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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譚溪月上?午先把今天定出來?的學習任務提前給完成了, 簡單吃了點兒東西,然后騎車去了服裝市場,嫂子那個?店面, 合同已經簽完了, 這兩?天正在收拾,譚溪月去看看有沒有她能幫上?忙的地方。

    她到的時候,小店門口一圈人?正圍著嫂子, 譚溪月怕是出了什么事情,腳步變得?急起來?,走近才發現, 那些人?每個?人?手上?都拿著兩?個?紅澄澄的大石榴,正在和?嫂子說?說?笑笑地聊天,雖是在說?笑, 但氣?氛里好?像有一些緊繃的不對勁兒。

    沈雅萍看到譚溪月, 才算真正的眉開眼?笑,“小月兒,你怎么現在來?了?今天不去廠子?”

    譚溪月站到沈雅萍身旁,和?她并肩,“我們今天放假,我想著來?幫你一塊兒收拾收拾。”

    一位五十出頭的中年婦女眼?睛亮起來?, 盯著譚溪月的臉仔細打量, “呦,這是你妹子吧,這姑娘長得?可真俊,十里八鄉怕是都再找不出一個?這模樣兒的。”

    沈雅萍拉上?譚溪月的手, “這是我們家小姑子,比我親妹子還親。”

    中年婦女道, “那你們姑嫂倆的感情可真好?,少見?,我瞅著你倆的脾氣?都挺好?的,一看就?是好?相處的人?。”

    沈雅萍笑著回?,“嬸子,你這話只說?對了一半,我們姑嫂的感情是特別好?,但我這脾氣?是真算不上?好?,我就?是炮仗一個?,誰要是干了那不講理的事兒,惹到了我,甭管你是誰,我拎起棍子來?就?能跟人?干上?一仗,從小到大,我打架還沒輸過,我娘都說?就?我這脾氣?,在婆家肯定不受待見?,可老天爺偏疼我,讓我遇到了一個?好?小姑子,從我嫁進?門的那天,就?沒把我當外人?,不說?別的,就?我和?她哥要是拌起嘴來?,她哪次都站我這邊,我這人?脾氣?雖然不好?,但心眼?子直,沒那些彎彎繞的花花腸子,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將心比心,誰真心對待我,我肯定也是掏心掏肺。”

    譚溪月聽出了沈雅萍的話里有話,也不插嘴,配和?著沈雅萍只當一個?乖乖巧巧的小姑子。

    沈雅萍眼?睛掃向旁邊一個?尖臉的瘦高女人?,笑容加深,話卻說?得?不客氣?,“不過別人?要是來?混的,我也不是個?怕事兒的,”她說?到最后,又看回?中年婦女,和?和?氣?氣?道,“你說?我說?的是不是這個?理兒,嬸子。”

    中年婦女笑得?勉強,“是這個?理兒沒錯。”

    其他人?也跟著你一句我一句地應和?,唯有那個?尖臉的瘦高女人?不屑地撇撇嘴,想把沈雅萍剛給的那兩?個?大石榴扔下就?走,可又有些舍不得?,這么紅的石榴一看就?好?吃。

    幾個?人?你客氣?我也客氣?地又說?了幾句,又謝謝沈雅萍給的石榴,最后借口還有事兒,就?都散了,中年婦女走之前又瞅了譚溪月好?幾眼?,越看越覺得?滿意。

    人?走后,譚溪月有些擔心地問沈雅萍,“這些都旁邊的商戶?”

    沈雅萍領著譚溪月往店里面走,“對,我剛一出來?,一群人?就?烏拉拉地一塊兒過來?了,說?是來?看看我這兒要弄什么,其實就?是想給我個?下馬威,你不用擔心,我有這個?心理準備,他們已經在這兒干了好?些年,我這初來?乍到,他們肯定想壓我一頭。我剛看了,其他人?都沒事兒,畢竟做買賣就?圖個?和?氣?生財,沒什么大事兒誰也不愿意和?人?結梁子,就?那個?瘦高個?的女人?,應該是個?刺頭兒,不過應該也不會太刺到哪兒去,主要她想什么都會寫在臉上?,比那笑里藏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要好?對付得?多。”

    譚溪月看沈雅萍已經有了應對的主意,也就?放心下來?,嫂子腦子靈,也能說?,待人?處事更是有自己的一套章程,做生意肯定錯不了。

    沈雅萍一一打開店里的燈,有些興奮地拍拍譚溪月的胳膊,“不說?她們了,你快來?幫我看看我這裝修,我還正想找你來?看呢。”

    譚溪月一眼?掃過去,只覺驚喜。

    四面的墻還有天花板都刷成了淡淡的奶黃色,淺綠色的窗戶框,這兩?種顏色搭配融洽,燈一開,更顯柔和?,墻上?掛著幾幅風景畫,中間?錯落著古銅色的小壁燈,其實裝修很簡單,但烘托出來?的氛圍很有質感。

    她看沈雅萍,贊嘆道,“嫂子,你可太厲害了,這弄得?可真好?。”

    沈雅萍高興得?直笑,“這還要多虧你那天給我拿過來?的雜志,你說?得?對,市場里這么多家店,怎么才能把人?吸引到我的店里來?,還能讓他們留住腳,這是關鍵。我仔細翻了那本書,綜合了一下,這墻是我自己刷的,這些燈啊畫啊什么的都是在二手市場上?的淘的,總共沒花幾個?錢,門你哥給我做了個?新?的,已經刷完漆了,正在家里晾著呢,明天就?可以裝上?。”

    那天譚溪月和沈雅萍上上下下逛了一圈服裝市場,發現那些生意好?的店,衣服好?,有性價比,是一方面,店里裝修特色也是一方面,她轉天趁中午休息的時候,到書店里找了些裝修方面的雜志,想讓沈雅萍做個?參考,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她就?知道她嫂子的心思不是一般的巧。

    沈雅萍被這么真心誠意地一夸,干勁兒更足,姑嫂兩?人?把里里外外的窗戶全都擦得?锃光瓦亮的,又弄好?了試衣間?,這試衣間?沈雅萍也花了心思,層層疊疊柔白飄逸的幔帳垂落而下,圍成一個?密閉的空間?,從里到外都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弄完這些,太陽已經掛到山腳了,沈雅萍和?譚溪月收收尾也準備回?家,外面的店大部分都關了,今天中秋節,大家都想早早地回?家去吃團圓飯。

    沈雅萍邊騎車邊問,“陸崢呢?”

    譚溪月回?,“他一大早就去汽修廠了。”

    “他知道晚上去家里吃飯吧?”

    “嗯,我跟他說?了。”

    譚溪月看著山邊的夕陽,想到早晨的事情,臉上?不禁有些發熱,不就?是接了一個?吻,她也不明白她怎么就?被他弄得?那么大反應,她肯定不承認自己是欲求不滿,頂多也就?是因為?幾天沒吃上?肉,所以看到什么都想咬一口。

    除了這個?原因,就?不可能再有別的。

    譚溪月給自己心理建設做得?很好?,可一進?到院子里,和?抬眼?看過來?的人?對上?視線,臉先沒出息地紅了,她再騙自己也知道,她想吃的不只是肉。

    譚溪川看到她倆,忙過來?接自己媳婦兒提著的大包,“可算是回?來?了,妹夫哥剛要去接你們,你不是說?你四點前肯定就?回?了,我這水泥都來?回?倒了八趟,你也沒回?來?。”

    沈雅萍回?,“我一到那兒就?興奮,看到什么都想弄一弄,根本停不下來?。”

    譚溪川笑,“得?,我可真是娶了個?傻媳婦兒,干活兒還能干起勁,這天底下也是沒誰了。”

    沈雅萍嗔他,“快滾邊去。”

    這頭說?得?熱鬧,那頭是無聲的僵持。

    陸崢拿她手里的包,譚溪月不給,陸崢改握她的手,譚溪月忙松開包,陸崢閑閑地睨著她,把車鑰匙扔到了她包里,譚溪月踢上?他的鞋,他腳一偏,躲了過去,沒讓她踢中,譚溪月橫他一眼?,陸崢把手送過來?,她可以掐他,譚溪月一點兒也沒客氣?地伸手掐了上?去,陸崢直接攥住她主動給過來?的手,攏到手心,逗貓兒似的捏了捏。

    譚溪月上?了他的當,用口型罵他,“卑鄙。”

    陸崢看著她一張一闔的紅唇,嘴角慢慢勾出笑。

    譚溪月看到他的笑,又想起早晨那幕,臉上?更紅。

    陸崢慢慢摩挲著她的無名指,目光變深。

    顧慧英在屋子里喊人?,“在那兒都墨跡什么呢,還不快來?干活兒,幾點了,不知道著急,晚飯還吃不吃了。”

    譚溪川忙應,“來?了,母上?大人?,您別急,孩兒們都來?了!”

    顧慧英罵他二皮臉,譚溪川屬于順桿爬兒的那種,越罵越起勁。

    燈火通明的小院,彌漫起熱鬧和?飯香。

    顧慧英和?譚溪月還有沈雅萍包餃子,譚溪川蹲在火爐邊上?烙火燒,紅糖芝麻餡兒的,又酥又脆,比月餅可好?吃多了。

    譚溪川拿著小蓋簾裝了四個?已經沒那么燙的火燒,分給自己老娘和?媳婦兒各一個?,把剩下的兩?個?給譚溪月,“月兒,你拿著去讓妹夫哥也嘗嘗。”

    陸崢在灶臺旁炒菜,譚溪月看那邊一眼?,本想說?不用,看到他大半個?背的衣服都浸了汗,她愣一下,拍拍手上?的面,拿著一個?火燒起身,又抽了幾張紙巾,慢慢走到灶臺旁。

    陸崢停下鏟子,側頭看她。

    灶臺里的火光照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譚溪月被他看得?心里一緊,她先將手里的紙遞給他,讓他擦擦頭上?的汗,陸崢邊繼續翻炒著鍋里的菜,邊俯下腰,讓她給他擦。

    譚溪月默了默,剛要踮起腳,他的頭又往下低了些,她伸胳膊就?能夠到。

    天上?的月亮大又圓,兩?個?人?倒映在地上?的影子,連在一起,密不可分。

    沈雅萍拐拐顧慧英的胳膊讓她快看。

    顧慧英抬頭暼一眼?,不耐煩,“快包你的餃子吧。”

    沈雅萍仔細看顧慧英,小聲問,“娘,我怎么瞅著您這嘴角剛往上?揚了一下。”

    顧慧英冷著臉拿搟面杖敲上?她的胳膊,沈雅萍使勁憋住笑,老老實實繼續包自己的餃子。

    譚溪月給他擦完汗,掰下塊兒火燒送到他嘴邊,陸崢就?著她的手吃進?去,譚溪月看他吃得?很香,也掰了塊兒嘗了嘗,確實很香,她哥做面食一向拿手。

    陸崢打開另一個?灶臺上?的鍋蓋,里面的肉香飄出來?,譚溪月瞬間?覺得?自己手里的火燒沒那么香了。

    那個?鍋里在燉紅燒肉,已經在收汁了,馬上?就?能出鍋,紅燒肉是他的拿手菜,燉得?又軟又爛,肥而不膩,每次有這個?菜,她都能多吃半碗米飯。

    譚溪月不想被這個?味道再誘惑,抬腳要走,陸崢伸腿擋住她,他盛出塊紅燒肉來?放到碗里,拿筷子夾起來?,吹到不燙了,遞到她唇邊,讓她嘗嘗。

    他的腳擋得?不嚴實,她要是想走肯定走得?了,但她根本邁不出腳去,譚溪月盯著那塊兒紅燒肉看了半天,最后忍下舌尖上?生出的津液,偏開頭,小聲道,“我不吃,會膩。”

    陸崢用紅燒肉頂開了她剛剛閉上?的唇,直接送到了她的嘴里,譚溪月想瞪他,但紅燒肉太好?吃了,火候剛剛好?,她不用嚼都能化在她嘴里,譚溪月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瞇了瞇,陸崢臉上?面無表情,眼?底深處藏著些笑。

    譚溪月細嚼慢咽地吃完一塊兒,意猶未盡,可能是因為?她久未沾葷腥兒,她覺得?今天的肉尤其得?香。

    陸崢用眼?神明明白白地問她,膩嗎?

    譚溪月吃人?的嘴短,現在理不直氣?也不壯,她拒絕回?答他這個?問題。

    陸崢伸手一點點地給她擦著唇角沾上?油漬,譚溪月目光微閃,伸腳踩上?他的鞋,重重碾了一下,壓著唇上?的熱氣?,轉身走了,但她頭發下紅到快滴血的耳朵根本掩不住,陸崢眼?底的笑淌出了些。

    往常譚溪川就?已經夠咋呼了,今天酒喝多了更咋呼,吃一口菜就?要嚷嚷一句,“我妹夫哥做的菜可真好?吃。”

    嚷嚷到最后,顧慧英和?沈雅萍一人?夾起一個?餃子來?,一塊兒堵上?他的嘴,他真的是煩不死個?人?,譚溪川好?不容易把餃子咽下去,對陸崢道,“妹夫哥,看到了沒,我就?是這么招人?喜歡,娘也疼,媳婦兒也疼,都搶著喂我。”

    陸崢笑笑。

    譚溪月看到他的笑,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有些澀,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里,她會一直忍不住地會想起她爹在的那些日子,他肯定也會想起他的母親,譚溪月伸筷子夾了個?餃子,放到了他的碗里。

    陸崢看了眼?碗里的餃子,又偏頭看向旁邊的人?,譚溪月埋頭吃著碗里的飯,不看他。

    桌子底下,他牽上?她搭在膝蓋上?的手,另一只手夾起那個?餃子,慢慢吃完,在她掌心寫道,【我也有媳婦兒疼】

    譚溪月低垂著睫毛顫了下,心也顫了下。

    飯吃完,也收拾完,譚溪月被沈雅萍拉著去試幾件她新?做出來?的衣服,沒一會兒,顧慧英也進?來?了,她對譚溪月冷聲道,“你問問他鞋是多大碼的,我要給你哥做棉鞋,順手給他也做雙,他干活兒穿著舒服。”

    譚溪月還沒開口,沈雅萍偷偷沖譚溪月擠了擠眼?,對顧慧英道,“哎呀,娘,咱姑爺就?在院子坐著,您過去問一聲不就?得?了,讓姑爺給您寫下來?,小月兒得?試好?幾套衣服呢,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好?。”

    顧慧英剜她一眼?,掀門簾出去了。

    沈雅萍咯咯地笑出來?,譚溪月有些擔心,也要跟著出去,沈雅萍拉住她,“沒事兒,就?讓老太太去問,你自己親娘你還不知道,這小老太太現在就?需要咱多給她遞幾個?臺階。”

    譚溪月還是不放心,她拉開些窗簾,看著外面,她娘走到陸崢面前不知道說?了句什么,應該是問鞋號,陸崢一怔,去撿了根棍子,在地上?劃了幾筆,她娘看了眼?,沒說?什么,冷著臉就?走了。

    譚溪月隔著窗戶和?他的目光撞上?,他揚眉對她笑開,好?像是在說?,看吧,我也有娘疼。

    他的笑容干凈又純粹,還帶著那么點張揚的恣意,譚溪月拇指一下一下地摳著食指,眼?眶有些燙。

    回?去的路上?,譚溪月覺得?頭很暈,她晚上?喝了些桂花釀,開始不覺得?有什么,一坐車酒勁兒就?上?來?了,她靠到椅背上?,闔目養神。

    車速慢慢減下來?,她身上?蓋過來?一件衣服,帶著他的氣?息,譚溪月攥住衣服的一角,突然覺得?好?受了些,她在昏昏沉沉中睡了過去。

    再醒來?,他們已經到了家,他解開她的安全帶,伸手要抱她,譚溪月抵住他的肩,含混道,“我想你背著我。”

    陸崢托起她的臉,親了親她的唇角,轉過身,半蹲下腰。

    譚溪月趴到他的肩上?,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小聲道,“小時候,我要是在外面睡著了,我爹就?是這么背著我回?家的。”

    陸崢箍住她的腿,起身,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譚溪月看著他黑漆漆的頭發,像是問得?不經意,“你以前認識我爹,對嗎?”

    陸崢腳步頓了下,點點頭。

    譚溪月貼著他的背懶懶地蹭了蹭臉,“我爹很喜歡你,他這輩子從沒跟外人?拌過嘴,因為?你,他都和?別人?吵過一架。”

    陸崢停住腳,回?頭看她。

    譚溪月也看他,“怎么了?”

    半晌,陸崢在她的腿上?寫,【你呢】

    譚溪月目光微醺,就?算醉了也知道裝傻,“什么?”

    陸崢盯著她不動。

    譚溪月最終垂下眼?,咕噥道,“不喜歡。”

    陸崢又寫,【因為?不喜歡 才這么快就?睡膩了】

    譚溪月迎著他的目光頂回?去,“對啊。”

    陸崢慢慢回?她,【不巧我和?你正相反】

    正相反是什么……

    譚溪月用暈暈乎乎的腦袋把他剛才寫下的那句話又想了一遍,也沒想明白是什么。

    陸崢一筆一劃地寫著,【因為?喜歡 永遠都】

    譚溪月因為?他前半句話的心跳先是空了一拍,意識到他后面要寫什么,她已經暈著潮紅的臉上?又飛出紅霞,她趕緊攥住他的手,不肯再讓他寫下去,小聲啐他一句,“不要臉。”

    陸崢漆黑的眸子里泛出波光粼粼的笑。

    譚溪月看著他的笑,像是受到什么蠱惑,她慢慢蹭過去,貼到他耳邊,聲音小到像是怕驚擾了什么,“陸崢,你是不是……以前就?見?過我?”

    第 32 章

    夜色籠罩的院子里只剩安靜, 她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有?些急,也有?些重, 譚溪月想壓下去, 又覺得他就算聽到也不要緊,她后仰些頭,想看清他的眼睛。

    她第一次見他, 就是被這雙眼睛所吸引。

    那天,她從林家搬出來,確切地說, 是她的行李被林家的保姆從二?樓給扔下來,她推著少了?一個輪的行李箱,繃直著腰背, 一步一步地朝著公交站的方?向走, 公交站很遠,還沒走到一半,大雨點子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周圍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在疾走狂奔,只有?她不慌不忙地走著,像是根本感覺不到雨水澆在身上。

    雨來得急, 路上很快聚起積水, 漫過?鞋面,她看不清腳下的路,行李箱的轱轆不知道被卡在了?什么地方?,她推不動, 也提不起來,她盯著那個箱子, 想干脆把它丟在這兒不要了?,看了?半天還是蹲下身去弄。

    那個搖搖欲墜的轱轆最終被她給掰了?下來,在她眼里壓了?一個多月的淚,也掉進了?渾濁的水里,一滴挨著一滴,濺起小小的水花,很快又消失不見。

    她也不知道她蹲在那兒哭了?多久,直到一把傘遮到了?她的身上,她抹一把淚,仰起頭去看,模糊的視線直直地撞進一道冷峻的目光里。

    那雙眼睛很黑,又亮,亮到她能?清清楚楚地從他眼里看到她的所有?狼狽和不堪。

    她一直以為,那是她和他的初見。

    譚溪月又靠近他一些,不錯眼地看著他,想從他沉默的眼神里找到一個答案。

    陸崢湊過?身來,直接含住她近在咫尺的紅唇,譚溪月沒有?閃,也沒有?躲,她摟緊他的脖子,跟著他的呼吸,一步一步縱容著他肆意的侵入和掠奪。

    月光溶溶,樹靜風止,清涼的空氣被攪弄起躁動的黏稠。

    很久過?后,陸崢裹著她的唇,咬了?下,又安撫似的吮了?吮,才放開了?她。

    譚溪月抵著他的額頭,說一個字深深地喘一下,幾乎語不成調,卻是十足確定的口吻,“原來你以前真的見過?我。”

    陸崢挑眉,他剛才可是什么都沒回答。

    譚溪月平緩著呼吸小聲道,“我們?好歹生活過?一段時?間了?,我是在很多時?候都看不懂你,但某些瞬間我對你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直覺。”

    陸崢看她,什么直覺?

    譚溪月語氣里藏著一點點不易察覺到的小得意,“你親我之前我就在想,你要是直接親過?來,那就說明你以前肯定見過?我。”

    陸崢黑眸里揚出笑。

    譚溪月歪歪頭,小得意有?些藏不住了?,“我說對了?吧?”

    陸崢深深地看她一眼,邁步往屋里走。

    譚溪月心里已經有?了?答案,她趴到他的肩上,捏了?捏他的耳朵,又吹了?吹他頸后的青茬,垂在半空中的腿也輕輕地晃了?起來。

    陸崢打開燈,將她放在門?口的小板凳上,蹲下身,給她脫掉腳上的鞋,又拿過?鞋柜里的拖鞋給她穿上。

    譚溪月看著他認真的眉眼,心里泛起些潮,又有?些暖,她摟上他的脖子,下巴完完全全依賴到他的肩膀上,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問,“那你什么時?候見過?我啊?”

    陸崢單手提著她的腰,將她從小板凳上抱起來,穿過?客廳,走進臥室,打開燈,走到小黑板前,回她,【自己想】

    譚溪月仔細想了?想,但她暈乎乎的大腦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想不出來,她誠實道,“我想不起來。”

    陸崢又寫,【那就好好想】

    譚溪月看他,蒙著酒意的眼睛迷離又可憐。

    陸崢冷心冷肺,還鐵石心腸。

    譚溪月拿額頭狠狠頂他一下,她掰開他的胳膊,從他身上滑下來,撞著他的肩膀,走向后面衣柜,胡亂地翻找著換洗衣服,嘟嘟囔囔,“你不告訴我,我還不想知道了?。”

    她找完衣服,又經過?他身邊,腳步緩了?緩,可他根本沒有?要拉住她的意思,譚溪月拿著衣服狠狠甩他一下,大步流星地走進了?洗澡間,又咣當一聲關上了?門?。

    愛說不說,他最好就一直保持這個態度下去,以后也千萬別跟她說,他就是想跟她說,她還不聽了?。

    譚溪月本想沖個熱水澡,清醒一下大腦,看能?不能?從腦海深處,搜尋到一點蛛絲馬跡,她是聽說過?他很多事情,但在她的記憶里,在那個雨天之前,她并沒有?見過?他,按說他那樣?一張臉和一雙眼,她要是和他對上過?視線,不可能?對他一丁點兒的印象都沒有?。

    可是熱水兜頭一下來,熱氣一散開,她迷糊的大腦直接被暈成了漿糊,更?是什么都想不起來了?,她伸手拍一下垂落下來的水流,要不說他壞人一個,從來只會放鉤子吊著她。

    譚溪月下定決心不再上他的當。

    她洗完澡,從洗澡間出來,目不斜視地經過?他身邊,坐在書桌前,邊擦著頭發,邊翻著書復習今天早晨學過?的內容。

    陸崢將沖好的蜂蜜水放到她手邊,譚溪月頭也不抬,陸崢好笑地揉揉她的頭發,她這小性子耍起來倒是挺得心應手。譚溪月推開他的胳膊,不讓他碰她,她正在認真學習呢。陸崢托起她的臉,俯下身來。

    譚溪月偏開頭,埋到他脖子里,悶聲道,“你不許親我。”

    他都不回答她的問題,還想親她,世界上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陸崢看著抵在他懷里的軟面團子,唇慢慢勾起,他掰開她的臉,鉗住她的下巴,直接壓上她的唇,使勁親了?親,然?后起身,再揉揉她幽怨的小腦袋瓜,現在可以認真學習了?。

    譚溪月被惹惱了?,想拿手里的毛巾砸他的背,他似是有?所察覺,轉身看她,譚溪月一頓,將舉起的毛巾放到了?自己頭上,佯裝無事地繼續擦起了?頭發。

    陸崢無聲的笑加深,她既然?這么好奇的話,他這個鉤子要放得再長一些才行。

    他洗完澡出來,屋里的大燈已經關了?,只留他這頭的一個落地燈,床上還是鋪著兩床被子,不過?今晚兩床被子中間沒再隔著那一排礙眼的抱枕。

    陸崢看一眼那頭拱起的小山丘,掀開被子上了?床,又拿起床頭柜上那本書,一頁看一頁地翻了?起來,這本書他已經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卻還是沒看明白書里寫的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翻到了?第幾頁,小山丘拱著被子慢慢地蠕動起來,陸崢收回目光,繼續認真地翻看著書。

    譚溪月由側躺一點點變為平躺,她的胳膊從被子里伸出來,像是不小心,碰到了?旁邊人的胳膊,陸崢沒反應,譚溪月又碰了?一下,陸崢掀眼懶懶看她。

    譚溪月揉了?揉眼睛,看起來像是困極了?,“燈好亮啊。”

    陸崢不忍戳破她拙劣的演技,將書啪一下扔到床頭柜上,關滅落地燈,屋子里陷入到漆黑一片里,他躺回床上,閉上了?眼睛。

    不一會兒,床上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響,他的被窩里先是探進來一只軟軟乎乎的腳丫子,慢慢又拱進來半個身子,再接著是肩膀,譚溪月一點點地挪著,直到她整個人都鉆進了?來,她提著的那口氣才稍微松下來。

    果然?還是他的被窩更?暖和些,也不怪她每天睡著了?也想往他被窩里鉆。

    譚溪月伸著胳膊,想把自己的枕頭拽過?來些,她的頭現在只能?枕到他枕頭的一半,有?些不舒服。

    陸崢睜開了?眼,兩人四目相對上。

    譚溪月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理由,“我覺得有?點兒冷,你不冷嗎?”

    陸崢看著她,似笑非笑。

    譚溪月臉有?些熱,他都看穿了?她,她索性也不跟他遮掩了?,一咬牙,直接說了?出來,只是越說到后面,聲音越小,“我想和你一個被窩睡覺,不行?”

    陸崢回,【你不是睡膩了?我】

    窗戶紙都戳破了?,譚溪月的臉皮反而?加了?點兒厚度,她也不扯她的枕頭了?,直接枕到他的肩上,還窩到了?一個很舒服的姿勢,含含混混地咕噥著,“我又沒說要睡你,我只是要和你一個被窩睡覺。”

    兩個人挨得很近,她東一下西一下地什么都能?拱到,陸崢按住她的肩膀,不讓她再亂動,譚溪月收回膝蓋,不動了?,只看著他。

    一個人睡起來很寬敞的被窩,兩個人就有?些擠,臉貼著臉,睫毛和睫毛打著架,鼻子蹭著鼻子,呼吸接著呼吸。

    原本已經被他捂暖和的被窩,又添了?些燥熱。

    陸崢問,【你確定只是睡覺】

    譚溪月默了?默,也問,“你確定不要和我說你在哪兒見過?我?”

    陸崢拋出了?另一個問題,【為什么要說睡膩我了? 膩沒膩你自己最清楚】

    他的指腹輕輕重重地劃在她的皮膚上,弄得她很癢,他寫得不快,但她還得反應好一會兒才能?拼出他寫的是什么,她這次反應的時?間更?長了?,連視線都避開了?他。

    陸崢也不急,她要想多長時?間都可以,他慢慢地把玩著她的手指。

    譚溪月垂眼怔了?半晌,最終又看向他,問得艱難,“你……會走嗎?”

    陸崢一愣,想了?一下她說睡膩的那晚都發生了?什么,大概已經捋出前因后果。

    他問,【你想我走嗎】

    譚溪月往他懷里靠了?靠,聲音澀然?,“我有?點……不想讓你走。”

    陸崢箍緊她的腰,眸光沉沉。

    她又道,“但我又想你治好你的聲音,那個付總不是說,你去了?那邊,做個手術就可以。”

    而?且,去了?那邊對他的發展應該會更?好吧,聽那個付總的意思,他父親那邊的產業大概很大,她雖然?不知道他的父親之前為什么沒跟他們?生活在一起,但他父親既然?找了?他和他母親這么些年,應該會很想見到他。

    從哪個方?面來說,她都沒理由,也不能?留住他。

    她看向他,“你要是決定了?要走的話,時?間確定下來,能?不能?先跟我說一聲,我好有?個準備,”她頓一下,想起什么,又道,”我不要你的錢。”

    陸崢將她抱到他身上,一筆一劃的手指間帶上了?篤定的悠閑,【為什么 你的愿望之一不是要掙好多好多錢】

    譚溪月想了?想,“對哦,那你要是非要給的話,能?不能?多給些?”

    陸崢問,【給多少】

    譚溪月又想了?想,認真道,“我以后應該都不會再結婚了?,我可以用你給我的那些錢去養又高又帥的小男生,養太長時?間了?也不好,會膩,最好一年換一個,我要是能?活到八十歲的話,你至少得給我準備六十年的錢,應該得要好多吧。”

    陸崢眼里的逗弄消失,只剩黑壓壓的沉郁。

    譚溪月撥弄了?撥弄他緊抿的唇,小聲問,“你舍不舍得給呀?”

    第 33 章

    他?舍不舍得給錢她不知道, 他?倒是很舍得折騰她。

    一夜紅綃帳暖,譚溪月陷在?柔軟凌亂的?床被里?,半夢半醒中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她看著天花板, 怔愣愣地發了會兒呆,又勉強翻一個身,把臉深深地埋進了枕頭里?, 她真的?是仗著喝了點兒酒什么話都敢說。

    門口傳來些聲?響,譚溪月僵住身體,一動也不動地裝死, 不一會兒,床邊微微塌陷,她的?被子里?鉆進來一只大手, 帶著微微的?涼意, 譚溪月繼續裝死,那?只手又往里?探了些,要碰不碰地摸到了她腰間的?癢癢肉。

    譚溪月摁住他?的?手,臉還壓在?枕頭上?不肯起來,“涼死了。”

    陸崢俯身貼過來,親了親她露在?外面的?耳朵, 譚溪月偏過一點點頭看他?, 陸崢給她順著有些蓬亂的?頭發,又親了親她粉撲撲的?臉頰。

    相?比昨晚水乳交融的?混亂,這樣的?靜謐相?擁更讓人覺得害羞,譚溪月又把臉藏回了枕頭里?, 悶聲?問,“幾點了?”

    陸崢在?她胳膊上?寫?了個八, 譚溪月還處在?昏沉中的?大腦馬上?清醒過來,她頂著被子差點兒都要躥起來,結果不知道是腿間還是腰上?驀地一疼,又跌回到了床上?,要多慘有多慘。

    明知她會生?氣,陸崢還是沒?忍住笑,譚溪月拎起枕頭砸向了他?,他?還有臉笑,罪魁禍首就是他?。

    陸崢接住枕頭,放到床尾,又坐近她一些,伸手給她揉按上?了腰。

    譚溪月想推開他?,昨晚她想問的?一點都沒?問出來,卻讓他?占盡了便宜,到最后她什么話都說盡了,也沒?換來他?的?半分心軟,現在?也不需要他?的?假好心。

    可他?揉得又很舒服,力道適中,又全按在?她酸痛的?點上?,譚溪月在?心里?默數到二?百,才有些不舍地頂開他?的?手,要不是快要遲到了,她肯定要讓他?給她按上?半個小時,他?自己造下的?孽總得要他?自己來還。

    陸崢知道她現在?面上?安靜,心里?指不定在?怎么嘀咕著罵他?,老丈人的?話說得一點兒都沒?錯,他?家的?小月兒表面上?看著軟軟乎乎,乖乖巧巧的?,其?實鬼靈精的?主意很多,和誰越親近,膽子也就越大。

    她在?他?跟前,膽子倒是越來越大。

    陸崢將她從被子里?抱起來,刮一下她翹挺的?鼻子,譚溪月紅著耳朵冷著臉拍開他?的?手,挪到床邊要下去,陸崢拿過床頭的?一個文件袋擋住了她的?去路。

    譚溪月問,“什么?”

    陸崢遞到她手里?,讓她自己看。

    譚溪月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又在?賣什么關子,她打開文件袋,眼神滯了滯。

    是結婚第一天他?給過的?那?摞存折。

    譚溪月合上?文件袋,又給他?塞回去,“你給我?做什么?”

    陸崢轉了一下文件袋,翻開背面給她看,文件袋的?背面寫?著幾個字,【給你養男人的?錢】

    譚溪月一頓,臉上?更紅,他?倒是挺大方,把他?的?家底都拿出來給她養男人,她抬下巴點點那?個文件袋,“這夠嗎?”

    陸崢寫?在?她的?手背,【我?花很少】

    譚溪月懶懶地靠到床頭,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他?,語氣也是懶懶的?懷疑,“養你呀?”

    陸崢冷冷一笑,將文件袋扔到枕頭上?,拽著她的?胳膊將她扯過來,他?倒要看看她還想養哪個野男人。

    譚溪月剛被收拾了一夜,沒?半點兒硬骨頭,立刻就投了降,拿腳抵住他?的?胸,連連求饒,“養你,養你,誰都不養,就養你。”

    陸崢還是把她扯到了膝蓋上?,譚溪月怕他?真的?要不管不顧地胡來,忙摟上?他?的?脖子問,“你不走了嗎?”

    她想了想,又認真解釋道,“我?那?天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說話的?,就是梨子掉了,我?撿梨子來著。”

    陸崢親親她的?唇角,又攥上?她的?手,每一筆都寫?得很重,【我?沒?有爹以前沒?有以后也不會有】

    譚溪月一愣,她看著他?眼神里?的?凌厲和冷漠,心頭一點點地涌上?針扎似的?疼,她環住他?的?肩膀,抱緊他?。

    這樣一個無聲?的?擁抱,足以勝過所有,陸崢看著她紅通通的?眼眶,故意逗她,【覺得我?可憐】

    譚溪月有些急,“才不是。”

    她又抱緊了他?一些,抵到他?耳邊,慢慢開口,輕聲?道,“你現在?……有我?了呀,我?就是你的?家人。”

    陸崢怔了半晌,他?退一下身,將兩人的?距離拉開些,俯下身想看她的?眼睛。

    譚溪月死死埋在他肩膀上?,不肯讓他?看,只小聲?提醒他?,“我?快遲到了,你今天要是讓我?遲到了,你可馬上就失去我這個家人了。”

    陸崢唇角慢慢牽出笑,他?大力揉了揉她的頭發。

    譚溪月又羞又惱,她晃著他的脖子再一次重申遲到的?重要性,“遲到了是要扣錢的?。”

    遲到是肯定不能讓她遲到的?,陸崢托起她的?腰,將她直接抱到洗澡間。

    譚溪月要推他?出去,想到什么,手又停住,她看他?,有些猶豫,“你要是不介意的?話,能不能把你的?病例復印或者拍照一份給我?,我?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叫樊曉曉,她在?國外讀書,我?可以寫?信給她看看。”

    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或者找一個他們兩個都合適的時間,去一趟首都的?那?些大醫院,她爹說過,在?不知道要怎么辦的?情?況下,多試幾條路總沒?錯,這條不行?還有另一條,說不準就能摸到那條正確的?道兒。

    她認真地看著他?,眼里?似汪著一抹清泉,干凈又澄澈,陸崢眸光微動,捧起她的?臉彎下腰,譚溪月眼神輕頓,仰頭迎上?他?的?呼吸,但也只讓他?親了一下,他?要探息深入時,譚溪月將他?推出了門外,又咣當一聲?緊緊關上?了門。

    陸崢屈指緩緩地蹭著唇上?的?溫熱,唇角上?揚的?弧度加深。

    譚溪月額頭抵到墻上?,輕輕磕了磕,她可能是昨晚的?酒勁兒還沒?消下去,不然為什么她的?頭還是暈乎乎的?,像是在?云朵里?踩高蹺,她用涼水洗了把臉,才覺得多少清醒了些。

    也多虧他?開車技術好,將路上?的?時間縮短了一半,八點五十七到的?廠子門口,譚溪月連話都沒?跟他?說一句,解開安全帶推門就下了車,要不是出門前被他?還耽誤了會兒,時間還能再富裕些,她感覺她的?嘴唇肯定都腫了。

    她決定了,這肉還是不能天天吃,吃素的?那?幾天,她早晨的?時間可都很充裕,所以,以后一個星期最多吃一頓肉,最好是周五那?晚,這樣她周六早晨還能睡個懶覺,不用這么著急忙慌地趕時間。

    譚溪月心里?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一抬眼,看到了一左一右同樣匆匆騎車而來的?春玲和朱翠翠,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地都笑開,看來放假后的?第一天上?班,大家都有點兒犯懶。

    進到廠子里?就沒?那?么急了,朱翠翠把胳膊搭到譚溪月的?肩上?,上?氣接不住下氣,“哎呀,媽呀,可騎死我?了,我?剛才一口氣差點兒沒?倒上?來,這上?個班能要我?半條命。”

    春玲也是喘不過氣來,她把胳膊搭在?譚溪月的?另一個肩上?,忍不住捏了捏她那?白里?透著粉的?小臉蛋兒,打趣道,“這種?時候還是有個男人好,車送車接,風吹不到,雨淋不著,你看這皮膚嫩得,我?感覺一掐都能掐出水來。”

    譚溪月橫她一眼,“你掐掐你自己,也能掐出來,還能掐出來更多。”

    春玲看似幽怨地嘆一口氣,“那?可不一樣,有人滋潤跟沒?人滋潤,這氣色明顯都不一樣,我?也得在?這個冬天到之前找個男人,沒?準還能省下護臉霜的?錢。”

    朱翠翠嘿嘿地笑得曖昧。

    這兩個人湊到一起,說話就沒?個葷素的?顧忌,譚溪月直接截住她們?的?話,說到正事兒上?,“我?嫂子的?店開業時間定下來了,就在?這周六。”

    春玲立刻高興道,“我?可以帶著我?娘和我?妹一塊兒過去看看,那?天她倆應該都沒?事兒。”

    朱翠翠更是高興,“好好,終于是定下來了,我?都盼了好久了,今天下班我?就去跟我?那?幫好姐妹兒說,她們?還正想買秋冬的?衣服呢,到時候我?們?一大早就過去,不然好看的?全被人挑走了。”

    朱翠翠這說的?不是客套話,她是真盼這天盼了好久。

    那?天她們?三個人一起去食堂吃午飯,朱翠翠看到春玲戴著的?絲巾,覺得很漂亮,就問她是在?哪兒買的?,她也要去買,結果沒?過兩天,溪月姐就給她也帶來了一條絲巾和一條圍巾,上?面都繡著一顆翠柳,她是三月底的?生?日,正值柳樹抽枝發芽,所以她娘給她起名叫翠翠。

    這樣貼心又細心的?禮物,從小到大她都沒?收到過幾次,現在?嫂子的?店要開業,她必須得把人氣給嫂子弄起來,要不都對不起嫂子那?一針一線繡出的?翠柳。

    三個人有說有笑地說得熱鬧,沒?注意在?他?們?身后不遠處還跟著一個在?偷聽他?們?說話的?錢淑芬。

    自從定下開業時間來,沈雅萍已經連續幾天沒?睡好覺了,她幾乎天天都在?做噩夢,一會兒是她的?店已經開業一個月了,一單都還沒?賣不出,連個上?門來的?客人都沒?有,一會兒是衣服賣出去是賣出去了,但好多人來退貨,都要把她那?新做的?門給擠壞了,她在?夢里?急得都喊出來了。

    房間里?的?燈亮起來,譚溪川迷迷瞪瞪地翻身過來看,“怎么了,媳婦兒,又做噩夢了?”

    沈雅萍驚魂未定地點點頭,她看一眼墻上?的?表,已經快五點了,她也不睡了,早點收拾收拾早點去店里?。

    等?坐到床邊上?,又有些蔫頭耷腦地不想動,那?個小店對別人來說或許是個小本兒生?意,但對他?們?家現在?的?情?況來說,半年的?租金,不是一個小數目,她開始還信心滿滿,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掙到人生?的?第一桶金了,但是這兩天,越臨近開業越焦慮,反正就是什么不好就想什么。

    譚溪川也跟著她起身,沈雅萍看他?,“你不用起,你昨晚回來得那?么晚,再多睡會兒,我?先去收拾收拾,今兒要帶的?東西很多,別到時候一著急,再忘了帶什么,那?就麻煩了。”

    譚溪川拿起床頭的?衣服給她披到肩上?,他?這個媳婦兒一向咋咋呼呼的?,天不怕地不怕,他?還是第一次見她這么緊張,他?瞅著她直笑,“我?本來還想等?天亮了再給你看,既然你睡不著了,那?我?們?現在?就去看看吧。”

    沈雅萍狐疑,“看什么?”

    譚溪川穿上?衣服讓她只管跟著他?走,他?在?前面打著手電筒,沈雅萍跟在?他?身后,兩個人輕手輕腳地打開院子的?大門,走到胡同里?。

    沈雅萍愣住,她看看眼前這輛嶄新的?三輪車,又看向譚溪川,有些懵地問,“你借的??”

    譚溪川笑,“啥借的?,這以后就是你的?了。”

    沈雅萍更懵了,“你快滾,這種?車得好多錢,你褲兜里?要是能掏出五十塊錢來,我?沈雅萍三個字就倒著寫?。”

    上?個月支書家買了輛三輪車,花了得有幾千,這輛車前后都帶著頂棚,又能遮風又擋雨雪,冬天開也不會冷到哪兒去,看著比支書他?們?家那?輛還要高級,那?不得大幾千,就是把十個譚溪川綁一塊兒,都值不了這些錢。

    沈雅萍真急了,壓著聲?音道,“你可別嚇我?,你快說你哪兒來的?錢,要不我?去叫娘了。”

    譚溪川拽出她,輕咳一聲?,“其?實不是我?買的?,是妹夫哥昨天晚上?讓人給開過來的?,說是給店里?開業添點兒彩頭,送給咱的?開業禮,讓你平時拉貨用。”

    沈雅萍更急眼,譚溪川忙解釋,“要是新車我?肯定不能收,這是妹夫哥收了別人一輛二?手的?三輪給改裝出來的?。”

    沈雅萍氣得直接擰上?他?的?耳朵,“改裝出來的?,給你你就拿著哈?譚溪川,我?怎么以前都沒?發現你臉皮這么厚,我?都聽別人說了,就咱姑爺那?改裝車的?手藝,那?城里?的?人都花大價錢排著隊請姑爺改裝那?些老貴的?車,你知道請姑爺改裝一輛車得多少錢嗎?那?比新買一輛都要貴,我?說你可真好意思,你今天是打算氣死我?不成。”

    譚溪川耳朵都快被擰下來了,他?齜牙咧嘴道,“媳婦兒,你聽我?說,你聽我?細細說,咱現在?確實是需要這么一輛車對吧,那?衣服你老覺得放店里?不放心,你還想天天拉回來,你后面還得去進貨買布料,我?又不是時時刻刻都在?家能幫到你,就靠那?人力小拉車,讓娘和你每天都來回折騰,這要是有個天氣不好的?時候,我?都不放心。再說,你看這車上?都印上?了你店的?名字,要不就說咱妹夫哥想得周到,你開著這車往鎮上?一走,這不就是在?給店做宣傳,這車既然是妹夫哥專門給咱做的?,這就是他?的?一片心意,我?說不要,再給他?送回去,也不太好。”

    沈雅萍手上?又加了些力。

    譚溪川又趕緊往下說,“我?都想好了,妹夫家不是沒?地,今年要賣的?小麥和玉米就不找人來收了,回頭我?都給我?妹他?們?拉過去,以后每季家里?種?的?糧食,刨去要交的?公糧,咱都一分為二?,一份咱自己留,一份給我?妹他?們?,你看這樣行?不行??”

    沈雅萍慢慢松開他?,想了想,開口道,“那?以后過年我?爹拿過來的?半扇豬,也得給小月兒他?們?分一半過去,不行?,一半也不行?,至少得三分之二?。”

    沈雅萍的?娘家養豬,每年過年都會給他?們?送半扇豬肉過來,能吃一個冬天。

    譚溪川揉著自己快要掉下來的?耳朵,回道,“行?啊,在?這個家,你就是我?老大,你說怎么辦,咱家就怎么辦。”

    沈雅萍使勁踢他?一腳,又忍不住看向眼前這輛車,要不就說姑爺是個本事人兒,這車弄得比支書家那?輛新的?還要好看得多。

    譚溪川看她,“現在?還緊張不?”

    沈雅萍搖頭都快搖成了撥浪鼓,眼里?涌動著躍躍欲試,“我?想上?去開一圈。”

    譚溪川道,“等?天亮了,現在?車一打著火,得把娘給吵醒了。”

    沈雅萍一想也是,她小心地摸了摸車門,“溪川,我?一定得好好弄那?個店,好好掙錢,現在?幫助過咱的?人,咱都得好好記著,將來一定得把這份情?加倍地給還回去。”

    譚溪川點頭,馬上?又道,“就是掙不到錢也沒?事兒,家里?不還有我?這個頂梁柱呢。”

    沈雅萍一巴掌拍他?背上?,“你個烏鴉嘴,快給呸呸呸,我?今天要開業,你跟我?說掙不到錢也沒?事兒?我?都想拍死你,你快給我?重新說,說我?能掙到好多好多錢,能掙到這一個三輪車都裝不下的?錢。”

    譚溪川在?被他?媳婦兒拍死之前,趕緊改口,一個三輪車都裝不下哪兒行?,得十個三輪車都裝不下才行?。

    沈雅萍這才勉強放過了他?。

    小院黑漆漆的?西屋里?,顧慧英早就醒了,年紀大了本來就覺少,心里?又有事兒就醒得更早,她又躺了一會兒,就直接起床了,也沒?開燈,摸黑下了床,走到譚青山的?遺像前,點了三柱香,先是給他?叨叨了一遍昨天她都做了什么,又讓他?保佑兒媳婦兒的?店今天千萬要順順利利地開業。

    最后,她慢慢撫上?譚青山的?眼睛,嘆了口氣,她昨天聽到了一些林家的?事情?,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的?,他?們?閨女在?林家受了那?么大委屈,她這個當娘的?卻一點兒都不知道,還跟她慪了半年的?氣,要是讓這個倔老頭子知道了,該怨她了。

    譚溪月也早就起床了,她今天四點就醒了,但有點兒不想動,在?陸崢懷里?窩到四點半才起,她每天都有定額的?學習任務,今天嫂子店里?開張,她要去幫忙,白天一天肯定都沒?時間,晚上?還要聚餐吃飯,得很晚才能結束,所以她早晨得把今天的?任務先給完成。

    她怕打擾到他?睡覺,本來想去客廳,但她一起來,他?也就起了。

    現在?,屋子里?,院子里?,都燈火通明,廚房里?飄出來的?香味沖淡了凌晨清冷的?寒意。

    他?在?柿子樹下又不知道在?弄什么,昨天傍晚馮遠拉過來一車木料,他?昨晚就弄了大半宿,今天起來又弄上?了。

    他?這幾天晚上?都挺忙的?,飯一吃完就開始忙乎,家里?的?變化也挺大,他?在?為迎接冬天做準備。

    窗戶外面全都多安了一層玻璃,屋子里?明顯暖和好多。偏房那?邊,他?又砌了一間屋子出來,直接將西屋和偏房打通了,這樣冬天要是下雪什么的?,天兒不好的?時候,直接從西屋進到偏房就行?,不用再從院子里?繞。

    廚房里?裝上?了火爐,他?還去建材市場買了管道和暖氣片,村里?幾乎沒?有裝暖氣的?,一般都是燒火炕,她原以為裝起來會費事兒,昨天她下班回來,都已經弄好了,光臥室里?就裝了兩組,床邊一組,她書桌旁一組。

    她多少有點兒期待這個冬天的?到來了,她很喜歡從天寒地凍的?室外,回到家里?,一下子被溫暖完完全全包裹住的?那?種?感覺。

    夜空由深黑慢慢變成深藍,深藍又慢慢淡去,魚肚白抹在?了天際,微茫的?晨曦里?,家家戶戶都升起了裊裊炊煙。

    譚溪月合上?書本,懶懶地舒展了下僵硬的?腰背,她起身看向窗外,外面的?天已經亮了,她也看清了他?做的?是什么。

    一個浴桶。

    譚溪月走到柿子樹旁,圍著那?個浴桶轉了兩圈,已經上?好了桐油,再晾幾天應該就可以用了,洗澡間的?空間很大,再放這么一個大浴桶也完全沒?有問題。

    要是下雪天,回到家,在?浴桶里?好好泡個熱水澡,應該會舒服。

    譚溪月有些欣喜地看向廚房里?的?人,恰逢陸崢也抬起眼睛,兩個人隔著窗戶對上?視線,譚溪月背著手,慢慢悠悠地走向他?。

    陸崢打開了窗戶,看著她一步一步朝他?走過來。

    她近一陣兒很會拿捏他?,先是單方面在?小黑板宣布一個星期只能吃一頓肉的?計劃,然后又天天晚上?往他?被窩里?鉆。

    鉆被窩做什么,聊天,聊什么,聊他?老丈人。他?就是再混賬,也不可能在?她跟他?聊完老丈人后,再對她做點兒什么,所以這幾天兩個人就是蓋一個被窩純聊天。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她想讓他?投降認輸,主動說出他?之前在?什么時候見過她。

    那?她也太小瞧他?了,他?倒是很喜歡她全身心地依偎在?他?懷里?,跟他?小聲?說著她小時候的?點點滴滴,那?是他?沒?能參與到的?她的?那?些過去,她講越多點兒越好。

    就是等?她睡著后,他?多洗幾回冷水澡而已。

    好不容易等?到昨天周五了,晚上?她躺在?他?懷里?,可憐巴巴地看著他?,說她明天一大早要早起學習,晚上?得早點兒睡才行?,能不能挪到明晚。

    行?,可以挪。

    反正最后受著的?人都是她,他?等?著今晚,他?總得讓她知道,時間間隔得越久,對她來說不見得是件好事兒,一個星期吃一頓肉怎么也得給她改成一個星期吃兩頓。

    譚溪月還不知道今天晚上?要發生?什么,她走到窗戶前,眉眼彎彎地看他?,“你好厲害,一晚上?就做出來了,那?么大個浴桶,天冷的?時候在?里?面泡個澡應該會很舒服。”

    陸崢讓她伸手出來。

    譚溪月把掌心遞給他?。

    他?在?上?面寫?道,【不只泡澡會舒服】

    譚溪月不解,“浴桶不泡澡還能做什么?”

    陸崢又一筆一劃寫?下三個字。

    譚溪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寫?的?是……鴛鴦浴?

    陸崢捏了捏她紅紅的?耳朵,看來她是看懂了,省得他?再去拿小黑板。

    他?還治不了她。

    有些事兒不只在?被窩里?可以做,他?不信她在?浴桶里?還能聊上?天。

    第 34 章

    譚溪月下定決心要遠離那個浴桶, 再喜歡也絕對不去沾它的一點兒邊,她?就不給他那個胡來的機會。

    她?吃完飯就早早地去了市場,小店門口?左右擺著整整齊齊的兩?排花籃, 得有不下十組, 顯得熱鬧又紅火,開業的氣氛一下子就烘托出來了。

    昨晚回家的路上,路過供銷社, 她?讓他停一下,她?想以他和她?的名義訂去兩?個花籃,等開業一大早就給嫂子他們送過來, 圖個喜慶,他沒讓她?下車,在?她?手上寫, 他都?已經弄好?了。

    她?當時握著他的手, 好?一會兒都?沒有松開,他替她?承擔的,遠比她?看到的還要多,好?多事兒都?不用她?開口?說什么,他都?已經替她?想在?了前頭。

    譚溪月站在?花籃前,看著兩?個人并排在?一起的名字, 發了會兒呆, 然后打起精神進了店。

    沈雅萍正滿頭大汗地收拾,看到譚溪月進來,展顏笑開。

    譚溪月將手里的招財貓和招財樹給沈雅萍遞過去,“嫂子, 這都?是?招財的,放在?店里, 嫂子你以后就只管發大財,掙大錢,掙錢掙到數都?數不完。”

    沈雅萍趕緊接過去,笑得嘴根本合不上,“有你這句話,我這買賣指定不會錯,你就等著嫂子掙大錢吧。”

    她?說著說著話,沒忍住,嗓子有些犯哽。

    她?早晨沒來多久,姑爺店里那倆小孩兒就送來了六個花籃,緊接著小月兒的那兩?個同事也訂了花籃讓店家送了過來,就連鴻升酒樓的應老板,還有那鎮上的首富劉永文都?讓人送來了花籃,他們看的都?是?小月兒和姑爺的面子,她?做夢都?沒想到過她?這個小店的開業能折騰得這么熱鬧。

    譚溪月上前一步,抱了抱沈雅萍,打趣道,“這是?一想到馬上要掙到數不完的錢了,高興壞了。”

    沈雅萍破涕為笑,“還真是?,我跟你說,到時候你可得來幫著我一塊兒數錢,我數錢沒你數得快。”

    譚溪月回,“成,那我這兩?天抓緊時間?再練練數錢,省得到時候我也數不過來。”

    沈雅萍笑得更厲害了,要不她?最喜歡她?這家這個小姑子呢,什么話好?聽就撿什么話說,她?現在?就喜歡聽這種話。

    顧慧英收拾完家里那一攤子,又喂完雞鴨鵝,才騎著車匆匆趕過來,她?在?門口?慢慢停下腳步,沈雅萍看到顧慧英,忙擦了擦眼?角,笑著道,“娘,您來晚了一步,沒聽到小月兒剛才的話,逗得我眼?淚都?笑出來了。”

    譚溪月也跟著叫了聲“娘”,去接顧慧英手里的東西。

    顧慧英看她?,“吃早起飯了沒?”

    譚溪月稍一愣,先回,“吃了,”等看清袋子里裝的東西,馬上又改口?,“不過現在?又有點兒餓了。”

    顧慧英拿下巴點下袋子,簡單道,“早晨新?蒸出來的包子,豆角醬肉的。”

    譚溪月眼?睛彎成月牙,“那我現在?吃一個。”

    沈雅萍湊熱鬧,“我也餓了,我也想吃。”

    顧慧英冷哼她?一聲,“那就快去吃,就知道你會餓,在?家里讓你多吃點兒,你非要著急忙慌地走,現在?也才八點不到,你說你著的什么急,今天要在?這兒盯一天,不吃飽了怎么行。”

    沈雅萍蹭著顧慧英的胳膊撒嬌,“就知道娘心疼我。”

    顧慧英橫她?一眼?,目光落到譚溪月含笑的眉眼?上,想說什么,最終又沒說出來,轉頭去后面水池里洗了個手,悶頭收拾東西去了。

    譚溪川背著一大袋子衣服進來,氣喘吁吁地放到柜子上,叉著腰開口?道,“好?啊,你倆背著我偷吃好?吃的。”

    沈雅萍嘴里的包子還沒咽下去,“什么叫背著你偷吃,是?娘專門給我和小月兒帶的,沒你的份兒。”

    譚溪川委屈地顧慧英告狀,顧慧英嫌他煩,拿個衣架砸向了他,讓他少貧嘴,多干活兒,譚溪川被?打得嚎了一聲,譚溪月看著他那個慘兮兮的樣子,不由笑開,沈雅萍幸災樂禍笑得更大聲。

    小小的店里散開雞飛狗跳的熱鬧。

    正值秋夏換季,今天又是?周末,才九點多,市場已經陸陸續續開始上人了,沈雅萍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什么,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門口?,身上一直冒汗,這次跟她?第一次擺攤還不一樣,擺攤她?就是?試試水,現在?,毫不夸張地說,她?跟破釜沉舟也沒兩?樣。

    譚溪月給她端來一杯水,讓她?先去椅子上坐一會兒,別老站著,待會兒人一來,想坐也坐不成。

    顧慧英邊疊著衣服邊道,“逛街買衣服又不是?趕早市,一般都?十點以后人才會多起來,現在?時間?還早呢。”

    沈雅萍點點頭,喝了幾口?溫水,讓自己的心定了定。譚溪川聽著隔壁的店鋪都進人了,他有些坐不住,撐著膝蓋從小板凳上起身,“我出去看看。”

    人還沒走到門口?,朱翠翠領著一幫人七嘴八舌地說著“嫂子開業大吉”,烏泱泱地進來了,不一會兒,春玲她?們娘仨兒也來了,后面馮遠的妹妹馮小羽也領著好幾個女生?過來了,還有沈雅萍擺攤的時候第一個客戶,那個在商場賣化妝品的小姑娘美蓮,也帶著她?一幫好?姐妹兒來了。

    沈雅萍身上的汗更多了,這次不是?緊張的,完全是?忙的。大家都?是?奔著買衣服來的,祝福吉祥的話寒暄完,一個個眼?睛已經開始掃墻上的衣服了。

    馮慧英和譚溪川招呼后面進來的客人,沈雅萍和譚溪月給她?們拿衣服介紹衣服,誰要是?上身想試,譚溪月就領著她?們去里間?試衣服。

    幾個人一開始都?有些手忙腳亂,但慢慢地都?能應付自如。

    買東西從來都?是?買的人越多,進的人越多,外面的人一看這店里這么熱鬧,也想進來看看,這一上午,小店里人來人走,就沒斷過人。

    走廊盡頭的墻角,倚著一高瘦一矮胖兩?個女人,正嗑著瓜子往沈雅萍這個小店這兒看。

    高瘦女人叫周俊芳,就是?那天沈雅萍說的刺頭兒,矮胖的女人叫周俊蓉,兩?個人是?親姐妹,共同經營一家女裝店。

    周俊蓉吃到一個壞掉瓜子,苦得她?連著呸了三聲,又拿手背抹一把舌苔,皺著眉對周俊芳道,“我剛才去門口?溜了一圈,鴻升酒樓的應老板,還有劉永文劉大老板,都?給他們送了花籃,這陣仗可是?少有,他們家的來頭應該不小,我覺得我們還是?少去招惹得好?。”

    周俊芳不屑地“嘁”一聲,“花籃上留誰的名字就是?誰送的?我回頭還可以寫咱縣長和支書?的名字呢,我跟你說,那個姓沈的女人一看就鬼心眼?子賊多,這肯定是?她?自己買,自己寫的,想給自己開業長臉立招牌,你想,都?能同時搬動應老板和劉大老板這兩?位大人物了,會把店開在?咱這個市場,肯定早搬商場里去了。”

    周俊蓉一想,也是?,她?把剩下的瓜子扔回袋子里,拍了拍手上的殘渣,“那我下去叫人去了。”

    周俊芳點點頭,“找個手腳利索的生?面孔,讓她?快點兒去,待會兒人少了就不好?弄了。”

    周俊蓉拖著她?那胖墩墩的身子小跑著下了樓。

    快臨近中午的時候,成素芬手挎著鱷魚皮小包包,腳踩七厘米高跟鞋,身穿法式黑色套裝裙,款款走進了沈雅萍的小店。

    本來還熱熱鬧鬧的小店瞬間?變得鴉雀無聲,沈雅萍看著成素芬也有些傻眼?,她?在?鎮上生?活這么些年?,可沒見過這號人物,她?現在?貧乏的腦子里只能浮現出一個詞,雍容華貴。

    沈雅萍甚至看不出她?的年?紀,頂多也就四十出頭,但她?一頭梳得整齊的發髻已經呈花白,這反倒又為她?添了些別有的氣質和韻味。

    沈雅萍都?看呆了,一時忘了上前搭話,譚溪月最先反應過來,她?走上前招呼成素芬。

    成素芬看到譚溪月,還沒說話,先起了笑容,就連聲音也是?溫溫柔柔的,“你就是?溪月吧?”

    譚溪月遲疑道,“對,我是?譚溪月,您是?……?”

    成素芬剛要說我是?劉長峰那混小子他媽,視線被?譚溪月身后一個瘦小的女人給吸引過去,她?柔聲叱道,“你在?做什么?”

    瘦小女人先是?一僵,看到店里人的目光都?轉到了她?身上,她?把譚溪月一推,直接跑出去了,譚溪川本想去追,又急著去看譚溪月,好?在?譚溪月讓成素芬和顧慧英給及時扶住了,沒摔倒。

    那瘦小女人賊能鉆,在?人群里左一下,右一下,跟泥鰍一樣,馮遠和易然兩?個人都?沒能堵住她?,讓她?給逃脫了,陸崢掀眸冷冷掃過周圍那一圈的商戶,其他家都?在?抻著脖子往這邊看熱鬧,唯有角落里那一高一矮兩?個女人低著頭回到了自己店里。

    譚溪川走出來,看他妹夫哥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經發現了什么,他低聲問,“知道是?誰弄的了?”

    陸崢點點頭。

    春玲和朱翠翠幫著顧慧英一起安撫客人,譚溪月和沈雅萍去查看衣服,好?在?發現得及時,只有幾件衣服在?不容易看到的地方?被?抹上了油污,問題倒不算大。

    但是?譚溪月心里的擔憂又加深了,那天嫂子被?周圍的商戶給堵住的時候,雖然嫂子嘴上說得輕松,可譚溪月還是?有些擔心,做生?意就怕別人搞一些看不見的小動作,也不弄出什么太大的事情,就有一天沒一天地過來給你添一下堵,膈應也能膈應死你。

    今天這還是?他們都?在?,她?怕的是?回頭兒就嫂子或者老太太自己在?這兒,再有人過來找事兒,那就麻煩了。

    外面走廊里突然沸沸揚揚地嘈雜起來,朱翠翠還以為發生?了什么,小跑到門口?去看,又沖著店里實時播報,“我去,那不是?咱鎮上那首富劉永文劉大戶,他怎么來這兒了,還有鴻升酒樓的應老板也來了。”

    成素芬坐在?椅子上,沒好?氣地小聲嘀咕著,“可真有夠墨跡的,現在?才來。”

    顧慧英給她?端過來一杯茶水,謝謝她?剛才及時發現了壞人,還扶了小月兒一把。

    成素芬忙擺手說這有什么,又起身雙手接過茶水,笑著道,“您就是?溪月她?娘吧?”

    顧慧英點頭說是?。

    成素芬對她?更客氣了,“我是?劉長峰他媽,我家那兒子現在?跟著您姑爺陸崢做事情,我在?這兒還要先跟您道個歉,那天他騎車差點兒撞到您和您兒媳,按說我早該登門拜訪跟您和您兒媳道歉的,可我人一直在?外地,這兩?天才回來。”

    顧慧英雖然沒跟成素芬這種貴婦人似的人物打過交道,可她?也不怵她?,而且話也說得漂亮,“人最后都?沒事兒就行,這騎車開車難免都?有個著急意外的時候,他已經跟我們道過歉了,我們家弄地基的時候,他還來家里幫忙來著,很實誠一大小伙子,不怕苦也不怕累,干活兒也利索。”

    成素芬掩嘴直笑,說話跟個百靈鳥似的,“不瞞您說,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夸他,這還要多虧您家姑爺,就我家那個敗家兒子,以前成天什么正事兒都?不干,就知道吃喝玩樂,他這輩子廢了倒是?不怕,反正家里能給他兜底,我就怕他走了偏道兒,可自從跟了陸崢后,我聽他爸說每天都?早出晚歸地跟著他陸哥學手藝做事情,我這次一回來,明顯能感覺到他跟以前不一樣了,沉穩踏實下來好?多,我和他爸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謝陸崢,說他是?我們家的恩人都?不為過。我剛一看就知道您眼?光好?,能挑到這么一位好?姑爺。”

    顧慧英聽著成素芬的話,抬眼?看向窗戶外的陸崢,若有所思。

    外面市場里已經沸騰了,幾乎樓上樓下所有的商戶都?出來了,有離得近的爭搶著湊過來跟劉永文握手,有樓上的高聲問,“劉大老板今天怎么有時間?到市場來?”

    劉永文笑著道,“我大侄子他媳婦兒在?這兒開了個小店,就在?那兒,”他伸手指沈雅萍店的位置,“這不今天開業嘛,我過來看看,各位老板們都?是?這兒的老前輩們了,我大侄子和他媳婦兒初來乍到的,有好?多事兒都?還不熟,還要煩請各位老板替我多幫襯著點兒,要是?有外人過來欺負他們,你們可不能不管,我把他倆托付給你們了。”

    劉永文在?鎮上的威望很高,鎮上的路基本都?是?他掏錢修的,包括服裝市場這兒,最開始的時候,服裝市場這兒的生?意很不好?,一天到晚也沒幾個人來,主?要市場外面的路都?是?土泥路,特別不好?走,一到下雨下雪,更是?走不了人,后來劉永文掏錢全都?換上了寬敞的水泥路,通了路,也就通了人,這樣服裝市場這里的人氣才一點點旺起來,周邊幾個縣都?沒這么大規模的市場,所以這里的商戶都?打心眼?里念劉永文的情,把他當恩人。

    劉永文這話一出,其他人七嘴八舌一個接一個地回,“那肯定啊,劉老板的侄子來我們這兒做生?意,那必須得幫襯著,誰要是?敢欺負他們,我們都?不答應。”

    應淮對譚溪川低聲道,“行了,有了劉老板今天放出去的話,你媳婦兒這店在?這兒算是?立住了,以后輕易不敢有人過來搞事情,今天弄小動作的,先晾幾天,不搭理他們,回頭要是?他們還敢再來,陸崢有的是?法兒收拾他們。”

    譚溪川心里有些泛熱,他妹夫哥真的是?方?方?面面都?替他們考慮到了,他這么一小店開業,妹夫哥竟然請來了鎮上最有名望的兩?個人來給他撐場子。

    他不能給妹夫哥丟臉,抱拳鄭重道,“多謝應叔,多謝劉叔,今天這份恩情我譚溪川記在?心里了,以后要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您只要招呼一聲,我肯定刀山火海都?闖。”

    劉永文拍拍他肩膀,“還刀山火海,你以為你梁山好?漢呢,要真想謝,讓你媳婦兒給我媳婦兒多做幾套衣服,她?最喜歡穿那些漂亮衣服。”

    譚溪川立刻道,“這肯定沒問題,嬸子要是?不嫌棄,以后每季都?讓我媳婦兒給嬸子做幾套衣服送過去。”

    劉永文對陸崢笑,“你這大舅哥還挺上道兒,我喜歡。”

    陸崢也對劉永文笑,他媳婦兒的親哥,肯定差不到哪兒去。

    他轉頭看向店里,譚溪月和他對上視線,慢慢對他彎下眼?睛,嫂子被?堵那天,她?回去跟他隨口?提過一句她?的擔心,她?都?沒想到他將這件事給記到了心里,早晨他把他送這兒就走了,說是?晚點兒再過來,她?還以為是?汽修廠有事情要忙,原來他去請應老板和劉老板了。

    有應老板和劉老板這兩?尊大佛過來給撐了會兒場子,下午店里比上午還要熱鬧,一直到四點多,人才開始變少,就是?店里亂得不行,且得收拾一會兒,春玲和朱翠翠也跟著一塊兒收拾,譚溪月和沈雅萍同時攔住她?倆,讓她?倆趕緊歇歇,她?們已經在?這兒忙乎一天了,可不能再干了。

    正好?春玲和朱翠翠還想再看看鞋什么的,趁著還有點時間?就想去逛逛。

    沈雅萍叮囑道,“你們逛完可千萬得回來,晚上還要去吃飯,今天要是?讓你們空著肚子回去,那我今兒晚上都?得睡不著覺。”

    朱翠翠回,“您就放心吧嫂子,鴻升酒樓的酒席,我說什么都?不會錯過的,我們指定回來,米飯至少得吃上它兩?碗。”

    顧慧英一人給她?們塞了根香蕉,讓她?們先墊墊,“傻孩子,吃米飯管啥用,今天得讓你嫂子請你們吃肉才行。”

    朱翠翠咯咯地笑,“大娘您可真懂我,我就愛吃肉,”她?又對沈雅萍道,“沈老板,今天的肉得管夠哈。”

    譚溪川和沈雅萍異口?同聲地豪氣道,“那肯定管夠。”

    看到大家臉上的喜氣兒,顧慧英也不禁露出些笑容。

    譚溪月拎著袋子直起身,看到顧慧英的笑,微微怔住,老太太得有多久沒這么笑過了,她?眼?眶泛起酸澀,經歷過最絕望的黑暗后,現在?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在?一點點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她?低下頭,拿起桌子上一根紅繩,一點一點地系著袋子,想借此掩飾過去眼?里的異樣,有人走到她?跟前,和她?一起系袋子,譚溪月沒有抬頭,兩?個人面對面站著,手通過一根紅繩碰到一起。

    譚溪月觸到他手指的溫熱,一頓,在?他手背上寫,【謝謝你】

    陸崢回,【不喜歡你對我說謝】

    譚溪月問,【那你喜歡什么】

    他輕輕寫下,【你】

    譚溪月低垂的睫毛顫了顫,他真的很知道在?她?難過的時候怎么轉移她?的注意力。

    陸崢看著她?撲簌簌的睫毛,又一筆一劃地寫下陳情,【小啞巴只喜歡小月兒】

    譚溪月緊緊攥住他落在?她?掌心的指尖,慢慢仰起頭,看向他。

    周邊是?喧囂熱鬧。

    唯有她?和他之間?是?靜默在?環繞。

    無聲,卻能勝過所有的言語。

    第 35 章

    飯局結束了, 劉長?峰人也到了,他今天?被陸崢安排去縣里跑物流公司手續的事情,一大早就走了, 現在才回。

    成素芬看到他這個樣子就覺得新?鮮, 他以?前?去縣里,要么去歌舞廳,要么去棋牌室, 再?不然就去游戲廳打通宵的游戲,什么時候干過正經事兒。她?走過去,給他抻抻有些皺的領口, 柔聲問,“事情辦得怎么樣?”

    劉長?峰一向是五分的話能說出十分滿,更何況他這次確實把事情給辦成了, 他洋洋得意, “我出馬還有什么辦不成的事兒。”

    劉永文心里也高興,他心想不愧是我劉永文的種,只要跟對了人,學什么都快,但面上猶沉著臉罵他,“你他娘的是孫悟空還是玉皇大帝啊, 還你出馬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 就跑個手續,你辦成了又有什么可驕傲的。”

    成素芬幽幽地看他,“他娘是誰?”

    劉永文老臉一憋,輕咳兩聲, 轉頭看向陸崢,“陸老弟, 我跟你說,你拿著這臭小子可勁兒練就成,他要是不聽話,你直接上腳踹都沒事兒,他特別皮實,小時候都被我踹慣了。”

    應淮笑,“老劉啊,我跟你說,對付這小子們啊,你不能一言不合就上手打,越打越不服你,我看長?峰在陸崢那兒干得就挺好的,不怕苦,人勤快,眼?里有活兒,腦子也轉得快,跟著陸崢再?歷練兩年,以?后指定?錯不了。”

    這孩子就得聽別人夸,劉永文想要上揚的唇角根本壓不下去,雖然他也不怕別人說自家這個兒子是敗家子,但他要是能闖出點兒出息不是更好。

    劉長?峰小聲回嘴,“就是,您以?為我陸哥是您啊,動不動就上腳上巴掌,您那土匪作風還是自己留著吧,我陸哥可是個文明人。”

    劉永文抬起腳就要踹。

    劉長?峰往譚溪川身后躲,“譚大哥救我。”

    譚溪川笑著將他護在了身后。

    這頭說得熱鬧,譚溪月那頭也熱鬧。

    馮遠和易然一人推一輛摩托車,要送春玲和朱翠翠回去,誰要坐誰的車還沒定?,易然送誰都可以?,馮遠也是送誰都可以?,但要是讓他送朱翠翠,他會?更樂意一點兒,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自己有點兒怕那個叫春玲的,偏偏春玲直接走到了他的車旁,馮遠當看不到她?,低著頭拿衣袖擦了擦摩托車的后座,又擦了擦摩托車的鏡子。

    春玲盯著他,輕聲問,“你怕我呀?”

    馮遠立刻回視,“我一個大男人,我怕你干什么?”

    春玲要笑不笑地“嘁”他一聲,還大男人。

    馮遠的臉唰一下全紅了,他比她?都要高出去兩個頭了,他不是大男人是什么,不是,他到底怕她?什么啊,他也就不明白了,他在她?面前?到底慫個什么勁兒,她?又不是吃人的妖精。

    顧慧英沒察覺到兩人間的暗流,她?再?一次囑咐道?,“你們騎車一定?要小心,不要急,安全最重要。”

    幾個人同時乖乖應好。

    沈雅萍提著朱翠翠剛塞給她?的袋子,覺得很不好意思?,“你說你們來幫我一天?忙,最后你們還給我們買東西。”

    春玲和朱翠翠給顧慧英和沈雅萍還有譚溪月分別買了東西,剛才直接塞了過來,不收還不行。

    朱翠翠道?,“那嫂子你怎么不說衣服你都不收我們錢,我朋友們的那些還都給打了五折呢。這些就是我們逛的時候看到了,覺得很合適就買了,沒多少錢的。”

    沈雅萍也不再?糾結,“那你們缺衣服了,就到嫂子這兒來,你們喜歡什么樣兒的衣服,嫂子都能給你們做出來。”

    春玲回,“肯定?的啊,嫂子,我剛才穿著這裙子往市場里一走,好多人都回頭看呢,我以?后的衣服都得讓嫂子包了。”

    馮遠偷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裙子,又紅著臉趕緊移開視線,春玲在心里又“嗤”他一聲。

    沈雅萍再?高興不過,“那敢情好。”

    朱翠翠上了易然的摩托車后座,對顧慧英和沈雅萍道?,“大娘,嫂子,那我們就走了。”

    她?轉頭又對譚溪月眨眨眼?,“溪月姐,明天?上班可千萬別遲到了哈。”

    譚溪月看她?那曖昧的眼?神,直覺她?倆送她?的應該不是什么正經東西,不過她?又覺得自己的直覺應該也不太準,服裝市場里又能有什么不正經的東西。

    朱翠翠和春玲走后,劉永文和成素芬也走了,成素芬走之前?,拉著顧慧英的手說,等過年的時候要登門去拜年,顧慧英也只當她?是個客氣話,沒當真。

    劉永文讓劉長?峰開車送譚溪川一家回去,劉永文有他自己的盤算,陸崢這個人,他們劉家肯定?要深交的,那自然他在乎什么,就得在什么地方下功夫,剛才在飯桌上,小兩口雖沒什么過多的交流,但他畢竟多吃了這么幾十年的飯,光從眼?神也能看出陸崢對他那小媳婦兒的在意,所以?跟譚家的關系也必須要維護好。

    陸崢自然知道劉永文心里的盤算,這也是他想要的,正如應叔所說,劉永文這人還算正派,做事兒也磊落,他當初既然同意讓劉長峰來他這兒,今天?又借了劉永文的勢,也有進一步深交的意思?,付明遠那幫人做事兒一向不擇手段,多些視線幫他看顧著譚家,不是什么壞事兒。

    譚溪月和陸崢是最后走的,路邊的熱鬧散去,最后只剩他們兩個。

    月白風清,秋日的夜色涼如水。

    陸崢將臂彎里搭著的外套披到她身上,又去接她?右手里提著的袋子,譚溪月不知道?朱翠翠給她?的袋子里裝的到底是什么,她?怕萬一是什么不正經的東西,她?把袋子倒換到了左手,只將右手伸了出去。

    陸崢挑眉。

    譚溪月歪頭,“怎么,不樂意牽我?”

    陸崢唇勾起,牽上她?的手,攥到掌心,輕輕捏了捏。

    她那袋子里應該是藏了什么,這么怕讓他看到,都肯主動伸手讓他牽了。

    譚溪月臉有些熱,他眼?睛毒得很,她?很少有什么事情可以?瞞過他,但她?擅長?裝傻,她?扯著他的手往車那邊走,“快走,我們快回家了。”

    陸崢被她?拉著,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由著她?在前?面使出吃奶的勁兒,譚溪月輕喘著氣回身看他,他能再?走慢一點兒嗎,不著急回家啊?

    陸崢在她?胳膊上寫,【看來你很急】

    譚溪月一頓,直接甩開他的手,想故作淡定?,偏耳朵生了紅,“我急什么?我一點兒都不急。”

    陸崢走上前?,和她?并肩,撥弄一下她?嫣紅的耳垂,回她?,【是我急】

    譚溪月知道?今晚怎么也躲不過去了,她?兇巴巴地瞪他,“急你不知道?走快點兒。”

    陸崢唇角的笑加深,譚溪月扭頭就走,陸崢拽上她?的手,先是大步走著,后來直接伸手抄上她?的腰,將她?打橫抱到身上,跑了起來。

    路上黑漆漆的,一個人都沒有,月亮丟在了他們身后,風都追不上他們。

    譚溪月將臉緊緊埋在他懷里,使勁捶他兩下,他真的是瘋了,她?……大概也瘋了。

    車一路飛馳到家里,車停下的那刻,譚溪月才覺出害怕,她?不想等他,丟下一句“我先進屋了”,推門直接下了車,趁他鎖大門的功夫,撿了兩件換洗衣服,躲去了洗澡間。

    前?幾晚她?耍了點兒小聰明,把他折騰得不輕,她?每晚窩在他懷里睡得很舒服,他光洗冷水澡了,憋了這么些天?,他今晚肯定?不會?輕易放過她?。

    她?這個澡洗得都快把她?自己給蒸熟了,才慢吞吞地從洗澡間出來,他沒在臥室,偏房里的燈亮著,不知道?他在廚房里弄什么,譚溪月暫時放下心來,能躲過一時是一時。

    她?把頭發擦了個半干,坐到書桌前?,想再?復習復習早晨學過的內容,坐了沒兩分鐘,又覺得有點累,她?今天?站了一天?,都沒怎么休息過,腿看起來都腫了,她?拿著書懶懶地趴到了床上,邊晾著頭發,邊慢慢過著知識點。

    他推門進來,她?也沒抬眼?,只當個認真學習的好學生。

    陸崢將碗放到她?這邊的床頭柜上,看著快悶到書里去的那個腦瓜頂,也沒打擾她?,走到書桌前?,拿過一張她?用過的草稿紙,在背面寫了幾個字,也放到床頭柜上,拿上換洗衣服,去洗澡了。

    譚溪月支棱著耳朵,聽到洗澡間的門關上了,她?從書上移開視線,撐著床支起些身子,看向床頭柜放著的碗。

    是凍柿子。

    前?天?晚上吧,看到院里那掛滿紅柿的柿子樹,她?跟他說起小時候她?爹給她?弄過一回凍柿子,又冰又甜,沙沙軟軟,很好吃。

    他這個應該是用冰箱凍的,已經用溫水泡過了,譚溪月拿過碗,用勺子將柿子頂端的皮弄破,挖了一勺放到嘴里,眼?睛微微瞇了下,冰冰涼的甜好像一直能甜到心窩里去,她?伸手摸到床頭柜上他留下的紙條,看了眼?。

    【別貪涼少吃些解解饞就好】

    譚溪月把紙條倒扣到床頭柜上,決定?先不管他,翻身靠到床頭,又挖了勺,等他洗澡出來,她?已經一小勺一小勺地吃了大半個進到肚子里,陸崢走過來,直接拿了她?的碗,柿子本來就性寒,又是凍過的,她?吃多了過幾天?該難受了。

    譚溪月正吃在勁頭上被他打斷,她?對他皺了皺鼻子,將勺子意猶未盡地從嘴里拿出來,也扔給了他。

    不吃就不吃,他拿好吃的招惹了她?,還不讓她?吃夠,這就是典型的管殺不管埋,她?拿起枕頭邊的書,繼續當她?的好學生。

    陸崢好笑地刮刮她?翹挺的鼻子,她?小時候應該是個饞嘴的小姑娘,被搶了吃的,沒準還會?急眼?的那種。

    譚溪月拿書打他的手,有些氣悶道?,“你不想讓我吃就別招惹我。”

    陸崢坐到床邊,拉過她?的手回道?,【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譚溪月愣了下,陸崢意味深長?地看她?,譚溪月反應過來,抄起書想砸他,又有些理虧,她?前?幾晚招惹他招惹得……確實不輕,要說管殺不管埋,她?比他要過分的多,但她?是不會?認下這件事的。

    她?只當不懂他的意思?,不再?理他,翻個身又趴回床上,她?該復習的還沒復習完呢,沒時間在這兒跟他玩兒什么文字游戲。

    陸崢胡亂地揉揉她?的頭發,她?這裝傻當鴕鳥的本事是一天?比一天?熟練,譚溪月翹起腳踢上他的腿,讓他離她?遠點兒,陸崢攥住她?的腳腕,譚溪月掙不開,回身瞪他,陸崢放開她?的腳腕,轉而握上了她?的小腿,譚溪月剛想罵他耍流氓,又急咬住了唇。

    他捏著她?的小腿慢慢地按了起來,就……很舒服,站了一天?的腿都是酸的,他按一下,揉一下,感覺把那股堆積的酸勁兒都給揉散開了,她?暼一眼?他認真的神色,最終也沒說什么,轉過頭,想接著看書,過了一會?兒,她?的手摳著枕巾的一角,把臉壓在了書里,不想讓自己舒服得哼出聲。

    他有這手藝,要是出去開店,大概比開修車廠掙得還要多。

    到最后,枕巾被她?攥得都皺成了一團,她?悶在書里含混道?,“好了,不用再?按了。”

    陸崢似沒聽清她?在說什么,傾身過來,湊到枕邊,他的呼吸輕拂在她?的耳側,溫熱的氣流直往她?耳朵里鉆,譚溪月側過些頭看他,她?的臉紅紅的,像熟透了的軟桃兒,嫩得碰一下就能出汁兒,陸崢慢慢靠過去,譚溪月伸手抵住了他的肩,他的氣息停在她?的唇角。

    空氣里是一觸即發的緊繃。

    譚溪月摁一下他薄薄的唇,小聲道?,“我還想吃一勺那個凍柿子。”

    陸崢看著她?。

    譚溪月碾著他的唇再?摁一下,“一小勺就好。”

    陸崢還看她?。

    譚溪月只拿手指在他唇上作亂,捏一捏他的唇角,再?扯一扯,反正就是不肯親他。

    陸崢也不逼她?,松開她?,要起身。

    譚溪月又拽住他的胳膊,默了半晌,聲音更小,“我給你買了東西,在左邊柜子的最底下,你去看看喜不喜歡。”

    她?之前?答應要給他再?買件薄外套的,她?前?兩天?去市場的時候,已經買回來了,就是一直沒拿出來給他,看這兩天?降溫的速度,再?不拿出來,估計今年就穿不上了。

    陸崢盯著她?,目光灼亮。

    譚溪月和他對上視線,又偏開,過幾秒,又轉回來,理直氣壯地看他,“我可以?再?吃一勺了吧。”

    陸崢抬起她?的下巴,使勁親她?一下,翻身下床,從書桌上拿回碗遞給她?,又豎起食指,只能再?吃一勺。

    譚溪月接過碗,心里偷偷腹誹,可真小氣,那件風衣都快花了她?小半個月的工資了,結果只能換來一勺凍柿子。

    陸崢走去柜子那兒,打開柜門,彎腰拿出柜底的一個袋子,譚溪月趁他背身,吃完一勺,又吃了一勺,吃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她?從床上起身,著急道?,“不是那個白紙袋,是那個黑紙袋。”

    她?剛才著急忙慌地把朱翠翠給她?的那個袋子也塞到了柜底,她?都給忘了。

    但是,她?的話說晚了一步,陸崢已經拿出了白紙袋里的衣服。

    ……應該能說是衣服吧?

    薄如蟬翼的黑紗什么都擋不住,肩帶細到感覺一扯就掉,為什么后面還有一個毛茸茸的尾巴,關鍵是這還不算完,他又用他那又修長?又筆直的手指從袋子里挑出了一個細細的發箍,帶著兩個毛茸茸的貓耳朵。

    譚溪月快要宕機的大腦一時想她?身上的貓味兒有這么重嗎?朱翠翠和春玲那兩個死妮子買的這都是什么,一時又想她?要怎么給他解釋這個誤會?。

    在他玩味又漸深的眼?神里,譚溪月顫著睫毛憋了半天?,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你不是喜歡貓?”

    第 36 章

    譚溪月汗津津的手被他緊扣在掌心?, 壓進深陷的床里,他下頜上掛著的汗珠掉下來,在潮熱的空氣中劃出一條堅硬的線, 滾落到她微微張著的唇上。

    有些咸, 更多的是燙,燙得她指尖都起了蜷縮。

    柔軟絲滑的布料包裹在她身上,已經?被汗濕給浸透了, 發箍在她頭頂搖搖欲墜,毛茸茸的貓耳朵一下一下地撞在床頭,時?快時?慢的聲響刮蹭著她敏感脆弱的耳膜。

    譚溪月在又一次驟然的繃緊中失了魂, 她急喘著氣,只覺得自己要死了,他像一座滾沸的山, 俯身壓下來, 含住她的唇,給她慢慢渡著呼吸,譚溪月茫白的意識一點點恢復過來,她看著他黑到發沉的眸子,昏昏沉沉地想?,就算她真的是只有九條命的貓, 也禁不住他這樣?折騰, 他每一次都在把她往死里弄。

    陸崢細細地抹去她額上的汗和眼角的淚,又親親她哭到紅的鼻尖,譚溪月紅潤的唇抖索索地顫著,嗓子里堵著沒?有散盡的抽噎, 他捧起她的臉,兩人四目相?對, 她知道他還遠沒?有結束,可她真受不住了。

    譚溪月委屈地看他,陸崢看不到她的委屈,只能看到她浸著水的眼波里流淌著勾人的媚絲,他一動,譚溪月倒吸一口氣,嗓子里的啜泣又起。

    她抬起酸軟的胳膊,摟上他的脖子,小聲求饒,“我真不行了……”

    陸崢的心?和別?處一樣?硬。

    譚溪月眼里的淚像珍珠,連成串地往下掉。

    陸崢只是貼過去,將她掉下的淚吮進嘴里。

    譚溪月裝可憐不成,和他打商量,“那?算我欠你一次,等……等周五晚上讓你補上。”

    陸崢不覺得這個條件多有吸引力,他加重力道。

    譚溪月一咬牙,顫巍巍道,“兩天。”

    陸崢慢慢停下,青筋暴起的胳膊壓著蓄勢待發的力量。

    譚溪月窩窩囊囊地吸了吸鼻子,“以后一周兩天,總行了吧?”

    陸崢沉默著,像是在考慮。

    他竟然還在考慮,她都快把老本兒給賠出來了,直接給他翻了番,但她現在身處在這種完全被碾壓的情況里,又沒?有辦法和他硬碰硬。

    譚溪月又吸了下鼻子,勉強抬起些身,陸崢沉著眸子,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譚溪月拿她那?毛絨絨的貓耳朵蹭了蹭他冷峭的下頜,陸崢漆黑的眸光里克制著暗潮,譚溪月再蹭蹭,可憐巴巴地看他,“陸崢……”

    陸崢攥著她的手,壓到枕頭上,眼睛不離她,慢慢地寫,【再一下】

    譚溪月大腦里全是黏濕和酸脹,混混沌沌中,只覺得自己看到了曙光,她再賣力地蹭一下,絨絨的毛蹭過他臉上又聚起的汗珠。

    灼熱到凝結的空氣似被人丟下了火星子,瞬間燃起燎原之火。

    譚溪月覺得床都跟著動了一下,她一口氣沒?喘上來,又小死了一回?,她想?罵他是言而無信的混蛋,可他只說再一下,又沒?說再一下會怎么樣?,是她自己一著急腦補出來。

    就算她要罵,也罵不出來,她嗚咽的嗓子里除了斷斷續續的低泣,根本發不出別?的聲音。

    她這是典型的賠了夫人又折了兵。

    轉天一上午,譚溪月都沒?出過辦公室的門,連廁所都沒?去過,主要是怕碰到春玲和朱翠翠,她倆那?張嘴,跟她嫂子有的一拼,厲害得很,一個人她都說不過,兩個人她更是招架不住。

    好在廠里要新?到一個副廠長,朱翠翠因為這件事?忙得團團轉,沒?時?間來她辦公室聊天,春玲也有業務要出去跑,連午飯都沒?吃就走了,走之前還特地來譚溪月辦公室門口探了個頭,笑得那?叫一個不懷好意,譚溪月裝傻的本事?已經?越發熟練了,她只管笑她的,她就無辜又淡定地坐在那?兒,裝著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春玲趕時?間,被組長一叫,顧不上再逗她,匆匆忙忙地跑了。

    譚溪月捏捏發燙的耳朵,拿起筆再戳本子上的小人兒兩下,都怪他,要是昨晚什么都沒?發生,她也不至于會這么心?虛。

    一天的時?間過去,本子上那?個小人兒已經?被戳得慘不忍睹了,下班時?間到,她合上本子,連著桌子上的書一起塞到了包里,眼睛落到包下面一個四四方方的小黑匣子上。

    是一個隨身聽,比她那?個錄音機要高級得多,小巧又輕便,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放進來的,還有一張折疊的紙條,譚溪月拿出紙條,打開?來看,臉上霎時?著了火。

    紙條上只有一句話,【衣服的回?禮,希望貓貓會喜歡】。

    ……誰是貓貓……?

    譚溪月腦子里自動浮現出昨晚的黑暗中,他壓在她耳邊一聲重過一聲的喘息,每一聲都像是在抵著她叫……貓貓。

    譚溪月將紙條胡亂地揉成一團扔到包里,她以后再也不想看到和貓相關的任何東西。

    她提著包下了樓,快到廠門口了,又折返回?去,她剛剛耳邊充斥的全是他的低喘,有點忘記自己是不是鎖好辦公室的門了。

    她走不快,腿上的酸勁兒一時?半會兒下不去,她就抄了個近道兒,走的東邊小門進的辦公樓,東邊一樓這塊兒是雜物間,平時?很少過人,走過半掩的廁所門,她慢慢停下了腳步,里面的人提到了她。

    雖然壓低著聲音,但架不住墻不隔音,門還沒?關嚴,聽說話?的聲音,一個是錢淑芬,一個應該是陳秀蓉,也是車間的,在錢淑芬手底下做事?兒。

    陳秀蓉有些為難,“錢主任,我弟說了,譚會計她嫂子那?家店是劉大戶劉老板親自發過話?的,他不好再去做什么的。”

    錢淑芬邊洗著手邊道,“你傻還是你弟傻,我又沒?讓他大白天的弄,他是市場的保安,想?干點兒什么不容易,就晚上值班的時?候,在她那?門上潑點紅油漆灑點雞血什么的,神不知鬼不覺,你讓他不用害怕,他們這種做開?門生意的,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就算他們把警察找來了也查不出來是誰弄的。”

    陳秀蓉還是猶豫。

    錢淑芬看陳秀蓉那?畏縮的樣?子,心?里暗罵一聲沒?出息,面上猶安慰道,“你放心?,你弟要是把這件事?情給辦成了,你弟媳兒來我們廠子的事?兒,肯定就板上釘釘了,我親自去跟廠長說。”

    陳秀蓉被喂了餌,咬咬牙,“那?,那?我再去跟我弟說說。”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廁所,又同時?在門口收住腳。

    陳秀蓉硬是擠出一個笑容,“譚會計,你不是下班了?”

    這一句話?就有點兒不打自招的意思。

    譚溪月也對陳秀蓉笑笑,不回?她的話?,只把手里擺弄著的隨身聽拿給她看,“陳嬸兒,給你看看我新?買的隨身聽,我買的時?候,店員跟我一頓夸,說這個小匣子你別?看它小,能聽歌還能錄音,音質還特別?好,我剛剛試了試它那?錄音的功能好不好用,你別?說,我這錢花得還真值,你要不要聽聽我剛剛錄下了什么?”

    陳秀蓉知道這玩意兒,有一陣子她兒子非鬧著要一個,她還跑去商場問了問,貴得要死,他們家哪兒買得起,因為這玩意兒,兒子小半個月沒?和她說過一句話?。

    錢淑芬盯著那?個隨身聽,想?上手搶。

    譚溪月看出了她的打算,她后退一步,“你們要是想?我現在喊一句,把別?人和保安都招來,就盡管來搶,那?我到時?候就到廣播室放給全廠的人聽,最好讓廠長也知道一下你們那?灑雞血還是灑油漆的計劃。”

    陳秀蓉真的慌了,直擺手,“小譚會計,我弟可啥都還沒?干,不是,我和錢主任我們說著玩兒的。”

    她說著話?,看向錢淑芬,想?讓她也說兩句,錢淑芬只沉著臉,一言不發。

    譚溪月緩緩掃過錢淑芬,看向陳秀蓉,“陳嬸兒,我勸你最好還是跟你弟說,讓他好好看顧著我嫂子的那?個店,以后但凡我嫂子的店出點兒什么事?兒,等派出所的人上門了,我就會把這個錄音放給他們聽,你知道這叫什么嗎,這叫證據,不管那?些事?兒是不是你弟做的,你弟都是第?一嫌疑人,你猜到時?候警察同志會怎么做?”

    錢淑芬眼神有些晃,陳秀蓉臉白成了紙。

    譚溪月又道,“陳嬸兒你應該比我還了解錢主任,這事?兒雖然是她挑的頭兒,她到時?候肯定會一推二五六,把自己推個干凈,說她什么也不知道,這事?情可就全落到了你弟頭上,先不說他會在派出所拘幾天,哪怕是幾個小時?,他進了一趟派出所再出來,你說他那?保安的工作還能不能保得住?”

    陳秀蓉急了,“小譚會計,溪月侄女,是我一時?糊涂,真不關我弟的事?兒,我弟他一直說的是他不會干的,他都跟我說了,你嫂子那?店是劉大老板保的,沒?人敢做什么的,我弟膽子小,他更不敢做什么,我今天回?去就跟他說,讓他好好看著你嫂子的店。”

    她眼巴巴地看著譚溪月,想?問她能不能把錄音刪掉,但也知道應該沒?那?么容易。

    譚溪月將隨身聽放進包里,又拉上拉鏈,冷聲道,“這樣?最好,陳嬸兒只要說話?算話?,那?我也可以保證不管是警察同志,還是別?人,都不會聽到這個錄音。”

    陳秀蓉見?錢淑芬從頭到尾都不放一個屁,心?里早就氣得不行,她當?時?來找她的時?候,她就覺得這事?兒不靠譜,但她一直拿讓她弟妹進廠的事?兒在這兒吊著她,她也真是一時?糊涂,現在還沒?出什么事?兒呢,她就裝得好像這事?兒和她沒?關系一樣?,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兒,那?她不跑得更快。

    陳秀蓉也不敢沖錢淑芬發火,暗自憋著氣,沖譚溪月再擠出一個笑容,急匆匆地走了。

    錢淑芬剜譚溪月一眼,沖她一甩胳膊,也要走。

    譚溪月叫住她,“錢主任,你要是不想?讓廠長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兒,我們以后最好就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我不會去招惹你,你也千萬別?來招惹我,更別?去招惹我的家里人,我這人看著好像是好欺負些,但還真不是你想?的那?么好招惹的,你要是覺得前幾次在我身上吃的虧還不夠多,就大可以再來試試。”

    錢淑芬腳下頓了頓,走得比之前更快了。

    等錢淑芬走遠了,譚溪月才慢慢松一口氣,她其實什么都沒?錄上,她都不會用那?個隨身聽,陳秀蓉是出了名的膽子小,嚇唬她兩句應該也就沒?什么事?兒了。

    唬人這件事?,她還是從陸崢身上得來的經?驗,你只要足夠穩,臉足夠冷,那?慌的就是別?人。

    她在原地緩了兩秒,拾步往樓梯的方向走過去。

    隔壁緊閉的男廁所門咔噠一聲打開?了,方成輝從里面走出來,看著前面那?個纖柔的背影,眼里露出幾分興趣,這個地方雖然小,但山也清水也秀,養出來的姑娘肯定也不俗,不管是模樣?兒還是性子。

    譚溪月走上樓,確認門是鎖好的,才放下心?來,又重新?下樓。

    陸崢的車停在廠子門口的花壇邊,但是車里沒?人,他應該走不遠,譚溪月往四周轉了轉,路口停著一輛小推車,在賣冰糖葫蘆。

    他站在幾個小姑娘后面安安靜靜地排著隊,那?幾個小姑娘一直在偷瞄他,風衣在他身上很合身,他個子高,肩也寬,不笑的時?候,黑眉冷眸里都是疏離的淡漠,往人群里一站,很是招人眼。

    要是笑起來,大概就……更招人眼了。

    他回?過頭,看到她,沒?有溫度的黑眸里慢慢淌出笑,譚溪月本不想?理他,腳卻?不受控地要往他那?邊抬。

    朱翠翠領著方成輝從廠子里走出來,看到譚溪月,高興地和她打招呼,“溪月姐。”

    譚溪月停下腳,應朱翠翠,也看到了她身后跟著的那?個人,這應該就是他們新?來的副廠長,據說是廠長高薪從外面挖回?來的人才,名副其實的高材生,等到明天周一的大會上,會正式介紹給廠里的人。

    方成輝看清譚溪月的正臉,更覺驚艷,粉黛未施的一張臉,似雨后的梨花,清雅脫俗。

    他問朱翠翠,“這位是?”

    朱翠翠忙為兩個人做介紹。

    方成輝對譚溪月笑得溫柔,“溪月,你好,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還得請你這個前輩多多關照我這個新?人。”

    譚溪月稍一頓,多少覺得這個新?來的副廠長有些自來熟,在廠子里,除非是關系特別?親近,不然大家都是叫職務的稱謂。

    她對方成輝禮貌地笑笑,只道,“方副廠長,您太客氣了,我也是剛來廠子不久。”

    朱翠翠一直在沖譚溪月擠眼,譚溪月知道她在擠什么,朱翠翠近一陣子瘋狂地迷戀一個香港的明星,好像是叫黎明,海報都掛到了辦公室里,這個方成輝白白凈凈的,跟那?個黎明有幾分相?似。

    一輛摩托車停在不遠處,摩托上的人高興地喊方成輝的名字,方成輝看到那?人也很高興,他對譚溪月和朱翠翠微微頷首,說了聲抱歉,朝那?人奔了過去。

    朱翠翠直往譚溪月身邊湊,“溪月姐,怎么辦,怎么辦,我以后要跟他坐一個辦公室。”

    譚溪月笑著回?,“那?不是正好,有一句話?不是叫近水樓臺先得月。”

    朱翠翠光想?想?就已經?激動得不行,“溪月姐,你覺不覺得他的聲音很好聽,他說話?好溫柔,他管我叫翠翠,我一聽就受不了,心?臟怦怦地直跳,媽呀,我還是第?一次聽一個男人的聲音能好聽成這樣?。”

    譚溪月被她鬧得不行,點頭點得認真,“確實好聽。”

    這話?比夸朱翠翠自己還高興,要不是現在在外面,她都得把溪月姐抱起來轉兩圈。

    方成輝跟朋友說完話?,揚聲對朱翠翠道,“翠翠,我朋友來接我了,不用麻煩你送我一趟了。”

    朱翠翠聲音里難掩可惜,“好的,方副廠長。”

    方成輝轉頭看向譚溪月,語氣里又多了幾分溫柔,“溪月,那?我們明天見?。”

    譚溪月沒?察覺到他語氣的變化,她只覺得這個方副廠長果真是個自來熟,她也客氣地回?,“方副廠長明天見?。”

    摩托車轟隆隆的聲音都跑了老遠,朱翠翠也不舍得收回?視線,譚溪月還是第?一次見?她這個樣?子,不由地笑開?,小姑娘這是情竇初開?了。

    她一抬眼,看到了身后站著的人,他拿著冰糖葫蘆站在那?兒,不知道站了多久,眸光里有些意味不明的深。

    朱翠翠回?過神來,也看到陸崢,高興地叫聲姐夫。

    陸崢遞給她一根糖葫蘆,朱翠翠更高興,邊說著謝謝姐夫,邊咬上一顆糖葫蘆,她想?到什么,沖譚溪月嘿嘿地一笑,譚溪月怕她說出什么,忙道,“我們送你回?去?”

    朱翠翠囫圇吞地咽下糖葫蘆,“不用,我騎車二十分鐘就到。”

    譚溪月也不跟她客氣了,“那?我們先走了,你路上騎車小心?點兒。”

    朱翠翠笑著連連點頭,反正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明天她們就又見?到了。

    譚溪月趕緊拽著陸崢上了車,等她系好安全帶,陸崢把糖葫蘆遞過來,譚溪月去接,陸崢卻?沒?有松手,譚溪月挑眉看他,“怎么,不是給我買的?”

    陸崢在她手背一筆一劃地寫下,【溪月】

    譚溪月沒?明白,“寫我的名字做什么?”

    陸崢看她半晌,伸手彈了一下她光潔的腦門,他沒?用多大力,但譚溪月被他彈了個猝不及防,她有些惱得踢他一腳,她又沒?惹他,干嘛沒?事?兒要彈她。

    陸崢眼里聚起了笑,他就喜歡看她這種炸毛的樣?子,她在別?人面前可一向都是穩重大方。

    譚溪月看著他的笑,再踢他一腳,他就喜歡逗她。

    車緩緩開?起來,譚溪月把糖葫蘆當?成了他,每一下都嚼得很用力,但糖葫蘆好甜,慢慢沖散了她心?里的惱。

    她吃了一路,到家了,氣也散了,糖葫蘆就只剩一顆,好東西總不能她一個人吃,更何況還是他買的,譚溪月想?了想?,追上提著她的包快走進屋子里的人,踮腳把糖葫蘆送到他嘴邊。

    陸崢停下腳,垂眸看她。

    譚溪月又把糖葫蘆往他嘴邊遞了遞,“很甜,你嘗嘗。”

    陸崢張開?嘴,咬了一口,慢慢地嚼著。

    譚溪月腳落回?地面,“很甜吧,下次碰到了還買他家的,很好吃,又甜又綿。”

    陸崢拉過她的手來寫,【很酸】

    譚溪月納悶,怎么會很酸,就算是山楂酸,外面的糖衣也是甜的,她把剩下的一半吃到了嘴里,看他,“不酸呀。”

    陸崢刮一下她的鼻子,還寫,【很酸】

    譚溪月咽下糖葫蘆,仔細看他,“你覺得身體有不舒服嗎?是不是發燒了,所以嘴里的味道才不對的。”

    她又踮起腳,想?摸他的額頭。

    陸崢攥住她的手腕,慢慢摩挲著她的腕骨,神色里是少見?的遲疑,最終問出來,【你喜歡那?個人的聲音】

    譚溪月一愣,終于知道他在她手上寫她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她馬上搖頭,“我不喜歡。”

    陸崢沒?再回?什么,只是輕輕地揉揉她的頭發,打開?門進了屋。

    譚溪月從他沉默的背影里好像看出了幾分落寞,她跟著他也進了屋,陸崢把她的拖鞋從鞋柜里拿出來,放到她腳邊,譚溪月沒?有換鞋,她走到他身后,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陸崢微怔,回?身想?看她。

    譚溪月不讓他回?身,她把臉埋到他的背上。

    兩個人相?擁的影子倒映在墻上,過了好一會兒,譚溪月才開?口,聲音有些澀,“我不覺得他的聲音有多好聽。”

    她默了默,小聲道,“你在我耳邊喘得才好聽呢,聽起來像是在叫我……貓貓,別?人可以叫溪月,小月兒。”

    她將他抱得更緊了些,“只有你可以叫我貓貓,這個名字只屬于你,別?人都不知道。”

    第 37 章

    鄉下?的夜晚總是很靜, 沒有霓虹燈閃的喧囂,也沒有如水長龍的車流,只?有蟲鳴, 風聲和月明。

    現在還?有心跳。

    陸崢前一秒還?在反省自己是不是過于能吃醋拈酸, 她不過是夸一句別人的聲音好聽,這?一秒又覺得,有些醋吃到最后, 竟有回甘。

    她做什么事都很認真?,就連哄人也是。

    陸崢握著她的胳膊,想把她抱到前面來?。

    譚溪月抵著他?的背, 不肯動,也不肯讓他?抱,她話說出來?才覺得害羞, 現在臉上?的溫度不需要火柴燃, 就能自己燒起來?,她看不得他?的眼睛,更看不得他?眼睛里的自己。

    陸崢輕撫著她的手腕叩了兩下?,像是在叫……貓貓。

    譚溪月的臉更燙,她的聲音壓在他?的衣服里,悶悶的, “你?去做飯, 我餓了。”

    陸崢問,【想吃什么】

    譚溪月回,“我今晚要吃素的,一點兒葷腥都不想沾。”

    陸崢唇角牽出笑, 勾上?她緊扣在他?腰間的食指,捏了捏。

    譚溪月擰著他?的手指使勁掐一下?, “你?快去。”

    陸崢拍拍她的手,她抱他?抱得這?么緊,他?要怎么快去。

    譚溪月再掐他?一下?,“我松開你?,你?就左轉直走,出門去廚房,不許你?看我。”

    最后一句說得很輕,與其說是命令,別扭的語氣更像是在撒嬌。

    陸崢唇角弧度上?揚,他?一筆一劃地?回,【好】

    靜了片刻,譚溪月的手總算松了力道,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后退,就被他?攥著胳膊托著腰抱到了身前。

    房間在一瞬間陷入到黑暗里,他?關上?了燈。

    可屋子里再黑,也擋不住他?眸子里的亮,昏昏暗暗里,兩人的距離咫尺之近,她能看清他?,他?也能看清她。

    他?將她提到半空,手只?虛攬著她的背,都沒怎么用?力,譚溪月晃晃悠悠地?吊在他?身上?,她怕掉下?去,只?能雙腿交叉著在他?腰后收緊,雙手也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

    陸崢眼里得逞的笑加深,也抱緊她。

    譚溪月撞向他?的腦門,“你?這?個騙子。”

    行?,她不許他?看她,他?就不看,陸崢閉上?了眼睛,卻將她抱得更緊。

    沒了他?視線的注視,譚溪月臉上?的燒灼淡了些,她的手指觸上?他?的眉毛,又慢慢向下?,劃過他?如峰的鼻梁,落到他?薄薄的唇上?,輕輕點了點,氣息也靠近,卻始終在他?的唇角游離,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陸崢睜開眼看她。

    譚溪月指腹碾上?他?的唇,用?了些力,低低地?咕噥道,“我才不要親你?,一股子醋味兒,我不愛吃酸的。”

    那他?今天還?非得讓她嘗嘗這?醋味兒了,陸崢壓著她的后腦勺,直接咬住她的唇,一個人的酸進到兩個人的嘴里,慢慢生出了甜。

    屋外的北風起了呼嘯,相?互依偎的兩人卻覺不出冷。

    冬天就這?么悄無聲息地?來?了。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廠里大刀闊斧的改革卻是一天比一天熱火朝天。

    所有的改革里,折騰得最熱鬧的一項就是生產車間的主任換人了,新上?來?的主任叫馮艷妮,三十多?歲,原是生產一組的小組長,之前因為工作能力強,小組長沒當幾天,就被錢淑芬給撤了,在錢淑芬這?兒,她不需要她下?面的人多?能干,聽她的話又能挨得住她的罵,這?樣的人才是好員工。

    方成輝不是直接換的錢淑芬,而是在生產車間搞了個不記名投票,讓員工自己選他?們想讓誰來?領導他?們,不記名投票前,錢淑芬信心滿滿,她分別找每一個員工談了話,威脅加利誘,總之你?要是不選我,事后我有的是法兒收拾你?們。

    投票結果一出,錢淑芬就傻眼了,她只?得了一票,這?一票還?是她自己投的,就連平時跟她關系最好的那幾個,都沒有投她。

    車間里的人這?些年已經受夠了錢淑芬的打壓和辱罵,現在有這?么一個機會,自然要好好把握,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廠長既然肯讓副廠長來?搞這?一出,就已經動了要換錢淑芬的心思,那幾個關系跟她好的也不過是看在她是主任的份上?,不得不巴結她,風向稍微一變,她們也就不圍著她轉了。

    最后馮艷妮以最高票當選,馮艷妮在車間人氣很高,不僅是因為她工作能力出眾,好多?人都從心里服氣她,還?因為好多?次錢淑芬打罵人,都是馮艷妮為他?們出的頭兒。

    這?也是吳明謙想要的結果,吳明謙確實早就想換掉錢淑芬,廠子要想存活下?去,必須要搞改革,要搞改革就得調動起員工的積極性,尤其生產車間又是整個廠子的重中之重,它需要一位更有能力也更有威望的負責人來?領導。

    吳明謙給了錢淑芬兩個選擇,第一是繼續留在廠子,除了不再是車間主任,工資福利待遇一律都不變,第二是如果她不想繼續留在廠子,那廠子也不會虧待了她,會給到她相?應的賠償,相?當于提前退休。

    錢淑芬在吳明謙的辦公室里哭鬧了一個星期,也沒哭鬧出什么結果后,最終選擇了第二條,她死都不會繼續留在廠子里的,讓她手底下?的人來?當她的領導,然后被全廠的人看笑話,那還?不如殺了她。

    她走之前也沒消停,拿鞋底砸了方成輝的頭,倒是沒砸破,但?也鼓了個大包,把朱翠翠給心疼壞了,要不是春玲和譚溪月攔住了她,她當場就得跟錢淑芬干一仗。

    譚溪月圍著火爐坐在小板凳上?,一口一口地?吃著剛烤出來?的紅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著廠子里的事情。

    這幾天降溫降得厲害,已經到了十度以下?,今天更是冷,烏沉沉地?陰了一天,像是憋著一場雪,這?種天氣里最適合吃涮鍋,她從中午就開始想了。

    現在火爐上?的砂鍋里燉著大骨頭湯,等會兒做涮鍋的鍋底,肉和菜都已經切好了,他?正在調麻醬,麻醬的味道和骨頭湯的味道混在一起,譚溪月覺得自己手里的烤紅薯都沒那么香了,她把吃了一半的紅薯放回火爐邊上?,讓它繼續烤著,烤焦一點兒會更好吃。

    她拍拍手,站起身,走到他?身旁,陸崢偏頭看她,譚溪月也看他?。

    他?明天要出遠門,易然和劉長峰跟他?一起,那個物流公司有一些線路的規劃,他?都要先走一遍,還?有在外地?的運輸站點,也都需要提前談好,他?把他?要去做的事情都給她列出來?了,滿滿當當的一小黑板,至少?也得半個月才能回來?。

    前幾天他?提這?件事情的時候,她還?覺得沒什么,心想半個月應該很快,也就兩個星期,一晃就過去了,今天不知怎么的,一想到他?明天就要走,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不得勁兒。

    譚溪月伸手碰碰他?的鼻子,他?明明還?在她眼前呢,她好像已經開始想他?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

    陸崢不動聲色地?放下?手里的碗和筷子,在她要逃跑之前,鉗住了她的腰,傾過身來?,要拿鼻子蹭她的鼻子。

    譚溪月忍著笑,拼著命地?后仰身體,拒絕讓他?靠近,還?裝傻問,“你?要干嘛?”

    可在力氣的較量上?,她從來?不是他?的對手,陸崢撐住她的背,輕輕松松又把她給拽了回來?,他?的鼻梁壓著她白瑩瑩的鼻尖,輕輕一蹭,她的鼻子上?也添了一抹灰。

    她剛吃烤紅薯沒拿紙巾墊著,吃得滿手都是黑的,譚溪月還?以為他?不會察覺到,沒想到連一秒鐘都沒騙過去。

    兩個人額頭抵著額頭,鼻子上?的黑印在一起,呼吸慢慢起了似碰非碰的粘連。

    砂鍋里的骨頭湯在“咕嘟咕嘟”作響,熱氣彌漫在暖乎乎的屋子里,給玻璃蒙上?了一層迷離的霧白。

    陸崢拉著她的手,在玻璃上?寫,【會想我嗎】

    譚溪月認真?想了想,搖搖頭,“不會吧,我很忙的,要上?班,要備課講課,要學習,還?要去給嫂子幫忙,有這?么多?的事情要做,應該都沒有時間想你?。”

    陸崢使勁咬一下?她的唇,【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譚溪月垂下?眼,輕聲道,“我知道啊,你?不都跟我寫了你?要去做什么。”

    他?要做的事情可比她多?多?了,所以他?更不會有時間想她。

    陸崢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看著他?,【可我的心跳一下? 就會想你?一次】

    譚溪月對上?他?漆黑的眸子,心輕輕錯跳了一拍。

    緊鎖的大門突然被“咣咣”敲響,打破了院子里的寧靜。

    譚溪月回過神來?,推著他?的肩膀要離開,她要去看看是誰來?了。

    陸崢抱著她不放。

    譚溪月看他?半晌,點點他?鼻梁上?的黑,輕聲道,“又不是只?有你?的心會跳,你?要是忙完不嫌累,每天也可以到我的腦子里來?跑一跑啊,我等著你?。”

    第 38 章

    兩個?人都陷在彼此的視線里, 一時沒有動。

    敲大門的聲音又起?。

    譚溪月摟著他的脖子?晃,“去開門吧,聽聲音應該是誰有什么急事兒。”

    陸崢湊過去, 親了親她的唇角才放開她。

    他去開門, 譚溪月先洗干凈了手,又拿抹布將窗戶上的字擦掉,然后走到?院子?里, 看向大門口?。

    等看清大門外?站著的一男一女,她愣一下,抬腳走過去, 聲音里都掩不住意外?,“方副廠長,您來是有什么事情嗎?”

    方成輝看到?譚溪月更意外?, 他怎么也沒想到?這里會是她家。

    旁邊的陳婉茹一看是認識的人, 差點兒都要哭出來,她還以為她今晚要死在這兒了。

    走了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戶開著燈的人家,也敲開了門,可門后的男人長得人高馬大,比方成輝還高, 方成輝都一米八幾了, 黑咕隆咚的,她看不太清他的樣子?,只覺得他看過來的眼神好冷,嚇得她愣是一句話沒敢說出來。

    方成輝有些不自在地解釋, “我和我朋友出來玩兒,車陷到?前面?路上的一個?水洼里, 怎么也開不出來,她下車的時候不小心踩到?石頭上摔倒了,胳膊也磕破了,我們是想借點兒水,讓她先沖沖傷口?上的沙子?,不然感染了就?麻煩了,沒想到?這兒是你家。”

    譚溪月這才看到?陳婉茹胳膊上的傷口?,她忙道,“快進來。”

    方成輝余光里仔細打量著陸崢,原來這就?是那個?啞巴。

    他從別人那兒聽說了譚溪月的事情,除了可惜還是可惜,在城里,離過婚的女人日子?都不會好過哪兒去,更何況是在鄉下,光是周圍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人給淹死,她沒有別的出路,也只能嫁給這個?啞巴,不會說話,還暴力愛打人,他都想象不到?她在家里過得都是什么水深火熱的日子?。

    他甚至想過自己要是能早點兒來這個?廠子?就?好了,沒準還能早點兒遇到?她,那也就?沒這個?啞巴什么事兒了,他幾次經過她的辦公室,都想進去和她聊幾句,也不知道她受了委屈有沒有地方可以排解。

    陸崢掀眸冷冷地看向方成輝,男人最懂男人,之前在他們廠子?門口?見到?他,他就?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

    方成輝被他看得一凜,忙收回目光,心里不禁更為譚溪月擔憂了,這個?啞巴的眼神看得他一個?大男人都覺得心肝膽顫的,那柔柔弱弱的譚會計每天都要面?對?這種眼神,豈不是嚇都要嚇死了,萬一溝通上再有什么不順暢,該不會還上手打人吧。

    譚溪月不知道方成輝心里那九曲十八彎的彎彎繞,她現在只為朱翠翠擔心,方副廠長說這個?受傷的姑娘是他朋友,但?兩個?人能單獨出來玩兒,怕不只是普通朋友那么簡單,她等周一上班還是找機會看怎么跟朱翠翠委婉地提一下,朱翠翠現在一門心思都撲在這個?方副廠長身上,就?想談一段甜甜的辦公室戀愛,別到?最后甜甜的戀愛沒談成,她再受了情傷。

    陳婉茹本來胳膊上疼得不行,聞著飄來的飯香味兒,餓癟了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兩聲,再進到?院子?里,她已經感覺不到?胳膊上的疼了。

    一排溜青磚白墻的房子?鋪開,她都數不清有幾間,寬敞的院子?里燈光明亮,干凈整潔,最先進到?眼里的是院子?中央那顆柿子?樹,柿子?樹的枝葉已經凋零,圓澄澄的紅柿間錯落著高高低低的燈籠,彎彎的像月亮,柿子?樹下竟還搭著一個?玻璃的小房子?,里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花兒,這簡直就?像是她小時候讀過的童話故事書里說過的地方。

    和她以為的鄉下人家一點兒都不一樣,跟個?世外?桃源一樣,關鍵是這個?家里的女主人也好看得不像話,烏絲長發松松散散地挽著,柔媚中透著慵懶的隨意,皮膚白得像雪,杏眸里似汪著清泉,鼻尖沾上的那一點點黑還為她添了幾分俏皮的靈動,雖說山清水秀出美人兒,但?這美人兒出落得未免也太漂亮了些。

    譚溪月領著陳婉茹快步進了洗衣房,洗衣房里也有洗手池,連著從廚房里通過來的管道,能出來溫水,傷口?進了沙子?不是小事情,得盡快沖干凈才行。

    她看陳婉茹手動起?來有些不方便,問她,“我幫你挽一下袖子??”

    陳婉茹對?譚溪月感激一笑,把胳膊伸過去,認真道,“我叫陳婉茹,是方成輝的高中同?學,今天真的麻煩你們了。”

    譚溪月細細地給陳婉茹挽著袖子?,避免碰到?她的傷口?,“這有什么麻煩的,出門在外?的難免遇到?點兒事情,我是方副廠長廠子里的會計,我叫譚溪月。”

    陳婉茹由衷地感嘆,“你們家弄得可真漂亮,你這手可不是一般的巧,算得了賬也會收拾家,連那花也能種得那么好看,這可都到冬天了。”

    譚溪月對陳婉茹笑笑,“謝謝你的夸獎,不過都不是我弄的,”她頓了頓,溫聲道,“是我愛人弄的,他平時沒事兒的時候愛擺弄這些。”

    洗衣房的門沒關著,里面的輕言細語傳到陸崢耳朵里,他微微怔住,譚溪月給陳婉茹挽好了袖子?,一偏頭,正好對上他沉沉的目光,她臉上一紅,他肯定是聽到?了。

    陸崢看著她,眸底慢慢泛出笑。

    我愛人……

    這個?詞兒可真新?鮮。

    譚溪月橫他一眼,不再看她,低頭幫陳婉茹沖傷口?。

    不說……我愛人……說什么。

    要她對?著一個?陌生人,一本正經地說“我男人”或者“我們家那口?子?”,她說不出來,她好像也學不來城里的人叫……老公,剛才腦子?不知怎么的,就?閃出了這個?詞兒。

    我愛人,也沒什么不好吧。

    方成輝從剛才開始就?在頻頻愣神中,他沒有聽到?陳婉茹和譚溪月的對?話。

    干凈漂亮的院子?,暖融融的燈光,廚房里飄出來的飯香,還有兩人不經意的目光交匯,這個?家處處都透著一種溫馨,這跟他想象中的需要他拯救于水火的場景完全?不同?。

    陳婉茹傷口?不太深,清洗完,譚溪月又給她上了些藥,才帶著她出來。

    陸崢走到?譚溪月身邊,看她一眼,譚溪月明白他的意思,她對?方成輝道,“方副廠長,要不然讓我愛人去看看你們的車能不能開出來?村里的路他開得多?,更熟一些。”

    陸崢垂眸注視著她紅紅的耳垂,眼里的笑加深,譚溪月說著話偷偷打他手背一下,有什么好笑的。

    方成輝聽到?“我愛人”又有些愣神,一時沒有回話。

    譚溪月一直覺得這個?方副廠長有些奇怪,每次看她的眼神好像都有一種欲言又止的感覺,她也不知道他在欲言又止什么,但?她已經很?餓了,想快點兒吃上涮鍋。

    而且,今晚……她也不想分太多?的時間到?外?人身上。

    她又叫方成輝一聲,“方副廠長?”

    陳婉茹直接推了方成輝一下,剛都在那兒墨跡了快半個?小時了還沒把車開出來,現在有人要去幫忙,還不快答應,走神個?什么勁兒啊。

    方成輝回過神來,忙應好。

    陸崢抬腳就?要走,他可沒功夫在這兒跟他們浪費時間,早打發完他們走早完事兒。

    譚溪月忙叫住他,她跑去窗臺拿了個?手電筒給他,又踮腳給他擦掉他鼻子?上的灰,輕聲囑咐,“你看著點兒路,小心些,別傷到?哪兒。”

    陸崢捏了捏她的手,讓她放心。

    不知怎么的,陳婉茹突然就?有些眼熱,這個?剛才看起?來很?兇的男人,在自己媳婦兒面?前完全?成了另外?一個?人。

    男人高大魁梧,女人嬌俏溫婉,兩個?人這樣站在一起?,陳婉茹腦子?里只能浮出一個?詞兒,相濡以沫,她羨慕都羨慕不來。

    譚溪月不知道別人是怎么想他們的生活的,她也不關心,她就?是努力在把日子?過好而已,他也是。

    陳婉茹看旁邊的方成輝一眼,在心里嘆一口?氣?,你去請人家幫忙,話也不知道說一句,剛車陷下去的時候,陳婉茹就?知道他這個?人關鍵的時候可能會指望不上,男人光長著一副白凈的好皮囊也沒什么用,還得看遇事兒后的表現。

    可方成輝是她目前能抓到?的條件最好的了,城里戶口?,家里也不錯,父母都有工作?,退休有養老金,他又是大學畢業,現在還應聘上了副廠長,一個?月到?手的工資就?能頂她半年,要不然她也不會趁著休假大老遠地追過來。

    她覺得自己要是繼續和他走下去,將來沒準會后悔,但?要是現在錯過他,明天一早起?來她就?會后悔,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辦了。

    胳膊上隱隱的疼將她從沉思中拉回來,陳婉茹壓下自己的煩惱,對?譚溪月再次認真道謝,譚溪月讓她不用放在心上,哪怕是不認識,遇到?事情了,找上門來,能幫上忙的他們也要幫。

    等他們走后,譚溪月回到?廚房,洗了個?手,把調到?一半的麻醬調好,又把菜和肉都擺到?火爐旁,冰箱里還剩一些早晨搟出來的面?條,她也拿出來,涮到?最后,可以下點兒面?條收尾。

    也不知道那個?車陷得嚴不嚴重,譚溪月走到?大門口?抻著脖子?看了眼,看不到?他們的影子?,她又回到?院里,進到?玻璃房給花澆了澆水。

    不要說別人夸漂亮,她自己也覺得這個?家被他收拾得很?漂亮。

    晚上只要是他在家,他總能琢磨出一些東西來,前陣子?降溫降得厲害,她還想要不要把花架上的花都挪到?屋里去,結果沒幾天,他就?拿鐵架子?搭出了這樣一個?玻璃房,好看又暖和,等再冷些了,玻璃房外?面?再罩一層塑料布,這些花都能開一整個?冬天。

    漆黑的夜空里飄下來些模糊的白,譚溪月伸出手去接,真的下雪了,她有些驚喜,更多?的是擔心,希望不要下太大,不然明天路上他開車都不好開。

    她將衣架上晾著的還沒干透的衣服,收起?來,晾到?洗衣房里,自行車推到?雨棚下,還有那個?晾在屋檐下的大浴桶,她搬不動,也只能等他回來再搬了。

    其實這樣冷颼颼的下雪夜,吃完火鍋,再泡個?熱水澡,肯定會很?舒服,但?這么大個?浴桶,光是放滿水就?是個?麻煩事兒,她前兩天經期剛過,人有些犯懶,還是不折騰了,等過幾天再說吧,譚溪月輕叩著浴桶的邊沿,想到?什么,耳根又有些熱。

    她揪了揪發燙的耳朵,一抬眼,看到?他進了院子?,譚溪月有些驚訝,“這么快?車弄出來了?”

    陸崢對?她點一下頭,關上大門,又上了兩道鎖。

    成串兒的雪粒子?飄飄灑灑落到?青石地面?上,小院里又回到?只屬于兩個?人的靜謐。

    他朝她走過來,譚溪月想到?他剛才的笑,怕他再提起?什么,先開口?道,“下雪了,你把這個?浴桶搬屋里去吧,我弄不動。”

    陸崢停在她跟前,只看著她,不動,譚溪月仰頭看他一眼,小聲催,“快去呀,弄完洗手吃飯,我都快餓死了。”

    陸崢捏捏她粉到?紅的耳垂,她這個?樣子?,他都不知道他明天要怎么走。

    譚溪月拍開他的手,轉身去了廚房,她要去吃涮鍋了,他愛干嘛干嘛。

    湯底燉得剛剛好,牛肉他也切得也薄厚適中,放到?砂鍋里,涮上十幾秒,等顏色一變,撈上來,再裹上麻醬,熱熱燙燙的吃到?嘴里,都能吃出一種滿足感。

    兩個?人圍坐在火爐旁,譚溪月只悶頭吃,不想和他對?上眼睛。

    他的腳不經意地伸過來,鞋尖抵上她的鞋尖,譚溪月吃一口?粉條,輕輕踢他一下,將他踢開,沒幾秒,他又抵上來,譚溪月再踢他一下,他先她一步挪開了腳,她踢了個?空,譚溪月掀眼皮看他,陸崢對?她勾唇笑,譚溪月將一個?剛撈出鍋的丸子?塞到?了他嘴里,讓他老是笑。

    陸崢面?不改色地吃下丸子?,抽出張紙給她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譚溪月又覺得自己有些過分,陸崢看著她的神色,也夾過一顆丸子?遞到?她嘴邊,譚溪月乖乖張開了嘴,她這人很?講究公平,總不能只她燙他,陸崢拿著丸子?沾了沾她的唇,筷子?一轉把丸子?送到?了自己嘴里,譚溪月白做了半天被燙的思想準備,她氣?不過,又踢了他一腳,這次踢個?正著。

    你一來我一往,小小的屋子?里,一頓飯吃得安靜也熱鬧,

    譚溪月本來還想著要不要給他收拾收拾行李,但?剛才那頓飯,較量到?最后,她輸他一局,她就?有點不想幫他收拾了,而且他好像也不需要她收拾,要帶什么要裝什么,他腦子?應該已經列出了一個?表,他做事情一向有規劃,她再摻和進去,反倒是添亂。

    譚溪月也就?不管他了,他忙他的,她學她的習,他收拾完行李又不知道去弄什么了,譚溪月開始還學得認真,到?復習的時候就?有些走神,既然學不下去,她也就?不硬撐著逼自己了。

    她合上書本,起?身推開窗戶,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地面?都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白色,要是下一晚上,也不知道他明天能不能走得了。

    廚房里亮著燈,他沒在里面?,客廳里也沒人,難道他去洗澡了。

    洗澡間的門半敞著,里面?也沒有水聲,譚溪月慢慢走到?門口?,叫了聲“陸崢”,沒人應他,她推開門進去,腳步定住。

    原木色的浴桶里,熱氣?騰騰的水散出的蒸霧在房間里繚繞開,撥開淡淡的霧氣?,用花瓣拼出的字隨著水波輕微起?伏著。

    【愛人貓貓 請入浴】

    第 39 章

    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下了一整夜, 他都走了一個星期了,墻角還堆著未化盡的殘雪。

    天冷了,日頭變短了, 時間也好似被吹來的北風凝結住, 變慢了很多?。

    譚溪月每天被各種事?情添得很滿,倒沒怎么想過他,就是每天晚上都會做夢, 夢到的還都是他走之前的那一晚,還有他一聲壓著一聲的喘息。

    那個浴桶泡澡確實很舒服,一個人很寬敞, 兩個人……倒也不會擠,她疊坐在他身上,他給她揉按著腰背, 只?是慢慢地, 揉按變了味道,花瓣散了一整個沉沉浮浮的水面。

    他青筋橫豎的胳膊,生著汗的肩臂,還有別處,都沾上了花瓣,鮮紅的花瓣和他麥色的皮膚融在一起, 生出一種勾人惑心的綺靡, 她的手顫巍巍地摸到他的眼角,摘掉了他睫毛上沾著的花瓣碎片,兩人目光對上,她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 她身上的花瓣……更多?,他沉重的喘息緊緊抵在她的耳側, 她呼吸驀地一急,死死摟上他的脖子,水波起了更加洶涌的激蕩。

    窗外安靜地下著雪,屋內飛濺又落下的水聲,一息剛停,一息又起,根本看不到盡頭在哪兒?。

    她那晚一直睡到轉天的中午才迷迷糊糊地轉醒,她醒的時候,他已經走了,她懷里抱著一只?軟軟的毛絨小狗,小狗的眼睛又黑又亮,和他一樣?。

    枕頭邊還放著一張紙條,【先?讓它陪著你我?很快回來】

    不管是她身上,還是洗澡間一地的糜亂,都被他收拾得很干凈,也不知?道他那晚有沒有睡上覺。

    她沒有看到他走也挺好,她最不喜歡送別的場面,要是讓她站在門口看著他離開?,她心里應該會不好受,他說他會很快回來,她等他回來就好了。

    但是兩個星期過去了,他還沒有回來。

    譚溪月開?始倒沒太擔心,有他朋友一起,還有易然和劉長?峰跟著他,他們兩個別看年紀小,但膽子大,腦子靈,還都能說會道,就算是有什么事?情,肯定也能應付得過來。

    他走之前還給家里安裝了電話,他每晚都會給她打一個電話,電話費很貴,長?途電話就更貴,而且兩個人隔著電話,也沒有辦法?溝通,她每次聽?他幾秒的呼吸,再說一兩句話就會掛電話,她知?道他在外面是平安的就行。

    冬至一過,天氣愈發冷,早晨一起來,窗戶上結著厚厚的冰花,院子里,從地上到墻上,再到樹枝,全都裹著凜白的寒霜。

    外面再冷,屋里也是暖和的,譚溪月每天睡得早,起得也早,五點起床,學習兩個小時,再洗漱做飯。

    做早飯很快,他在冰箱里凍了些餛飩、餃子還有包子,她只?需要熬點兒?粥,再用香油拌個小咸菜或者酸菜就好。冰箱里的東西快吃完的時候,鴻升酒樓的伙計就會再送過來些,她知?道他在走前安排了好多?事?情,但也沒想到他能想得這么全。

    晚上下班,她都會去嫂子的店里幫會兒?忙,嫂子的店基本算是進到正軌了,而且也找到了定位,主打的就是定制服務,已經鋪開?了第一批客戶。

    沈雅萍開?始也是摸著石頭過河,開?業開?得熱鬧,靠的是親戚朋友和熟人的支持,但她這個小店要想走得長?遠且盈利,還得看后面的經營,她腦子里的想法?很多?,也很亂,理來理去也抓不到什么頭緒。

    她的衣服全都是手工做出來的,這是她的優勢,也是她的劣勢,拼價格,她或許能拼得過商場里的衣服,可在這個服裝市場里,她就算把價格壓得再低,也總會有比她更便?宜的,而且她也和別人打不起價格戰,她做一套衣服的成本擺在那里,不管是衣服的用料,還是花費的時間精力,如果一味地壓低價格,沒幾天,她就得關門大吉。

    走定制服務,還是譚溪月給的沈雅萍靈感?,譚溪月覺得降低價格有的時候也不一定能帶來好的效果,做生意主要還是要找準客戶群,她嫂子做出的衣服,無論是款式制作還是布料的選擇上,放在哪兒?都能稱得上的是上乘,現在人們追求美的意識又越來越高,哪怕是同?樣?款式的衣服,在領口或者袖口繡上一個客人喜歡的花樣?或者紋路,又或是名字,都會有獨一無二的效果,誰又不喜歡屬于?自己的東西是獨一無二的呢。

    沈雅萍思考了一晚上小姑子的話,第二天就打出了量身定制的招牌,保證了利潤的同?時勢必會丟失掉一部分客人,但也能慢慢積累下一批回頭客,衣服穿在身上好看就是最好的宣傳,回頭客又會帶來新的朋友,再加上劉長?峰的母親成素芬也經常帶她那個圈子的朋友過來,沈雅萍做出的衣服確實時髦又高級,比那些外來貨也差不了多?少,很能入得了她們的眼,這樣?口口相傳,沈雅萍小店的名聲也算是散出去了。

    沈雅萍現在每天最開?心的事?情就是關上店門后,拿著計算器一筆一筆加著今天的進賬,她手指飛快地摁著計算器,還能騰出腦子來問譚溪月,“小月兒?,姑爺還沒定什么時候回來么?”

    正在掃地的顧慧英也看向譚溪月。

    譚溪月疊著衣服的手頓了頓,回沈雅萍,也回顧慧英,“昨天易然在電話里說,還得半個月吧,他們在那邊看中了一批二手的貨車,還在談價格,要是能談下來的話,他們想把那批車也一起弄回來。”

    沈雅萍想了想,“半個小月的話,那不就得到陽歷年了,你也快過生日了。”

    譚溪月是陰歷臘月初一的生日,今年正好趕上陽歷年那天,譚溪月有些恍惚,要不是嫂子這么一提,她都沒想起來,她快要過生日了。

    顧慧英掃地掃到譚溪月腳跟前,譚溪月腳抬起來,顧慧英卻沒掃她腳底下,而是停下掃帚,盯著譚溪月問,“他在外面沒出什么事?兒?吧?”

    譚溪月眼神滯了下,馬上回,聲音也算自然,“沒有,他身邊都跟著人呢,能出什么事?情,他這次出去,要做的事?情很多?,所以時間肯定會長?一些。”

    她怕顧慧英不信,又加了句,“他每天晚上都有打電話回來報平安。”

    顧慧英掃她一眼,有心想說,他話都說不出來一句,怎么跟你報平安,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悶頭繼續掃自己的地。

    譚溪月抬著的腳落回原地,心卻還沒著沒落地懸在半空。

    她不知?道要怎么說,他是話都說不出來一句,但她就是能從電話那頭聽?出他是平安的,睡覺前能在電話里聽?到他清淺的呼吸,她會覺得心安,每次掛電話前,他都會叩著桌子敲兩下,不知?道是在說“晚安”,還是在說“好夢”。

    可昨晚,她卻感?覺電話那頭的人不是他,呼吸不對,敲桌子的力道也不對,她直接讓他把電話給了易然,她跟易然聊了兩句,易然和她仔細地說了他們后面的安排,她從易然的語氣和話音里也沒聽?出什么異常,她又覺得是不是她太敏感?了,因為她這兩天眼皮一直都跳得厲害,所以她總怕要出什么事?兒?。

    昨天,那個付明遠付總又去了他們廠子,和他同?行的還有一位中年男人,頭發花白,氣質斐然,一看就不是尋常人,連那個付總都對他畢恭畢敬,大家都在猜他是誰,朱翠翠趴在譚溪月的肩膀上,無心地說了一句,“我?怎么感?覺我?從他身上看到了姐夫幾十?年后的樣?子。”

    譚溪月自然也感?覺到了,她大概能猜出那個男人是誰,她本想著晚上他來電話的時候跟他提一下這件事?,然后她就聽?出了電話的不對,也就沒再往下說。

    她倒是不怕付明遠還是那個男人找上門來,她只?是有些擔心他,依照他的性子,他要是真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能解決掉的,他肯定會選擇瞞著她。

    今天下班,她去汽修廠轉了一圈,馮遠被他留下來照看廠子,他很會用人,易然機靈,適合在外面跑,馮遠穩重,他不在也把廠子里照看得井然有序,譚溪月在那兒?待了一會兒?,馮遠看起來也沒什么不對的地方,眼里笑容燦爛,干活兒?也干得起勁兒?。

    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也應該不是什么大事?兒?,所以她也沒有必要胡思亂想瞎擔心。

    但是再能自我?安慰,晚上電話響起,她摳著被角猶豫片刻,拿起話筒,聽?到那邊的呼吸又變成了她熟悉的那種頻率,她的情緒忽然就有些控制不住,她雖然愛哭,但像這樣?失控的時候很少,不過那種陡然起來的情緒很快被她壓下去。

    像往常一樣?,兩人靜默幾秒,她說一句“我?要睡了”,他在那邊輕叩兩下,她就要掛電話,但是話筒剛從耳邊拿開?,她又把話筒重新放回耳朵上,直截了當地問,“昨晚電話里的不是你對不對?”

    電話那頭的人自然沒有辦法?回應她,但她現在可以確定她的直覺沒有錯,她輕聲問,“你現在已經沒事?兒?了,對嗎?你現在人要是沒事?的話,你就敲一下。”

    她壓著漸漸失了序的呼吸,聲音更輕,“陸崢,你別騙我?,我?不想你騙我?。”

    話說到最后,尾音已經有些不自覺的顫。

    話筒里立刻傳來一下敲桌子的聲音,不虛弱,很有力。

    譚溪月伸手抹掉無聲掉落的淚,“那就好,你人沒事?兒?就好。”

    她默了默,又道,“嫂子那邊這段時間單子很多?,忙不開?,我?要住回家里去,晚上可以幫著她一塊兒?弄,后面你不用打電話了,我?這邊一切都好,你不用擔心,你好好辦你的事?情,不要著急,等什么時候事?情辦好了就回來。”

    電話那頭也默了幾秒,然后輕叩了三聲,像是在說知?道了。

    譚溪月低聲道,“我?掛了。”

    那邊輕叩兩聲。

    譚溪月說是要掛電話,卻遲遲沒有動,她緊攥著話筒,靜了半晌,聲音低到幾不可聞,“我?等你回來。”

    不等那邊再有什么回應,譚溪月這次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掛斷電話后,她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靠在床頭怔了好久,又轉身趴回枕頭里,將眼角的潮濕蹭到枕巾上,她知?道她在生他的氣,她也知?道她不該生他的氣,他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盡可能地安排到最好,可她就是生他的氣,她又不想讓他知?道她在生氣。

    她悶了半天,轉頭摸到枕頭旁的毛絨小狗,按著它的耳朵使?勁蹂躪了幾下,等他平平安安地回來她再好好跟他算賬,雖然就算知?道了他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她除了擔心可能什么忙也都幫不上,可她還是不想做被蒙在鼓里的那一個,他打個電話回來還費盡心思地想騙她,那還不如不打電話。

    譚溪月說是回娘家住,但也只?住了一晚就回來了,她不想他哪一天回來了,迎接他的是冷颼颼的冰窖,她想他到家的時候,家里是暖暖和和的。

    沒過幾天,她收到了他寄到廠子的加急信件,在信里他解釋他出了一個小車禍,因為腦震蕩住了兩天院,醫院里不能打電話,又不想她擔心,所以就讓易然到外面給她打的電話,沒想到她一下子就聽?出了不對,是他的錯,不該騙她。

    信里還附上了他的住院報告和一張照片,照片里的他,除了有些瘦了,身上看不到其他受傷的地方。

    譚溪月在照片上重重地寫下了兩個字【騙子】,然后把照片夾到了筆記本里,轉天周六一大早,她去到山上的廟里,求了個平安符,等他回來得給他夾到錢包里,她本來不信這些,但這已經是他這段時間出的第二次車禍,她有點兒?后悔他走之前沒到廟里給他求一個了。

    她沒有給他回信,但隔個兩三天,下了班她先?去汽修廠那兒?溜一圈,馮遠會跟她說說易然打電話回來都說了什么,她也能知?道他的近況。

    一個月的時間說慢也慢,說快其實也快,昨天下班她去汽修廠,馮遠說他們已經從那邊出發了,最晚今天晚上也能到。

    也該回來了,明天就是陽歷新年了。

    玩具廠今天早下班,沈雅萍的店今天也早關門,譚溪月去供銷社買了些肉和水果,又帶上廠子里發的糕點和油,先?回了趟娘家,她沒在那兒?吃晚飯,把東西放下就回了河東。

    她到了家,第一件事?兒?是打開?火爐,添了些煤炭進去,讓火燒得旺起來,把屋里烘暖和,然后洗手換衣服開?始做飯,先?和好面,讓它醒著,又把豬蹄和牛肉分兩個砂鍋給燉上,肉咕嘟咕嘟地燉上了,她就開?始包餃子,包餃子很簡單,她都不用弄餃子餡兒?,老太太剛拿小盆給她裝了滿滿一盆已經調好的餡兒?,讓她帶了回來,夠他們兩個人吃好幾頓,餡兒?都是現成的,搟皮包就很快了,一個小時不到,她就包出了三蓋簾的餃子,其中兩蓋簾放到冰箱里冷凍好,還剩的一蓋簾留著今晚下鍋煮,她又炒了兩個下飯的菜,拿盤子蓋上,放在火爐旁,防止冷掉。

    都弄完,她走到胡同?口轉了一圈,踮著腳看了半天,沒看到什么人影,她不想讓自己干等著著急,就去洗澡了,洗澡出來,她又學習了兩個小時。

    夜越來越深,也越來越冷,北風又起,柿子樹上的燈籠也跟著搖晃。

    她攥著手里的平安符,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站到了院門口,黑沉沉的夜空里又飄起了雪花,他走的那天下著雪,今天又下起了雪,他們還要押隊帶著那么多?輛車回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個什么情況,等雪下大了,路上都結了冰,怕是更麻煩。

    周圍漸漸響起此?起彼伏的鞭炮聲,應該快要到零點了,可是胡同?口依舊還是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

    譚溪月壓下心里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裹緊已經涼透了的羽絨服,轉身往院子里走。

    “貓貓。”

    身后有人叫住她,很艱澀的發聲,又緩,又沉,卻很清晰。

    他傾盡全力,能出來的也就只?有這兩個字。

    譚溪月整個人都僵住,一點一點地回過頭,像是陷在夢中,又怕被驚醒。

    漆黑的夜空里在一瞬間綻放出大片絢爛的煙花,他站在煙花里,看著她,一身風霜,眼里有笑。

    她想問的話有很多?,可還沒開?口,眼淚已經噼里啪啦地先?掉下來。

    她慢慢對他張開?手,哽咽道,“過來,先?抱我?。”

    第 40 章

    雪花紛紛揚揚地變大, 跌落到兩人身上,他走近,丟掉手?中的行李, 將她攬入懷中, 緊緊抱住。

    譚溪月把臉藏進他堅實的胸膛里?,雙手?環住他的腰,以同樣的力度回抱他。

    兩人長久地相擁, 雪花在?風中飛成鵝毛。

    陸崢揉揉她蓬松的長發,拉過她羽絨服上的帽子遮到她的頭上,譚溪月將眼淚蹭到他的沖鋒衣里?, 仰頭看向他,泛紅的眼眶里?還涌著?淚花,連眼角都是紅的, 陸崢捧起她的臉, 俯下身,親上她的眼睛,又慢慢向下,含住她的唇角。

    又急又深的吻里?,呵出的熱氣絞纏成白色的霧,包裹著?寒冷又黑沉的夜。

    譚溪月被他提腰抱到身上, 她摟著?他的脖子, 喃喃道,“再叫我一聲。”

    陸崢唇貼著?她的唇,動?一下,試著?再次發出聲音, 這次卻和之前的無數次一樣,像是有什么扼在?嗓子里?, 沒?有任何聲音出來。

    他眸底壓著?不?易察覺到的低落,一筆一劃地跟她道歉,【對?不?起】

    譚溪月眼里?的水霧又聚起,她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這有什么對?不?起的,你這么厲害,能說出來第一次,肯定還能說出第二次,我們不?著?急,慢慢來,嗯?”

    陸崢眸光微動?,壓著?她的脖頸又要親下來。

    譚溪月手?撐在?他的肩上,微微后仰著?頭,不?肯再讓他親了。

    陸崢看她。

    譚溪月端詳了他許久,他真?的瘦了好多,她吸了吸鼻子,賭氣似的用力摁上他的唇,“抱也抱了,親也親了,接下來就?該算賬了。”

    陸崢輕撫著?她的眼角,他人都在?她跟前了,她想怎么和他算賬都可以。

    譚溪月拿額頭撞他一下,“你先去洗澡,然后吃飯,等你吃飽喝足了,再好好給我一個解釋,要是解釋不?清楚,你今晚就?別想睡覺了。”

    陸崢唇角勾出些淺笑,他今晚本來也沒?打算睡。

    譚溪月再撞他一下,他就?是個騙子,還有臉笑。

    陸崢眼底的笑加深,譚溪月想捂他的眼睛,又沒?有動?,兩人對?望著?,氣息慢慢又纏到一起。

    曠野的盡頭,綺麗的煙花又騰空綻放,照亮了一整個天際。

    洗澡間的流水聲嘩嘩作響,廚房里?的飯香又重新散開,譚溪月把菜熱好擺上桌,爐子上坐著?的鍋也開了,她端來蓋簾上的餃子,挨個下到鍋里?,拿勺子抄著?鍋底攪拌一下,等水開的間隙,她去到洗衣房,把他行李包里?的衣服都拿出來,先一一掏干凈衣兜和褲兜,剛要往洗衣機里?放,突然聽到院門外的胡同里?傳來一陣摩托聲,那個摩托的聲響好像是她哥的那輛。

    譚溪川看到院里?的燈是亮著?的,敲響了大門,譚溪月小跑著?過去開門,看到門外確實是譚溪川,有些驚訝,怕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哥,你怎么來了?”

    譚溪川問,“妹夫哥回來了嗎?”

    譚溪月道,“剛回來。”

    譚溪川拍拍身上的雪,笑著?說,“下這么大雪,老太太不?放心,讓我過來看看。”

    譚溪月心頭一澀,她盡量說得詳細,“他挺好的,現在?在?洗澡,什么事?兒都沒?有,路上也都挺順利,車也全都拉回來了。”

    譚溪川也放下心來,“那就?好。”

    譚溪月看他臉都凍紅了,“哥,你先進來屋里?暖和會兒。”

    譚溪川擺手?,“不?進去了,我也就?回了,”他將車把上的袋子拿下來,遞給譚溪月,“鞭炮和煙花,老太太怕萬一妹夫哥還沒?回來,讓我在?你們院里?放上幾鞭,既然妹夫哥回來了,就?讓他放吧。”

    他們這兒的習俗,不?管是陽歷年還是春節,午夜的零點到來時,都要在?自家院里?放上幾鞭炮,驅邪保平安迎新歲。

    就?連這種事?兒老太太都替她記掛著?,譚溪月心里?酸澀更多,她接過袋子,努力對?譚溪川笑笑。

    譚溪川也笑,“明天你可帶著?妹夫哥家去哈,妹夫哥這次出去這么久,老太太嘴上不?說,心里?怕是早嘀咕幾百遍了,明天讓她見到人,她也好放心。”

    譚溪月點頭,“知道了。”

    譚溪川忍不?住望天感嘆,“我怎么覺得妹夫哥在?咱老太太心里?的位置穩步直升,沒?準兒過一陣子,我這個親兒子都排后面去了,你說我這命可真?是苦,親兒子都比不?過外來女婿。行了,我得走了,早回去早點兒讓老太太知道她親女婿平安的消息,要是回晚了,沒?準還得挨她一頓呲噠,你也趕緊鎖門回屋吧,這大冷天的。”

    譚溪月知道他話?說得沒?個正經,實際是在?逗她開心,她沖著?他已經拐彎騎出去的背影喊,“路滑,哥你小心點兒騎車。”

    譚溪川沖她瀟灑地揮揮手?,一溜煙已經沒?影了。

    譚溪月站在原地抹了兩下眼角,然后關上大門上了鎖。

    陸崢從屋里?出來,看她。

    譚溪月先踮腳摸了摸他的頭發已經吹干了,才?把手?里?的袋子塞給他,“我哥來了一趟,你丈母娘給你拿來的鞭炮和煙花,讓你放。”

    陸崢低頭想看她的眼睛,譚溪月想到什么,猛地推開他,往廚房里?跑去,她的餃子還在鍋里煮著呢。

    好在?餃子都沒?有煮破,圓滾滾的餃子出鍋了,院子里?也響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墻上的鐘表指向零點,新的一年就這樣來到了。

    譚溪月看著?院子里?的人,神色有些怔忪,去年的今天,她聽著?外面熱鬧的鞭炮聲,睜眼到天明,絕望的迷茫里?,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前路在?哪兒,當時的她怎么也沒?想到今年的這個冬天會是這樣的光景。

    陸崢轉頭看過來,兩個人的目光隔著?窗戶撞上,譚溪月對?他慢慢彎下眼睛,陸崢眼里?也揚出笑。

    他又試著?張了張嘴,還是不?行,不?過這次沒?有再像剛才?那樣失望,正如?她所說,他能叫出來一次,就?肯定能叫出來第二次。

    那位老中醫給他的醫囑也是,慢慢來,不?能急。

    兩個人吃完飯,已是深夜的凌晨,譚溪月盤腿坐在?床上,等著?他給她解釋。

    陸崢的確是出了車禍。

    他當時剛從醫院出來,那邊的醫院給出的診斷結果和其他醫院是一樣的,基本沒?有治愈的可能,他其實也沒?抱太大希望,只不?過是正好辦事?情走到,就?想順路看一看。

    他三歲的時候在?火災現場被木頭砸中了頭,送醫太晚耽誤了治療,聲帶受損,腦部神經也受損,當時醫生?就?說沒?有治愈的可能,這么多年過去,應該也很難有什么奇跡會發生?。

    他在?路邊等易然開車過來,看到一個幾歲大的小孩兒跟個小火箭一樣悶著?頭往馬路中央跑,他上前把他給拽了回來,卻被迎面開來的車給撞到了,不?嚴重,就?是個腦震蕩,他醒來時病房里?圍滿了人,都是那位小朋友的家里?人,一屋子的中醫,那位小朋友出生?在?中醫世家,爺爺是一位很有名的老中醫,就?連那些海外的華僑們都會慕名找他來看病。

    那位老中醫手?里?拿著?他的病例,抹著?眼淚說一定要把他孫子的這位救命恩人給治好。

    陸崢還真?沒?看過中醫,更沒?試過針灸,他之前看過的每一個醫生?對?他說的都是沒?治愈的可能,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能治好。

    他沒?有在?信中跟她說這件事?,是因為他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結果,要還是不?行,提前跟她說了,也不?過是空歡喜。

    譚溪月看著?他在?小黑板上寫下的話?,怔了半晌,他肯定已經經歷了很多次失望,所以對?那位老中醫的話?也不?過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他應該壓根兒就?不?信他能被治好。

    她眼眶紅紅的,抬頭看向他,“好吧,我原諒你不?提前在?信里?跟我提這件事?了。”

    陸崢放下筆,走回床邊,譚溪月伸出腳,抵在?他腰上,不?許他再靠近,“但我還沒?原諒你瞞著?我車禍的事?情。”

    不?提看病的事?和瞞著?車禍的事?完全是兩碼事?兒,他別想在?這兒跟她混淆概念,他也別想輕易讓她原諒他這件事?,不?然下次他還會瞞著?她。

    陸崢在?她腿上寫,【我沒?想到你這么聰明】

    譚溪月壓下他在?她皮膚上弄出的癢,輕輕哼他一聲,“我又不?是傻,是不?是你我聽不?出來。”

    陸崢好奇,【你怎么聽出來的】

    她還怎么聽出來的,他走前的那晚,他貼在?她耳邊,一聲壓一聲的低喘都快燙進她骨子里?了,她就?算隔著?電話?,也不?可能會聽錯他的氣息。

    譚溪月不?想跟他說這個,她紅著?臉踢他一下,“你去拿那位老中醫寫給你的醫囑,我要看。”

    陸崢攥著?她的腳腕,直接把她從床上拽下來,托著?她的腰將她攬到身上,抱著?她去包里?拿老中醫寫下的那一摞紙。

    譚溪月拿他的肩膀當桌子,靠在?他懷里?,一行一行地看得格外仔細,陸崢看著?她神情里?的認真?,湊到她唇角,親了親,又親了親。

    譚溪月全都看完,一直懸著?的心才?算有了底,恢復得慢又怎么了,他一天就?算只能學會一個字,一年積累下來,也能學會好多。

    她摟上他的脖子晃了晃,“從現在?開始,我要把你當成個小寶寶,一個字一個字地教?你說話?,你想學什么,回頭都給我寫紙上,我就?先從你想學的那些開始教?,這樣你學起來應該會更有效果。”

    她說完,眼底閃過一絲狡黠,歪頭看他,“你說呢,小寶寶?”

    陸崢漆黑的眸子里?生?出不?動?聲色的危險。

    譚溪月點點他的鼻子,“來,你跟著?我學,”她清了清嗓子,語氣再認真?不?過,“我,是個,小寶寶。”

    陸崢冷笑一聲,直接將她扔到了床上,隨即覆身壓下去,不?過一個月沒?見,她這膽子大得都快要掀翻房頂了。

    一個月,三十天,七百二十個小時,變大的不?只是膽子,還有被時間一點點拉長的想念。

    他的吻鋪天蓋地般地裹挾而來,手?指和掌心壓著?滾燙和力度將她揉成了一個面團,譚溪月用指尖一點點地描摹著?他的眉眼,情動?來得比以往要快得多。

    在?關鍵時刻,他突然停下,黏濕的手?指觸著?她的手?,先寫下一個字,又接著?寫,【你教?我說這個字】

    譚溪月輕喘著?氣,意識有些迷離不?清,她看他,“水?”

    陸崢沉著?眸子,靜了片刻,貼到她耳邊,嘶啞艱澀的低聲一句一頓。

    “貓貓”

    “是個”

    “小水貓”

    譚溪月看著?他長指上沾著?的晶瑩,全身一緊,腦子里?炸出比夜空中的煙花還絢爛的茫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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