
現在并沒有解釋的機會,周宜寧只能硬著頭皮當看不見他。
候診區的空間有些狹窄,排隊等候的病患堆滿了前往診室的通道,梁景白詢問:“姐姐,要不我背你過去?”
瞬間,那道本就晦暗的視線又變得幽深。
知道他出于好心,周宜寧第一反應拒絕:“沒事,不用麻煩你的。”
許溪找到證件剛過來,聽見兩人的對話,不禁附和梁景白說:“寧姐姐你都這樣就別逞強了,小白個高勁大好用,背你肯定沒問題。”
這是裴京聞第二次聽到這幾個形容詞。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微斂,薄唇牽起,卻顯得冷戾。
“你是不是怕姐夫知道吃醋啊?”見她臉上寫滿遲疑,許溪一臉理直氣壯,“寬容可是一個男人最好的嫁妝,再說你只是找了個帥弟弟背你而已,又沒犯什么錯。”
許溪不知道自己口中的“姐夫”,好巧不巧就站在她們不遠處的位置。
周宜寧心頭一跳,以免引起更深的誤會,慌不迭打斷這越扯越危險的話題,“提他干嘛呀,是我可以自己過去。”
敏銳捕捉到“而已”兩個字,裴京聞動作微頓,斂在口罩里的神色變得晦暗不明。
只是余光瞥見周宜寧避他不及的眸色,最終按耐住那點沖動,腳步挪動跟上孫教授他們。
意識到那道存在感極強的注視終于離開,周宜寧幾不可查松了口氣。
對上梁景白充滿關切的目光,她扶著許溪的胳膊借力站起,“不能總靠你們幫我,我必須自己適應嘛。”
說著,她支起左腳,靠右腳的力量輕輕往診室門口跳:“不用陪我啦,我自己去。”
好在她是第一個,不用排隊就可以在里面等候。
醫生的態度非常和藹,簡單跟她了解扭傷的緣由后,判斷出沒傷到骨頭。
“輕微扭傷,好好休息一周就能下地走動了,”醫生撫了撫眼鏡,給她開了單子,叮囑完注意事項,補充說:“這些藥記得按時涂,注意24小時內多冰敷,之后再熱敷。”
周宜寧一一記下。
從就診室出來,為了不讓她多跑路,梁景白主動拿過繳費單去取藥。
“寧姐姐,你裙擺好像破了,”許溪眼尖瞥見她裙子被割破的痕跡,趕忙把備用衣服遞給她:“我陪你去換吧。”
順她的視線往下看,周宜寧這才發現裙擺不知什么時候留了道小口。
市院的設施非常人性化,專門給病人設置了休息室,兩三步路的距離就能到。
許溪攙扶著她,避開人潮,慢慢往休息室移動。
到了門口,許溪的手機鈴聲響起,是言念打過來的。
“接吧,別擔心我。”
“那我去那邊,能安靜點,”許溪朝指了指走廊盡頭,不放心叮囑:“寧姐姐,那你自己注意保護腳啊,有事記得喊我。”
周宜寧點點頭:“好。”
她一手拎著手提袋,一手撐著墻壁往進走,哪知剛要關上門鎖,鼻尖先是傳來一股熟悉的木質香調,緊接著,門框被男人骨節分明的手反扣住。
還沒來得及反應,男人高大的身形側身進來,不由分說反手落鎖。
近在咫尺的距離,耳鬢廝磨。
灼熱的呼吸明顯加速,包裹著她面部所有的細胞。
四周的空氣不知何時變得潮熱,滿是男性成熟荷爾蒙的氣息撲面逼近,男人背著光,身形的陰影直接散落在她的面部。
周宜寧從沒見過這樣的他。
眼尾勾起輕挑的弧度,分明在笑,但眼底一片兇戾和野性,看不出半點溫度。
“你怎么……”剛開口的話,紅唇直接被堵住。
突如其來的吻,不給周宜寧絲毫反抗的空間,他單手扣住她細軟的腰肢,緊緊貼在他的胸膛。
顧忌著不能傷到她的腳踝,裴京聞緊緊握住她的雙腿,以絕對的身高優勢,將她抵靠柔軟的沙發里。
他抱得很緊,幾乎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粗糲的指腹在她的耳根摩挲著,眼底看不真切情緒。
瞳孔緊緊落在她的唇,蘊含著洶涌和猛烈。
察覺她想退縮,男人扣住她脖頸的掌心加重力道,單手攫住她的下巴,不由分說撬開她的雙齒,舌尖長驅直入。
唇齒相依,輾轉反側。
侵略意味十足,甚至有些卑劣。
完全占據主導地位,掠奪她所有的呼吸,眼見她在他的懷里,因他的吻,柔嫩的臉蛋一寸寸染上緋紅。
藏匿野性的目光,慢慢從額頭往下滑落。
眉心,鼻尖。
最后落在被他含住的紅唇。
她的肌膚干凈瓷白,因他的親吻的動作太用力,沾了男人的指印。
印象里,他從沒有過像現在這么強勢到兇狠的時候。
周宜寧也沒想過,四肢會因他的吻提不上力氣。
每一次的唇舌相抵,都讓她渾身顫栗,格外折磨她本就為數不多的理智。
休息室的頂光很亮,他故意錯開動作,周宜寧能能清晰在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樣子。
白嫩的臉蛋,沾了迷亂,潮紅。
好不容易放過她微腫的唇,男人一路向下,從她的下巴到耳垂。
肌膚的每一處,都被他留下痕跡。
說不出的羞恥。
似是覺得不滿足,他的雙齒微微用力,指尖反扣住她的指縫,緊緊貼在沙發背上。
“……疼。”
她忍不住痛呼出聲,散在本就曖昧的空氣里,更多了幾分癡纏。
她心口悸動得厲害,實在沒想到這似嬌嗔的嚶嚀是從她嘴里發出來的。
一個字,裴京聞果然沒了動作。
默了幾秒,就在她以為,他這是要放過她時,只見他眸色微深,嗓音啞得不成調:“哪兒疼?”
撩人得緊。
周宜寧實在沒他那么強大的心理素質,能坦然說出到底哪兒疼。
裴京聞拖著調,懶痞問出聲:“腳踝嗎?”
沒辦法對他撒謊,周宜寧搖頭。
剛才醫生已經上過藥,痛感減輕了不少。
具體哪兒疼,她實在難以啟齒。
裴京聞松了口氣,動作加重力道,明知故問:“那是哪兒?”
四目相對,他眼底的那點兇戾被輕挑取代。
周宜寧不吭聲,咬緊下唇,用力克制不讓自己流出羞恥的呢喃。
“不說?”他牽起唇角,笑意帶著壞勁兒,“那就忍著。”
周宜寧實在受不了他的無賴,險些都要哭出來:
尾音顫抖得不成樣:“……裴京聞。”
對比周宜寧的羞惱,他動作沒停,神色顯得格外氣定神閑。
視線落在她微微泛紅的眼眶,他俯下腰身,薄唇似有若無掃過她的眼尾,“在呢。”
“……梁——”剛開了口,唇瓣又被他堵住。
力道很重,指尖滾燙而熾烈,深不見底的眸色寫滿欲色,滿是對她的占有。
不知過去多久,他才滿意松開。
“你喊他一次,我就親你一次,直到你沒力氣喊他為止。”
他的手指捏了捏她燥熱未褪的臉蛋,散漫的腔調勾著尾音,慢悠悠說出口這幾個字。
周宜寧:“……”
她再遲鈍,現在也能明白今晚他為什么這么不講道理了。
“我和……”眼見他眸色半瞇起,笑意逐漸多了幾分涼意,周宜寧氣悶不已,把到嘴邊的名字收回去:“我只把他當弟弟。”
“弟弟?”他重復了一遍稱呼,指尖再次加重了力道:“你最好想好和他是什么關系。”
周宜寧又羞又氣,瞪向他的眸色寫滿惱怒。
偏偏她說又說不過他,何況那只存在感極強的手骨,還停留在實在無法表述的位置,她只能忍著羞到滿臉通紅:“你講點道理……”
“也行。”
他應聲,膝蓋稍稍抬起。
“那你說,把他還當弟弟嗎?”
話題又繞了回來。
燈光下,他脖頸后仰,喉結隨他說出口的每個字微微起伏,說不出的性感。
知道這人執拗得過分,周宜寧實在受不了他的逼迫,只能忍著呼之欲出的羞恥:“……沒有。”
裴京聞的神色這才滿意了些。
“有事找我。”他攬著她的腰肢,彎唇勾起懶淡的意味:“再瞞著我讓其他男人幫你,下次想放過你,就沒這么簡單了。”
四目相對。
空氣里,無形中又擴散開兩道加重的呼吸聲。
“我要換衣服,不能再耽誤了,”直覺不能再被他欺負一次,周宜寧刻意沒提梁景白,小聲懇求說:“溪溪還在等我。”
話落,他看起來挺安分,沒再做什么過分的舉動。
頓了片刻,他起身半倚著墻壁,抬手隨意整理著凌亂的衣領,眸色并未從她的身上移開。
頂著他這雙存在感極強的視線,再好的心理素質,周宜寧落在衣領扣子的動作,也沒辦法做到心平氣和。
她閉了閉眼,強忍到嘴邊的羞澀,輕聲說:“……你能不能轉過去。”
聲音很小,頃刻間幾乎散落在地上。
以裴京聞的聽覺,自然不會錯過。
狹窄的距離,他刻意使壞,疑問出聲:“轉哪兒去?嗯?”
問是這么問。
他不僅沒轉,反倒跟沒聽見似的,長腿交迭,直接在周宜寧身旁落座。
男人白大褂一絲不茍,額發遮斂著眉骨,五官清矜端正,舉手投足間,完全符合年輕有為的矜貴醫生人設。
除了襯衣領口的扣子松散開來,誰能把他跟剛才那個步步緊逼的流氓聯系起來?
細看之下,他的喉結還有一道抓痕,正巧落在那顆細小的痣上面,隨喉結的起伏,多了幾分和他長相不符合的艷麗。
周宜寧:“……”
艱難移開目光,腦子里只剩四個字——
斯文敗類。
“別動。”
周宜寧:?
下一秒。
男人捉住她的右腳腳踝,手骨往上,趁她開口前悠聲說:“我幫你穿。”
“你動一下,我就讓你再疼一次。”
當然這個“疼”,語調意味深長。
周宜寧臉頰微熱,知道這混蛋說到做到,瞪著他果然沒再動。
—
換個衣服本來是件很輕松的事,硬生生折騰了十幾分鐘。
要不是許溪在門外催促,只怕這人還要變著花樣欺負她更狠。
見她閉著眼眸,臉蛋側向旁邊,裴京聞輕聲誘哄出聲:“腳還疼嗎?要不要我給你再揉揉?”
熟悉的話,和剛才的問題如出一轍。
那些旖旎的畫面,就跟開了放慢倍速一樣,在她的眼前重復播放。
確認過她的腳踝只是輕度軟組織損傷,裴京聞一開始倒真給她按摩。
按著沒一會兒,就變成了折磨。
勉強壓住那些難以啟齒的畫面,周宜寧徑自扣著襯衫的衣扣,不想跟他說一個字。
“寧姐姐,你好了嗎?要不還是讓我幫你吧。”
一門之隔,許溪還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再次擔心問出聲。
生怕再待下去,許溪真會產生懷疑,她趕忙出聲應道:“好了,稍等。”
不得不說,裴京聞這人是禽獸了些,業務能力的確過人,按了不到十分鐘,雖不至于像正常人那樣走動,腳踝的腫痛明顯減緩了很多。
穿好鞋子,知道休息室就這么大個空間,根本沒地方藏裴京聞,索性做好面對許溪追問的心理準備。
“寧姐姐你呆這么久,都快——”
推開門,許溪到嘴邊的“嚇死我了”四個字,在視線觸及到周宜寧身旁那道高大的身影時,頓時瞪大眼眶說不出話。
出于禮貌,裴京聞彎起薄唇,朝她頷首示意。
算簡單打過招呼。
意識到這位帥醫生正是寧姐姐的男朋友時,許溪都快懷疑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否則怎么連姐夫什么時候進的休息室都不知道。
看出她眼底寫滿的迷惑,周宜寧呼吸微滯,遲疑著怎么把準備好的說辭說出口。
想到剛才拒絕裴京聞抱自己出去的要求,已經讓他按耐不爽,如果再抗拒他的存在,只怕他會折騰她更多。
何況,她原本就沒想過要在許溪她們面前,隱瞞她的存在。
“他來這邊出差,我們正好遇到,”周宜寧柔聲解釋:“抱歉啊,他幫我按了腳踝,讓你久等了。”
熟悉的輕柔嗓音,像清風拂過心弦,很快將她凌亂不已的思緒拉了回來。
“沒關系沒關系,”許溪擺擺手,“我也跟念姐姐剛打完電話,不著急的。”
這時,裴京聞兜里的鈴聲響起。
他長指伸向口袋,利索抽出手機,亮起的屏幕顯示來電人,是林主任。
掃了眼屏幕頂端的時間,距離開會還有十分鐘。
這次的會議與他近期的研究有關,不少前輩和大佬都會參加,翹會就顯得非常不合適。
“姐夫你放心去忙吧,”眼見他眉眼寫滿不放心,許溪自告奮勇向他保證,“有我在,一定照顧好寧姐姐。”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裴京聞沉思幾秒,側眸看向許溪:“麻煩你了。”
而后,他戴好口罩,轉身快步離開。
直到他高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許溪才收回感慨的視線。
“我總算知道其他男人為什么入不了你的眼了,”她摸著下巴,笑盈盈說:“就姐夫這外在條件,其他帥哥根本都排不上號。”
188的身高和堪比建模的臉,就是他最不值一提的優點。
他不僅有京北戶口,還靠成績拿到京大公費留學的機會,顯然智商也位于人類天花板行列。
最關鍵的,這種長了張渣男臉的帥哥,本質還是個戀愛腦。
對寧姐姐簡直好到沒話說。
“姐夫這種極品在前,其他男人怎么敢追你啊。”
聽許溪細數這些優點,周宜寧只覺心間說不出的甜,耳根有明顯的熱意:“……哪有這么夸張啊。”
“一點都不夸張好嗎,”許溪挽住她的肩膀,笑容越發燦爛,“我宣布,我現在就是你跟姐夫的CP粉頭!”
周宜寧:“……”
—
時光總在笑鬧中一閃而逝。
從隨州市區上山,考慮到她行動不便,梁景白直接把車開到村口。
回到小院,知道周宜寧扭到腳跟自家外孫脫不了干系,陳師傅氣得吹胡子瞪眼,就差提著藤條抽他一頓。
還是周宜寧攔著,才沒讓梁景白身上掛彩:“陳老您就原諒小白吧,如果不是他,我都沒辦法下山呢。”
梁景白又愧疚又感動。
只是想起在醫院看到的那一幕,晶亮的黑眸倏地黯淡下去。
站在她身邊的男人,無論是智力還是能力,是他們京大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換做別人,他可能還有爭取的機會,但如果是裴師兄,他連競爭的可能都沒有。
姐姐那么優秀,也只有裴師兄才配站在她身邊。
“算這混小子還有點用,”見梁景白低沉著眼睫,陳師傅沒好氣地放下藤條:“也就你縱容他,不跟他計較。”
“跟弟弟計較什么呀?”周宜寧眨眨眼,把泡好的花茶遞過去:“嘗嘗我的手藝怎么樣。”
梔子清香繚繞嗅覺,清冽又溫和,與早春時節正相符。
小院里,似乎都充斥著茶香。
無論是茶葉是數量還是火候的把控,都是精妙得恰到好處。
醇香頃刻浸潤舌尖,淺酌一口,讓人渾身輕盈,說不盡的回味無窮。
“不錯不錯,”陳師傅沒忍住又抿了一口,贊嘆不已:“小丫頭這手藝真是深藏不露。”
周宜寧莞爾,笑意有些靦腆。
一時間,幾人都沒有說話。
不知想到了什么,陳師傅輕嘆一聲,率先打
破沉默,“什么時候走?”
周宜寧握住茶杯的動作一頓。
這幾天,她已經完成了紙鳶制作過程的拍攝,只差帶著成品去「長寧巷」放飛。
按她去復查的時間,周宜寧明天早上要走的。
提起離別,總讓人傷感不已。
“明天早上六點,”許溪替她接過話頭,半蹲在陳師傅旁邊,有些依戀道::“您要是舍不得,我們會來看您的,或者您來京北。”
梁景白沒說話,神色卻是贊同的。
陳師傅嗯哼了聲,不置可否。
晚風漸暖,柳條飛舞,小院里說不出的溫馨和和諧。
再不舍這一方的寧靜,隔天大清早,兩人仍踏上飛往北方的飛機。
因寒假還沒結束,梁景白想再多陪小老頭幾天,于是拒絕了和他們同行。
飛機沖破云霄,晨霧中劃過一條漂亮的弧線。
這幾天,按照裴京聞每天事無巨細的叮囑,她抹藥和按揉一同進行,腳踝基本消了腫。
走路的動作還是有些艱難,但接觸地面不是什么難事。
剛下飛機,就跟有心靈感應般,言念的電話打了過來,語調說不出的激動,“寧寶,「長寧巷」跟我們確認時間特別爽快!多虧有你家裴少!”
聽到前半句,周宜寧是該開心的。
作為國內5A級的旅游景區,為了保護古建筑,別說提供拍攝場地,就連游客的數量都是嚴格控制。
最開始聯系到長寧巷,周宜寧都做好了要等個半年的準備,沒想到去了躺隨州,回來就能聽到這么好的消息。
只是后半句……她心跳收緊,沒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是說長寧巷,也跟裴京聞有關系嗎?
是不是又像上次京西古街,看在裴京聞爸爸的面子給她開了綠色通道?
這個念頭一出,周宜寧懸著的心尖不自覺有些墜感。
無形中,就像有一個細小的刺,透過皮膚,讓她的胸腔極其沉悶。
有裴京聞爸爸的幫助,按理來說,她該松口氣的。
只是她也說不出,為什么會這么矯情,心里的低落比開心來得更重要。
她握住手機的指逐漸冰涼,沒來由想到了郁澈說的“你幫不了我。”
是不是她只能靠裴京聞的幫助,而反過來,卻沒有能力給他提供任何幫助呢?
“這下我們的拍攝進度不會被耽誤啦,”言念還沒察覺到她的異樣,每個字都滿含憧憬:“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就可以去布置場地。”
「長寧巷」的一半地段,本就是裴家祖上得來的獎賞,出與對裴老爺子軍功的肯定,國家把這些地產進行合法化。
知道這些細節,周宜寧動了動唇角,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憑本能僵硬點頭:“好。”
掛斷電話,看清屏幕置頂的消息條,她拍了拍有些冰涼的臉蛋,任由腦海里思緒亂飛。
等司機問她去哪時,因為心里擱著事,她胡亂報了個地名。
還是機械的電子音提示距離目的地只剩五分鐘。她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這是去京大附醫的方向。
周宜寧:“……”
看來她對裴京聞的依戀,已經成一種潛意識的的習慣了啊。
屏幕上提示還在閃爍,她無聲牽了牽唇角,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懦弱,太容易被一句話或一件事影響和他在一起的心思。
思緒一旦生出,就像生命力極強的藤蔓,扎根破土,繚繞她的心口。
任由思緒翻涌,等車子到站,她戴好口罩帽子,放輕腳步走進電梯。
上升的途中,手機再次浮現新的消息條。
W:[到哪了?]
[我在開會,稍后去接你。]
很神奇的,心間那根細微的刺,好似從她的皮肉里往出拔了幾厘米。
周宜寧對鏡站立,將凌亂的長發整理了下,長舒一口氣走出電梯門。
她對京大附醫不陌生。
之前外婆動手術,她來的次數不下個位數。
裴京聞還沒回來,她不好意思直接去辦公室,于是找了個座椅落座。
正巧和導診臺臨近。
還沒到上班時間,所以幾乎沒什么人咨詢,兩個小護士實在太無聊,閑聊的話題很快從明星聊到醫院。
“哎你知道嗎?聽說裴醫生那項目出了點問題。”
聽到熟悉的名字,周宜寧呼吸微微收緊,忍不住把注意力投放過去。
“不是項目本身有問題,而是參賽半路,被關系戶給截胡了,”右邊的女孩很氣憤,“如果不是溫院長主持公道,只怕裴醫生忙活幾個月白干。”
“太過分了!”把關系戶罵了一遍,圓臉女孩說:“哎,溫院長也不是所有人都關注到的。”
“誰讓溫小姐跟裴醫生最配呢?”右側是女孩拖著下巴,眼眸里寫滿羨慕,“誰不知道啊,裴醫生有個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孩,十年了都沒忘記過。”
十年?
……什么十年?
周宜寧愣在原地,全身所有的血脈在這一刻驟然凝滯,忘記了怎么呼吸。
第52章 鴻溝(修)
走廊里, 燈光亮得有些晃眼,周宜寧只覺視線有些模糊,漸漸看不真切。
兩人的對話還在繼續。
提到帥哥, 話題的走向總會繞到情感關系。
“喜歡了十年啊,擱誰誰不心動嗚嗚嗚,”女孩滿眼羨慕:“沒想到裴醫生看著一張渣男臉,骨子里還這么癡情,就是不知道這女孩子是誰。”
周宜寧的聽覺一點點生硬, 偏偏這幾個字, 就跟無孔不入般, 精準扣住她的聽覺神經。
癡情。
十年。
這兩個詞在她腦海里不斷回環往復, 擾亂她所有的判斷力。
“那還用說嗎?”同伴撐著下巴,神色同樣充滿了羨慕:“溫小姐人長得漂亮, 能力也那么出眾,還是溫院長唯一的千金哎, 我要是男人,高低也得暗戀十年啊。”
“全院誰不知道,溫小姐從小和裴醫生一個院子長大,典型的青梅竹馬文學照進現實啊。”
“那你以為溫小姐為什么天天來醫院呢,”同伴朝她擠眉弄眼,“郎才女貌, 誰看了不說他們配一臉啊。”
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
周宜寧呆坐著, 腳踝都沒了痛覺,腦袋里一片空白, 完全沒了思考的力氣。
說誰來誰。
只聽一道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伴隨似有若無的白茶清香,瞬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周宜寧。
“溫小姐, 早呀。”兩人主動和她打招呼,“裴醫生還在開會呢。”
“誰說我是來找他啊,”溫令嫻臉色微紅,柔聲說,“溫院長他在嗎?”
看得出,她很隨和,在醫院從不以溫院長千金自居。
“也在會議室呢,”小護士克制不住好奇,悄悄問,“有溫院長力薦,裴醫生的項目沖GMA應該沒問題吧?”
裴京聞的研究項目代表京大附醫骨科,成功了是全院的榮光,作為科室一份子,兩人自然也多了幾分關注。
“嗯,”溫令嫻點頭,“他現在只需要全力以赴準備就好。”
“還好有溫院長在,”護士舒了口氣,垂眸看向屏幕,“會議還有十分鐘結束,您要不先去辦公室等?”
溫令嫻沒再推辭:“好的。”
目送那道纖細的身姿走遠,右側的護士感嘆:“有這么個大美女追,領導還是她的父親,自身能力還出眾,裴醫生這才是人生贏家吧。”
單位里最不缺的就是八卦。
尤其是跟帥哥有關。
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被議論紛紛,傳得有鼻子有眼,好像當事人經歷過一樣。
“還有一個小道消息,你肯定不知道。”同伴悄悄湊過去,“裴醫生大學時
寧愿違反紀律也不摘的耳釘,是心上人送的。”
“我怎么有點不信呢?”
“賀醫生親口說的,”女孩壓低聲線,神秘道:“據說他有張私藏十年的照片,賀醫生大學時不小心摸到了邊角,結果差點被揍,氣得一天沒跟他說話。”
“吧嗒”——
她手里的手提包掉落在地,金屬質感的摩擦聲很輕。
不過走廊的人影不多,兩個小護士注意到有人在場,好奇投過去視線。
只一眼,覺得這女孩很漂亮,很安靜。
即使戴著帽子和口罩,由內而外的氣質,也會讓人沒法忽略她。
右側的女孩出于禮貌問了句:“你好,需不需要幫忙?”
出于好奇,同伴多注意了她一眼,越看越覺得有些眼熟。
沒幾秒眼眶倏地發亮,心里有了具體的猜測。
擔心太冒犯,她按耐住激動,沒在公共場合過去問她是不是「八月安寧」。
周宜寧機械性彎腰撿起手提包,輕聲一笑:“沒事的,謝謝。”
小護士關切問:“你是來看哪位醫生呀?”
或許是可笑的自尊心作祟,到嘴邊的“裴醫生”被她收回,勉強扯了扯唇角:“……我來找秦醫生復查。”
女孩不著痕跡掃了眼她的腳踝,和同伴對視一眼輕聲建議:“秦醫生還在開會,大概需要半個小時,要不你先去辦公室等。”
“沒關系,”她搖搖頭,拒絕了兩人的好意,“不用麻煩的。”
兩人對視一眼,也沒再多說什么。
沒有人會把她跟裴京聞聯系起來。
余光瞥見護士長過來,兩人自覺收起八卦的心思,各自迅速回到工位上。
快到上班時間,周圍的人影越來越多,但周宜寧心里藏著事,只覺全身血液都變得冰涼,心臟跳躍的動作變得格外沉重。
她的四肢僵硬不已,眼眶驟然變得干澀,忘記了要把胸口郁結的沉悶呼出去。
或者說,是沒辦法疏解。
十年。
兩個字,再次在思緒里不斷翻涌。
像滾雪球似的,在她并不輕松的心尖反復碾壓。
索性起身,她握住手機,走到走廊盡頭。
耳釘是心上人送的。
照片也跟心上人有關系。
八卦真假參半,她還不至于判斷力都沒有就全部相信。
京北今天的天色很陰沉,太陽被烏云覆蓋,空氣里沒有一絲風,無形中寫滿了壓抑。
周宜寧閉了閉眼,任由腦海里所有的情緒發酵。
她對裴京聞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她很清楚,以他那張臉和履歷,關注度自然不會少。
最讓她心口鈍痛的,從來都不是因懷疑他對她忠誠而患得患失。
而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鴻溝。
提裴京聞的女朋友,所有人都會覺得溫令嫻才配得上他。
因為溫小姐本身足夠優秀。
家庭也跟他足夠匹配。
周宜寧不知用什么詞,才能形容現在的心情。
愁云慘淡,好像有些不恰當。
更多的,是終于不用躲避現實的如釋重負。
腦袋里很凌亂,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像電影鏡頭般,一幀一幀在她眼前浮現。
「京西古街」的解圍,「長寧巷」的順利申請,恒盛找到她合作「望舒」幫她提升圈內認可度,還有央華臺紀錄片的邀請。
時間中往前推,剛重逢時林申對她的騷擾,余老對她傾囊相授,外婆約到權威專家做手術,包括他陪她在大年夜回家讓外婆放心。
畫面最終交織成一個念頭。
這些困境的解決,永遠都和裴京聞有關系。
一直以來不愿面對的現實問題,在這一刻被徹底放大。
她想搜尋自己有沒有幫助過裴京聞,但她努力翻遍了記憶角落都沒找到。
上次在「eternal」江從南他們提到的聯姻,盡管嚴可薇和裴舒語都說,裴家還不至于落寞到要靠聯姻穩固地位,但裴家怎么可能不在乎門當戶對呢?
所有人都告訴她,不必擔心現實差距,愛可奔赴山海,跨越所有鴻溝。 [注]
但所有事情也在告訴她,太大的差距,會讓兩個人極其不對等。
她不確定,這份愛會持續多久。
那兩個護士說,裴京聞的科研項目差點被關系戶截胡,有溫院長的幫助,才沒讓他的努力白費。
溫令嫻的話也證明了這點。
不可否認,裴京聞很優秀,但有了溫院長的幫助,他會走得更遠。
周宜寧自問,如果他告訴她當下面對的困境,她也沒有能力幫他解決得那么完美。
這些年漂泊在京北,無數次的碰壁,早就教她認清了現實。
有些事情,更多的是家庭支持,不是靠個人能力和努力就能解決的。
感情里,最害怕地位不對等。
就算不在意,可她怎么能做到心安理得,讓裴京聞為自己背負流言的傷害。
所以她又有什么資格,去介意那些旁觀者用天作之合這個詞,把裴京聞和溫令嫻綁在一起呢?
遠方天空的陰影很重,籠罩著這座繁華熱鬧的城市。
無數條道路交織,車流奔騰不息,城市萬千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在既定的軌道生活著。
明明沒下雨。
可她覺得天色昏暗得緊。
七年前的暴雨,與眼前的畫面漸漸重合。
那種痛到窒息的感覺鋪天蓋地,密密麻麻包裹住她全身每一處的神經末梢。
動一下都疼。
有些人生來就該意氣風發,永遠被人仰望。
她覺得自己好失敗。
她努力了七年,才在京北有了屬于自己的一盞燈火,好不容易在他從小生長的地方站穩腳跟。
原以為靠時間可以彌補和他的差距。
不曾想她好不容易站穩腳跟的地方,用事實告訴她,有些事情靠努力是填補不了的。
她費盡全力爭取來的長寧巷,私人所有人在裴京聞爺爺手里,難道還沒認清和裴家的差距有多大嗎?
裴京聞幫她,干脆利落。
反過來不論是恒盛的項目出了問題,還是裴京聞的工作出現差錯,她都提供不了任何幫助。
而她總在無時無刻接受著裴京聞對他的好。
不知怎的,耳畔再次回響起許多年前徐耀的那些話:“你知道裴少有你這個連醫藥費都掏不起的女朋友,會被京圈那些富家子弟怎么嘲笑嗎?”
這七年,她終于交得起醫藥費。
可她仍舊沒有出眾的能力,能足夠配得上他。
婚姻,從來不只有愛情。
可以跨越山海的,還有階層。
他的家庭溫馨和諧,而她的母親棄她多年,偶然重逢時恨不得沒生過她。
裴京聞說,他家里一直知道她的存在,但她不確定他們是否會認可她。
更不敢想圈子里的富家子弟,會用什么樣的話去嘲笑裴京聞娶了她這種擁有極其不堪的原生家庭的人。
流言是這個世界上最鋒利的一把刀。
或許裴家現在不介意,可時間長了,不知是否會因外界的評價而疲憊不堪。
“差距是沒辦法縮小的。”
周宜寧自嘲似扯了扯唇,無聲補充了下一句:“階層,也是沒辦法跨越的。”
她怕有一天,她和裴京聞,也會走到嚴可薇和郁澈那一步。
矛盾被階層差異徹底激化。
她不想重蹈閨蜜的覆轍。
更不想在未來某一天裴京聞遇到困境時,聽他冷著臉說:“你幫不了我。”
她怕自己會崩潰到瘋掉。
不知是不是站得太久,腳踝隱隱傳來的陣痛,將她紛亂的神智收了回來。
周宜寧厭惡自己的懦弱。
但這一刻,淚痕從她的眼尾緩緩滑落。
七年前,因為難言的自卑,她退縮了。
她想自己真得很差勁。
七年后,遇到同樣的問題,她第一反應仍是及時止損。
裴京聞值得更好的。
這個更好的,七年前不是她。
七年后更不會是。
理智
告訴她,這兩句話無比現實,可這個念頭仍化成最細微的刺,融進她心間的血肉,刺得她渾身泛疼。
好半晌,她深呼吸了好多次,才勉強壓住鉆心的酸澀,緩緩平復了凌亂不堪的呼吸。
眼前的玻璃窗干凈清晰,倒映著她的身影。
不知什么時候爬滿的淚痕,沿著她的眼尾緩緩滴落,沾濕了口罩邊緣。
凌亂的發絲也被微微浸潤,看起來有些狼狽。
二十五年的人生,如果不是現在,她只怕不會相信,做決定這么艱難。
足矣讓她刻骨銘心。
長痛不如短痛,在不可逆的現實面前,她必須做出抉擇,并頭也不回往前走。
—
等腦袋清醒了些,周宜寧偏頭看向衣服口袋,手機屏幕亮起。
來電顯示是那串早已熟記于心的號碼。
頓了幾秒,她暗暗閉眼,逼回眼眶的酸澀,確認聲線聽不出異樣才接通。
“你在哪?”隔著電流,他的聲線低而啞:“剛開完會,我去接你。”
最近這些日子,他一直在為國家級的科研忙活,周宜寧知道他已經熬了好幾個通宵。
明明很累,仍是在好不容易得來的休息時間,還要顧忌去接她。
周宜寧的腦海里,忽然浮現了一個詞。
拖累。
她好像已經成了他的負擔。
好不容易平復的鼻尖,在這一刻潰不成堤。
饒是緊緊咬著牙關,嗚咽聲愣是從唇瓣流出。
怕被他聽見自己的哭腔,更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狼狽,周宜寧條件反射般,點了掛斷。
她捂著唇瓣,轉身拐進身旁的洗手間。
對著鏡子,她摘下口罩,露出哭到泛紅的臉蛋。
衛生間不止她一人。
見她站立的身姿不穩,瘦弱的肩頭顫抖得不成樣子,路過的女孩好心問:“是出了什么事嗎?要不要幫忙?”
周宜寧捂著唇,搖搖頭拒絕:“謝謝。”
女孩沒再多問,想了想從包里取出一包紙巾,輕手輕腳放在臺面上。
而后,輕手輕腳離開。
手機還在震動,周宜寧卻無暇顧及。
一遍不通,第二遍再次響起。
對方一直處于無人接通的狀態。
直到第三遍,周宜寧才稍微緩和了劇烈欺負的情緒,重新接通。
“你在哪,”聽筒里,熟悉的聲線因喘息而不穩,“周宜寧,別隱瞞我。”
每個字,都沾染了著急。
“……別擔心,我沒事,”用力擠出一抹笑,她輕聲應:“我在醫院,稍后去找你。”
有片刻的靜默。
裴京聞又怎么聽不出她的刻意隱瞞。
只是他很清楚,周宜寧不愿意說的,他如果一直追問,只會讓她更沉默。
「indulge」酒吧監控的對話在他耳畔浮現。
裴京聞隱隱覺得,周宜寧情緒的轉變,十有八九都和嚴可薇有關系。
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逝,腦海里有一個猜測形成,只是速度太快,讓他沒完全抓住。
再著急,他也舍不得逼她做不愿意的事。
他抬手,指尖摁了摁泛著微痛的眉心,他垂眸斂了眼底的情緒,溫聲說:“我等你過來。”
周宜寧溫順應聲:“好。”
掛斷電話,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打開水龍頭,用冰涼的水流拍了拍臉頰。
情緒一時無法平復,她又從包里取出粉餅,分別在兩頰摁了摁,看起來沒那么蒼白。
緊接著,她在耳后別了只發卡,把散落的烏發卡在身后,讓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些。
做完這些,她對鏡確認神情看不出太大的異樣,才重新戴好口罩往外走。
到了上班時間,整個走廊的人明顯多了起來,周宜寧小心避開人群,按著記憶來到辦公室門口。
門是虛掩的,就在她遲疑著抬手敲門時,視線正對上熟悉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錯覺,周圍的氣息有些沉重。
四目相對。
心底翻涌的負面情緒還在發酵,周宜寧低垂著眉眼,生怕控制不住情緒。
氣氛安靜得詭異。
就在她不知該怎么開口時,男人俯下腰身,在她耳畔說:“三秒鐘的考慮時間,被我抱和自己進,選一個。”
知道他不是開玩笑,周宜寧呼吸微滯,來不及過多思考,邁步往進走。
視野開闊后,她才發現,辦公室不止有裴京聞一人。
沙發里,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姿沒個正形,分別拿著手機翻飛指尖。
見她進來,左邊的眼前一亮,主動起身和她打招呼:“周妹妹是吧?我是賀之讓,跟老裴是大學時同寢的兄弟。”
瞥見裴京聞冷著的臉色,他忍不住想犯賤:“第一次相見,多開心啊,握個手認識一下唄?”
賀之讓太自來熟,無形中疏解了她的緊張。
知道他沒什么惡意,握手也是最基本的禮貌,不算過分的要求,周宜寧輕輕莞爾。
就在她準備伸手時,裴京聞直接捉住她的手腕,薄唇擠出一個字:“滾。”
賀之讓:“……”
狗東西!
在周妹妹面前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留!
“嫂子好呀,”右側的青年看起來年齡小些,一點也不影響他的社牛,“我是舒擇嶼,京大在讀研一,是老大收的第一個關門弟子。”
兩人太熱情,周宜寧有些慢熱,說不出太多的場面話,眉眼彎起回應:“你們好。”
短暫的怨念后,想起這幾天沒少被這狗東西摧殘,賀之讓非常想看他破防,故意說:“哎呀周妹妹,我一直聽老裴提起你,現在終于見到了,要不我們來抱——”
話沒說完,就被裴京聞不留半點情面打斷:“是不是太閑了?”
“閑”字一出,舒擇嶼縮了縮脖子,默默收回踩自家老大雷區的想法。
賀之讓不服,不怕死繼續蹦跶,“周妹妹還沒拒絕呢,你急什么?”
“我老婆是你隨便能抱的?”裴京聞扯著唇,半笑不笑乜他一眼,“如果你閑得慌,我現在就可以讓你進手術室。”
賀之讓:“……”
操。
這狗還是一如既往的無情。
“你沒事的話,”懶得和他多廢一個字,裴京聞眼尾輕挑,指尖點了點桌面:“滾吧。”
那意思,就是讓他倆騰地方。
“行,這就給您讓路,”賀之讓翻了翻白眼,故意損他:“兄弟是衣服,老婆才是寶貝。”
牽著周宜寧在辦公室落座,他語調懶淡,漫不經心回:“不然把你捧手里?”
賀之讓:“……”
兩人充滿調笑的互懟,無形中讓周宜寧低落的情緒緩和了幾分。
閑聊沒幾句,迫于裴京聞的“威壓”,舒擇嶼敢怒不難言,賀之讓罵罵咧咧出了辦公室。
氣氛有重新陷入安靜,不知是室溫很高,還是緊盯她的雙眸太熾烈,周宜寧只覺氣血再次緊繃起來。
一瞬間,心口沒來由忐忑,盡管過來辦公室的路上就做好心理準備,這一刻真正面對他時,仍沒辦法完全平靜。
她不知道該怎么給告訴他,藏在心里所有的不安和自卑,所以她只能選擇躲避。
就在她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時,只見他俯身,不由分說把她打橫抱起。
身體驟然騰空,周宜寧怕自己掉落,條件反射環擁住他的脖頸。
出乎想象的親昵,等壓住心潮的洶涌,神情間難掩懊惱。
她恨自己沒出息,都決定好要和他分開了,為什么還能這么貪心,關鍵時刻還要依戀他的溫柔。
可只要想到,她以后再也不能像現在環著他,年少的舊夢在現實面前徹底粉碎,簡單的呼吸,都牽得她胸腔生疼。
她無聲的躲避,裴京聞自然能感受到。
察覺到懷里的人身形僵硬,環住她膝彎的動作微頓,眼底情緒難辨,最終按耐不發。
將人放在床上后,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落在她的臉蛋,五官被光影籠罩,明明該柔和的,此刻卻有說不出的冷戾。
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俯下腰身,捉住周宜寧受傷的腳腕,嗓音清冽:“別動。”
可能他的語調比平時冷了些,周宜寧愣了片刻,果真沒再掙扎。
他指尖靈活,先是將她的鞋子脫掉,而后用溫熱的指腹,不輕不重掠過她的腳踝,激起周宜寧渾身顫栗。
周宜寧眉心微蹙,咬著唇瓣沒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男人的指尖往前移了移,找準穴位稍稍用力:“這里還疼嗎?”
周宜寧誠實搖搖頭。
“這里呢?”他的指尖又往后移了些。
“……癢,”周宜寧撇過眼,輕聲回答,“疼。”
“這里呢?”
“……有點。”
一番確認后。
對她的恢復情況,裴京聞心里基本有了定數。
恢復情況比預想的要快些。
“坐好,”他的手并沒松開,聲線有些喑啞:“給你再按一次。”
知道接下來會做什么,周宜寧乖乖沒動,任由他的指尖動作。
兩道很輕的呼吸聲,不知何時交纏在一起。
距離很近,身高差距,周宜寧坐在治療床上,視線觸及他優越的眉骨。
因為要觀察按摩情況,他的視線往下,正巧和她的目光錯開。
理智告訴她,不能再縱容對他說貪戀,和他繼續像從前那樣親昵,但鼻尖都是熟悉的木質香調,她克制不住想靠他再近一些。
周宜寧得以有機會,眸色一寸一寸描繪這張無數次出現在她夢境中的容顏。
分開以后,她可能這輩子都和他不會再有交集。
想記得更清楚一些,這樣哪怕分開,她也不會很快忘記他。
而她這輩子,所有愛人的勇氣都給了他。
紛亂的思緒,隨他喚自己的名字停止。
“周宜寧。”
下意識抬眼,猝不及防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眸色。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說給我聽。”他站起身,將她半擁在懷里,步步緊逼:“別只躲著我。”
他神色的侵略意味太強,周宜寧避無可避。
所有好偽裝的心墻,在這一刻轟然坍塌。
“不想立刻告訴我也行。”他牽了牽唇,一字一句說,“你很獨立很優秀,但我希望你別什么事都自己扛。”
“周宜寧,我是你合法的丈夫,是你可以依靠的對象。”
眼見周宜寧的眼眶一片霧靄,他捧著她的臉頰,在她略微顫抖的眉眼落下一吻:“無論有什么事要和我溝通,或許你會發現很多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樣。”
周宜寧心口猛地收緊,愣愣看向他。
“你一直是我堅定不變的選擇,”他將她擁在懷里,聲線喑啞而輕柔:“所以,別讓我等太久。”
—
最終,周宜寧仍是沒能說出涌到嘴邊的話。
因為裴京聞很忙,給她按摩腳踝的過程,手機已經不知響了多少遍。
就在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想說出“分開”這兩個字,林主任的電話再次打來。
科研到了收尾階段,今天是公開匯報的時候,作為項目負責人,裴京聞必須在場。
為了不讓大家的付出功虧一簣,即使再舍不得,他也只能留下兩個字:“等我去忙。”
不記得怎么離開京大附醫,周宜寧思緒渾渾噩噩的,怕自己一直沉浸在消極情緒里,她意識到必須改變。
下了決定,她摸出手機,準備打車去「西江苑」。
如她所想,刺繡能讓她調整狀態,時間倒顯得沒那么難熬,不知不覺天色黑沉。
打開手機,屏幕頂端有裴京聞的消息:[有事打電話。]
[我等你告訴我。]
周宜寧扯了扯唇,指尖翻飛,最終只回了一個字:[好]。
即使她做好最壞的心里打算,“分開”兩個字到嘴邊,就會化成尖銳的刀,狠狠刺向她的心口。
她沒辦法坦然說出這兩個字。
她真得做不到。
陰沉的天空,到了晚上才醞釀成大雨,飄散在半空中。
周宜寧沒打傘,等嚴可薇開車過來時,額發已經被淋濕了一半。
車窗降落,嚴可薇趕忙撐著傘小跑過去。
“這么大的雨,你怎么一直站在雨里呀?”關上車門,嚴可薇有些心疼:“冷不冷,我這里有干毛巾你擦擦。”
車內溫度很高,但過去好半晌,都沒平復她顫抖的雙肩。
看她這明顯壓抑的反應,都不用過多追問,嚴可薇很快反應過來,能讓她情緒起伏這么大,肯定跟裴京聞有關系。
“是不是裴京聞欺負你了?”嚴可薇一臉關切問:“沒事,有我在這,再不濟還有舒舒幫忙,我們隨時能為你打上去。”
閨蜜毫無保留的偏愛,就像一陣暖流在她心間緩緩淌過。
“不是他,”周宜寧搖搖頭,輕聲回:“是我自己的問題。”
后面的話,她低垂著眼眸,半晌沒說下去。
嚴可薇很有耐心,沒催促她:“寧寶別不開心了,難得今天有時間,我帶你出去嗨。”
“好。”
“正好舒舒也在京北,我問問她。”
眼見嚴可薇摸出手機,周宜寧趕忙說:“……別,別喊她。”
她怕,怕看到裴舒語會忍不住想到他。
會潰不成軍。
“聽你的。”
不愧是優秀的傾聽者,嚴可薇沒問原因,一踩油門驅動車子。
因為技術不完全嫻熟,安全起見她沒敢聊天,只把音樂打開,無形中讓周宜寧放松些。
十幾分鐘后,車子停在一家高檔會所門口。
中式風的裝飾,院子里小橋流水,看起來低調質樸,走進去卻別有風光。
酒吧,棋牌,舞池,各種娛樂項目都有。
霓虹燈影閃爍不已,空氣里都是曖昧和潮濕,氣氛無限的旖旎風流。
“寶貝試試這杯口味怎么樣。”
嚴可薇遞給她一只矮腳杯。
看著里面五光十色的液體,她閉了閉眼,直接一口悶完。
嚴可薇撩了一把長發,朝她眨眨眼:“怎么樣?還覺得難過嗎?”
周宜寧搖搖頭。
這酒沒什么度數,入口是清甜的味道。
細心觀察她的反應,嚴可薇試探性問:“那現在你能告訴我為什么不開心了嗎?”
很多無法給裴京聞說出口的話,在閨蜜面前洶涌流出。
“薇薇。”她握住酒杯,眉眼說不出的低落,“我想和他分開了。”
可能太投入,兩人誰都沒注意到,身后不知什么時候,兩道身影站在身后。
就在嚴可薇要開口時,左側的身影踏步上前,眸色冷戾:“這就是你一直不敢告訴我的話?”
第53章 校慶
晚上十一點。
落地窗外的城市落滿繁華, 與室內昏暗的光線形成鮮明對比。
沙發凌亂擺放著,白色絨毯歪歪斜斜,散滿包包外套和鞋子。
被嚴可薇拽緊沙發里沒一會兒, 周宜寧呈呆坐的姿態,胳膊肘支撐著扶手,目光保持看向窗外不動,沒有任何活力。
空洞。
甚至說麻木也不為過。
發絲有些凌亂,襯衫的扣子散開, 臉蛋蒼白得幾乎沒什么氣色, 眼尾泛著哭過的紅, 襯得本就瘦削的身形更加薄瘦。
見她這樣, 嚴可薇看得實在心疼。
知道她現在難過得說不出話,但看她一直憋在心里也不是個事。
“寧寶, 你跟裴京聞到底怎么了,”嚴可薇坐在周宜身邊, 雙手摟住她的臂彎,“能告訴我嗎?”
周宜寧沒說話。
呼吸變得很輕很輕,似乎用盡了力氣。
眼前反復都是那雙翻涌著太多情緒的深邃黑眸。
只一眼,就讓她心口發痛,好半晌喘不過氣。
嚴可薇放輕了聲線,輕輕拍打她的肩背, 是一種無聲的安撫和陪伴。
周宜寧骨子里透著倔, 一旦認定什么,就不會輕易放棄, 尤其是從年少開始, 喜歡許多年的人。
能讓她說“分開”,不知要鼓起多大的勇氣。
眼前不禁浮現剛才裴京聞出現的那一幕。
身高原因, 他低垂視線緊緊看向周宜寧時,俊逸的面龐隱在光影里,看不清瞳孔里交織的情緒。
問出那句話時,他本就沒什么溫度的眼眸一片兇戾,不由分說逼近周宜寧。
她還來得及分清狀況,就被郁淮那狗東西拽著離開吧臺。
“噓,”看出她想喊出聲,男人溫
熱的掌心捂住她的唇瓣,“他兩的事,你別插手。”
嚴格意義來說,這是她跟郁淮第一次私下見面。
上次她分手喝醉,只知道阻止她繼續喝的男人是郁澈的小叔,都沒找到機會和他說一句完整的話。
沒想到不過一周的時間,他們就再次遇到。
場面仍舊有些說不出的尷尬。
低醇的煙草味撲面而來,蠱得她大腦發懵,一時忘記了反抗,呆在原地竟真得沒出聲。
還是場內忽然響起的吉他聲,才讓她從怔愣中回過神。
分手鬧得太慘烈,她敢指著郁澈那狗罵他家里肯定也不是什么好東西,真正面對他家里人時,對上郁淮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思緒瞬間被沒來由的心虛纏繞,拿不準該怎么稱呼他。
猶豫片刻,她決定硬著頭皮打破沉默。
“……郁先生,”糾結幾秒,她選了個距離最恰當的稱呼,“你跟裴京聞認識?”
問完她就有些懊惱。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她怎么腦子一抽,問出這么白癡的話。
“嗯,”郁淮彎了彎唇,單手整理襯衫袖口,顯得整個人多了幾分漫不經心:“一個院子長大的。”
意思是跟裴京聞很熟了?
嚴可薇眼前一亮。
“那你知道你兄弟跟寧寶到底發生什么事了嗎?”她蹙起眉,忍不住想到郁澈跟她分手的緣由,頓時怒了,“能讓寧寶跟他提分開,該不會是裴京聞要回家聯姻了吧?!”
畢竟寧寶喜歡他那么多年,如果不是真傷心,怎么可能會主動選擇不要他?
果然,京圈這些公子哥看起來人模狗樣的,沒一個好東西!
郁淮:“……”
“不行,我得去看看,不能讓寧寶被他欺負了。”
“沒有的事,”眼見她起身,郁淮單手扣住她的胳膊,開口解釋,“裴家一直尊重小輩的選擇,尤其是婚姻。”
言外之意,裴京聞不可能會被逼著聯姻。
嚴可薇松了口氣。
這樣看來,裴家還算通情達理。
隨即又忍不住想起郁澈,氣悶堵在胸腔,抬眸正準備,抬眸正要質問,結果離得太近,鼻尖差點和那雙微抿的薄唇撞上。
氣氛克制不住走向曖昧。
嚴可薇臉色微紅,心跳似乎漏了半拍,趕忙向后和他隔開些距離,下意識避開他的視線,裝作若無其事看向屏幕。
好在沒尷尬多久,手機鈴聲響起。
備注是周宜寧,她趕忙摁了接聽,“寧寶,怎么啦?”
對方的聲線很輕,瞬間散在空氣里,不知壓抑了多久:“我們回。”
嚴可薇沒再耽誤,顧不上跟郁淮多說什么,趕忙小跑出去。
她預想過無數種可能,唯獨沒想到,周宜寧會雙手環住膝蓋,蹲在路燈下泣不成聲。
見到她的第一瞬,只說了句:“薇薇,我又一次把他弄丟了。”
一字一淚。
哭了太久,眼眶都有些紅腫。
仍舊被霧靄覆蓋。
從說完這句話到跟她回公寓,周宜寧再沒張口說一個字。
跟周宜寧認識七年,從沒見過她這么低迷、甚至頹廢的模樣。
哪怕七年前,周宜寧都沒這么痛苦。
她只能抱住閨蜜顫抖的肩頭,不斷在她耳畔小聲說“沒事的,沒事的,有我在呢。”
這樣的負面情緒,持續了近三個小時。
期間,周宜寧滴水不進,就算勉強抿一口水,沒咽下去就吐了出來。
整個人更加憔悴。
這姑娘看似決絕,實則比誰都重情。
走出來太難。
何況“分開”的原因,跟她和郁澈不一樣。
裴京聞本身并沒有做錯什么。
可周宜寧現在完全沉浸在負面情緒里,任她說什么話,半晌都沒有反應。
就在她糾結用什么措辭,才能讓周宜寧親自說出原因時,耳畔落下一道如羽毛般很輕的聲線:“薇薇,我放不下他。”
好不容易等她愿意開口,嚴可薇沒應聲,小心翼翼放輕呼吸,用力抱緊她。
“但是我更不想成為他的負擔。”
“我人生的二十五年努力向前奔跑,從來不敢回頭看,才走出小鎮來到京北。”
說到這,周宜寧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緒再次崩潰,“在我認為終于能跟他站在一起時,我才發現我拼命求來的東西,是他生來就擁有的。”
“如果沒有他,余老不會教我手藝,京西古街不會對我開放,恒盛不會找我合作,長寧巷更不會讓我踏足。”
“我跟他門不當戶不對,在他事業遇到麻煩時幫不了他,只能讓他為我付出,這樣的我真是糟糕透了。”
以她對周宜寧的了解,能把心底掩藏的痛苦說出口,嚴可薇知道她做了太久的心里建設。
“沒有沒有,”她心疼得陪她一起落淚,“裴京聞擁有的那些是他父母給的,你現在的成就,都是自己一步步得來的,你比他優秀太多了。”
道理她自然明白。
可很多差距,不是靠后天的努力就能改變。
七年前她就認清了。
幾代人積累的階級,又怎能靠她一個人就能填補呢?
周宜寧心口的鈍疼仍舊在凌遲著她。
“裴京聞生來就該乘風而上,永遠在頂端,被人仰望。”
“可是追逐他真得好累啊。”
“他的風可以是溫院長,可以是京北任何一位貴人,唯獨不會是我。”
不知是那杯果酒的作用,還是情緒起伏太大,絮絮叨叨到最后,周宜寧的嗓子已經啞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七年前她最脆弱的時候,嚴可薇沒趕上陪伴。
這一刻,她緊緊環擁住周宜寧,成為她的依靠。
“寧寧你相信自己,你已經在自己擅長的領域閃閃發光了。”
“沒關系的寧寧,”嚴可薇盡量讓自己的笑容好看一些,想感染到周宜寧:“如果這段關系讓你覺得累,那就先跟他分開。”
“不管你做什么選擇,我都會支持你。”
“沒關系的……你要以自己為主。”
“不管是誰,都沒資格讓你不開心。”
“寧寧值得最好的,沒了裴京聞,還會有更多人來愛你。”
她的聲線很輕,可能身體太疲憊,不知是哪個字觸動了周宜寧,讓她腦中緊繃的那根弦終于松散開來。
似有千斤重的眼皮緩緩垂落,遮斂了眼底積壓許久的自卑、茫然、痛苦、疲憊和畏懼。
不知什么時候沉沉睡去。
呼吸清淺,細聽之下夾雜著低泣。
一直關注她的狀態,察覺到她終于放松下來,嚴可薇松了口氣。
周宜寧看似高挑纖細,實則渾身沒幾兩肉,想把她抱回臥室也不難。
就在她騰出發麻的雙臂,思索該從哪兒下手時,細碎的門鈴聲響起。
這個點誰會來?
正心生疑問,手機屏幕亮了下。
裴京聞:[是我。]
[我不放心,過來看看她。]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周宜寧沒錯,裴京聞更沒錯。
但周宜寧擔心的階級差異,恰是客觀存在的。
這個心結,還得靠當事人去解決。
能在周宜寧故作冷漠說出“分開”后,深夜跑過來看她,這樣的男人基本滅絕了。
只是寧寶,應該不會想見到他吧。
正糾結要不要讓他進來,聊天框再次浮現新的消息條:[我不會打擾到她。]
印象里,上學時候拽得二五八萬的裴二少,哪有過現在這么卑微的時候?
說不出的震驚。
嚴可薇輕嘆一聲,看向周宜寧睡夢中還不斷滴落的眼淚,就知道她不可能放下裴京聞。
加上耳畔浮現郁淮說的那句話,嚴可薇決定相信他一次。
想到這,她回復:[好。]
熄滅手機屏后,她輕手輕腳走到門口解開指紋。
門打開,男人裹了層清冷的身形倚著門框,不知道站了多久。
視線往下。
外套搭在臂彎,只穿了件單薄的襯衫,不知道這么冷的天,怎么能堅持站這么久。
骨節分明的指尖夾了根煙,并沒點著。
英挺的眉目籠在黑影里,說不出的冷戾、
落寞。
“寧寧哭太久,剛睡著,”她側身讓開一條路,輕聲說:“你幫我把她抱回床上吧。”
末了她叮嚀:“輕點,別吵醒她。”
“好,”裴京聞開口,聲線低啞至極,“謝謝。”
走近后,看清蜷縮在沙發里的人影,心口說不出的悶痛。
她見過她因羞赧而臉色泛紅的樣子,也見過她冷靜時清儷柔和的面容,從沒見過她像現在這樣,蒼白得過分。
記著嚴可薇的話,他動作很輕,隨手將外套搭在沙發扶手,俯身將人打橫抱起。
幾步路的距離,他將人抱緊臥室,習慣性想在她濕潤的眼尾落下一吻,想到她眼底的刺痛,終究停住動作,改為用紙巾擦干。
見沒驚擾到她,輕輕替她掖好被角。
做完這些,他關上房門。
客廳里,嚴可薇遲疑很久,最終下定決心,想幫周宜寧跨出這一步:“寧寧她很在乎你。”
裴京聞應道:“我知道。”
“……可她也在乎別的,”嚴可薇定定望著他,壓低的聲線寫滿認真,“你知道我說的什么。”
“或許你覺得這些差距不重要,但她從小經歷了太多,很容易患得患失,”她一字一頓,咬字清晰:“說到底,是你給她的安全感不夠。”
裴京聞說不出話了。
嚴可薇深吸一口氣,字字真切:“想讓她克服心里這一關,關鍵在你。”
—
等裴京聞離開,她組織好語言,決定好要跟公司請兩天實習的假。
隔天掙扎著從困頓中爬起來,沒想到周宜寧已經做好了早餐。
“寧寧?你做這些不累嗎?”看向桌子上南臨風味的煎蛋、蒸餃、水煎包和桂花湯圓,有些驚訝:“你得起多早啊?”
“也不算早,提前半個小時,”周宜寧柔聲一笑,替她拉開椅子,“坐吧,嘗嘗我的手藝。”
言行舉止,看不出任何難過的痕跡。
就像昨天的泣不成聲根本沒發生過。
但越平靜,越不對勁。
“你怎么這樣看我啊,”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周宜寧輕聲問:“是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有沒有,”嚴可薇擺擺手,笑吟吟在她對面落座,“我們寧寧大美人這么漂亮,我忍不住多看幾眼嘛。”
不管怎么說,周宜寧愿意呈現最好的狀態,就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那我就收下你的夸贊啦,”周宜寧靦腆一笑,把熱氣騰騰的碗遞給她:“嘗嘗這個。”
嚴可薇從善如流:“好。”
入口清甜不膩,舌尖繞滿桂花的清香,跟南臨街頭的記憶如出一轍。
嚴可薇沒忍住,又試了桌子上的其他美食。
說好控制體重的,結果一頓早飯下來,肚皮都撐得滾圓。
“寧寧你手藝這么好,跟你生活我幸福死了,”她忍不住夸贊:“刷碗就交給我吧。”
周宜寧也沒拒絕:“好。”
兩人分工明確,等嚴可薇慢悠悠收拾好,見周宜寧已經穿戴整齊,正用發簪挽起長發。
只是努力了很久,都沒盤出想要的效果。
“薇薇你能幫我嗎?”她有些懊惱,“我這總有一縷頭發挽不進去。”
不對勁。
越來越不對勁。
寧寧從小獨立慣了,動手能力一直強悍,什么時候連挽發這么簡單的事都完成不了?
細看之下,她的手指分明在發顫。
所有的堅強,恐怕都是為了讓她安心而偽裝出來的。
傻姑娘,自己再難過也不忘替她著想。
“好啊,”嚴可薇只能按耐住心疼,盡量讓唇角的弧度自然一點,“簪子給我。”
周宜寧的烏發自然垂落,長度剛好到胸部位置,披在身后溫婉輕柔,襯得她膚色更加白皙。
嚴可薇動作很輕,順著發縫取出一縷長發,簡單繞了幾圈,才用簪子贊住。
“謝謝呀,還好有你在,”她眉眼彎起清淺的笑意:“我先去「西江苑」了。”
“我陪你,”沒有任何猶豫,嚴可薇出聲:“我今天正好沒事,想看看你刺繡是什么樣子。”
周宜寧點點頭,神色如常,“那就一起。”
出了公寓,嚴可薇驅車帶她前往「西江苑」。
路上周宜寧幾乎不怎么主動出聲,在她開口時會搭幾句話,不至于完全沉默。
其余時間,她倚靠著座椅,似乎太累,眸色一瞬不瞬看向窗外。
狀態看起來非常正常。
但嚴可薇直覺她是強撐的狀態。
一旦被什么刺激,只怕支撐她情緒的勇氣,立刻會煙消云散。
她很想說一句讓周宜寧回去休息。
別這么自虐般逼自己。
可她清楚說出來也沒用。
周宜寧骨子里最倔強,決定的事情輕易不會改變。
想到這,她只能緊握方向盤,保持注意力的全部集中,緊緊看向前方的路況。
看來這幾天請假是正確的決定。
寧寧現在的狀態太脆弱,她全程陪伴才放心。
—
事實證明,嚴可薇的猜測沒錯。
到了西江苑,周宜寧先是走錯方向,而后坐在繡架前沉默半晌,連線都沒劈直接開始。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沒接觸蘇繡前,周宜寧刺繡的手法已非常嫻熟,現在一陣從繡布穿過去,針尖居然刺到指尖,血珠瞬間在針扣綻放開來。
猩紅的顏色,在那一瞬灼燒著她的視線。
見周宜寧愣在那,眉心染了層茫然,似是不知該怎么處理。
熹微的晨光落在她的臉蛋,肌膚多了幾分蒼白。
嚴可薇眼疾手快遞過去止血棉簽摁在針扣,才沒讓血珠繼續往出滲。
“……謝謝,”好半晌,她才從恍然中收回找回思緒,輕輕牽起唇角,“我沒事了,不用擔心。”
留下這句話,她換回那副恬淡溫和的神色,自顧自穿針引線。
動了動唇角,嚴可薇最終沒能出聲。
許溪再遲鈍,也能看出她的異樣。
直覺告訴她,不能直接問周宜寧。
“寧姐姐怎么了?”趁嚴可薇過來,她悄聲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具體情況一言難盡。
而且牽扯到周宜寧的個人情感,嚴可薇就算知道過程,也不方便告訴別人。
“昨晚沒休息好,”她輕聲說,“別擔心,她自己會調整好狀態的。”
話都這么說,許溪只能壓住滿腹的疑惑,專心盯著鏡頭里的畫面。
漸漸起了風,把院子里的桃花垂落,花瓣順窗戶飛了進去,翩翩起舞后落在繡架上,還有幾朵正巧落在周宜寧的耳垂。
這一幕,說不出的柔美。
職業習慣,許溪拿出手機把這幅畫面定格,發在三人小群,等言念微調后發在日常號營業。
陷入忙碌的狀態,就會顯得時間飛快流逝。
除了早上的小插曲,周宜寧之后的效率奇高,一天下來能完成了之前兩天的工作量。
等天色黑沉,她順從跟著嚴可薇回公寓。
吃飯,洗漱,睡覺。
樣樣不落。
有條不紊。
一切都顯得很合理。
卻乖巧得過分。
提到跟裴京聞所有相關的事,哪怕提到“裴京聞”的名字,她也能一笑而過。
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隔天起來,又是熟悉的早餐和工作。
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
好像一切都按著原有生活節奏。
可這明明不是正常生活的樣子。
嚴可薇心里著急,卻不知道該怎么才能打破這詭異的狀態。
她聯系裴京聞,對方沉默很久,只拜托她多照
顧周宜寧。
除此以外,只有每晚下班以后,在樓下站很久。
跟自虐似的。
這樣的僵持,一連持續了兩天。
直到周五晚上,不知是誰轉發了配著《光輝歲月》BGM的校慶邀請鏈接,沉寂許久的班群跟詐尸了一樣,紛紛緬懷高中生活。
從食堂扯到操場,從逃課扯到運動會,從考試扯到領導,從老師扯到同桌,最后一致把章副校長罵了一頓。
說著說著,又感慨南中都建校125年,大家都七年沒見,不見一面說不過去。
有人順勢提了一嘴,南臨中學的校慶恰好在本周周末,問大家有多少人會回母校。
可能懷念青春使人上頭,沒幾句就紛紛答應,在參加校慶前,還有興致組了個聚餐。
時間直接定在明天晚上。
速度快到讓人嘆為觀止。
嚴可薇看得嘖嘖稱嘆。
小區物業要是有這速度,至于業主群每天都在投訴嗎?
吐槽歸吐槽,看到有人問她,正準備拒絕時,腦海里浮現了周宜寧這幾天的狀態,瞬間改變了主意。
寧寧不是工作就是睡覺,每天也就見她和許溪,跟機器一樣,整個人的狀態單調到離譜。
興許換個環境,帶寧寧回南臨市轉一轉,還能放松壓抑許久的情緒。
想到這,她在群里扣了一。
好在周宜寧這兩天十分順從,她都沒說幾句就點頭應下。
因為要趕飛機,周宜寧沒再去西江苑。
站在鏡子前,她挑了件藕色旗袍,長發用一只珍珠發卡別在腦后,露出那張素白干凈的臉蛋。
簡單畫了新中式淡妝,說不出的清儷柔美。
“寧寧你這一身真得好美呀,”嚴可薇眼前一亮,“在場要是有單身的優秀青年,豈不是被你迷倒一大片。”
“哪有這么夸張呀,”周宜寧莞爾,“我們班每個女孩子都很漂亮。”
“說得對,美女就該獨美,”嚴可薇整理了一把長發,笑容明媚,“讓那些狗男人一邊兒去。”
難得,周宜寧干凈的眸子里沉溺了點點笑意,不像之前那樣,即使是笑,也覆滿了灰敗和僵硬。
像星光般璀璨,讓人移不開眼。
嚴可薇默默松了口氣。
看來帶寧寧回南臨參加校慶和聚會,的確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
下午五點,兩人準點下了飛機。
從機場去聚會地點[南湘公館],也就半個小時的車程。
靠近傍晚,路邊滿是霓虹光影的痕跡,好在并不堵車,兩人正巧踩著點到。
靠近包廂,嚴可薇挽住她的手臂,貼著她的耳畔小聲說:“這些年沒見,我還真有點緊張哎,也有點期待看看大家都變成什么樣子。”
周宜寧回挽住她的臂彎,“沒關系,應該不會差太多的。”
兩人外形本就出眾,經過七年時間的沉淀,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
不同的風格,同樣的引人注目。
推開包廂門的瞬間,成功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幾年沒見,咱們班還有這么漂亮的妹子,”有人眸色難掩驚艷,起身殷切讓座:“來來來,兩位“美女這邊請。”
嚴可薇認出這個高腿長的男人是體委。
“謝謝啊,我就不客氣了,”她本就是自來熟,拉著有些拘束的周宜寧在角落坐下,“大家好久不見。”
都是同班同學,不說有多熟悉,起碼在同一個教室呆了一年,周宜寧禮貌跟他們一一打過招呼。
有人邀請出聲:“兩位美女打牌嗎?”
周宜寧誠實搖搖頭。
看出嚴可薇躍躍欲試,她輕聲說:“你去玩吧,我沒事的。”
想著都呆在一個空間,嚴可薇遲疑幾秒,沒忍住手癢,起身往牌桌那邊走去:“好,今天贏了請你吃飯。”
周宜寧輕笑著點頭。
包廂里陸陸續續又有其他人進來。
包廂內光線有些昏暗,借著手機微弱的光芒,她抬眼正撞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唇瓣得體的弧度瞬間有些僵硬。
是徐耀。
那些發生過片段,隨著和他視線對視的瞬間,一同浮現在眼前。
握住手機的動作一滯,她條件反射錯開視線,盡量忽視那道讓她極其不適的探尋,保持平靜。
緊隨徐耀進來的,是一個面容秀氣的女孩,周宜寧一眼就認出她是何沅。
短暫坐過幾天同桌,高中期間和她關系很近,只是大學分散各地,漸漸斷了聯系。
“寧寧!真得是你呀,”何沅快步走到她跟前,笑盈盈說:“七年沒見,你比視頻里更加漂亮!”
這樣的夸贊,周宜寧從進來就一直在聽。
不過何沅這話,她能判斷出來是出自真心。
“好久不見沅沅,”她輕聲應道,“你也是,大家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說笑間,不知是誰打開了點歌臺,音樂恰好是經典英文歌曲《enchanted》。
熟悉的旋律和歌詞,很容易勾起年少時的暗戀情愫。
“怎么辦我想到我初戀了,”有個男生一臉感慨,“也不知道她怎么樣了。”
同伴附和道:“我也想起我的前桌,我暗戀了他三年啊,一句話都不敢說。”
“誰懂啊,咱班班花當時還跟我表白了,我他媽一整個愣住,直接原地在一起了。”
“后來呢后來呢?”有人好奇。
“還能怎么樣啊,掰了唄。””青春還是好啊,高三雖然苦,但想起初戀,風都是甜的。”
聽著這些話,周宜寧心口發緊,眼前閃爍著無數的片段。
渾身血液似乎往肺部聚集,導致呼吸緊促,說窒息也不為過。
感慨的功夫,文藝委員忽然靈光一閃,“說到暗戀對象,班長呢?就憑他那張臉,全班女生敢說沒暗戀過他啊。”
“校慶這么重要的場合裴哥他怎么能缺席啊?”有人提議:“快誰有裴哥聯系方式,給他打電話問問。”
不論在哪,他那樣的天之驕子,好像一直都是話題中心人物。
不管聊的什么內容,最終都會不知不覺跟他牽扯關系。
周宜寧閉了閉眼,強壓住眼底翻涌的酸澀。
提到裴京聞,何沅腦中靈光一閃,有些激動看向她:“我靠寧寧,我記得這首歌裴大佬在元旦慶典唱過哎,當時真是帥炸天!”
周宜寧勉強牽了牽唇,贊同點頭:“是很帥。”
所有她現在還清晰記得,少年一身校服,環抱吉他坐在立式話筒前的樣子。
那天晚上很冷,有他在,似乎都能溫暖整個南臨中學的冬夜。
“當時裴大佬對你可不一樣,大家覺得最般配的情侶就是你倆,”何沅朝她挑眉,忍不住小聲問起后續:“后來呢?大佬有沒有給你表白啊?”
周宜寧愣住。
“最般配”三個字,就像自帶細小的刺,扎在她心間的血肉。
她耳畔嗡嗡的,不知該怎么回答。
就在她不知該怎么回應時,門口處一陣響動。
到嘴邊的話,在看到來人時,直愣愣沒了聲音。
耳畔萬籟俱寂,只剩一句低啞的音曲。
Vanished when I saw your face。[注]
她的眼前像電影鏡頭,過去與現在交織。
少年跨越時間的洪流,與眼前渾身寫滿矜貴的男人漸漸重迭。
何沅的話還在耳畔輾轉回音。
所有發生過的事實,在腦海里浮現那句冷漠至極的“我們不合適”時,被擊得潰不成軍。
看得出,裴京聞的人緣很好,從在門口出現開始,就有無數人跟他打招呼。
視線在半空中交匯。
又在轉瞬間錯開。
周宜寧的眼前,只剩剛才望進的那雙諱莫如深的深邃黑眸。
冷淡,懶散,隨意。
明明噙著笑,卻沒有任何溫度。
燈光下,右耳那枚黑色耳釘,格外野性不羈。
眉眼藏匿冷戾,還有微不可察的諷,不在乎任何事情。
很陌生的感覺,勾得她心間發顫。
縮進衣袖里的手指微微蜷緊,周宜寧不著痕跡低下頭。
心間所有的酸澀翻滾成潮,徹底擊碎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
原本她想,就算分開了,或許多年后再見還能跟他當普通朋友。
出乎她意料。
再見的時
間提得很前。
預想中的朋友關系也蕩然無存。
畢竟她把話說得那么絕。
任誰會寬容她呢。
裴京聞那樣一身傲骨的人,怎么可能會不介意。
尤其是在朝夕相處三年的同學面前。
也好,那就當和他只是多年不見的普通同學。
最壞的情況,就是陌生人。
不爭氣的酸澀撲面而來,她低垂著眸色,聲線很輕:“他現在……應該不喜歡我。”
話落,她才發現裴京聞不知什么時候剛巧在她對面落座。
本想借酒精壓一壓翻涌的苦澀,不想剛抬眼,正撞進了那雙深沉炙烈黑眸。
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