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謝玄喉結(jié)滾動,再不想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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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池的小亭旁, 站著一對少男少女。
少年俊秀的面龐上滿是羞赧之色,將什么東西交給少女。少女絕色傾城,一低頭一抬手間全是驚鴻艷影般令人移不開視線。
她的纖纖玉手將小巧的雕花檀木錦盒打開, 眉眼間舒展如花般緩緩綻放, 先將里面的精致的香盒取出, 看到里面的圓潤的沉香珠后抿唇一笑。
這一笑讓那一池的荷花盡皆黯然,也讓少年看得如癡如迷。
“喜歡嗎?”少年滿含期待地問。
少女將香盒放下, 取出里面的木符牌, 翻來覆去地在手中把玩著:“不知情深有幾重, 只愿驚鴻曾照影。原來我隨口一說的話, 業(yè)表哥你居然全都記得。”
“只要是你說的,我一個字也不會忘。”少年又問:“明月妹妹, 你可喜歡?”
“喜歡。”少女摩挲著木符牌上的字, “我最喜歡這個, 業(yè)表哥你看, 這兩句話里的字成雙成對,尤其是重影這兩個字,像不像一對相愛相親的有情人?”
“你喜歡就好。”少年依舊癡望著她,恨不得就此地老天荒。
若是他們所有的年華都停在那時……
思及此,蕭彥感覺心口又是一陣翻涌,再次吐出一大口血來。
他再抬頭,看著林重影,似是想從林重影的臉上看出故人的些許影子, 卻又在遍尋無果后松了一口氣。
“你不要提她,你一點也不像她……”
說完,他的劍偏了過來,“你活著, 終會是整個大昭朝的隱患。我聽你說話,見你行事,知曉你也是明理之人,難道你忍心看到國之基石為你動搖的那一天?屆時君王私德有虧,四方蠢蠢欲動,必會禍及天下百姓。”
林重影只覺可笑。
當(dāng)年他起兵逼宮,血洗大盛宮時,怎么沒想過天下百姓?
“蕭二爺真是過譽了,我何等渺小,也能動搖國之基石?”
“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
“蕭二爺?shù)囊馑际悄銈兇笳训慕胶蔚鹊拇嗳酰乙粋微不足道的弱女子都能憑一己之力將其動搖。你和先帝不愧是父子,一個將自己所有的過錯推到女子身上,任由世人罵我娘是禍水,是妖妃。另一個因為自己的私心,故意危言聳聽,用天下百姓來逼我去死。你和他一樣卑鄙無恥!”
蕭彥聞言,表情開始變得猙獰。
他生平最為痛恨的就是身為那個人兒子的事實,而今居然有人告訴他,他不愧是那個人的兒子,和那個人一樣卑鄙無恥。
這個孩子一點也不像明月!
他握著劍的手不由得用力,關(guān)節(jié)寸寸變白的同時,已然動了殺心。
謝玄身形一動,完完全全將林重影護(hù)在自己身后,“蕭二爺,你們蕭家是皇族,是大昭的天。天降大任于蕭氏,為的是萬民安樂。當(dāng)年你發(fā)兵逼宮,你應(yīng)知多少人因為你的怒火而死。魯國公府、顏家、衛(wèi)家、左家,那么多的世族高門因為你而一夜之間傾覆不再。你之罪孽尚可存活于世,為何容不下一個安分守己的女子?”
“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
“她是漢陽林氏的庶女,后被過繼到太學(xué)林司丞膝下。日后她會嫁給我,成了我謝玄的妻子,敢問蕭二爺,她如何禍害天下,又如何動搖江山?”
蕭彥還緊握著手中的劍,目光仍舊凌厲,但殺氣卻是散了些。
林重影看著他,莫名替顏明月有些不值。蕭家的兄弟倆,說起來好像都很愛顏明月,實則都是自私之人。
倘若顏明月還活著,也不知會不會失望?
“蕭二爺,我知你的心思,你因自己險些害得江山動搖之事耿耿于懷,哪怕被貶為庶人,你依然憂國憂民,不愿天下百姓受苦。但你若認(rèn)為我的存在會動搖江山,那你委實是太過高看我,也太過貶低你們蕭家。我和我娘一樣,這輩子圖的就是平安喜樂,我娘一生曲折未能如愿,我想替她好好活下去,一生順?biāo)扉L命百歲,僅此而已。”
蕭彥眼中的殺氣已經(jīng)不再,取而代之的沉痛和悲傷。
林重影見之,又道:“不知情深有幾種重,只愿驚鴻曾照影。我娘替我取名重影,想來心中始終有放不下的東西。蕭二爺既然是她的舊友,應(yīng)該明白她的心思。”
先前實在是不吐不快,險些將這蕭彥給激得當(dāng)場結(jié)果了她。如今該說的都說了,還是得說些軟話裝些可憐,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緊。
很顯然,她的話應(yīng)該有效果。
蕭彥手中的劍已經(jīng)垂下,看上去沒什么威脅。他一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表情似悲似喜,似哭又似笑。
重影重影……
原來明月心里的人一直是他!
不知過了多久,他將劍入鞘,深深地看向林重影。
“我會一直看著你!”
看就看吧。
林重影如此想著,心知這一關(guān)算是過了。
等人走了,她立馬朝外間跑去。根兒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她一探氣息,竟是溫?zé)峋鶆颍雭碇皇腔杷^去,并無大礙。
這一夜真是驚心動魄,此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心全是汗,雙腿也軟得不行,下意識抓住謝玄的衣服。
謝玄大手一托,穩(wěn)穩(wěn)地將她扶住。
四目相視時,她竟然還能笑出來。
燭火幽幽的光影中,恰如芙蓉迎風(fēng)開,一時之間光彩奪目。當(dāng)真是羞花閉月,花輕顫月輕搖,猶似明珠耀世來。
謝玄喉結(jié)滾動,再不想壓制內(nèi)心的兇獸,低頭傾注著自己的渴望。
兩人交纏著,唇齒相纏氣息相融。
許久之后,唇相離,卻相近。
“祖母不日便會抵京,她一到,我們就成婚。”
林重影感覺自己的嘴都是腫的,腦子也是脹的,聽到這話后幾乎沒有半秒驚疑,微喘著“嗯”了一聲。
這一聲將剛滅的火又點燃,謝玄的氣息再次纏上來。
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原本昏睡的根兒不知何時醒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閉上眼睛裝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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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謝老夫人和魏氏一行抵京。
次日一早,大顧氏和林重影先去謝府拜訪,而林同州則要等下值后再去。
母女倆一進(jìn)屋,屋內(nèi)所有人的皆是眼前一亮。
少女脫去桃紅色的斗篷,露出芙蓉色的衣裙,頂著一張芙蓉面,端地是冷雪霜寒中最為動人的芙蓉花,盡顯傾城之姿。
魏氏見之,眼神略顯晦澀。
當(dāng)初在林家時,她還想著這孩子脫離林家后,日后不管嫁到什么人家應(yīng)該都不會差,卻也沒想到仍舊是落在謝家,且還是謝家這一代中最為出色的子孫。
時至今日,她隱約有些回過神來,暗忖著或許早在臨安之時,大房那位人中龍鳳的大侄子便存了心思,或許這孩子被過繼一事也是另有隱情。
若說酸意,倒也不是。倘若說有多高興,那也談不上。認(rèn)真說起來,更多的應(yīng)該是復(fù)雜。畢竟曾經(jīng)險些給自己兒子為妾的人,搖身一變成了大房的嫡長孫媳,她這個當(dāng)嬸子的多少有些糾結(jié)。
“這孩子是越發(fā)的水靈了。”她對大顧氏道:“媖表妹好福氣。”
大顧氏微微一笑,“借二表嫂吉言。”
謝老夫人滿眼含笑,招呼母女倆坐下。
一別多日,眾人自有不少事可以說。
臨安值得說道的事情有二,一是謝和為準(zhǔn)備下一次的鄉(xiāng)試,前些日子已正式搬到學(xué)堂去住。二是小顧氏臨盆在即,她們在進(jìn)京之前已送去催生禮。三是三房的一些事,比如說孟雯兒和謝為已經(jīng)定親,婚期定在來年的五月。
說完臨安的事,接著便是京里的事。
提到林家和趙氏,眾人各有唏噓。
謝老夫人道:“那林家原來是從里面爛出來的,落到今日這般田地也是在所難免。好在親事已退,影兒這丫頭也摘脫出來。”
說到之前那樁親事,魏氏慶幸之余,還有后怕與自責(zé)。她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女兒,思及自己的閨友桓國公夫人張氏,總覺得心口堵得慌。
多年互通有無,她將這門親事看得很重。若非女兒為救李家蓁姐兒而破了相,恐怕親事也已作罷。
她愛憐地摸著謝舜寧那落疤的額頭,皺眉嘆了一口氣。
謝舜寧握住她的手,道:“母親,些許小傷,一點也不礙事。等過些日子再淡些,應(yīng)該不怎么看得出來。”
謝老夫人也朝她看來,神色中滿是心疼之色。
陸氏為緩和突然凝重的氣氛,說起趙氏后來的事,“外面都傳她搬空林家時,除去大部分歸了晉西伯府,自己應(yīng)該克留下不少東西。為怕林舉人追究,走的時候連其子林紹都未知會,也是心狠之人。”
闔京上下,幾乎所有人都是這么認(rèn)為。
眾人說了好一會兒的話,謝老夫人說自己有點乏,讓林重影扶自己去休息。
林重影知道,老太太是有話和自己說。
謝老夫人在謝府的院子,也叫寶安堂,雖然布局和儒園的寶安堂大不相同,但給人的莊嚴(yán)厚重的感覺差不多。
鎏金的銅盆中炭火極足,香爐中的檀香與溫暖越發(fā)讓人心安。紅白兩位嬤嬤守在外間,林重影獨自一人陪老太太進(jìn)內(nèi)室。
內(nèi)室私密,卻更顯親近。
謝老夫人并不是真的要歇息,拉著她的手坐在軟榻之上,目光慈愛無比,認(rèn)認(rèn)真真地打量著她。
她眼眶漸紅,微微垂下眼皮。
“你的事,我都聽大郎說了。”
“姨祖母。”她抬起頭來,只喚了這一聲,像是再也說不出更多話來。
謝老夫人伸出手,撫著她的臉。
“你和她一點也不像。”
這個她,當(dāng)然是指顏明月。
“也幸好,你不像她。”
林重影想,若是原主長得像顏明月,應(yīng)該活不到十幾歲。
“姨祖母,我自知身世復(fù)雜,恐怕會給家里帶來麻煩。您幫我勸勸大表哥,這門親事實在是不妥當(dāng),讓他不必太過執(zhí)著。”
將心比心,若是易地而處,換成任何一個當(dāng)祖母的,也不希望自己最為出息的孫子與她這樣身世復(fù)雜的女子扯上關(guān)系。
她這一招是以退為進(jìn),哪怕看得出來老太太對她的態(tài)度只有憐惜而無嫌棄,有些事她還是要做,有些話也還是要說。
因為她必須要做好,不能讓老太太對她有任何的膈應(yīng)。換句話說,就是既要裝可憐,還要裝懂事。
果然,老太太看她的目光又多了心疼之色。
“慧極必傷,多思則慮,這門親事是大郎的母親和父親做的主,任是說破了天,別人也挑不出你的錯來。大郎那孩子性子淡,好不容易有個上心的姑娘,我這個當(dāng)祖母的豈能沒眼色地勸他放手?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謝家也不是什么小門小戶,天大的麻煩也有轉(zhuǎn)寰之力。”
還真是天大的麻煩。
林重影很是汗顏,為自己的茶,也為自己的小心思。
這時外面響起謝玄的聲音,謝老夫人“咦”了一聲,眼底頓時堆滿笑意,意味深長地看向林重影。林重影再次低下頭去,臉頰不受控制地泛紅。
不多會兒,謝玄掀簾進(jìn)來。
“這個時辰,你怎么回來了?”謝老夫人問他。
他倒是一點也不羞愧,直接回道:“我向陛下告了假。”
“你幾時學(xué)得如此滑頭?你向陛下告假,莫不是借了我老婆子的名義,說是要陪我吧?”謝老夫人揶揄著,眼底的笑意已經(jīng)溢出來。
“孝字為大,孫兒自是要多陪陪祖母。”
謝老夫人嗔他,對林重影道:“你聽聽,他是不是在誆我?”
林重影下意識朝他看去,正好與他的目光對上。他那清冷的眸色中,隱有火光在漫延,瞧著有些嚇人。
老太太將他們的眉眼互動盡收眼里,越發(fā)笑得欣慰。
他眼神越發(fā)的放肆,當(dāng)著自家祖母的面也不知收斂一些。林重影被他看得實在是招架不住,只好低下頭去。
饒是如此,還能清楚感覺到他的目光還落在自己身上。
這人真是夠了!
老太太還在呢,也不知道控制一下。
正思忖著,便聽到他對謝老夫人道:“祖母,我問過海大人,他說下月陽日初九是好日子,最宜婚嫁,您老人家以為如何?”
“……”
今日是二十八,到下月初九還剩十一天。
要不要這么急啊!
第92章 第 92 章 他身體明顯往林重影這么……
謝老夫人笑瞇瞇地看著眼前金童玉女般的小兒女, 滿心滿眼里都是歡喜。這兩個孩子一個賽一個模樣好,便是這么看著已讓人心花怒放。
人老了,眼睛里不僅見不得腌臜事, 也見不得腌臜人。
下月初九, 算起來日子確實是緊了些, 但是緊趕慢趕也未必來不及。既然大孫子選了這日子,應(yīng)該是有把握應(yīng)對, 她當(dāng)祖母的, 順著孩子的心意即可。
“海大人說的好日子, 那必是再好不過, 此事你可有同你母親商議過?”
謝家這邊她可以做主,那么汝定王府呢?
謝玄當(dāng)即道:“孫兒這就去與母親說。”
他身體明顯往林重影這么一傾, 用并不算太小的聲音道:“等著我。”
林重影的臉頰瞬間著了火, 臊得不敢去看老太太。這人當(dāng)真是厚顏無恥得很, 聽著好像自己也很急似的。偏偏自己又不能懟他, 更不能說自己不想等之類的話,只好偏過頭去,假裝沒有聽到他在說什么。
等他掀簾出去,謝老夫人嗔著打趣,“這孩子竟然越發(fā)的不穩(wěn)重了。”
老太太口是心非,心里想的卻是這樣才對,年輕的兒郎應(yīng)該意氣風(fēng)發(fā)血氣方剛的,大郎從前就是太過冷清。如今這般熱血, 才是有血有肉之人。
又對林重影道:“雖是趕得急了些,必不會委屈你。”
這時白嬤嬤掀著簾子進(jìn)來,說是桓國公夫人和昌平侯夫人上門來訪,人已被請進(jìn)府。
老太太越發(fā)高興, 道:“一家有女百家求,看來李家確實很看重這門親事。”
她以為桓國公夫人張氏如此急切地過來,必是為了兩家親事。誰知她和林重影還未近花廳,便聽到從里面?zhèn)鞒鰪埵喜凰阈〉穆曇簟?br />
“郡主心疼兒子,事事順著謝少師,縱使有些思慮不周全,那也是慈母之心。但大夫人你不一樣,你是謝少師的繼母,巧的是謝少師和那林家姑娘相識時,你也在臨安城。這世上總有不知情由的人,認(rèn)著天下繼母沒幾個好相與的,少不得在背后說三道四,以為是大夫人你包藏禍心,見不得繼子好,故意暗中撮合謝少師和那林家姑娘。”
張氏這話擺明是對陸氏說的。
一口一個繼母的,還說天下繼母沒幾個好相與的,顯然不僅是為了戳陸氏的心窩子,還想挑起陸氏和謝玄的敵對,以及對林重影的排斥。
“那依李夫人高見,我該怎么做?”陸氏的聲音聽不出喜怒,至始至終保持著一副模樣,很是具有欺騙性,讓張氏以為她是被自己說動了心。
張氏故作為難的樣子,道:“有些話本也不是我該說的,可我們李家有意和你們謝家結(jié)親,這事你是知道的。寧兒是我看著長大的,模樣品性自是沒得話說,倘若她日后有個外室女出身的娘家嫂子,自己的名聲受損不說,我們國公府也跟著丟人現(xiàn)眼。”
花廳里還有其他三人,一個是陪同張氏前來的昌平侯夫人梁氏,另一個是大顧氏,還有一個則是魏氏。
梁氏面色略顯尷尬,因為她以為張氏急著來謝府,真是為了兩家的親事。眼下聽到張氏說了這一通話,才知道是自己誤會,難免有些懊惱,暗怪自己沒問清楚。
大顧氏則是心知自己身份低,人微言輕說什么都不抵事,索性沉著臉一言不發(fā),她倒要看看這位國公夫人還能說出什么難聽的話來。
而魏氏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么。人心本來就是偏的,她再是欣賞林重影的性情行事,卻也不愿意自己女兒的親事受到影響。
張氏見她不語,越發(fā)覺得有底氣。
謝家再是清貴,到底根在臨安,如何比得上他們桓國公府。這門親事說到底,謝家是高攀,自己好言相勸也是為了兩家好。
“這親事本就不妥當(dāng),我也是為了你們謝家的好。”
“照此說來,我們還得感謝李夫人了。”林重影攙扶著謝老夫人進(jìn)來,平靜的目光涼涼地對上張氏。
張氏不是第一次見她,仍然不喜她過于出眾的容貌。聽到她一個小輩竟然越過謝老夫人質(zhì)問自己,更是覺得不舒服。
陸氏和魏氏齊齊起身,等謝老夫人落座到主位后才重新坐下。謝老夫人拉著林重影的手,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
如此親昵親近的態(tài)度,落在張氏的眼中,自有一番心驚與思量。
“老夫人瞧著身子骨還和從前一般硬朗,實在是讓人羨慕。”
謝老夫人對她的恭維坦然受之,道:“托陛下的福,老身我能吃能睡,眼不花耳不聾,方才李夫人說的話,我聽得清清楚楚。”
“姨祖母有所不知,李夫人剛才和我大表舅母說的那些話,李姑娘也說過。”
陸氏作驚訝狀,“李姑娘對你說的?”
“那倒不是。”林重影看著張氏,目光如水般澄凈,“她私下找大表哥,同大表哥說我出身低微,實在不堪為良配,勸大表哥和我退親,恰巧被我聽到了。今日再聽李夫人一言,才知原來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李姑娘不愧是李夫人的女兒。”
“竟有這樣的事!”謝老夫人的臉色更冷,有著明顯的不悅之色。
陸氏再也不見先前的笑模樣,“李夫人,你同我說的那些,我還當(dāng)你是一番好意,卻不知你們李家未出閣的姑娘居然也會管這樣的親事,還私下去找我家大郎,我倒要問問,你們這是想做什么?”
張氏的臉色,青了紅,紅了青,好不精彩。
她心里發(fā)著虛,眼神開始閃躲,轉(zhuǎn)念想到昨日太后召她進(jìn)宮時說的話,虛散的底氣重新聚起,后背不由挺直了些。太后娘娘話里話外的意思,她可是聽得明明白白,無非也是不喜謝家不顧體統(tǒng)顏面,竟然讓一個外室女進(jìn)門。
知女莫若母,李蓁的心思張氏不可能不知道,然而姑娘家的閨名大于一切,哪怕是被人懟著臉質(zhì)問,她也要爭辯一二。
“我家蓁兒和她兄長兄妹情深,自然也是怕日后我們李家和謝家結(jié)了親,卻反倒被你們謝家所累。她也是一時情急,雖于禮數(shù)有些不和,但也情有可原。”
“什么就情有可原!”謝舜寧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o接著人就進(jìn)了屋子,臉色看著一如既往的不好親近,哪怕是向張氏和陸氏請安,也透著幾分冷淡。
她妝容清爽,額頭上疤痕不深也不長,因著沒用任何的脂粉掩蓋,自是能一眼讓人瞧見。
張氏以為她也不喜林重影這個未來的大堂嫂,遂道:“寧兒,姨母都是了為你。你是謝家的姑娘,若是謝家真的讓一個外室女進(jìn)門,你的名聲必定有損。”
謝舜寧下意識往林重影那邊看了一眼,然后半垂著眸子,似是在思量著什么,好半天才問:“姨母的意思我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能體諒姨母的一片苦心,只是……”張氏說著,狀若失望般嘆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看著其他人。
高門大戶齟齬多,謝家的大房二房都是嫡出,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她就不信謝老夫人會為了一個外室女,而置自己嫡親的孫女不顧。
她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謝舜寧是個變數(shù)。
“我大哥的親事已定,我們謝家人重諾守信,萬沒有退親的道理。既然姨母如此為難,不如有些還未過明路的事就此作罷。”
所謂未過明路的事,指的不就是李謝兩家的親事。
張氏大驚,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謝舜寧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寧兒,你說什么?”
魏氏亦是變了臉,“寧兒,你……”
謝舜寧已走到謝老夫人身后,與林重影站在一起,縱然彼此眼神交匯時都沒有過多的情緒,卻好像有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我大哥的親事,是我大伯和郡主親自登門下的聘,關(guān)乎的不僅是我們謝家的顏面,還有汝定王府的信譽,絕無退親的可能。倘若姨母覺得不妥當(dāng),那我們就各自安好,您說呢?”
這下張氏確定了,這個自己看著長大,一門心思想嫁進(jìn)他們李家的孩子,不僅當(dāng)眾駁了她的面子,還變得無比的硬氣。
她心中惱怒自是不用說,面色儼然有些掛不住。
“寧兒,姨母都是為了你,你怎么能說這樣的氣話?”
“姨母,我沒有說氣話,我是認(rèn)真的。”
“你還是孩子,這種事你說了不算。”張氏不虞地看了一眼魏氏,“元香,此等大事你怎能由著寧兒胡來?”
魏氏還沒開口,謝老夫人直接一錘定音,“寧兒說的沒錯,兩姓結(jié)親,圖的是善緣互好。倘若一方不愿,諸多挑剔,又何必勉強(qiáng)。”
她當(dāng)婆婆的都這么說了,魏氏再有異議也只能憋回去。
如此一來,張氏的處境十分尷尬,且還沒有任何的臺階可以下。
若是前些時候,她被人將成這樣,早就甩臉子走人。但是如今自己的兒子得了怪病,無藥可醫(yī)無人可治,發(fā)起病來紅絲滿臉狂躁不安極其的恐怖。
說來也是奇,兒子每每發(fā)病,什么法子都不管用,唯有寧兒去安撫,兒子才會漸漸緩解。所以這門親事不僅不能作罷,還要盡快定親成親。
氣氛微妙之時,還是梁氏出來打圓場,說是張氏也是為了謝家好,不過是話趕話的生出了誤會。
誤會不誤會的,在場的人皆是心知肚明。
謝老夫人道:“我謝家的事容不得旁人指手畫腳,我謝家的姑娘更容不得別人挑三揀四。李夫人,請回吧。”
這么直接的逐客,張氏除了黑著臉走人,什么也做不了。梁氏也跟著告辭,對謝家人表態(tài)自己會好好勸說張氏。
魏氏的眉頭始終緊皺著,她看向謝舜寧的目光中全是不解之色。
“寧兒,你這是做什么?”
“母親可是認(rèn)為我做錯了?”謝舜寧內(nèi)心已是一片恨海,“我為救李蓁而破相,此為其一。我是世子的解藥,此為其二。與李家而言,我是有恩之人。他們不思報答于我,反而挑剔我大哥的親事,將我置于何地?”
這一世,她要以施恩者的身份永遠(yuǎn)凌駕于李家人之上。他們欠她的,她要一點點地全討回來。
魏氏聽自己的女兒這么一說,不僅心里那塊轉(zhuǎn)不彎來的地方立馬通順,之前的事也一并浮上心頭。
當(dāng)初自己的兒子和林家議親,代為說和的就是張氏。如今想來恐怕自己應(yīng)該還是想岔,張氏說林家不一般,或許不是在提醒她,而是故意誤導(dǎo)她。
她不是個蠢的,張氏今日的所作所為擺明沒給她臉。若不然這種事情為何不提前知會一聲,也好讓她有個準(zhǔn)備。
“寧兒,你說的沒錯,這還沒定親的,他們就想壓我們謝家一頭,真當(dāng)我們謝家矮他們一截嗎?”
謝老夫人聞言,面露欣慰之色,道:“是這么個理。”
魏氏還是個心眼活的,當(dāng)下向大顧氏表態(tài),“媖表妹,你別多想,我們都很喜歡影丫頭,必不會讓她受委屈。”
大顧氏更是心眼多的,面子功夫做得比她還好,感念的話兒不要錢似的冒出來,一時之間氣氛緩和,漸漸融洽熱鬧起來。
長輩們說說笑笑時,林重影小聲對謝舜寧道謝。
謝舜寧看著她,半晌,道:“我也是為了我自己。”
*
未時兩刻,林家的馬車駛離。
馬車行至半道時,被人攔住。
攔車的人林重影認(rèn)識,正是蕭高身邊的侍衛(wèi)范真香。范真香是奉自家主子之命,請她過府一敘的。
大顧氏面有驚疑,“影兒,福王殿下為何單獨見你?”
且不說他們林家和福王府沒有半點交情,單說這孤男寡女私下見面,傳揚出去任是誰都會多想。
但堂堂親王相請,當(dāng)面鑼對面鼓的派出自己的親信來請人,此時再裝病什么的儼然不像,也來不及。更何況林重影心知肚明,這種事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她幾乎未經(jīng)思索,對大顧氏耳語道:“你去找大表哥。”
大顧氏忙點頭,為今之計,也只能如此。
范真香將她請上自己隨行的馬車,朝大顧氏一拱手,馬車便調(diào)了個頭,直奔福王府而去。
福王府位于東城,離大盛宮不遠(yuǎn),其氣派雄偉自是不必說,從門前的侍衛(wèi)再到府中的置景,無一不彰顯著此間主人的深得帝心。
她面上不顯,瞧著懵懂而淡,實則心中忐忑無比。有蕭彥的例子在前,她很難不懷疑蕭高也存了同樣的心思。
這蕭家的人,不會一個個的都想要她的命吧?
可笑的是,她身體里流的竟然也是蕭家的血。
范真香在前面引著路,至于要去哪里她也不問,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問了也是白問。
等眼前出現(xiàn)琉璃瓦的暖房時,她頗有幾分意外。
“林姑娘,王爺在里面等你。”
她遲疑了一下,進(jìn)到暖房里,頓時熱氣混著青香花香撲面而來。
蕭高正彎著腰在打量著什么植物,聽到動靜后頭也不回,直接讓她過去。她心里納著悶,慢慢地走上前。
“小影兒,你可知道這是何物?”
她聽到這聲小影兒,略微有些別扭。先前這位王爺還喚自己的小表妹,眼下變成了小影兒,難道真把她當(dāng)侄女了?
天家的人心思都難猜,哪怕看上去再是與世無爭之人。她斂去所有的心思,視線移向蕭高所指的東西。
綠郁的葉片中,既有青紅的小果實,也有盛開的白花。
這不是辣椒嗎?
大昭朝應(yīng)該是沒有此物的,或者說十分少見,反正原主的記憶中沒見過,她在臨安和朝安城都沒見過。
“回殿下,臣女不識得此物。”
蕭高毫不意外,直起身后雙手摸著自己的肚子,笑道:“此物名為秦椒,有辛辣之味。聽說在齊地有人將此物入菜,味道甚是別具一格。”
林重影自穿越以來,吃的最多的就是較為清淡的臨安菜,聞著辣椒特有的青辣氣味,骨子里噬辣的饞蟲瞬間蘇醒。
“小影兒,你可有吃過?”
“不曾。”她看著那些不大的辣椒,眼神中有著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亮光。
蕭高一拍手,范真香很快進(jìn)來。
“吩咐下去,今日讓廚房準(zhǔn)備一桌秦椒宴,我要用此物款待小影兒。”
范真香聞言,無比同情地看了林重影一眼。
這東西擱到任何菜里面,所有的菜都會變得辛辣至極,直叫人臉紅心跳鼻涕眼淚一齊下。王爺荼毒他們還不夠,竟然連林姑娘也不放過,還說什么款待,也不怕得罪謝少師。
腹誹歸腹誹,他一個侍衛(wèi)也不能做什么。
“本王早就說過,得空了請你來家里玩。”蕭高朝林重影招手,“來,本王帶你四處逛逛。你且看看,是本王府的王府氣派,還是汝定王府更為闊氣。”
林重影思量著他話里的意思,不由得多想。暗道難道蕭高把自己找來,是打算用她來對付汝定王府?
福王府自然氣派,與汝定王府不相上下。不拘是小橋流水,還是亭臺樓閣,皆是大開大合,昭示著皇家的風(fēng)范。
“小影兒,你在謝家的儒園住過,你說是本王這府邸好,還是儒園好?”
“……”
林重影就納悶了,這位王爺是幾個意思?
先是和汝定王府比,又和儒園比,他一個親王處處拿自己的府邸和臣子們的府邸比較,不是為難她嗎?
她實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裝傻。
蕭高似乎也不太在意,像個導(dǎo)游般口若懸河地介紹著自己的王府,聽著聽著又像是個中介,仿佛她是個來看房子的買家。
半圈溜下來,有下人來報說是全椒宴好了。
一大桌子的菜,每道菜里都放了辣椒,撲鼻而來熟悉而遙遠(yuǎn)的香辣氣味,光是聞著都讓人食指大動。
“小影兒,這秦椒的味道霸道至極,你若是吃不慣千萬別逞強(qiáng)。”蕭高說著,做了一個相請的手勢。
林重影心道我可太吃得慣了。
她乖巧地點頭,裝出好奇而小心的樣子夾起一筷子辣椒炒肉。
蕭高緊盯著她,目光中隱有懷念之色,見她吃完后沒什么反應(yīng),忙問:“如何?可吃得慣?”
“臣女覺得這味道果然特別。”
“你吃得慣就好。”蕭高笑道,跟著動筷子。
范真香和蔡美味等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因為這秦椒宴他們也吃過,實在是深受其苦。
尤其是范真香,不光是燒心燒了一夜,次日還拉肚子拉了一天。
他們齊齊看著林重影,雖說林重影的動作矜持,實則一筷子接一筷子,一下也沒有停,幾乎所有的菜都嘗過,且瞧著面不改色。
他們再看自家王爺,不多會兒工夫已是面紅耳赤,額頭有汗眼中有淚,卻又因為一是受林姑娘的影響,二是實在好這一口根本不肯停。
“皇叔!”
隨著這一聲驚呼,端陽公主到了跟前,她一看蕭高的狀態(tài),大驚失色,“此物或許有毒,太醫(yī)都說要慎食,您怎么又吃上了?”
林重影擱了筷子,心道蕭高故意請自己吃全椒宴,不會是想毒死她吧?
轉(zhuǎn)念一想又不對,人家王爺自己也陪吃來著。
“林姑娘,你沒看到皇叔情形不對嗎?你為何不阻止他?”端陽冷著臉,目光十分凌厲,先是看向林重影,接著是范真香幾人,“你們還愣著作甚,還不快去請?zhí)t(yī)!”
“請什么太醫(yī)。”蕭高有些不太高興,他好不容易找到可以一起吃秦椒宴的人,正吃得高興呢,這個侄女怎地如此沒有眼色,一來就大呼小叫的,實在是掃興。
他一邊擦汗一邊道:“本王無事。”
“皇叔,您臉色紅成這樣,怎么可能無事?”端陽焦急起來,滿臉的擔(dān)心之色。
“我這樣…我這樣是被他給氣的!”蕭高一指剛進(jìn)門的謝玄,狠狠地瞪了一眼,“你說你,你都是定了親的人,怎么行事如此不成體統(tǒng)?竟然和別的女子同進(jìn)同出,當(dāng)真是胡鬧。小影兒,你別怕他。他若是敢做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本王替你做主!”
謝玄:“……”
林重影:“?!”
第93章 第 93 章 他的身體不由自主欺近,……
蕭高像是被氣糊涂了, 指著謝玄從頭點到腳,“你看看你像什么樣子?堂堂少師長得唇紅齒白的,同那些小白臉有什么區(qū)別。你怎么不學(xué)學(xué)羅大人, 年紀(jì)比你還小, 瞧著老成穩(wěn)重, 到哪都不會沾花惹草。”
他接連兩通的斥責(zé)和牢騷實在是莫名其妙,饒是謝玄深諳為官之道, 也不知他今日為何這般, 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對。
林重影也有點懵, 他說被謝玄氣到, 又說要為自己做主,還罵謝玄是唇紅齒白的小白臉, 這一句天上一句地下的聽起來……
忽地, 她似是想到什么, 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 “王爺,您消消氣。謝少師這長相是爹娘給的,與他本人沒有多大干系。再說他長成這樣,旁人看著也賞心悅目,您說是不是?”
“這倒也是。”他臉色果然好看了些,又擦了擦額頭的汗,沒好氣地道:“你們要么坐下來陪本王吃飯,要么現(xiàn)在就走。”
這個你們不僅是指謝玄, 還有端陽公主。
端陽公主看著一桌子的全椒宴,皺起眉頭來。剛想說什么,便看到謝玄一掀衣袍,從善如流地坐到林重影旁邊, 思量一會兒后,也落了座。
謝玄側(cè)著臉,望向林重影時清冷的眸中頓時堆滿歡喜與柔情,如溫泉的水般令人愉悅。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傾斜,眼睛里全是心悅之人的容顏。
“好吃嗎?”他問。
林重影點頭,“我吃得慣,覺得別有一番滋味,你也嘗嘗。”
謝玄目光的情意涌動著,仿佛這一方天地中唯有他們二人,旁人皆是空氣。他嘗了一道離自己最近的菜,面不改色地嚼著咽下去。
“滋味確實與眾不同。”
蕭高看著他們,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另外的場景。
荷池邊的角亭中,一大一小正吃著點心。那點心做成荷花的模樣,盤子則是碧玉蓮葉盤,好比是池中的蓮葉荷花上了桌。
“…明月姐姐,你府上的荷花酥做得真好吃,比宮里的御廚做得還要好吃。”年幼的他吃得嘴連全是點心屑子。
絕色的少女含著笑,用帕子輕柔地替他擦拭。“小十這么愛吃,長大后定要吃遍天下所有的美食才行。”
“那明月姐姐呢,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我呀。”少女的笑中帶出幾分羞澀來,那羞澀帶著粉,與比池中的荷花還要嬌妍。“我自然地跟著你二皇兄,將來游山玩水,賞盡天下美景。”
“那你們帶上我們,我們一邊賞景,一邊吃遍天下美食。”
那時的他滿心歡喜地以為,他二皇兄三皇兄都不會離開他,他也能一直和明月姐姐在一起,他們四個人會永遠(yuǎn)親近。
誰能想到多年以后,他們會是如今的境地。
明月姐姐早已不在人世,她的孩子……
難怪他從第一眼起便覺得這孩子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哪怕模樣半點也不似明月姐姐,卻有著似曾相識之感。
他盯著兩人看,端陽公主亦然。
端陽公主回過神來,下意識看他,見他目光如癡,頓時一驚。思及他今日的舉動,不僅單獨相請林姑娘,還留人吃飯,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多想。再看林重影那張花容月貌的臉,心不由得往下沉。
若是皇叔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傳出奪臣妻的丑事,那么……
她不也再往下想,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謝玄和林重影說著吃著,頗有幾分旁若無人的意思。
林重影見謝玄一連嘗了好幾道菜,還是面不改色的樣子,自是有些高興。她的高興在于謝玄能吃辣,卻又不是因為這件事情本身。而是如果謝玄能吃辣愛上吃辣,那受益的人是她。
“你若是吃得慣,必會愛上這樣的滋味。”
“你很喜歡?”謝玄問她。
她心道我可太喜歡了。
于是眉眼一彎,但笑不語。
謝玄先是晃了晃心神,緩過來后直接向蕭高討要種子,“臣吃著覺得此物的味道確實別具一格,有心在自家也種上一些,不知王爺可否勻些種子給臣?”
蕭高聞言,眉眼都不抬,“本王手里也沒有多余的了,你們?nèi)羰怯X得吃著好,幾時想吃幾時來本王這里吃便是。”
端陽公主沒有動筷子,眉心都快打成了結(jié),“皇叔,這怕是不妥當(dāng)吧。”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林重影,顯然這個不妥當(dāng)說的就是林重影。
這位林姑娘實在是貌美,她原本并不討厭,甚至還莫名有些許的想結(jié)交之意,但如今怕是不能夠。一是對方與謝玄定親,壞了她的計劃。二是皇叔對此女上心,恐會招來是非。
“林姑娘到底是沒出閣的姑娘家,今日單獨留在王府用飯已是出格,倘若傳揚出去,必會引起流言蜚語。”
一時之間,其他人都變了臉色。
蕭高冷哼一聲,“本王行得正,坐得端,豈會怕人說?”
謝玄淡聲道:“殿下光明磊落,自是不怕那些中傷人的謠言。然而眾口鑠金,還是得注意些為好。不如殿下給臣一些種子,正好免去這些麻煩。”
林重影用腳輕踢他,意思是讓他就此打住。既然蕭高能搞到種子,他們?nèi)羰怯眯娜フ遥瑧?yīng)該也能找到。
生平第一次有人在他身上使著這般親密的小動作,他覺得新奇之余,更覺得心蕩神馳,眉梢眼角都透著歡愉。
端陽公主和蕭高不知內(nèi)情,在他們看來他簡直是明目張膽的盯人,而低頭垂眸的林重影則是在害羞。
蕭高不知為何,越看謝玄越礙眼。
他好容易和明月姐姐的孩子吃個飯,一個兩個的都這么沒眼色,冒昧來打擾已是讓人不悅,居然還掃他的興。
“種子的事,以后再說,吃飯!”
林重影心想著,這位王爺還真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的性子,氣氛都變成這樣,他居然還一門心思在吃飯上。
不過這樣也好,她也能趁機(jī)再多吃些。
于是她裝作乖巧的樣子,一言不發(fā)地繼續(xù)吃菜。她卻是不知道蕭高見她如此,更是覺得她不愧是自己的侄女。
一頓飯吃下來,端陽公主連筷子都沒有動。
林重影和謝玄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告辭。
他們一離開,端陽公主立馬勸說蕭高,“皇叔,您對那林姑娘……”
蕭高臉還紅著,額頭的汗也沒干,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漫不經(jīng)心地回道:“本王對她自是與你一樣,皆是當(dāng)成晚輩看待。”
“您將她當(dāng)成晚輩?”端陽公主問完后,又覺得不對。“她一個臣子之女,如何能和我一樣?”
“那是自然。”蕭高還是不以為意的樣子,因著飽了口腹之欲而有幾分慵懶之色。“她和你不一樣。”
不管他有多少個侄子侄女,哪一個也不能和明月姐姐的孩子比。那個孩子啊,在他心里是頭一個,誰也比不了,包括三皇兄唯一的嫡女。
他所思所想,端陽公主自是不知道,還當(dāng)這話里的意思是林重影沒法和她比,卻不知比不了的那個人是自己。
此時蕭高已躺在椅子上瞇起眼,擺手道:“端陽啊,皇叔乏了,你自便吧。”
端陽公主福了福身,告辭離開。
行到半道時,她忽地想起一事,腳步一停。
先前皇叔斥責(zé)謝少師和別的姑娘同進(jìn)同出不成體統(tǒng),那個別的姑娘不是會是她吧?
她在思量這個問題時,謝玄正在向林重影解釋。
“表姨母去王府找我,我連忙往王府趕,路上遇到二公主,她得知我要去王府,便說與我順路。真論起來,我與她也只能算是同進(jìn),哪里來的同出,福王殿下擺明是看我不順眼,故意挑我的理。”
這點林重影自然也看得出來。
“先前是我多心,想著小心駛得萬年船,怕他和那蕭彥存著同樣有心思,都將我當(dāng)成大昭朝的隱患,欲將我除之而后快。”
如今看來,蕭高和蕭彥不一樣。
當(dāng)年蕭彥起兵逼宮時,蕭高還小。這些年蕭業(yè)對蕭高分外榮寵,哪怕是看在蕭業(yè)的份上,蕭高也不會殺她。
兩人說話時,一位著淺綠色官服的大人經(jīng)過,她不由多看了兩眼。原因無它,皆因這位大人的容貌實在是與眾不同。
從此人官服的顏色來看,他位居六品,著的是文官的服飾。偏偏生得高大壯實不說,還長著一雙銅鈴眼,蓄著絡(luò)腮胡須。
他打眼看到謝玄,連忙上前行禮。
“下官見過謝少師。”
謝玄微微頷首,喚他為羅大人。
羅大人自然也看到了林重影,銅鈴似的眼睛瞪得更大,像兩個大燈泡。
林重影側(cè)過身體的同時,謝玄已擋在她身前。羅大人見狀,發(fā)直的目光頓時受阻,回過神后趕緊低下頭告辭。
“這位羅大人,不會就是之前福王說的那個老成穩(wěn)重的人吧?”
謝玄聞言,眸色中隱有一絲幽怨。
他難得露出這等神色,直叫林重影忍俊不禁。
“福王怎么想的?滿朝的文武,他居然拿你和羅大人比?羅大人真的比你小嗎?我瞧著還當(dāng)比你大十多歲。”
從羅大人的外在條件來看,還真不具備拈花惹草的屬性。
謝玄壓著聲音,道:“他分明是故意的,只怕以后看我都不會順眼。”
蕭高為何看他不順眼,他約摸也猜到一些,所以方才他沒有提有關(guān)婚期的半個字。
“我母親對婚期沒有異議,已經(jīng)安排下去。”
林重影聽到這話,怔了怔,爾后點頭。
她點頭的樣子十分乖順,如嬌花拂枝。
謝玄的視線之中,少女的唇色比以往紅些,透著水潤的艷麗,如誘人色澤的紅果,蠱惑著人去采擷品嘗。
他的身體不由自主欺近,其壓迫感和心思昭然若揭。
林重影四下一看,前后左右都沒有行人,干凈澄清的眸中浮起狡黠之色,踮著腳在他唇連快速蜻蜓點水一下,緊接著提起裙擺上了馬車。
這時有人經(jīng)過,猛不丁看到謝玄通紅的臉嚇了一大跳。
他的異樣,自然引人猜測。
世間好事之人不少,有心之人也不少,有些話傳著傳著便會從一開始的一,變成后面的九,甚至還不止。
流言不知何所起,如冬天的風(fēng)肆意而過,不知是風(fēng)太大,還是有人背后推波助瀾,很快吹遍整個朝安城。
第二天林宅的唐婆子采買回來,臉色難看地向主子們稟報。
因著婚期太近,天一亮大顧氏就開始擬定嫁妝單子,她事事不瞞著林重影,母女倆有商有量有來有往的。
屋子里堆了不少東西,都是大顧氏讓人從庫房收拾出來的,任由林重影挑揀。
林重影初時沒怎么在意聽,等聽到唐婆子說了兩句話后,她將手上的東西放下,坐到大顧氏身邊。
唐婆子很氣憤,替自家姑娘抱不平,“那些黑心爛肝的東西,他們竟然說姑娘本事大,攀上謝少師還不甘心,居然還敢打福王殿下的主意。還說姑娘前腳和福王殿下進(jìn)了王府,謝少師就去捉……一捉捉個正著,氣得謝少師臉都紅了。”
大顧氏聽完后,自是無比憤怒,氣得一拍桌子,“那些人不明內(nèi)情捕風(fēng)捉影,也不怕風(fēng)大閃了他們的舌頭!影兒,你別往心里去,身正不怕影子斜,玄兒……”
說到謝玄,她有些納悶。
“玄兒為何臉紅?”
林重影:“……”
她哪里知道堂堂少師大人是個純情男,那么的不經(jīng)撩啊。小小的一個蜻蜓點水,就讓那人的臉紅成了熟蝦。
“母親,我不是和您說了,我們在王府陪王爺吃了一種名叫秦椒的辛辣之物,大表哥有些吃不太慣。”
“原來是這樣。”大顧氏的思維明顯被帶偏,問道:“那秦椒真那么厲害,吃了還能讓人臉紅?”
“不止是臉紅,還有人會流淚流鼻涕。”
“這等厲害之物,為何還要吃?”大顧氏很是不解,還當(dāng)自己的女兒吃得少,所以昨日什么事都沒有。
林重影道:“母親,那東西好比是我們臨安的醋魚,外地的人常吃不慣,但愛吃的人卻是愛極。”
她這么一解釋,大顧氏就明白了。
這時外面?zhèn)鱽聿恍〉膭屿o,好像門口圍了不少人。唐婆子極有眼色地出去,不多會兒神色慌張地回來。
“夫人,姑娘,不…不好了,福王殿下來了!”
親王駕到,林家的下人趕緊將正門大開。
金冠華服的蕭高走在最前面,后面跟著一群抬著箱子的侍衛(wèi)。那些箱子不僅是紅漆銅鎖,還綁著紅綢。
不知情由的人見此陣仗,還當(dāng)他是來下聘的。
唐婆子之所以驚慌失措,應(yīng)該也是如此。不說是她,便是大顧氏都是這么想的,當(dāng)下臉色大變。
所有人趕緊行大禮,戰(zhàn)戰(zhàn)兢兢。
蕭高示意大家起身,看向林重影。
大顧氏心頭大亂,上前一步剛好擋住林重影。“臣婦不知王爺駕到,有失遠(yuǎn)迎,還望王爺見諒。”
蕭高擺了擺手,無比真摯地開口,“本王昨日做了一個夢,夢到本王的先祖對本王說,本王這輩子無夫妻緣份,卻有父女之緣。先祖給本王指了明路,點名道姓讓本王認(rèn)個義女,將來也有人給本王養(yǎng)老送終。”
大顧氏:“……”
這話怎么聽起來好生耳熟。
第94章 第 94 章 漢陽郡主。
不多會兒的工夫, 她反應(yīng)過來,這些話和自己當(dāng)初想過繼女兒時編的那些瞎話何等的異曲同工,莫非……
她忙將人往屋里請, 同時給唐婆子使眼色。唐婆子也是個精怪的, 當(dāng)即明白她的暗示, 立馬安排人去太學(xué)請自家老爺回家一趟。
蕭高背手而立,四下環(huán)顧一番后, 道:“本王也知事出突然, 林夫人必定措手不及。此事林夫人一人也做不了主, 還是等林司丞來了再議。”
“王爺英明, 臣婦感激不盡。”
她下意識看向林重影,有心想問一問林重影知不知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又是否和謝玄有關(guān)?
林重影知道她心中疑惑, 卻更知道有些事不能說, 遂輕輕搖頭, 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蕭高沒有進(jìn)屋的意思,“林夫人,本王有些話想單獨和這孩子說,可否行個方便?”
這當(dāng)然沒什么不方便的,即便是有,也只能是沒有。
林宅不大,院子也不大,大顧氏哪怕不跟著, 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也能將小亭中的蕭高和林重影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兩人離著兩步距離,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好似真的覺得他們像一家人, 或許福王殿下口中所謂的父女之緣的說法也并非無中生有。
好比她。
她和影兒不是母女,也無血親,偏偏眼睛有些相似。從禾縣一路上京的途中,所遇偶爾搭話之人,無一人懷疑她們不是親母女。
福王殿下此番認(rèn)親實屬突然,此時她細(xì)細(xì)一琢磨,以為和外面的傳言不無關(guān)系,也或者是玄兒那孩子為了影兒的名聲,故技重施也未可知。
但若真是玄兒所求,福王是親王之尊,為何要答應(yīng)?
林重影也在想,蕭高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的存在對蕭家而言,意味著天子的私德有虧,榮太后要殺她,也正是因為如此。這般情形之下,哪怕知曉她的身份,暗中維護(hù)已是極限,為何還要欲蓋彌彰地擺到明面上?
“王爺,謠言止于智者,我并不在意那些話。”
她的眼睛猶如一汪清泉,干凈而澄澈,任何人只要和這樣的眼睛對上,仿佛所有的心思與陰暗都無處隱藏。
如此的淡然,如此的平靜。
蕭高看著她,忽地想到什么,問:“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她沒有否認(rèn),回道:“上次在顏府,臣女便猜到了。”
“你是如何猜到的?”這點讓蕭高沒料到,他還以為她就算是知道,那也是謝玄說的。
“王爺您有所不知,其實早前臣女身邊的人和事就有些不對。臣女的嬤嬤先是假死脫身,后出現(xiàn)在朝安城,還示警于臣女,讓臣女速速離開,否則便會有性命之危。”
有些事要么不說,要么該說的她一樣也不會落。
蕭高既然選擇認(rèn)干親,應(yīng)該有強(qiáng)烈想要維護(hù)她的意愿,這對她而言自然是大大的有利,意味著她的人身安全也多了一層保護(hù)。日后榮太后想對她出手,或許也會多些顧忌。她是往外推,那才是傻子。
“臣女在林家時,日子過得比府里的丫環(huán)還不如,那時臣女很是羨慕廚房燒火的丫環(huán),因為能吃飽飯。嬤嬤心疼臣女,常將自己的吃食省下來給臣女。饒是如此,臣女還是吃不飽。冬日里天寒地凍,屋子里沒有炭火,被褥更是又薄又舊,她夜夜幫臣女捂腳。哪怕是這樣,臣女也要許多才會暖和。
這些年來,她是唯一對臣女好的人,她說的話臣女深信不疑。所以臣女思量再三,決定悄悄離京。誰知剛出京城沒多久就遇上賊匪,他們不為劫財也不為劫色,只想要臣女的命。危急之時嬤嬤來了,替臣女拖住那些人,直到謝玄前來相救。
那時臣女就要想,她是誰?臣女又是誰?為何有人殺想臣女,為何她什么都不肯說?謝玄告訴臣女,她應(yīng)該是暗人,想殺臣女的人都是死士。若臣女真的僅是林家的庶女,又豈會有這樣的禍?zhǔn)拢砍寂屑?xì)思量,越想越覺得自己的身世應(yīng)該不簡單。所以那日在顏府時,臣女便有所猜測。”
她才不會出賣謝玄呢,但賣慘還是可以的。
果然,她越是敘述平靜,在蕭高聽來越是心疼痛恨,也能感同身受。
深宮比之內(nèi)宅,更是生存不易。他的生母品階極低,僅是宮妃中最為低等的美人。宮人們捧高踩低,幼年時他也有過吃不飽的日子。
許是餓過肚子,所以他才會對吃有執(zhí)念。
“那你恨嗎?”
林重影垂眸,“不恨。”
她可以不恨,但顏明月呢?原主呢?
她們應(yīng)該是恨的吧。
可是她想要活命,想借力打力,就不能有恨,至少從口中說出來的話不應(yīng)該有恨,否則就是自尋死路。
“你和你娘一樣良善。”
蕭高說著,望天嘆了一口氣。
然而善人無善終,像明月姐姐那樣心地純良之人,生前受世人非議唾罵,死后唯一的骨肉受盡人間苦楚。
有時候他真想沖進(jìn)春暉宮,去問問當(dāng)年那個牽著他的手,將他帶到身邊撫養(yǎng)的人,為什么要那么做?明明也是心軟仁慈之人,為何會對自己的親孫女狠心至此?
“小影兒,你要記住,比起刀劍來,人的舌頭更利。謠言止于智者不假,但這世間更多的是人云亦云,還有煽風(fēng)點火以及推波助瀾。我今日前來認(rèn)下你,不止是我自己的決定。”
他說不止是他的決定,林重影便知道還有龍椅上那位帝王的意思。
蕭家兩兄弟加一起的分量,不說是能完全對付榮太后,那也是強(qiáng)大的抵抗之力。弱小無靠如她,正好需要這樣的力量。當(dāng)然她不可能滿口應(yīng)下,本著先上茶后敬人的道理,她少不得要做些樣子。
“王爺?shù)暮眯模寂屑げ槐M。只是此事實在復(fù)雜,一個不好您也會被人埋怨,臣女不想連累您。”
蕭高的心,因她的話而酸澀難當(dāng)。
當(dāng)年顏明月被蕭業(yè)藏在積葉寺時,他曾偷偷去看望過,還被顏明月發(fā)現(xiàn)。
“小十,我已是個死人,你以后別來看我了。若是被人知曉,我再死一次也不足惜,卻不想連累你。”
時隔多年,母女倆和他說的話竟是如此的雷同。
他恍惚著,仿佛感覺到冥冥之中的注定。這種本就注定的宿命讓他情緒翻涌,下定決心再也不想留有遺憾。
兩人沉默時,林同州滿頭大汗地趕回來。
蕭高一路前來,并沒有掩人耳目,早有好事之人傳將出去,紛紛揚揚如風(fēng)如絮。所有人都以為他準(zhǔn)備搶親,林同州也以為如此。
一進(jìn)家門,打眼就看到他們在一起的樣子,涼了半截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媖娘,這…這…這可如何是好?你有沒有派人去知會玄兒?”
大顧氏示意他俯耳過來,小聲道:“福王殿下是想認(rèn)干親,和當(dāng)初我們差不多。”
他怔愣時,蕭高已經(jīng)過來。
夫妻倆連忙將人往屋子里請,林重影也識趣地沒有跟上,卻趁蕭高不注意時,悄悄給大顧氏使了一個眼色。
大顧氏瞬間妙懂,輕輕點了點頭,示意她放心。
一進(jìn)屋,蕭高開門見山,再次重申自己想認(rèn)義女的原因與決心,先是言語惆悵,后是言辭懇切。
他是親王之尊,且此事確實有利于自家和女兒,林同州沒有不同意的道理。大顧氏已知林重影的心思,更是不會拒絕。至于后續(xù)的安排,也全聽他的。
他說此事得大辦,正式的認(rèn)親儀式必定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好叫全朝安城的人都知道。對此大顧氏和林同州更是沒有異議,他們也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好讓那些謠言消散。
商量完之后,夫妻倆恭恭敬敬地送他離開,關(guān)上門后立馬將林重影叫來。一家人商議一番后,大顧氏命人套了馬車,準(zhǔn)備和林重影一同去謝家一趟。
謝家的下人告訴她們,張氏又來了。
不用說,林重影也知道張氏是來干什么的,無非是不死心,還想著勸謝家和林家退親。
事實也正是如此,張氏這次登門為的確實是這事。比起上一次,她明顯底氣更為充足,說話也更加硬氣。
“老夫人,那么多人看見了,福王殿下已去林家下聘。君臣有別不說,難道你們真的要和天家對上嗎?”
謝老夫人冷著臉,不說話。
她是知情之人,知道蕭高和林重影的關(guān)系,也更知道蕭高親自去林家送的那些禮,絕對不可能是聘禮。
但別人不知情,包括陸氏和魏氏。
陸氏擔(dān)憂不已,一是不愿謝家與天家齟齬,二是不想林重影出事。她難得沒了模樣,秀氣的眉頭一直皺著。
魏氏更不必說,不管是為謝家還是為自己女兒的親事,她都不希望發(fā)生這樣的事。雖說不至于遷怒林重影,心里卻多少有些不太舒服。
那孩子可能就是命不好。
她如是想著,對謝老夫人道:“母親,這事要不要派人去打探清楚?”
“元香,你糊涂啊。”張氏搖頭嘆氣,“事情都這樣了,再打聽清楚又如何?為今之計,你們趕緊想出法子,如何將此事平息,如何讓福王殿下不對你們謝家起間隙。上次我就提醒過你們,讓你們直接退親。若是你們聽了我的話,也不會落到今日這般境地。”
她看著是替謝家惋惜著急,實則心里樂開了花。
上次她在謝家落得一個大沒臉,為此氣悶不已,還想著怎樣找回場子。誰料瞌睡有人送枕頭,猛不丁得此良機(jī)。
謝家還想壓他們國公府一頭,當(dāng)真是可笑至極。她倒要看看出了這樣的事,謝家人還怎么對她愛搭不理。
“老夫人,您這回可不能再心軟了。那孩子在您看來再是千好萬好,卻實在是個能惹禍的。她招惹誰不好,偏偏招惹了福王殿下。闔京上下誰不知陛下最是看重福王殿下,太后娘娘更為福王殿下的婚事操碎了心。眼下福王殿下好不容易動了心思,陛下和太后娘娘豈有不依之理……”
“李夫人,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大顧氏人還沒進(jìn)來,聲音先進(jìn)來。
一聽到她的聲音,張氏越發(fā)來勁,暗道來得正好。
陸氏看著她身后林重影,目光中難掩擔(dān)心之色。
“影娘,你坐我旁邊。”
林重影沒有拒絕,乖巧地坐過去。
不等陸氏問話,她輕輕搖了搖頭。
陸氏見她神情眼色沒有任何的異常,既不見驚慌也不見害怕,更不見羞愧,懸著的心落了一半。
張氏一心求自己痛快,反問大顧氏,“林夫人何必明知故問,外面都傳遍了,多少雙眼睛看著福王殿下去你們林家下聘,這事你想瞞也瞞不住。”
大顧氏聽她說完才變臉,道:“李夫人,你竟然敢誣蔑福王殿下,你可知罪?”
“我…我哪有誣蔑殿下,我是……”
“你是什么?誰不知道我家影兒已許了人,你居然信口雌黃編排福王殿下奪臣子之妻,將這等臟水潑到天家,簡直是其心可誅!”
“這……外面都這么說的,我怎么就是信口雌黃……”
“外面人說的,誰啊?”大顧氏一臉的嚴(yán)肅,頗有幾分咄咄逼人之態(tài)。“別人說的我沒有聽見,我只聽到李夫人你在說。照你這么說來,福王殿下不僅是個好色之徒,還是個罔顧禮法之人,你敢說這不是誣蔑!”
張氏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臉色難看至極。
誣陷皇族是大不敬,往嚴(yán)重了說等同于謀逆。她無比惱恨地想著,紙包不住火,那么多人看見福王殿下去林家下聘,她不信這事能瞞得住。
“林夫人,我好心前來提醒,全是為了謝家好。你是老夫人的外甥女,你總不希望謝家出事吧?我知道你心疼自己的女兒,可你也不想想,若論血緣親疏,是謝家近還是你半道認(rèn)的女兒近?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李夫人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你并未弄清楚事情,便跟著外人惡意詆毀我女兒的名聲。單憑這一點,我也不能依。”
張氏臉色越發(fā)的難看,不虞地望著魏氏,“元香,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多的嘴,難道你也覺得我是多管閑事嗎?”
魏氏還沒說什么,林重影開口道:“李夫人,你莫要為難我二表舅母。這事說來都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福王殿下為何看重我,竟然單獨請我入府,請我吃全椒宴。這全椒宴的菜每一道都放了秦椒,實在是辛辣無比。大表哥去接我,也被留下來一起吃飯,他吃不慣那秦椒,被辣得面紅耳赤,難免讓外人誤會。”
林重影這話不止是說給張氏聽的,還有謝老夫人和陸氏魏氏等人。人心隔肚皮,最怕有事不說清楚,橫著那里膈應(yīng)。
正是因為別人的偏心偏愛,她更要不負(fù)別人的心意。
她這一解釋完,陸氏立馬有了笑模樣,“難怪世人都說沒有福王殿下不敢吃的東西,還真是這樣。那秦椒莫說是吃,便是聞著都嗆人得很,他居然用來做菜。影娘,你也吃了吧?味道如何?”
“不瞞大表舅母,我吃著覺得不錯,香香辣辣的很是開胃。”
謝老夫人也笑起來,“又香又辣的,聽著都不錯。老大家的,你什么時候弄些來,讓我老婆子也開開眼界。”
陸家行商,人脈極廣,弄些稀罕物不在話下,陸氏自是滿口應(yīng)下。
氣氛越是緩和,張氏越是顯得尷尬,不由得心里犯起嘀咕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對,總不能因為陪著吃過一頓飯,福王就親自去林家打賞吧?
“這么說來還真是誤會不成?”她裝作懊惱的樣子,“合著福王殿下送的那些禮,是給你的打賞?”
林重影豈能聽不出她話里的陰陽怪氣,笑道:“這倒不是。”
“那是為何?”
“李夫人有所不知,福王殿下確實是看中了我家影兒。”大顧氏不由挺直了背,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張氏聞言,心下冷笑。
這林夫人還說不是下聘,連福王看中自己女兒的話都說得出來,這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她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難掩興奮之色,“林夫人,你方才不是說……”
大顧氏打斷她的話,不徐不緩地接著往下說:“他想和我們林家結(jié)個干親,認(rèn)我家影兒做義女。”
“……”
這怎么可能!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事情竟是如此,一時之間因為太過震驚而回不過神來。
謝老夫人倒是不覺得意外,陸氏和魏氏皆是驚訝至極。
正當(dāng)眾人且驚且意外之時,有下人跑著來報,“老夫人,宮里來人了,說是來給影姑娘宣讀圣旨的!”
所有人聞言,也顧不上思量,齊齊出門迎接。等看到來人竟然是龐統(tǒng)時,別說是張氏,就連謝老夫人都是心頭一震。
誰不知這位大太監(jiān)是當(dāng)今圣上跟前的大紅人,若非極其重要的旨意,以及對封賞之人的看重,萬輪不到他親自出宮。
“……冊封福王義女林重影為郡主,封號漢陽,賜封邑漢陽城,欽此!”
他宣讀完圣旨,笑瞇瞇地遞給林重影。
“奴才給郡主道喜了。”
第95章 第 95 章 他眸色漸幽,喉結(jié)不受控……
*
春暉宮外, 蕭高不知站了多久。
闔宮上下誰人不知,他深得陛下的圣龐,還極得榮太后的疼愛。榮太后視他為親子, 像今日這般被榮太后拒之門外, 還是頭一遭。
宮殿如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冷陽照在那琉璃翠瓦上,金碧輝煌卻冰涼無情, 恰似這一宮的榮華尊貴, 高高在上地睥睨著世間萬物, 不見半分人間溫情。
宮女太監(jiān)進(jìn)出忙碌中, 皆是低頭匆匆,不敢看他一眼。
他在等, 等榮太后召見自己。
一炷香過后, 北嬤嬤奉命出來傳話, 對他行禮道:“王爺, 太后已經(jīng)歇下,您改日再來給她請安吧。”
他自知道榮太后沒有睡,也知道榮太后為何不愿見自己。
“嬤嬤,母后身子可好?”
“太后的身子還是老樣子,王爺不必?fù)?dān)心,您請回吧。”
“那勞煩嬤嬤替本王轉(zhuǎn)告母后一句話,稚子無辜,望母后心寬為上。”
北嬤嬤應(yīng)下, 轉(zhuǎn)身回去復(fù)命。
掀過珍珠碧玉混穿的珠簾,入目皆是明黃色的華錦,處處彰顯著尊貴與奢華。與此間富貴大相徑庭的是,身為主子的榮太后不僅衣著簡素, 且看上去還是出家人的那種居士服。
她跪在蒲團(tuán)上,閉目敲著木魚。
北嬤嬤輕手輕腳地進(jìn)來,壓著聲音道:“娘娘,福王殿下已經(jīng)離去。”
“他就不應(yīng)該來。”
“他給娘娘留了一句話,說是稚子無辜,望娘娘心寬為上。”
榮太后聞言,敲木魚的動作停止,緩緩睜開眼睛,神情無悲也無喜,平靜到有些嚇人。“好一個稚子無辜,如今連他也怨上哀家了。”
“殿下應(yīng)是無心之語,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哀家如何能不放在心上?”榮太后的語氣略顯沉痛,“他和陛下都是哀家親手帶大的孩子,曾幾何時,他們是何等的懂事聽話,何等的與哀家親近。”
不知從何時起,親生的兒子與她漸漸疏遠(yuǎn)。而今抱養(yǎng)而來的兒子也與她離心,連認(rèn)義女這樣的大事都未曾事先與她商議。
他們分明是一個兩個的都不再信她,處處防著她。她是他們的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好,到頭來竟然換來這般結(jié)果。
“恐怕他一見到那孩子時,就已存了心思,卻瞞著哀家。哀家視他為己出,這些年來為他操了多少心,他怕是全都忘了。打小他就跟著他們,或許在他心中,哀家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他們指的是蕭彥、蕭業(yè),還有顏明月。
北嬤嬤是她的心腹,知曉她所有的事,也最能理解她的用心良苦,更能體會她的難過與不容易。
她扶著北嬤嬤的手起身,坐到軟榻上。
“有些人生來就是禍端,她們什么也不用做,就有人為她們爭搶不休,為她們出生入死不顧一切。”
顏明月像是世間最為銷魂蝕骨的藤蔓,將蕭家父子幾人連在一起,讓他們?yōu)橹嵉梗屗麄優(yōu)橹鄽垺?br />
但究其根源,本身卻沒有錯。
正是因為如此,才讓人恨不起來。
“哀家一時心軟留那孩子一命,只要她遠(yuǎn)在千里之外,永困內(nèi)宅之中,是生是死都是她自己的造化。她若是不進(jìn)京,那該多好。”
“她已被封為郡主,明日應(yīng)會進(jìn)宮謝恩,娘娘要見嗎?”
榮太后搖頭,“不見。”
半晌,她接著說:“哀家不見她,她就什么也不是,無形無狀亦無情。死了也就死了,好比落葉歸根,哀家不會有半分難過。倘若見了,她便有了清楚的模樣,是個活生生的人,身死之后會出現(xiàn)在哀家的夢中,纏著哀家不放。”
她這些年飽受噩夢失眠之苦,旁人不知具體情形,唯北嬤嬤最是清楚。
“娘娘,您太委屈了。”
“為了陛下,為了大昭,哀家不委屈。哀家無愧于陛下,無愧于大昭,他們有怨也好,有恨也好,哀家都受著。”
開弓沒有回頭箭,從選擇做個惡人的那日起,她只能堅持到底。
“桓國公夫人也是個無用的,枉費哀家的提點。”
她哪里知道張氏此時的心情,不亞于被人當(dāng)頭一棒,抑或者是當(dāng)眾扇了一耳光。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事,如同云里霧里。
林重影已經(jīng)接過圣旨,捧在手中。
謝老夫人經(jīng)事多,再是突發(fā)狀況也能最快的速度應(yīng)對。只消一個眼神,白嬤嬤便知她的意思,趕緊上前將一物交給林重影。
東西一入手,林重影就知道是什么,她巧妙地塞給龐統(tǒng)。龐統(tǒng)還是笑瞇瞇的模樣,將那東西揣進(jìn)袖子里。
“陛下給郡主的賞賜,奴才已讓人送去林家。”
“多謝公公。”
龐統(tǒng)離開后,謝家人圍著林重影,恭喜的話兒不斷。
大顧氏緊緊拉著林重影的手,一副恍惚又歡喜的模樣,“影兒,你現(xiàn)在是郡主了。漢陽郡主,那漢陽城如今是你的封邑,可見福王殿下和陛下對你的抬舉。”
林重影雖不知漢陽城在哪個方位,卻還是望著京外的方向。她自是知道陛下封她為漢陽郡主的緣由,也知道將漢陽賜給她做封邑的深意。
她拿著圣旨的手,不由得寸寸收緊。
謝老夫人見她面無喜色,神情平靜如水,越發(fā)覺得滿意。暗道這孩子有些榮辱不驚的心境,實在是難得。如此城府心性,才當(dāng)起得謝家下一任主母的位置。
“李夫人,難為你今日白跑一趟,眼下誤會已解,你也該放心了。”
張氏已經(jīng)回過神來,但心中還是不愿相信。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堂堂親王想認(rèn)義女,為何挑中一個外室女?
“老夫人,我也是看在兩家的情分上,生怕謝家有事。無事自然最好,因禍得福更是大喜事。”她懷疑著,難免諸多猜測,卻敵不過事情擺在眼前,不得不擠出不太自然的笑模樣來,對大顧氏道:“林夫人,我給你道喜了。”
大顧氏不計較她的言不由衷,卻計較她之前的所作所為。
“李夫人方才不是還以訛傳訛,往我家影兒和福王殿下潑臟水,你這聲喜我可受不起。”
她暗恨,磨著后糟牙,僵著笑向林重影道歉。“郡主,先前是我多事,我在這里給你賠個不是。”
林重影淡淡地回她,“李夫人既然知道自己多事,切記下回莫犯。”
“……”
她是國公夫人,放眼整個朝安城,比她地位更高的夫人也沒幾個,還從未有人這么不給她面子。
一個外室女,便是被封為郡主又如何?
太后擺明不喜此女,陛下又最是孝順,她倒要看看這樣的風(fēng)光能到幾時。錦衣華服也好,步搖鳳釵也罷,低賤之人便是穿戴齊整也撐不了多久。
“郡主還年輕,只知平地起高樓,卻不知高樓變平地,也不過是瞬息之事。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謝老夫人聞言,暗自搖頭。
這個李夫人不僅不顧局面,還是個心胸狹窄之人。如此看來,兩家的親事若是不成,也未必是壞事。
她對魏氏道:“老二家的,你送送李夫人。”
魏氏與她婆媳多年,自是有些默契,立馬明白婆母讓自己送人的用意。
張氏憋了一肚子的氣,少不得要發(fā)些牢騷,“元香,我真替你不值。你是侯府嫡女,本該嫁給世家高門的嫡長子。你嫁去臨安本就是低嫁,原本謝家長媳是隴陽郡主,你這個次子媳婦也不算委屈。可是那陸氏算個什么東西,一個商賈之女壓你一頭也就罷了,這又來個外室女。別看被封郡主,那也改變不了她出身低賤的事實。”
“這話你以后莫要再講,那孩子已是郡主之尊。若你再出言看輕,那就是對皇家不敬,對福王殿下和陛下不滿。”
“你……”張氏噎了噎,“這些年你遠(yuǎn)在臨安,到底眼界窄了許多,很多事都看不明白。我見你這般,實在是替你感到惋惜。”
這話確實有殺傷力,如刺一般扎進(jìn)魏氏的心。
魏氏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嫁到臨安后,縱然和娘家人互通有無,但對京里的很多事確實有所不及。
“當(dāng)初那趙瑩托你代為說和時,你真的不知道晉西府的事嗎?”
張氏沒料到她突然有此一問,錯愕之余難免有些猝不及防,一時之間神情幾變,卻不敢與之眼神對視。
“我不知道。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是我知道,我怎會不提醒你?”
兩人相識多年,她這般反應(yīng),魏氏的心中已有答案。
“你提醒過我。”
“我…我提醒過嗎?我都忘了。”張氏不自在地扶著自己發(fā)間的步搖,不自在地道:“你我多年交情,這些都是應(yīng)該的。”
“你說林家絕非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簡單,我還以為你指的是林家還有不為人知的底蘊。”魏氏苦澀道:“張姐姐,我不明白是,你既然知道趙瑩不妥當(dāng),為何還要答應(yīng)她做說客?”
不等張氏解釋,她又道:“你如今看不上謝家,我們也不會不識趣。之前我們說好的事,權(quán)當(dāng)沒說過。”
說完,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張氏腦子都是亂的,惱怒相交。
“元香,你這是怎么了?我都是為你好,你怎能如此不知好歹。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新兒和寧兒好,你反過來還怨上我了,我真是……”
“張姐姐,你怎么想的,你心里最清楚。你家新兒得了那樣的病,但凡是心疼女兒的人家,應(yīng)該都不會愿意,你說是不是?”
魏氏這話說得明白,如今兩家若是結(jié)親,那上趕的人是李家,而不是他們謝家。縱然親事不會變,這主次地位也該變一變。
張氏當(dāng)然聽得懂這番話里的意思,皮笑肉不笑地道:“元香,這些年你真是變了很多。”
出了謝府后,她的臉色完全陰沉下來,打眼看到門外守著的王府侍衛(wèi),心下頓時又是一驚,神情越發(fā)的難看。
守在謝家門外的王府侍衛(wèi)有兩人,一個是范真香,另一個是蔡美味。
林重影離開謝家時,他們在后面護(hù)送。將人送到林家后也不走,而是守在林宅的外面,嚴(yán)陣以待如門神。
大顧氏過意不去,勸說他們不用守著,他們當(dāng)然不同意,說是主子有令,不敢有違,還讓大顧氏不要在意他們。
“看來王爺對你是真上心。”
聽到大顧氏的感慨,林重影道:“母親待我亦是極好,我能有今日,皆是因為一路得遇貴人。你們都是我的至親,我以后定會好好孝順你們。”
“你這孩子……”大顧氏是個通透人,自然聽得出來她話里想表達(dá)的意思,心里那隱隱的憂慮不安頓時散去,和她一起清點宮里送來的賞賜。
這時門外傳來動靜,她聽到謝玄的聲音后,幾乎未加思索地出去相迎。
對于范真香和蔡美味,謝玄少不得有一番問詢,得知他們要做什么后,讓衛(wèi)今和他們一道,近日里專門負(fù)責(zé)守護(hù)林重影。
衛(wèi)今悄聲和范真香嘀咕,“你家王爺這一招真是高,他必是看我家郎君不順眼,故意認(rèn)影姑娘做義女,好占我家郎君的便宜。”
范真香聞言,極不客氣地翻了一個白眼,“你家郎君若不想被占便宜,不想喚我家王爺為岳丈,那讓他退親好了。”
“……”
這天還能不能聊了!
衛(wèi)今無語望天。
他哪里不知道范真香敢這么說,必是福王殿下正有此意。可惜他家郎君處心積慮百般謀劃,到頭來夫人還沒娶到手,平白無故多了一個活爹。
林重影看著他們?nèi)齻,莫名想笑。
一個范真香,一個蔡美味,再來一個衛(wèi)今(味精),有飯又有菜,還有鮮味。
完美!
“你笑什么?”謝玄袖子一擋,隔絕三人的視線。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林重影當(dāng)即踮著腳湊到他耳邊,如此這般解釋一通。
剎那之間,仿佛春風(fēng)拂耳,再由耳入心,說不出來的愜意萌動。他眸色漸幽,喉結(jié)不受控制地滾了滾。
“明白了嗎?”林重影小聲問他。
他沒說話,眼神幽而癡。
林重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一時之間,像是有花開在他眼中,他一把抓住林重影的手,牢牢地握住。
第96章 第 96 章 “大表哥,你別這樣。”……
兩人凝目而視, 雙手交握,恰如金風(fēng)玉露的相逢,又像是明月與春花的輝映, 一時美不勝收, 堪比世間最佳景致。
衛(wèi)今幾人齊齊別過臉, 他望天,范真香看地, 蔡美味看路。
林重影眼角的余光瞟到他們, 更是忍俊不禁。
她這一笑, 謝玄的眼神越發(fā)幽光似火, 因為克制而用力,手下的勁道重了幾分。
“大表哥, 你別這樣。”
這聲音又嬌又軟的, 更是催情的毒。
謝玄死死忍著, 卻舍不得放開她的手, 力道收斂的同時,大拇指摩挲著,眼里的火還未散,身體的火又起,只恨不得婚期就在明。
她實在是受不了這樣毫不掩飾的侵略感,微微別過臉去。
大顧氏和林同州不知何時過來,打眼看到他們一個嬌羞,一個深情而望的樣子, 許是覺得實在是賞心悅目,又或者是憶起自己的往昔歲月,不由得相視會心一笑。
林同州小聲感慨,“我怎么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 女大不中留的感覺,明明應(yīng)該歡喜,卻又有些許的酸澀。”
雖不是親生親養(yǎng)的女兒,但這些日子女兒的乖巧懂事他都看在眼底,也體會到做父親的滋味以及責(zé)任。
“好似昨日才認(rèn)的親,這轉(zhuǎn)眼的工夫就要嫁出去,你說婚期是不是定得太急了些?”
他說的這些,大顧氏的體會更深。
這段日子以來,因為身邊有個可心的女兒,大顧氏覺得哪怕是后宅的一件小事,也變得分外的有意思。不拘是一起下廚做飯,還是指導(dǎo)女兒練字,抑或者是一同做繡活,有說有笑有商有量的很是快活。
“好在嫁得近,日后走動起來也方便。說起來我們算是撿了一個大便宜,白得一個好女兒不說,還有個人人羨慕的好女婿,你這個岳父大人如今在太學(xué),必是沒少被人恭維吧。”
這倒是實話。
朝安城不比京外,貴族世家大多盤踞于此,隨便一個品階不高的官員,若是細(xì)細(xì)究其根源,大多數(shù)都能扯出叫得上名來的親戚。
他初到太學(xué)時,所有人都知道他與謝家有親,欺生的人沒有,卻也沒多少人在意。畢竟不說是太學(xué)的那些官員多少都些有來歷,就連太學(xué)的學(xué)生也是個個都不一般,要么是學(xué)問實在是好,要么就是世家子弟。
后來有人知道他過繼的女兒和晉西伯府的關(guān)系,又傳出是外室所出,難免有人以此議論他,嘲笑打趣的,背后編排的,他除了當(dāng)作不知也沒別的法子。
那些人在背后笑話他的時候,謝家和王府一同上門提親,他到現(xiàn)在還記得他們當(dāng)時的表情,好比是活見了鬼。
“他們嘲笑也好,恭維也罷,我隨他們?nèi)ィ切┰捰绊懖涣宋摇H粑艺媸悄鼙蝗搜杂绊懼耍銜x擇我嗎?”
大顧氏聞言,抿著嘴笑。
被人說成閹貨都渾然不在意的人,又怎么會在意別的流言蜚語。
她很快斂去笑意,動容道:“夫君,這些年你受委屈了。”
林同州最是吃她這一套,當(dāng)下表示自己一點也不委屈,能娶到她是三生有幸。若有下輩子,還愿與她做夫妻。
他們互訴衷腸時,林重影和謝玄已經(jīng)走近。
謝玄輕咳一聲,提醒他們。
大顧氏先回過神來,難免有些羞赧。
四人進(jìn)了屋,先說起被封賞一事,后提到婚期。林同州話里話外有幾分擔(dān)憂,畢竟如今林重影是蕭高的義女,又是郡主之尊,這婚期是不是還得經(jīng)過蕭高的同意?
他們正商討時,蕭高來了。
蕭高一聽婚期沒剩幾日,當(dāng)場黑臉。
他不虞地看著謝玄,目光無比的凌厲,“謝少師,這婚期是不是太急了些?”
謝玄不避也不躲,回道:“王爺見諒,臣是怕夜長夢多。”
夜長夢多這幾個字,讓他面色一變。
很多年前,他在另一個人的口中聽過這幾個字。
那時荷花已快開敗,二皇兄和沈母妃幾次找父親商議婚期,皆被父皇用各種各樣的借口推托。二皇兄心情有些抑郁,找三皇兄喝酒。
他人小,也被允許跟著蹭吃。
酒過三旬,二皇兄說出自己的苦惱,“父親一直不松口,想來應(yīng)該是不愿我在此事上越過太子,更不愿蕭家的長孫生在我這一脈。”
“父皇的心思,我們不敢妄加揣測。左不過是多等些日子,二皇兄你也別急。我聽說皇后已經(jīng)在替太子相看,他們應(yīng)該比你更急。”
三皇兄的勸說,讓二皇兄好受了些,嘆了一口氣后,道:“我怕夜長夢多。”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二皇兄居然一語成讖。此后發(fā)生的種種比夜長夢多更可怕,也更令人唏噓。
所有人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反駁。
良久,他站起身來,有極冷的聲音對謝玄道:“天色不早了。”
謝玄心領(lǐng)神會,向林家人告辭。
他們臨走出門之際,蕭高回過頭來,望向林重影,不僅目光柔和,語氣也十分親近,甚至還咧著嘴笑。
“小影兒,明日要進(jìn)宮謝恩,義父來接你。”
林重影乖巧應(yīng)下,看了一眼謝玄。
謝玄清冷的眸中隱有一絲無奈之色,老古話說的還真是沒錯,原來老丈人看女婿,還真有越看越礙眼的。
他如今在福王心中,怕是最為礙眼的人吧。
對于他的遭遇,林重影深表同情的同時,又有幾分竊喜。因為蕭高越是看他不順眼,代表越是在意自己這個義女。
所以說,人的悲喜從來不會相通,哪怕是夫妻。
*
翌日一早,王府的馬車停在林宅前。
林重影早已梳妝打扮好,蕭高一看她發(fā)髻間的頭飾,一半是自己所送,另一半應(yīng)該是二皇兄的賞賜,暗自感嘆這孩子長了一副玲瓏心肝。
父女倆共乘一輛馬車,一路上蕭高都在說宮里的人和事。
才進(jìn)宮門,早有等在那里在太監(jiān)傳話,說是陛下在梓和宮等他們。梓和宮是王皇后的宮殿,自是位于內(nèi)宮之中。
除去帝后二人,還有一眾妃嬪。
金碧輝煌的宮殿中,處處都是脂粉香。一眼望去宮裝麗人無數(shù),如百花齊放姹紫嫣紅,美得各有千秋。
林重影隨蕭高上前請安,半抬眸之時似是才認(rèn)出蕭業(yè)來,恰到好處地劃過一絲驚訝之色,然后低下頭去。
蕭業(yè)右手邊坐著的人是王皇后,旁邊是端陽公主。母女倆的長相有六七成像,因著當(dāng)母親的顯年輕,瞧著不像是母女,更像是姐妹。
蕭高著重提過的人都在,一位是大皇子的生母賢妃娘娘,另一位是六皇子的生母孫貴妃。這二人皆是蕭業(yè)還是皇子時的側(cè)妃,論品階和資歷都是宮中前幾。還有一人是齊嬪,雖品階不高,卻是二皇子的生母,且背后靠著的人是榮太后。
她留心眾人的同時,所有人也在打量她。
早在她被傳出是外室女時,宮中就有她的傳言。上至妃嬪,下至宮女太監(jiān),對她的事都充滿好奇。好奇她一個外室女竟然會有人愿意過繼,還和謝玄定了親,甚至還好命到被福王認(rèn)為義女。
關(guān)于她的事,已是大盛宮人盡皆知,還有她的美貌,更是讓人猜測議論。方才她入殿之時,饒是有些自詡美貌的妃嬪都露出驚艷嫉妒之色。
“這孩子看著就讓人喜歡。”王皇后說著,命人取來給她的見面禮。
她自是不會把這話當(dāng)真,但又需要對方這樣的態(tài)度。
王皇后帶了頭,別的妃嬪也一一送出自己備好的禮。禮物實在是不少,自有王皇后安排的宮女幫她先收著。
除了這些后妃們,還有一眾皇子皇女。
依著蕭高的提醒,她重點注意的人也就那么幾個,無非是大皇子二皇子六皇子幾位有能力資格競爭儲君之位的人。
至于公主們,大公主遠(yuǎn)嫁京外,端陽公主她又是見過的,余下的要么是年紀(jì)不大,要么是生母品階不高,無需過多的在意。
這些皇子皇女應(yīng)該早被自己的母妃叮囑過,與她見禮時只有打量和客氣,并沒有表露出過多的情緒。
當(dāng)然,總有人例外。
比如說大皇子蕭鼎。
蕭鼎是皇長子,其母是四妃之一的賢妃。他原本就是呼聲最高的儲君人選,前幾個月還替君父巡邊關(guān),因而威望增多,擁護(hù)者也隨之增加。
“你是外室所出,原本是林家打算陪嫁到謝家二房的媵妾。謝少師被你美色所迷,從中斡旋將你從林家過繼出去,又上下打點將你養(yǎng)父弄到京中,還與你定下親事,我說的可對?”
“鼎兒!”蕭業(yè)厲喝一聲,臉色已然陰沉。
賢妃絞緊帕子,連忙出聲勸阻,“鼎兒,這大喜的日子,你提這些舊事作甚?”
“舊事不提,并不意味著沒有。父皇,母妃,兒臣以為堵不如通,這些事還是當(dāng)面說破說清楚為好。”
蕭高想說什么駁回去,林重影搖頭制止。
這是她的事。
確切的說,蕭鼎就是沖著她來的。
“大皇子所言極是,臣女也覺得應(yīng)該說清楚為好。方才大皇子所提之事,臣女只知是母親被佛祖托夢,夢到自己命中有一女,恰好與臣女一般無二,這才生出過繼臣女的心思。至于臣女和謝少師親事,乃是父母之命,并沒有任何不合禮數(shù)之處。”
“依你之言,你不知自己是外室所出,也不知自己險些成為謝家二房的陪嫁媵妾?”
“臣女出生之日,正是臣女生母的忌日,此后多年臣女的祖母和嫡母嚴(yán)令府中上下談?wù)摮寂纳福寂恢峭馐遥恢寂峭馐宜觥V劣谂慵抟皇拢寂嗖恢椤L热粽嬗写耸拢且彩歉改钢c臣女無關(guān)。”
她口齒清楚,敘述之時不卑不亢,倒是讓很多人感到意外。
王皇后若有所思,下意識去看身邊的蕭業(yè)。蕭業(yè)帝王霸氣盡現(xiàn)的陰沉面容中,隱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之色。
那種隱蔽的歡喜,讓王皇后心下一驚。
而這樣的歡喜,蕭鼎自是看不到。他今日之所以鬧這一出,一是想立威,二是借機(jī)踩一腳。畢竟他意在儲君之位,除去朝中一部分臣子的支持外,他還要有強(qiáng)有力的外援,最緊要的就是兵權(quán)。
放眼當(dāng)今朝堂若論兵權(quán)之重,以汝定王為首。汝定王鎮(zhèn)守邊關(guān)多年,追隨的將領(lǐng)無數(shù)。除去邊關(guān)那些守將,京里京外的守軍中亦有不少鳳家軍。
這么多年來因著受制于鳳家軍,秦將軍與其一眾家將難以出頭。他若想扶秦將軍上位,首先就是要拉鳳家軍下馬。所以當(dāng)聽說謝玄要娶一位外室女時,他簡直是狂喜,還想著等到謝玄成親之后,必要用此事大做文章。
誰料自己的皇叔突然橫插一腳,不僅認(rèn)了這外室女做義女,還說服父皇封賞了這外室女,讓一個低賤之人搖身一變成為皇室郡主,且享有食邑。
“外面?zhèn)餮詽M天,你如今應(yīng)是已經(jīng)知曉,為何還這般的不知恥,昧著良心妄攀富貴?”
一時之間,殿中靜得嚇人。
林重影不用猜,也知道這位大皇子恐怕問出宮中很多內(nèi)心的想法。
“大皇子,您是在慫恿臣女抗旨嗎?”
這話一出,便聽到有人倒吸涼氣的聲音。
慫恿他人抗旨不遵,等同于謀逆之罪。這樣的質(zhì)疑對蕭鼎無異于絕殺,他萬萬也沒有想到原本以為空有美貌的無知女子,竟然能將他置于如此境地。
而蕭高原本陰沉的臉色,剎那之間恢復(fù)如常。他看著林重影,目光中難掩欣慰之色。再看蕭鼎,神色又變冷。
“鼎兒,你可是對皇叔和你父皇都不滿?”
“侄兒不敢。”蕭鼎哪里敢認(rèn),“皇叔不聲不響認(rèn)了個義女,舍下臉面求父皇封此女為郡主,當(dāng)真是因為所謂父女之緣?”
“不然呢?”
“侄兒曾聽人說過,當(dāng)年魯國公認(rèn)了一個八品小官的夫人做義女……”
蕭鼎的話來沒說完,蕭業(yè)直接將手中的杯子扔了過去。那杯子沒有砸到蕭鼎,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帝王一怒,堪比雷霆。
所有人嚇得齊齊跪在地上,林重影也跟著一起。
她沒有聽說過魯國公認(rèn)義女的事,但從蕭業(yè)的反應(yīng)來看,肯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她猜的沒錯,應(yīng)該類似于后世的干爹干女兒那種狗屁倒灶的腌臜事。
事實上,她猜得沒錯。
魯國公好色荒淫,生冷不忌,但凡是看上的女人,必定千方百計地弄到手。許多官員為巴結(jié)他,沒少給他送美人。
更有甚者,送女送妻。
蕭鼎揣測蕭高的用心,觸的不是蕭高的底線,反倒是蕭業(yè)的逆鱗。
罔顧人倫也好,亂及綱常也罷,這種事蕭業(yè)做過,卻絕對聽不得,尤其是從自己兒子的口中聽到,涉及的還是自己的兄弟和女兒。
他憤怒至極,直指蕭鼎,“混賬東西!你竟有如此污穢的心思,簡直是畜牲不如!從即日起,你不必上朝議政,給朕老老實實待在你的皇子府,每日抄十遍《三綱六紀(jì)》!”
“陛下!”賢妃大急,“鼎兒也是憂心自己的皇叔,一時口不擇言。雖是言語激進(jìn),但實在是情有可原哪。”
“還有你!”他已是怒發(fā)沖冠,又指向賢妃,“你教出來的好兒子,當(dāng)真是不堪至極。以后你也別再出你的靜思宮,給朕好好的思過!”
“陛下!”
“父皇!”
母子倆異口同聲,齊齊驚呼。
他們不會想到,為了一個外人,蕭業(yè)會憤怒至此。更不會想到,比起那個外人來,他們的分量如此之輕。
“父皇,兒臣是為了我們天家的顏面著想。您且想想,為何皇叔認(rèn)義女,皇祖母不肯見?她老人家分明也是不同意的,又礙于皇叔的面子不好明說……”
蕭高立馬接話,對蕭業(yè)道:“皇兄,臣弟這就帶漢陽去給母后請安。”
蕭業(yè)下意識去看林重影,但見林重影眼神如水,一臉的平靜,不知為何越發(fā)覺得心口抽抽地難受。
這孩子必是受過太多的刁難和欺負(fù),才會養(yǎng)成這樣的性子。
他擺擺手,“你們?nèi)グ伞!?br />
*
一出梓和宮,蕭高立馬安慰林重影。
林重影表示自己沒事,還反過來安慰他。
父女二人到了春暉宮,宮人將他們攔在外面后進(jìn)去稟報。從宮人的行事來看,榮太后的態(tài)度很明顯。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任憑是換成是誰,也不會見一個自己一心想除掉,卻又不好再動手的人。或許在榮太后的心中,她已經(jīng)是死人。
誰會想見一個死人呢?
林重影如是想著,心下自嘲一笑。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不僅是她,還有蕭高,他們都要做。
不知過了多久,北嬤嬤出來傳話。
“王爺,太后娘娘今日身子不爽利,您請回吧。”
“母后病了嗎?”蕭高急問,很是關(guān)切。
其實他心里明白,這是一個借口。
北嬤嬤嘆了一口氣,道:“王爺,太后娘娘的心思您是知道的,您也知道您這么做,她會傷心會難過,您又何必還要來呢?”
說著,她像是這才看到了林重影般,目光復(fù)雜地望過來。
只一眼,她立馬瞳仁猛縮。
“你……”
很快,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緩了緩心神,向他們告退。
蕭高不明所以,問林重影,“她見過你?還是……”
“我想我可能知道原因。”林重影也不隱瞞,將自己被趙家那位老祖宗認(rèn)錯人的事說了一遍,“或許是因為我長得像太后娘娘的生母。”
“竟然還有這么巧的事。”
蕭高感慨不已時,北嬤嬤也將這事告知了榮太后。
榮太后原本正閉目順著手里的佛珠,聞言驀地睜開眼睛,“你說什么?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看得真真的,她…她長得確實像夫人。”
夫人,指的就是齊國夫人齊氏,榮太后的生母。
榮太后緩了好半天,喃喃,“這…這怎么可能?”
第97章 第 97 章 她聞著熟悉的清冽氣息,……
她忽地起身, 從雕花鳳床底下的暗格中取出一幅卷軸。隨著卷軸慢慢被展開,畫卷上的美人也漸漸露出全貌。
畫卷的背景應(yīng)是一處茶樓的戲臺,美人抱著琵琶盈盈而立。絕色妍麗卻淡雅如菊, 最為出彩之地便是一雙眼眸, 哪怕是在畫師的筆下, 躍然紙上的不如其神韻的十分之一,亦能感覺那似水清透的目光。
“你且看仔細(xì)看看, 她是長成這樣嗎?”
北嬤嬤不用看, 也知道那孩子和畫像上的長得不說完全一樣, 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因為她見過畫像上的人。
她是榮太后最為信任的人,也是和榮太后自小一起長大的人。雖說她進(jìn)榮家時才九歲, 不到一年榮太后的生母齊氏病逝, 但齊氏的美貌和風(fēng)姿對她而言印象太過深刻。這些年來她所見過人的當(dāng)中, 除去當(dāng)年的延妃, 再無人能與之匹敵。
“娘娘,奴婢看得真真的,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榮太后看著畫上的人,眼眶漸濕。
這幅畫是一位文人茶客所作,后被有心之人買下獻(xiàn)給她。
她對生母的感情極深,日夜不能忘懷。時至今日她依然記得生母說過的每一句話,那樣的蒼涼悲哀,那樣的充滿遺憾。
“齊氏之興, 也曾赫赫。先祖?zhèn)內(nèi)绾#棋珶o垠海納百川。我卻卑如泥洼,甘于低賤為妾,只為茍活于世。我愧對這曾經(jīng)名揚天下的姓氏, 更愧對這一身傳至先祖?zhèn)兊墓茄H粲谐蝗瘴引R氏重拾往日榮耀,你切記告知于我,以慰我九泉之下。”
齊氏興盛于前朝,曾出過一位赫赫有名的先祖,精于工造與數(shù)術(shù),是當(dāng)之無愧的大家。這座大盛宮便是那位先祖的手筆,歷經(jīng)百年風(fēng)雨依舊金碧輝煌。
遙想入宮那一日,她望著宮瓦宮墻,心中感慨萬千。從嬪妾到一宮之主的太后娘娘,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得來似乎并沒有費什么工夫。
她想,這或許是先祖的庇佑。
良久,她問北嬤嬤,“他們走了嗎?”
北嬤嬤出去一看,再回來復(fù)命,“已經(jīng)走了。”
這會兒的工夫,林重影和蕭高已快出宮門。
而梓和宮那邊,隨著蕭業(yè)的拂袖離去,眾妃嬪們也跟著一一散去。偌大的宮殿中,唯剩王皇后和端陽公主。
王皇后依然坐著,半垂著眸不知在想什么。
殿中鴉雀無聲,宮女太監(jiān)皆是噤若寒蟬。
不知過了多久,她問端陽公主,“你再同母后說說漢陽郡主的事。”
端陽公主聞言,將自己聽到的看到的和體會到的,一一告訴自己的母親。
“母后,兒臣也說不上來,明明應(yīng)該討厭的一個人,卻不知為何討厭不起來。她如今成了皇叔的義女,兒臣以為她是個心機(jī)深沉頗有手段之人,但一旦見了面,又覺得她不應(yīng)該是那樣的人。”
王皇后“嗯”了一聲,道:“母后知道你的心思,以后莫要多想。謝少師那邊,你也要放下。你父皇和皇叔的態(tài)度,你已親眼見到,所以漢陽郡主那邊,你若是愿意就交好,若是不愿意,也不要得罪。”
端陽公主原本挺糾結(jié)的,謝玄帶給她的挫敗感讓她惱怒。然而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似乎也好多做什么。
但還是不甘!
“母后,兒臣實在是想不明白,皇叔為何要認(rèn)她做義女?”
“你皇叔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你只要記住,日后萬不要和漢陽郡主起爭執(zhí)。倘若實在是不喜,遠(yuǎn)著些即可。”
“母后,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王皇后聽到這話,眼底隱有一絲波動,很快又恢復(fù)如常。
有些事她隱約知道一些,卻不敢細(xì)思,也不敢深究。但她知道,他們王家之所以安穩(wěn)至今,是因為有貴人曾經(jīng)相助過。
哪怕貴人已不在,這份恩情她都會永遠(yuǎn)銘記于。如果她猜得沒錯,那孩子或許是恩人之后。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唯愿恩人之后富貴安康。
“先前那些給漢陽郡主的東西,她是不是忘了?”她吩咐得用的宮女,道:“你將那些東西一一歸置,列個單子寫明何物是何人所送,然后送去林府。”
她說的東西,正是妃嬪們之前給林重影的見面禮。
林重影確實忘了這茬,等回到林家后才記起,很是可惜了好一會兒,又不好腆著臉去要。等到王皇宮派人將東西送回,并還附帶說明單子時,她內(nèi)心慶幸之余又有幾分狐疑。
“你說,王皇后是不是在向我示好?”
她問坐在自己對面的人。
紫服金帶,玉面神顏,不是謝玄還能是誰。
謝玄來之前已知梓和宮中發(fā)生的事,眼下不說是宮里,便是宮外全都在議論紛紛。好些大皇子一派的臣子們根本坐不住,想必此時已有人迫不及待地去覲見天子。
時局易,風(fēng)云變,不過片刻之間。
誰能想到這段日子以來風(fēng)頭最盛,儼然儲君之位已是囊中之物的大皇子會被訓(xùn)斥禁足,連帶著宮里的賢妃一并受牽連。而這一切的源頭,竟然是自己眼前的姑娘。
“皇后無子,無論哪位皇子上位,于她而言并沒有太大的不同。”
“所以她的示好,無關(guān)皇子之爭,僅是因為蕭家兄弟倆的態(tài)度?”
“陛下因為呂后打壓一事,許是落了什么心病,自來對皇后敬而遠(yuǎn)之。皇后膝下無子,王家這些年也不得重用。她示好于你,應(yīng)該是借機(jī)討好陛下。”
當(dāng)年呂后對沈貴妃一派的打壓,明里暗里的不知手段多少。很多無法直接沖著沈貴妃和蕭彥去,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榮嬪和蕭業(yè)母子。
對于蕭業(yè)這種恨烏及屋的心態(tài),林重影不置可否。
天家的那些是是非非,若是可以她一點也不想沾邊。但如今她已身在局中,還攸關(guān)自身性命,不得不參與在內(nèi)。
“我今日得罪了大皇子一派,于你和謝家可有影響?”
謝玄聞言,滿心的歡喜。
原來她如此在意自己!
若說一點影響都無,自然是不可能。但謝家又從不摻和黨爭,縱然有人想借機(jī)發(fā)難,陛下也不會聽信。
只是難得她在意,難得她關(guān)心,他少不得要討些好處。
“無妨,我能應(yīng)對。”
以退為進(jìn),這樣的招數(shù)他駕輕就熟。
林重影知道自己也是多此一問,在外人眼中,她和謝家已是一體,她的所作所為不說是代表謝家,那也不可能撇清。
大皇子黨羽不少,前些日子就曾彈劾過遠(yuǎn)在邊關(guān)的汝定王,此次她將人徹底得罪,恐怕會招來不小的麻煩。
“謝家百年清名,實屬不易。我如今雖然暫時無事,但危機(jī)并未解除,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大表哥,你和謝家對我的好,我無以為報。或許你我根本就不合適,不如……”
她還沒說完,謝玄的臉色就變了。
“你想都別想!”
這女人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想擺脫他,難道他們經(jīng)歷這么多,他在她的心里仍然毫無分量嗎?
她一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他生氣了。看來有些事對他而言,當(dāng)真是提都不能提。思及此,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握住他的手。
“你別生氣,我是心疼你。”
“心疼我?”
她認(rèn)真點頭,如水的眸中并非無情,眉眼一彎時越發(fā)瀲滟,仿佛能將人溺斃其中,讓人不舍得苛責(zé)她半分,只愿與之一起沉淪。而她說出來的話,更是甜言蜜語,瞬間甜化人心。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為我做了這么多,縱然我是塊木頭,也被你捂到發(fā)了芽開了花。大表哥,朝堂時局紛爭不斷,后宮更是變化詭譎。眼下我雖有蕭家兄弟相護(hù),但榮太后今日不見我,分明是對我殺意不減。我真害怕自己連累你,更害怕連累整個謝家。”
這樣的茶言茶語,謝玄應(yīng)是十分受用,大手一攬將她摟進(jìn)懷中。
她聞著熟悉的清冽氣息,清澈的眼睛里劃過狡黠之色,暗道還是這一招好使。她卻沒有看到,男人半垂眼眸中的無奈。
根兒在外面探進(jìn)頭來,見他們抱在一起,連忙又縮了回去。過了一會兒,再次伸頭偷看,這次倒是巧,和她的視線對個正著。
“大表哥,你快放開我,根兒好像有事找我。”她正愁怎么擺脫這溫度越來越高的擁抱,根兒的出現(xiàn)宛如救星。
根兒聞言,低著頭進(jìn)來,“姑娘,有人送了一封信給你。”
“誰送來的?”
“不知道。”根兒如實回道:“奴婢聽那人的聲音…尖尖細(xì)細(xì)的,頗有幾分別扭。”
尖尖細(xì)細(xì)又別扭的聲音,聽著像是宮里的太監(jiān)。
信封上沒有署名,謝玄伸手將信接過去,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幾個字:明日午時,樓外樓。
樓外樓林重影知道,時辰也很清楚,就是不知寫信的人是誰。
謝玄看著手中的信紙,道:“凝霜紙,冰滑淡香,堅潔如玉,自前朝時便是貢紙,確為內(nèi)宮之中所有。”
林重影聞言,若有所思。
*
第二日,她依著約定時辰來到樓外樓。
從外面聽著樓里應(yīng)是熱鬧依舊,琵琶的聲音分外的婉轉(zhuǎn)纏綿,如絲如縷地?fù)軇又腿藗兊男南摇?br />
樓內(nèi)正中間圓開的戲臺上,一少女抱著琵琶,容色不俗十指纖纖。她一眼將這少女認(rèn)出來,正是上回在天香樓見過的靜紗姑娘。
靜紗姑娘沒有看到她,她也不欲惹人注意,今日出門時故意以面紗蒙著臉,還執(zhí)了一柄團(tuán)扇,半遮半掩著。
樓外樓比天香樓更為大氣寬敞,但總體格局相似,皆是三層建筑,一層富二層雅二層貴。她不知約她的人是誰,更不知那人此時在何處。
正當(dāng)她準(zhǔn)備讓掌柜給自己開一間雅室時,戲臺中的琵琶聲忽然停下。與此同時,傳來女人罵罵咧咧的聲音。
“你個自甘下賤的東西,我們文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她回頭看去,只見一衣著體面的婦人上了戲臺,拉著靜紗姑娘不放。
靜紗姑娘小聲哀求著,“娘,您別這樣。我會好好賺錢,我會供養(yǎng)您和弟弟妹妹的,求您別逼我。”
“娘怎么逼你了?好好的官家夫人你不嫁,好好的富貴日子你不過,偏要自甘下賤出來拋頭露面,你這想氣死為娘啊!”
“娘,那李老爺比您年紀(jì)還大,女兒實在是不想……”
“你嫌李老爺年紀(jì)大,那趙公子呢?趙公子年輕,伯府又有錢,你還是不愿意。娘實在是不明白,你為什么非要出來賣唱?”
客人們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有說靜紗不應(yīng)該的,也有說靜紗的娘不地道的,意見各不相同。
靜紗不愿意嫁人,是嫌棄所嫁之人年紀(jì)太大。至于靜紗娘口中的那位年輕有錢的趙公子,想來也不是娶靜紗為妻,應(yīng)是為妾。
“你弟弟學(xué)問好,夫子都說他必是個有出息的。你若是繼續(xù)在外面賣唱,你讓他在學(xué)堂如何能抬得起頭來。你聽娘的話,跟娘回家,好好尋個人家,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出門子,行嗎?”
靜紗抱著琵琶,委屈落淚。“娘,我不出來賣唱,你和弟弟妹妹吃什么?如今你們嫌棄我了,你們是想逼死我嗎?再說我賣唱怎么了?天下賣唱的人不止我一個,我一沒偷二沒搶,我憑自己的本事賺銀子,便是說破天我也沒有錯。”
天下賣唱女中最為有名的一個,應(yīng)該是當(dāng)年榮家的妾室,后來被封為齊國夫人的那位。
一時之間,不止靜紗娘噤了聲,那些原本七嘴八舌的客人們也下意識閉嘴。你看我,我看你的,不敢反駁這話。
天子腳下更應(yīng)謹(jǐn)言慎行,禍從口出這個道理很多人都知道,更知道有些話一個不好招來不止是非,還有可能是殺身之禍。
林重影忽地心有所感,她下意識抬頭望去,目光落在三樓靠右那半開的窗戶處。
那窗戶的后面站著一位年歲不小的夫人,簡衣素服極為低調(diào),但那眉宇間的凌厲與神情間的貴氣甚是逼人,絕非尋常人家的內(nèi)宅老太太。
須臾,她猜到此人應(yīng)是約見自己的人。
榮太后!
第98章 第 98 章 “謝玄,謝謝你。”……
剎那間的安靜, 很快被人打破。
靜紗娘一把鼻涕一把淚,繼續(xù)控訴著自己女兒的不孝,“紗兒, 娘都是為你好。你這么拋頭露面的招人閑話, 若是傳揚出去, 哪里還有好姻緣等著你。你聽娘的話,乖乖跟娘回去, 找個好人家出門子, 安安生生的過日子。”
她說的是出門子, 而非嫁人, 便說明她指的好人家也包括讓女兒給人做妾。
一時間,有人起哄。
“夫人, 你看我如何?我家中有鋪子兩間, 良田幾十畝, 保管你女兒跟了我衣食無憂吃香喝辣。”
靜紗娘還真朝那人看去, 神情間只有驚喜,沒有惱怒。饒是那人五短身材,人也至中年,她的目光中不見一絲嫌棄。
旁人見她如此,有那起子早就存了些許花花心思的爭先恐后地介紹自己。這個家中做著布料生意,那個還有官職在身,直叫靜紗娘挑花了眼。
靜紗抱著琵琶,我見猶憐。
“娘, 你們…你們別這樣,我一個弱女子,我只是想憑自己的本事賺些銀錢貼補(bǔ)家用,我求求你們別這樣。”
她越是這般楚楚可憐, 那些已經(jīng)動了心思的男人越是邪性發(fā)作。
靜紗娘假惺惺地說著自己疼女兒,一心盼著女兒有個好歸宿之類的虛偽之言,又說自己這女兒確實孝順,如此不顧身份出來賣唱全是為了家人,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在暗示那些感興趣的人,想納自己的女兒可以,但必須給足養(yǎng)活他們一家人的銀錢。
這么一煽動,更是熱鬧。
林重影已經(jīng)知找自己的人是誰,也知那人在哪個雅間,她正準(zhǔn)備往上樓時,靜紗忽然看到她。饒是她蒙著面紗,還以扇遮面,那雙讓人見過一回就再也不會忘記的眼睛還是讓靜紗一眼認(rèn)出她來。
“郡主!”
這一聲郡主讓所有人都朝她看過來,爾后開始竊竊私語。
靜紗朝她走來,抱著琵琶行禮。
“民女見過郡主,求郡主救救民女。”
靜紗娘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是怕惹麻煩,趕緊來拉自己的女兒,“郡主,這是我們的家事,民婦這就帶她回家。”
靜紗一把將其甩開,道:“上回幸得郡主出手相助,民女才能擺脫趙公子的糾纏。民女實在是沒有法子,懇請郡主再幫民女一回,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民女愿給郡主當(dāng)牛做馬。”
眾目睽睽之下,林重影緩緩將團(tuán)扇拿開,看著母女倆。
人群中,有因為驚艷而倒吸涼氣的聲音。因為哪怕是蒙著臉,她那半露出的額頭與眉眼已然可見絕色卓然。
“上回我?guī)湍阆蜈w公子討要了一百兩的補(bǔ)償銀子,想著憑著這些銀子也能管你們一家人幾年的吃喝嚼用,還讓你暫時先避避風(fēng)頭,你為何還要急著出來賺錢?”
“郡主,民女是想多賺些銀子,讓家人過得更好些。”
“你有這份孝心,確實是難得。”林重影聲音極淡,叫人聽不出任何的情緒,“想來你是個極其孝順之人,應(yīng)當(dāng)聽你母親的話才是。”
“郡主說的沒錯,紗兒,你都聽到了,郡主都讓你聽娘的話,你趕緊跟娘家去吧。”靜紗娘像是得了圣令一般,又要來拉自己的女兒。
靜紗自是不甘心,她之所以還要出來賣唱,絕非是想賺銀子這么簡單。她生在城門巷,長在城門巷,自小聽得最多的就是齊國夫人以及當(dāng)今太后的事跡。
齊國夫人正是賣唱女出身,因女兒成為太后而被追封為夫人,何等的令人羨慕。而太后更是所有人艷羨的對象,以微末之出身,僅憑容貌得以登天。
這樣的人,為何不能多她一個?
前幾日她無意間得到一個信息,幾個月前馬二公子和范六公子為爭她而大打出手之后,太后不知何故知曉,將馬夫人和范夫人叫去宮中狠狠訓(xùn)斥過。
既然太后能為她訓(xùn)斥馬夫人和范夫人,證明對她有偏袒之意。倘若她有幸得見到太后,必定能飛上枝頭。
她還聽說這樓外樓的東家是福王,若是她在樓里有什么事,或者是說過什么話,想來極有可能傳到福王的耳朵里,再借由福王傳給太后。
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試試這條極有可能通天的路。
“郡主,民女也是潔身自好之人,賣唱實屬被逼無奈,難道這樣也錯了嗎?”
林重影如何聽不出來,這話是個坑,還是個大坑。
她暗忖著難道這靜紗知道榮太后此時就在樓里?
仔細(xì)一思,又覺得不對。
“有些人很難說得清,你認(rèn)為自己是對,那便是對。你若是覺得自己是錯,那便是錯。但眼下你母親苦苦相勸,你若是忤逆不聽,那就是不孝。”
“郡主,民女沒偷也沒搶,只想著憑自己的本事賺些銀錢,難道這也不行嗎?”
“那我且問你,你打算一輩子賣唱嗎?”
靜紗一噎,說不出話來。
“民女……眼下也只是權(quán)宜之計。”
“那日后呢?可想過要嫁人?”
“女子哪有不出門子的道理?民女自然也是要的。”
她說的也是出門子,而非嫁人,說明她并不排斥給別人做妾。
林重影算是看明白了,她只是不滿意自己母親安排的親事,以及要做妾的人家,想著出入酒樓的達(dá)官貴人不少,應(yīng)該能遇到更好的。
“既然你并非不想嫁人,那為何不同你母親好好商量?若你真有更好的出路,我想你母親也不會攔著你。”
靜紗娘聞言,忙不迭地點頭。倘若真是更富貴的人家,能出更多的銀子,她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郡主……”靜紗不甘就此作罷,有心想再為自己爭取一二。
林重影面紗下的臉色已是冰冷至極。“你們母女本是一心,好好商量便是。”
說完,轉(zhuǎn)身上樓。
靜紗欲追上去,被根兒擋住去路。
根兒本就生得高大壯實,沉著臉的樣子分外的唬人。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追隨著那道拾階而上的麗影,哪怕背對著所有人,哪怕無人看清那面紗之下的容貌,依舊美得令人心馳神往。
林重影沒有回頭,徑直上到三層。
她站在那間雅室外面,也沒有上前敲門。
不多會兒,門從里面打開,她認(rèn)出開門的人正是在春暉宮時出來傳話的北嬤嬤。
北嬤嬤請她進(jìn)去,然后關(guān)上門。
朝酒樓內(nèi)開著的雕花窗仍舊半開著,簡衣素服的婦人慢慢轉(zhuǎn)過身來,雍容的臉上沒有過多表情,但眼里的情緒在不斷地翻涌。
像!
太像了!
榮太后不自覺掐著自己的掌心,目光仿佛透過層層的歲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生母,溫柔的安靜的凝視著自己。
她感覺到自己內(nèi)心決堤的思念,以及不可言說的復(fù)雜。
這個孩子啊……
好幾次差點就死在她的命令之下。
“你為什么不愿幫她?”
“臣女已幫過她一次,仁至義盡。何況她并非不想嫁人,也并非不愿為與人為妾,而是不滿自己母親選擇的那些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欲壑最是難填,臣女幫不了她,也沒有義務(wù)幫她。”
“你倒是看得明白。”
靜紗的心思昭然若揭,林重影能看得出來,榮太后又豈會看不明白。
只是她們不知道的是,在謝舜寧經(jīng)歷的那一世,靜紗的謀劃很是順利。憑著和齊國夫人相同的身世,受到榮太后的關(guān)注成為女官,并攀上了二皇子蕭典。
而這一回,因為林重影這個變數(shù),她的計劃注定落空。
林重影從袖中取出兩樣?xùn)|西,一一放在桌上。
北嬤嬤驚呼一聲,“漢陽郡主,您這是想做什么?”
那兩樣?xùn)|西一樣是匕首,另一樣是個小瓷瓶。林重影一邊解著自己的腰帶,一邊沒什么表情地解釋。
她將長長的腰帶也一并解下擱在桌上,淡淡地道:“臣女知道自己不容于世,太后娘娘為此很是煩惱。世間之事,因因果果總得有個了斷。這三樣?xùn)|西,還請?zhí)竽锬镞x一樣,臣女必當(dāng)遵從。”
很顯然,那小瓷瓶中的東西是毒。
北嬤嬤臉色大變,下意識看向榮太后。榮太后也沒料到林重影一上來就這么直接,眼睛不自覺地瞇起。
林重影迎視著,一臉平靜。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緊張。因為這一招是在賭,賭的還是她自己的命。
她仔細(xì)想過,與其日防夜防擔(dān)驚受怕,不如索性說開說破。倘若真躲不過去,早死早超生也好。
“下雪了!”
外面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下雪的天,陰沉而寒冷,然而在這一方天地中炭火充足溫暖如春。
“小時候,臣女最怕下雪,天寒地凍無孔不入,讓人無處可逃。臣女住的屋子四面漏風(fēng),廚房取來的粥食永遠(yuǎn)是冷的。臣女想去外面撿拾些柴火,看到嫡姐正在賞雪,還想著這雪快把人給凍死了,有什么好看的。等到懂事些,臣女才知道,雪沒有錯,錯的是臣女生而貧寒卑賤。”
“你在怨哀家?”
怨?
如果真論起來,應(yīng)該是恨吧。
“太后娘娘以大局為重,以天下為重,您所作所為都是應(yīng)當(dāng)。世人若是知曉內(nèi)情,必會夸您大義如山。高山巍峨萬丈,讓人仰之敬之,包容萬物令人臣服。然而臣女一介螻蟻,不幸被壓在高山之下,所思所想只為活命,又何錯之有?”
她越是平靜,說出來的話越是字字擊心。
榮太后不由想到自己生母曾說過的那番話,將先祖比之為海,將自身貶低如泥洼,與這番話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恍惚間,好似生母又近在眼前。
這個孩子不僅長得像,這性子竟然也是如此的像!
林重影見她似受到震動的樣子,心知自己的話必是起了些許作用。打鐵還得趁熱,趁著氣氛對時趕緊再次出擊。
“臣女不想怨天,也不愿尤人。萬般種種皆是命中注定,或許終其一生也逃不脫。與其自己受苦,還讓太后娘娘也跟著煩惱,不如今日做個了斷。是生是死全憑太后做主,出了這間屋子你我恩怨兩清,不知太后娘娘意下如何?”
榮太后看著桌上那三樣?xùn)|西,不知在想什么。
林重影的心已然提到嗓子眼,每一秒都像是度日如年般的煎熬。盡管如此,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淡定卻截然不同。
北嬤嬤旁觀著,暗自驚嘆。
這孩子真不愧是蕭家和齊家之后,光是這從容之態(tài),不知勝出多少京中貴女。便是宮中的幾位公主,也難有可以企及之人。
她跟隨榮太后多年,心知自家主子從決定出宮來相見時起,原本的堅持應(yīng)該已經(jīng)動搖。方才這孩子的幾番話,更是讓人動容,想必自家主子也起了惻隱之心。
良久,榮太后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你恨哀家嗎?”
一聽這話,林重影懸的心顫了顫。
她搖了搖頭。
有仇,但談不上恨。
榮太后見之,又問:“你會原諒哀家嗎?”
她還是搖頭。
不恨,卻不原諒。
榮太后幽幽一聲嘆息,擺手道:“你走吧。”
她的心瞬間落到原處。
她賭贏了!
系好腰帶后,她將匕首和小瓷瓶重新揣進(jìn)袖中,接著行禮告退。
將出樓外樓,與匆匆而來的蕭高碰個正著。
蕭高焦急的神色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頓時像變臉般一松,上上下下把她一打量,小聲問:“你沒事吧?”
“義父不用擔(dān)心,我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蕭高喃喃著,抬頭望去。他一聽到消息就趕過來,一路上胡思亂想,生怕會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林重影看出他的擔(dān)心,也知他此時的為難,道:“義父,您上去吧。”
“那你……”
“有人在等我。”
她朝不遠(yuǎn)處看去,那里有人不知等了多久。
雪已經(jīng)下大,漫天飛舞如天女散花。紛紛揚揚中,那人如瓊枝玉樹,與這茫茫天地間遺世獨立。
而她的眼中,也仿佛只有那風(fēng)雪中傲立的卓然之人。她提著裙擺飛奔過去,如所料般落入那人的懷中。
“謝玄,我不用死了,我再也不用擔(dān)心她會殺我了!”
謝玄緊緊抱著她,感受她著身體的戰(zhàn)栗。
她突然很想哭,淚水瞬間盈滿眼眶。
從穿越起她就為了活著而努力,從趙氏到榮太后,這一道道的必死關(guān)卡,如今她都一一闖過,再也不是膽戰(zhàn)心驚,再也不用惶惶不安,如何不讓人喜極而泣。
如毛般的雪,落在她身上,飄在她眼中。
“這雪真好看。”
雪從來都沒有錯,該來時來,不以人的意志而改變。
她仰起小臉,凝望著近在咫尺的人。
若不是眼前之人的襄助,她恐怕此時還被趙氏捏在手心,要么坐以待斃,要么魚死網(wǎng)破。這一路走來,多虧了有這么一個人,如山一般讓她依靠。
“謝玄,謝謝你。”
第99章 第 99 章 “影兒,你是不是也有些……
因著大雪忽至, 往來行人或是駐足賞雪,或是疾步匆匆,一靜一動, 一閑一忙, 形成截然不同的鮮明對比。
恰似人的悲喜, 你哭我笑,從不相通。
飄雪中相擁的兩人, 一個是芝蘭玉樹, 一個仙苑瓊花, 與這雪景相得益彰, 不僅打人眼,還招人嫉。
“大街之上摟摟抱抱, 成何體統(tǒng)!”
“真是世風(fēng)日下啊!”
縱是衛(wèi)今根兒等人自成墻, 想隔絕那些各異的目光也無濟(jì)于事。有人臉上擺出嫌棄沒眼看的表情, 實則目光滿是艷羨與神往。
如花美眷在懷, 還能旁若無人地親密相的擁,當(dāng)真對得起這突如其來的風(fēng)雪,恨不能讓人作詩三兩首,以詠嘆這人美景美。
林重影自是聽到方才的閑言碎語,身體剛一動,便聽到頭頂傳來低沉的聲音,“別動。”
“萬一你被人認(rèn)出來怎么辦?”
這人來人往的,謝玄的長相氣度又極有辨識性, 難免不會被人認(rèn)出來。
“認(rèn)出來又如何?我一沒違背律法,二沒傷天害理,他們能耐我何?”
“他們可以彈劾你。”
謝玄大掌扣著她的腦袋,輕嗅著她的發(fā)香, “為人臣子,一為君王分憂,二為百姓謀福。同僚之間可相互監(jiān)督,也可相互探討,以人為鏡正己身,或是以身為鏡,光照他人。若是連同僚私下有未婚妻親近一事都要彈劾,要么是其心污穢,要么是太過清閑,我正好也可以參他一本。”
她悶聲發(fā)笑,暗道誰說這人清心雅正的,分明也是個腹黑之人。
謝玄聽著她的笑聲,眼底泛起笑意的同時,又幽深了許多。扣著她大掌的手忍不住動了動,似是輕輕揉了一把,又像是細(xì)細(xì)地摩挲。
他們卿卿我我的,倒是苦了衛(wèi)今和根兒等人。
衛(wèi)今挑了挑眉,頗有幾分無奈。心下腹誹連連,暗道這天寒地凍又人來人往的,郎君這是什么愛好,居然一直抱著人家姑娘不放。
若真想親密接觸,上馬車啊。馬車?yán)锱瓦背著人,不光可以抱抱,還以做些其它的親密舉動。或是去謝家,或是去林家,也總好過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指指點點。
又過了半刻鐘,抱在一起的兩人還沒有分開的意思。他眼角的余光瞟到,心下“嘖嘖”不已,直呼沒眼看。
“郎君,這雪越發(fā)的大了。”
謝玄的大掌幾乎扣住林重影的腦袋,所以那些雪大部分都落在他手背上。然而林重影的發(fā)間,依然可見白花。
這雪確實大了些。
他輕柔地彈去少女發(fā)間的雪,慢慢地將人松開。
少女笑靨如花,眉宇間盡是歲月靜好的云展云舒,如水的目光仰望著他,盈動著春花秋月般的美妙與平靜。
“影兒,你是不是也有些許的心悅于我?”
當(dāng)他問出這話的同時,仿佛有一片雪花落在林重影的心間,激得她心尖兒一顫,緊接著又是一縮。
兩人四目相凝,彼此眼神中的情緒一覽無遺。
她覺得這沒什么不能承認(rèn)的,心動就是心動,不知何時起,無關(guān)風(fēng)與雪。
“是。”
聽到這個是字,謝玄重又將她攬入懷中。
衛(wèi)今見之,無奈扶額。
自家郎君這真是一點也不知收斂,簡直是沒完沒了。
*
日落之前,朝安城中有頭有臉的世家高門都收到來自福王府的喜帖,邀人明日過府觀認(rèn)親之禮。
天將將黑時,宮中尚衣局的女官到了林家,送來郡主品階的正服。親王府的郡主按品階來論是正二品,著深紫色正服,織金繡鳳極其華貴。
第二天還沒天亮,林重影就被叫起來梳妝打扮。
大顧氏親自上手,分發(fā)梳髻全不假手于人。發(fā)髻梳好看裝點首飾,金釵步搖皆有規(guī)制,三尾之下墜有金珠,流光溢彩璀璨奪目。
她端詳著琉璃鏡中的少女,不無驕傲地道:“真好看。”
林重影也在看自己,滿頭的珠光寶氣中,出眾的五官卻未被艷壓半分,宛如金光照芙蓉,天光云影共徘徊。
確實好看。
這一身足夠尊貴,也足夠驚艷。
“母親怎么覺著,你原本應(yīng)該是這樣。”大顧氏又感慨。
原本就應(yīng)該這樣么?
林重影半垂著眸,遮住自己眼底的黯然。
認(rèn)親的儀式在福王府舉行,蕭高的身份擺在那里,又極得圣寵,但凡是收到帖子的賓客,無一不是盛裝出席。
觀禮的賓客中,有謝老太太和謝家一行人,還有隴陽郡主及昌平侯府桓國公府等人,就連宮里的皇子皇女們,也是悉數(shù)到場。
當(dāng)然,除了被禁足的大皇子。
謝玄著的不是官服,顏色卻是官服相近。深紫色的暗紋錦袍,與林重影的正服瞧著像是情侶裝。
情侶裝三個字一浮上腦海,林重影就覺得自己可笑得很。
這放眼望去,穿深紫色的可不止他們倆。
隔著人群相望,一眼如同萬年。哪怕沒說一個字,哪怕僅是一瞥,那無形之中涌動的情意毫不掩飾。
有心之人窺見,或是會心一笑,或是嫉恨叢生。會心一笑者如謝老夫人隴陽郡主等人,嫉恨叢生者是李蓁和張氏母女。
吉時一到,林重影在眾人的注目下緩緩朝福王走去。
行禮敬茶后,認(rèn)親禮即成。
眾目之下,她神色平靜規(guī)矩端莊,不驕不躁令人驚訝。
魏氏不無感慨慶幸。感慨她的命好,感慨她的幸運。同時又慶幸自己當(dāng)初有些事及時收手,為今日相見留有余地。
而張氏的表情就勉強(qiáng)許多,身邊的李蓁亦是如此。
母女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個外室女怎么能入謝玄的眼,又怎么會搖身一變成為福王的義女,還被陛下親封為郡主,且還有食邑。
“福王殿下這些年不娶妻不生子,太后娘娘沒少操心。如今好了,福王殿下認(rèn)了義女,想必太后娘娘也放心了。”
榮太后不見蕭高和林重影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張氏故意這么說,明顯就是想挑起話端,讓所有人都知道榮太后不喜林重影。
林重影正在答謝來賓,好巧不巧聽到這話,也或許張氏就是有意讓她聽到。
她目光一沉,淡淡地看過去。
張氏不敢往她這邊看,裝作聽別人怎么說話的樣子。
謝舜寧不知何時過來,壓著聲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你沒有必要和她動氣。有些人把自己看得太高了,眼高于頂認(rèn)不清形勢,我來給她提個醒。”
“三表姐……”
“你等著。”謝舜寧說完,給自己的丫環(huán)錦心遞了一個眼色。
錦心得了暗示,往男賓那里走去。
林重影猜到她找的那位金冠玉帶的華服公子,應(yīng)是桓國公府的世子李新。李新長相氣度都屬上乘,一看就是錦繡堆里養(yǎng)出來的世家子。
她不知和李新說了什么,李新的神色間有些許的不耐煩。
過了一會兒,只聽到有人驚呼一聲,那人指著李新的臉,像是受到極大的驚訝。
張氏聽到動靜,心道不好,哪里還顧得上打擊別人,立馬撥開人群去找自己的兒子。等看到李新的臉上布滿蛛絲般的紅絲時,面色頓時大變。
“新兒,新兒!”
李新知道自己犯了病,忙用袖子擋住自己的臉。
這一變故發(fā)生突然,賓客們難免騷動起來。
林重影下意識去看謝舜寧,謝舜寧的眼神無比的古怪,似笑非笑似悲似喜,又似瘋似癲,復(fù)雜之中隱有蒼涼之色。
“寧兒,寧兒!”張氏呼喊著。
謝舜寧在無數(shù)不可思議的眼神中過去,不顧矜持地握住李新的手,“李大哥,別怕,我在這里。”
說來也是奇,很快李新臉上的紅絲慢慢褪去,直到恢復(fù)如常的模樣。
眾人見之,無不表示驚訝。
“原來傳言都是真的,這李世子的病是前世積下的孽,必須找個八字相合的破相之女才能化解。”
“看來謝家這位三姑娘就是李世子的命定之人,我聽說這謝三姑娘之所以破相,是為了救李世子的妹妹。這得是多大的恩哪,以后李家還不得將她供起來。”
“要我說,便是供起來也是應(yīng)當(dāng)。”
林重影聽著這些議論聲,有些明白謝舜寧所做的一切,但卻不太理解。
外面?zhèn)骼钍雷舆@病不是病,也不是毒,她大膽一猜應(yīng)該是下蠱之類的手段。先前她隱約在錦心身上聞到一縷極淡的異香,或者是李世子臉上生紅絲的誘因。
而謝舜寧一靠近,李世子的紅絲就能消褪,說明謝舜寧身上有解藥,也或者說其本身就是解藥。
從謝舜寧的所作所為來看,對李世子肯定不是愛,對李家人也沒有情,那為什么還要謀劃這一切?
李新這一發(fā)病,縱然好了,李家人也不好再繼續(xù)留在王府。
李家人離開后,不少人都在談?wù)摶竾氖隆K腥硕加X得幸好有謝舜寧,否則李家兄妹倆哪能有今日的安然無事。
謝舜寧低著頭,似羞赧般地退到人群后。
根兒悄悄過來,和她說了一句話。
她抬頭看去,對上不遠(yuǎn)處林重影的目光。
兩人一前一后往園子走,到了避人處才停下來。
林重影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三表姐,謝謝你。”
謝舜寧聽到這聲三表姐,有些別扭起來,“你以后別叫我三表姐了,聽著有些怪。”
林重影也不矯情,當(dāng)下改口,“那我叫你寧兒吧。”
她和謝玄的親事板上釘釘,等她嫁進(jìn)謝家,謝舜寧就是她的小姑子。所以這聲寧兒倒也恰當(dāng),便是日后也使得。
謝舜寧也覺得合適,對她微微一笑。
“我剛才也并不是全為了你,我也是為了我自己。”
“我知道。”
不管謝舜寧對李家人是什么心思,但今日之事確確實實是給她出了氣。
林重影如是想著,又道:“想來如今這門親事,你占了上風(fēng)。”
方才那些議論聲,應(yīng)該會傳遍朝安城的大街小巷,到時候世人皆會知曉謝舜寧是李家的大恩人,憑著這份恩情,足可在李家立于不敗之地。
謝舜寧直視著她的目光,不知為何忽然有種找到知己的感覺,“沒錯,除了我,誰也救不了李世子。這門親事我要讓他們李家是求著我嫁過去,而不是我們謝家看他們的臉色。”
她更加肯定謝舜寧對李世子沒有情義,對李家人更是有著明顯的恨意。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嫁過去?
“若無意外,我日后就是你的大嫂。既然是一家人,有些話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在我看來,李家門第顯赫不假,卻不是什么好歸宿。李夫人是面甜心苦之人,李姑娘更是表里不一,李世子瞧著也不像是什么良配。你若是嫁過去,婆媳關(guān)系也好,姑嫂關(guān)系也好,夫妻關(guān)系也罷,恐怕都不會太如意。”
“我知道。”
謝舜寧想,這事再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她嫁過一次,曾用生命為代價看清了那些人的嘴臉。
她這話讓林重影更是不解,已經(jīng)有過一次,為什么好不容易重活一回,不應(yīng)該遠(yuǎn)離前世的爛人嗎?為何還要跳進(jìn)同樣的火坑?
“你都知道,為什么還要嫁過去?”
謝舜寧笑了。
這笑詭異至極,又有幾分決絕。
“前些日子外面都在傳晉西伯府的事,有人說女怕嫁錯郎,但郎也怕娶錯妻。若是恨一個人,想毀了一個人,甚至是一個家族,一個女子足矣。”
林重影明白了。
趙氏的事給了她啟發(fā),她想效仿趙氏以一己之力去報復(fù)李家。那么在她的上輩子,李家人對她的傷害應(yīng)該極大。
“為了報復(fù)別人,賠上自己一輩子,值嗎?”
謝舜寧的心口泛起密密的疼,眼前仿佛出現(xiàn)一張雪團(tuán)子似的小臉,奶聲奶氣地喚著她娘。
“娘,您看看若兒……”
“若兒最喜歡娘了。”
“娘,您不要離開若兒。”
她的若兒!
這一世她要討回所有的公道,哪怕是賠上自己的一輩子,她也想將上輩子曾經(jīng)害過她的人死死踩在自己的腳下。
更重要的是,她還想要她的若兒。
半晌,她喃喃回道:“我不知道值不值,但我知道我必須要這么做。”
第100章 第 100 章 謝玄自然而然地牽起她……
積雪處處, 一如她此時冷而堅決的神情。
她說她必須要這么做,自是有她的道理。
林重影不是她,不知她的經(jīng)歷, 亦不知她所思所想, 當(dāng)然也無從勸她, 更沒有任何資格質(zhì)疑她的決定。
這世間有萬千種人,便有千萬種的人生。平淡的、離奇的、苦難的、富貴的, 形形色色數(shù)不勝數(shù)。
比如她, 也比如自己。
各有各的秘密, 也各有各的追求, 或是為了活命,也或是為了復(fù)仇。強(qiáng)烈的信念支撐著她們, 讓她們一往無前。
不經(jīng)意轉(zhuǎn)頭時, 林重影的視線之中出現(xiàn)一抹深紫色。
是謝玄。
謝玄立在不遠(yuǎn)處, 不知來了多久。
如松竹猗猗, 筆墨難以拓畫。
昨日才下過雪,雪色處處可見。陽光透過云層,照在那白色之上,折射出寒氣逼人的冷光,卻分外的耀眼。一如他的清冷,雖彰顯著生人勿近的疏離,但實在是風(fēng)姿過人。
謝舜寧也看到了自己的大堂兄,極有眼色地告辭。
她一走, 林重影問謝玄,“剛才我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謝玄“嗯”了一聲。
這么說他應(yīng)該都聽見了。
林重影想了想,道:“你應(yīng)該也看出來了, 寧兒極可能是重回一世之人。她生活的那一世或許沒有我,或許是沒有見過我。那么你呢?你不好奇你將來的事嗎?”
她一直挺納悶,這人沒道理看不出來自己堂妹的異樣,為何表現(xiàn)出一副不以為意,不過問不打探的態(tài)度?身為朝堂之人,效力于皇權(quán)天子,難道不想知道朝堂風(fēng)向,以及皇權(quán)爭斗的結(jié)果嗎?
“我為何要好奇?”謝玄反問她。
是個人都會好奇的吧。
如果有人知道她接下來會面臨什么,在她身上會發(fā)生什么事,她絕對不會無動于衷,高低會打聽一番。
“之前她想撮合你和端陽公主,說明你和端陽公主有淵源……”
“我不會娶她。”
這一點謝玄很肯定。
哪怕未遇到她之前,也從未有過這個想法。
“如果沒有我,你不可能不娶妻吧?”
“那個人也不會是她。”
“那你……”
林重影還想繼續(xù)問,謝玄已到了她面前,道:“那是寧兒的上輩子,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
也是。
那是謝舜寧的人生,不是他們的。不管謝舜寧在自己的上輩子經(jīng)歷什么,對于他們而言都不存在。
林重影自嘲一笑,枉她活了兩輩子,還不如謝玄看得透徹。
謝玄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中。若是沒有她,所謂的前世他不用問也知會是什么模樣。
回想幾個月之前,他還無比堅定自己要走的路。為專心朝堂而無旁騖,他對娶妻生子之事并不在意,縱然想過有那么一日,也僅是計劃娶個能幫自己料理后宅,讓自己更能安心朝堂的女子。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女,此時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盡快將人娶回家中,方才能讓自己安心,至于后宅之事,多用幾個管事即可,甚至他自己上手也不是不可以。
世家高門內(nèi)的布局,雖不盡相同,但有些地方卻是大差不差。比如說假山角亭小橋流水,還比如說花池水榭。
從花池水榭到假山角亭,再上那拱形橋,他們牽著的手一直沒有分開。橋的那邊也有人,正好與他們遇上。
端陽公主看著他們緊緊相握的手,目光中明顯詫異之色。她不由自主望向謝玄,謝玄眼中的柔情更是讓她驚訝。
朝堂上下誰人不知謝少師為人雅正端方,最是冷情冷性之人,比之成日里高深莫測的海大人還要寡性。
“郡主方才還在找謝少師,謝少師趕緊去吧。”
不說是謝玄,便是林重影也聽出這話里的不對。
林重影對謝玄道:“你快去吧。”
謝玄慢慢松開她的手,說自己等會再來找她,然后用極淡的眼神看了端陽公主一眼,這才行禮離開。
端陽公主將他們的一舉一動及眉目間的情意盡收眼底,不同感慨道:“本宮還是第一次見到謝少師這般模樣。”
“朝中臣子眾多,他們私下的模樣殿下見過幾回?想來若是在宮外遇上,他們所有的行徑對殿下而言,應(yīng)該都是頭一回。”
端陽公主先是一愣,爾后失笑。
“你說的沒錯。”
縱然這話聽起來讓人不太舒服,卻是事實。
她不見有多惱怒,身后的鄭嬤嬤面露不快之色。但如今的林重影已不再是小官之女,而是福王的義女,郡主之尊。
鄭嬤嬤再是不喜,也不敢出聲斥責(zé),只敢小聲嘀咕,“郡主方才和謝少師那般實在是不妥當(dāng),若是被人看見,少不得招惹一些閑話。”
“這里是王府,也算是我的半個家。我在自己家中與未婚夫舉止親近些,應(yīng)該不算是逾矩。再說哪有旁人看到,又怎么會有人傳閑話。”
“郡主……”
“住口!”端陽公主不悅地睨了鄭嬤嬤一眼,鄭嬤嬤立馬告罪,退到了一邊。
許是心里還是有些不服氣,鄭嬤嬤皺著眉頭瞟過來,在對上林重影清透如鏡,似是能照進(jìn)人心的目光后瞬間一驚,趕緊低下頭去。
林重影微微一笑,靜等端陽公主開口。
端陽公主不討厭她,但對她的感覺很是復(fù)雜,“說起來,你我現(xiàn)在也算是堂姐妹。”
“殿下抬舉,臣女不敢當(dāng)。”
“皇叔沒有娶妻,膝下也無一兒半女,他求到父皇面前聲淚俱下,說自己此生恐怕不會娶妻生子,唯有你這一位義女,可為他養(yǎng)老送終。父皇體恤他,破例準(zhǔn)了他所求之事,封你為郡主。
你原本是漢陽林家的一個庶女,后被過繼出去,又和謝家攀上親,再到成為王府郡主。世人說起你,想來盡是羨慕之詞。你一步步上青云,心中是否也很得意?”
林重影聞言,幽幽嘆了一口氣。
“如果臣女說自己一路走來膽戰(zhàn)心驚如履薄冰,殿下會信嗎?”
“為何?”端陽公主不說信,也不說不信。
“為了活命。”
這話讓端陽公主不解。
林重影自然不會和她多說什么,反問:“這世間所有的女子,頂數(shù)殿下的出身最好。臣女敢問殿下,殿下是否覺得心滿意足,此生再無所求?”
她怔住。
心滿意足,怎么可能?
若真是再無所求,她又何必執(zhí)著于謝玄?
世人皆知母后無子,日后新帝登基,自會尊自己的生母同為太后。兩宮太后雖是并列,卻往往生母更為重。
她計劃的一切都是為了母后的榮耀,為了王家的將來,難道不應(yīng)該嗎?
“本宮不應(yīng)該有所求嗎?”
帝王的嫡女,天生氣度不同旁人。她這話語氣雖平,質(zhì)問時卻不自覺流露出上位者傲視眾生的態(tài)度。
這時一個內(nèi)侍模樣的人神色慌張上了橋,像是在找什么人或者是什么東西。鄭嬤嬤將人叫住一問,才知是七皇子身邊侍候的人。
“我家殿下好像往這邊來了,奴才沿路找來,也不見人。”
七皇子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正是愛玩的年紀(jì),許是一時興起迷了路,也許是在哪里玩入了神,不管怎么說都不會出王府。
然而王府不算小,若想盡快找到一個亂跑的孩子,還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端陽公主了解情況全,讓自己手下的宮女太監(jiān)幫著一起去找。
林重影也有所表示,讓范真香和根兒等人也去幫忙。眼瞅著那些人各分東西,往不同的方向而去。她不知為何心里升出些許怪異的感覺,下意識往橋下看。
水面未上凍,僅有少許的薄冰浮浮沉沉,如沁在水中的冰花。
冷陽的直照下,冰花反著光,水面呈現(xiàn)出深綠的顏色。微起著細(xì)粼的水光中,似有一片從水底浮于水面的綠藻。
須臾,林重影反應(yīng)過來。
那不是綠藻!
她以最快的速度往橋下沖去,一邊跑一邊將身上的斗篷脫下。到了水邊時,她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就下了水。
等看到她下了水,鄭嬤嬤一聲驚呼,“漢陽郡主她…她在做什么?”
端陽公主初時不明所以,在看到她往水中劃去時,忽然福至心靈。哪里還顧得上儀態(tài)形象,提著裙擺就往下跑。
水不算深,卻也沒到她脖子處,她夠住了那片綠藻。
正如她猜想的那樣,這根本不是什么綠藻,而是綠色的布料。布料下面連著的,是一個溺水的孩子。
“七皇弟!”
端陽公主的驚呼聲,證明了她的猜測。
果然是七皇子蕭勉。
蕭勉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已經(jīng)氣息全無。
她一將人拖上岸,立馬用前世知道的法子開始急救。
“這…這可如何是好?”鄭嬤嬤臉都白了,只覺得她在胡鬧。“郡主,郡主,七殿下已經(jīng)沒了,我們還是快通知其他人吧。”
“先別說話。”端陽公主看著她,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全身已被水浸透,當(dāng)真是名副其實的出水芙蓉。絕色的五官,堅定的神情,堪比水中明月,容華艷若桃李。
這樣的她實在是讓人移不開眼,哪怕端陽公主身為女子,亦被她的從容冷靜,以及果敢決絕所震撼。
不知過了多久,原本已經(jīng)沒有氣息的孩子突然咳了一聲。
鄭嬤嬤像見了鬼似,結(jié)結(jié)巴巴,“活…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