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大?年?三十兒的一大?早, 譚家小院里擠滿了街坊鄰居,全都是來看譚家那嶄新的大?彩電的。
在村里,誰家要是能有臺彩電, 那是件正經的稀奇事兒, 畢竟少有人?家會舍得?一下?子花出去一整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積蓄。
有人?看著電視咂舌道,“慧英嫂子,這大?川兒在那個運輸公司一年?能掙不老少錢吧, 這大?彩電說給你背回來就背回來了。”
顧慧英一邊給蹲在前頭的幾個小孩兒分?糖和瓜子,一邊回道,“不是他買的。”
她說著話?, 看到一個小胖墩正顫顫巍巍地扒著梯子向上爬,這個小胖墩家里的大?人?還不在這兒,顧慧英也不敢大?聲喊他, 忙扔下?果盤, 輕著腳步小跑過去。
這邊人?群里的熱鬧還在繼續,有人?壓著嗓音回剛才那人?,“這彩電肯定是慧英嫂子那啞巴女婿給送來的啊,這得?幾千塊呢,咱村里除了他,誰還能這么有錢。”
其?他人?附和地點點頭。
又有人?小聲道, “欸, 你們去看過鎮東那泥洼地了嗎?”
另一人?回,“霍,現在那兒可?不能叫泥洼地了,那得?叫什么產業園, 你沒看那牌子都立起來了嗎,這才多長時間, 那兒可?大?變了樣兒。”
他又放低了些聲音,“我聽我那在鎮政府上班的姐夫說,那啞巴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長遠,那是塊兒不多見的風水寶地,等明年?另一條國?道一修好,那就是臨著兩條國?道,我們這兒又正好是三個省的交叉口?,他想做的又是那物流生意,我姐夫說,他只要前期一鋪開,后面他的生意就能做到全國?去,到時候劉家這個鎮上首富的位置恐怕都得?挪一挪了。”
旁邊的胖嬸子磕著瓜子一揚眉,“何?止是鎮上,你以為人?家就盯著咱這一畝三分?地兒呢,人?家那腦子轉得?快著呢,琢磨的事情我們根本想不到,不說別的,就說他拉回的那批車,劉鳳蓮當?時不還說人?拉回的都是破爛嗎,她都忘了人?家是做什么的,我聽我男人?說,那批二手車總共也沒花多少錢,在他手里一翻新改裝過,比新車都好使,人?家這叫花小錢辦大?事兒。”
有人?心里開始酸了,嘁她一聲,“胖嬸兒,你別讓你男人?聽風就是雨,別人?說什么他就信什么,那二手車再改裝能比那新車好使?你們把他捧得?也太高了。”
胖嬸子最恨別人?不信她說的話?,她把瓜子皮一吐,急聲道,“我男人?不是聽別人?說的,他都開過那些車了,他昨天?去那產業園應聘司機了,”她說到一半,又得?意起來,“他年?后就不跟著你去工地上砌墻做小工了,他應聘上了,初七就到崗,以后跑完一趟活就能回一次家,再也不用在外面干一年?到年?底才能回家一次了。”
那人?動了心思,悄聲問胖嬸,“當?司機能給開多少錢?”
胖嬸神神秘秘道,“這我不能跟你說,這得?看你能開什么車,你開車技術怎么樣,反正那管事兒的跟我男人?說了,只要肯干,能吃得?了苦,跑車跑的趟數多,一年?少說得?……”
胖嬸實在是憋不住事兒,湊到那人?耳邊說了個數兒,還往少了說了點兒。
那人?驚了,“這么多?!”
胖嬸摸著自己的胸脯叫了聲親娘,“哎呀,你這一驚一乍的,嚇得?我心臟都一突,你要是想干也去應聘啊,他們現在正招人?呢,咱們自己村的他肯定優先用。”
那人?著急,“可?我不會開車呀。”
胖嬸又悠閑地磕上了瓜子,想當?初她男人?非要花幾千塊錢去學個駕照,她還抄凳子跟他大?干了一仗,現在看來她那個小瘦巴男人?做事兒還是有點兒腦子的,不然現在去哪兒找這么好的活計,她看那人?,“那你去考駕照啊。”
那人?茫然,“我去哪兒考?你男人?當?初在哪兒考的?”
胖嬸回,“我男人?那會兒是去縣里考的,老遠了。哎,對了,那產業園旁邊就要辦個駕校,年?后就開張了,你可?以去那兒報,剛開業還有優惠呢。”
那人?納悶,“誰在那兒辦的駕校?我之前也沒聽過啊。”
胖嬸道,“劉大?戶。”
那人?又驚訝,“我草,他倆這是聯合起來做生意了?”
胖嬸點頭,“我男人?說這叫強強聯合。”
周圍豎著耳朵聽的人?把胖嬸說的信息暗暗記到了心里,有著急的已經跑回去打聽了。
顧慧英抱著那個小胖墩過來,拿糖哄住他,又嚴厲道,以后不準爬梯子了,很危險,從?上面摔下?來,要是把牙齒摔壞了,就吃不了肉了。
小胖墩本來還在哭鬧,看到糖,又聽到爬梯子摔壞牙就不能吃肉了,這才安靜下?來,吃肉對他來說可?是件大?事兒,他乖乖保證以后不會再爬梯子了。顧慧英又給了他兩塊兒奶糖做獎勵,小胖墩高高興興地走了。
胖嬸笑著對顧慧英道,“慧英嫂子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多鬧騰的臭小子到了你手里也能被哄好,做飯也厲害,這挑女婿的眼光更好,咱小月兒她對象可是個本事兒人,現在都當?大?老板了,人?也孝順,這大彩電直接就給你送上門了。”
最后這幾句話?才是胖嬸的重點,以后譚家女婿可就是她男人的正經老板,她可?不得?多巴結著些。
顧慧英笑了笑,她平時也不是愛顯擺的人?,但這次語氣多少還是帶出了些不自覺的驕傲,“也不是他買的,是兒媳婦和閨女倆人?攤錢給我買的。”
胖嬸一呆,其?他人?也驚了下?,尤其?是那幾個嬸子大?娘,心里都在算,就是倆人?攤錢買一臺電視,也得?不老少錢呢。有人?想,這自己能掙錢就是硬氣,想怎么花都行,她要是敢花這么一大?筆錢給自己親娘買東西,家里的男人?不得?瘋了。也有人?想,這小月兒和大?川兒媳婦兒行啊,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原來是悶聲發大?財呢,這倆人?一年?得?掙多少錢啊,這大?彩電說買也能買。
譚溪月今年?年?終獎發得?多,幾個月的時間,銷售們的英語水平進步飛速,吳明謙一聽到他們在那兒說那些他一句都不懂的話?,就覺得?高興,再加上廠子不僅拉到了投資,效益也在轉好,訂單都已經排到明年?下?半年?了,吳明謙這陣子走路都帶上了風,他大?筆一揮,直接給譚溪月獎金翻了倍。
譚溪月拿出一部分?存進了銀行,除去買衣服和備年?貨還剩一部分?,她打算把老太太屋里那臺黑白電視給換了,那臺電視當?時買的時候就是二手的,現在畫質聲音什么的都不太好了,她還沒想好要換哪個牌子的,嫂子就給她拿過來一個厚厚的紅包。
沈雅萍光年?底這小一個月就掙了不少錢,小月兒一有時間就來店里幫她的忙,她不能讓她白辛苦。但譚溪月說什么也不肯收她的紅包,姑嫂兩個人?讓來推去,折騰了好半天?,最后倆人?一合計,把錢湊一起,去店里給顧慧英提了一臺彩電回來。
顧慧英嘴上罵她倆亂花錢,心里更多的是為她們高興,她們女人?能花錢比摳摳搜搜不敢花要好,能掙才敢花,心里有足夠多的底氣,不用一味地去看誰的臉色依附誰,那樣日子過起來才會舒坦。
院子里的人?聽完顧慧英的話?,神色各異,心思也各異,羨慕的有,眼紅的也有,可?再眼紅又有什么用,好日子是人?家辛辛苦苦奔出來的,有眼紅的這個時間,還不如回去琢磨琢磨來年?怎么掙錢。
熱鬧散去,鬧哄哄的小院安靜下?來,顧慧英拿掃帚掃著地面上的瓜子皮,現在家里只有她自己,譚溪川去出車了,年?前最后一趟,昨天?一大?早走的,說是今天?下?午才能回來,肯定是能趕上年?夜飯,沈雅萍一大?早回娘家了,她這段時間一直忙,都沒時間回去看看,趁今兒上午不算太忙,她開著她的大?三輪車,裝著半車的東西先去給她老爹老娘拜個早年?。
大?門口?處傳來些動靜,顧慧英抬起眼,看到來人?,臉色慢慢變冷。
顧慧英能猜到他是誰,三叔公昨天?來給她打過招呼了,說這個人?可?能會找上門,三叔公只嘆著氣說了個大?概,但顧慧英也能猜到事情的全貌,這人?比那戲文?里的陳世美還臭不要臉,她這輩子最看不上這種為了自己的前程就拋妻棄子的男人?。
程屹遠剛一下?車,看到這個逼仄的小院兒,心里多少還些底兒,一個農村的小老太太不可?能有多大?見識,軟硬兼施,恩威并重,他慣用的手段,幾句應該就能嚇唬住,但現在看到顧慧英的神色,他一時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顧慧英才不怕他,她直接開口?冷聲道,“我知道你是誰,我不能請你進屋,不是我們家不懂禮數,是我要是請你進了屋,就是打了陸崢的臉,有什么事情你就在院子里說吧。”
程屹遠對她這個態度,倒也不算太意外,他去找了那位應老板,也去找了三叔公,聽到他的自我介紹后,無一例外,都直接冷臉起身送客。
他該為他感到高興,畢竟有這么多人?都打心眼里看重他。
程屹遠也不廢話?,言簡意賅地說明來意。
顧慧英把掃帚往地上一杵,輕嗤一聲,“你覺得?你是在為他好,你這是在為你自己吧,你當?初想走就走,現在想回就回,我不說別的,你自己在心里問問你自己,你現在是一個孩子都沒有,你才想起來找他,但凡你有一個孩子,你會想起他娘倆在這個地球的哪個旮旯角吃苦受罪?別在這兒裝得?自己好像跟個多好的爹一樣,什么我是為他好,他在這個小地方會耽誤了自己的前程,你這就是打著為他好的幌子,想要減輕自己心里的罪孽。”
“什么是前程,他自己奔出來的,才是他的前程,你給的,對他來說,那就是侮辱,你那一攤子家業再大?,你覺得?他會背叛自己的親娘跟你走?別人?會怎么選擇,我不敢說,但我把話?給你撂在這兒,陸崢肯定不會,當?初有人?半夜爬他家的墻,他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兒把那么一個膀大?腰圓的大?男人?給揍了個半死不活,別人?說他小小年?紀,下?手就狠得?不行,他不狠他怎么能護住他娘,我就問問你,你那個時候在哪兒,你現在想起回來了,還為他好,我呸。”
顧慧英越說越生氣,就差指著鼻子罵人?了,“有些話?別人?不能說,我一個老婆子不怕你,他現在叫我一聲娘,我就做我一個當?娘的該為他做的事兒,我跟你說,你趕緊該回哪兒回哪兒,你去享你的福,過你的好日子,別在這兒東一家找西一家找,沒人?會去當?你的說客,你現在不來打擾他的生活,就是對他最大?的好,也是你唯一能做的事情。”
顧慧英說完自己想說的,提掃帚就要送客,“你趕緊走吧,大?三十兒的,我們家忙著呢,沒時間招待你。”
程屹遠還要再說。
顧慧英又看向他,“你想想他那在天?上的娘,她會希望你怎么做,她現在可?是在上面看著你呢,你要是多少還有點良心,就不要只顧著你自己。”
程屹遠驀地怔住,臉色慘淡一片。
她自然是希望他不再來打擾他們,她外表溫婉如水,性子卻?剛烈似刀,當?初他說分?手,她沒多問一句,只說既然是分?手,那就從?這一刻起,他倆一刀兩斷,再見也只做陌路人?。
她真的說到做到,再沒回頭看過他一眼。
她如果現在在天?上看著他,大?概也只會更看不起他吧,他確實不該來打擾兒子的生活,更不該來擾了她的安寧。
程屹遠走了,在大?年?三十兒的下?午離開了清水鎮,他走之前,以陸芷蘭的名義,給清水鎮留下?了大?筆的捐款,用于清水鎮的基礎建設。
這是她喜歡的地方,要是這里能變得?更好,她在天?上應該也會開心。
譚溪川在回來的路上和程屹遠的車擦肩而?過,他在后視鏡里看著那幾輛依次開出鎮的黑色車,心里還暗自嘀咕,這么好的車,還這么多輛,連車牌號都是連著的,他們清水鎮上這是來了什么大?人?物了。
不過這個小插曲很快被他拋到了腦后,他到了家,圍著那臺大?彩電轉了三圈,眉毛都快飛了起來,直說他老譚家有福氣,閨女閨女厲害,兒媳婦兒媳婦也有本事,姑爺更是不用說,他這個當?兒子當?哥的反而?成了最落后的那一個,他也得?加把勁兒使勁掙錢才行。
沈雅萍也是今年?才真正體會到自己掙錢的快樂,之前她跟譚溪川跑車拉貨那會兒不算,那會兒她感覺她就是譚溪川的小跟班,她得?聽譚溪川的指揮,現在她自己當?老板,所有的主動權都掌握在她自己手里,她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她揚聲對譚溪川道,“你等著吧,等我以后店開大?了,掙大?錢了,你就可?以辭職在家了,我養你。”
譚溪川樂得?不行,“哎,媳婦兒,你還真別說,我人?生的終極夢想就是在家里當?小白臉被媳婦兒養,你放心,要是真有那一天?,我肯定能做到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你就只管去外面掙大?錢就好。”
沈雅萍一想到那個場景,笑得?前仰后合的,連菜都切不下?去了。
顧慧英邊調著丸子餡兒,邊乜他倆一眼,“出息勁兒,你倆真是一個賽一個的有出息。”
譚溪川得?意地看顧慧英,“娘,您這話?說得?一點沒錯,我倆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顧慧英撿起盆里的胡蘿卜,虎著臉佯裝要砸他,“快去洗你的澡,一身臭汗味兒,待會兒澡堂子該關門了,年?三十兒的,誰還專門等著你。”
譚溪川抱著腦袋兩步并一步地趕緊跑出了屋,真惹急了老太太,她真能砸,他可?不想過大?年?三十兒的,腦袋上多出個大?包。
火爐邊上的桌子旁,譚溪月在包餃子,陸崢給她搟面皮,譚溪月包完一個餃子放到蓋簾上,看對面的人?一眼,小聲問,“看我干嘛,你也想當?小白臉?”
陸崢看她,不行。
譚溪月說得?篤定,“你當?不了。”
陸崢挑眉。
譚溪月回,“你長得?不白。”
陸崢拿手在鋪著面的案板上寫,【不一定長的白才當?得?好小白臉】
譚溪月彎眼笑,聲音壓得?更小,“你還挺有經驗,那你說怎么才能當?好。”
陸崢又要寫,譚溪月忙按住他的手,她雖然不知道他具體要寫什么,但她知道他肯定寫不出什么好話?來。
譚溪月胡亂地把案板上的字全給抹掉,低頭接著包自己的餃子,不再理他。
陸崢捏捏她紅紅的耳朵,又碰碰她翹挺的鼻尖,譚溪月擋不住他的手,白凈的臉上沾到了面粉,成了一只從?面粉堆里鉆出來的小花貓,她惱怒瞪他,陸崢看著她,黑漆漆的眸子里盛滿了笑。
笑得?她的心比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還要亂。
譚溪月紅著臉,面無表情地踩上他的腳,重重地碾了下?。
陸崢拿腿夾住她的腳,繼續若無其?事地搟面皮。
里屋的電視里放著往年?的春晚,相聲大?師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逗得?臺下?的觀眾捧腹大?笑。
“刺啦”一聲,沈雅萍將魚放到燒熱的油鍋里,香味和煙霧同時漫開,顧慧英“噠噠噠”地切著蔥姜,譚溪川收拾好換洗的衣服,騎上車剛要出門,想起什么,又小跑著回到屋里,悄摸聲兒地拿出兩個二踢響。
“砰砰砰”連著幾聲,鞭炮聲從?院子里騰空而?起,在天?上炸開,提前給除夕夜添了喜慶的味道。
陸崢剛瞄到了譚溪川的鬼鬼祟祟,提前捂住了譚溪月的耳朵,沈雅萍和顧慧英都被突然響起的聲響嚇了一激靈,兩個人?同時朝著院子里罵起來,譚溪川騎上摩托車,一溜煙地跑了,都跑出去了老遠,還能聽到他得?逞的哈哈大?笑。
平凡的煙火氣,熱鬧又鼓噪,卻?最能牽動人?的心。
天?色越暗,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聲越震耳欲聾。
熱氣騰騰的魚出了鍋,圓滾白胖的餃子端上滿滿當?當?都快沒了地兒的飯桌,杯子里倒滿酒,年?夜飯也正式開了桌。
譚溪月最先吃到一個包著糖的餃子,沈雅萍雙手一拍,“哎呀,咱小月兒和姑爺以后的生活肯定是越過越甜蜜。”
譚溪月咽下?嘴里的糖餃,把剩下?的那半餃子放到了旁邊人?的碗里,既然是喜氣兒,總不能她一個人?沾,讓他也沾沾吧。
桌子底下?,陸崢攥住她搭在膝蓋上的那只手,譚溪月踢他一下?,讓他松開,陸崢不松反而?攥得?更緊,他夾起那半個餃子放到嘴里,慢慢地嚼著。
確實很甜。
過了一會兒,沈雅萍吃到了一個包著硬幣的餃子,她的嘴又笑得?合不上了,吃到包著硬幣的餃子說明她來年?可?是要發大?財呀。
又過了一會兒,陸崢也吃到了一個包著硬幣的餃子。
譚溪川找到自己碗里分?別包著糖和硬幣的餃子,挨個都咬了一口?,好笑地看向顧慧英,“娘,人?那都是隨機吃到的才是好彩頭,你這不能給我們每個人?碗里都埋上倆呀,這能管用嗎?”
氣得?顧慧英一筷子敲上他的手,“閉上你那臭嘴,你懂什么,吃到了就是好彩頭有福氣,你管怎么吃到的。”
這一筷子敲得?溪川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他家老太太這手勁兒是真大?。
沈雅萍笑罵他活該,娘就該敲得?更狠點兒。
譚溪月將剛吃出來的硬幣放到一邊,也瞅著譚溪川直笑,反正從?小到大?每年?的大?年?三十兒,或早或晚,她哥必定得?討上一頓打,這是慣例,不然他這年?過不痛快。
陸崢把他碗里那個糖餃也一分?為二,一半給了她,他吃另一半,不過他總覺得?他這個糖餃,沒有她吃過給他的那個甜。
年?夜飯熱熱鬧鬧地吃完,譚家小院里慢慢聚起了人?,八點春節聯歡晚會要開始,大?家還沒在彩電上看過春晚,今天?都想來譚家看個新鮮,譚溪川直接把電視搬到了院子里,又擺上凳子,沈雅萍拿出瓜子糖果招呼大?家。
顧慧英知道譚溪月不愛湊這種熱鬧,她把譚溪月叫到里屋,拿出一摞東西給她,“你們就回吧,回去還有好多事兒呢,把這些拿上,這個是貼井上的,這些要貼到裝糧食的甕上,這些分?別貼到自行車,摩托車,小轎車上,紅布條也全都得?系上,哪處都不能落下?了。”
譚溪月點頭,把東西都收好。
顧慧英又從?坑底下?拿出一個手帕,里面包著四條紅繩,“這是我去求來的平安繩,你倆一人?一對,今天?晚上系上,出了正月十五才能摘下?來。”
譚溪月笑著說好。
顧慧英又嚴肅道,“還有最重要的事情,明天?一大?早要記得?給你婆婆上香,這個你可?千萬別忘了。”
譚溪月認真回,“知道了,娘,我都記著呢。”
外屋里,陸崢邊換著爐子里的煤球,邊聽著里屋母女兩人?的低聲細語,爐火映照下?的漆黑眸光里,生出溫柔的底色。
譚溪月穿好外套,戴好帽子,陸崢給她圍好圍巾,一手拿起她的包,一手攥上她的手,跟丈母娘告了別,拉著她出了屋。
一院子的人?原本還吵吵鬧鬧的,看到他倆出來,不自覺地起了身,譚溪川還沒說話?,有人?先道,“小月兒,陸老板,這就走了哈?”
譚溪月被圍巾遮住了大?半張臉,說話?不方便,陸崢回話?,嗓音沉穩清晰,“嗯,這就走了,先給大?家伙兒拜個早年?,過年?好。”
其?他人?先是一愣,紛紛笑著回,“過年?好”,“過年?好”。
譚溪川和沈雅萍不禁笑開,屋子里的顧慧英臉上也少有地展出了些笑容。
譚溪月站在他身邊,仰起頭看他,陸崢也低頭看她,他將她的手攏到掌心,慢慢攥緊。
兩人?回到家,八點剛過,春晚已經開始了,家里的電視很少打開,今天?一到家,譚溪月就打開了電視,轉到央視一套。
不過兩個人?都沒有看,陸崢拿著丈母娘給的那摞東西,該貼的貼,該系車上挨個給系上,譚溪月拿出明天?要穿的新衣服,貼身穿的,拿布墊著,放到了暖氣上,這樣明天?穿的時候就是暖暖和和的,她又把他明天?要穿的襯衫給熨好,然后拿著換洗衣服去洗澡了。
等她洗澡出來,電視里正播放小品,譚溪月盤腿坐到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擦著頭發,看一眼電視,再轉頭看一眼院子里的人?。
陸崢把最后一條紅布系到自行車上,又去鎖好大?門,回身正好和屋里看過來的視線對上,他沖她揚眉一笑,譚溪月壓下?心里無端起的悸動,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繼續看著電視擦頭發。
陸崢掀簾走進屋,譚溪月的眼睛還放在不知道在演什么的電視上,沒看他,陸崢也沒打擾她這么認真地看電視,他去洗澡間簡單沖了個澡,出來小品正好演完。
陸崢坐到她旁邊,從?她手里拿過毛巾,給她擦著頭發,偏頭看她,“剛才的小品講的什么?我看你看得?那么認真。”
譚溪月一頓,她哪兒知道小品講的是什么,她剛才的心思都沒放在小品上,一直被洗澡間的流水聲干擾。
她轉移他的注意力,“你先去我包里拿一個紅色的手帕,那里面有娘給我們求來的平安繩,今天?晚上要戴上。”
陸崢抬起她的下?巴,看她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心虛的時候,眼睫毛會眨得?特別快。”
譚溪月不承認,“我心虛什么,我眼睫毛一直都眨這么快。”
陸崢的手向下?,覆到了她腰間的癢癢肉上。
譚溪月最受不了他撓她的癢,她立刻投降,“我剛才都沒在看小品。”
陸崢低聲問,“那在看什么?”
譚溪月摟上他的脖子,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一直在看洗澡間的門,想你什么時候能洗澡出來。
陸崢箍緊她的腰,氣息漸沉,“想我出來做什么?”
譚溪月的氣息緊貼著他的耳根,聲音又小又軟,“你出來了,好給我擦頭發呀。”
陸崢緊繃的喉結一頓,唇不動聲色地慢慢勾起,她現在拿捏他拿捏得?是愈發的得?心應手。
他也湊到她耳邊,嗓音更啞,“小狐貍貓。”
譚溪月心里一動,輕輕刮一下?他的喉結,“我發現你現在這話?說得?是越來越好了,我有點擔心,以后我們要是吵架了,我吵不過你要怎么辦。”
陸崢喉結又是一滾,眸底克制著翻涌,“我不會跟你吵架。”
譚溪月輕哼一聲,“你現在不要把話?說這么滿,小心以后打自己臉。”
陸崢認真看她,“我不會惹你生氣。”
譚溪月想了想,“那我要是惹你生氣了呢?”
陸崢問,“比如?”
譚溪月回,“誰知道呢,你長這么大?個子,心眼卻?不太大?,什么醋都喜歡吃一吃,說不準什么時候就生上悶氣了。”
陸崢笑,“這個簡單,你過來親親我,我就不生氣了。
譚溪月捧起他的臉,“你這么好哄的嗎?”
陸崢看她,“你可?以試一試。”
譚溪月歪頭,不知道為什么,她很喜歡看他被她惹急的樣子,她不怕死地挑釁,“試試什么?讓你吃一吃醋,然后試試你的心眼究竟有多小?”
果然,陸崢目光一沉,把毛巾啪一下?摜到旁邊的架子上,托起她的腰,將她扔回了床上,他不給她任何?逃脫的機會,直接翻身覆上去。
譚溪月揪住他的頭發,微弱的聲音在他兇悍的吻下?斷斷續續地傳出來,“喂,我們今晚要守歲的。”
陸崢冷笑,她要是想老老實實守歲就不會在這兒挑釁他,電視里的春晚還在繼續,外面的鞭炮聲接連不斷地響起,這些聲音譚溪月都聽不到,她耳邊只有他深深重重的喘息,淚眼模糊的視線里也只能看到他。
后面她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譚溪月再次睜眼,是被突然變密的鞭炮聲給吵醒的,墻上的鐘表差一分?鐘就要指向十二點,床那邊沒有人?,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扯過一條毯子裹住自己,拖著酸軟的身體下?了床,走到窗臺前,打開了窗戶。
院子里燈火通明,陸崢聽到動靜,回過頭,目光交匯的一瞬,剛剛點燃的鞭炮噼里啪啦地響起來。
譚溪月趴在窗戶上,對他眉眼彎彎地笑,用口?型道,“新年?快樂呀,陸小崢。”
陸崢走過來,慢慢俯下?身,額頭抵住她的額頭,唇輕輕貼上她的唇,一字一句地啞聲回,“新年?快樂,貓貓。”
零點的鞭炮聲再響,也抵不過兩顆心臟碰撞在一起的熱烈。
四年?后的六月,燥熱的空氣到處彌漫著茉莉花香,陽光燦爛似流火。
畢業典禮剛剛結束,天?氣熱得?都快要將人?烤化,大?家都在往小賣鋪里奔,譚溪月宿舍里的幾個人?也走進了小賣鋪,譚溪月去拿了瓶水,剛才在太陽底下?坐太久了,她有些渴。
宿舍的小妹蘇云菲蹭到譚溪月旁邊撒嬌,“溪月姐,你就好了,保研成功,導師還是文?慧老師,她可?是我們這個專業的大?拿,跟著她,以后肯定錯不了,不像我,到現在工作還沒著落呢,我可?愁死了。”
譚溪月看著她笑,“你這不是工作沒著落愁的,是要你的單位太多了,你不知道要去哪家愁的吧。”
蘇云菲嘿嘿地笑,“我想去的那家還沒給信兒呢,我想再等等。”
譚溪月摸摸她的頭,“有一句話?叫好飯不怕晚,好消息總會來得?稍微晚一點兒,咱不急哈。”
蘇云菲使勁點點頭,她就喜歡聽溪月姐說話?,每次都能說到她心坎上,她心情轉好,高高興興地去后面拿好吃的了。
譚溪月站在小賣鋪門口?安靜地等宿舍的其?他人?,嘈雜的人?聲中她隱隱聽到什么,尋著聲音偏頭看向小賣鋪的電視,電視里正在播放新聞,省里的一把手應江親自出席一個財經論?壇活動,為本省的十大?杰出青年?頒獎。
她看得?太認真,沒注意到有人?站到了她的身后。
她前面一高一矮的兩個女生也在抻著脖子看電視。
高個子女生壓著聲音道,“你快看中間那個高高的男人?,我去,這個人?也太帥了點兒吧。”
矮個子女生更激動,“我知道他,他叫陸崢,我小叔不是記者嗎,之前專門采訪過他,他那個公司才成立不過三四年?,現在已經是省里一數二的納稅大?戶了,我小叔對他評價可?高了,說他即便是恰巧抓住了機遇,天?時地利也都在眷顧他,那也得?有做事兒的腦子和氣魄才行。”
高個子女生驚訝,“你小叔那么一個眼高于頂的人?,我還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夸誰呢。”
矮個子女生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說出來,“因為他真的很厲害啊,他以前都不會說話?,會說話?是近幾年?的事情。”
高個子女生更驚訝,對這個人?也更好奇了,“啊,那他真的好厲害,他結婚了嗎?”
矮個子女生回,“這個我小叔倒沒說,不過應該還沒有吧,他年?紀看起來也不算大?,而?且他們這種人?,不都是先忙事業,沒時間結婚。”
高個子女生仔細看電視里的人?,“不對啊,他無名指上戴著戒指呢。”
譚溪月摩挲著脖子里項鏈上的同款戒指,從?電視上收回視線,一轉頭,愣住。
陸崢牽上她手,捏了捏,低聲道,“抱歉,我來晚了。”
譚溪月看著他,眼睛里慢慢揚出笑。
怎么會晚,她正在想他,他就來了,時間出現得?剛剛好。
以前是,現在也是。
有些事情也許命中早已注定,兜兜轉轉,該相遇的人?終會相遇。
人?生的出場順序不分?早晚,只論?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