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深冬的?大雪一下起來, 就沒個停歇。
一夜的?靡白,入眼?都是濃重的?霜霧,遠處青茫的?天空飛過來兩三只覓食的?小鳥, 落在堆滿積雪的?樹枝, 小鳥嘰嘰喳喳地?跳著叫著,喚醒了熟睡中的?清晨。
譚溪月在夢中慢慢轉醒,抱著她的?人湊身過來看, 譚溪月身體?深處拖著酸軟,意識還陷在昏沉的?混亂里,她勉強睜開了眼?, 對上他沉沉的?黑眸,譚溪月以為自?己像往常一樣又夢到他回來了,她摟上他的?腰, 往他胸膛深處扎過去, 迷迷糊糊地?咕噥道,“小狗又變成了陸崢。”
陸崢心頭?一震,他輕輕撥開落在她臉頰的?發絲,譚溪月被弄得有些?癢,她抬起下巴看向始作俑者,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 陸崢拉著她的?手放到他的?臉上。
譚溪月摸了摸他的?鼻子,捏了捏他的?耳朵,感受到切實的?溫度,才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他真的?回來了,她貼著他的?肩膀懶懶地?蹭了蹭臉, 又閉上了眼?睛,陸崢給她扯了扯滑落的?被子,抱緊她,低頭?親上她柔軟的?太陽穴。
清早的?時光溫暖靜謐,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也不覺得慌亂。
譚溪月想到什么,從暖乎乎的?被窩里探出胳膊,往左邊摸了摸,什么也沒摸到,又探出去另一只胳膊,往右邊摸了摸,也什么都沒摸到,她又睜開了眼?睛,陸崢用眼?神問她在找什么,譚溪月偏頭?往床下看去。
毛絨絨的?小狗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看起來可憐極了。
譚溪月拍他肩膀一下,胳膊軟綿綿的?沒什么力氣,就算生氣,也打不出什么力道,聲音也綿軟得不行,“你把小狗撿起來給我,你一回來就把小狗給擠了下床。”
陸崢順著她視線的?落點?看過去,眼?里揚出笑,他伸手將那小黑狗拿起來,遞給她,譚溪月要接,陸崢沒送松手。
兩人一人攥著小狗的?一只胳膊,無聲對峙,小狗笑瞇瞇地?看著一個被窩下的?倆人。
譚溪月先開口?,“你要干嘛?小狗是我的?!
陸崢看她,【小狗是你的?,貓貓是我的?】
譚溪月心里微癢,她拿小狗的?毛蹭蹭他的?臉,“你說,小狗!
陸崢貼著她的?唇,慢慢開口?,“小貓!
譚溪月拉著他的?唇角往兩邊扯,“你上學的?時候肯定是個不聽話的?學生。”
陸崢攥著她的?掌心,覆到他的?喉結上,試著開口?,“生日快樂!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得很慢,但每個字的?發音都咬得很準,他喉嚨里的?震顫感通過掌心的?脈絡傳到她的?心臟。
譚溪月眼?睛一熱,她抱緊他,小聲道,“親親我!
陸崢托起她的?臉,含上她的?唇,親得極盡溫柔。
隆冬的?清晨,大概最適合用來接吻。
下了一整夜的?雪得有一尺厚,譚溪月小跑著到墻角的?地?窖里拿了顆大白菜,又小跑著回到屋里,就這么一會兒功夫,手都凍得有些?僵,這天兒實在是太冷了,譚溪月進了屋,趕緊放下冰涼的?白菜,把手放到嘴邊,輕輕地?哈著氣。
正在剁肉餡兒的?顧慧英掃一眼?她那凍紅的?手,冷聲道,“你出去倒是戴個手套。”
譚溪月彎下眼?睛,“我給忘了。”
顧慧英沒再說話,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塞到了她手里。
水杯里盛著溫水,里面的?溫熱透過玻璃貼到她的?手心,很快暖和起來。
沈雅萍放下和好的?面,對她擠眼?笑。
譚溪月雙手捧著水杯,低頭?喝了一口?水,水流緩緩進到胃里,身上更暖和了。
陸崢剛把她送回了這兒,又和她哥出去辦事兒了,他來的?時候,老?太太沒怎么搭理他,但他出院門的?時候,老?太太瞅了他好幾眼?。
其實他很容易就能招到別?人的?喜歡,現在想想,他們結婚的?時候,來了那么多?他的?朋友倒也不奇怪了,就連老?太太這么不好對付的?人,對他的?態度也是一次比一次回緩。
最后沒準兒真得應了那句話,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今天既是陽歷年,又是譚溪月的?生日,譚家準備的?飯桌比以往更豐盛,譚溪月和沈雅萍包餃子,顧慧英搟面條,屋里的?煤灶上煲著魚湯,院里的?灶火上燉著肉,香味都散出去了好遠。
相比之下,隔壁劉鳳蓮家就顯得冷清好多?,兒子周時序工作忙,陽歷年也不放假,她一個人在家,過節不過節的?也沒多?大意思,但看著別?人家的?熱鬧,她就覺得心塞,看著隔壁家熱鬧,更覺得心氣兒不順。
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的?熱鬧個什么勁兒,兒媳婦進門得有兩年了吧,孩子都沒生出來一個,現在不想著怎么生孩子,還折騰著開店賣衣服,都分不清什么是主次。
閨女也是,好不容易嫁了城里人,還讓人給離了婚,要是換成她,怎么著也得扒著那家不放,就是死也得死在那家里,離了婚的?女人能有什么出路,又不肯嫁給四五十歲的?老?頭?兒給人去當后娘,就只能嫁給那啞巴,要她說,還不如?嫁給老?頭?兒呢,老?頭?兒老?是老?點?兒至少?會說話,那啞巴字都說不了一個,日子過起來能有什么意思。
劉鳳蓮將嘴里的?瓜子皮呸到地?上,一家子沒一個會算賬的?,那點?兒腦子整天也就只知道琢磨吃點?好吃的?了,這種人一輩子就注定在土里刨食兒了,沒什么大出息,哪兒像她兒子,過節也加班,將來掙夠錢了,在城里置辦上一套大房子,再娶一個城里的?媳婦兒,她也就該到城里去享福了,到時候想吃什么好吃的?吃不上。
劉鳳蓮心里罵得熱鬧,胡同口的碾磨旁也說得熱鬧,天兒再冷,也耽誤不了人們嘮閑嗑兒。
一胖乎乎的?圓臉女人,雙手對插到棉襖的?袖子里,抻著鼻子使勁兒聞了兩下,“慧英嫂子家肯定又燉肉了,也不怕你們笑話,我每次聞到慧英嫂子家的?這飯香味兒,我就是吃得再撐,肚子也得叫喚兩聲!
另一個人笑,“慧英嫂子手藝好,也會琢磨,在做飯這件事兒上,十里八鄉怕是都能排得上名號,要我說呀,就沖能隨時吃上慧英嫂子做的?飯,大川子媳婦兒和小月兒女婿都是有福氣的?人!
圓臉女人壓低了些聲音,但音量也不小,“你們聽說了嗎,小月兒那啞巴女婿,這次出了趟遠門,弄回來好多?輛車,還都是那種大貨車,那得多?少?錢呀,還有鎮上那么一大塊兒泥洼地?,要是弄下來,也得不老?少?錢呢,我以前就聽說那啞巴有錢,我沒想到他能有這么多?錢,也不怪慧英嫂子家天天燉肉吃,我們家要是不年不節的?,一個星期能吃上一頓就算不錯了!
劉鳳蓮邊嗑著瓜子邊走過來,嘴里也不閑著,嗤圓臉女人一聲,“你知道個什么,那都是別?人用過的?車,賣廢銅爛鐵也值不了多?少?錢,也就他當個寶貝似的全都拉回來,還不夠占地?方呢,他一個有爹生沒娘養的啞巴,話說不了一句,書都沒讀幾天,哪兒來的?錢。”
圓臉女人暗自?撇撇嘴,就你知道得多?,一輛車就算賣了廢銅爛鐵也能把你們家那小破房子給買下來,在這兒充什么大頭?蒜呢。圓臉女人和劉鳳蓮不對付,連搭理都懶得搭理她,轉身剛要走,又停住腳。
顧慧英出來扔燒完的?煤球,將劉鳳蓮的話聽個了一字不露。
劉鳳蓮對上顧慧英的?目光,眼?神有些?瑟縮,但又不想露了怯,她還裝著跟沒事兒人一樣站在原地?嗑瓜子。
顧慧英提著火鉗沉著臉朝她走過去,旁邊的?人雖然很樂意看劉鳳蓮吃癟,但今天這大過節的?,能和和樂樂的?就盡量不吵架。
幾個人攔住顧慧英,小聲道,“慧英嫂子,你消消氣,她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大過節的?,咱不跟她一般見識!
顧慧英拿火鉗指著劉鳳蓮,“他怎么沒娘養,他沒娘是吃你們家的?飯長大的?啊,劉鳳蓮,你給我記住了,他以前有娘,現在有兩個娘,我也是他娘,下次我要是再從你這兒聽到一句這樣的?話,你看我不撕爛你那張缺你八輩祖宗德的?臭嘴!
她前面還算心平氣和,話說到最后,還是沒能壓住火氣,就差拿火鉗懟到劉鳳蓮身上了。
被這么多?人看著,劉鳳蓮心里再慫,面上也不能慫,她沖顧慧英一梗脖子,“我是臭嘴?我有說錯一句?他是不是沒讀幾天書,他是不是個話都說不出來的?啞巴?你這個半路子的?丈母娘給他當娘倒是當得起勁,他能開口?叫你一聲娘?欸,他要是能叫你一聲,今天大家伙兒都給我作證了,我就站這兒不動?,讓你顧慧英來撕爛我這張嘴,我要是喊一個疼字,我就不叫劉鳳蓮。”
其他人紛紛搖頭?,就劉鳳蓮這張破嘴,今天要是挨了打,她還真別?喊一個冤字兒。
顧慧英氣得手都抖了,讓攔著她的?人都起開,她今天非得撕碎了她這張嘴。
劉鳳蓮自?以為抓住了顧慧英的?痛處,還在那兒不怕死地?叫囂著挑釁,有真怕鬧出事兒的?,又是攔又是勸顧慧英,有叫劉鳳蓮趕緊閉嘴回家去的?,一堆人圍著碾磨亂成了一鍋粥。
“娘!
一個低沉的?男聲蓋過吵鬧進到顧慧英的?耳朵里,也進到其他的?耳朵里,一時間所有的?人都停下動?作,吵鬧聲也止住。
天地?之間都跟被凍住似的?,靜得聽不到一點?兒聲響。
劉鳳蓮已經徹底傻了,這是下雪下得她出癔癥了嗎,她怎么覺得她聽到啞巴開口?說話了。
顧慧英回頭?看過來,陸崢走過去,扶住她,又叫一聲,“娘!
這次叫得更清晰。
顧慧英怔住,手里的?火鉗都掉了下來,正好砸到飛奔過來拉架的?譚溪川,譚溪川更是懵,被火鉗砸到腳都沒有感覺到疼。
聽到吵鬧聲跑出來的?沈雅萍也呆住,譚溪月跑得有些?喘,光看情形,不用問就知道肯定是劉鳳蓮說什么話了,跟那種人,生氣都不值當的?。
她走到顧慧英身邊,扶住她另一只胳膊,輕聲道,“回家了,娘,餃子該出鍋了,咱回家吃飯了。”
顧慧英看向譚溪月,譚溪月對她點?點?頭?,顧慧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定了兩秒的?神,她攥緊譚溪月的?手,又攥緊陸崢的?胳膊,“好,咱回家!
譚溪川終于醒過神來,痛感神經也反應過來,他單腿蹦跶著,高興地?喊了起來,“我去,我妹夫哥能說話了!!”
他這一嚎叫,一石激起千層浪,其他人紛紛醒過味兒來,立刻都炸了鍋。
劉鳳蓮趁別?人不注意,想偷摸地?溜回家里去,圓臉女人沖她的?背影喊,“欸,鳳蓮嫂,你走那么快干啥,我們可都是證人,你剛說了什么我們可都聽得真真兒的?,你可不能當那言而無信的?小人吶,那丟的?可是你家時序的?人。”
劉鳳蓮哪兒還管得了什么其他,跑得更快了,她剛才被那啞巴掃了一眼?,那眼?神冷得嚇都要把她嚇死了。
譚家飯桌上,做了滿滿當當的?一桌子菜,不過還沒一個人動?筷子。
沈雅萍聽譚溪月講完來龍去脈,激動?地?一拍手,“哎呀,咱姑爺這就叫好人有好報!”
譚溪川更激動?,他兩眼?灼灼地?看陸崢,“妹夫哥,雖然我管你叫妹夫哥,但按輩分來說,你也得叫我哥,你現在能叫我一聲哥不?”
要是能讓陸崢叫他一聲哥,他這輩子也算是值了。
顧慧英剜他一眼?,“叫你個屁,你沒聽你妹說,他現在說不了太多?,得慢慢學,你著個什么勁兒的?急,吃你的?飯。”
譚溪川挨了親娘的?訓,老?實下來,他湊到陸崢旁邊,嘀嘀咕咕小聲問,“妹夫哥,那你現在都會說什么?”
沈雅萍也很好奇。
顧慧英喝一口?水,也瞧向他。
譚溪月有些?緊張,他現在會的?可都不是什么正經詞兒,她使勁踢他一腳,讓他別?亂說。
陸崢拿腿別?住她的?腳,對著顧慧英慢慢開口?,“娘,小月兒……踢我!
顧慧英和譚溪川還有沈雅萍的?注意力瞬間被這一句話給轉走了,三個人的?視線同時落到譚溪月身上,眼?神里都在問,你踢他干啥?
譚溪月臉都燒起來了,她用另一只腳再使勁踢他一下。
合著他能說話的?第一件正經事兒,就是跟他丈母娘告她的?狀是吧。
第 42 章
大雪封山也擋不住有些事情?的散布速度。
陽歷年過完的轉天, 譚溪月剛一進廠子,后面就有人推著自行車小跑著追上來?,邊跑還邊叫著“溪月姐”。
積雪雖被掃成了?一個一個的小雪堆, 留出了?中間的路, 但早晨又下?了?一層霜,在地面結成了?薄薄的冰,走著腳底都有些打滑, 跑起來?更是危險,更何?況朱翠翠還推著輛自行車。
譚溪月停在原地等?她,擔心道, “你慢點兒,不要跑,這?地上滑著呢, 別摔倒!
朱翠翠一點兒都不害怕, 甚至還打了?個出溜滑,一下?子滑到了?譚溪月跟前,她本想來?個帥氣的收尾,但事與愿違,她用力過猛,差點摔倒, 譚溪月一手扶住她的胳膊, 一手撐住她的自行車,才算是把她給穩住,不然她今天屁股得摔開?了?花,朱翠翠對譚溪月笑得不好意思。
譚溪月輕嗔她, “知道什么叫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了?吧?”
朱翠翠蹭著譚溪月的肩膀撒嬌,“溪月姐才不是老人, 你是美人兒,永遠都是美人兒。”
譚溪月再嗔她一眼,看她這?個高興的樣?子,應該是徹底放下?了?那位方副廠長,從情?傷中走出來?了?。
方成輝和陳婉茹那晚從譚溪月家里出來?,沒?兩天就正式確認了?戀愛關系,兩個人不知道是怕自己?會后悔還是怕對方會后悔,把進度拉得特別快,結婚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今年年底就打算要辦婚禮了?。
自從知道這?件事,朱翠翠整個人消沉了?好一陣子,連話都少了?很多,她人生的第一次暗戀,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怎么能不讓人傷心。譚溪月和春玲輪番地哄她,她才慢慢想開?了?,男人多的是,她沒?必要在一顆樹上吊死?,陽歷年放假前,她放出話來?,新的一年她一定要忘掉過往,重新開?始。
譚溪月把朱翠翠掉到肩頭的圍巾重新給她圍好,心里的擔憂也放下?來?,以前那個活潑開?朗的朱翠翠又回來?了?。
朱翠翠終于想到了?正事兒,“溪月姐,我聽他們說姐夫能說話了?!”
譚溪月還沒?來?得及說話。
廠門口,春玲從馮遠的摩托車后座下?來?,看到前面的譚溪月和朱翠翠,連揮手都來?不及和馮遠揮,就跑著奔了?過來?,急剎車停到譚溪月面前,“溪月,馮遠說他陸哥能說話了??是真的嗎?”
朱翠翠看到了?廠門口的馮遠,有些奇怪,問春玲,“為什么馮遠要送你過來??你倆關系啥時候這?么好了??”
春玲避重就輕,“現在這?件事重要嗎?”
朱翠翠反應過來?,對哦,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個,她又興奮地看向譚溪月,“溪月姐,姐夫是真的能說話了?嗎?!”
譚溪月眼睛掃過路邊那輛黑色的車,又不露痕跡地收回視線,像毫無?察覺一樣?,跟春玲和朱翠翠簡單說了?一下?前因后果。
三個人肩并?著肩,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話,慢慢走遠了?。
黑色的車里,付明遠轉頭看向后座的人,恭敬道,“大哥,真不要攔下?她?”
程屹遠仰靠到椅背,闔目閉上眼,搖搖頭,臉上疲色盡顯。
他該說那小子的眼光不錯嗎?
他第一次到這?個廠子來?那天,和她對上目光,他就看出了?她知道他是誰,很少有人敢那么直視他的眼睛,她的眼神里不見任何?怯懦和畏縮,很坦然,又淡定,這?么多天過去,她應該也知道他一直在暗中觀察她,可她也沒?有一點兒慌亂,似乎比他還要沉得住氣。
要是……芷蘭還在,應該會很喜歡他們這?個兒媳婦。
付明遠最懂察言觀色,他小心道,“小崢的眼光隨了?您,他中意的人,肯定各方面都出挑!
程屹遠想到什么,一貫冷漠的神色多出了?些溫柔,過了?幾秒,他又恢復到面無?表情?,“你說,她會想要出去嗎?”
付明遠回,“我覺得會,她上學的時候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當初也是因為家里的事情?,沒?選擇讀高中考大學,直接上了?中專,她現在又在準備考大學,這?就說明她是個很有上進心的人,肯定不甘心窩在這?種又窮又破的小地方,只要把她給說動了?,那小崢肯定也會跟著一塊兒走的!
又窮又破的小地方……
程屹遠睜開?眼睛,偏頭看向遠處被雪覆蓋的綿延山群,他倒覺得這?個地方很美,她應該也這?么覺得,不然以她那么愛美又講究的性?子,也不會在這?里生活那么多年。
付明遠又斟酌道,“大哥,小崢今天應該就會去他那個汽修廠,您要是想見他……”
程屹遠沉眼看著車窗外,長久地沒?說話,他當然想見他,那是他唯一的兒子,是他和芷蘭的兒子,以前他不懂什么是近鄉情?怯,如今才知道當初造下?的孽,欠下?的債,總有一天會報應到自己?身上,他甚至連見他的勇氣都沒?有。
越進到深冬,天黑得越快,今天一整天又都是陰沉沉的,不見太陽,下?午五點多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譚溪月臨下?班前被廠長叫到辦公室問了些賬目上的事情?,耽誤了?會兒時間,比往常晚出來?了?十多分鐘,她圍好圍巾,戴好帽子,背起包,邊往樓下?走,邊戴著手套。
等?她出了?辦公樓,才發?現廠區里已經亂了?套,不知道誰起的頭,大家伙竟然打起了?雪仗,空中的雪球飛來?飛去,尖叫聲和歡笑聲混在一起,簡直比過年還熱鬧。
譚溪月拿圍巾擋住了?半張臉,一路小跑著朝廠門口奔去,避免被雪球誤傷到,快要到廠門口時,身后有人高聲喊她,“溪月姐!”
譚溪月下?意識地扭身去看,朱翠翠和春玲,還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車間主任馮艷妮,三個人手里一人拿著一個圓滾滾的雪球,笑瞇瞇地看著她,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譚溪月四周空蕩蕩的,沒?什么可以藏身的遮擋,關鍵是她手里連個雪球都沒有。
“喂,不行,你們三打一,不公平!彼f著話,快步地往后退著,想拖延些時間,等?她跑出了?廠子,她們就夠不到了?她。
但朱翠翠和春玲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她也小瞧了?她倆手上的勁兒,她人已經到廠子外面了?,那兩個雪球還是直沖沖地朝她飛了?過來?。
譚溪月躲閃不及,只能背過身,想拿背擋住雪球。
但是預料中的冰涼并?沒?有砸過來?,她的胳膊被一雙有力的手臂緊緊箍住,整個人靠到一個堅實的懷抱里,熟悉的氣息環住了?她。
她回過頭,接連的雪球砸到他的背上,成團的雪粒子在他身上炸開?,擦著他漆黑的眉眼,四散飄落而下?,像是又下?了?一場雪。
譚溪月怔怔地看著他,她……好像想起之前在哪兒見過他了?。
身后的尖叫和雪球的攻擊還在繼續,陸崢輕輕撣掉她帽子上的雪,遞給她一個雪球,譚溪月回過神,看到雪球,起了?壞心思,她接過雪球,拿他的身體做躲避的遮擋,朝朱翠翠她們使勁扔過去。
朱翠翠被砸了?個正著,她拍打著身上的雪,急著喊,“溪月姐,你不能找姐夫當外援,這?可是我們廠子的內部戰斗!”
譚溪月沒?想到自己?準頭這?么好,她躲在陸崢懷里,揚聲回朱翠翠,“他不是外援,他又沒?動。”
朱翠翠沒?法反駁,姐夫就背對著她們立在那兒,他又沒?有拿雪球扔她們,可他偏偏跟座山一樣?,將溪月姐擋了?個嚴嚴實實,她們想砸都砸不到。
春玲道,“管他是不是外援,他們兩個人,我們三個人,還怕打不過!
結果還真沒?打過,譚溪月守著一個雪堆,蹲下?就能攥一個雪球出來?,她只管進攻就行,反正不管從哪兒飛過來?的雪球,他都能幫她擋住。
打到最后,春玲和朱翠翠還有馮艷妮哪哪兒都是雪,譚溪月除了?有些熱,衣服上都是清清爽爽的。
春玲手撐著膝蓋,累得話都說不連貫,“有男人了?不起啊,小溪月,有本事你讓你男人明天也在,你看他現在護得了?你一時,明天能不能護得了?你一天!
譚溪月拽著陸崢的袖子,壓著聲音回,“你明天也可以叫那個誰過來?啊!
春玲立刻噤了?聲,臉頰飛上紅。
譚溪月有點小得意地沖她揚了?揚眉,她還能治不了?她,早晨就讓她逃過去了?。
陸崢好笑地抹掉她鼻尖上的汗珠,她難得有這?么孩子氣的一面。
朱翠翠嗅到了?什么不對,她轉頭看春玲,那個誰是誰,馮艷妮更是一臉八卦。
譚溪月趁她們分神的功夫,拉上陸崢的手,大步跑回了?車上,她累得癱軟到座椅上不想動,但眼睛里閃著亮晶晶的光。
陸崢給她摘掉手上已經有些濕的手套,將她冰涼的手攥到掌心,在她手背上問,【這?么開?心】
譚溪月點點頭,“我好久沒?打過雪仗了?,上次打雪仗好像還是十多年前!
陸崢笑了?下?,沒?接她的話,只攥著她的手,等?她手上有了?熱乎氣兒才松開?她,又給她系上安全帶,手落回方向盤,準備踩油門。
譚溪月按住他的手,認真看他,“你呢?”
陸崢只作不懂,他什么。
譚溪月不許他學她裝傻的那套,她直接問,“你上次打雪仗是什么時候?”
陸崢回道,“你猜!
譚溪月氣得掐上他的手,“我發?現你好的不學,壞的一學就會!
昨晚她用小黑板給他上課,有好些詞她都不用教,他學得可快了?,現在連“你猜”都會說了?。
陸崢勾唇笑,捏著她氣鼓鼓的臉頰揉了?下?,她不是說他是壞人一個,自然是專撿壞的學。
譚溪月拍開?他的手,要不是在外面,她都想咬他了?。
陸崢的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后視鏡,眸子里的笑斂住,臉上只剩冷厲。
譚溪月也注意到了?那輛車,她本來?還想跟他說一下?,不過看他的神情?,該知道他應該已經知道了?。
她食指勾上他的拇指,輕聲道,“我們回家了?!
陸崢對上她的眼睛,身上的寒氣壓下?去,他牽著她的手放到唇邊親了?親,然后發?動了?車。
一路上都是安靜的,連飯桌上都很安靜,有些事壓在他心底深處,應該沒?有人可以觸碰得到。
大門最終被敲響,是譚溪月意料之內的事情?。
陸崢看著大門的方向,譏誚地扯了?下?嘴角,他可真敢,他以為這?是什么地方,他竟有臉來?,當真是這?些年過得太舒坦了?。
過了?幾秒鐘,敲門聲又起。
譚溪月走到他身邊,試探著問,“我去讓他們走?”
陸崢一頓,看她。
譚溪月如實回,“這?段時間,他和那個付明遠去我們廠子里轉過好多次了?,我看他的樣?子,大概能猜到他是誰!
陸崢眼里戾氣聚起,他攥緊她的手,慢慢開?口,“對不起。”
譚溪月輕輕踢他一腳,“你跟我說什么對不起,我和你可是一個戰壕的,我們要一致對外,我最講義氣了?,不像你,關鍵時候把我給賣了?,哄你丈母娘開?心!
她可還正記著他告狀的仇呢。
陸崢被她逗笑,他胡亂地揉揉她的頭發?,在她手上寫,【我出去下?】
譚溪月拽住他的手,“要我陪你么?”
陸崢回,“不用。”
燈光下?,他的眸底克制著寒戾。
譚溪月有些擔心,又不想讓他看出來?,她伸手給他弄著額前有些凌亂的頭發?,“先?回屋去穿個外套,我給你煎藥,你早點回來?,藥冷了?喝就不好了?!
陸崢俯下?身碰了?碰她的唇。
兩人對望,譚溪月對他彎下?眼睛,“快去吧,我等?你回來?!
陸崢又親她一下?,轉身去了?趟臥室,然后出去了?。
大門打開?又緊緊關上。
譚溪月不知道外面會發?生什么,她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她心里一有事情?壓著,就想用別的事情?來?分散注意力。
那位老中醫還給他開?了?藥,一天需要吃一副,煎藥這?事兒對她來?說不難,她爹生病那陣兒,也吃過一段時間的中藥。
她在火爐旁支了?個小桌子,邊看書學習,邊看著砂鍋里的藥,眼睛時不時又飄向安靜的院子里。
藥都煎好很長時間了?,大門那頭還是沒?有動靜,譚溪月伸手摸了?摸碗的溫度,剛要起身,大門響了?,她又坐回凳子上,從盤子里拿了?橘子,慢慢地剝著,來?掩飾心里的不安。
他在院子里站了?好一會兒,譚溪月橘子都不知道吃了?幾個,他才掀簾進了?廚房,周身的氣壓還是低的,眉眼里都滲著冷意。
譚溪月知道他不想多談,她也不問,她將最后一瓣橘子塞到嘴里,聲音輕快,“你可回來?了?,藥都快涼了?,快來?喝藥。”
陸崢看到她,眼里總算恢復了?些溫度,他走過來?,想捏捏她的臉,但手都是冷的,就只輕輕刮了?下?。
譚溪月把碗上的蓋子掀開?,捧起碗遞給他,“可能會有些苦,你憋著氣喝會好些!
陸崢接過碗,一口氣將碗直接干到了?底,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譚溪月看得有些呆,“你不覺得苦?”
陸崢搖頭。
譚溪月由衷道,“你可真厲害,光聞這?個味兒我都覺得苦。”
陸崢拿過桌子上的筆,在她的草稿紙上寫,【小時候吃過很多比這?還苦的藥丸已經習慣了?】
譚溪月盯著這?句話,不知怎么的,眼睛就有些澀,他小時候應該經受過很多她想象不到的苦和難,她受了?委屈,可以找她爹和娘,還可以找她哥,他就算受了?委屈,肯定也不會和他娘說,只會自己?消化掉。
譚溪月壓下?眼里的異樣?,看著他輕聲開?口,“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
陸崢心里的冷意在一點點散掉,她身上穿著軟粉的毛衣,連臉頰都透著淺淺的粉,像一只粉色的小軟貓兒,窩在小凳子上,仰頭望著他,清澄的瞳仁兒里倒映著他的影子,神色里滿是擔憂,又不想讓他發?現,腦子里肯定又把他想成了?什么小可憐,現在大概正想著怎么哄他開?心,她一向會哄人,更知道怎么哄他。
陸崢拇指摩挲著她的下?巴,他倒要看看她這?小腦袋瓜里又會冒出什么主意來?。
譚溪月對他招手,“你彎腰!
陸崢唇角起了?些弧度,彎腰靠近她。
譚溪月伸手圈上他的脖子,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你這?次買的橘子很甜,我剛吃了?好幾個。”
陸崢挑眉,秘密就是這?個?
譚溪月的唇又往他耳邊貼了?貼,聲音也變得更小,“我嘴里現在也好甜的,你……要不要嘗嘗?”
第 43 章
陸崢呼吸一沉, 掰過她的下巴欲欺進。
譚溪月伸出食指摁在了他的唇上,他看她,譚溪月迎著?他的目光, 將他摁得更緊。
陸崢眼底生笑?, 微涼的唇貼著?她溫熱的指腹慢慢張闔,他因?為發音的生疏,話說?得總是很慢, 咬字又重,嗓音里還壓著?些懶洋洋的低啞,“不是要我嘗?”
譚溪月臉有?些紅, 她拿指腹碾一下他的唇角,咕噥道?,“你得先跟我說?你上次打?雪仗是什時候?”
陸崢按住她的手腕, 在她手背上寫, 【我沒打?過雪仗】
譚溪月不信,“騙人!
陸崢笑?容加深,他箍著?她的腰,將她從小凳子上提起,放到?旁邊的柜子上,兩人視線平行, 他認真回她, 【我沒騙過你】
譚溪月說?得篤定,“你有?。”
陸崢開口問,“什么時候?”
譚溪月垂下眼,不說?話了, 只勾弄著?他衣服上的扣子玩兒。
陸崢吹了吹她濃又密的長睫毛,譚溪月只顫了顫眼皮, 就是不看他,陸崢還吹。
譚溪月被他撩撥煩了,抬起眼瞪他,眼波橫動,似嬌似嗔。
陸崢眸光漸深,他屈指彈一下她緊抿的唇,“說?話!
譚溪月踢他一腳,她看他半晌,最終說?出來,“說?結婚的時候!
陸崢眼神稍一頓,譚溪月捕捉到?了他神色里的遲疑,她扯上他的耳朵,“還說?沒騙過?”
陸崢笑?,譚溪月扯得更用力,陸崢手指放到?她的手背,要寫字。
譚溪月使勁彈下他薄薄的唇,冷著?臉命令道?,“你也說?話,不要寫!
她一會兒嬌軟,一會兒又冷傲,陸崢的心被她攥在手里,隨她揉捏成她想要的樣子,他傾身過去,輕抵上她的額頭,啞聲道?,“不算騙!
他的氣息輕一下重一下地噴灑在她的唇角,譚溪月心里有?些軟,聲音又軟下來,她撥弄著?他的唇,含含混混地問,“為什么不算?”
陸崢只看著?她,他的眸子烏黑明亮,像是能直接看進人的心底,譚溪月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那個?下雨天?,他將她的行李箱一路提到?了公交站,她和他道?謝,他沉默不語,看她一眼,轉身進到?了雨里,連高大的背影都是沉默的,她有?些怔的站在原地愣神了很久,等她反應過來他的傘還在她手里,要去追他,他已經消失在了雨幕里。
傘只能下次碰到?再還他了,她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有?一雙讓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她當時想,如果再見到?他,她一定能認出他。
只是就算他們這個?小縣城不大,一個?人偶然間碰到?另一個?人的幾率也不高,傘晾干后就一直在她包里放著?,她每天?都被各種事情壓得心力交瘁,也漸漸忘了那把傘,她不是沒想過離婚后的日?子是什么樣的,只是一切比她想的最差的境況還要難。
林家無所不在的施壓,鋪天?蓋地的閑言碎語,每隔一兩天?就有?媒人找上門?來,就連親戚也來湊熱鬧,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女人這個?婚一離,下半輩子就算毀了,甭管對?方有?幾個?孩子,還是比你大多少歲,條件好也好,差也好,只要肯娶你,你就算是燒高香了,趕緊嫁了得了,不然你這下半輩子毀得更徹底,你死了連個?埋你的地兒都沒有?。
她娘雖然不搭理她,但為了她的事兒,背地里不知道?和多少人撕破臉吵過架了,她哥和嫂子也是,在外面?和人吵了架,又不想讓她知道?,每天?還強顏歡笑?地哄她。
媒人被她娘和嫂子罵得不敢上門?了,就在半路堵她,她打?發掉媒人后,林清和又會冒出來,來來回回無非都是那幾句,離了他,她能有?什么好日?子過,她要是后悔了,他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她這一次,他們還可以復婚,她拿石頭把他砸跑,他下次還會出現,就跟陰魂不散一樣。
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她每天?只能從河東那條很少有?人過的小路繞道?回家,在最絕望的時候,她坐在河邊給樊曉曉寫信,要是有?一個?地方能讓她暫時清凈一年就好了。
她那段時間下班回家前,很喜歡在河邊坐一會兒,河邊的草又高又密,能將她嚴嚴實實地擋住,她除了風聲和水聲,聽不到?其他的聲音,她喜歡那種安靜。
但是那天?河邊不只她一個?人,她給樊曉曉寫信到?一半,不遠處,一個?清晰的男聲傳到?她耳朵里,“你要是想弄下那塊兒地,必須得是咱鎮上的人,你這種戶口在外地的肯定不行!
沒一會兒,那人又說?,“要我說?你就趕緊結婚,找個鎮上的姑娘入了人家的贅,你的戶口不就遷過來了,而且你家那宅基地一直寫在三叔公的名下也總不是個事兒,不然你當三叔公為什么老催你快結婚!
她無意聽別人的私下談話,只是覺得有?些奇怪,那人跟唱獨角戲一樣,只一個?人在那兒自話自說?,她現在起身走也不好,就窩在那里繼續寫信。
那人又嘿嘿兩聲,“你要是不想結婚的話,要不我給你出個?餿主意,你不行就找個?鎮上的寡婦,你們協議結婚,你出錢,她出戶口,真領證,做假夫妻,結婚證一領,你先把那塊兒地拿下,過個?一年半載的,你們再把婚一離不就完事兒了,只要你錢給到?位,這事兒肯定有?人愿意配合你。”
她的筆尖停在原地遲遲沒有?動,她自己都沒察覺到?,對?于?這個?荒謬的提議,她竟有些期待聽到另一方的回答。
只是后面就再沒了說?話的動靜,她以為他們走去別處說?話了,她想要回頭看一眼,剛要轉身,淡淡的煙味兒穿過草叢飄過來,她一驚,手里的信紙飛了出去,她伸手去抓,腳下沒踩穩,撲通一聲栽進了河里。
她是被人撈上來的,跟個?落湯雞一樣,從頭到?腳都是濕的。
她沒想到?再一次見到?他是在這種情形下,她好像每一次見他都是狼狽的,不過這次他也沒好到?哪去,他從頭到?腳也都是濕的。
他將她放到?地上,又脫下身上濕透了的外套扔到她身上,狠狠盯著?她,她都能感覺到?他明顯的怒氣。
不知道?為什么,她好像讀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她裹著?他的外套包在自己身上,凍得抖抖索索地解釋,“我不是跳河,就是沒站穩,掉了下去!
他不再看她,轉身就走,過了幾秒,又大步走回來,撿起她放在地上的包,又攥上她的手腕。
他就這樣拽著?她走,她都不知道?他要去哪兒,可奇怪的是,她沒有?覺得害怕,可能是她太冷了,已經忘了害怕,也有?可能是他見過了她最狼狽的一面?,又或者是剛才在水里,他牢牢地拉住了她,將她從生死的邊緣救了回來,說?他是她的救命恩人都不為過。
他們穿過一條小路,停在一顆大柳樹旁,他掏出鑰匙打?開了大門?。
原來這兒就是他的家,她這幾天?每次騎車經過這兒,眼睛都會不自覺地被這座房子吸引,青磚白墻,墻上長滿了綠葉紅花,很漂亮的一座房子,別說?在村里,在鎮上都是少見,她想這家的主人一定是個?很懂生活的人。
沒想到?就是他,他也是清水村的人,可她好像從沒見過她,其實她除了她家附近那幾條胡同里的街坊鄰居,對?村里的其他人也不怎么熟,沒見過也不奇怪,更何況他家又是住在河東這邊,她之前都沒來過河東幾次,河東這邊也沒幾戶人家。
在等他開門?的間隙,她看著?門?前的那顆柳樹,又轉頭看向他沉默的側臉,她在那個?時候才突然意識到?,他……好像就是那個?啞巴。
大門?打?開,院子里更漂亮,紅霞漫天?的夕陽下,青石板砌成的地面?,鵝卵石鋪墊的蜿蜒小路,郁郁蔥蔥的柿子樹,干凈整潔的小菜園。
他一直拉著?她進了屋,給她拿來吹風機和毛巾,又給她拿來一套干凈的衣服,他示意她待會兒把窗簾拉上,然后他走出了房間,又走出院子,給她虛掩上大門?,地上留下了他濕漉漉的腳印,他和她一樣都濕透了,他的外套還在她身上,他就這樣把她留在了他的家里。
她簡單擦了擦頭發,又換上他的衣服,跑去大門?外想叫他進來,他卻不在,等她吹干了頭發,又把濕掉的衣服吹了個?半干,重新換上,他才回來,手里還拿著?她那張不知道?飄到?哪兒去的信。
她跟他認真道?謝,把包里的傘拿出來還給他,又跟他說?,她剛穿過的衣服等她拿回去洗干凈再來還他。
他扣住了衣服,沒讓她拿,冷冷的眼神里送客的意味明顯,她便沒拿衣服,再次和他道?謝,又告別,拿起包走出了院門?口,她在柳樹下站了足足有?半個?小時,又原路走回去,他也還在院子里,沒有?回屋。
她怕自己會退縮,摳著?手指直接開門?見山道?,“我剛才聽到?了……你們的談話,你要不要和我結一年的婚?”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當時看她的目光,掃過來的眼鋒里裹著?刀子,兇得嚇人。
第 44 章
譚溪月松開捂著他眼睛的手, 湊到他耳邊,“我那個時候說?要結婚,你真的好兇!
陸崢想到當初, 眸光微凝, 他一筆一劃地回她,【不兇些,怎么能?讓你知道我不是個好人】
譚溪月捧起他的臉, 盯著他的眼睛仔細看了好一會兒,小聲嘀咕道,“你確實不是個好人!
那個時候, 譚溪月說?完那句話就后悔了,再看到他那個透著寒氣?的眼神,她的后悔又添了些。
她覺得她可能?是掉進河里?, 腦子被水給泡了, 不然怎么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想轉身走,但他的目光將她定在?原地,根本動彈不得,他一步步走近她,她看著他, 指甲深陷到手心?里?, 卻?感覺不到疼,他最終停在?她面前,她的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
兩相對望,空氣?都滯住。
他撿起墻角的一根樹枝, 伸到旁邊的水缸里?沾了下水,在?地上?寫, 【我不和誰玩過家家做假夫妻】
清淺的水跡落到青石地板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消失,她怔愣在?原地,僵住的大腦一時沒明白這句話里?的意思。
他冷眼看著她,又將樹枝扔回墻角,再走近她一步,伸手叉住她的胳膊,像架一個什么物品一樣,直接把她扔到了大門外。
大門在?她面前緊緊關?上?,譚溪月才明白過來,他這大概就是拒絕的意思。
也是,結婚這種大事,怎么可能?玩過家家,她自己已經離過一次婚了,如那些媒人們所說?,下半輩子已經毀了,所以她覺得結婚再離一次,也沒什么所謂了,可對別?人來說?不是這樣的,沒人結婚是奔著離婚去的。
剛才在?河里?她拼命掙扎的時候,他突然出現?,將她撈了起來,這好像給了她一種他是她救命稻草的錯覺,事實上?,在?這個世?界,沒有誰會是誰的救命稻草,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后面幾?天,她沒再從河東那頭走,怕碰到他會尷尬,但一個星期后,她又開始走河東那條小路了,相比怕碰到他,她更怕碰到那些沒完沒了的媒人和糾纏不清的林清和,而且就算和他撞到也沒什么,他連她叫什么,是哪兒的人都不知道,就看他那天盯著她的那冷冰冰的眼神,再碰到面,他大概也只會把她當陌生?人,不過他應該也不常在?家,她每次路過那座漂亮的房子,那個大門都是緊緊鎖著的。
那天下著雨,她以為林清和就是再閑到沒事兒干,應該也不會來堵她了,她就沒去繞那條遠路,但她小瞧了林清和糾纏人的毅力,他那天喝了酒,力氣?大得不行,直接截停了她的自行車,醉醺醺地就朝她撲了過來,那條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又下著雨,她就算喊也喊不來人,情?急之下,她掏出包里?的保溫杯朝他砸了過去,然后騎上?自行車就跑了,她知道她砸中了他,她不后悔砸了他,只是后悔不該拿自己的保溫杯砸他。
第二天,林章毅就拿著她那沾著血的保溫杯和一份傷情?鑒定報告找上?了她,報告上?顯示林清和頭部受傷大量出血,有腦震蕩和短暫的意識障礙。
林章毅給她兩條路,要么就一個月內隨便找個人快點再結婚,徹底斷了林清和的念想,要么就和林清和復婚,林家好吃好喝地養她一輩子,生?不了孩子就從親戚家過繼一個過來,她還省得再遭一趟罪,這樣的日子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林章毅說?到最后,根本掩不住那一副丑惡的嘴臉,你要是敬酒不吃,兩條路都不選,那我們就只有追究到底了,故意傷害罪,這不是一個小罪名,你可以先?去嘗嘗蹲派出所的滋味兒,你要是不服,也可以上?法院起訴,你說?他騷擾你,你也得有證據才行,據我所知,他碰都沒碰到你,你砸他的證據可是就擺在?這兒,就算最終判不了你什么,這中間來來回回的折騰,我們林家有錢也有人,別?說?是耗個一年半載,哪怕是耗個幾?年都耗得起,但你親娘那剛做了手術的心?臟耗不耗得起,能?不能?再經受住這個事情?,你自己去掂量。
林章毅說?完就走,她坐在?那個安靜的茶餐廳里?,繃直著背,無意識地看向窗外,不經意地和站在?路邊抽煙的人對上?視線,他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冷。
林章毅看到他,主動上?前去打招呼,他只掀眼皮掃了林章毅一眼,就轉向了別?處,簡直是在?把林章毅當空氣?,連搭理都懶得搭理他,林章毅臉色徹底冷下來,一甩袖子氣?沖沖地走了。
譚溪月喝一口已經冷掉的茶,又看向外面,原來他也和林章毅不對付,林章毅好像還很怕他,這個鎮子上?還是有林章毅會怕的人的。
他懶懶地吐一口白色的煙,視線又轉回來和她交匯上?,譚溪月看著他,心?想,相比剛才他對林章毅的神情?,他對她的這種冷應該已經算是好的了。
她將那杯茶喝完,撐著桌子慢慢起身,推開玻璃門,朝他走過去,快走到他跟前時,她腳步又有些遲疑,因為她還沒想好要怎么和他打招呼。
身后有人小跑著追上?來,一把攥住她,把手里的單子拍到她身上。
是那個茶餐廳的服務員,服務員很生?氣?,“你還沒有付錢呢,走什么走,想吃霸王餐啊!
譚溪月先?是一愣,隨后滿臉漲紅,她被林章毅臨時叫到這兒來,什么都沒拿,她磕絆地解釋,“對不起,我沒帶錢包,我能?不能?回去拿,馬上就給您送過來,我就在?隔壁那條街的玩具廠上班,我是那里?的會計,我叫 ”
服務員直接打斷她的話,看她的眼神像是看個騙子,要拽著她回餐廳,“不行,你回餐廳打電話,讓你同事給你送過來!
他不緊不慢地走過來,嘴里?歪歪斜斜地叼著那支半燃的煙,直接從她手里?拿過單子,瞇著眼一直掃到底部。
服務員本來還氣?勢洶洶的,看到他,就自動蔫兒了下去,也不敢拽她了。他掏出錢包,拿錢遞給了服務員,服務員悻悻地接過錢,還彎腰鞠躬對著他們說?了一聲“歡迎下次光臨”,轉身又小跑著走了。
譚溪月難為情?地就差跟他鞠躬道謝了,“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我待會兒下了班,過你家的時候把錢還給你,你大概幾?點到家?”
他只閑閑涼涼地睨她一眼,將嘴里?叼著的煙掐滅扔到垃圾桶,邁步走了。
一個滿頭金黃頭發的小青年,不知道從哪兒躥了出來,跑到他身邊,壓著聲音道,“哥,我剛打聽到的消息,林章毅那老東西也想弄那塊兒地,咱得抓緊時間了,怎么也不能?讓林家截了胡。”
黃毛小青年的聲音越來越遠,譚溪月呆呆地站在?原地,很久都沒有動。
她下班路過他家,大門還是緊鎖,她在?柳樹下等了半個多小時,不見他回來,她就把自行車放到柳樹后面,背起包慢慢往河邊走去,她這次找了個結實的岸邊,先?看了會兒書,精神集中不下來,干脆撿著小石子打起了水漂,石子飛過平靜的水面,濺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漣漪,她看著蕩漾的水波發呆。
不知不覺中,太陽都落到了山下,青白色的霧靄在?天邊繚繞,星星在?山尖上?冒出了頭,他應該也回來了吧,她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抹干凈眼角的潮濕,想起身,又停下,半蹲在?河邊,躬著身探出手去,想捧起水洗一把臉,她不想讓誰看到她哭過。
只是手剛伸出去一半,身后就傳來動靜,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直接拽著她的衣領將她從河邊給抻了回來。
她回頭看到他又是一臉的凝重,她不知道他是恰巧剛來,還是已經來了一段時間,但他好像一直很擔心?她會尋短見,這樣冷漠的一個人,也會關?心?別?人的生?死,他的心?應該也沒有他看起來的這么冷漠。
她再次解釋,“你真不用擔心?,我很惜命,不會做什么傻事兒,永遠都不會!
他盯著她的眼睛看。
譚溪月不自在?地偏開他的視線,欲蓋彌彰地解釋,“沒有哭,就是坐時間長了,風迷了眼。”
他好像也并不關?心?她哭沒哭過,松開了她的衣領,后退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她也后退一步,兩人面對面站在?河邊。
天色昏昏暗暗,初上?樹梢的月亮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遠處家家戶戶飄著裊裊炊煙,他們好像屬于那萬家燈火中的一點,好像又不屬于。
溫柔的晚風拂面吹過,給她帶來了些勇氣?,她攥緊手,慢慢地開口,“我還是希望你考慮一下我之前說?的那個事情?,我覺得你要是現?在?還沒開始相親的話,應該沒有人可以跟你這么快領證,你也不想那塊兒地落到林家手里?對吧,你和林家不對付,我也是。我不要你的錢,我們可以簽協議!
這些話剛才在?她心?里?翻來覆去地組織了好多次,真正說?出來了,還是說?得語無倫次,前言不搭后語,她又想起來,她還沒有做自我介紹,“我叫譚溪月,也是清水村的人,住在?河西頭,我爸叫譚青山,我結過一次婚,林章毅他兒子之前是我”
他眉頭一擰,沒讓她繼續說?下去,直接拽起她的手,在?她掌心?上?寫,【可以】
譚溪月先?反應了會兒他寫的是什么,反應過來又愣住,因為她不知道他寫的可以是指什么。
他又寫,【紙筆給我】
譚溪月怔怔地從包里?掏出本子和筆遞給他。
他接過去,面無表情?地隨便翻開本子的一頁,拿筆一氣?呵成地寫下一段話,又把本子遞回給她。
【可以結一年的婚,一年后,你是想離婚走人還要繼續,我都配合,只一點,我不和人做假夫妻,你好好想清楚,明早八點我在?柳樹下等你,你要是覺得行,就帶著戶口本,我們一起去民政局,當然,你來不來都可以】
她看著那頁紙,失眠了前半夜,后半夜又裹著被子爬起來,坐到桌子前,寫寫改改,做了一份協議出來,又謄抄了一份,一式兩份。
她一夜沒合眼,第二天一大早就拿著自己的戶口本和那份協議出了門,但在?去往河東頭的那座橋上?,她來來回回折返了不下二十次,等她終于騎到柳樹下,太陽已經升得老高,肯定過八點了,十點應該也有了,柳樹下早就沒了人。
她站在?空空蕩蕩的柳樹下,直到腿都麻了,才推起自行車要走。
緊閉的大門咯吱一聲打開,他從門后走了出來。
太陽從層層疊疊的云朵間泄了出來,明晃晃地潑灑了一地,斑駁出七彩琉璃的光。
她回過身,對上?了他黑如深淵的眼睛。
以前,很多時候,她看不懂也猜不透他這雙黑沉沉的眸子里?都在?想著什么,現?在?她好像能?一點點讀懂他了。
譚溪月輕撫上?他的眼角,問?出壓在?心?里?的問?題,“你當時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的戶口已經解決了,不用和我結婚也可以!
陸崢挑一下眉,像是沒想到她已經發現?了這一點,【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譚溪月學他,斜睨著眼回,“你猜!
陸崢笑出來,譚溪月作勢掐上?他的脖子逼供,“你是不是騙了我?”
陸崢不認這個罪名,他拿過她桌子上?的紙和筆,寫下給她看,【沒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孤零零地單獨成一戶,我想讓你當我的戶主】
譚溪月想起他們兩個人單獨成一冊的戶口本,戶主那一欄后面是她的名字,她點點他的鼻尖,“那你叫我戶主大人!
陸崢低聲道,“戶主貓貓!
譚溪月不喜歡這個稱呼,“戶主貓貓好沒氣?勢。”
他啞聲改口,“戶主貓貓大人。”
好吧,比戶主貓貓要強點兒。
譚溪月靠到他的肩上?,兩人靜靜地依偎在?燈光下,過了好一會兒,她喃喃開口,“如果一年到期了,我還是要跟你提離婚,你要怎么辦?”
空氣?里?有一瞬的凝滯,譚溪月想抬頭看他,又沒有動,只拿手摩挲著他緊繃的側頸。
他提筆在?本上?寫下了什么,將本子送到她眼前。
【你那份協議我都簽字了,你說?怎么辦我就怎么辦,我也說?過你到時候是想離婚走人還是想繼續,我都配合】
然后,又另起一段。
【只不過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真的連一個家人都沒有了,又成了孤苦伶仃沒人要的小可憐兒】
哦。
她就知道他慣會裝可憐。
陸崢掰起她的下巴,看她的眼睛,“你會提嗎?”
譚溪月想了想,如實回答,“你得好好表現?,我提不提取決你表現?得好不好!
陸崢寫道,【我以為我表現?得已經夠好了】
他還挺自信,譚溪月看他,“你怎么表現?得夠好了?”
陸崢沒拿筆在?紙上?寫,而是用手指在?她掌心?寫。
他一橫一豎地在?她手心?的紋路上?劃動著,譚溪月的臉一點點地燒起來,等他寫完,她臉上?的紅已經從耳根躥到了脖頸深處。
她按捺下臉上?的熱氣?,對他彎眼笑笑,手指似碰非碰地撥弄上?他的喉嚨,輕聲挑釁,“有本事你說?出來,你也就只會寫。”
陸崢頓住,他還真沒說?過這么長的句子。
譚溪月摁摁他抿直的唇角,又拍他的肩膀,讓她放他下來,以后他再敢說?這種渾話,她就拿這招治他,反正依照他現?在?恢復的速度,她還能?拿捏他好一陣子。
陸崢箍緊她的腰,眸光沉沉地盯著她,半晌,貼到她的耳邊,薄唇輕啟,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
“一夜七次還不夠,你還想要一夜幾?次?”
第 45 章
冬夜冷寒且漫長, 一夜好似長過一夜。
她嫌他表現得不夠好,那他就只能再賣力地表現得更好一些?,爭取得到她的滿意, 表現到最后, 逼得譚溪月拱在濕熱的被窩里,眼淚模糊地寫下了保證書,她作?為一家之主?的戶主?, 她去哪兒就會把他帶到哪兒,絕對不會讓他成為沒人要?的可憐小狗。
他在裝可憐這件事上應該無人能及,實際上, 她才是真正可憐的那一個,以前他只抵在她耳邊那樣喘,她就受不住, 現在, 他不只會喘,還會咬著她的耳朵叫“貓貓”,還有……別?的。
他能說的話是還不多,但沒有一個詞兒是白學的,而且每一個字都能用在刀刃上,在關?鍵的時候能把她弄到死, 她感覺她就像那飄在湖面上的破碎葉子, 隨他想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他在她這兒,從一開始就壓根兒沒打算做一個好人。
不能說話的時候就是壞人一個,現在能說點兒話了, 更是壞透了,她都不知?道等?他完全都恢復了, 他得壞成什么樣兒。
譚溪月想到昨夜,臉上不自覺地升了溫,把白菜幫子當成他,嚼得嘎吱嘎吱的。
朱翠翠囫圇吞地咽下嘴里的饅頭,看向譚溪月,“溪月姐,你?的臉怎么這么紅?”
譚溪月拿手背貼了貼發燙的臉,只含糊地解釋,“有點兒熱。”
春玲狐疑地看她,他們廠子這個食堂現在就差四處漏風了,連暖和都算不上,又怎么會熱,春玲摸上她的額頭,“你?別?不是著涼發燒了吧?”
譚溪月搖頭,“我就是怕下來?吃飯會冷,穿得有些?多了!
春玲摸著她的頭不像是發燒的,也就放下心來?。
朱翠翠拿筷子撥弄著盤子里已經沒了熱乎氣兒的菜,托著腮嘆一口氣,“也不知?道咱們廠什么時候能有錢修修這破食堂,吃個飯都能凍死個人!
一群人烏拉拉地從她們身邊走過去,還夾著幾聲輕咳。
吳明?謙邊捂嘴咳嗽著,邊瞪了朱翠翠一眼,又撐起笑臉,微躬著身迎著旁邊的人往二樓走,食堂的二樓是專門用來?招待貴客的,吳明?謙輕易不會用上一次。
等?那群人烏拉拉地全都上了二樓,朱翠翠屏著的一口氣才算松下來?,她端起保溫杯喝了口水,又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她這次要?是壞了她那廠長大舅的好事兒,他一準要?把這段日子他給她壓下來?的那些?事情全都一股腦地告狀到她老?娘面前去,那她到過年肯定都沒安生?日子。
春玲問朱翠翠,“你?打聽?出來?沒,那人到底是誰啊?我看連那個付總都對他惟命是從的樣子,來?頭肯定不小。”
朱翠翠小心地瞅了眼二樓,壓著聲音道,“從國外回來?的華僑,特別?特別?有錢的那種有錢人,我大舅想拉他投資咱們廠!
春玲好奇,“特別?特別?有錢是怎么有錢?”
朱翠翠想了想,“這我哪兒能知?道,對于我這種所有存款加起來?都沒五百塊錢的平頭小老?百姓,想象不到他們有錢人的世界是什么樣的!
譚溪月安靜地吃著飯,沒參與到兩人的對話里去,如果她預感得沒錯的話,他今天?應該會找她談話,畢竟他已經在暗地里觀察了她那么久,昨晚他在陸崢那兒碰了釘子,今天?勢必會想著從她這兒找突破口。
譚溪月被叫進會議室的時候,剛從午睡中醒來?,人還有些?迷糊,看到會議桌旁坐著兩個的人后,立刻清醒了過來?。
也沒什么過多的廢話和寒暄,付明?遠開門見山又直截了當地做了自我介紹,還點名?了和陸崢的關?系,然后直接問她,語氣還算溫和客氣,“據我所知?譚小姐在準備考大學的事情,譚小姐是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他們既然找上門來?,該調查的肯定都調查過了,譚溪月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她點下頭。
付明?遠笑著看程屹遠一眼,又看回譚溪月,眼神篤定,剛要?開口說什么,譚溪月又道,“但我是要?靠我自己走出去,而不是靠別?人提供的一些?捷徑!
付明?遠的笑慢慢收起,一直沉默著的程屹遠也抬頭看過來?,他的目光很有壓迫感,連聲音也是,“為什么?”
譚溪月坦然地回視他,“所謂的捷徑,勢必會拿一些?東西來?換,對我來?說,想走出去也好,想留在這里也好,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更怕我通過捷徑走出去后,就再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只能別?人說什么我聽?什么,永遠受制于人!
程屹遠盯著她看了半晌,又慢慢開口,“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考上大學后,是在本市讀也好,還是到外地讀也好,你?會遇到更多的人,見識和視野也會越來越廣,你?在往前走,而他就窩在這個小地方,你?和他的差距只會一天比一天?大,你?們兩個以后要?怎么辦?現在感情再好,以后也只能落個分手的下場!
他話說到最后,嚴厲的聲音里已有幾分起伏的激動。
譚溪月倒沒有被嚇到,她只是覺得他真的對陸崢這個人沒有半分的了解,她認真道,“我在往前走,他難道就只會在原地踏步?以他的性子,他只會把步子邁得更大,我們都有各自想做的事情,我沒什么別?的本事,只能靠讀書來?實現我的目標,而他,有他自己做事的方法和途徑,我的見識也好,他的見識也好,我們都會一塊兒分享,我們的差距不會越來?越大,我們是在并著肩往一塊兒奔,所以,您實在是沒有必要為我們兩個的以后擔心。”
程屹遠猛地怔住,想到什么,神色似在一瞬間蒼老下來,如果……當初,他沒有因為要?出國的事情,選擇和芷蘭分手,他們兩個會不會不是現在這樣陰陽兩隔的結局。
可是,這世上,并沒有多少悔當初。
譚溪月沒有和陸崢說他們找過她的事情,那天?談完之后,付明?遠和那個人就沒在廠子里出現過,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離開鎮上了,不過廠子里上上下下都安上了暖氣,包括食堂,連食堂的外墻都重新裝修了一遍,再沒有任何風能漏進去。
鎮上的人都在傳,玩具廠不知?道從哪兒拉到了好大一筆投資,馬上就要?逆天?改命了。
連鄰居見譚溪月回了娘家,都跑過來?打探,看是不是能把自家孩子塞進玩具廠里頂個空缺,廠子里最近確實是在招人,譚溪月就把她知?道的招人信息說了說,她們要?是真有意向,可以明?天?到廠子里去看看,鄰居得到了具體的信兒,高高興興地走了,也不怪她高興,她手里還拎著一兜慧英嫂子給她裝的肉丸子,剛炸出鍋的,今晚飯桌上又能多一個肉菜了。
陽歷年過完就進到年根兒底下了,日子一天?天?過得飛快,今天?已經是小年夜了。
顧慧英在灶臺前炸肉丸子,譚溪月在旁邊燒火,溶溶的火光映照在母女兩人的臉上,譚溪月想說點兒什么,又不知?道以哪句話挑開話頭更好些?。
鄰居走后,一時間院子里只剩下油鍋里滋滋冒泡的聲響。
顧慧英拿筷子攪拌一下鍋,問得不經意,“你?打算考大學?”
譚溪月沒反應過來?,“。俊绷艘宦暎恢?道她娘是怎么知?道的。
顧慧英不耐煩,“啊什么啊,我那天?給你?收拾你?那床底下,看到你?的資料了,你?娘還是認幾個字的!
譚溪月見瞞不過去,只能承認,“嗯!
她不知?道老?太太對這件事是什么態度,沒準會罵她瞎折騰。
顧慧英又問,“陸崢也知?道?”
譚溪月回,“知?道。”
顧慧英冷眼看她,“他同意?”
譚溪月點點頭。
顧慧英一頓,又嚴肅道,“那你?們有說什么時候要?孩子了嗎?你?要?是真考上了,幾年之內肯定要?不了!
譚溪月呆了一秒,沒想到話題會突然跳到孩子這個問題上,她拿著燒火棍胡亂地劃著地面,絞盡腦汁地扯出了個理由?,“就……他的嗓子還在恢復中,這兩年都要?吃藥,就算停了藥,肯定也得緩一段時間,所以要?孩子的事兒還不著急!
顧慧英不說話了。
譚溪月偷覷她兩眼,又往灶臺里添了把柴火,火苗騰一下地燒起來?,油鍋也噼里啪啦地響起來?。
顧慧英罵她,“你?燒這么大火干什么,全都要?糊了!
譚溪月又趕緊把柴火撤出來?些?,她被罵了反而更高興了,抬頭看顧慧英,“我記得也是有一年過小年,我和我哥比賽燒火,看誰燒得火大,一鍋肉和一鍋包子全都燒糊了!
顧慧英沒好氣地刮她一眼,“還有臉說,一個月就吃那么一頓肉,還全讓你?倆給霍霍了!
譚溪月直接笑開。
顧慧英看著她的笑臉,神色也沒有以往那么冷了,就是聲音里還夾雜些?冷硬,“上大學也好,要?孩子也好,你?們自己商量好就行,夫妻兩個,最忌諱有什么事情相互瞞著,你?心里愛壓著事情,遇到什么事兒也不跟誰說,他說話又還不利索,你?們再不能好好溝通,嫌隙就會越來?越大,嫌隙一有,就算天?天?睡一個炕上也會離心,你?懂不懂?”
譚溪月微怔,隨即又慢慢綻出笑,眼里閃著點點淚花,“知?道了,娘!
顧慧英再橫她一眼。
胡同里響起三輪車“蹬蹬蹬”的聲響,顧慧英指使她,“去開門,你?嫂子他們回來?了!
“哎,好。”譚溪月跳起來?,小跑著奔向大門口,邊跑邊抹著眼淚。
顧慧英低下頭,掩下眼角的濕潤,繼續撈著丸子。
譚家的大門重修過一次,往大的改了改,三輪車現在可以直接開進院子里,年根底下,沈雅萍都快忙翻天?了,一天?比一天?回來?得晚,但是精神氣兒特別?足,感覺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勁兒。
譚溪月想上手幫著搬車上的東西,沈雅萍忙止住她,“月兒你?不要?上手,讓你?哥搬就行,姑爺也回來?了,正在胡同里停車,你?去看看他!
譚溪月有點兒不太想去看他,她還記著他今天?早晨的仇呢,他明?明?保證他會很快結束,卻一直結束不了,最后害她遲到了,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心里罵得再厲害,腳步還是不自覺地轉了方向,但她只停在了院門口,沒再往他的車那邊走。
陸崢關?好后備箱,又鎖好車,兩手提著滿滿的東西走過來?,看到門口站著的人,眸子里揚出笑,譚溪月冷著臉,不想理他,只伸手接他提著的東西,陸崢沒有給,俯下身來?仔細看她的眼睛。
譚溪月避不開,踢他一下,“看什么?”
陸崢問,“哭了?”
譚溪月不承認,“沒有,大過節的,我哭什么。”
陸崢騰不出手來?,拿額頭輕輕撞上她的腦門,低聲道,“小騙子!
譚溪月生?了惱,壓著聲音回他,“你?才是大騙子,言而無信的大騙子!
陸崢看著她耳根的紅,知?道她說的言而無信指的是什么,眼里的笑加深。
譚溪月氣惱地又踢他一腳,讓他還笑,得了便宜還賣乖說的就是他。
她不再管他,轉身就走,一扭頭,又愣住,有些?不自在地展出些?笑,“時序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周時序盡量自然地笑著回譚溪月的話。
陸崢慢慢直起身,眉眼徹底冷下來?,有些?不識趣的人總是知?道怎么礙人眼。
周時序他們放了春節假,他也是才剛剛到家不久,他來?登譚家的門,主?要?是替他娘來?道歉的。
顧慧英倒也沒給周時序什么不好的臉色,在顧慧英這兒,跟劉鳳蓮吵架,那是她們倆之間的事兒,跟這些?小輩兒們沒關?系,他們之間該怎么來?往就還怎么來?往,街坊鄰居的,也沒必要?把路走得太絕。
不過她是肯定不會再跟劉鳳蓮說半個字的話,那就是個不清不楚不懂半點兒禮數的混玩意兒,她懶得搭理她。
沈雅萍急著算賬,和周時序說了兩句話就回了屋,今天?大小算個節,譚溪川忙了一天?,現在才有時間去老?丈人家送點兒過節禮,再晚去就到飯點了,不太好,他和周時序嘮了幾句,騎上摩托車急匆匆地走了。
最后院子里只剩譚溪月在陪周時序說話,周時序把話題往學習上面引,譚溪月和他說話的時間不知?不覺地就拉長了。
顧慧英一邊拌著涼菜,抬眼看了看院子里那兩個,再瞅瞅旁邊那跟沒事兒人一樣切菜的人,心里不禁嘀咕,他倒是沉得住氣。
別?看顧慧英現在冷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但心理活動不是一般的多,主?要?是她著急,又不知?道該跟誰去說她的著急。
閨女想考大學,她不能說什么,以小月兒當初那成績,肯定是能考上大學的,還得是一個好大學,是家里的事情耽誤了她,現在她自己有這個能力了,想繼續再往上讀,她怎么著都不該攔她。
她只是替陸崢擔心,雖然她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替他擔心,但她就是擔心。
等?以后小月兒要?是考上大學了,大學里那優秀的男同學是一抓一大把,這個陸崢呢,話都說不了幾句,跟小月兒的共同語言肯定也越來?越少,這夫妻兩個說都說不到一起,這日子還有什么過頭,還不得只剩下離婚一條路了。
難道我閨女這還是三婚的命,顧慧英一想到“三婚”這個詞兒就覺得腦瓜仁兒疼,再看陸崢一眼,更覺得生?氣,菜就放在那兒,有什么著急切的,那周時序安的什么心思?,她一個老?婆子都能看得出來?,她不信他看不出來?,他還不知?道著急,就知?道在那兒切切切。
切菜的聲音突然停下來?。
陸崢放下刀,轉頭叫院子里的人,“小月兒……”
他的聲音不算太大,但三個人的目光同時轉過來?。
譚溪月問,“怎么了?”
陸崢抬起手給她看,“我切到手了!
譚溪月哪兒顧得上再和周時序說什么話,提步就往屋里走。
顧慧英掃一眼他那手指,半天?也沒看見傷口在哪兒,但是,不一會兒,鮮紅的血從他拇指摁著的地方滲了出來?。
等?譚溪月跑進屋的時候,那血已經漫了半個手指頭。
譚溪月有些?急,“怎么流了這么多血?”
陸崢道,“沒事兒,不疼!
譚溪月眼都紅了,“都流這么多血了,怎么可能不疼。”
顧慧英有心想說,那血不是刀切出來?的,是他自己擠出來?的。
不過,有周時序在,她不能拆自家人的臺。
行吧,她白擔心了,哪怕是他不能說話,就沖他這比蜂窩煤還要?多的心眼子,外面來?再多的野男人也爭不過他。
第 46 章
陸崢手指受個傷, 別人先不說?,可把譚溪川給心疼壞了?,又是?給他妹夫哥盛飯, 又是?給他妹夫哥夾菜, 都?恨不得把那餃子?喂到他妹夫哥嘴里去。
相反,譚溪月倒沒再把他那受傷的手指給當回事兒了?,她一開始是?被他流的那么多?血給嚇到了?, 剛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發現傷口并沒有多?深,他肯定?又是?在裝可憐。
顧慧英冷著臉看一眼自?己?那咋咋呼呼的傻大?兒, 都?想上去拍他一巴掌,又看一眼安靜吃飯的閨女,多?少還覺得有點兒欣慰, 你心眼子?再多?, 也抵不住有人不上你的當。
回去是?譚溪月開的車,他說?他手疼,開不了?車,到家了?,安全帶他也解不開,還是?因為手疼。
譚溪月要笑不笑地看他, 他還真?是?演戲演上癮了?。
陸崢把受傷的手指遞到她眼跟前, “真?疼。”
譚溪月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眼睫彎彎地勾出笑,她對?他張開手,聲音柔柔軟軟的, “抱我過去,我這樣解不方?便!
陸崢一頓, 又揚眉笑開,還記得演戲要演全套,他只用那只沒受傷的手,直接將她從?駕駛座給抱了?過來。
車外漆黑一片,車內昏昏暗暗,她岔腿坐在他的膝蓋上,兩人面對?著面,呼吸離得很近。
譚溪月拉過他受傷的那根手指,看一眼上面的傷口,又挑眼看向?他,輕聲問,“很疼?”
陸崢的眸光危險而克制。
譚溪月又問,“我給你吹吹?”
陸崢緊繃的喉結緩緩滾動。
譚溪月的唇湊到他的傷口處,紅唇微微張開,溫熱的氣流輕撫而過,陸崢壓著的呼吸不受控地一點點變沉。
譚溪月像是?感覺不到空氣里涌動的暗流,抬眼看他,“還疼嗎?”
陸崢箍著她的腰往下按,嗓音沉如暗沙,“手不疼了?!
說?完,貼到她耳邊,又低聲耳語一句。
譚溪月耳根著了?火,面上猶竭力保持鎮定?,她碾著他的傷口用力,“我只問你的手,誰管你別的地方?疼不疼!
陸崢抵著她的耳朵低低啞啞地笑起來,她再表現得再游刃有余,一被惹急了?,就?又炸起了?毛。
兩人挨在一起,就?隔著層衣服,他一笑,燒灼的相貼處挑起些粘連的震顫,譚溪月被燙得呼吸一緊,輕哼出聲。
空氣里靜了?一秒,陸崢擁緊她,傾身要壓過來,譚溪月伸手抵住他的肩,幽幽地問,“你早晨哄我的時候說?過什么?”
陸崢生生剎住動作,氣息就?停在她唇的上方?。
早晨他哄她的時候,不僅保證過他會很快結束,還保證今天晚上不會再動她,會讓她睡一個好覺,第一個保證他就?沒做到,現在他要是?再做不到第二個保證,就?坐實了?他是?個言而無信的騙子?,以后再想哄她什么估計就?難了?。
譚溪月吹了?吹他長長密密的睫毛,“你現在只要動我一下,你看我以后還信不信你,我上你一次的當是?我傻,我肯定?不會再上你第二次當。”
陸崢捏捏她的耳朵,低聲道,“記仇的貓貓!
譚溪月橫他一眼,“誰讓你只會騙我,還特別會裝可憐,我那會兒看到你手上流那么多?血都?快嚇死了?。”
陸崢又笑。
譚溪月冷著臉摁上他的唇角,不許他再笑,她一看到他笑,她的心就?會變得軟塌塌的,想生的氣都?生不起來。
陸崢看著她的眼睛,在她手背上慢慢地寫,【不裝可憐,你的注意力就?只會停在他身上,都?看不到我】
譚溪月心頭輕輕一動,她攀上他的肩膀,小?聲問,“他是?誰呀?”
陸崢眼神變沉。
譚溪月故意逗他,“你不會說?他的名字嗎,我教你?”
陸崢掐著她的腰磨牙,“你膽兒肥了?!
譚溪月微微驚訝,“你現在能說?好多?話了?,連膽兒肥都?會說?了?。”
陸崢冷笑,“再能說?也沒他能說?!
兩個人站在院子?里說?話說?得都?不挪腳了?,當他是?死的。
譚溪月湊近他一些,聞了?聞,皺著鼻子?嫌棄道,“你今天晚上吃餃子?蘸醋蘸多?了?,連身上都?是?酸味兒!
陸崢一筆一劃地回,【我這是?陳年老醋,肯定?酸】
譚溪月一怔,又看他,“陳了?多?少年的老醋?”
陸崢咬上她的唇,啞聲回,“自?己?想。”
他總是?這樣,不經意地甩出一個鉤子?來,就?不管她的死活了?,譚溪月站在霧氣氤氳的洗澡間,拿頭磕了?磕墻,她都?想了?一晚上了?,還是?想不起來什么,她不想掉進他挖的坑里,可架不住他把她的好奇心挑得太高?。
她現在也只能想起好多年前的那個下雪天,她和他見過的那一面,也沒周時序什么事兒吧,還陳年老醋……
她看他愛吃醋是真的,明天早晨也別煮粥了?,直接讓他喝醋得了?,反正他喜歡。
睡覺前,床上又久違地鋪上了?兩床被子?。
陸崢看她。
譚溪月回看他,“我今天晚上要好好想事情,不想被打擾,你不許半夜鉆我被窩!
陸崢慢慢勾起唇,“我肯定?不鉆,你別鉆我的就成!
譚溪月想理直氣壯地回說?,我肯定?不會鉆你的,但鑒于她有睡覺不老實的前科,她的嘴張了?張,又給閉上了?,她拿過床邊的小黑狗,抱到自?己?懷里,一掀被子?,躺進了?被窩,翻身背對?他,有小?黑狗給她暖被窩,她肯定?不會再想著往他被窩里跑。
身后傳來窸窣的聲響,床微微塌下去,他也上了?床,燈關滅,房間里陷入到五指不見的黑暗里。
沒了?暖和堅實的懷抱做依偎,她有點兒睡不著,又不想讓他看出來,她抱緊小?狗,一句一句地默背著英語文章,幾篇文章背下來,眼皮漸沉,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大?概是?因為心里壓著事情,一睡著就?進到了?夢里,又回到了?好多?年前的那個下雪天。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放學的鈴聲一響,從?教室出來,漫天漫地全都?是?銀裝素裹的白,積雪太厚,腳踩在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她很喜歡踩雪,她哥他們的老師愛拖堂,下課時間總會晚十多?分鐘,她站在樹下,邊踩著雪玩兒邊等她哥放學。
不知道從?哪兒飛過來一個雪球砸到她腳邊,她抬眼看過去,學校大?門那塊兒已經混戰成了?一團,雪球飛過來砸過去。
有她班上的同學看到了?她,雪球也歡快地朝她這邊砸了?過來,她不甘示弱地撿起地上的雪回砸了?過去,本來開始吵著鬧著玩兒得還很開心,后來有幾個高?年級的男同學加入進來,雪仗就?變了?性質。
她認得那幾個人,學校里出了?名的小?混混,她之前去廁所?的時候,還被他們半路圍堵過幾次,告訴老師也不管用,老師根本管不了?他們。
飛過來的雪球一直朝著她胸前砸,一砸中她,那邊就?哄堂大?笑,她漲得滿臉通紅,想罵他們,但她會的那幾句罵人的話,就?算沖他們喊過去,對?他們來說?也只是?不痛不癢,他們大?概只會笑得更厲害,她攥緊手里的雪球,想直接砸到他們臉上去,最好把他們鼻子?砸出血,一群畜生玩意兒。
這個想法剛起,就?見那幾個哈哈大?笑的人臉上挨個砸上了?雪球,幾個人一個都?沒落下,全都?挨了?砸,應該砸得很疼,因為每個人都?在捂著臉齜牙咧嘴地嚎。
她抬眼去找是?誰砸的他們,不遠處背對?著她,站著一個男生。
他的個子?很高?,背又挺又闊,穿著件松松垮垮的黑色外套,頭上戴的帽子?往下壓著,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他長什么樣子?,但她能感覺到他周身的氣壓都?是?冷的,他一個雪球接一個雪球地朝那幫人砸過去,手臂的揮動間帶著一股說?不上來的狠勁兒。
奇怪的是?,那幾個人被砸了?后,并沒有回擊,而是?你推我,我推你,一溜煙地全都?跑了?,好像很怕那個男生一樣。
她想上去跟他說?謝謝,但礙于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壓迫感,她腳步有一瞬的遲疑,他在原地停了?幾秒,似是?想回頭,最終又沒有回頭,大?步流星地徑直走了?,她再去跑著追他,已經追不上了?,怎么喊他,他也不理她。
那天回家的路上,她哥垂頭喪氣地跟她念叨他們班誰誰退學了?,她都?沒有聽清,腦海里一直是?那個男生的身影,再后來,她在學校里再也沒找見過那個男生。
她以為她再也不會見到他了?,兜兜轉轉這么多?年,他現在又回到了?她身邊。
譚溪月抱著小?狗從?夢中轉醒,眼角都?浸著潮濕,她把臉埋到小?狗軟絨絨的脖子?里,蹭了?蹭。
她一動,身后的人就?貼過來,溫熱的氣息落到她的頸側,譚溪月沒回頭,只悶聲道,“不是?不許你鉆我被窩。”
陸崢將她抱到身上,想看她的眼睛,“你在夢里一直叫我的名字。”
譚溪月抵著他的肩膀不承認,“你聽錯了?,我才不會叫你!
陸崢摸上她的眼角,低聲問, “夢到什么了??”
譚溪月在他身上悶了?半天,然后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看,“我夢到了?那個下雪天!
陸崢目光一滯。
譚溪月拿額頭撞他的下巴,“你不是?說?你沒打過雪仗嗎?”
他在她背上寫,【我那不是?打雪仗,我是?在打人】
譚溪月聲音有些委屈,“我當時在你身后追著叫你,你都?不理我,連頭都?不回!
陸崢輕拍著她的背,默了?半晌,才慢慢道,“我回頭的時候,你已經看向?別人了?!
她想起來了?,那個別人是?……周時序,周時序當時朝她跑過來,腳下一滑,差點兒摔倒,她上去扶了?他一把,再抬頭,前面已經沒了?人。
譚溪月不知道是?氣他還是?氣自?己?,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耳朵,“你就?不能多?等我一秒嗎?”
她那個時候要是?能追上他就?好了?,那樣他們沒準兒會早一點認識。
陸崢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在她的背上繼續寫,【那也改變不了?什么,我那個時候只是?個性子?古怪的小?啞巴,話都?不會說?一句,你只會怕我,不會喜歡我】
譚溪月攥住他的手指,慢慢地揉捏著,又對?上他的眼睛,輕聲道,“我沒喜歡過周時序,你不用吃他的醋,不管是?新醋還是?陳年老醋都?不用吃!
陸崢扯了?下唇角,“你可是?給他寫過情書。”
譚溪月想起之前那個誤會,認真?回他,“沒寫過,我沒給誰寫過情書,那根本不是?情書,就?是?一封信,我想問他一些學校的事情!
陸崢看著她,眼神里似是?不信。
譚溪月惱了?,扯著被子?從?他身上滾下來,愛信不信,她就?不該給他解釋。
陸崢又挨過來,將她和被子?一起抱住,“不管寫沒寫過,現在你身邊的人是?我,這就?夠了?。”
譚溪月想踹他一腳,她說?沒寫過就?是?沒寫過,但想到那個站在雪地里要回頭又沒有回頭的背影,最終沒踹下去。
她往他身上靠了?靠,手摸著小?狗的耳朵,想了?會兒什么,慢慢又睡了?過去。
陸崢聽著她平穩的呼吸,也闔上了?眼睛。
他不管睡得多?晚,六點準時就?醒,懷里的人小?臉紅撲撲地窩在他胸膛上睡得正香,他低頭想親親她,剛一動,手碰到枕頭邊的小?狗。
小?狗身上好像放著一個東西,他摸過來看,是?一封信。
他一手遮住她的眼睛,另一手打開了?床頭燈。
封面上寫著,【貓貓的第一封情書】
他慢慢展開信紙。
【我喜歡一個人,跟他能不能說?話無關。
我喜歡他,是?因為他值得被喜歡。
而你,好像……恰巧是?屬于我的值得。
別人都?不是?。
只有你。
陸崢!
第 47 章
譚溪月拒不承認那封信是她寫的?, 貓貓是誰,她不知道,她叫譚溪月。
陸崢連著逼了她兩?晚, 逼得她死去活來, 哭得像個?小?貓兒一樣直喘,但她這?次很有骨氣,愣是咬緊牙關沒改口。
軟的?不行, 他就來硬的?,對付她,他的?招數只多不少?。
譚溪月這?兩?天賴床賴得厲害, 外面天寒地凍的?,冷得人只想待在被窩里,哪兒都不想去, 而且, 她這?兩?晚實在是太累了,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的?那種?累。廠子里放了半個?月的?春節假,從小?年一直放到正月初七,她不用趕時間去上班,也就放任自己每天在床上多窩一會兒。
她在暖和的?被窩里睡得半夢半醒,院子里傳來他的?聲音, 為了練習口腔肌肉的?恢復能力, 他每天早晨都會讀一段時間的?報紙。
他話說得很慢,發音還有點兒生硬,可這?都不妨礙他嗓音的?好?聽,清冽的?低沉中帶著些磁性, 很有催眠的?效果,他要是唱歌的?話應該也會很好?聽, 尤其是貼在耳邊低聲哼唱的?那一種?,譚溪月閉著眼在被窩里翻一個?身?,又往他睡覺的?那頭挪了挪,離窗戶更近一些,也能更清楚地聽到他的?聲音。
從他嘴里出來的?字一個?一個?進到她迷迷糊糊的?大腦里,連成一句話,譚溪月猛地睜開眼睛,整個?人一下子清醒過來,連跳帶爬地從床上躥起?來,腦門都差點撞床頭上,她裹著被子下了床,快走幾步,跌坐在沙發上,拉開厚重的?窗簾,又打開窗戶。
站在窗前的?人停下聲音,回頭看過來,譚溪月對上他清清冷冷的?眸子,目光閃了下,壓著心虛,“你在讀什么?”
陸崢把手里的?紙拿給她看,“貓貓寫給我的?情書?!
譚溪月伸手去搶那張紙又搶不到,她只能紅著臉下命令,“你不許讀!
陸崢回,“為什么不許讀,你又不是貓貓!
譚溪月被噎住,想裝強硬,但剛從睡夢中醒來的?聲音更像是在撒嬌,“那你也不許讀!
她身?上裹著大紅的?被子,烏發凌亂,臉頰白粉,紅唇微腫,眼眸里瀲滟著柔軟的?水波,給冬日灰白的?清晨染上了一抹透亮的?光。
陸崢往前走一步,隔著一扇打開的?窗,站到她緊跟前,給她擋住外面吹過來的?冷風,看她一眼,舉起?手中的?紙,又繼續讀。
譚溪月急了,從沙發上直起?身?,去捂他的?嘴,可她捂得再嚴實,也總有聲音從她指間泄出來,她惹不起?他,想走也走不了,她被他緊緊箍在懷里,他的?唇貼著她的?掌心一張一闔地刮蹭著,她被迫聽著她自己親手寫下的?一字一句。
譚溪月又羞又癢,腳都藏在被子里蜷縮起?來,她掐上他的?脖子,半威脅半哀求,“陸崢……”
陸崢將她臉頰邊的?發絲撥到耳后,鉗起?她的?下巴問,“貓貓是誰?”
譚溪月抿唇不說,陸崢又開了口,反正他已經全都背下來了,不用照著讀,也能說得一字不差,氣得譚溪月直接咬住了他的?唇。
只是她咬得再緊,也總有松開的?時候。
她窩在他的?頸側急喘著氣。
陸崢覆到她耳邊,嗓音沉啞,“貓貓是誰?”
譚溪月又咬了下他的?脖子,最終還是認了輸,聲音很小?很小?,“……是我!
陸崢親上她紅到充血的?耳朵,“寫了為什么又不承認。”
譚溪月往他胸膛深處埋了些,連聲音都是悶悶的?,“我面皮薄。”
陸崢漆黑的?眸子里揚出清清淺淺的?笑,他刮了刮她粉紅的?脖頸,啞聲道,“確實很薄,碰一下就紅透了!
譚溪月悶在他懷里,一只手摳著他的?掌心用力,另一只手想偷偷搶走他手里的?信紙,可他早就有所察覺,胳膊往身?后一背,她的?手落了空。
她抬起?頭,恨恨地看他,“你真的?是壞死了!
陸崢擁緊她,笑著抵上她的?額頭,“沒辦法,貓貓喜歡我這?個?壞人。”
譚溪月惱羞成怒,可看著他眼底的?笑,又什么都說不出,最后靠到他的?肩上,雙手圈住了他的?腰。
冬日的?陽光薄淡清冷,卻?依舊能暖到人的?心里。
臘月二十七是清水鎮年前的?最后一個?大集,街上嗚嗚泱泱的?全是人。
譚溪月這?幾天一直在她嫂子的?店里幫忙,她今天也在店里待了大半天,下午人少?了,她就早出來了會兒,抓緊時間去趕集再備點兒年貨。
其實東西該買的也都買得差不多了,這?個?集上也就是買些瓜子糖之?類的?,還有新鮮的?蔬菜水果,她所有東西都買了兩份,從集上出來,直接回了娘家。
顧慧英今天一天都沒出門,從早上五點就起?床開始忙活,今年家里的肉多得都放不下了。
沈雅萍的?娘家年年都送半頭豬過來,今年直接抬來了一整頭,沈雅萍他爹聽閨女說了她小姑子兩口子為她那店忙前忙后的事兒,他們家別的?沒有,豬肉管夠。
陸崢又拉來了處理好的兩頭山羊和半頭牛,顧慧英讓譚溪川把陸崢拿過來的?那些東西一分為二,家里留一半,另一半給他丈人爹他們送過去。
這?么多肉,得全都收拾出來,該煮的?煮,該蒸的?蒸,該腌的?也都要腌好?,這?樣好?存放,以后吃起?來也方便。
顧慧英連午覺都沒歇,一直弄到太陽都快下了山,她把所有的?東西也分成了兩?份,一份等閨女?女?婿來了,讓他們帶走,她都給弄好?了,也省得他們回去再收拾。
都收拾完,天也擦了黑,她又趕緊做晚飯,晚飯做起?來也簡單,切盤鹵牛肉,炒個?剛蒸出來的?肉燜子,夾上一大盤子煮好?的?排骨,再用肉湯下個?青菜面條,然后拌一盆解膩的?小?涼菜,一會兒就能做出來。
譚溪月剛拐進胡同里,就聞到了自家院子飄出來的?肉香味兒,肚子都不爭氣地叫了兩?聲,她娘很會做飯,手也巧,哪怕是家里最困難的?那段日子,連肉都吃不起?,老太太也能翻著花樣兒地做出很多好?吃的?來,現在家里條件稍微好?些了,老太太能做出的?花樣兒就更多了。
“娘!弊T溪月一進到院子里先喊娘。
她這?一陣子在老太太面前,膽子比之?前稍微大了些,一是老太太對她的?態度有所緩解,二是她慢慢琢磨出來,對付老太太這?種?硬脾氣性子的?,還是得多點兒她哥那種?年皮膏藥似的?賴皮勁兒,雖然她肯定學不來她哥那種?勁兒,但她可以多撒撒嬌。
顧慧英從屋里探出頭來,“你來就進屋,叫我有什么用,你是上門的?客嗎,還要我出來迎?”
譚溪月搬車上的?東西,“東西太多了,我自己弄不了!
顧慧英在圍裙上抹了兩?把手,掀門簾走出屋,“誰讓你非買這?么多,我都跟你說了別再買了。”
譚溪月彎眼笑,“我和陸崢這?幾天要一直過來蹭飯,我比較饞,什么都想吃,這?個?買一點那個?買一點,就買多了!
顧慧英不輕不重地哼一聲,“你想吃什么不會說,我就給你提前買好?了,還用你費勁巴拉地買回來!
她說著說著又來了氣,一邊往屋里提著東西,嘴里話不停,“長?著嘴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隨了他們老譚家的?根兒,那嘴就跟掛上了秤砣一樣,有什么事兒也不說,就自己憋著,你自己憋著能憋出什么來,不跟別人說也就算了,家里人你也不知道說,我們是幫不了你什么,至少?能打上門去給你出口氣。”
譚溪月跟在后面看著顧慧英的?背影,心頭微澀,她壓下眼睛里的?酸,再笑著叫一聲“娘”。
顧慧英話被打斷,回頭瞪她,“別叫我,有事情就說!
譚溪月蹭到她跟前,“我想吃拆骨肉,還想吃肉燜子,再沾上點醋和您做的?辣椒油,可香了!
顧慧英沒好?氣,“想吃就快點兒搬!
譚溪月笑容加深,聲音里也多了些輕快,“好?,那我快快地搬!
顧慧英橫她一眼,再看到她臉上俏生生的?笑,心里縱使有再多的?悶氣,也讓她給笑沒了。
譚溪月搬完東西,脫下外套掛到里屋的?衣架上,又舀水洗了洗手。
顧慧英掀開爐子上坐著的?鍋,鍋蓋一掀開,霧白的?水氣在屋子里漫開,鍋里放著一盤拆骨肉,還有一盤已經切好?的?肉燜子,她全都端出來,擺到旁邊小?桌子上,又快速地拿辣椒油和醋調了個?蘸料,也放到桌子上。
譚溪月像是又回到了小?時候,一到年前家里殺豬煮肉的?這?一天,肉一煮熟,她娘就會給她弄出一盤拆骨肉和肉燜子,拆骨肉她喜歡吃帶筋和脆骨的?,咬起?來脆脆的?,又筋道,燜子她喜歡吃剛出鍋的?,不用炒也不用炸,就拿調料簡單一拌,她自己就能吃上一小?盤,吃得她那個?小?肚子都成了圓皮球。
她哥笑她是個?小?饞貓,她爹會拉著她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溜,溜得她肚子下去了,她就又餓了,娘怕她吃太多第二天會不舒服,不許她再吃,哥會偷偷地拿一塊兒燜子塞到她嘴里,讓她躲到門口后面去吃,爹看到了也只當沒看到,還會給他們打掩護,娘看到了會生氣地罵哥兩?句,再喂給他倆一人一個?山楂丸。
小?時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苦,只覺得每一天都很快樂,長?大后才知道那些生活的?苦都是爹娘在給他們撐著,現在他們長?大了,爹不在了,娘老了,有些事情就該他們自己來承擔了,如果再重新來過一次,她大概還是會選擇什么都不說……
好?在,一切都過來了,她越來越好?,他們家的?日子也越來越好?,想來,肯定是爹在天上保佑著他們呢。
譚溪月夾了塊兒熱乎乎的?燜子,又蘸了些蘸料,送到顧慧英嘴邊。
顧慧英不耐煩,“我吃不會自己夾。”
譚溪月筷子不動,也不說話,只瞅著顧慧英,讓她張嘴。
顧慧英拗不過她,最終還是張開嘴,把燜子吃了進去。
安靜的?屋子里只有煤爐內火苗竄動的?細微聲響,譚溪月微微笑開,顧慧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里輕輕嘆息一聲,她生了個?傻閨,隨了她那個?爹,什么事情都想著要自己扛,她什么都幫不了她,就希望陸崢能真正地走到她心里去,給她分擔一些心里壓著的?苦。
譚溪月飯前吃了一盤肉燜子和一盤拆骨肉,到吃飯的?時候就不太能吃得下去了,她只覺得很渴,小?口小?口地喝著葡萄酒。
葡萄酒是下午劉長?峰送過來的?,除了葡萄酒,劉長?峰還拉了一車滿滿的?年貨,都不等顧慧英說什么,搬起?東西來就往屋里放,說是替他家老太太送的?,他要是完不成這?個?任務,還把東西給原樣拉回去,那老太太就不許他再進家門。
顧慧英明?白,劉家是打算以后兩?家拉扯起?來,要深入往來結交的?意思,今天來的?不止劉長?峰,上午已經來了好?幾撥人了,她知道他們沖的?都是陸崢,她也就沒再往外推,她把她娘哥家郵過來的?兩?根山參給包上,又裝了些鹵牛肉和肉燜子,讓劉長?峰給帶回去。
劉長?峰見到鹵肉和燜子眼睛都亮了,他之?前在譚家吃過一次飯,一直忘不了顧慧英做飯的?味道,整天在家里念叨他譚家大娘做飯有多好?吃,把成素芬都說饞了,還在琢磨著找什么借口來譚家蹭一頓飯,這?下好?了,他親愛的?娘親大人要是看到他帶著這?些回去,今年過年的?壓歲錢不得給他翻一番。
劉長?峰高高興興地把東西裝上車,還不忘跟顧慧英說,那葡萄酒是他娘自己釀的?,專門給大娘和兩?個?嫂子做的?,度數不高,當飲料喝也行,大娘可以嘗嘗看,他娘做飯不行,但釀葡萄酒是一絕,大娘和嫂子們如果喜歡的?話,他下次再送些過來。
劉長?峰心里有自己的?小?盤算,他回頭要是再送酒來,大娘不還得給他裝些吃的?回去,這?樣一來二去,他就能常吃到大娘的?手藝了。
葡萄酒確實好?喝,酸酸甜甜的?,不僅沈雅萍和顧慧英喝中那個?味道了,就連一向不喜歡喝酒的?譚溪月喝完一杯后,又續了半杯。
顧慧英看譚溪川和陸崢,“你們還得再準備些東西,回頭給劉家送過去,他們備的?禮很重,咱不能占人家的?便宜!
她又給他們說了一遍,今天都有誰到家里來,讓他們心里有個?數,就算再忙,年前也得提著禮,到人家家里登門拜訪一趟。
譚溪川咽下嘴里的?肉,忙說好?。
陸崢回顧慧英,“您不用擔心,東西我都備好?了,明?天哥和我一塊兒,我們一家一家地去登門回禮。”
顧慧英點點頭,她也就是瞎操心,她已經看出來了,不管是在人情世故上,還是在其他方面,他比她這?個?老婆子想得要周全得多,性子穩重,腦子也好?使,會來事兒,能籠絡住人心,不然他話都說不利索,那個?什么物流公司那么大的?一個?攤子,也不能說鋪起?來就鋪起?來,那不僅靠錢,還得靠人。
譚溪川咧嘴笑,也該他有福氣,攤上這?么個?好?妹夫,能省好?多心。
桌子底下,沈雅萍踹譚溪川一腳,就知道笑,那些買東西的?錢回頭得想辦法從什么地方補給姑爺,總不能他們一分錢都不出,還白賺個?人家的?情面兒,那他們的?臉也太大了些。
譚溪川疼得齜牙咧嘴的?,他怕他媳婦兒那沒收回去的?腳再踹下來,連連使眼色說自己知道了。
他摸摸自己都快腫起?來的?腳踝,心里暗自嘀咕,他不僅攤上個?好?妹夫,還娶了個?好?媳婦兒,他們家的?日子怎么可能不越過越紅火。
譚溪月一直沒說話,她葡萄酒喝得有些多,酒勁兒現在上來了,窩在椅子上,懶懶地不想動,只半托著腮,看著她哥和嫂子笑,她哥肯定又做什么事兒惹到嫂子了,她嫂子踹的?那一腳可不輕,她這?邊的?桌子都有些輕晃。
陸崢看她一眼,伸手要拿掉她面前的?酒杯。
譚溪月按住他,干嘛要拿她的?酒杯,她還沒喝完。
陸崢捏捏她的?手指,低聲道,“不能再喝了!
譚溪月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她小?聲跟他討價還價,“我再喝一小?口!
陸崢拿起?酒杯,遞到她嘴邊,譚溪月唇剛沾到酒,還沒抿多少?,他就把酒杯給移走了,譚溪月有些惱地踢他一下,陸崢眼里生出笑,屈指輕輕抹掉她唇角的?酒漬。
顧慧英余光里瞅瞅桌子那邊那倆人,再瞅瞅桌子這?邊這?倆人,端起?酒杯沖著屋外的?夜空喝了一口酒,早走有早走的?福氣,晚走有晚走的?福氣,她怎么也得活到孩子們的?生活都穩妥了,這?樣她也能安心上去和他團聚,他現在得在上面好?好?地看顧著他們一家子,每個?人都得平平安安的?才行。
寒冬的?夜空深遠又靜謐,月光明?亮,繁星閃爍,像是在笑,也像是在說好?。
譚溪月回到家,沖了個?熱水澡,頭反而更暈了,她翹著兩?條細白的?腿,趴在床上邊晾頭發,邊翻著一本剛從家里帶過來的?書?。
翻到中間,書?里掉出來張照片,是一張證件照,這?應該是她報考中專的?時候去照相?館照的?,那個?時候她對未來還有很多的?迷茫,沒想到一晃這?么多年都過去了,現在的?她相?比以前,好?像對未來多了些堅定,至少?她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洗澡間的?門打開,陸崢擦著頭發從里面走出來,譚溪月抬起?眼看他,陸崢對上她的?眼睛,不緊不慢地走到她跟前,輕彈一下她瑩白的?額頭,“看我做什么?”
譚溪月攥住他的?手指,左右晃了晃,“我能看看你以前的?照片嗎?”
她想看看當初那個?站在雪地里的?男生長?什么樣子,肯定比現在青澀,眼睛應該還是一樣的?漂亮。
陸崢捏捏她的?臉頰,低聲問,“以前是多以前?”
他明?明?就知道她想看的?是什么,還在這?兒故意逗她,譚溪月偏頭咬上他的?虎口,壞人。
陸崢抄上她的?腰,將她打橫抱起?來。
譚溪月驚呼一下,使勁捶他的?肩,他總是這?樣搞突襲。
陸崢扯過條毯子裹到她身?上,抱著她走到客廳的?落地衣架前,他從外套里掏出錢包,翻開最底下那一層,她給他求來的?平安符下面壓著一張小?小?的?黑白照片,他抽出那張照片來,遞給她。
譚溪月接過照片,仔細看著,照片上一個?年輕的?女?人和一個?男孩兒并肩而立,兩?個?人有著相?似的?眉眼。
女?人烏發低挽,一身?墨綠色的?旗袍,微微笑著,氣質溫婉沉靜,很像書?里描寫的?那種?民國時期的?大家小?姐,男孩兒高高瘦瘦,肩背挺拔,眼神看著冷漠,眼底卻?藏著些不多見的?溫柔。
譚溪月輕輕撫過照片,看向他,“她好?漂亮,你很像她,眼睛尤其像!
陸崢也看向照片里的?女?人。
在沒有他的?以前,她更漂亮,那個?人給他看了她上學時的?照片,笑容燦爛又明?媚,不見半點愁苦,她本該像那樣一直生活下去,至少?她的?生活里不該多出來一個?他。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大學教授的?父親一夜之?間被扣上了帽子,家里被抄了個?亂七八糟,親戚朋友全都斷絕了關系,婚禮前一天被青梅竹馬的?未婚夫退了婚,在退婚后兩?個?月又查出了身?孕,短短幾個?月,她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沒人知道她一個?人走過來有多難,但她從沒跟他講過那些難,也從沒跟他有過任何的?抱怨,她努力把生活一點點變好?,也努力給他撐起?了一個?家。
那個?人問,她是不是到死都在恨他?他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有愛才會有恨,從他決定要退婚的?那一刻,她對他已經沒了半點愛,又哪兒來的?恨。
陸崢默了許久,扯了下嘴角,“她不該選擇生下我,要是沒有我,她的?生活會完全不一樣,我對她而言,實際就是個?累贅!
譚溪月捂住他的?嘴。
陸崢看著她,眼神沉默。
譚溪月用手指一點點描摹著他的?眉眼,“你不只是模樣像她,性子應該也像,她一看就是那種?很有主見,想好?了要做什么事情,就不會再猶豫和后悔的?人,她當初既然選擇生下了你,肯定是因為她想要你當她的?寶寶,她應該很愛很愛你,她要是聽到你這?么說自己,該傷心了!
陸崢眸光微動。
譚溪月摟上他的?脖子,“你該帶我去看看她的?,我要當面謝謝她!
陸崢啞聲問,“謝她什么?”
譚溪月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回,“謝謝娘,給了你生命,然后才能有我和你的?相?遇,不然……我一直等啊等,怎么也等不到你,誰又來叫我貓貓,娘大概是不忍心看我成為一只孤單的?小?貓兒,所以把你送到了我身?邊!
窗外的?流星劃過一整個?漆黑的?天際,不知道照亮了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