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當天。
白檀坐在鏡子前,心情有點復雜。
不可否認,能見到媽媽對他來說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可他真的不想參加蕭綰的生日派對。
盡管蕭綰主動示好,但好像又看不到一點誠意。
只是既然答應,總要過去。
昨天他和霍泱請假,霍泱卻問他有什么事,他也只能實話實說要參加同母異父的妹妹的生日派對。
霍泱也沒再說什么,準了假。
白檀還去給蕭綰挑了禮物,在金店看到了她手上戴的同款手鏈。
六萬多快,顯然不是囊中羞澀的他能負擔得起的。
寫書這幾年,錢沒賺到幾分,還心甘情愿把媽媽設計的珠寶首飾都買下來,現在想想,去做助理也是對的,至少能填飽肚子。
最后,白檀訂了蛋糕和鮮花就當是禮物了。
本來也不是什么特別好的關系,不想在她身上浪費精力和金錢。
懷揣這種復雜的心情,來到了蕭綰家。
三層獨棟小別墅,帶園林別院。
來參加派對的人不少,除了蕭綰自己的作者朋友和同學們,還有父母為了給她撐場子,靠著通天人脈請來的各路大佬。
門口豪車停了一排。
“小兔子?”白檀剛要進門,身后響起一道熟悉且含著些許愉悅的男聲。
一聽這稱呼,不用看都知道是誰。
只是厲溫言出現在這種場合倒是令他匪夷所思。
“都說了別叫我小兔子……厲總您怎么在這。”
“蕭老師說周日女兒生日,請我過來參加宴會,我剛好有空。不過,你怎么在這。”厲溫言微微俯下身子,唇角含著溫柔笑意。
“因為……和蕭綰認識。”他言簡意賅,似乎不想多說。
“那就好了,剛好我怕自己受不了那些廚子的手藝,再駁了東道主的顏面,不知道那些難吃的東西經你手之后會不會變得比較好入口。”厲溫言輕輕捏住他的手腕,“和我坐一起吧。”
白檀不著痕跡抽回手,點點頭。
此時樓上。
蕭綰望著鏡子中宛如公主般的自己,卻并沒露出公主般天真無邪的笑容。
眼底的傲慢,昭然若揭。
房門響了聲,精心打扮過的林知微笑吟吟走進來:
“我們綰綰寶貝,生日快樂。”
順便送上她準備的大禮——一輛價值百萬的豪車車鑰匙。
“媽媽……”蕭綰柳眉向兩邊下撇,反手抱住林知微的腰。
“怎么了,生日要開開心心地過,誰惹我們寶貝綰綰了?是不是你爸又說你了?”林知微嗔怪道,溫柔地撫摸著女兒的頭發。
蕭綰搖搖頭,下一秒,眼淚落下來了:
“我看到那個叫白檀的也來了……”
林知微眉目一頓,愣了下。
良久,她撐起笑意:
“他怎么來了,是你邀請他了么。”
“怎么會,是他自己聯系我,說我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妹,要來為我慶生。”蕭綰越說越委屈,也不顧自己剛化好的精致妝容,帶著眼淚一并擦到林知微衣襟上。
林知微笑容幾分尷尬:
“他……他也沒有惡意,幫你慶生也是主動示好,你也不要太見外,生日嘛,開心一點。”
“我不要。”蕭綰潸然淚下,哭得幾乎哽咽,“他要是叫你媽媽怎么辦。”
林知微鼻根一酸,眼底漸漸泛起紅暈:
“那也沒錯啊,我的確也是他媽媽。”
“那我就不是你的小孩了么?為什么要在別人生日這天惹人不痛快,他要是喊你媽媽你不要答應他好不好~”
林知微深吸一口氣,努力把眼淚憋回去:
“綰綰聽話,來者便是客,咱們不能失了禮數。”
蕭綰推開林知微,伏在桌子上放聲哭泣:
“我又沒有要攆他走,我只是不想讓他叫你媽媽這樣也不行么,我不要豪車做禮物,我只有一個生日心愿,答應我吧,媽媽!”
林知微深深嘆了口氣,幾分無奈地輕拍著蕭綰的后背,最終妥協了:
“好,他叫我我不答應,綰綰也別哭了,哭的媽媽心疼。”
……
樓下,高朋滿座,和睦熱鬧。
白檀坐在厲溫言身邊,視線卻緊盯著那道通往二樓的旋梯。
嘭嘭、嘭嘭。
心跳得很快。
忽然響起的掌聲打散了他緊繃的神經,視線里,旋梯口出現了三道身影,盛裝而下。
不由自主的,白檀站起了身子。
厲溫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何,覺得他似乎很緊張,甚至還站了起來。
笑笑。有點可愛。
白檀的視線穿過滿堂賓客,落在那一家三口中,那位美麗的女士身上。
嘴巴不由自主喃喃了一聲“媽媽”。
林知微面帶微笑,和眾賓客介紹自己的寶貝女兒,蕭綰的父親則在臺上說著冗長的開場白,細數女兒在寫作這條路上的光輝歷史,聽賓客們贊嘆一句“天才少女”。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賓客送禮,吃吃喝喝,圍著這場宴會的女主角夸贊有家。
林知微則挨著桌子敬酒,感謝賓客賞臉共同為小女慶祝生日。
白檀從早上開始就沒吃飯,現在饑腸轆轆,可那些精致美食他沒興趣看一眼。
目光只追隨著林知微的身影,瞳孔收縮、擴張、再收縮。
縮到最小,林知微終于帶著蕭綰敬酒到了他們這一桌。
“這位是l.w傳媒的厲總吧,初次見面,如果怠慢了還請您諒解。”林知微舉起紅酒杯,舉手投足間都是上流人士的高貴優雅。
厲溫言和他碰了杯,看似喝酒,實則也只是用嘴唇碰了下。
林知微看向白檀。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角不自覺含著笑。
十六年過去了,媽媽在這種場合下變得如此游刃有余,明明他還記得,在他小時候媽媽一回家便會踢了高跟鞋,抱怨著討厭無聊的酒桌文化。
喉嚨發緊,還在收緊。
白檀舉起酒杯,那個在喉嚨里滾了許久的詞也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媽媽,好久不見。”
接著,他滿懷期冀等一句“小檀你長大了”。
林知微聽到這個詞,外人面前一向從容的她忍不住蹙起眉。
她緊緊盯著眼前這個男孩子。
長高了,長大了,和她越來越像了。
倏然,垂在一側的手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林知微忙收斂了情緒,看了眼蕭綰,笑笑。
然后同白檀輕碰酒杯,點點頭,轉身離去。
“媽媽?”
帶著疑惑的一聲從林知微背后冒出。
“媽,我看到王叔叔了,我們去和王叔叔打個招呼。”蕭綰不由分說拉著林知微離開了。
背影決絕,連回頭的意思都沒有。
白檀還站在那里,視線被那個女人拉得很長很長。
不知是紅酒被冰過,還是雨后尚未放晴的天空蒙著微涼的濕氣,白檀覺得有點冷。
媽媽?
為什么不說話。
沒認出來么?
還是。
不想回應。
“小孩。”鄰座的大叔叫了他一聲,“你和綰綰是什么關系。”
白檀喉結滑動了下,匆匆看了眼這大叔,聲音有些律不成調:
“沒關系。”
“那你為什么喊林女士叫媽媽,你這……是不是有點……”
“因為她就是我媽媽。”白檀第一次這樣沒禮貌地打斷別人說話。
“你開玩笑吧,林女士和蕭先生只有一個女兒,況且你這樣隨便叫人媽很沒禮貌啊,你說她是你媽,她怎么不回應你。”大叔喋喋不休,誓要爭個高低。
白檀火速擦了把酸澀的鼻子,看也不看這碎嘴大叔:
“她只是沒聽見,她會回答我的。”
大叔哂笑一聲,搖搖頭,低聲罵了句“神經病”。
一旁的厲溫言還沒搞清狀況,蹙著眉。
又忽然想起,當時白檀提交的個人簡歷中,父母一欄寫明了父母離異。
他牽過白檀的手,輕聲道:
“先坐下吧?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白檀抽出手,搖搖頭,視線再次望向林知微。
是,不是沒認出來,也不是不想回應,只是因為她沒聽見,這里太吵了。
林知微帶著綰綰一路敬酒,轉了個圈又敬到了白檀鄰桌。
白檀放下酒杯,追過去,拉起林知微的手:
“媽媽,好久不見。”
林知微緩緩翕了眼,再一睜眼,一歪頭,對上蕭綰緊蹙的眉宇和委屈的雙眼。
她使勁咽了口唾沫,努力調整好情緒,接著慢慢的從白檀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對他露出笑容:
“怠慢了請諒解,吃好喝好。”
那笑容,疏離的,像是在看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說完,她帶著蕭綰離開了。
白檀終于確定了,不是酒涼,也不是天冷,而是像失去小鹿時絕望的喬迪一樣,那種寒意是從骨頭縫里冒出來的。
“小孩,你這真的不禮貌了。”剛才那大叔冷哧一聲,搖搖頭。
白檀站在原地,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他不知道該往哪轉頭,左邊是厲溫言,右邊是碎嘴大叔。
他也怕他一轉頭,帶動眼部肌肉,在眼眶里積郁到沸點的眼淚會因此落下。
好希望有地縫,能讓他鉆進去藏起來。
“白檀,我們去走走吧?”厲溫言站起身,輕輕抓過白檀的手腕。
雖然是溫柔征詢的語氣,可拉著他離開的動作,也是堅定的不由分說。
白檀最后一點思緒也被抽走,只能任由他拉著自己去到了花園。
“啪。”
很輕的一聲,白檀的雙頰被一雙溫熱的大手捂住了。
那雙手稍顯強硬,迫使他抬起臉。
眼淚還是落下了。
白檀掙扎著想逃避,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如此沒出息的樣子。
而那雙手的主人好像也猜到了他的想法,放開了手,轉而將他擁入懷中。
這樣就看不見哭泣的雙眼,泛紅的鼻尖。
大手輕輕撫摸著他的后腦勺,頭頂傳來溫柔到似乎要滴出水的聲音:
“沒關系,哭吧,哭吧。”
像是一種暗示,白檀處心積慮維持的心緒也因為這句話徹底分崩離析。
像八歲那年的生日,他沒有等來媽媽,爸爸也說媽媽太忙了不回來了。
那個時候的他已經不會因為大人隨意一言就輕易相信,父母多日來的爭吵分居也讓他清楚的明白:
媽媽不會再回來了。
小時候跟著奶奶生活,奶奶因為父母離異對他也頗有成見,騎車回家摔得渾身是傷,奶奶也不會安慰他,只會罵他瞎嘚瑟,磕壞了衣服還要花錢買新的。
他沒有哭,自己默默上藥、縫衣服。
他從不覺得這些小事有什么值得可哭泣的。
就像今天,不過是媽媽沒有回應他,也是不足掛齒的小事,哪里值得哭泣。
可為什么一旦有人安慰,情緒就徹底失控了。
埋在厲溫言頸間,他終于掙扎著,肝腸寸斷地說出那句話,一句他早就清楚可始終不愿意承認的話:
“她已經變成別人的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