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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1章 離人愁

    雍正也并非一毛不拔,在欺負完了各個王府之后,他也是位宗室做了點事的。

    來到圓明園后,雍正就和弟弟妹妹商量擴建宗學,以前的宗學只教育男孩,在海棠要求下他準許擴建宗室女學,同時改革教材,把當初在尚書房學到的數學和化學物理也加入進去。

    教材的事情交給了海棠,擴建校舍的事情交給了老六阿哥。

    除了擴建宗學之外,他還開設了覺羅學。入學門檻是從努爾哈赤之父那邊開始算起。努爾哈赤的父親塔克世兒子們的后人入宗學,塔克世的叔伯兄弟們的后人入覺羅學。無論是宗學還是覺羅學,入學門檻為八歲,每月發銀米筆墨紙硯,每校令一親王或者郡王坐鎮。同時八旗開設學堂教授滿文漢文數學等,每年八旗除了騎射外,還要比試學堂中的內容,獲勝者俱有獎勵。

    海棠先把女學的校舍給定了下來,就是當初八阿哥的園子。因為這里的主人是曾經的八阿哥,園子靠近暢春園和圓明園,坐落在核心地段,但是也因為八阿哥本人曾經的經歷,這園子哪怕是廢棄了幾年都沒人敢提搬進去。

    讓海棠說與其空著都不敢住進去怕招了雍正的嫌棄,不如辟為女校,從八旗里面遴選有德行懂數理化和精通滿文漢文的女子做先生教授這些女孩。

    雍正覺得這樣也妥當,讓小孩子們進去讀書比什么都強。目前暫定為八歲以上的女孩入學,因為都是宗室女,暫時定為走讀制,中午管一頓飯。海棠出錢翻修了園子,出錢定制了車馬用來接那些閑散宗室家的女孩。畢竟讓她們在街上走也不安全,有些閑散宗室家里只有一輛車甚至沒有車,就是有也是緊著大人用,不會給孩子用。這些女孩也是每個月從學校領錢糧,家里的人也都不反對,家長的想法是反正在家還要花錢,不如去學校玩耍,月底還有錢糧領。

    弘晝他們算了一筆賬后差點原地跳起來,這些人每個月都給錢糧,這就是一大筆開銷!

    他急匆匆地來找雍正和海棠,就兩字:沒錢!

    弘晝在雍正跟前差點哭出來:“兒子是真沒本事點石成金,兒子算了,宗人府的錢這么花下去只能花三年,三年后怎么辦?”

    雍正就問:“你這三年里面不掙錢了”?

    弘晝這時候看著海棠:“能不能掙錢姑媽說了算,姑媽,求您施展神通再讓宗人府賺點錢吧,要不然咱們家的人都去喝西北風了!”

    海棠說:“西北風管夠!”

    弘晝聽了干嚎著抱著海棠的胳膊用腦袋撞,撒嬌似的讓海棠再施展一回神通。

    海棠用另外一只手推著他的禿瓢,就說:“你少在這里搗亂,我是知道的,你們手里的銀子再花十年都不成問題。”

    “可是姑媽,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有些事兒要早做打算,人家說吃不窮花不窮,不會算計就是窮,就是再有錢,架不住宗室的人口一年比一年多啊!”

    雍正跟海棠說:“這小子算是長大了,知道點道理了,也知道日子艱難了。”

    “是啊!可見還是出去辦差鍛煉人。”

    海棠跟弘晝說:“你也別在我跟前鬧,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是片刻之間我也沒辦法,這事兒我放在心里,等有機會我叫你來,到時候保準不讓你為難。”“侄兒向您謝恩,還是姑媽好。”

    這甜言蜜語聽聽就行了,海棠在他腦門上戳了一指頭:“你的蜜里肯定是抹了嘴的,是不是?”

    弘晝立即說:“是侄兒的嘴上抹了蜜的,您說反了。”

    這時候弘暉來了,他閨女嘉樂八歲上下,他把孩子送到學堂。來之后請安坐下說:“剛才把嘉樂送到門口,聽到門里有孩子說話,什么大丫頭二丫頭,連個名字都沒有,估摸著頭一堂課那些女先生們要給這群孩子起個名才行。”

    別說是外面的女孩了,就是宗室里面的女孩,大部分都是一個數字代替了,大家談論她的時候都是說那誰家的某位格格,名字都不配有,說起來就是“待字閨中”,等待丈夫給出一個字,似乎這個字獨屬于丈夫的,極其具有私密性,出門只能被稱呼某某氏。

    在對待宗室女入學這件事上,雍正和海棠的目的全然不同。海棠是盡量讓一部分女孩從家務中走出來,系統地學習,將來不必做個渾渾噩噩的婦人。

    雍正的想法是想控制這龐大的國土必須多教出人才,既然有能力且忠心的男人數量有上限,不如把宗室女養出來塞到一些邊角位置上代替男人,反正在御前,他覺得這些侄女們用著都順手,不比御前侍衛差。哪怕是將來嫁到草原上,受過教育的總比沒受過教育的強。

    在權貴圈子里大家議論宗室女學的時候,海棠全家要送瑩瑩去山東任職。

    這一去最少要住半年,她的侍女太監們都跟著去,還要給她把衣服被褥帶夠了。

    用扎拉豐阿的話說:“外邊的東西都不如家里的,把該帶的都帶足了。”

    月娥負責給她打包行李,從過完年就開始準備,衣服鞋子被褥準備了好幾大車,一些不常用的已經送去了,常用且小件的才會跟著她一起走。這簡直跟搬家一樣,實際上往后好幾年瑩瑩好住在那里,也真的和家沒差什么了。

    瑩瑩還要進宮和祖母舅媽告辭,烏雅氏唉聲嘆氣,拉著瑩瑩說:“你也是個沒良心的,我把你養大,你卻一走了之,日常都不在我跟前。我想你了也只能想想,我也夠可憐的。”

    這話說得讓瑩瑩沒法接,只能苦笑。皇后就勸她說:“孩子這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讓他出去見見世面也好,這兩年出去,日后回來在您跟前就不走了。”

    烏雅氏就說:“你這話幾年前說過一回,那時候坐船去大海上,你就是這么勸我的。如今她要搬到海邊兒去了,你又是這么勸我,我已經不上你的當了。”

    瑩瑩說:“過幾個月我就回來,您別難受了。”

    烏雅氏點點頭,又囑咐她了許多,看著人走了,難受得唉聲嘆氣,就跟皇后說:“我就當她嫁出去了,半年一年才回來走一趟親戚看看我。養閨女就是這一點不好,養大了就不在眼皮子底下。我如今把女兒攏到自己身邊,可是貪心不足,還想讓孫女也留下,這可真是……二十五昨天從學堂里回來怎么說的?得隴望蜀!對,就是得隴望蜀。”

    皇后說:“您該這么想想,有本事的孩子走得越遠,留在身邊的都是些老實孝順的。”

    烏雅氏反駁:“你這話說得不對,‘母弱出商賈,父強做侍郎,族望留原籍,家貧走四方’若是咱們家強,她何必走四方?”皇后這下真的不知道怎么說,居然反駁不得。

    這話傳到雍正耳朵里,雍正想了半天,跟十三阿哥說:“怪不得人家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額娘雖然久在深宮沒見過外邊的事兒,但是老人家是有智慧的。國強族望何必謀取蠅頭小利,唉!”

    十三阿哥只能勸他別想那么多,最起碼現在比以前好吧,日子總是越過越好的。這個“以前”他沒說,但是雍正覺得現在比康熙年間好一點,最直觀的就是現在不會動不動就要挨餓,各地的糧價好幾年沒大波動了,糧倉里面的糧食也是夠的,地面上的酒水和醋的滿大街都是。

    他也沒居功,不要臉地說都是自己的功勞,也是說了幾句公平話的。

    “能有今日,全不仰賴你們和妹妹的功勞,到了下面,朕也能直著腰和汗阿瑪說話了。”

    十三阿哥想笑著說幾句,接著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雍正趕緊給他拍背。此時十三咳嗽得整個人都面紅耳赤,看得出來很痛苦。

    雍正讓人把十三阿哥送走后,又叫來了太醫詢問。

    太醫只說怡王身體不好,慢慢調理,但是雍正又詢問其他人,得到的說話是十三阿哥的飯量在減少,甚至有時候一天只吃一頓飯,因為吃下去很難受,腸胃也不好,肝腎常常疼。這一切十三阿哥讓人瞞著大家,哪怕是疼得受不了了也要忍著。

    雍正著急起來,他一方面讓人尋訪名醫,下令讓各地舉薦名醫,請到京城來給十三阿哥看診。一方面開始求神拜佛,畢竟圓明園里面就有佛寺,他上午抽時間去求神佛,下午抽時間去求祖宗,一整天忙的沒一點空閑,這也許是歪打正著,平時他在書房扎根不動一下,現在上午一趟下午一趟,奔波在佛堂祠堂和書房,讓他反而更健康了一些。

    但是十三阿哥的病情沒什么好轉,雍正又下令讓兩位公主回京問候哥哥。一時間外面議論聲四起,都覺得這場面這么大,八成是怡親王撐不住了。

    外地名醫進京,這些人縱然說得委婉,也比太醫院那群謎語人說得露骨。

    十三阿哥真的不行了,命數快到頭了。

    雍正聽說后大哭一場,難受得吃不飯,跟弘暉說:“老天何至于這么薄待朕,沒了你十三叔,朕可怎么活啊!”

    弘暉心想我十三叔還在呢,您怎么弄的跟哭墳似的,就說:“這不過是庸醫診斷罷了,我十三叔還好好的呢,認真治療還有轉機,您這話可不能再說了,傳出去都以為十三叔不行了,讓十三叔聽見了怎么想?”

    雍正抹了一把眼淚:“你這話說得對!”他悲傷地說:“朕就盼著死在他們見面,這樣也不用難受了。”

    第622章 歡樂聚

    “這真是黃泉路上無老幼,”弘暉在海棠家吃飯,從弘陽手里接過湯碗,跟海棠說:“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為了十三叔的事兒皇阿瑪現在吃不好睡不好,其他人都踏踏實實能吃能睡。”

    說起來雍正很嫌棄的老三阿如今還在蹦跶,作為老大的大千歲,人家雖然也是藥不離口,但是也掙扎著活了這么多年了,然而十三阿哥的狀態是真的不好,要不然西郊也不是這種壓抑的氣氛。

    陽春三春各處生機勃勃,海棠就跟弘暉弘陽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事兒要順其自然。”

    弘暉就嘆氣:“都知道要順其自然,這不是我阿瑪想不開嘛。”

    海棠沒說話,看著他們小兄弟兩個狼吞虎咽地吃東西,海棠自己說:“多吃點,慢點。”她現在是真的沒口腹之欲了。

    弘暉來這里是陪著海棠去一趟在門頭溝的書院,這里在初秋就要送來學生了,現在是各處檢查里面設施的時候,海棠除了檢查各處的設施也要檢查學生的被褥衣服和教材等這些零碎東西。

    兩人出了西郊坐車往學校去,海棠就說:“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也就是這幾十年,不管相處的時候高興也罷痛苦也罷,或者是有別的看法,過了這一輩子,下輩子就是遇到了也是陌生人,且行且珍惜啊!”

    弘暉就問:“您這是因為十三叔的病情生出慷慨了嗎?”

    “也不僅僅是因為你十三叔,你五叔七叔的身體都不好。”

    老五阿哥是虛,加上他很胖,也是一身毛病,老七阿哥也是疾病纏身,最近一段時間也是各處不舒服。

    海棠就說:“沒良心的人活得久,這話是一點錯都沒有。”比如十二阿哥,這位就是個長壽的人。

    海棠又接著說:“人生七十古來稀,就算如咱們這樣的人家,七十以上的老人也是少之又少,所以啊,早晚就有這一天,不過是只爭朝夕罷了。”她跟弘暉說:“我雖然不畏懼死亡,但是最怕的事情就是我死了之后我選擇這條路沒有人接著往下走。”

    弘暉說:“姑媽,您這倒不用擔心,就目前而言您選的這條路是沒錯的。就目前而言,咱們已經打好了基礎,接下來再練習幾年內功就能出關迎敵了。”

    這倒不是弘暉在奉承海棠,眼下已經能形容為國富民強,就目前而言國家不再動蕩,雖然偶爾有水災,但是不再有大范圍的流民到處討飯,順天府冬天好幾年沒凍死餓死過人,百姓也感覺到一年過完手里有盈余了。距離大同世界也就差了“老有所養,幼有所教,貧有所依,難有所助”。盡管差了一些,但是這也能說一句盛世了。

    “距離出關迎敵還差得遠呢,眼下咱們還是農業國,工業化是條不歸路,但是還不得不走!”海棠在車上說:“你看蒸汽機就知道了,你小時候見到的第一臺蒸汽機是什么樣子的?現如今又是什么樣子的?每年都有變化,追求的永遠是燒更少的煤跑更遠的路。就連夏天割麥子的機器都換了一茬了,工業化就是不斷迭代升級,在制造新東西的時候剩下一堆老物件,這一堆老物件上個月還是寶貝,這個月就是垃圾了。”

    弘暉點頭:“出口就是給這堆垃圾找個買主,這道理侄兒知道。這就跟啃甘蔗一樣,第一口咬下去肯定是滿嘴甜水,再嚼兩口雖然不太甜也不至于索然無味,最后這嘴里的渣渣吐出去了還要想著怎么辦才不浪費。現在就是給這堆渣渣找地方,就是別人不愿意收,咱們也要以德服人,勸他們收下。

    拿蒸汽機來說,最好的蒸汽機自然是給了各個衙門用,次一點的便宜折舊賣給了民間,最舊的拿去出口。其中的分寸侄兒會拿捏的。”

    海棠不是沒聽出他的意思,但是海棠還是那句話:“打鐵還需自身硬啊!你想得再好,拳頭不硬都是白想。”

    “侄兒記住了。”

    海棠心里很難說自己是什么心情。

    車子已經進入山區,路上開始顛簸,海棠和弘暉換馬進山。前一段時間為了運送磚瓦和水泥上山,山上開辟有一條寬闊的山道,可以走馬車。然而在這種山道上無論是走馬車還是坐汽車都非常顛簸,遠不如騎馬騎驢子來得舒服。

    門頭溝的風景很不錯,海棠看著這周圍各處郁郁蔥蔥,心情很好。弘暉的心情也很好,他跟海棠說:“早幾年十一姑姑帶著大家出洋的時候侄兒也想去,提供你說北面的羅斯有個皇帝叫彼得,少年的時候隱姓埋名去歐羅巴的廠房里看過,侄兒也想出去,可是卻困于身份出不去,出洋是不敢想了,這輩子只盼著去一趟馬六甲這處咽喉之地看看,愿咱們永遠治理馬六甲。”

    “你這么一說,我也想去看看。說真的,人這一輩子總會留點遺憾,似乎沒人不留遺憾的。”

    弘暉控著馬跟著笑了起來,說起了百歲的趣事:“前幾日汗瑪法冥壽,侄兒帶他去祭祀,結束后從供桌上割了一片肉給他吃,他吃完感慨原來供品是這個味兒,還說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吃遍天下美食。侄兒當時就說在祖宗跟前說點有志氣的愿望,這種事兒就別提了,沒得讓祖宗鬧心呢。”

    海棠忍不住笑起來:“你可別罵他,這愿望聽起來雖然有些天馬行空,不著邊際,也有些上不得臺面,乃是赤子之心。而且各地都有美食,當地人能享用,這肯定是盛世。你想啊,若是大災之年,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甚至連草根樹皮都被吃了,能活著就不錯了,何談美食啊,甚至當地匱乏的連盤菜都沒有,天下百姓吃點飽了才會想著吃得好。”

    “您說得是啊!”

    這時候走到了學校門口,大家下馬,看到一處牌樓。這是漢白玉四柱三開間牌樓,上面四個字“巧奪天工”。

    海棠顧不得看對聯,就問:“這幾個字誰提的?”看著像是十一的字啊。

    左右兩邊隨從回答說:“是十一爺題寫的,他來看了一次,說日后這里的學徒要跟著造辦處的老師傅學做工,理應讓他來題字。”

    大家從牌樓下進去,走不遠就是正門,這正門修建不高,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上面三個字“開慧寺”。

    海棠問:“怎么是這名字?我一開始不是說這是理工書院嗎?”

    旁邊負責營建的工部官員說:“一開始是定這名字,但是去年年底的時候有些大人說用這個名字不妥。理字太大,工字更大,理學乃是顯學……”

    “別說了,本王知道了!”肯定是那些文臣咬舌頭了!

    這官員趕緊說:“六王爺說了,說寺乃廷也,府庭所在皆謂之寺,例如大理寺、太仆寺等,這里將來必出棟梁,必定和翰林院一樣一文一工分庭抗禮,所以不如叫開慧寺,取啟人開智慧之意。”

    海棠點頭:“進去看看。”

    進去后就看到如四合院一般的房舍,上下兩層,嵌套得整整齊齊,里面各處院落過道都有鐵柵欄隔開,隨著山勢一直向上。剛才看到的四合院都是學生宿舍,越是往上,房屋越是高大寬敞,這就是教室了。

    海棠和弘暉把里面各處都看了,各處細節也都問了,考慮到很多人是從南方來的,冬天可能會受不了,所以這里大家都是睡炕。除此之外,大家還看了食堂澡堂等各個地方。北方缺水,這里的飲用水和洗澡洗衣服的水都是山上的溪水,也就是說需要這群人省著點用。

    除了生活方面,從授課老師到去實習的時候如何安排都有規矩可循,就目前而言,似乎沒什么問題,只等著開學新生入住。

    至于教材,瑩瑩編撰的初級教材有用的,高級的專業課教材是造辦處編纂,他們對海棠這種不太懂又要瞎編的事兒很擔心,十一阿哥特意跑來暗示海棠別誤人子弟,這和那些讀書做學問那種編書不一樣,這種丁是丁卯是卯,不看文采,只看結果,所以外行就別插手了。

    海棠一點都不生氣,覺得這反而是一件好事,種科技樹就不能拔苗助長,再說自己也就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有這種行業泰斗出面比較好。

    在這里看完之后他們以前回去,還沒進西郊,就看到有人騎馬趕來,這侍衛是宮中的,見面就說:“兩位主子,大喜大喜,九爺和十爺回來了!”

    這果然是喜事,但是接下來的話徹底印證了這是大喜的說法。

    “九爺和十爺把準噶爾部的噶爾丹策零的帶回來了。”

    噶爾丹策零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兒子,也是準噶爾的汗王。

    海棠急匆匆地來到圓明園,見到了噶爾丹策零。在路上侍衛就講了,這位是被土爾扈特部抓住的,送給了九阿哥和十阿哥,為了把他們帶出羅斯,九阿哥沒少費心思。

    海棠進御書房的時候九阿哥正在口沫橫飛地講噶爾丹策零的事:“……對,他有一千多人的火炮隊,要是人數再多點,還能更多。皇上你問他怎么養活這些人,這還不簡單嗎?劫掠唄,他不敢劫掠哥薩克人,就欺負土爾扈特部,他們和土爾扈特部還是同一個祖宗呢,這對自己人下手真不客氣!是,是羅斯人讓他們打土爾扈特部的,羅斯人嫌棄土爾扈特部不聽話,可是這小子也是真沒手下留情!我們帶他回來的時候他還說有一日必要收回祖地,呸,你都成喪家之犬了哪里還有祖地。”

    海棠進去,就看到一個漢子被五花大綁坐在凳子上,這就是噶爾丹策零。

    海棠看到噶爾丹策零,噶爾丹策零也在看海棠,穿親王服飾的女人僅此一位,他用生硬的滿語跟海棠打招呼。

    九阿哥嚷嚷:“嘿,我以為他不懂規矩呢,這也知道說人話嘿!”

    噶爾丹策零說:“女王善待我部子民,我自然以禮相待,不像是有些人!”

    九阿哥猛地站起來,十阿哥拉著他:“九哥,你跟一個階下囚計較什么,這是在御前呢,坐下坐下。”

    九阿哥罵罵咧咧坐下了。

    海棠和弘暉坐下后,噶爾丹策零向雍正提出,他想要回到北疆過日子,如果不愿意他回北疆,他想要進藏熬茶。

    熬茶是一種宗教儀軌,換成漢人的理解方式就是布施。

    海棠當初用三十萬銀子了結生者與寺廟的布施捐贈只限于南傳佛教和漢傳佛教,對藏傳佛教沒有規定。究其原因就是因為藏地不穩,貿然干涉很容易引起蒙古和藏地不滿。

    自從駐藏大臣進入了藏地,熬茶這種事情就被嚴格限制,為了削弱世俗貴族和藏地宗教的聯系,規定十人以上的隊伍進藏熬茶學經必須得到駐藏大臣的同意,簽發許可才可進行。噶爾丹策零想要進藏熬茶,沒有雍正的同意是進不去的。

    準噶爾所在的衛拉特蒙古在藏地有著龐大的根基,除非雍正老糊涂了才會允許噶爾丹策零進藏,所以不出意外這件事遭遇了雍正的拒絕。

    噶爾丹策零要求回到北疆,雍正也不會讓他回到北疆去召集舊部。因此最后雍正赦免了噶爾丹策零死刑,把他和族人交給了喀爾喀部看管,準確地說交給了四公主和秀楠看管。

    準噶爾汗國徹徹底底地消失了,衛拉特蒙古也沒有了準噶爾部。

    把這件事處理完,雍正一邊把土爾扈特部的信給海棠看,一邊帶著感慨地說:“如今準噶爾部王公都拿了回來,這事兒總算是了解了,值得去汗阿瑪跟前說一說。”

    他對九阿哥和十阿哥說:“你們先在家里休息幾日,等過幾天去一趟景陵,可惜啊,沒大好的頭顱向太廟獻俘。”

    九阿哥聽明白了,這是埋怨自己哥倆半路上沒弄死剛才那老小子!如今進了京城,再下手就晚了,也不夠光明。

    弘暉說:“這樣也好,正所謂千金買馬骨,讓這些草原上的王公都看著也是一件好事。”弘暉的意思是沒殺有沒殺的好處,這就是個活招牌,有三心二意的王公看看他們,心里掂量一下到底是他們強大還是昔日的準噶爾汗國強大,心里就知道該怎么選了。

    雍正點點頭,就說:“你這話也對。”

    他就和氣地給兩個立了功的弟弟賞賜了一堆東西。

    十阿哥剛才看到舒宜爾哈回來了,心里激動極了,就不想在這里多待,想要早點回去,就拉著九阿哥告辭。

    九阿哥也想回去看看老額娘和老婆孩子,也不打算久待,就一起告辭,哥倆一起離開了。

    海棠把信看了,信里面只是述說了土爾扈特部生存艱難,當初俄土戰爭的時候逼著他們去沖鋒陷陣,現在對他們更是苛刻。

    海棠把信放下,說道:“看這意思,這些年還能撐一撐,估計不出五十年,就要東歸了。只是這是一家之言,具體如何還要問問九哥他們,也要把往被賣貨的晉商找來問問。”

    雍正點頭:“是這個道理啊!”

    海棠低頭接著說:“如果他們一旦東歸,安置在什么地方?”

    雍正說:“不著急,這不是一兩年能辦完的事兒,你回頭過幾年巡視一趟草原,自從汗阿瑪走后,咱們兄妹都沒巡視過草原,僅靠秀楠她們是不夠威懾草原的。”

    海棠想了想:“我明年去一趟?”

    雍正搖頭:“后年再去吧,朕覺得十三弟撐不到后年。”

    這是個悲傷的話題,在場的人都沒說話。

    九阿哥家都沒回,興沖沖地跑到了五阿哥家里,結果五阿哥家的總管驚訝地出來說話:“九爺,您怎么來我們家了,聽說您和十爺回來了,我們家主子侍奉太妃帶著阿哥們都去您家了!”

    九阿哥心想白跑一趟!

    又急匆匆地回家。

    家里喜氣洋洋,五阿哥全家和九阿哥全家都在,十一福晉帶著弘星也在。弘星給九阿哥請安后說:“九伯,不知道您今天回來,今兒一早我阿瑪去南苑了,剛才已經派人去請了,等會兒就來。”

    九阿哥很高興:“好說好說,今兒吃一頓團圓飯,福晉,今兒別省錢,揀好的都做了,今兒吃好喝好。”

    宜太妃看他還是那一副暴發戶加二百五的模樣放心了下來,親兒子就這德性!

    九阿哥陪著額娘說了會話,就帶著兒子們詢問家里怎么樣,朝廷里最近有什么大事兒,自己又錯過了什么熱鬧。

    他的年紀比較小的兒子四保就說:“阿瑪,您回來晚了,咱們家的旗權丟了,往后要是打仗,您就沒本部軍馬了。”

    另一個兒子弘鼎聽見忍不住拍了他一巴掌:“你的阿媽跟前好好說話,有你這么說的嗎?”

    老五家的幾個孩子趕緊解釋,九阿哥并沒有亂嚷嚷,聽完解釋問:“都這樣?”

    老五阿哥點頭,他怕九阿哥鬧,就說:“也不單單是咱們這樣,那些鐵帽子王府和下面的貝勒貝子都一樣。”

    九阿哥點頭:“既然這事不是針對咱們,也就這樣了,不用管。”

    他的幾個兒子表現得都很稀奇,以為他會鬧起來。因為這幾個孩子的目光表情太一致了,他忍不住在每個人的腦門上給了一巴掌:“臭小子們,你們想坑老子是嗎?”這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十阿哥家里也很熱鬧,但是因為人少,熱鬧的有限。

    舒宜爾哈淚眼蒙眬,回想起大海上見到的風浪,數次以為見不到哥哥了,這會見到了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

    十阿哥跟著也哭了出來,嘴里說著:“回來就好,能回來就好。”

    第623章 聰明人

    十阿哥家和九阿哥家不一樣,九阿哥家的孩子不論男女都養下了,而且個個活蹦亂跳,這在宗室里面算是獨一份的。

    十阿哥家的孩子夭折的只剩下兩兒兩女,但是世子弘暄和嫁出去的小女兒都病歪歪的,看著活得也不好。

    所以家里人少,熱鬧不起來,僅有的幾口人都在圍觀兄妹兩個抱頭痛哭。

    十阿哥哭完了跟弘暄說:“給你們帶東西了,去吧,拿進來看看是否喜歡。”

    弘暄帶著弟弟弘晙出去了,實際上在九阿哥和十阿哥剛進京城,他們的行李都送往各家去了。十阿哥帶回來的東西哪怕是一根線頭都被家里人收拾起來,弘暄兄弟剛才也都看過了,這會知道阿瑪和姑姑說話,這哥倆出來避開。

    舒宜爾哈當初因為錢糧斗法的時候有功勞得到過一個貝勒的爵位,舒宜爾哈自己的年紀大了,覺得自己三四十歲難以生育,所以就想把這個爵位送給弘晙。

    她強調:“這直接給了弘晙就行,不必過繼,這兩個侄兒都好,將來我老了,他們兩個不會不管我。”之所以這么說,是看著哥哥的孩子太少,要是把弘晙過繼,萬一弘暄沒了怎么辦?

    十阿哥也有這個擔憂,他心里打算就算是現在兒子過繼不了,將要也要給妹妹過繼一個孫子,過繼的意義在他看來是將來有香火供奉。

    他嘆口氣說:“你嫂子那人你是知道的,那人不是個心壞的人,嘴上也笨,說不出好聽話也說不出什么難聽話,就是整日大大咧咧。你不如搬回來和我們一起住,你嫂子不會說什么。”

    舒宜爾哈很心動,她一個人住在公主府雖然清靜,但是如今年紀大了,似乎喜歡起小孩子來了,聽了哥哥這話,覺得搬到哥哥的王府住著也行。

    她還是要聽聽嫂子的意思,吃飯的時候就試探地問了幾句,十福晉不是個有壞心眼的人,就說:“你都帶個貝勒進門了我要是不歡迎豈不是個傻的,傳出去讓大伙笑話。放心,隨便住,不收你錢,也不會趕你出去。你這小姑子有俸祿有奴才,吃不了你哥哥多少米,也用了你哥哥的奴才,我為什么不歡迎?”說完就讓人給舒宜爾哈打掃院子。

    舒宜爾哈就在十阿哥家里住下了。

    此時雍正問海棠:“老九和老十是有功勞的,這該如何獎賞?”

    海棠說:“恩出于上,您怎么想的?”

    雍正說:“金銀他們不缺,不如一家賞一個貝子吧。”

    以前是有了爵位必然要有對應的旗丁人口,只不過是數量多寡而已,但是現在有了爵位就是有了個頭銜,每年能從國庫領幾千兩銀子的俸祿,除此之外沒什么特別的。

    但是對奉行爵位不能輕易賜予的雍正來說,這真是很大方了!之所以這么大方,也是因為這哥倆把準噶爾部的權貴帶回來的功勞。

    雍正嘴里這么問,還覺得有些高,就說:“貝子有些高了,你覺得奉恩鎮國公怎么樣?”

    海棠對老哥哥的做法無語,還是弘暉說了一句:“貝子就行,這些俘虜怎么也值兩個貝子。”

    雍正卻說:“要是放在康熙朝的時候肯定值兩個貝子,甚至能值兩個貝勒,運作得好了,你瑪法高興,給兩個郡王都行。可是如今哪里還有準噶爾部?這早就不是咱們的心腹大患,所以……”

    弘暉說:“九叔和十叔不是外人,都是近宗。”您想給十三叔一個鐵帽子王,如果九叔和十叔這里太摳門,回頭說閑話的人多,何必讓十三叔聽那些酸話呢。

    這些話弘暉沒說,但是雍正聽出來了,雖然雍正是個能斗天斗地的漢子,他不介意和這些說酸話的人斗一斗,但是牽扯到重病中的十三,就不得不投鼠忌器。

    他想了一會說:“你說得對,這事兒交給你了,你看著辦吧。”

    弘暉把這差事接下了。

    海棠就和雍正說起了今天去看的書院。

    海棠說:“咱們都是學過所謂的西洋科學,都知道這里面的奧妙,但是外邊的那群夫子們不知道。子曰詩云是不能造出火炮來的。想要提升國力,還是要靠物理和化學數學這些,外國人做生意比不過咱們,我擔心的是有一天他們發現比不過咱們后想要恃強凌弱憑借著手中的堅船利炮過來搶。所以這些學生一部分培養為重工大匠,一部分培養為火器大家,要兩條腿走路。”

    總之海棠對這書院寄予了厚望。

    既然海棠這樣講了,雍正自然支持。

    他不是不知道火炮的好處,他就是太清楚了,所以一直以來看著海棠折騰沒說過什么,默默地查漏補缺,為了避免下面的人擅自開火,他制定了一套環環相扣的制約條文。

    說到火炮,各地的武官都想要火炮,而火器營又折騰出了一些新玩具,海棠就說起換岸防炮的事兒。

    “以前的那些岸防炮,要么拖回去重鑄,要么就移送給內陸。它們現在威力不夠強大了,我心里有些不踏實。”

    弘暉說:“咱們去廣州的時候我聽廣州水師那邊的人說這些岸防炮能擊穿鐵甲艦,這還不算威力大?”

    海棠搖頭:“你不懂!我心目中的最好的岸防火炮一定要覆蓋廣,最遠能射幾十海里,最近能打登陸灘。還要火力強,一旦開火,那些大船碰到就炸擦著就沉,還要輕便……”

    弘暉打斷她:“您說的就不可能,怪不得以前鄂倫岱總說您不好伺候,您這要求他們做不出來!”

    “現在做不出來將來必定能做出來!”火力不足恐懼癥是治不好的,連緩解都做不到。

    弘暉就說:“您也不能一直死磕火器啊,再好的火器也是人操作的,多考慮考慮吃人啊!上次說的炮兵操典還有很多人不會呢。”

    海棠覺得這話說得算是句大實話,就夸他:“你這長進是肉眼可見呀。”

    弘暉哭笑不得:“侄兒都多大了,您怎么還拿夸小孩的口氣來夸我?”

    雍正今天很高興,噶爾丹策零的到來畢竟是結束一件事,前些年差點打到京師北面的準格爾部煙消云散了,已經沒了翻身的希望,這一頁徹底地翻過去,也能定論了。

    他就和弘暉說:“別看你如今也是個大小伙子,算得上一家之主。但是在朕和你姑媽心里你還是個孩子。不說這些了,就說說今天,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待會派人把弘杲弘陽他們叫來,咱們到后面給你們汗瑪法上炷香,再一塊兒去你們祖母身邊吃頓好的”

    弘暉笑起來:“去給瑪法磕頭報喜這是應該的。但是若論吃頓好的,咱們吃點兒什么呀?”

    雍正在吃上真的沒什么講究,聽到這話,覺得兒子是在調侃自己,笑著罵道:“你小子膽大包天!等會讓你吃剩飯。”

    幾個人說笑著出去,雍正派人把另外幾個兒子叫來,打算一起去給康熙的牌位上香。

    弘歷和弘晝來得很快。

    弘晝是因為西郊宗人府衙門距離圓明園很近,所以來得快。弘歷是有心眼,聽說九叔和十叔帶著準噶爾部的噶爾丹策零來了,心里清楚等會兒皇父必定會召見自己兄弟,而且他已經在心里面打了一遍腹稿,等會兒見面的時候如何祝賀如何說話都已經提前想好了,甚至已經在心里面想了一篇頌文,就等著對皇父歌功頌德。所以接到消息立即趕來,來的很早。

    弘晝先來,弘暉說:“你是不是聽說皇阿瑪安排咱們吃好的特意跑快了來的?”

    弘晝一聽,問道:“真的是好的?”在親愛的皇阿瑪跟前,粗糧窩窩頭都是好的,所以這個“好的”是什么樣的“好的”?換句話說,是誰嘴里的“好的”?

    弘暉強調:“是真的,這是皇阿瑪親口說的,你不信問姑媽。”

    海棠點頭:“嗯,今兒要飽餐一頓。”

    大哥和姑媽連起來還是值得信任的。

    弘晝里面眉開眼笑地拍馬屁:“皇阿瑪,您真的是……是兒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您如皓月之輝,兒子不過是螢火之光,您如汪洋大海,兒子不過是一處小小溪流,您如大鵬扶搖直上不知道幾萬里,兒子不過是鯉魚打挺……”

    雍正聽得牙疼:“行了行了,平時讓你多讀點書,你不讀,看看這幾句話說得簡直是稀碎稀碎的。”

    弘暉說了句:“你拍馬屁都不會。”

    這時候弘歷來了,他進門就聽見弘晝那什么都不是的頌圣和皇父的批評,覺得自己表現的時候來了。

    他請安后就開始洋洋灑灑背了一篇賦。

    弘晝目瞪口呆,心想你來真的?我那是扮蠢逗阿瑪開心,你是真把兄弟當踏腳石了。

    連弘暉都在想:這是玩真的啊?

    海棠想起《盛京賦》,逞其文采,疊砌嘉辭,廣引典故。就文學方面而言,也是有些水平的。

    然而現在背誦的這篇賦,意義不在于是不是有很高的文學水平,要看它帶來政治價值。很明顯在沒人指點的情況下,弘歷用他那聰明的腦袋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件事背后的意思,要展現出的皇家態度,要對天下和歷史如何交代。

    所有的辦法和看法,都在這篇賦里了。

    雍正一開始覺得這是孩子胡鬧,賣弄文采,可是聽著聽著就覺得有點意思了。

    第624章 傷離別

    賦就是再長,也有背完的時候,雍正聽了點點頭,跟弘歷說:“你那幾個兄弟還沒來,你先去默寫下來,等一會兒大家一塊兒評一評。”

    弘歷答應了一聲,蘇培盛立即準備紙筆放在了平日十三阿哥辦公的桌子上,弘歷坐下后開始默寫。

    雍正跟海棠說:“朕剛才覺得準噶爾策零沒什么用了,弘歷這下提醒朕了,這事兒要大肆宣揚才是,畢竟有粉抹在臉上,這是難得的大勝!”

    弘歷一邊默寫一邊問:“是不是要派人到太廟去?汗瑪法那里是不是也該說一聲?”

    雍正說:“你瑪法跟前讓你九叔和十叔去,朕剛才說了讓他們去景陵一趟。太廟那邊……”

    弘歷立即說:“不如讓十二叔去,他本就在禮部。”

    雍正點頭:“嗯,既然要宣揚一番,讓禮部上個條陳,朕看如何安排。這雖然是一件大事兒,但是實際上也沒什么太值得廣而告之的,早些年你姑媽去北疆收攏準部牧民,那時候準噶爾汗國已經是名存實亡,這中間已經過去了那么多年,準部權貴在伏爾加河流竄,羅斯都覺得他們沒價值不再管他們,要不然也落不到靠劫掠為生的地步。

    什么人會去劫掠?不就是土匪一類的。他們劫掠同一脈的部落,實際上還是想取而代之,但是這不是沒成事兒嗎?這些人不過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罷了,掀不起浪花了,沒必要花公帑粉飾。”

    雍正的意思非常明確,年三十有沒有這盤菜都要過年,別把他們太當回事。

    弘歷明白了他的態度:熱鬧可以,但沒必要多花錢。

    說話的時候弘時和弘陽弘杲來了,這都是從衙門直接來的,都穿著官服,幾個人陪著雍正說話,沒一會弘昐和弘昀來了,這哥倆是從家里來的,這時候穿的是家常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被叫來了。

    雍正也沒那么多的講究,就說:“走吧,去后面給你們瑪法上香。”

    大家起身往后面的安佑宮去。

    安佑宮主殿供奉著康熙的畫像牌位,這里光是打掃的太監宮女都有上百人。

    雍正此人對面子不太在乎,對兩個兒子沒穿官服也沒多說,更沒有設立雅樂擺出儀仗,就帶著妹妹和子侄們上香磕頭,跟老爺子說了帶回準噶爾部權貴的事情。前后也就花了一刻鐘。上香出來后雍正帶著一群人去烏雅氏跟前吃飯。

    弘歷覺得很可惜,覺得這么好的機會就該把群臣宗室都叫來,然而皇父的行事輪不到他說話,大哥都沒說呢,他說得更沒分量。

    到了烏雅氏跟前,弘晝立即湊過去撒嬌:“祖母,皇阿瑪說帶我們吃好吃的,您這里有什么好吃的?”

    “知道你們愛吃肉,我讓人烤了雞,還有別的肉,到時候放開了吃。”

    弘晝的眉頭皺起來:“烤雞啊!”油乎乎的不是很愛吃。

    烏雅氏拉著他說:“你這模樣我就知道是不想吃油乎乎的雞,這次的烤雞沒有油星子,還很香,你等會就知道了,特別是外面那層皮,你幾個小叔叔都愛吃。”

    弘晝笑起來:“既然是小叔叔們都愛吃的,想來是好吃的,孫兒就放心了。”

    這里就他年紀小,也就他能拉下臉來撒嬌,大家都安靜地看著。過了一會烏雅氏問弘昀和弘昐身體如何,兩人在這溫暖的季節里都得了風寒,烏雅氏嘆口氣,囑咐他們好好養著。

    說到養生,烏雅氏就免不了要囑咐雍正,她跟坐在身邊的海棠說:“他這日子過的我都替他難受,不是讓他縱情享樂,稍微放松一下也成,他都是每天早上寅時來我這里請安,我都沒睡醒呢,每天在我寢宮外面嚎一嗓子就走,我迷迷糊糊睜眼看看外面,每次都是一片星星,誰會起這么早?起晚一點怎么了?”

    “也不是單單來說一句請安的吉祥話就走,朕還給您磕頭呢,就是您沒看見!再說外面有大朝會,朕還要聽政呢。”

    “那也不能兩頭熬啊。”要不是人多,她都想說一句死乞白賴搶到了龍椅就為了每天連軸轉干活嗎?都不會享受享受?

    海棠就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很多事都要讓四哥拿主意,所有的事情都是大事兒。慎之又慎,就怕一個決斷做不好,不說百姓們如何,就怕將來帶累了子孫。”

    雍正點頭:“是這個道理。”

    烏雅氏就說:“外面的事兒我不懂,罷了,你照顧好自己吧,別的都是虛的,長長久久地活著才是真的。”

    雍正站起來趕緊應下。

    這時候外面送餐食進來,大家坐下開始吃飯。吃完飯后,幾位皇子和幾位世子離開,烏雅氏把一雙兒女留下來。

    烏雅氏拉著雍正說:“你也別嫌棄額娘年紀大了說話嘮嘮叨叨。”

    雍正趕緊說:“不敢,兒子不敢有此心,您說的都是愛護兒子的言語,兒子就盼著一直聽您訓教,哪里敢有嫌棄的心。”

    這并不是他說漂亮話,實際上他也是這么想的,人生到了這個地步,還有老母親教訓他,那就是莫大的幸運和幸福。

    烏雅氏嘆氣:“我如今或許是因為年紀大了,常常回想起你們汗阿瑪,他晚年別看還能騎馬射箭,實際上身體已經不好了。從康熙四十七年冬天開始,他就疾病纏身,不說衰老體弱,就是心悸都差點病危,他晚年頭暈腳腫,右手不聽使喚,要不然也不會扣著你沒妹妹替他批復折子。

    這也罷了,再后來,枝枝跟我說,他早上起來心跳加速容顏大改,嚇得那群奴才們倉皇無措,到后來經常手顫頭搖,一國之君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好評價什么。我一個后宮婦人,包衣下賤,豈能因為生育了幾個子女得到了一點寵幸就敢評價主子爺?不過是以心問心,覺得這日子過得實在痛苦。

    人大抵是躲不過老邁腐朽,一年又一年,我雖然想長長久久地和你們兄妹一起過日子,但是壽命終有數,我還是想著你們兄妹晚年能無病無災。”

    海棠連忙說:“額娘,您放心,咱們都會無病無災的。”

    烏雅氏說:“你福氣大,你說得對。”

    雍正笑著說:“額娘,兒子福氣也大,您也要信兒子的,將來咱們母子都無病無災。”

    烏雅氏笑著點頭:“我最擔憂的就是你,你只要把自己照顧好別人都好說。”

    雍正和海棠從烏雅氏這里出來,雍正憂心忡忡地說:“額娘的年紀不小了。”

    烏雅氏如今剛過了六十九歲的大壽,對外說虛歲七十了。烏雅氏雖然沒什么大毛病,但是渾身小毛病不斷,腸胃不好,吃什么東西都不太好消化。最要緊的是精神不如以往了,今年比去年更沒精神。

    雍正說:“前兩年她還能呼朋喚友來打牌,如今卻沒這份精力了。”

    海棠忍不住嘆氣,因為孝惠章皇后也是這樣,老人家或許沒什么大病,但是就是漸漸地沒精力沒力氣,慢慢地吃得少了,能肉眼可見的凋零起來。

    所以這個時候兄妹兩個心里面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回家后,海棠和弘陽說:“你祖母的年紀大了,我總覺得她現在嘮叨的每一句聽著都帶著幾分不祥。”

    弘陽聽出來了,是額娘覺得祖母似乎有意在交代后事。就說:“這是您多想了,榮太妃的年紀比祖母還大呢,惠太妃年紀也不小了,這兩位身體都硬朗著到處走動,祖母不過是懶得出門罷了。說起來,這個月的下旬咱們院子里的海棠花盛開,您不如請她老人家來住一陣子。”

    這主意不錯,海棠就在次日和雍正商量了。雍正說:“你做閨女的比朕這個做兒子的心細一些,去了好生侍奉,讓老人家高興一些。”

    海棠就去接了烏雅氏來住幾日,桂枝聽說了之后就常常跑來白日陪著。

    烏雅氏問她:“你家里的事安排好了嗎?怎么天天往我跟前跑?”

    桂枝說:“安排好了,媳婦是我四哥指的,家里面的管事都是辦過事的,保證能把兒媳婦兒體體面面風風光光娶進家里來。”

    烏雅氏說:“你呀,別看年紀很大,但是卻很糊涂,你閨女的事兒操了那么多的心,怎么就不肯對兒媳婦好一點呢?對兒媳婦好一點兒,將來你日子過得也舒心一些,畢竟是他們侍奉你。”

    “我知道,兒子娶媳婦的事兒我過問了,也操心了,您別惦記。”

    烏雅氏嘆口氣:“我惦記有什么用?我一把老骨頭又不能親自跑過去替你把這事兒辦了,聽不聽是你們的事兒。有時候我自己都煩自己,覺得說得太多招人煩,但是你們個個都不愿意改。”

    桂枝和海棠對視一眼,兩人趕緊插科打諢把這事兒給岔開,說起了英兒備產的事兒。

    說到這個,烏雅氏又開始詢問起來,她生過好幾個孩子,有經驗,所以問得很細致。桂枝對閨女足夠好,處處都過問,回答的時候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才算是把這一天的日子過得平和起來。

    沒幾天九阿哥從景陵回來找海棠說話,海棠這段時間除了忙書院的事兒就一直在陪伴老額娘,除非是有大事兒才會出園子去一趟圓明園,可是最近也沒什么大事,所以日子過得相對平靜一些,不像是六阿哥那樣雞飛狗跳。

    九阿哥先來給烏雅氏請安,烏雅氏就問起了宜太妃的最近怎么過日子,說了幾句,九阿哥就把話題轉到了這次找海棠的目的上:“胖丫頭,我和你十哥去你的陵里看了,那里面不行啊!什么裝飾都沒有,就一些破壁畫,連個裝財貨的小室都沒有,這哪行啊!你要是沒錢你到下面怎么辦?”

    海棠聽了頓時覺得頭疼,也沒有順著他的話說,反問他:“你怎么去了那里?那里不吉利。”

    “這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你人好好的,那地方早就修了,要是不吉利你早躺進去了,別嫌棄哥哥說話難聽,哥哥說話就這樣。今兒來就是問問你,你是怎么打算的?要不然哥哥幫你找人把里面重新弄一下,保證富麗堂皇,讓你住得舒舒服服。”

    海棠就不想理他,反而是烏雅氏沒見過海棠陵墓內部,就拉著九阿哥問,九阿哥一張嘴就是“太素了”“一點都不好”“修的時候肯定沒用心”“別的不說,里面好歹也該有幾尊佛像啊”!

    這一老一少說得多了甚至還產生了一些認同,說了足足一上午,海棠幾次打斷都沒能成功。等到九阿哥走了之后烏雅氏對九阿哥的觀感都變了:“以前這小子就是個禍頭子,如今看著倒是挺貼心的,怪不得宜妃疼他,但凡你十四弟有他一半我就知足了。”

    海棠此時此刻都不知該說點什么才合適。

    在海棠這里住了半個月,直到海棠花凋謝之后烏雅氏才回暢春園。來接他的是弘暉,民間的俗話是“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十四本人難以評價,也確實很難說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但是弘暉是個好孩子。

    烏雅氏在車里拉著弘暉問東問西,弘暉也溫和地回答,沒一點不耐煩。

    烏雅氏就說:“好孩子,你比你叔叔脾氣好得多,他們都不想聽我說話,我剛扯幾句,他們覺得聽著沒用,那臉上都已經帶出不耐煩來了。”

    “哪有,兩位叔叔都不是您說得這樣。”

    “我生的兒子我能不知道,算了,不說他們了。祖母有件差事交給你去辦,你可要給我辦好了。”

    弘暉點頭:“您請說,孫兒肯定給您辦得妥妥的。”

    “這不是什么大事兒,就是細碎了一些,但是這事兒要瞞著點兒你九姑姑,她那個人脾氣怪,也特別倔,要讓她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您說,孫兒不令她知道。”

    “江寧織造是誰?讓他給我采買緙絲佛像等物,我有用,這錢我出,不必讓內務府撥款。”

    “這是小事,只是要等一等,緙絲做起來慢。這樣的小事您為什么避著姑媽不讓她知道?”

    “這是給她做的冥器,到時候陪葬用的。她那人我是知道的,絕不會帶陪葬品下去,這怎么行,該有的體面還是要有的。我活著的時候給她打算了,將來她就算是不樂意,看在我這一片心上也帶下去了,不至于寒酸到沒陪葬品。”

    弘暉低頭一想:“孫兒知道了,保準辦得妥妥當當的,除了這些絲織品沒有別的了?”

    烏雅氏打了一個哈欠:“自然有,只是我這一會兒精力不濟,這事過幾天咱們祖孫再說,我先歪一會兒。”

    “誒。”

    他心里冒出一個想法來,送祖母回到了園子里,陪著皇后說了幾句話離開暢春園回家去了。

    他回去之后從書房架子上取下《西海經》翻了幾頁,沒一會他的一個心腹進來,彎腰說:“爺,奴才來聽吩咐。”

    弘暉把書合上,問:“讓你們盯著草原和藏地上是否有新的教派,你們查看的結果如何?”

    “并沒有什么新教派。”

    弘暉說:“你對黃教知道多少?又聽說過什么苯教故事?”

    他這心腹是個漢人,壓根沒接觸過這些。

    弘暉說:“所以你們去打聽人家才不會說,特別是青海那地方,誰敢說自己信教?你讓人喬裝去四川,求一尊王佛的神像回來,最好再求一部翻譯后的經典,如果他們愿意給你的話。”

    他的心腹點頭,問:“該給什么供奉?”

    弘暉拍著桌子:“蠢材!你這話一說就露餡,供什么奉,”他拍著手中的經書說:“信奉王佛的弟子從來不供奉!”

    弘暉就懷疑這些人能不能把事兒辦好。

    他還是說了一句實話:“對待有些教派,明里支持暗地里打壓,可是對待另一些教派,要明里打壓暗地里支持。你找到這些人說你信奉王佛,愿意為王佛繡像,并且愿意翻譯成漢書,還愿意為他們刻印經書,除此之外你要說你不會為王佛設寺立廟,佛在心里,不是泥塑的死物。”

    他的心腹似乎明白了一點,弘暉把《佛與王說生者亡者經》遞給了心腹:“拿回去琢磨琢磨,琢磨透了來跟爺聊聊,你只要能琢磨透就能出師了。”

    這心腹一下子明白了。

    他手里捧著薄薄的一本經書出了書房,遇到了來說事的弘杲。

    弘杲進門后問:“大哥,剛才那奴才捧著一本經,那模樣您沒看到,眉頭都打結了,心事重重,差點撞到弟弟。”

    弘暉說:“這些人啊交代個事兒都辦不好,不說他們了,怎么這會兒來了?”

    弘杲說:“皇阿瑪想讓人帶東西進藏,為十三叔祈福。”

    弘暉的眉頭也打結了,他問:“帶的東西多嗎?”

    弘杲點頭:“祈福的儀軌要花費很多財物。他老人家的意思這事兒要低調一些,所以要動用火車,火車途經甘肅進入青海后,從青海入藏地。”

    如今是弘暉管著鐵路,所以這安排自然是讓弘暉出面。

    弘暉能理解,如果不是沒辦法了,皇阿瑪也不會想這樣的辦法,他是個對自己都很摳的人,愿意花財物去求虛無縹緲的神,已經是超出他習慣的事兒了。

    弘杲囑咐:“這事兒別告訴姑媽,皇阿瑪擔心姑媽反對。”

    弘暉心說這就是白日做夢,有欽差路過青海的官員能不知道?他們知道了之后能不告訴姑媽?

    “告訴了我能怎么樣?我能跑去阻止他嗎?十三也是我弟弟啊!”

    海棠嘆口氣,跟弘暉說“法與情本就對立,算了,當我不知道吧。不過是你皇阿瑪沒辦法了,自己給自己求一場安慰罷了。”

    雍正四月初派人出發,在路上耗費了二十天,用最快的速度趕在四月底進藏,五月十三阿哥的病情開始惡化。

    十三阿哥時常陷入昏迷,整個人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非常痛苦。雍正兩三天出宮一次去看他,盡管他的態度很積極,但是對治病沒用。

    各地的名醫有人直言不諱地說十三阿哥油盡燈枯了。

    雍正內心極其痛苦,又不得不面對十三個要離開的事實。在十三阿哥還有一口氣的時候,他妄圖用加封世襲罔替來沖喜,然而這潑天的富貴終究是留不住人,十三阿哥還是在他面前去世了。

    雍正在病榻前痛哭,在眾多臣子和子侄面前,他哭得眼睛都腫了,跟這些人說:“朕小的時候,佟額娘彌留之際封后,最后還是人去了。朕老了,一把年紀做了和汗阿瑪一樣的事兒,以為富貴氣運能挽留十三弟,可最后還是人去了。可見王權富貴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啊!”

    然后開始哭,從十三阿哥從出生時候開始講起,一邊哭一邊講,講兄弟兩個惺惺相惜,講十三一輩子的坎坷經歷,哭十三壯志難酬,人生最好的年歲囚禁在高墻里面。

    這時候他對康熙免不了生出怨恨,可是一切都是過眼云煙,當年的康熙和廢太子都不在了,十三也走了,在場的都不年輕,也會一個個離開。昔日的一切都被掩蓋,這中間到底有什么是非曲直誰都說不清楚。

    弘暉和弘陽扶著雍正站起來,弘陽說:“舅舅,該給十三舅舅換衣服了。”

    雍正哭腫的眼睛里再次流出淚水,他跟弘陽說:“你十三舅舅離開后,把朕的魂魄帶走了一縷,日后我魂魄不全了。朕也命不久矣了。”

    這是不詳之音,十三的幾個兒子紛紛求他別這么想。在侄兒們誠惶誠恐的懇求中,他閉上嘴坐在一邊默默流淚。

    第625章 鬩于墻

    十三阿哥去世,雍正表現得極其痛苦,他縮在圓明園不愿意去參與葬禮,這樣做就是幼稚地逃避現實,覺得只要自己不去,就不存在十三弟去世的事兒。

    然而這種極其幼稚的逃避現實并不能真正地讓他忘記了悲痛,也沒辦法忘記悲痛,他就跟來陪著說話的海棠說:“十三弟那么年輕,比咱們歲數都小,卻去世的那么早上,天何其不公。十三弟那也是個好人,別人只覺得他只是忠心于朕,他的好朕說不出口,別人也不知道,只要和他打過交道,沒有說他不好的。”

    海棠只能安慰他。

    雍正問海棠:“人這一輩子,為什么要面對生老病死?”

    這問題海棠回答不出來。

    但是海棠能看得出來他處在既痛苦又清醒的狀態里,清醒的痛苦是最痛苦的。然而海棠也只能寄望于時間來改變這一切,想著等時間長了,時間慢慢地沖淡了悲傷,所有的事情都會成為過去。

    所以和老六阿哥經常來陪他說話,勸他別多想。

    但是雍正又可能真的將葬禮放到一邊,他還很積極地詢問對十三阿哥葬禮的安排。把禮部、內務府、宗人府這三處地方都給催得轉圈忙。

    而且他想一出是一出,剛才還在想著葬禮上的席面怎么樣?不能讓人家小瞧了,接著就派人問陵寢如何,現在能用嗎?圓明園里面被他派出去的侍衛一個接一個,大家的目的地都是怡親王府。除了派人去詢問葬禮安排和進度,對陪葬品更是事無巨細地過問了一遍。盡管他仍在圓明園,但是他十三弟的陪葬品他都要仔細過問,哪怕是一根線頭都要問清楚這是什么線頭。

    海棠中午和烏雅氏一起吃飯的時候,烏雅氏就唉聲嘆氣:“你四哥這個樣子讓我十分擔憂,我這幾天瞧著他臉色有些不好看,以前那張臉好歹是白里透紅,看著很康健,現在眼下發黑,整個人的臉色發烏,看著很憔悴,提不起精神來。我找太醫問了,也問了侍奉他的奴才們,都說這是睡不好。這可怎么辦?”

    海棠還是祭出時間大法:“你別著急,傷心都是暫時的。過了這一兩個月他就恢復如初了。”

    “話是這么說,我生的兒子我知道,他這個人重感情,別看嘴上不說,平時做事兒又狠心,但是對自己人那真的是掏心掏肺。這大概是天生的,誰都攔不住,也改變不了,罷了,不說這個了。他昨天來這里向我請安,突然哭起來跟我說,若是上天垂憐他,讓咱們都走在他后面,他也不必傷心,這話說得我陷入刀割。”

    海棠只能哄著點老太太。

    吃飯的時候,蘇培盛派人來回話,說皇上要暫時回宮里住,因為葬禮是在王府舉行,他覺得回到宮里,比留在園子里距離葬禮更近一些。就算是不能親臨葬禮能靠近一點也讓他心里好受一些。

    烏雅氏聽了,立即說:“傳令下面的人咱們也搬回去,慈寧宮里什么都有,也不必收拾東西,直接坐車就走,今天下午必須回到宮里。”

    海棠也跟著一起回去。

    她回去后,發現家里只有兩個小孩子,安康說:“額娘和阿瑪早早出去,可晚可晚才回來,就留我和弟弟在家。”

    海棠趕緊抱著孩子安慰,安康就鉆在祖母的懷里撒嬌,而海棠的大孫子百壽什么都不知道,吃飽喝足有人陪著玩兒就笑呵呵的。

    沒一會月娥回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瑩瑩。

    海棠很驚訝,問道:“你怎么回來了?”

    瑩瑩說:“十三舅舅沒了,我既然知道了就該回來,而且我比別的官員也自由一些,不過還是跟京城申請了才回來的。”

    月娥把百壽抱在懷里拍著說:“妹妹一回來就去葬禮上哭十三舅舅,本來想早點去園子里拜見您,聽說您陪著太后回京了才多留了一會,我們一起回來了。世子爺要晚點回來,至于阿瑪他老人家能什么時候回來,我們就不知道了。”

    海棠嘆口氣,為了讓十三阿哥的葬禮規模宏大井然有序,雍正派出了堪稱國葬的隊伍來操辦。

    這里面是生瓜蛋子弘晝掛名,具體辦事兒的分別是內務府總管十六阿哥,禮部侍郎十二阿哥,宗人府的扎拉豐阿。

    這三位又各自帶了一群班底,這三人要是單拎出來一個倒還好說,就十二阿哥而言,這是主持過孝惠章皇后和康熙皇帝葬禮的牛人,在這方面久經考驗。

    另外的兩個雖然履歷沒有十二阿哥這么光鮮,也沒單獨辦過大規模的紅白事,但是平時辦事兒也沒出過錯,屬于謹慎類型,也都能夠盡職盡責。

    可是這三個人在一起辦事兒宛如三只菜瓜,看起來規模宏大,但是暗地里屬于都不肯背鍋,做事推三阻四,能偷懶就偷懶。

    這就導致事倍功半,最直接的例子就是三人現在家都不回了,但是事情辦得左支右絀,處處讓人捏一把冷汗。

    海棠點頭說了句:“知道了,”想了想又說:“我既然來京城了,這幾天就和你們一塊兒去葬禮上吧。姐弟緣分一場,這是最后相處的機會了,不可不珍惜啊!”

    海棠第二天帶著兒媳和女兒去了,燒完紙后海棠出來,海棠聽到九阿哥大喊:“九妹妹,這里來。”

    海棠去了就問:“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居然沒聽見九哥喊我胖丫頭。”說完給在場的幾個哥哥請安,這里還有一個老邁不堪的大哥坐在中間,老五阿哥和老七阿哥坐在他身邊,剛才一群老兄弟在這里聊天。

    九阿哥就說:“你這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人來人往的地方我喊你胖丫頭你臉往哪兒放?這是給你留面子,你還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海棠笑著說:“多謝九哥為我著想。大哥,最近可好?”

    老大阿哥點頭說:“好,還好,和以前一樣,渾身上下不舒服,吃了這么多藥都沒用,我也不想治了。我本以為是我先走,沒想到十三走在我前面了,唉!”

    老五阿哥說:“我們剛才還在聊十三弟呢,唉,可惜他這么俠肝義膽的一個人,這一輩子就這么結束了。”

    十一阿哥就說:“用得著你來可惜嗎?他臨走的時候還撈了一個世襲罔替,這么好的事兒被他碰上了,咱們哪怕是把命豁出去也未必能撈得出來。”

    十阿哥就說:“十一弟,你和他相處得不多,別人若是落下了個恩封的世襲罔替哥哥我還唾棄一下,但是對十三弟我是服氣的。”

    老大阿哥嘆息一聲:“世襲罔替啊!反正哥哥是盼不到了。”他兒子甚至都不是王爵,求都求不到。

    十四阿哥這時候走來,跟哥哥弟弟們打完招呼,看到這里坐著的都是親弟兄,剛說了一句:“今兒都來了,來得挺全的。”

    十七阿哥說:“畢竟是頭七。”

    這時候外面靈堂那邊喧嘩了起來,大家都在樹蔭下坐著,距離靈堂還有一段路,幾個年紀小的都紛紛跑過去查看出什么事兒了。

    海棠和幾個弟弟一起跑過去,老大阿哥行動不方便,對著十阿哥說:“老十,你去看看怎么了。”剩下的這幾個人老五和老九太胖,老六不在,老七又是腿不方便,老十一瘦得跟麻稈兒似的,就怕把他擠出事兒來,所以只能叫老十了,畢竟那些小的都跑干凈了。

    老十圍觀了幾眼回去跟老哥哥們說:“三哥來了,他喝了點酒。”

    老大阿哥問:“他撒酒瘋了?”

    “也沒有,就是……就是言談無狀。”

    老大阿哥說:“我去看看。”他身邊的太監趕快扶他起來,老弟兄幾個一起去靈堂外面圍觀。

    此時祭奠流程走到了后面,有人大喊:“孝子還禮。”

    眾多皇子皇孫一起俯身還禮,但是靈堂上的老三阿哥嘻嘻哈哈對著兩邊的眾臣拱手,這姿態不像是來參加葬禮反而像是來參加婚禮的,就差說一句“恭喜恭喜”了。

    他拱手后手舞足蹈地要出靈堂,看到一群兄弟們,問道:“兄弟們都來了?”語氣輕快。

    然而這時候的兄弟們臉色都不好看。

    很多官員在交頭接耳,有些年紀老的或者是消息廣的,已經在向同僚普及當年的剃頭事件。老三阿哥和十三阿哥的不和睦就是從敏妃去世開始的,昔日的十三阿哥還是個少年,到如今人都入土了,當年的恩怨留在現在都沒解決。

    老三阿哥看著兄弟們的臉色,忍不住問:“這是怎么了?”

    怎么了?

    剛才九阿哥在大庭廣眾之下還知道喊一聲九妹妹,為的是維護妹妹的臉面。今兒老三阿哥在眾人跟前把兄弟不和抖摟了出來,難道踩一腳去世的十三阿哥能讓他,讓兄弟們臉上有光嗎?

    十九阿哥問:“三哥,你聽說過‘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嗎?”雖然咱們兄弟不和的事大家都知道,平時也是打生打死,但是在這樣的場合你能表現得不和睦嗎?

    老三阿哥皺眉。

    然而他事兒都做下了,十六阿哥等人不愿意替他隱瞞,也沒法隱瞞,就直接上書告訴了雍正。

    一直對這老哥哥不滿的雍正一腔邪火沒地方發,對這送上門的好機會沒放過,下令革除老三阿哥的爵位,全家除弘晟外囚禁于景陵,弘晟關押在宗人府大牢。

    第626章 熙春園

    雍正對這老哥哥真的忍了很久,看到宗人府的奏報說這老哥哥常常是拖在最后去葬禮,而且在葬禮上言笑無狀,忍不住憤怒之下要處理這老哥哥。

    偏偏他記性好,老三阿哥從年輕到一把年紀辦的這點事兒他都記得,因此憤怒之下開始給老哥哥羅列罪狀:

    大罪之一:不孝。

    這里給他舉了三個例子,某年皇父讓他去謁陵祭祀祖父世祖章皇帝,官員早早等著他,他拖到中午才去;敬敏皇貴妃薨逝,他服制未滿即行剃頭;皇父駕崩后要移送梓宮去景陵,讓他提前去探路,查看沿途路況,他起初偷懶不去,后來去了草草檢查,結果該黃土鋪路的地方都沒鋪;親爹的事兒上你都這么不盡心,你不是不孝是什么?

    大罪之二:黨逆。

    一廢太子的時候他覺得輪到自己做東宮之主,學著老大在家里妄造邪術,拜斗祈禳。和同黨陳夢雷密謀,更是四處串聯,此事一直到陳夢雷被發配才算是結束。

    大罪之三:妄亂。

    這還是當初奪嫡的那點事,這里舉了個例子:早先二立太子的時候,前廷內大臣更正東宮儀仗,他看到開口謾罵。當時內大臣都很疑惑:沒招他惹他,他罵什么呢?

    大罪之四:狂悖。

    康熙年間,允祉侵帑婪贓,盈千累萬。又恣意需索所屬,仍復逋欠累累。雍正年間面對催繳,拒不歸還,且言語怨憤。

    除此之外他們父子還有欺罔不敬、奸邪、惡逆、怨懟不敬、貪黷負恩、背理蔑倫、殘忍刻薄、徇私挾詐等罪名。

    最終經過各處活動運作,除了世子弘景降爵位為鎮國公外,老三父子等人革除爵位開除出宗室。弘晟囚禁于宗人府,妻子兒女交于弘景看管。允祉本人囚禁于景陵永安亭,旗下人口退還本旗,家中資產交給弘景,王府騰退,西郊熙春園以及熱河行宮附近的園林一并查封。

    老三阿哥被押送往景陵后,榮太妃被接回了暢春園,他的孫子弘景已經沒資格奉養太妃,榮太妃回到暢春園后直接大病了一場。

    侍奉她的人就來宮里跟烏雅氏說她整日哭,哭孫子都被老三阿哥給連累了!哭自己命苦!

    老三阿哥都是做爺爺的人了,下面兩代人甚至好幾代人都難有翻身的機會。榮太妃想起就哭得肝腸寸斷,鬧著不吃飯。

    烏雅氏也只是嘆氣,她也沒法勸榮太妃,除非是老三阿哥一家回來,不然勸得再多也沒用。而且十四這糊涂蟲也是常常犯渾,時不時地鬧出些事兒來,她自己都沒把兒子教明白,也不好去勸榮太妃。

    海棠去看望烏雅氏的時候,烏雅氏就說:“我思來想去,覺得你三哥之所以這么糊涂,還在于小時候把他送到外邊去養了,就養在內大臣綽爾濟家。養到奴才家里,那些奴才就怕阿哥病了夭了,那真是舉家侍奉,不能說不盡心,就是太盡心了,不敢勸不敢管,就養出了一副呆性,覺得全天下就該聽他的,聽不得一句逆耳的話,略微說的不中聽就不聽,他回來的時候榮太妃就是想教也晚了。”

    更何況妃子哪里有資格教阿哥,那時候宮里還有太皇太后,有她老人家盯著妃子們不敢教一個字。

    海棠說:“也不能這么說,我覺得前面的二公主也是這樣,二公主可沒養在外面。”

    “是啊,是沒養在外面,可是當初你汗阿瑪這三個親生的孩子,你大哥三哥都送出去了,她這個唯一在眼皮子下的親骨肉,難道不寵愛?那真是捧手里怕化了,要星星不給月亮,你汗阿瑪有事兒沒事把她接到跟前看看抱抱,那是真疼她。

    我說句實話,別看你老子也疼你,仔細比起來你小時候差她遠了,也就后來你立起來了,才顯得你是你老子最得意的閨女。

    她年紀不大的時候在宮里遇到了幾位貴人,不說打個招呼,還要斥責那些庶母們不給她讓路,這話傳到你汗阿瑪的耳朵,說這才是皇女的款兒,他都這么說了誰還敢跟她爭,要不然她做妹妹的怎么就敢欺負大公主。

    說起來我都生氣,她小時候幾次當著我的面兒罵我是奴才秧子,我就想問問她額娘也是包衣奴才,就不是奴才秧子了?這話我當時是不敢說的,我敢說了你老子能立即治我。這位公主真是享福享樂一輩子,全是因為你老子疼她。”

    海棠只能拍了拍她的手:“都過去了。”現在總不能去把二公主刨出來吧!

    烏雅氏說:“我很早就不和她計較了,自從有你兩個哥哥后我就不搭理她了,她再得寵還是要出嫁的,我是一輩子住在這里的。再說了,現在是我兒子當皇帝,這一大筆家業是我孩子的,祭祀的時候我享用香火,她不過是孤魂野鬼罷了。”

    “您這么想才是想開了呢。”

    烏雅氏說:“唉,誰家都有發愁的事兒,我也顧不得看以前那些人的笑話,你十四弟向來糊涂,我就是睡著了也要睜著一只眼看他,我這日子也不好過。”

    海棠說:“他還是知道輕重的,您大可不必這樣,再說了,他就是有事兒弘明他們也不會受到牽連,也有人照顧十四弟。”

    “他倒霉了子孫是不受牽連,可是孫兒雖然親,卻沒兒子親,我嘴上說疼孫子,可是我心里還是疼你們這幾個從我肚子里爬出來的孽障,到什么時候我都牽掛你們。”

    說曹操,曹操到。外面十四嚷嚷了起來:“額娘,兒子來給您請安了。”

    他一只腳跨過門檻又收回去了,過了一會才進來。

    烏雅氏問:“剛在做什么又回去了?”

    十四說:“兒子從葬禮上來,腰帶帶白,不好來您跟前,就出去換了一根我四哥的。”

    烏雅氏嘆口氣沒說話。

    十四就問海棠:“姐,出殯的時候你去嗎?”

    海棠點頭:“我是必去的。”

    十四就跟烏雅氏說:“額娘,兒子要帶著侄兒先一步去十三哥的墳地,明兒就出發了,今兒特意來跟您說一聲。”

    烏雅氏點頭:“去吧。”隨后又問:“是不是快入殮了啊?”

    十四點頭,小聲跟海棠說:“前幾天四哥去祭奠十三哥,后來被老三的事兒給惡心了,現在怎么說?他在十三哥入殮的時候還要不要去?”

    別看十四剛才去養心殿撈了一根哥哥的腰帶用,他就是沒那膽子去前面大殿上問,慫恿著海棠幫自己去問問。

    烏雅氏一巴掌拍在了小兒子的頭上:“你的腦子是榆木疙瘩做的嗎?別的事兒不該你說的你闖進去說了,該你說的你又不說,這事兒就該你自己去問啦,拉上你姐姐干什么?”

    十四心想還不是因為老四這一段時間喜怒不定嘛,就拿眼神看著海棠,海棠當沒接到信號。

    十四就和烏雅氏說:“兒子的事其實是個小事兒,剛才我看到侄女的太監在養心殿前面兒跟人說話,想來瑩瑩也在養心殿。這是讓姐姐和瑩瑩碰個面兒,也沒別的意思,畢竟瑩瑩回來這幾天我看她忙忙碌碌,想來與姐姐相處的時間不多。”

    這勉強也算是個理由,海棠聽到瑩瑩在這里就想去看看。跟十四說:“我若是去了發現那里沒有我閨女,你等著我收拾你吧。”

    十四笑著說:“肯定有”!

    烏雅氏眼看著海棠要出去,就拉著說:“你別上他的當,我待會兒打發人跟你四哥說一聲,讓他中午來我跟前吃飯,你閨女要是在這里也跟著來了。”

    十四對著老額娘笑了笑。

    過了一會雍正真的帶著瑩瑩來了。

    雍正進門的時候瑩瑩攙扶了他一把,他整個人看著憔悴疲憊,似乎是生了一場大病,和以前那種斗天斗地斗人間的斗志昂揚相比差得太遠。

    烏雅氏心疼極了,因為最近幾天,大兒子也沒寅時跑來在外面嚎一嗓子請安了。實際上他也確實病了,病了之后還要帶病批折子,整個人更憔悴了。

    要是在普通人家,家里面兒的人病了之后還干活,免不了有人勸一句把這活兒交給旁人先干著,身體要緊,但是在皇家這話真不能說。

    烏雅氏就是再心疼,也沒法說你先歇著,讓弘暉給你分憂。她只能囑咐侍奉的人多盡心,除此之外也沒什么可囑咐的了。

    瑩瑩坐下后說:“舅舅的記性真好,剛才他跟我講外邊那些水軍的軍官,好多人的履歷信手拈來。”

    雍正說:“這是你最該知道的。對于麾下有哪些人你要了解得清楚明白,不僅要知道他們的履歷,還要知道他們的脾性,用人的時候就該仔細考量。而且下面的那些人都跟人精似的,你若是露出一兩分蠢相或者是前后記得不對,他們就會鉆空子。所以想當個好主子必須有個好腦袋才行。”

    十四阿哥在一邊說:“四哥說得對!”

    大家都看著他,覺得這人似乎又犯病了。

    十四是有事兒要問雍正才這么拍馬屁,他覺得這馬屁拍得毫無痕跡一點都不露骨,沒想到額娘姐姐和侄女都看著自己,老臉還是紅了一下。

    他小聲說:“我是想問問我四哥,我明兒就出發了,他有什么囑咐沒有?”

    雍正嘆口氣,眼淚又要流出來,不過這會兒他表現得很堅強,趕快拿手帕擦了一下,就說:“你十三哥在走之前我們聊過這件事兒,他說了很多,說是后事要以簡樸為要。他的棺槨之中不能放金玉等貴重之物,也不要在他的陪葬品里面放貴重的東西,好東西要在人世間流傳才有價值,埋入地下也成了死物。他還說不必用綾羅綢緞入殮,平時那些衣服都可以他說的這些朕哪怕是不贊成也不好改變,這都是他的遺愿。

    然而上面的享殿等乃是朝廷體面,是不能聽他的,該有的要有,方才符合他的身份。你去了之后把事關朝廷顏面的地方好好檢查一番,不可儉省。另外按照內務府和禮部的禮儀操辦即可,不要私自更改”。

    十四點頭。

    烏雅氏這時候突然說:“你們四哥說得對,有些地方是要符合朝廷顏面的,不是你們想省就省的。”

    她說著就看海棠,海棠一開始有點兒驚訝:看自己干嗎。隨后就想明白了,隨后她哭笑不得地說:“我的陵寢外面只要不墮朝廷的臉面就行,里面什么樣自然是我說了算,說來說去都怪九哥,要不是他在您面前嚷嚷,您也不會盯著這事兒不放。”

    烏雅氏本想說閨女幾句,但是看到大兒子捂著心口就知道這又往妹妹去世方面想了。他這人就是想太多,為了避免兒子想得更多趕快停了嘴里的話,說著:“罷了罷了,你們這些人我管不住,咱們吃飯吧。”

    十四最后也沒問雍正要不要在十三哥入殮的時候去看最后一面,但是入殮的那天雍正還是去了。

    一群老兄弟都在,除了身體不太好的老大阿哥坐著沒動,大家都去洗了洗手準備動手。

    老五阿哥因為參與得多了,就開始張羅,讓弘暾去把他阿瑪最喜歡的東西拿來:“往日你阿瑪喜歡什么?這個時候都裝進去讓他一塊帶走。”

    雍正把自己的手帕荷包等物品也放進去,弘暾他們兄弟把十三阿哥的一些衣服拿來,老兄弟幾個指揮著幾個小阿哥拿東西把棺槨里面塞滿。外面禮儀太監開始喊著流程,鞭炮聲大作,哭聲一片,近支宗親們抬了板來,雍正哭著不讓蓋,最終還是弘暉和弘時把人拉開了。

    雍正哭哭啼啼地來哭哭啼啼地走。皇后不敢讓他一個人回去,就準備蹬車陪他一起回宮,雍正立即對著她嚷嚷:“你跟著朕回去干嗎?這里忙忙亂亂,十三家的人哭得死去活來,你留在這里看著吧。跟朕走干嗎?朕一時半會兒又不會怎么樣。”

    皇后只能下車,看著他的車駕回去了。

    兩三天后出殯,雍正更是把幾個兒子都趕出去跟著一起出殯,連在上學的百歲都放假去送靈。

    路上走了兩天才到了泰陵附近,十三阿哥附葬泰陵。

    等棺槨放入地宮后,大家有半天的自由時間,明天才回去。有些人因為有事兒等不了已經提前回去。

    但是海棠一家要明天走,這里面最積極興奮的是扎拉豐阿,他要去看看兒子弘陽的陵墓。弘陽還年輕,陵墓還沒興建,但是不影響他去幫兒子看看風水。

    瑩瑩驚訝地問:“阿瑪你會看風水?”

    海棠說:“不是我在你們面前折你們阿瑪的面子,他連《葬經》都沒看過,懂什么風水,也就是這幾天聽人家說了幾句,想要賣弄一下。”

    扎拉豐阿很高興,這次雖然是出殯,但是因為要出門兩天,家里有孩子,月娥就沒來,他們夫妻帶著兩個孩子出行,加上五六月天氣還不錯,想著一家人到處走走也行,就說:“我雖然不懂,但是帝陵附近風水不會差了,咱們一塊兒去看看。”

    幾個人到了給弘陽留的一片位置,扎拉豐阿打聽得很仔細,就跟海棠說:“往后咱們孫子要葬在這邊兒,就向著這個方位一直往前,這地方還挺不錯。奴才雖然不懂,然而站在這里就覺得心曠神怡。”

    海棠點點頭,就說:“日后把瑩瑩也葬在這里。就在你哥嫂旁邊,假如你沒成家也沒子嗣。你要是有子嗣有人奉養,那就另當別論,你葬在何處不該我和你阿瑪操心。”

    瑩瑩立即說:“我就是沒子嗣我也要葬在你和阿瑪身邊。我哥都在這里了,你們身邊總要有人侍奉啊!”

    “別來,景陵不歡迎你。”傻丫頭,別跟我們一塊兒泡地下水了,安靜地躺著不好嗎?

    這時候弘暉騎馬帶著百歲來了,百歲喊著姑奶奶,聲音由遠及近,父子兩個下馬,百歲噔噔噔跑來請安。瑩瑩領著百歲在周圍玩了起來,弘暉則是和海棠他們說起了話。

    弘暉嘆氣說:“皇阿瑪這幾天飲食不調,睡得不好,實在是令人擔憂。姑媽,回去多勸勸他,侄兒多謝了。”

    海棠說:“不用你多囑咐,我自然會勸他。然而這件事兒還是要靠他自己看開,他看不開也只能一日復一日地熬日子。”

    弘暉也知道是這樣,只能嘆息一聲。

    從泰陵回去后,雍正又帶著皇后奉太后回西郊圓明園,這時候老三阿哥的兒子弘景緊趕慢趕搬了家。

    他們家以前的房子是親王府的規制,所以現在再住著不合適,搬到了內務府給他們劃撥出來的一處宅子里。這宅子雖然不至于年久失修,但是久沒人住,還比不上王府。西郊的園子里住不成了,東西全部從園子里搬出來,堆到了京城的新府邸。

    這里里外外都是東西,再加上自己的妻妾和他大哥家的妻妾,以及一些侄兒侄女兒,連帶著他們的乳母丫鬟們,整個府邸里面幾乎是人擠人。

    弘景年歲不算大,他得知出殯的隊伍回來后求見弘暉,向弘暉投誠。加上他搬家的速度很快,認錯態度極好,弘暉便帶著他去拜見了雍正。

    雍正對著他批了一通老三阿哥,又給他把爵位升成了貝子,給他了個差事,讓他有俸祿養家。但是家里的王府和園子是回不去了,在西郊重新給他分了一片地方建造園子。

    別說弘景不敢再想以前的王府了,就是家里的家眷們聽說要搬到貝子府個個都表現得很高興,這算是觸底反彈了。短短的一個月時間,這家人經歷了從巔峰到谷底又觸底反彈,心情是忽上忽下,人是誠惶誠恐。

    當初老三阿哥花了大力氣建造的熙春園最后會便宜誰呢?

    反正弘歷很喜歡那里,老三阿哥的園子收拾得好,要不然也不會當初一次又一次地請康熙去游園。

    園子里雖然沒人住了,內務府派了花匠園丁去打理園子,維護各處,免得時間長了好好的一處園子荒廢了。

    但是有很多人想從內務府借熙春園擺宴席請客,一般人還真沒資格借,這里面最積極的就是弘皙和弘歷。

    弘皙雖然有園子,但是他的園子從規模到地段到里面的布局都沒法跟熙春園比,因此想把這園子弄到手。他的想法也很簡單,當初老爺子給各個兒子都分配了地段兒,他阿瑪雖然沒有地段,但現在應該補上,完全忘記了他兄弟的園子也在建設,這要求極其無理。

    弘歷也想把這園子弄到手。

    雍正的想法是把這園子給弘暉,主要是近,熙春園就挨著圓明園,和暢春園斜對門。但是弘暉不太想去住,因為太近了,家里的小東西串門很方便,只要園子里太后一聲令下,幾個太監出門就能把他兒子抱到暢春園去。

    他推說現在的園子住著挺好的,暫時不想搬。

    雍正的想法是自己要是年紀大了,就讓弘暉住近一點,萬一自己不行了,弘暉就能以最快的速度進來繼位。

    聽到弘暉推脫后,他想到過幾年讓弘暉帶著家眷住在暢春園的西花園。如今暢春園也沒了離宮的性質,那邊兒不再有大臣過去,完全可以做弘暉的住處,而且暢春園和圓明園相連,比住在外面更近,所以也沒讓弘暉搬家。

    接著在六月初弘歷的妻妾分別生產,嫡福晉生了個女兒,侍妾生了個兒子,一下子兒女雙全,這喜事連著報到雍正跟前,雍正很開心。康熙在他這個年紀孫子多的起名都費勁,要翻書找個沒人用過的字,到了他這會,他倒是能翻書,還能隨便選,不會出現重名的事兒。

    弘歷這時候提了一嘴熙春園,說自己住的園子偏僻了些,雍正開心之下就把這園子賞給了他。

    弘歷高興地謝恩,喜氣洋洋地讓吳書來回去安排搬家,他已經開始構思請人參加喬遷宴席的請柬了。

    弘皙聽說后了冷笑一聲。

    第627章 一出戲

    弘皙就是再生氣也沒用,因為弘晟被關起來了。弘晟因為老三阿哥勒索下屬導致他丟了世子位的事情對雍正心懷恨意,和弘皙兩人就這么勾搭上了,一拍即合剛結成聯盟,結果又因為老三阿哥被關押進了宗人府大牢,這分倒霉讓弘皙都沒法說!

    雖然這時候的弘皙沒法硬剛弘歷,但是惡心一下弘歷還是能做到的。

    為了惡心弘歷,他派人找人編了戲曲,請了戲班子排戲,講的是一出紅袖添香的戲曲。內容大概就是一個在書房侍奉的丫鬟和自己那風流主子的沒羞沒臊事,總體來說葷戲多一些。

    他為了擔心引起有些人注意,不敢把嫡出庶出那些事兒引出來,畢竟皇位上坐著的整個也是個庶子。最后這出戲就呈現出只講風月的意思。

    這戲推出后轟動京城。

    主要是因為這戲香艷了些,編詞作曲也不下流,情節還很花,讓人窺視到了風流公子是怎么玩的,八大胡同都已經開始模仿了。

    京城的權貴們被這部戲的名聲弄得心里百爪撓心,畢竟有正經差事的人少,大部分人都是空虛度日子,除了能給自己找日子,也沒別的能做的了。以他們的社會地位和雄厚資金,想看這樣一出京城盛行的戲曲是很容易的,但是這是在孝期,十三阿哥剛下葬,宗室里面要守孝。雍正甚至還禁止官員三個月不準排宴,這就是國孝的安排了,權貴們是不敢在國孝家孝兩層孝之下公然看戲。

    所以這戲是京城百姓們先看了,甚至都傳出京城跟著火車一路傳到了山西陜西,在這部戲爆火的時候,外地人都看到了,京城的權貴們還在對著弄來的戲詞一遍遍閱讀權當過癮。

    桂枝也看到了戲詞,她讀第一遍就發現不對勁,這幾乎都是明示了。但是她想到這里影射的是弘歷,就想裝聾作啞這一陣子!

    在這種氣氛里,弘歷帶著全家搬家了。

    因為不能宴客,弘歷只把關系親近的家人給請了來,這些親近家人也就是幾個兄弟和三家堂兄弟一家表兄弟。在場的都是烏雅氏的后人,大人小孩一共擺了四桌,算是低調地慶賀了一番。

    海棠家去赴宴的是弘陽夫妻帶著安康,吃飯前男人們說話的時候安康跑來讓弘陽抱一抱,弘陽就把閨女抱在懷里和大家說話。

    這時候天氣熱,弘杲就跟安康說:“乖乖,你熱不熱?那邊有井水泡過的青蘋果你要不要去吃?”

    安康搖頭:“不吃,倒牙。”

    弘陽抱著安康跟弘杲說:“我們園子里有幾棵樹結果子了,她吃了青蘋果牙酸的豆腐都咬不動,現在再不敢吃了。”

    弘時就說:“也就是你們家有樹,她看到了想吃,要不然是想不起來的。安康,這次的果子好吃,要不是嘗嘗?”

    安康聽了趕緊搖頭,立即從弘陽的懷里跳下,跑著玩去了。

    弘陽笑著說:“那天也確實被她看到了,我們家給你們送的桃子看到了嗎?今年這兩棵桃樹結了三大車果子,我們家幾口人吃不完,挑一些好的、個頭大的都給你們各家送去了。最后樹梢上有幾個紅潤大桃,我額娘說不摘了留給鳥吃了,安康不樂意,鬧著我阿瑪想法子給她摘了,我阿瑪領她爬梯子摘桃的時候看到了青蘋果,就給她摘了一個,酸的一天都沒吃多少東西。”弘昐的語氣三分羨慕七分發酸:“姑父倒是喜歡孫女,還領著她爬上爬下,說起來養個小格格也挺好的,小格格乖巧可愛,又軟又糯。”

    都知道他這是沒孩子,所以羨慕人家有孩子。弘時看著哥哥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還是膝下荒涼,就不想再聊這個,立即轉了話題說:“格格好,阿哥也好。對了,你們聽說了最近外面熱鬧的大戲了嗎?”

    穆祿就說:“聽說了,聽我阿瑪說挺熱鬧的,外城天天上演,打賞不斷,每次都是坐滿了觀看的人,可惜咱們沒見過。”

    弘歷喜歡看戲,他不好主動去打聽,畢竟是親叔叔剛去世,不能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加上家里搬家忙,也沒時間去問。這戲曲他倒是聽太監們說過幾句,卻了解得不多,畢竟太監的文化水平有限,講起來都是朝著下三路去的,給人的感覺十分下流,那真是去其精華留下糟粕,他還不能主動和人聊,顯得自己貪圖享樂,今兒好不容易碰到這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卻還故意說:“盛名之下難副其實,真有那么好嗎?”

    大家都沒親眼看過,就是看過的也要裝作沒看過,紛紛搖頭:“不知道。”

    大家關系也沒好到能盡情說這些,畢竟現在是孝期,誰會主動給人留把柄。于是幾個人笑著扯了幾句捕風捉影的話,這事兒也就算過去了。

    可是權貴里面總有些浪蕩子弟不那么遵守規矩,私下里在別人家里偷著看一場,隨后西郊這里小圈子里流傳著一句話“不過是五爺家的家事罷了。”

    五爺?哪些五爺?

    高門權貴家里面有五六個兒子的人家多得是,但是大家再一想,這不就是小五爺的事兒嗎?

    因為戲里面女主角,也就是童公子的婢女高氏,這高氏是家生奴才,父親在童家當了個管事。

    大家看向內務府,里面確實有個姓高的官員,再想想這個“童”,這不是就是“佟”嗎?愛新覺羅家的人出來和人打交道,自報漢姓的時候無非是“金”和“佟”。

    為什么沒人往赫赫有名的佟家想呢,因為這戲里有一句戲詞是少奶奶剛生了姐兒。弘歷他嫡福晉剛生了個女兒,佟家這沒這么湊巧的事兒!

    一時間大家看弘歷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不少同輩的堂兄弟也聽說了,趕緊找了戲詞來研究,后來路上遇到,這些人都要調侃一句:“你好有福氣啊!”

    弘歷如果問一句:“為何這么說?”

    這些人往往打哈哈,笑著說:“哎呀,羨慕你兒女雙全啊!你看你,兩個孩子前后相差不過半個月,好福氣啊!好羨慕啊!”盡享齊人之美這不是好福氣嗎?而且你那狼牙棒也挺好用的,羨慕!

    一開始弘歷還信,然而大家說得多了,他都開始往別的地方想。

    雖然大家不那么講究嫡庶,但是就各王府的繼承人而言,要么是嫡福晉的兒子,嫡福晉沒兒子必然是側福晉的兒子。經過這些年滿人的多妻制逐漸變成了漢人的一妻多妾制,嫡子比庶子高貴已經深入人心。

    再看看自己幾個兄弟,大哥家的孩子眼下都是嫡出,弘時家的孩子雖然不是嫡出,嫡福晉到現在都沒生孩子,這僅有的一個兒子是側福晉生的,只有自家的長子是徹徹底底的庶出。關鍵和妻妾生產的時間隔得不長,他心里就會想這是不是大家在笑話他?

    他甚至在想:富察家如何想?

    畢竟他現在需要富察家出力幫襯,所以富察家的想法很重要,生一個嫡子也很重要。

    弘歷頓時生出悔恨,就該讓嫡福晉生下嫡長子,但是現在事情都成了定局,多說無益,只能先安撫富察家,因此他開始對岳家殷勤了起來。

    然后這消息慢慢地弘暉弘陽也知道了,弘陽和弘杲弘星都是獨子,在家里沒人能和他們一起分享這種桃色消息,于是三人湊一起研讀戲詞,一開始也就是讀的香艷,可是把弘歷家的事兒往里面一套,那刺激真是雙倍啊!

    因為女主角是在書房里侍奉的,很少會涉及后院,更多的是這公子是怎么和外面來往的,這讀起來就讓人緊張起來,三個人一邊讀一邊查找里面出現人物應對的原型,看看自己是不是倒霉地出現在了里面。

    讀到里面的童公子因為自己心愛的馬被養死了,家里的老爺一通發火,把這公子屁股打得稀爛,童公子妻妾有孕所以來書房養傷,借著養傷的時候和高氏你儂我儂,去掉這里面露骨的唱詞,這不就是弘歷在太仆寺養馬養到倒斃被皇上揍了嗎!

    弘星問:“真打過?”

    弘陽和弘杲搖頭:“沒打他,打下面的屬官了。這些人挨打不虧,年年養馬年年死,前年是瘟疫,去年是風雪,就沒一年平安過,為什么以前不是這樣?”

    弘杲說:“每到冬天七叔都擔心太仆寺馬場又要死一批馬,一聽說太仆寺的折子來了,他先掐自己人中,就怕自己背過去。”

    三人都嘆口氣,接著低頭讀起來。

    圓明園的書房里,蘇培盛把戲詞送到了雍正跟前。蘇培盛說:“這是八公主送來的,請您看看。”

    雍正說:“朕這么忙,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這開頭是定場詩?”

    “是,”蘇培盛這老太監不敢隱瞞,但是也不好說出口,就支支吾吾:“公主身邊的人說,這是影射五爺的。”

    雍正以為他說的老五阿哥,皺眉說:“老五有什么好影射的?他大門都不出,自己在家樂呵,為什么影射他?這是得罪誰了?”

    蘇培盛小聲說:“這不是說恒親王,這是說咱們家五阿哥。”

    雍正低頭看,繃著臉看完了,使勁在桌子上捶了幾下!

    “他房里那點事兒傳得滿京城都是?”

    蘇培盛不敢說北方很多人都看了這出戲,他閉著嘴巴裝死。

    雍正氣呼呼的噸噸噸灌了一杯水,對外面喊:“讓弘歷那孽障過來!”

    第628章 各人心

    這事兒雍正越想越生氣,他這人雖然對面子不太看重,但是在某些方面古板,就這種香艷故事傳出去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他對蘇培盛說:“可見傳消息的人知道他寵愛這個高氏。有這號人嗎?”

    他覺得這高氏是子虛烏有的一個人,弘歷合法的侍妾他都聽說過,沒聽說過有高氏這號人,之所以覺得這是含沙射影針對弘歷,是里面很多事兒和弘歷對得上號,比如說養馬,比如說整頓營田。

    蘇培盛心想:五爺,不是奴才說您的壞話,這事兒您讓奴才怎么給您瞞著!

    蘇培盛說:“有此人,這個高氏是在書房侍奉,是前些年進宮分給五爺的宮女。”

    還真有這號人!

    他立即想到了內務府高斌。

    高斌是弘歷的人,這一點雍正是知道的,內務府侍奉皇家,皇子們在里面安插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了,都是自己人用著順手。就比如雍正做皇子的時候就有人在內務府做眼線辦他交代的差事。再比如海棠是通過乳母孫嬤嬤的婆家內務府世家董家和他們的姻親做耳目。這些皇子格格們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到了這會,雍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內務府幾位總管聽自己和弘暉的,別的都不深究。

    高斌家里世世代代住在遼東,高斌祖上都沒什么出過當官的人物,他家發跡是從他父親開始的。他父親只是內務府的一個五品郎中,早早就沒當差了。

    高斌兄弟三個,年紀最小,偏偏家里人丁興旺,子侄眾多,若是沒攀附上弘歷只怕連個差事都難接到手,因為高家的資源不足以把三個兒子都塞到內務府去。

    攀附上弘歷后高斌一路高升,如今都是三品官兒了。隨著十三阿哥去世,老六阿哥接了治理河道的差事,要重新調整治理河工的官員,以前的那些官員是十三阿哥用熟了的,老六阿哥并不大刀闊斧搬開他們,而是要在某些職位上撤換成自己人,弘歷就有打算把高斌塞到河道衙門去,為這事兒還求了老六阿哥,老六阿哥也沒駁他的面子,爽快同意了。

    雍正的記性真的好,他立即跟十四阿哥家的四格格說:“好孩子,去把吏部送來的折子拿來,就是關于調整河道衙門官吏的折子。”

    在謄抄文字的四格格起來,帶著人去找折子。

    雍正確認:“真有這個高氏?”

    蘇培盛說:“是,這還是康熙年間小選入宮的宮女,因為粗通文墨派到了五爺身邊侍奉。”

    “康熙年間進來的?沒放出去?”康熙去世后雍正放出了一大波宮女,都是年齡大的,讓她們出去婚配。也就是說這個高氏年紀夠了沒出宮,究其原因自然是侍奉了主子,不能再出宮了。

    他恨恨地說:“皇后怎么管的后宮,這事兒都管的不明白,她是個泥捏的!”

    這時候門外的太監進來通報,弘歷來了。

    雍正覺得這兒子太糟心,就不想搭理,跟蘇培盛說:“你拿著張紙出去給他看看,讓他看完了再進來。”

    又吩咐:“把皇后叫來,朕問問她是怎么打理宮務的。”

    蘇培盛也不敢替皇后解釋,只能讓徒弟趕緊去請皇后。

    弘歷在門外看了紙上的內容,臉上忽紅忽白,感覺五雷轟頂。他第一反應是:有人害我!

    在他心里最有嫌疑的兩個人是弘暉和弘時,說不定還有弘晝的手筆!

    現在懷疑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跟皇父解釋。

    他腦子里想了對策,立即進門,哭著匍匐在地毯上求皇父給自己做主:“這分明是造謠!”

    雍正氣得心肝脾肺腎都是疼的:“造謠?朕看著不像是造謠,這上面的事兒就是你沒干和你也有關系!人家不過是把你干過的事兒移花接木了而已,這叫造謠!”

    弘歷趕緊擦干眼淚,“兒子也不知道得罪誰了,能知道這些的人必然是咱們家的人,我們兄弟有什么不痛快,哪怕見了面心里疙疙瘩瘩也不該如此大張旗鼓抖出去,這哪是打兒子的臉,分明是抽咱們家的臉。”

    雍正聽出來了,這是暗示他兄弟干的。

    在雍正看來也許有點可能,但是可能不大。

    弘暉沒這個閑工夫,弘時就想不出這法子,弘晝能想得出來,就是沒人手把場面弄這么大,如果是弘晝出主意弘暉弘時去執行,也只能說弘歷人緣太差,所有的兄弟合起伙來對付。

    他對弘歷沒給予過厚望,也不存在傷心失望,這股子憤怒的情緒過去后,他反而變得平和起來。就說:“按道理來說,你吃了虧朕就該幫你打回去,但你不是三歲小孩了,你若是三歲小孩,人家欺負了你,朕一話不說該為你做主。你如今也做阿瑪了,這事兒該自己學著解決了。”

    弘歷愕然,他覺得自己這事兒絕不是三兩句話能在皇父跟前解釋清楚的,然而這下一句話沒說,皇父反而不樂意聽了。

    他因此急了起來,罵他一頓才能說明他是阿瑪的心頭寶兒,要是什么都不管,這只能說他是阿瑪心里的一棵草。

    他這下真的急了。

    下午海棠在兵部衙門和老七阿哥說話,這眼看著再過兩個月就是一年一度的木蘭行圍,今年海棠要去,所以提前和兵部對接。

    海棠搖著折扇說:“木蘭每年行圍是針對步兵訓練,水兵倒是沒這好事兒,日后不妨考慮一下也給水兵來一場類似行圍的安排。”

    老七阿哥說:“我不行了,一把年紀又老又病,是沒這個心氣兒了,回頭你跟皇上說去。”

    外面侍女進來,在海棠耳邊說了幾句,海棠跟老七阿哥說:“七哥,今天暫時說到這兒吧,太后那邊有事找我過去,我明天再來和你商量。”

    七阿哥立即說:“行,妹妹快去吧。”

    海棠趕到暢春園的時候桂枝也趕來了,姐妹兩個看著老額娘一手拿著手帕捂著臉大哭,另外一只手拍著腿,那樣子就像是一個普通老太太在罵街。果然下一刻她看到閨女來齊了就嚷嚷:“老天爺啊,圣祖爺啊,我過不下去了呀,我沒法跟著兒子過日子了,你們把我接走吧,我再也不留在這里了。”

    海棠目瞪口呆,頭一次見額娘這樣,要知道人家年輕時候也是個懂風情的美人,老了之后難道放飛自我了?

    她和桂枝對視一眼,桂枝趕緊和皇后一左一右勸她別哭了,但是以海棠的觀察來看,老太太壓根兒沒哭,這純粹是光打雷不下雨。

    她忍不住看向一邊坐著的雍正問:“額娘這是怎么了?”

    海棠問完,老太太瞬間哭聲更大了。

    雍正嘆口氣沒法說,只能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朕罵了你嫂子幾句,額娘為你嫂子和朕生氣呢。”

    烏雅氏說:“你自己說說你這事兒辦得怎么樣?難道我不該跟你生氣嗎?”

    她拉著桂枝跟海棠說:“為了個奴才他就罵發妻,你問問他這是什么心。”

    雍正嘴角動了動,烏雅氏不打算放過他:“我說得不對嗎?難道我老糊涂了嗎?就那么一個奴才,你居然跟你媳婦兒置氣,還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兒罵她,那個奴才就那么金貴?你就是分不清里外人,你是跟那奴才過日子還是跟你媳婦過日子,我沒法說你!”

    雍正連忙賠禮:“是是是,朕在這事兒上不妥當。”

    他看向皇后,皇后哪敢讓他對自己說軟話,趕緊站起來說:“這事兒不怪皇上,全是因為當時下面的人匯報得不清楚讓皇上著急了。后來我們兩口子把這話說開了,額娘您別生氣。”

    烏雅氏冷哼了一聲,她也不是沖著把事給鬧大來的,不過是讓兩口子和睦一些,更不能因為皇帝訓斥了皇后影響到弘暉。

    烏雅氏也沒再鬧,而是跟雍正語重心長地說:“你媳婦兒上有老下有小,要來我這里侍奉還要照顧好孩子、侍奉好你、再抽出時間管著這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已經夠不容易了。

    老虎都有打盹的時候,她難免有顧不到的地方。加上弘歷這小東西狡詐,他把宮女收用了為什么不說?當時沒有福晉,弘歷身邊的人無論是嬤嬤還是管事太監都沒有跟皇后說,正經該治罪的是他們!還有弘歷他額娘,平時盯著兒子盯得這么緊,他兒子院子里面這樣大的事能不知道?知道了為什么不來跟皇后說?這是沒孩子,要是有孩子了怎么辦?這才是官鹽當作私鹽賣。”

    雍正連連應是,海棠和桂枝一起勸烏雅氏,烏雅氏這才表現得回心轉意,沒鬧著搬到閨女家去住。

    雍正這么做也不算是難以理解,如果把皇后比作下屬,她的職責范圍內出事兒了,她自然要被雍正批評,雍正也不會越過她去處理鈕祜祿氏和弘歷身邊人,處理這些人是皇后的權力,是她該干的。

    這樣一來就失了夫妻情分,完全是上下級關系。

    烏雅氏也是為了兒子好,做個孤家寡人真的快樂嗎?更何況他這感情豐沛的人。然而雍正和皇后的感情只能說一般,皇后非常好,無論是做嫡福晉還是做皇后,都很好,但是他想要的妻子不是這樣的,湊合到如今,只剩下齊眉舉案,夫妻之間全靠兒孫維系。

    “夫妻都是這樣,誰不是湊合過日子呢?”弘歷的嫡福晉富察氏跟來看她的額娘說完無奈地嘆口氣。

    弘歷的后院女人真的很多,她還要裝出一副賢妻模樣,還要配合著表現出情深意重,好在如今有個女兒,生活不至于沒盼頭。

    至于外邊戲曲里面到底是在影射誰,又關她什么事呢?她現在滿心滿眼看的都是閨女,此時心里遺憾的是沒給女兒過一個盛大的滿月禮,畢竟要守孝。

    富察家的夫人反而被女兒安慰了一遍,心里連連嘆息著回家去了。

    弘歷一直到傍晚才回來,他下車就遇到了高氏的侍女,但是這會兒他真沒時間去安慰高氏,而是急匆匆地找富察福晉。富察福晉就當不知道外面的事兒,看他來了笑著迎上去,一面把他的外套接過來一面笑語相迎陪著說話,把女兒今天的趣事講了一遍。真的是一個賢淑的妻子,溫柔的解語花。

    弘歷的心情平復下來,避重就輕地說了外面的風言風語,富察氏心里有準備,疑惑、憤怒表現得恰到好處,她的每一個反映都拿捏得特別準確,她的嬉笑怒罵都是弘歷喜歡的樣子。

    富察氏甚至還帶著心疼和弘歷商量:“這真是委屈了高妹妹,既然都這樣了,不如把她接到后院來,我去求一求皇額娘,到時候給她請封側福晉,也不枉她受了這一場委屈。”

    給一個側福晉的位置絕對是抬舉高氏了,弘歷稀罕高氏不是什么秘密,富察氏現在不說,將來這側福晉也是高氏的,現在說了反而在他跟前有個好印象。

    弘歷喜歡作詩,詩詞里面贊揚高氏,這些詩還流傳在外,不少人拍他馬屁說寫得好,謂之春閨詩。

    高氏在床笫之間放得開這種傳聞不是今年才開始傳,早幾年在宮里的時候都這么說,而且有傳言說高氏為了討好弘歷濫用藥物以至于不能生育。這類傳聞甚至都不能稱之為秘聞,近親遠宗都知道,也就是瞞著雍正罷了。

    弘歷聽到富察氏愿意為高氏去皇后跟前請封側福晉很感動,因為這時候敢去皇后跟前絕對要受白眼。皇上剛因為高氏的事兒罵了皇后,皇后就是再好脾氣,俗話說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絕不會給富察氏好臉色。

    他知道,但還是拉著富察氏的手說:“為了她皇額娘還挨罵了,你若是這幾天去免不了被皇額娘遷怒,苦了你了。”

    富察氏笑著說:“爺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咱們夫妻一體,高妹妹早早地侍奉您,早就是咱們家的人了,為了自家人怎么能說苦呢。”

    賢妻美妾,這是男人的追求。

    他安慰了富察氏幾句,又去安慰了一番高氏。

    富察氏是知道了裝不知道,高氏是今兒才知道的,哭哭啼啼鬧著活不下去了,被弘歷哄了又哄,又許諾把她安排在后院,給她請封側福晉,讓她爹做一品大員才算是把人安撫了下來。

    把這些做完之后他才抽出時間出去和人商量一下這事兒該怎么辦。

    他雖然懷疑是兄弟們下手,但是仔細考慮了一下,這手段也太令人惡心了。有句話叫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些兄弟們是可以這樣做,但是這么做之后,免不了要在皇父跟前掛號,得不償失,所以這些人是不會用這樣的招數的。

    有能力這么做還知道宮闈秘事的其實也就是小范圍內的一群人。說白了,這個范圍內的都是堂兄弟。

    他先排除了十三阿哥家的人,因為十三阿哥家的人忙著辦葬禮,沒時間沒精力。

    接著又用排除法排除了好多人,最后有兩個人值得懷疑。

    弘皙和弘景。

    弘景家剛倒霉,他當時是有報復的動機,心里很想抽一下皇子的臉惡心皇帝,然而他本人在誠惶誠恐地收拾老三阿哥留下來的爛攤子,正帶著家里面人搬家呢。最重要的是當時他們家呈現出樹倒猢猻散的局面,他就是有心也沒有力氣去布置這件事兒。

    能從容布局的人也就是弘皙了。

    弘歷在家罵弘皙:“簡直是瘋狗!”

    罵的時候痛快了,但是罵完之后又開始發愁。因為今天在御書房里皇父說得非常清楚,這件事兒讓他自己去處理。

    晚上海棠回家,剛進屋子就發現安康光著腳躺在窗下的榻上吹晚風,這姿態很悠閑,海棠看了第一反應是:送去上學吧,這也太閑了!

    讓她去體會什么是卷,然后在某個清閑的午后會發出感慨“偷得浮生半日閑”!

    看著小丫頭那靈活的光腳丫,海棠笑了一下,“大孫女,你會感謝奶奶的。”

    扎拉豐阿看到她回來站起來問:“格格回來了?”

    聽到動靜的安康立即翻身爬起來,大喊著:“祖母,祖母我想你了。”站在榻上舉著手:“祖母抱抱。”

    海棠說:“祖母累了,不抱了。”

    她立即翻身從榻上滑下來,踩著小拖鞋吧嗒吧嗒跑來,摟著海灘的腿說:“我抱你啊祖母!”

    海棠甚至有些感動。

    扎拉豐阿明顯是有話要說,就哄著孫女出去吃東西,說道:“格格,京城里最近熱鬧啊,有一出大戲可熱鬧了。”

    海棠說:“你的消息遲了,我今天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才好說呢,奴才把詞兒找來了,要不要看看。”

    海棠挺好奇的,點頭說:“如此鼎鼎大名,不瞧反倒是能生出遺憾,等會兒吃完飯再看。”

    “那奴才安排飯菜?”

    “行啊。”

    扎拉豐阿出門讓侍女準備,再讓人問問兒子一家過來嗎?

    很快侍女匯報說世子還沒回來,月娥抱著兒子來,帶來的消息說弘歷今天晚上擺素席宴請兄弟們,弘陽更晚一些才能回來。

    一家人吃完飯安□□龍活虎不想睡覺,鬧著不回去,她要睡在祖父祖母的院子里,月娥又哄又嚇唬才算把這小祖宗哄走了。

    扎拉豐阿看到大孫女不在跟前,立即拿出戲詞本子。

    和桂枝給雍正的一張紙不同,扎拉豐阿這明顯是精裝版,里面甚至還配了插圖。

    海棠目瞪口呆,心想這京城的人做生意做得這么快嗎?都已經出精裝版了啊!里面的插圖居然還套色!

    海棠嘆口氣。

    扎拉豐阿問:“您是為什么嘆氣?”

    “我嘆氣是不論出什么事兒,似乎大家都盯著女人看,肆意評價羞辱,全不看這里面的男人才一個個更惡心呢。”

    她這么說了,扎拉豐阿反而不好再嚷嚷著欣賞戲詞了。

    他問:“您說五……童公子該怎么回應這事兒?”

    海棠說:“隨他去吧,這件事于國于民無益,若是能讓這些人不往別的地方打算,整日追這個熱鬧,倒是一件好事。我這一天天累得沒精神,實在是不想替童公子想法子。”

    弘歷邀請兄弟們吃飯,但是上面的三個哥哥沒來。弘昐和弘昀不來參加能說得過去,都病著呢。弘暉實在是惡心這件事,他知道得也很早,一直裝不知道,沒想到皇后因此倒霉,他心里對弘歷和高氏更看不上,所以沒來,對弘歷的解釋是陪著皇后吃飯去了。

    弘歷只能笑笑,說了一些連累皇額娘的話。這三位沒來倒也算了,能來的都是來看他笑話的。弘時和弘晝是真不想幫他,因此席上基本不說話。

    面前是一桌素宴,擺盤精致味道很好,豆卷做出肉的味道,讓弘杲覺得多此一舉,要不是在飯桌上他都想說這是騙人騙己,沒說出來很大原因是不能剛夾菜就罵廚師和東家。

    此時弘陽面對弘歷的詢問說:“這種事兒好辦,你弄出一出更好的戲不就行了。”更轟動更多人追著看,大家自然是追這新戲去了,誰還關心老戲?

    弘陽是想讓他把爭斗范圍圈在梨園斗戲上,波及的范圍會小一些。

    弘歷搖頭:“不行,這樣做不足以出我心中惡氣。”

    弘晝問:“你想干嗎?不是,你知道這事兒是誰做的嗎?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是想出這一口心中惡氣,必然要找到冤家對頭才行啊。我覺得用新戲蓋住老戲的辦法很好,過個一兩年大家都忘了,誰還會想起這事兒來。”

    但是弘歷覺得一兩年時間太長了,他恨不得讓大家現在都把這事兒給忘了。

    他把兄弟們請過來也就是看看大家的態度,也不指望大家真的為自己排憂解難,而是想證明自己心中的推想,看目前這幾個人的態度是和這件事沒關系的。他就打哈哈把這事兒給岔過去了。

    大家也不是真心為了他出謀劃策,這種席面上沒有酒,大家吃了一肚子的豆腐,要散了的時候,弘歷突然說:“弘皙欺人太甚!”

    弘晝和弘時對視,弘陽和弘杲對視。

    弘歷看這幾個人都不說話,只能自己接著說:“他這人包藏禍心,再放任下去必出大禍,我是絕不會放過他的,各位兄弟請助我一臂之力。”

    弘陽問:“怎么這么說?”

    弘晝說:“五哥,這話可不能輕易說啊,傳出去就是大禍事。”圣祖的孫子在自相殘殺,這是能說的嗎?

    弘歷看出來了,這幾個人就是不想下場。

    他哈哈一笑:“哎呀,剛才說著玩兒呢,別當真。”

    大家哈哈笑起來,誰都沒再提。

    當天夜里弘皙從西邊看完幾個弟弟的園子后回自己家。此時天色全黑,他坐的是汽車,車子前進全靠前面懸掛的氣死風燈,這燈都是玻璃罩,照近處很亮,照遠處就顯得無能為力。車子在晚上走得慢,就是為了避免太快了撞到人。

    這時候一顆石子被用彈弓射出來,穿透玻璃直接打中了和弘皙并排坐的太監頭上,這太監悶哼一聲歪了頭,當場氣絕。

    弘皙的侍衛立即點起火把尋找刺客的蹤跡,然而周圍幾條街上都沒有人。周圍都是權貴家的園子,雖然墻高,只要身手靈活也是能翻進去,刺客必然是躲在了某處園子里。

    很快各個衙門來人,把此地圍得水泄不通。

    一刻鐘后折子到了雍正的寢宮,他帶著眼鏡讓蘇培盛挑亮燈光讀了起來。

    讀完之后雍正眼角眉梢俱無表情。

    第629章 進與退

    弘暉陪著皇后吃完飯后準備回去,皇后拉著他囑咐了好一會。弘暉出了皇后的寢宮后想著去跟雍正說一聲再離開,不過想到這都是晚上了,自己一個成年皇子夜里在皇父的園子里逗留不去容易傳出閑話,也沒再去見他,直接出了圓明園。

    他的車出了圓明園向東走,他的園子不大,和桂枝的園子距離比較近,因為修建的晚,比較靠近進城,從圓明園出來后要穿過一大片權貴們的別院才行。車隊慢慢的行駛出幾條街后就突然發現街面上的人多了起來。

    有衙役攔著他們盤問,在得知這是大阿哥的車隊后,舒祿克騎著馬趕來,舒祿克上車后弘暉就問:“發生什么大事了?竟然勞動姑父親自出來。”

    舒祿克說:“二爺家的弘皙貝勒爺遇刺,他沒事兒,身邊的太監替他擋了一下,如今氣絕身亡。那刺客一擊不中已經逃走,奴才正在周圍查看。”

    行刺?

    弘暉瞬間把心提了起來:“這西郊住了這么多貴人,怎么讓刺客摸進來了?”

    弘暉開始擔憂起皇家和宗親的安危來。

    他急切說:“很多年前姑媽遇刺,那是在去京城的路上,這次是讓人家摸到了鼻子下面,怎么一年比一年差。”難不成日后要宵禁?白日對各處的街道也要更細致的盤查。

    舒祿克小聲說:“這不一樣,這次的刺客絕不是外人,此人對各處很熟悉,選的地方是十字街口,一擊不中必然躲在這十字街口的四處園子里,奴才派人去這幾家詢問了,讓他們自查。”

    主要是這四家都是他不好得罪的,大晚上沒皇上的圣旨他不好派人進這四家搜查。

    弘暉經常走這條路,知道這附近四家人,分別是住在西北角的平王家園子,住在西南角的康王家園子,東北角鈕祜祿家的園子,東南角的順承王家的園子。這里面三家鐵帽子王,一家公爵府,想搜他們難上加難。

    舒祿克接著說:“幾位王爺在街口站著,弘皙貝勒爺也在,您看……”

    既然遇到了,弘暉就說:“本王下去看看。”

    代善的后人有三座世襲罔替的王府,因為是同一個祖宗,所以他們在興建園林的時候就住的比較近。這時候順承郡王崇安看著地上的太監,對一邊的平郡王和康親王說:“正中太陽穴,一擊斃命。”

    康親王跟平王小聲說:“這該是豢養的殺手。”一般人做不到一擊斃命,特別是在夜里。

    平王點頭,正想說話,太監提醒他們大阿哥來了。

    弘皙正應付刑部的官員問話,聽見說大阿哥來了,立即大喊:“弘暉,有人要殺哥哥,你管不管?”

    弘暉就說:“二哥,您先喝點水壓壓驚,這事兒究竟如何要看官府定案。”

    弘暉還要說話,康親王就說:“你先別嚷嚷,先讓官府的人給個說法。”

    弘皙冷笑,就知道這群人事不關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問康親王:“你攔著我說是不是就是你派出的人?這刺客是不是躲在你家?你敢不敢讓我搜你家。”

    康親王也惱了,今兒讓弘皙搜了自己家,自己日后還要不要在京城混了!只怕往后誰都把自己當軟柿子捏一下。

    平王和順承郡王都是康親王的親族,自然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弘皙擠兌康親王,平王就說:“剛才官府不是去找那人藏身行刺的地方去了嗎?這事兒沒結果呢,你亂嚷嚷也沒用。”

    順承郡王也說:“我們幾家也真是倒霉,你要不從這邊過呢!人家也不會在這個路口對你下手,我們也不用現在站在街上看死人。”

    鈕祜祿家的家主如今是訥親,站在一邊沒說話,因為他年級小地位低不好插嘴。別看一等公在外面很威風,但是在這里真要低調再低調。

    在弘皙和三王爭辯的時候,弘暉去看了看地上放著的尸體,刑部官員給他比劃彈弓的軌跡,刑部官員判定刺客當時就站在西北處平王園子的墻根。

    刺客得手之后最快的躲藏路徑是立即爬上平王家的院墻翻進去躲起來。考慮到各處園子的院墻都很高,刑部的官員覺得刺客該是助跑幾下,從平王家的墻根跑向鈕祜祿家的院墻,飛身蹬著墻體上墻翻身進入鈕祜祿家。

    這官員說:“這只是推斷,不能當真。我們大人也來了,他帶著人去查看各處的墻體,看上面有沒有腳印。”

    弘陽是在宴席上被叫來的,同行的還有弘杲,弘杲和他順路一起回去,也為了來看熱鬧,就陪著弘陽帶人舉著火把各處查看。

    別說墻上的腳印了,就連地上都沒什么腳印。

    然而刑部有經驗的官吏很多,立即推斷這刺客是用布包著腳。他們立即詢問弘皙的隨從,發生刺殺后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弘皙身邊的人當時就嚇傻了,壓根沒注意周圍。

    刑部的官吏立即把衣服脫下來包著腳走了幾步,對著墻根踩了一腳,發現上面有灰塵。

    天干物燥,到處是灰,腳上包布這招也行不通。他們就提出一個假設,這是團伙作案,也就是說刺客不是一個人,有人騎在墻頭用繩子或者是梯子接應他。幾個人一起脫險,一起清除痕跡。

    這是有可能的,平王世子福彭是弘歷的伴讀,因此大部分人懷疑是他策劃的。

    弘陽和弘杲帶著人回去的時候,弘皙鬧著讓搜查鈕祜祿家的園子。

    弘陽和弘杲走到弘暉身邊,兩人都說什么痕跡都沒找到,那人簡直是旱地拔蔥插翅飛了。弘皙聽了更加篤定要搜查訥親家里。

    訥親不同意:“二爺,拿賊拿贓捉奸抓雙,您是親眼看見那刺客翻墻進我家了嗎?還是官府推斷出來那賊進我家了。剛才兩位爺也說了墻上沒什么痕跡,既然沒有證據證明翻墻進我家了,你干嘛搜我們家?難道這四家里面就我們家好欺負嗎?”

    鈕祜祿家也是京城頂尖豪門,說什么都不同意弘皙派人搜查,這是康熙朝的外戚,開國五大臣的后人,沒點證據是真不能搜。

    訥親口口聲聲說他明日要去見皇上,求皇上做主,又說鈕祜祿家冤枉。弘皙拿他沒辦法,只能帶上太監的尸體回去了。

    弘暉跟兩個弟弟說:“愚蠢啊!”

    弘歷過早暴露了他和鈕祜祿家的聯系。

    不知道這里面彎彎繞繞的都想著或許是平王家幫弘歷遮掩,實際上幫著弘歷遮掩的是鈕祜祿家。鈕祜祿家的嫡支倒向了弘歷,真是死不長記性。阿靈阿是因為什么倒霉的?訥親就這么心甘情愿給弘歷做臟活?訥親將來必然沒好下場。

    最終幾個人也散了,弘陽和弘杲回家都直接跟家長說這件事。而海棠的評價是:“弘歷缺一個好幕僚啊!或者說他要學會聽幕僚們的話。”

    上位者需要一個智囊團,除了出謀劃策就是勸阻他各種不妥當的行為。

    在兵法上,弘歷這種做叫“怒而興兵”。孫子曰“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合于利而動,不合于利而止。”這時候就該有一個幕僚出來攔著他。吃虧是福,這時候這真不是一句廢話。

    退縮是一個人成熟的標志,人這一輩子快意恩仇的時候少,當縮頭烏龜的時候多,人家再挑釁,該忍還是忍。

    忍不住人家就會發現這是一只黔之驢,沒什么本事,然后繼續挑釁他,接著不斷極限擠壓,最終對他拆骨稱肉。

    海棠對弘陽說:“如果以前他還資格挑戰一下你大哥,這事兒之后,你舅舅會徹底放棄他。”

    弘陽點頭:“他只看術,卻忽略了勢,這真是大勢已去,說不定這會還在得意呢,覺得嚇唬住了弘皙。”

    弘皙是懂的縮頭的一個人,死了一個太監,自己也差點黃泉路上走一遭。特別是線索全斷,刑部官員和九門提督互相推諉,他知道這事兒就這么拖下去了,也沒再催。難道真的會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樣的事兒?如果有,他也是罪跡斑斑。

    所以再催官府就沒什么意思了,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誰不知道誰呀。區區一個弘歷他還不放在眼里,主要是皇帝和大阿哥的態度,這兩人一直不表態,弘皙就不再有什么大動作。

    似乎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西郊除了最初幾天大家加強了防護之外,后續幾乎沒什么改變。

    弘歷和弘皙不死不休自不必說,最郁悶的還是福彭。

    他出門大家用異樣的目光看他,很想問:你站哪頭啊?

    市面上精裝版帶插圖的戲詞是他家印刷店印出來的,在大家的傳言中,刺客就躲在他家。

    因此大家對他和弘歷的關系就特別好奇。

    福彭真的要嘔死,他想解釋,可是大家沒明著問,他還不能解釋,更不能滿大街說自己家印了帶插圖的精裝版葷戲的戲詞是個誤會。

    天地良心,起初這么做的是掌柜的,他都沒跟東家說直接讓伙計們印刷,他一個商人自然是什么掙錢就印什么,而且他一個商人怎么可能會知道權貴圈里面的那點兒事兒,也就是覺得這個能掙錢能大賣,所以下重本花重金趕在這波熱度上把這戲詞賣了一個好價錢。

    平王府是真的賺的盆滿缽滿。

    也因為這樣,他渾身是嘴都沒法對人解釋。為了親戚關系還能維持下去,他阿瑪親自過問這件事,因此以前流通的兩批次印刷本都成了絕版,據說現在炒的價更高了,很多人弄到手收藏。掌柜的蠢蠢欲動,幾次都想再印一些被駁斥了回去。

    至于藏匿刺客,天地良心,他家真的沒藏,他和弘歷的關系這兩年也沒那么好!

    福彭為了這兩件事快郁悶死了,就在他極力想證明自己和這兩件事兒沒關系的時候,他媳婦英兒要生產了。

    第630章 遭打擊

    雍正對桂枝這個妹妹很上心,桂枝的女兒生產他幾次派人詢問。在英兒生了個兒子之后,他更是攜皇后去平王家里看望英兒母子。

    皇后直接去了英兒的院子里,沒一會福彭帶著乳母把孩子送來,平王抱著給雍正看。

    這時候弘歷和弘晝也來祝賀,雍正本來因為看到小寶寶而快樂的心情聽到弘歷的名字后煙消云散。

    弘皙等著看雍正和弘暉的態度。弘暉很忙,也不想給人留下兄弟情深愛護弟弟的形象,這也太虛偽了,他只需要在皇父跟前不對弟弟們落井下石就夠了,因此就當不知道,不管不問。

    雍正是一直在關注這事兒,他聽說弘皙的太監死了之后就等會兒事情的發展,結果虎頭蛇尾就這么結束了!

    雍正自己都生氣,心想弘歷也是個不中用的,怎么就不趁著這次生氣上去捶死他?要么從一開始就把這事兒忍下來,要么就用雷霆手段直接把他打廢打殘打死!龍椅上坐著的是你親爹,你還怕沒人拉偏架嗎?就這么出手撩撥了人家一下,然后又把爪子縮回去了,這是什么?這是鬧著玩兒嗎?

    他對弘歷很失望,平時覺得這孩子很聰明,現在想想盡是些小聰明。他也沒心氣再去教育這個孩子了,都當父親了,如果自己不能長進,日后愛干嘛干嘛吧。

    弘歷和弘晝進來后給雍正請安,雍正把孩子遞給平王:“抱回去吧,雖然如今外邊熱,畢竟年紀小,人來人往容易驚嚇著孩子,好好照顧。”

    平王應了,把孫兒遞給乳母,心里想著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在內涵十四,早上那波來探望孩子的人里面就有十四,他嗓門大隔著門就把孩子嚇唬哭了,他還嚷嚷著與他無關,就是孩子自己想哭。

    平王父子要把小寶寶送回去,平王跟弘歷兄弟兩個說:“您二位略坐一坐,奴才先把孫兒送回去。”

    小哥倆客氣地給他們讓路。

    弘晝倒是沒什么,撒嬌一樣地埋怨:“皇阿瑪,兒子還沒看到姐姐的兒子呢您就讓抱走,也讓兒子看一眼啊!”

    雍正不想搭理他,但是看著他也老大不小了,想著自己孫子孫女加起來兩只手都能數過來,就多說了一句:“你回家看自家孩子去,想看幾眼看幾眼。”

    越說越生氣,比比孩子,他自己都覺得不如老爺子,特別是這幾個小東西一個比一個不成氣候,忍不住嘆口氣。

    弘晝耷拉個腦袋不說話了,他沒孩子,覺得在阿瑪跟前挺不直腰桿子,心想著自己別跟十七叔一樣吧?十七叔就沒孩子。

    弘歷的腰桿子就挺得很直,他兒女雙全。

    雍正不想看這哥倆,越看越生氣,就站起來出門,對門口侍奉的太監說:“看看平王家的園子,朕還沒全部瞧過呢。”以往都是來吃席的是坐一坐,現在皇后在后面說話,他就想著轉轉打發時間,對兩個糟心兒子眼不見為凈。

    平王府的太監趕緊通知園子里的人回避,平王也急匆匆地來陪著他游園。

    海棠是晚上散值日后來的,她這陣子在兵部衙門當差,來的時候雍正和皇后剛走。

    平王福晉陪著海棠去英兒的房里,路上海棠說:“曹家老大人的事兒我聽說了,節哀。”

    幾天前曹寅去世,平王福晉去穿孝,然而一個普通致仕官員不可能停靈太久,所以人已經葬了,如今看著平王福晉還很憔悴。

    海棠對曹寅的關注以前是因為康熙,現在是因為曹寅的孫子,日后大名鼎鼎的曹雪芹。之所以和平王福晉說曹寅的事兒,是因為前幾日下葬曹寅的時候鬧了一場。

    曹寅的祖父曹振彥,他的父親曹錫遠曾經是明朝的沈陽指揮使,投降了努爾哈赤,全家淪為包衣。不過他兒子曹振彥雖然是包衣,官職不算低,帶著全家跟著阿濟格進入了北京后和曹氏族人聯系上了。漂泊幾十年之后曹家幾代人還是葬入了祖墳,然而過去了幾十年,因為各種事情,曹寅打算脫離宗族自立一宗。

    曹寅想把父祖們的墳塋遷出來,宗族自然不同意,雙方為了這事兒扯了好幾年了,如今曹寅去世,曹寅的過繼子曹頫自然要接著辦這件事。

    曹頫本人沒太大的名聲,官做得也不大,但是他們曹家有貴戚啊!曹寅的兩個女兒一個是鐵帽子王福晉,另外一個嫁到了草原上,是草原上的蒙古福晉。

    在這兩門貴戚的干預下,曹寅生前的打算終于完成,和宗族算是撕扯開了。

    這在京城也是個不大不小的新聞,因此知道的人不算少。

    平王福晉嘆口氣:“讓您見笑了。”

    海棠接著問:“你兄弟留下的那個孩子叫曹霑的,聽說學問不錯?”

    平王福晉說:“不瞞您說,這孩子讀書有靈氣,我們王爺也很喜歡他,我們時常接了他來,打算等他再大一些讓他去考科舉。”

    海棠點頭,心里嘀咕,不知道曹霑曹雪芹還能不能寫出紅樓夢,要是能讀到原稿就好了。

    想著這事兒到了英兒的院子里,看到了產婦和小寶寶。

    小寶寶還很丑,但是已經被抱著出來見了好幾次人了。海棠就擔心這孩子的抵抗力低,接觸的病菌太多容易生病,就沒主動上去抱一抱他。還委婉地說如今天氣熱,孩子容易出汗,要經常給孩子換一換襁褓和衣服。

    看完孩子回家后海棠和扎拉豐阿說:“眼看著天氣越來越熱,皇上的意思是讓我和弘暉送老太太和宮中的女眷先去熱河避暑。回頭我們一起去木蘭,到城這邊涼快之后再有其他人護送老太太回來,我和弘暉就開始巡視草原。”

    安康聽見了跑來跟海棠說:“祖母,我也要去。”

    海棠說:“到時候咱們全家都去,回頭你們和太后一起回來。”

    扎拉豐阿問:“這次巡視多遠?入冬之后才回來嗎?”主要是草原上入冬得特別早,哪怕中原還在秋季,草原上都已經開始入冬了。

    海棠說:“皇上的意思是這次把內外蒙古都巡視了,上次巡視是幾年前,這中間好幾年沒巡視了,汗阿瑪在的時候是一年去一次,巡視這種事不能拖延得太久。所以我們要把內外巡視一遍,大概要在十一月或者十二月才能回來。”

    扎拉豐阿聽了忍不住嘆息,這一去又要頂風冒雪,他當御前侍衛的時候跟著康熙去過草原,特別是冬天,那真的是凍得骨頭縫都是冷的。冬天草原上的開水就是一種奢侈物,不是想喝都能有的。

    他也只能說:“奴才讓人給您準備厚衣服。”

    弘陽聽了這件事就安排行程打包行李,月娥把兒子百壽放在榻上和安康玩兒,她自己去看著外面擺飯。

    扎拉豐阿摟著百壽說:“我們家永璉是不是還沒有去過熱河?”

    百壽還不會說話,小小的一只坐在榻上,揚著大腦袋啊啊了幾聲。扎拉豐阿看得心花怒放,喜悅之情溢于言表,高興地把他抱在懷里。

    安康就轉頭靠著海棠,海棠伸出胳膊摟著她。

    弘陽夫婦過來請他們去吃飯,飯桌上弘陽說別的都安排好了,唯獨海棠冬天的衣服這會沒準備,畢竟現在是夏天,冬天的衣服都已經收起來了,還要翻箱倒柜的找。

    月娥就說:“明天我在家看著他們收拾,把所有的衣服拿出來放在太陽下暴曬幾天再裝起來。”

    海棠點點頭,囑咐她有空了去后面瑩瑩的園子里也看著把東西翻出來是曬。

    海棠很快確定了行程,在頭伏之前要趕到熱河行宮,避免太后中暑。

    烏雅氏年紀大了,還很胖,平時走路久了就喘氣,哪怕是坐著不動,天氣一熱就渾身冒汗,所以雍正著急把老額娘送到行宮去避暑。

    他也白白胖胖的,也是動不動一身汗,而且他還很古板,夏天穿衣服穿兩層,衣服都濕透了,因為有過幾次中暑的經歷,不止一個人勸他也去熱河住一段時間。雍正死犟著不去,覺得自己還能撐過這個夏天。

    就連烏雅氏都不理解他怎么就不愿意動一動,自從他做皇帝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景陵了。明明以前去辦差,天南海北都能去,怎么現在就那么懶得動。

    烏雅氏勸說了半個月,她的好大兒就是不樂意動彈,覺得路上趕路很不舒服,而且朝廷傳遞消息要到京城再送往熱河,這就慢了,所以他不去。

    十四私下和烏雅氏說:“您就不用勸他,他那人也是要臉的,萬一他到了熱河,那么多蒙古王公起哄架秧子請他一塊兒去木蘭,他怎么辦?就他那四力半的本事足以讓下邊笑掉大牙,到時候朝廷的顏面何在?他的老臉又往哪放?”

    烏雅氏聽見他這么說舉著拳頭在他身上捶了幾下:“怎么能這么說呢?以后再說話就要好好想想。怎么能隨口就吐了出來。”給你四哥留點臉面,別到處亂說他四力半。

    十四立即點頭:“對,兒子剛才說錯了,他年輕力壯的時候四力半,現在有沒有四力都不好說呢。”

    烏雅氏就覺得這老兒子是故意的,又給了他幾捶:“我看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因為你四哥不讓你去你就在這里亂嚼舌頭根子?讓他聽見饒不了你。”

    十四就很不滿:“憑什么不讓我去?讓我全家去就不讓我去。我一個人在家冷鍋冷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更可氣的是我說我侍奉您過去,到時候再把您接回來。他聽了之后冷笑了一聲,啥話不說,結果把這差事安排給下面一群小崽子,小崽子難道有我貼心?”

    烏雅氏覺得雍正安排得很好:“你要是跟著我去,我是過不了太平日子,你還是留在京城吧。”

    十四心里嘟嘟囔囔,因為這次老六阿哥和桂枝都不去,十四不被允許去,只有海棠陪著烏雅氏。而且只陪著去,又不陪著回來,所以十四心里面有些不放心。

    很快各家收拾好了東西,龐大的隊伍出發,沿途有二十多座行宮,把這些行宮住了一遍之后終于到達了熱河。

    海棠送烏雅氏和幾位太妃進行宮,皇后照顧他們。因為行宮很大,康熙那些年幼的兒子們也一并入住。宗學的男女分校也在熱河開始授課,弘暉的女兒嘉樂就整天去跟著讀書。

    雍正的幾個兒子,除了弘暉外都住進了行宮,弘暉則是帶著家眷住進了獅子園,等他離開后,費莫氏再帶著孩子住到皇后身邊。

    海棠不僅要看著老額娘安頓下來,還要看著小弟弟們那邊收拾,再去幾個侄兒家里看看。

    因為熱河行宮占地面積巨大,大家的生活空間也很大,鄰居之間的距離很遠,海棠是靠著騎馬來往各處。

    她就在弘歷他們家居住的地方見到了前段時間的緋聞女主高氏。

    高氏生長在京城,但是那模樣很像一個江南女人,身姿纖細走動之間搖曳生姿,現在已經是弘歷后院僅次于富察氏的女眷了。她跟著弘歷夫妻來說話,盡管沒她插話的資格,但是這么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坐在旁邊想忽視就難。

    海棠也沒心思關注弘歷的后院,問了幾句看了看弘歷的一雙兒女,就說:“你們這邊收拾吧,有什么事兒跟皇后娘娘說一聲或者派人來找我也行,我還要再去你其他兄弟家看一看。看完了之后我再回去看著我們家那邊兒收拾。”

    弘歷帶著一妻一妾送出來,海棠去了弘晝家,弘晝不在家,他媳婦看著人收拾,跟海棠說弘晝去怡親王家的園子幫忙去了。十三福晉也一起來了,因為十三阿哥去世,她整個人瘦了不止一圈,烏雅氏覺得讓她留在京城除了傷心還是傷心,不如帶出來散散心。

    海棠在行宮這里看著各處安頓的時候,扎拉豐阿把安康姐弟兩個放在小車上拉著在園子里走動。

    安康雖然來過,但是一點都不記得,她看什么都新奇,嘰嘰喳喳地說話,帶著她弟弟也跟著啊啊啊啊。

    這時候附近部落的王公來送禮,弘陽就很納悶,怎么一見面就送禮。又不是以前沒見過,如果來坐著說會兒話倒是能理解,不求人又送禮,這到底是幾層意思?

    弘陽一頭霧水,人家問今年要不要給海棠慶生,弘陽的回答是不慶的,因為要給十三爺守孝。

    往年不慶是因為海棠不在或者是她不想那么招搖。眼下雖然十三阿哥的三月國孝就要過去,但是還有一層家孝,到時候自家人擺幾桌就行,不能明目張膽地聚眾慶賀。

    很多人都表現得很失望,弘陽就覺得這些人奇奇怪怪的。雖然身邊的人看著不奇怪,覺得這是外人想巴結自家主子,但是給弘陽的感覺很奇怪。

    他也沒告訴海棠,在經過幾天的收拾之后,熱河重新熱鬧了起來。夏日的白晝時間長,大部分都是互相串門聊天消磨時間。

    海棠都沒閑著的時候,她和弘暉弘陽他們先去了木蘭圍場布置,又制定了計劃和標準,返回熱河的時候就已經是八月底九月初了。

    因為今年要巡視草原,海棠的打算是只要蒙古王公到齊就開始,不必再挑選合適的日子。

    烏雅氏等著給海棠過日子,早早地讓皇后準備,聽說她著急走,就說:“怎么也要等到你過完壽再走。”

    海棠說:“要真是拖到十月份才出發巡視就太晚了,而且草原上的風雪還很大,遇上大雪阻路就更難辦了。所以我要盡量把時間提到前面,今年就不吃長壽面了。”烏雅氏沒辦法,這是大事兒,不是她能反對的,而且這孩子也很倔,也只能嘆息。

    行圍結束在九月中旬,海棠公布巡視草原的事兒,她要從漠南蒙古進入漠北,再轉道漠西,最后從青海甘肅等地坐火車回京城。

    雖然沒明說,但是這次海棠和弘暉重點關注的是外札薩克蒙古,在外蒙逗留的時間要長一些。

    行圍結束后,整個巡視隊伍要出發,這次要帶著糧草和御寒的衣物,光是大鍋都背了十幾口,海棠還特意找九阿哥和十阿哥借了幾個年輕力壯身體健康的隨從,讓他們做向導,同時也是為了找幾個有經驗的人提高整個隊伍在草原上的生存能力。

    這次出行是坐的大車,這大車不是貨車,而是這半年來經過九阿哥口述、造辦處出成品、在京城外的草原上試過的蒸汽機版本大輪車。

    這種車有原型,比如說高車族駕駛的高車,車輪子高大,車上就是蒙古包,一輛車就是一個家。

    蒸汽機版本是改進后的版本,平時燒煤,沒煤的時候用馬拉也行。所以海棠手里還有一張地圖,上面標記著一些露天煤礦,煤被挖出來后不好直接用,需要洗煤。如果不水洗直接用,會產生廢氣污染環境同時很容易損壞蒸汽機。

    海棠出發的時候煤炭是帶足了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還是決定沿著有煤礦的路線走,因為不僅蒸汽機需要煤,冬天取暖也需要煤。

    她和弘暉還是回了一趟熱河行宮向烏雅氏告別。烏雅氏在他們走了之后就決定帶人回京城去,這時候的京城也不熱了。

    路上因為人口多,病人也多,走得非常緩慢。弘時弘歷弘晝加上弘杲弘陽,五個人帶著整個隊伍慢慢地往回走。

    可是偏偏在這路上年貴妃病了,還不能把她扔在半路上的行宮里,好在有隨行的大夫和預備著要用的藥材,等回到圓明園,年貴妃整個人瘦了一圈,皮包骨頭的模樣看著很駭人。

    雍正給太后請安后趕忙去看年貴妃,昔日如嬌花一般的人大病后猶如枯萎了一樣。

    雍正坐在她床邊翻著脈案,說道:“這還是你胎里帶出來的病癥,以前就很虛弱,如今發作了,好在救治及時沒釀成大禍。”

    年貴妃聽了大哭不止,拉著雍正的袍子說:“都是臣妾不好,自己不健康導致這幾個孩子也病歪歪的,我們母子幾個整日喝藥,就這樣還擔憂命不久矣。”

    雍正嘆口氣,就說:“別想那么多了,你也少說幾句,你這樣哭哭啼啼讓孩子們聽見如何想。”

    年貴妃后怕地說:“臣妾差點見不到您了。日后我也不出去了,就是有萬一,也能見您最后一面。”

    “說糊涂話呢,別說了,太醫說你快痊愈了,你再喝幾個月的藥就好了。”

    好了也就是和以往一樣,她心里更擔憂兒女。

    雍正對著她安撫了半天,她拉著雍正的手說了半天的惶恐,好在她年輕,慢慢地好起來了,只需要日常精心照顧就能慢慢豐滿起來。

    雍正剛松口氣,過了幾天弘昀身邊的人來報,說弘昀犯了病,現在正在搶救。

    雍正趕過去的時候弘昀已經昏迷,各種辦法都用上,一天后弘昀還是去世了。

    上半年兄弟去世,下半年兒子去世,雍正大受打擊。在內務府給弘昀辦葬禮的時候他病倒了。

    雍正辛勤了好幾年,這是第一次因病倒下,千斤重擔到了老六阿哥的肩膀上,老六阿哥只能扛著。

    雍正在病床上很痛苦,烏雅氏來看他,他拉著烏雅氏的手說:“那孩子還年輕啊!”連個后人都沒有呢,也就是三十出頭,怎么就沒了呢。

    烏雅氏拍著他說:“咱們和這孩子的緣分淺,你別想那么多了。”

    雍正搖頭,隨后支撐不住躺下了。

    短短幾天,他整個人老了幾歲,皮膚晦暗松弛。秀椿去照顧他,端茶倒水喂粥喂藥,半個月都沒見起色。

    弘時把弘昀送去葬了之后,帶著弟弟們來見雍正。

    雍正問:“事兒都辦好了?”

    弘時哭著說:“辦好了。”

    雍正點頭,沒再說話。

    在沉默中,秀椿端了一碗粥來,跟雍正說:“皇阿瑪,吃點東西吧。”

    “朕吃不下。”

    “可是您總要吃點吧,外面那么多事兒等著您呢。”

    弘歷在弘時背后悄悄抬頭,看到皇父蒼老的樣子,心想:食少事多豈能長久!

    今年還不是最壞的年份,祖母薨的年份才是最壞的年份。

    弘歷判斷,他阿瑪絕沒有圣祖爺那么長壽。

    第631章 生疑惑

    弘時說:“皇阿瑪,您多少吃點,您不吃飯兒子心慌。”不止是他,很多人都心慌。

    雍正嘆口氣,秀椿立即讓太監扶著他坐起來。弘歷和弘晝一個端水一個拿手帕,在他吃完后讓他漱口給他擦嘴。

    雍正吃了飯對幾個孩子說:“出去吧,朕睡會。”

    他們兄妹一起退下,出門的時候遇到了皇后。皇后問了幾個皇子皇女幾句,隨后直接進去和雍正聊起了對弘昀遺孀的安排。

    皇后說:“我已經說過齊妃了,只是齊妃也不是個明白人,時常辦糊涂事兒,她就是覺得兒媳婦沒照顧好弘昀才讓他犯病了,我想著要不然讓她們跟著皇額娘住一陣子。”李氏總不能跑到太后跟前撒潑。

    雍正說:“你這話說得更糊涂,要是讓她們進來園子里面住著。李氏派人去叫,這些孩子去不去?去了少不了被她罵,不去李氏更有借口鬧,既然是弘昀這孩子留下遺言請咱們照顧他的妻妾,就讓她們住在自家園子里,不用侍奉公婆,又隔著這么遠,李氏就是罵人她們也聽不見。你看著點,攔著李氏的人出宮就行了。等會兒朕會吩咐弘昐弘時多進宮給李氏請安,過年過節多照顧些,吃穿用度上別委屈,別的也就罷了。”

    皇后應了一聲:“聽您的。”

    雍正說:“朕打算明天出去批折子,你也不用再天天往寢宮跑了,你多照顧些額娘就行,她老人家年紀大了,前幾日哭得難受,朕著實擔心她。”

    皇后覺得烏雅氏的狀態還好,她比較擔心雍正,就說:“皇額娘那里那你不需吩咐,我一直留意,不在您跟前的時候我就去陪著她。要不您再躺幾日?太醫怎么說?”

    “朕的身體朕知道,躺了幾天反而更不舒服,不如起來動一動。”他不想再多說了,跟皇后擺擺手:“出去吧,朕睡會兒。”

    皇后點點頭,扶著嬤嬤的手起來對蘇培盛使了個眼色出去了。蘇培盛看雍正閉上眼睛悄悄囑咐其他太監侍奉著,自己悄無聲息地出門。

    皇后在外面等著蘇培盛,她問:“有大阿哥他們的消息嗎?”

    蘇培盛說:“昨天送來的消息,說是半個月前勇王和大阿哥駐扎在烏里雅蘇臺,這會不知道去哪兒了。”

    皇后點頭,囑咐他:“用心侍奉皇上,有大阿哥平安的消息派人告訴我。”

    雍正的寢宮九州清晏坐落在湖心島上,有橋梁和湖岸相連,車子行駛在橋上,皇后的眉頭緊皺。她和雍正生活了幾十年,這種長時間養病的日子是以前沒有的,以前頂多是裝病,現在是真病。

    皇上老了,病情來勢洶洶,皇后心里想著日后不能放弘暉出去了,萬一再出現皇上病倒的事兒怎么辦?如果和圣祖爺一樣,前幾日還好好的,不到十天病情急轉直下,臥床三五天人就沒了,弘暉如果在萬里之外,這江山傳承怎么辦?

    別的事兒她能讓著其他人的兒子,金銀器皿綾羅綢緞給出去多少都不心疼,只有這萬里江山是萬萬不能讓的。

    她焦慮地閉上眼睛,心里想著弘暉這會在哪兒?

    弘暉和海棠在爬山,李白的《關山月》開頭是這樣寫的,“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這個“天山”不是準疆的天山,而是武將們的夢中情山“燕然山”,勒石燕然是武將的終極夢想。

    海棠包得跟熊一樣,這些衣服有幾十斤甚至上百斤,穿著爬山很費力,然而爬上山就是再費力也值得。

    腳下就是燕然山,海棠跟弘暉說:“咱們上山的這條道說不定竇憲走過。”此時此刻的心潮澎湃,似乎走在這條山道上和前人擦肩而過。

    弘暉大笑起來,呼出一團白霧,就提議說:“姑媽,要不然今兒也在這里勒石記功?”

    海棠趕緊擺手:“去去去,別害我,我要是真這么做了,別說日后了,回去就名聲臭了,人家會說她班布拉何德何能和竇憲比?”

    “凡夫俗子說幾句酸話不要放在心上,在侄兒眼里,您的功勞不比竇憲差。”

    “你是自己人,自己人給自己臉上抹粉不算數的,功勞這種事兒不是現在評論的,不是自己吹捧的,是日后被人拿來點評的。我雖然不在乎身后名,可是也不想動不動就被人拉出來提一嘴,你比如宋真宗封禪泰山,結果好好的一座名山、流傳了那么久的封禪,就因為他,后來的皇帝再去就覺得掉價。我不想因為我導致燕然勒功這件事掉價,我希望日后再出現一個大將軍,再次來到燕然山勒石記功。”

    兩人從山上下來后就拔營離開,在離開烏里雅蘇臺的時候,弘暉就說:“這里必要設一位將軍才行。”

    海棠也是這樣認為的,加強朝廷對這里統治很有必要。

    接下來的路線就是從烏里雅蘇臺進入北疆,來到北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實地了解準噶爾部的人口是否出現躁動,評估準部是否有死灰復燃的可能,同時要處理一些貿易上的事情。

    隨著東南海貿蒸蒸日上,西北也感受到了貿易帶來的好處,很多沿海才有的海鮮干貨進入了內陸,同時西北各地也因為貿易生活質量提高了一些,最直觀的表現就是來迎接海棠他們的蒙古女人們身上掛著金燦燦的黃金,就連普通的牧民女人也能在身上裝飾一二件銀飾了。

    貿易的發達讓他們看到很多新鮮玩意,見識到新奇的事物,但是根據海棠的觀察,這些繁榮只是表面的繁榮。

    最根本的問題他們并沒有解決,那就是糧食!

    糧食是不會憑空掉下來的,而糧食也是人體必需的。就是再繁榮的場面,沒有糧食這些托底的物資做支撐,一切都是空中樓閣,只要一場大雪或者是一兩年干旱,這些繁榮就會立即凋敝。人世間糧食才是剛需,其他的都不是。

    針對在北疆發現的問題,海棠要苦心勸導,讓他們種地放牧都不能放松,她甚至騎馬走訪了很多規模大的部落,看了很多牧場的牧草儲存,見識了不少部落的普通牧民,她發現自己做了很多,但是遠遠不夠,這社會總要有一場翻天覆地一樣的改變。

    就目前而言,海棠的愿望是不會有人因為風雪凍死,不會因為沒吃沒喝餓死。

    趕在下雪前一行人到達了南疆,在南疆逗留了半個月踩著雪進入了甘肅。這時候可以坐火車南下回京,但是海棠還想去青海看看,弘暉也勸她來都來了,再說計劃里也有去青海的部分。一群人在甘肅這里換火車進入青海,聽說海棠來了,街上擠滿了人了,山呼海嘯一樣的請安聲和人群如波浪一般跪倒的場面讓海棠極其驚訝。

    她不信自己就有這么好的人緣?自己又不是銀子,怎么可能做到人人都喜歡?

    據她自己了解,還有很多老古董看不慣男女同工同酬,看不慣女人拋頭露面,不少人罵她野人,因為她看不慣宗族,沒少做拆散大宗族的事兒。正常情況下對著她翻白眼的多,怎么可能全城轟動都出來迎接他。所以海棠進城的時候沒高興更沒得意,更多的是匪夷所思。

    “這是怎么了?”

    她心里第一懷疑對象是青海的官員,覺得這些人在拍馬屁,把百姓大冬天從家里趕到街上來做這種面子活兒。擅長務虛的人就不喜歡務實,海棠擔心這面子上花團錦簇,背地里一團亂賬,因此海棠心里決定查賬查糧絕不手軟,銀庫武庫也不絕不能放松。

    到了王府之后中午是本地官員陪著吃飯,晚上是海棠和弘暉一起吃飯。

    切好的羊肉片在銅鍋里面翻滾,青海和四川藏地相接,飲食中也有很多相同之處,這鍋子里煮著肉和菜,酸菜是必有的,火鍋煮酸菜很好吃。喝茶必須是煮開后加點鹽,家里條件好的再放點青花椒姜絲和荊芥,讓海棠自己說,這不像是喝茶,這像是喝湯。

    不過入鄉隨俗,冬天吃一鍋這樣的鍋子非常舒服,喝點咸茶也不錯,她以前就喜歡慈寧宮的咸奶茶。

    海棠一邊吃一邊說:“自從我進了青海地界我就覺得怪怪的,我也不是什么萬人迷,雖然好幾年沒來,但是也不至于讓人表現的這么親切。你不覺得這邊的百姓熱情得過頭了嗎?”

    弘暉就說:“您多想了,您就是青海之主,這些年來沒少給他們劃撥好處,別的不說,就說火車最后一站設在這里,多少貨物堆積在這里,只要路邊乞丐有手有腳不是個懶蛋,光是給人家看東西或者是搬些東西就能吃飽。這樣的好事可不是每個地方都有的。飲水思源,人家熱情點也是能想得通的。”

    “是嗎?”

    弘暉說:“百姓都是好百姓,九成九都是善良的,您別把人往復雜了想。”

    海棠點頭:“你這話對。”

    她接著說:“咱們在這邊動作快一點,快刀斬亂麻,趕緊把事情處理好。我心里面惦記著你皇阿瑪,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樣了。”

    在甘肅就聽當地官員說了京城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皇帝生病是個大事兒,各地官員都是要上折子問安的,海棠和弘暉也在甘肅寫了請安折子和信,讓人乘坐火車送京城去。

    所以海棠這一路走來就有些擔憂,雖然雍正看著白白胖胖挺富態,但是他身體很虛,而且這次遭受打擊,光是在床上就躺了半個月,可見非常嚴重。

    弘暉倒是沒有那么擔心,他阿瑪才五十多歲,就算是遭逢大難也不會對他阿瑪的身體有太多影響。就在路上一直勸海棠別太擔憂。

    這會他也勸:“您踏踏實實地在這里住幾天,咱們的折子估摸著現在已經送到京城了,皇阿瑪必然給咱們回信,很快就會送來,到時候是走是留,看他的信就行。”

    海棠點頭,目前也只能等了。

    第632章 事發急

    吃到最后,弘暉把飯菜都填進肚子里,覺得渾身暖洋洋,心滿意足地打了一個飽嗝。

    外面送了切好的凍梨來,這梨子很小,切出來也是小塊。送來的人介紹說這是北疆的梨子,很甜。

    海棠讓他送來一碗熱水泡凍梨,就和弘暉說:“今兒進城的時候百姓都很熱情,我還是覺得很奇怪,總覺得怪怪的,什么地方怪說不出來,反正很怪。”

    弘暉吃飽后正放松,聽到這話瞬間把心提起來了,想著剛才那理由沒把姑媽給搪塞過去,就問道:“侄兒來得次數不多,也沒什么可比較的。如果您覺得熱情,不妨派人出去問問啊。”

    海棠點頭:“我也正是這么打算的,我對這些官員一直不放心,下面的人都是什么德行你不是不知道,向來是欺上瞞下,所以我留了些眼線在這里,明兒就問問。”

    弘暉這下真的緊張了,不過他想著民間秘密傳教,知道的人不多。一開始官府打壓,二來是教派內部不和睦互相傾軋,目前還屬于暗中小規模傳播的階段,這事兒應該不會被姑媽的眼線知道吧?

    不過知道了也沒什么,姑媽能管得住青海這里的人,她管得了四川嗎?管得了天山南北嗎?管得了這茫茫草原嗎?

    因此他放松著笑了笑。

    海棠就說:“明兒我召見他們,你也聽聽。”

    弘暉當時就很感動,這件事看上去是個小事兒,但是這足以證明海棠在向他或者是朝廷慢慢移交權力。

    弘暉很感動,又覺得自己背地里做的事兒很對不起姑媽,張嘴了幾次都沒把自己的小動作說出來。

    他擔心海棠生氣,想著如果姑媽覺得自己汲汲營營怎么辦?這讓他左右為難,回到房間里,他左思右想到半夜,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明日既然姑媽要召見這些人,自己也能跟著見,在那些人候見的時候讓自己的心腹警告他們別說這件事就夠了,別的事兒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讓他們隨便說。

    他打定主意吩咐了心腹太監們就睡下了。次日海棠就派出衛隊控制了糧庫、銀庫、武庫等重要地方。她白天巡視這些庫房,重點檢查糧庫,派人把里面的糧食全部抬出來,她擔心有人在上面擺一層糧食,下面都是泥土或者石塊冒充糧食,最好的辦法就是全部搬出來看看。針對其他幾處庫房也是這樣安排。

    被征來的百姓每人每天發放五兩銀子二十斤糧食,干活的時候管飯,要求三天內把活兒干完。響應征兆的人排著長隊,進入庫房要搜身,身上不能帶一點引火的東西,擔心這里面有人趁亂火龍燒倉。

    各處安排得非常縝密,海棠各處查看了一天后回到王府已經是晚上,來了七八個人,各行各業都有,比如就有屠夫以送肉的名義來匯報。

    這些人見過海棠后,海棠就說:“你們略等等,本王回去先更衣,回頭聽你們說。”她讓弘暉先和這些人先聊,自己則是回了臥室。她之所以著急回臥室是因為來月經了,想著趕緊把衣服換了。

    弘暉早先來過青海,還結識了幾個小伙伴,約定這些人如果去了京城可以找他,如今看著這些形形色色的人,就把那些舊日玩過一陣子的伙伴想起來了。

    他心里盤算著是不是要去找昔日的小伙伴,就和這些人聊起來。這些人對他有所保留,說話都是說三分留七分。海棠都已經告訴了弘暉這些人都是她留下的眼線頭子,青海有張網替海棠留心著各處。只是因為困于距離,不是極其重要如叛亂、倒賣軍需糧食等這些大事不會派人往京城去,他們收集各種消息在海棠來的時候匯報。

    弘暉的心腹剛才都暗示過他們一遍了,弘暉又親口暗示他們一遍,這些人面面相覷,考慮到女王帶著這位大阿哥,很多事兒令他知道,自己還是別多嘴了。

    所以當海棠回來后,這些人把這幾年的事兒系統性地匯報了一遍,那真是事無巨細,從這些官員誰和誰有了矛盾,到某位官員娶了小老婆,這小老婆的來歷如何,再到男女是否同工同酬都匯報了一遍。而且這些人分工不同,有人負責官場,有人負責民間,有人負責鹽場,有人負責草場。

    海棠聽他們匯報了半晚上,看時間很晚了,賞賜眼前的幾位,又給所有眼線加薪后讓他們回去了。

    弘暉松口氣,覺得傳教的事兒就這么糊弄過去了。

    其實海棠暗地里還有一群眼線,剛才那些是放在明面上的,暗地里的人給出的消息才是她主要分析的,剛才那群人給出的她也僅僅是聽聽而已,真正暗處的這群人是不會主動見她的。

    過了幾天,查完了庫房,雖然有各種毛病,好在金銀損耗不大,兵器也沒丟失,就是很多生銹了。

    查完官府的來往文書,又和當地的官員再次飲酒宴后,海棠按照計劃是去巡視鹽場、草場。附近還有駐防八旗和火器營的試驗場,這些都是要親自去看看的。

    之所以沒立即出城,就是海棠等京城的信,在等信的時候讓人把王府的金銀布匹棉花等清點了一番,分出一部分來,一部分給駐防八旗和火器營將士,因為海棠不在青海常駐,倒算不上拉攏他們,一部分救濟百姓,特別是布匹棉花,讓他們中的貧苦人口能安穩地度過這個冬天。

    她同時還疾速巡視了幾處聚集人口多的城池,考慮了半天,因為早些年就想把這里打造成商品的中轉地,因此召見各行各業的翹楚,又召見了外地留在這里的行商,安撫后又頒布細致的規范,給予了這些商人等比例免稅。

    她這一趟來,讓大部分人都享受到了好處,小老百姓不是專門做生意的人家偶爾買賣自家產的東西不收稅,哪怕是日后提著一籃子雞蛋或者是扛著自家大樹當房梁賣掉,進城的時候也不用在城門□□雜稅了,很多百姓因此很高興。她騎馬在路上經過的時候,有人在路邊磕頭,她也沒放在心上。

    左等右等終于等到了京城來信,雍正說他沒事兒,現在已經開始批復折子了,讓海棠和弘暉姑侄兩個不用擔心他。

    鑒于他一貫的風格,這信寫得跟一本書一樣,里面寫了他在十三阿哥和弘昀去世后的感受,覺得命運無常,通篇都是傷懷,讓海棠看得嘆氣。

    收到這些信后,海棠就準備巡視草場。弘暉跟著她一起去。兩人巡視的第一處是鹽場。

    鹽場這里查出很多事兒,這里的管事們監守自盜買賣私鹽,反正鹽湖的鹽多著呢,盜賣一些也沒事兒。

    抱著這種想法的人多的是,海棠看著被押送走的一群管事跟弘暉說:“自從這鹽湖成了我的私產,我處理管事都有三次了,處理上一批人的時候,很多人都眼睜睜地看著呢,然而他們當上了管事也要這么干,可見這里面的利益有多厚。”財帛動人心啊!

    弘暉對這些見怪不怪,多少人科舉的時候嚷嚷要為民請命,但是一旦做官就立即變了一副嘴臉,他們努力地讀書就是為了更好地壓榨下面的百姓。

    弘暉勸海棠:“有幾個不為自己撈好處的?人性如此,只有完善法規才能彌補。”

    海棠嘆口氣,弘暉說得對,人性如此,總有人鼠目寸光,甚是短視到要錢不要命。

    鹽場就在茶卡鹽湖旁邊,不遠處就是青海湖,既然來了就不得不去看看青海湖。

    早在海棠來到青海之前當地人都在祭湖,海棠就是再霸道也難攔住,因此對湖邊出現的彩幡和石堆當沒看到。但是她很難控制自己的眼睛,看到一些顏色還很鮮艷的彩幡就很不高興,說:“一方面我覺得商品被買賣是好事兒,一方面我又覺得這群人飯都吃不飽還花錢買這玩意求神簡直有毛病!”

    說完長嘆口氣,臉上的愁容在看到青海湖壯美的景色后還是化解不開。

    青海湖很美,周圍更美,天地之間如此壯麗真乃是鬼斧神工。此時來這里看風景除了冷沒別的不好。

    弘暉就勸她:“不過是愚夫愚婦的一點念想罷了,要是活著沒點念想可怎么辦?”

    海棠搖頭:“念想!就怕這念想讓他們走火入魔了,以前吐蕃還沒有佛家的時候,百姓信仰本教,有點東西就拿來祭神了,偏偏苯教神明多,祭祀又要燒東西,把最好的燒給神明,吃的穿的用的,恨不得能燒的全部燒了。好不容易有點青稞,拿來燒了祭神。祭祀了一場又一場,餓死了一批又一批,唉!沒法說。”

    弘暉沒說話。

    因為時間太晚,在青海湖這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往駐防八旗那邊趕路,等從八旗駐地出來,又要趕去火器營駐扎的群山里面。

    兩處軍營路途很遠,海棠他們在草場上趕路,路過了幾處冬季牧場,這里的羊很少。草場上的牧民過起了半牧半耕的生活,所以草原上的羊群數量就少了。

    隊伍每路過一個草場都要買十多只羊吃掉,這些日子天天吃羊肉,海棠覺得自己已經上火了。

    不過這里的牧民都很熱情,見到海棠后全家來請安,還有一戶牧民請她抱抱家里的小孩子,情愿把羊送上,不收錢。海棠頭一次碰到這種要求,還是很高興地抱了抱這家人的幾個小孩子,祝愿他們健康長大,不過買羊的錢還是要給的。

    走了六七天后,海棠他們又遇到了一處冬季牧場,這是她特意來的,指著遠處的蒙古包說:“我特意拐來,就是因為鹽寶是從他們家抱來的。”

    弘暉以為她想起了鹽寶,就跟著一起到了蒙古包前面。這家的男主人出來迎接,他是個中年漢子,當初和海棠有交情的是他父親,已經去世了。

    他出來見禮的時候遠處跑來一只牧羊的藏獒,這藏獒有兩分像鹽寶。弘暉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可惜這藏獒就是只普通獒,沒鹽寶那股子聰明伶俐。

    在這家人的蒙古包里,女主人端出食物來,海棠接過來吃了。弘暉很意外,因為一路走來路過幾處牧場,海棠都是住在自己的帳篷里,從不進牧民家里,這次不僅進來了,還在這里吃了飯。

    外面隨從們安營扎寨自己做飯,海棠和弘暉在主人家里吃飽后,海棠開始跟人嘮家常。

    蒙古包里只有青壯年,沒見到老人和孩子,弘暉詢問后才知道這家人在城里有大房子,還有幾處小院子出租收錢,冬天就送老人和孩子去城里住著,這男人很自豪地說他孫子在城里讀書,先生都夸他是讀書的苗子。他的妻子在一邊說都是蒙受女王的恩典,不斷說幾十年前他們家就受到海棠恩德,言語之間把家里有此家業和如今的日子都算在了海棠頭上。

    弘暉只當這是得了恩典心懷感激的牧民,也沒當回事。

    主人夫妻兩個又去取出一件做工不算細致的羊皮襖子來送給海棠。海棠點點頭收下了,羊皮襖子被遞給了傲霜斗雪,兩人接了羊皮襖子出去了。

    到此時弘暉仍然沒察覺出什么來,外面傲霜斗雪避開人把里面包著的冊子拿出來特意鎖進放折子的箱子里。

    蒙古包里,夫妻兩個還在勸海棠再喝一碗奶茶,海棠擺擺手:“不喝了,剛才吃了很多肉,喝不下去了。”說完注意到自己用過的碗,看了看說:“這碗很精致啊!還是銀碗,看來你們家果然發財了。”

    主人夫妻就說這是去年從南方商人手里買來的,因為是純銀又精致,人家要的價錢高,就買了一只,為的就是專門招待貴客。

    海棠小時候跟著孝惠章皇后過日子,她的嫁妝里面有很多金碗金盤,蒙古人也喜歡用金碗金杯,如果沒有金器,用銀質也行,她并沒有對普通人家里出現一只銀碗覺得意外。

    隨后這家的女主人說了一句話讓海棠和弘暉都驚呆了。女主人說:“您走了之后這碗就不給人用了,我們家要供起來做傳家寶,這可是佛王親自用過的呢。”

    弘暉頭一個念頭是:完蛋了,瞞不住了!

    海棠問:“什么?什么佛王?”她第一反應是對方說的詞兒是個類似方言一樣的詞兒,不在自己掌握的蒙古詞匯中。

    這夫妻兩個立即虔誠地回答:“外面都說您是天上的佛,歷劫來了,外面的人都說您是治海之尊。”說完夫妻兩個再拜。

    弘暉看著海棠,海棠的臉色先是驚呆,后來就顯出憤怒來!

    她也沒訓斥面前這一對夫妻,立即說:“你們弄錯了,我不是,你們別信!”

    她覺得這話干巴巴的沒什么說服力,就說得更猛:“這天地之間沒有什么神仙,以前沒有將來也沒有,想過好日子要靠自己!你們別信外面人胡說八道。我不是什么……什么佛,”她有些著急,說了一個更猛的猛料:“我弟弟去世之前,我哥哥派人來求神佛,施舍了無數財物照樣不管用,我若真是有神通,我弟弟就不會去世!神明若是有神通,我弟弟也不會去世,你們不要信神佛!”

    這對夫妻連連點頭,但是看那反應壓根沒聽進去。

    海棠嘆口氣,覺得心累。她此時心里七上八下,又急又氣,就跟這對夫妻說:“你們要信我的話!”

    這對夫妻還在地上跪著,連連點頭:“是,我們聽您的。”

    海棠更無力了,她放下手里的碗從火塘邊站起來就走,弘暉連忙跟上。

    回到帳篷里,傲霜斗雪把火盆放在海棠跟前,海棠盯著眼前紅紅的火焰不斷嘆氣。

    弘暉不敢說一句話,就怕說得不對把自己給招出來。但是干坐著也不是辦法,他就問:“姑媽,接下來怎么辦?”

    “怎么辦?自然是打擊這些喇嘛!我說我怎么覺得這些人熱情,這哪里是熱情啊,這是狂熱!”

    她這會生出幾分惶恐來,她心里覺得如果再不處理,早晚會讓事情超過自己的控制!

    她覺得這會傳播得還不多,一切還可以挽救,就說:“這些喇嘛沒一個好東西!不行,我必須處理他們,留著他們只會讓他們妖言惑眾。”

    弘暉趕緊說:“可是里面有些大喇嘛名聲在外,您一旦殺了他們,到時候不好收場。”

    “誰說要殺了他們,找個理由軟禁他們,就說……就說我請他們進京講經,扣留他們就行。然后勸勸這些人,讓他們放棄一些危險的想法。”

    “他們要是不同意呢?”

    “通通送去五臺山的寺廟里囚禁。”

    海棠原來計劃是看完火器營的重武器實驗就回京城,為了這事兒還特意逗留了一陣子,他把當初跟隨王公們去京城的喇嘛們叫來問了,這里面有七位說他們給人講過,其中一個重新編撰了故事,另外一位畫了唐卡。

    海棠再次返回青海治所,讓人在民間搜查,查得這喇嘛印刷了三百本所謂的經書傳播,這三百本經書全部查獲焚燒。從編纂、傳播、印刷等各個環節推算出就是三百本,至于有沒有人手抄那就不知道了,私藏經書的人都說沒人敢手抄。

    海棠覺得不對勁,如果是三百本,那么百姓表現出來的狂熱都不應該這么明顯。一邊的弘暉不敢說話,他讓心腹給這些人印刷了很多本,要是把數量說出來能讓姑媽原地抄家伙打死自己。

    海棠雷厲風行,又在青海掀起了一波打擊宗教的活動,無論信什么教的,凡事冒頭的都被她打擊了一遍,最后她讓人在街頭巷尾貼告示,表示有人用自己的名義騙人錢財,讓百姓不要相信。

    百姓確實不信,他們信這個教的時候人家說了,不祭祀不花錢不拜泥塑,心里有佛處處有佛,凡是讓掏錢募捐布施的都是假的,他們沒被騙錢。

    所以海棠審理的時候很頭疼,這些人除了傳播教義外什么事兒都沒犯,海棠最后全部罰他們去鹽場干活!

    弘暉圍觀了全程,小聲問:“姑媽,這些人某些時候也是做對事兒了,正所謂堵不如疏,不如暗中派人引導,不令其走上歪路就行了。”

    “你話說得輕松,人一旦多了就開始爭奪釋經權,釋經權在人家的手里,演變到最后你都不認識這是什么教!彌勒教白蓮教這些以前不管是不是造反教,后來卻成了有些人發財的路子,上次我在山東遇刺,你審理的案子,人家為什么來殺我,不就是我擋了他們的財路嗎?”

    說到最后海棠說:“這種事兒只能早早掐滅,絕不能讓其發展壯大。”

    弘暉不認可,他覺得只有宗教才能打敗宗教,藏地的宗教勢力太大,世俗權貴反而要跪拜喇嘛,不妥,很不妥。

    就如他在雍正跟前絕不頂嘴一樣,他也不和海棠頂嘴。但是他有自己的想法,日后這個宗教如何真不好說,但是眼下他已經看到了動搖舊信仰的力量。

    藏傳佛教把百姓從苯教手里奪了過來,避免了黑暗血腥殘忍的祭祀,他希望新教能帶著百姓再往前走一步,把生活和佛祖分割,不要處處依賴佛祖和喇嘛從而讓喇嘛管天管地管民生百態,這是朝廷該管的,他們只需要讀讀經就行,別的就不勞他們操心了。

    第633章 睹舊物

    因為這件事,海棠在青海逗留的時間長了些,過了臘月二十才決定啟程回去。

    和以前提前一個月騎馬幾千里奔波比起來,坐火車真是太舒服了,盡管從青海到京城咣當咣當七天八夜,如果選,海棠還是選坐火車。

    到了京城正是天要亮的時候,火車站周圍沒有什么高建筑,所以出站后一抬頭在晨光熹微中看到了城墻,京城就這么巍巍然立在眼前。

    哪怕貴為親王也要在城門外等著開門,這時候自然也沒人來接他們,他們和周圍百姓站在城門前面,周圍的百姓和他們分開距離,都離著這群人遠遠的。在海棠看來這才是正常,自古以來只有民避官,哪有民個個上趕著見官面的。

    火車站周圍做生意的多,結果馬上就要過年,傳統的店鋪都已經關門歇業回家過年,但是火車站周圍各種攤販還在做生意,這個時候他們開始出攤賣早飯,各種味道在鼻子尖縈繞,配上叫賣聲,再看到一些人喝面茶不用筷子不用勺子趁著燙端著碗轉著圈吸溜,再次生出一種荒謬感,一時間有種說不出今夕是何夕的感覺。

    豆腐腦包子豆汁焦圈兒……這些都是京城傳統早點,人在不斷更換,換了一代又一代人在這里進進出出生活著居住著,不換的是這飲食口味,是這山山水水。

    海棠裹著披風又困又餓又冷,腦子里思緒紛飛。這時候城門外等著的百姓突然開始動了,有人喊著“開門了開門了”,開始推搡著排隊。

    海棠他們的大車也從火車上卸了下來,他們重新蹬車,車子在城門開后直入京城。眼下已經是臘月二十八,城里的年味很足,很多商鋪已經關門,大街上干干凈凈。

    車隊轉眼進入內城,然后來到午門前面等著覲見。

    衙門已經封筆,雍正開始放假,聽說妹妹和弘暉回來了,一面給他們安排早飯一面傳令讓他們趕快進宮。

    海棠和弘暉到了養心殿,雍正說:“朕還以為你們過年不回來了呢。事情辦完了嗎?”

    海棠回答:“在人家看來辦是辦完了,但是我總覺得這事兒不算辦完。”

    雍正問:“怎么說啊?”

    “總感覺沒能連根拔起。”

    雍正問:“十分猖獗嗎?”

    海棠搖頭:“這倒沒有,就是因為無聲無息才讓我覺得有漏網之魚。”

    雍正就說:“或許是你想太多,這件事從發生到被你發現也沒多長時間,說不定是真沒了。”他心里也是這樣想的,縱然有一兩條漏網之魚也成不了氣候,畢竟一個門派建立不是三五年的功夫,也不是三五十年的積累,想要開宗立派就要爭斗,要聚集大量的信徒,更重要的是把教義逐漸完善,教義逐漸有了哲理經得起辯論考據,這才算是出現了一個雛形,還談不上發展,無論是佛家還是道家,都是要用上千年來沉淀傳播,所以他覺得妹妹想多了。

    三人一邊吃一邊說這幾個月的事兒,說了一上午也僅僅是說了一個開頭。

    烏雅氏一直在等海棠和弘暉來請安,等到了中午都沒來人,就派人叫他們來吃飯。

    海棠在老額娘面前吃飯的時候就顯得很疲憊,一邊吃一邊打哈欠,把烏雅氏心疼壞了,問她:“不是都說在火車上只能睡覺嗎?你在車上沒睡覺呀?怎么看著這么困?”

    海棠就回答說:“在車上只能睡覺,已經睡得晝夜顛倒。我昨晚上一晚上沒睡,今兒早上就開始打瞌睡。”

    烏雅氏就說:“你等會兒在我這里睡一會兒,睡醒了你們再說話。”

    海棠答應了一聲,弘暉也想見見皇后,就和雍正商量晚點開工,吃完飯就跑去見皇后。

    海棠這邊困得睜不開眼睛,躺下后烏雅氏就跑來說話:“我跟你說,英兒家的那個小子長得白胖白胖的,昨天抱來請安,我一瞧,那小子可招人喜歡了……”

    海棠嗯了一聲。

    烏雅氏又說:“你走了之后你侄兒弘昀沒了,哎呦,這簡直是挖了我的心肝,我那幾天難受壞了,他說起來年紀不大,不過要真是仔細摳字眼,他也不小了,咱們家夭折的那些孩子也很多……棠兒?睡著了?睡得可真快。”

    烏雅氏嘆口氣,她伸手讓宮女扶著出去,嘴里說:“我老了啊,現在走路喘氣,吃飯不香,就連晚上睡覺都難。唉!”

    幾個宮女趕緊哄她別多想。

    皇后看著弘暉心疼地說:“你這一趟出去瘦了啊!”

    弘暉說:“沒瘦,兒子在火車站趁著人家稱量貨物的時候上去稱了一下,還是這么重。”

    “但是看著瘦了,你可要好好地照顧自己,你的身體重要,回去讓你媳婦給你安排膳食補一補。”

    “好。”

    皇后看著他低頭喝茶,讓人退下后悄悄地跟他說:“你不在的時候,弘昀沒了。”

    弘暉點頭:“聽說了,兒子晚上去找弘昐和弘時說說話。”

    皇后點點頭,又說:“你阿瑪可難受了,前后病了兩個月才好,光是躺在床上就躺了半個月。”

    弘暉又點點頭:“上午我們說這事兒了,我瞧著他老人家瘦了不少,人也顯得憔悴。”

    深宮里面皇后不能多說,只能暗示兒子:“是啊,你皇阿瑪面冷心熱,現在又上了年紀,你可要多孝敬他一些,平日里多多晨昏定省。”

    弘暉起初不在意,但是皇后說完看著他,他稍微一回味,這就明白了。他點頭說:“好”。

    皇后松口氣,只要把自己的意思傳達給兒子就行,把話說完之后這才又歡喜起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要不然就要在外面過年了。”又歡喜地讓人拿來給孩子們過年穿的衣服給弘暉看。

    弘昀畢竟是他們的親叔叔,加上今年十三也去世了,過幾天的新年注定不會熱鬧,所以給幾個孩子的衣服都是藍色青色這些素凈的顏色。

    弘暉接了一件小衣服拿在手里說:“您平時都很忙了,這種小事您就別操心,讓他們的額娘給他們置辦去。”

    皇后說:“這你不用管,我給自己的孫子孫女操心,哪怕是累心里也高興。疼他們又疼不到外邊去,你少在一邊亂說。”

    她從宮女的手里接著一件藍色的棉襖,這是給嘉樂的,就說:“自從你閨女去上了那個學之后,我看個頭就躥得特別快,月初我讓人找你媳婦要嘉樂的尺碼,拿來一看,我差點不信,這比去年高了一寸還多呢。”

    弘暉說:“她跟著一群小孩子蹦蹦跳跳,長得快也是有的。”正說笑的時候雍正來了,母子兩個趕緊接駕。

    雍正進門就看到炕上鋪了一炕的小衣服,剛看了兩眼皇后趕快解釋:“這是給孩子們過年穿的。”

    雍正點了點頭,跟旁邊站著的大兒子說:“咱們爺倆出去走走,阿瑪有話跟你說。”

    弘暉答應了一聲,陪著雍正出了坤寧宮向乾清宮的方向散步。

    雍正就問:“你在裝神弄鬼這件事上做了多少?你姑媽沒發現?”

    “要是被姑媽發現了,兒子哪里還能全須全尾地回來,少不了要被姑媽教訓一頓。確實是做了一點兒,只不過傳教的地方不在青海,在四川。”

    四川?

    雍正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這事就到此為止吧,你別做了。不能因為這件事讓你姑媽生氣,朕如今年紀大了,想法也變了。以前想著皇圖霸業百戰功成,現在想著人活著一輩子不就是活著這一群親人嗎?沒必要因為這件小事兒讓你姑媽生氣。”

    他既然如此強調,弘暉也沒說什么,應了一聲:“兒子回去之后就下令年后讓那些人回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雍正點了點頭,和弘暉一邊散步一邊聊在草原上的見聞,一邊聊一邊溜達到了乾清宮。自從康熙去世之后,乾清宮就空置了下來。以前這里人來人往,現在這里顯得冷冷清清。不僅使宮女太監少了很多臉里面的擺設都顯得沒有了人氣。

    既然走到這里了,雍正就帶著弘暉進去看看。這里面把康熙的痕跡清除得差不多了,雖然還留了一些字畫,放置了一些他曾經用過的東西,但是看著也就那么回事兒。這里哪怕建得軒昂壯麗仍然比不過圓明園,再加上大家都不樂意住老房子,所以雍正也沒有搬進來的意思。

    父子兩個在乾清宮里面穿梭,各處看了一遍,甚至能聞到這里面有一股腐朽的氣息。

    弘暉就問:“要不然咱們重新推倒再建?”

    雍正搖頭,他留著乾清宮,就是想留住康熙的痕跡,要不然早就搬進去住了。把這房子推倒了重新建造,豈不是連皇父最后一點痕跡也清除干凈了。

    他搖頭對弘暉說:“以后的事情朕管不了,但是朕不想推倒的地方,留著吧,哪怕每年縫縫補補呢。”

    很多時候弘暉就理解不了雍正這種睹物思人,不理解也不會說,不過是默默地看著。

    轉了一圈兒,雍正看完之后帶著兒子養心殿:“走吧,已經消完食兒了,該回去干活了,你回來得正是時候,朕手頭上還有一些活沒干完呢,你接過去吧”。

    弘暉忍不住在心里面嘆息一聲,這馬上就要過年了呀!阿瑪他不過年嗎?

    第634章 觀種痘

    海棠一覺睡到了下午,一睜眼就看到床頭趴著的安康,小姑娘正無聊地玩衣服上的毛球。

    看到海棠醒來后她高興地喊:“老祖宗,額娘,姑姑,祖母醒了。”

    海棠掀開被子,宮女進來扶著她起床。月娥和瑩瑩扶著烏雅氏進來。烏雅氏說著:“可算醒了,再晚一會兒就睡到晚上了,你也不用起來,直接明天早上再起床吧。”

    海棠看看窗外,這會的窗外有些暗,她就問:“這是什么時候了?”

    安康說:“馬上要吃晚飯了。”

    海棠一邊自己穿靴子一邊說:“我還有話和四哥說呢,居然睡了一下午,他沒叫我?”

    烏雅氏說:“他打發人來問了,就說你要是睡著就不必叫你,明兒說話也是一樣的。”她看著海棠,看到海棠臉色紅潤心里就放心不少,轉頭跟月娥說:“都說藥補不如食補,你回頭吩咐廚房給你額娘做些藥膳,讓她每天吃點兒,多少補一補。”

    月娥趕緊答應了一聲。

    海棠就跟安康說:“咱們走吧,跟老祖宗說一聲,咱們回家去。”

    烏雅氏立即惱了:“你個沒良心的,都該吃飯了你居然不留下陪著你老額娘吃飯!”

    海棠立即說:“開玩笑呢,您怎么惱了?”

    烏雅氏冷哼一聲:“你這是被我說到臉上了才說開玩笑的,我如果不說你是不是現在就走了?”

    海棠趕緊賠禮道歉,陪著烏雅氏吃了晚飯,又說了幾句話才帶著人離開。

    出宮后在車里安康摟著海棠問:“祖母,草原上是不是有好大的雪?”

    “是啊!好大好大的雪,下了之后跟毯子一樣鋪在草原上。”

    “好看嗎?”

    “怎么說呢?你或許覺得好看,但是很多牧民很擔心。雪小了還罷了,雪大的就是白災了,一旦有了白災就會凍死很多牛羊,第二年開春之后就會有瘟疫,就算是牧民躲過了瘟疫也躲不過饑餓。”海棠不知道該怎么跟孫女解釋,食利者和普通人看到的感受到的從來都不一樣。

    “哦,凍死牛羊就容易餓肚肚。”小姑娘是知道餓肚子的,她生病之后按照皇家的習慣,不嚴重的上火都是要讓孩子餓一餓,這叫清火。餓一兩頓也就算了,當年雅爾江阿差點被餓死。至于瘟疫,小姑娘是沒經歷過,不知道其恐怖之處,覺得餓肚子才是天底下最難捱的事情。

    餓肚子當然恐怖,但是瘟疫也不可小覷。

    海棠就跟月娥說:“你們打算什么時候給安康種花?”

    皇室和權貴們幾乎都是談“花”色變,月娥也不例外,聽到海棠這么說,臉色瞬間白了。

    她小聲地說:“我們還沒有商量過。”

    海棠就說:“這是大事兒,你們要上心。到時候要是給她種了你提前說,我出過花兒,能照顧她,到時候我們祖孫搬出去。”

    海棠也知道牛痘法管用,但是海棠不是學醫的,有的時候想要把某種東西給折騰出來非專業人員不能做。而此時歐洲預防天花的辦法就是從中國流傳過去的人痘法,要再等一段時間才會出現牛痘法。

    說完這些后車里陷入了沉默,安康的眼睛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間大家不說話了。她也不敢說,悄悄地靠近海棠,海棠就摟著她,大家一起坐在車里回到了王府。

    扎拉豐阿父子在門口等著,看她們回來了來到車邊接人。

    安康先出去,站在車門口對著祖父張開手臂:“瑪法,抱抱。”

    弘陽就板著臉說:“安康,你可是大姑娘了,你看誰家像你這樣的大姑娘還要讓人抱呢?”

    安康嘟著嘴沒說話,扎拉豐阿說:“我們今年還是小姑娘,過了年才是大姑娘。好孩子,讓瑪法抱抱,過了大年初一就不能抱了,不能挨挨蹭蹭讓抱抱了,記住了嗎?”

    “記住了。”回答得超大聲。

    瑩瑩從車里出來,先把嫂子扶下來,接著和嫂子一起扶著額娘。

    扎拉豐阿說:“格格回來了?路上怎么樣?”

    弘陽也問:“額娘,你們吃了嗎?”

    海棠先對著扎拉豐阿點了點頭:“一路坐車,除了不能動,別的都好。而且在車上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睡覺就是吃飯,想看本書也因為車上晃得厲害看不成。”又對弘陽說:“我們吃過了,你問問安康吃飽了沒?沒有再吃點。”

    安康說:“我還能溜溜縫。”

    一家人笑了起來。

    從前院兒走到后院,海棠進屋就看到孫子百壽坐在炕上玩兒,看到人來了立即撅著屁屁站起來喊人。他對海棠陌生了些,躲在他額娘的懷里偷看海棠。

    海棠也沒有搭理這小子,先把自己外邊厚重的衣服脫了,又把身上的一些配飾摘了,換了拖鞋之后才覺得整個人松快了一些。

    安康和海棠是同一天生日,這時候跑到一邊,把自己藏在祖母房間里的禮物扒拉了出來。

    這禮物就藏在衣柜里,在她吭哧吭哧刨禮物的時候扎拉豐阿小聲和海棠說:“孫女兒給你做了一副手套,他放進來第一天我就看了。你收到之后保證大吃一驚,先說好啊,這是孩子的一份心,你哪怕哭笑不得也不許掛在臉上。”

    “他小小年紀什么都不懂,會做手套?還是讓身邊的人做的?什么樣的手套能讓我大吃一驚?”

    扎拉豐阿示意海棠去看,海棠換了衣服之后出來到了外間坐在榻上,就看到安康屁顛屁顛地捧著禮物出來了:“祖母,送您的,祝您長壽。”

    “好好好,好孩子,一片心意祖母收下了,祖母有禮物帶回來給你,等會兒你回房間看。先讓祖母看看這是什么東西……襪子?”

    “這是手套!”

    月娥沒想到自己姑娘會弄出這一出,忍不住用眼睛剜了一下她的乳母。安康的乳母都覺得意外,她們真不知道。

    安康就給海棠講:“這里面塞的有棉花,您把手塞進去就暖和了。”

    海棠仔細看了看,這是自己的襪子,這襪子還是布襪子,很肥大的兩只。小姑娘不知道在哪弄的棉花塞進去,然后把手放進去,再把襪筒塞到袖子里就是手套。

    還真別說,小姑娘這想法很天馬行空。

    海棠笑著說:“不錯,不錯。這不僅能當手套還能當棉襪,做得真不錯,把臉湊過來讓祖母親一口,這是獎勵你的。”

    小姑娘笑著把臉湊過去,海棠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瑩瑩跑過來抱著她也親了一口,笑著問她:“小乖乖,你這棉花是從哪兒來的?”

    安康說:“從瑪法和祖母的被子里面掏出來的,一點點掏的。”

    月娥趕緊說:“咱們前幾天從園子里回來她到處亂跑,躲到了衣柜里,我只當她淘氣,沒想到是真淘氣。”

    “人生幾十年,童年也就是這一段。這好日子是轉瞬即逝,等會兒回去你們別對她說道。該教確實要教,不能動輒吵吵嚷嚷。”

    弘陽兩口子一起應了下來。

    等晚上吃完飯回去,月娥就和弘陽說起了天花的事情。

    “回來的時候額娘問什么時候給安康種花?這事是該操心,可是我害怕。”

    如今只有這兩個寶貝孩子,萬一孩子沒挺過去怎么辦?

    弘陽就說:“早晚有這一日的。”他嘆了口氣:“孩子能不能養住,取決于挺沒挺過天花。”

    他接著說:“這是件大事,回頭我和大哥商量一下,他們家那幾個孩子也都沒有種過花呢。”

    月娥點點頭,嘆息了一聲又一聲。

    次日海棠進宮和雍正接著聊巡視的事兒,弘陽送她進宮,抽空和弘暉說起這事兒了。

    弘暉聽了眉頭打結:“我們家這幾個孩子也不敢種,就怕出事兒。要不然等過完年,趁著春暖花開的時候讓嘉樂和百歲還有安康這幾個不大不小的孩子種了,等過幾年再種下面這幾個小的。”

    弘陽點頭:“嗯,這樣也行,等過完年咱們兄弟一塊兒跟舅舅說一聲。”

    哥倆把這件事說完,弘陽就說:“您不在的時候三哥去世了。唉,說起來挺讓人惋惜的。”

    弘暉說:“黃泉路上無老幼,誰都有這一天。”

    弘陽說:“人生無常,對死亡難免恐懼。”

    弘暉就說:“別說是人了,世間萬物都有這一日。先人們難道不恐懼死亡?秦始皇還求過長生不老呢。若不是恐懼死亡也不會想象出地府人間和天上。都有這一天,沒什么好恐懼的,坦然面對就行。”

    這時候里面雍正叫他們哥倆進去,兩人急匆匆地進入書房。雍正就說:“烏里雅蘇臺要設置一名將軍,你們覺得誰合適?”

    弘暉沒說話,弘陽笑著說:“舅舅和額娘肯定心里面有人選。這個時候來問我們是想考考我們嗎?”

    雍正笑著點頭:“就是這個意思,剛才朕和你額娘說了幾個人選,最終確定了一個,你們猜猜是誰?”

    弘暉和弘陽對視一眼,弘暉就說:“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弘陽:“您是哥哥,自然是您先說。”

    弘暉說:“必然是六駙馬,我們的十姑父。”策棱是在京城長大的,康熙將他和皇子們一起養育在內廷,所以皇家把他當成半個自家人,別看他只是半個自家人,對他的信任已經超過很多蒙古王公權貴。

    而且喀爾喀蒙古駐扎的地方距離烏里雅蘇臺很近,無論從信任方面還是當地王公接受度方面來說,這都是一個很合適的人選。

    而喀爾喀蒙古已經有三位公主,有權傾漠北的四公主和她的繼任者秀楠,還有一個很賢淑的六公主。如今的喀爾喀是公主們說了算,順治皇帝和康熙皇帝心心念念用聯姻控制對方,終于在喀爾喀部實現了。

    為了支持這三位公主,朝廷自然不吝嗇獎勵,某種意義上也是向蒙古諸部表明跟著朝廷是有肉吃的。綜合各方面考慮,這個差事自然就落在了策棱頭上。

    弘陽聽到他這么說,笑著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我和大哥想得一樣。”

    雍正點頭,和海棠對視了一眼:“既然咱們想得都一樣,回頭過年的時候你們和你們這位姑父好好聊聊。”

    兄弟兩個一起應是。

    今年去主持祭祀的是老六阿哥,現在還奔波在去各處皇陵的路上。海棠匯報完之后都已經是除夕了,又是一年過大年,今年過年的氣氛不如往年,畢竟皇室剛去世了幾個重要人物,因此祭祖的過程顯得十分沉悶。

    雍正在對祖宗們讀祭文的時候,想起十三阿哥和去世的兒子,忍不住涕淚長流,數次哽咽,差點讀不下去。

    等到祭祖過程結束之后,他被人扶起來,眼睛都是腫的。

    在場的諸王貝勒們看著他的模樣,有的人心里恥笑,有的人生出嘆息,更多的人是生出不解:就這么一個冷心冷情面如閻王的人也有心疼的人吶?當初他對大家下手的時候可從來沒手軟過,這真是鞭子沒湊在自己身上不覺得疼,一旦抽在自己身上,疼得哭哭啼啼,不講一點兒君王顏面。

    就整體而言,今年的宗室也是日子過得跌宕起伏。

    開始做生意之后,今年是大家可以正大光明顯擺收入的第一年。然而這一些人的表情說明了人世間的生活是真的參差不齊。

    有的人賺到盆滿缽滿,如平王他們家,這家人是被動賺錢。一直以來大家覺得賣筆墨紙硯其實是不賺錢的。畢竟讀書是一種很小眾的行為,大家都知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然而能讀得起書買得起紙筆是很少人才能做到的。

    市場不大,這樣的生意能賺個溫飽就行。沒想到他們家居然賺錢了。

    提起這個弘歷的臉都是紅的,她臉紅絕不是害臊,完全是氣的。

    當祭祖過后,大家一塊兒出來的時候就有人說:“今年祖宗保佑平王他們一家,這真的是既賺錢又添丁,好事都讓他家趕上了。”

    平王聽見了這酸話也不惱,這人也不是個軟柿子,當時就高聲回復過去:“這真是得祖宗保佑了,今年過年我們家小孫兒要出來跟大家見面,各位可要把壓歲錢準備好呀,給得少了我不樂意。”羨慕嗎,接著羨慕去。

    有賺的就有虧的,要是虧得明明白白倒還算了,有幾家人是真的被人家騙了?這錢丟得不明不白到現在還沒轉過彎兒來。

    大家祭祖出來的這些話海棠聽到了,這些親戚們的遭遇讓她真是心如平湖。沒想到大年初一過了之后,大家在新年里面互相串門的時間里形成了一個共識:勇王才是財神爺呀,跟著她掙錢不吃虧。

    他們圍著扎拉豐阿問:“你們家的賬本誰打理?”

    扎拉豐阿一開始不知道這些人的想法,就回答說:“我們家的管家和賬房那些人啊,怎么了?”

    一群人說:“管家和管事兒們都是一些跑腿兒,你們家錢財上面誰做主?”

    “這還用問嗎?自然是我們家格格。”

    這些人也沒有再問,扎拉豐阿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等到海棠家里面宴客的時候一群人圍著海棠說話,紛紛哭訴說自家不懂得如何做生意賺錢,想請海棠幫著打理他們的資產。

    海棠自然不愿意,一口回絕,這些人沒辦法就找上了弘陽。

    弘陽倒是想練練手,他一直對金融經濟這些事很感興趣,然而無論是雍正還是海棠都力求穩健,并且瑩瑩日后能在這方面大有作為,他心里十分羨慕,有這送上門的好機會自然表示要考慮考慮。

    這種事兒也不是人家求一次就答應的,弘陽在康熙身邊長大,康熙沒少教給他怎么玩弄人心。整個新年里面他都在琢磨著怎么讓這些親戚哭著求著把錢心甘情愿送給他,并且如果賠了還不讓他賠。

    而海棠這個時候則是在操心著種痘的事情,月娥和她說他們夫妻和其他一些人家一起決定在二月之后的三月四月中挑一個合適的時間,把孩子們送到城外一處莊子上,集體種痘。

    這些人家都是皇室近支,這里面還包含了二十五阿哥,海棠聽說了之后,對這件事很上心,就和雍正商量自己打算親自去坐鎮。

    海棠親自吩咐親自督辦,海棠把這件事當成大事,以至于為了這件事推辭了去書院訓話,她把開學時候的訓話推遲到了五月份放假。

    放假后,這些學生要到造辦處去打下手,如果不想去可以回家,然而這些孩子都是普通人家甚至是一些貧苦人家出來的,暑假回去的車票非常貴,書院不給報銷,而且回家去吃喝都要自家掏錢,還不如留在早班處打下手,包吃包住,還能跟著學點東西。

    弘陽忽悠完親戚后一邊給海棠跑腿,一邊開始掙外快,摩拳擦掌地干起了自己的副業。

    三月初一群小孩子們被送到了城外十四阿哥的莊子,十四阿哥當初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要自我圈禁,可是后來發現雍正沒和他計較就開始過自己的日子,并且這日子過得十分瀟灑,和自己相熟的人每日約酒聊天,既不用當差,也不用操心家事,日子過得相當自在。

    就是在這種自在生活中,他的莊子就被閑置了起來。如今主動拿出來讓大家用,贏得了全家上下的贊揚。

    眼看著小孩子一個一個地進了自己的房間,海棠也跟著住了進來,這個莊子就要從外邊封閉,再打開最少也是半個月之后了。

    人痘法常規接種分為兩種,北方用的是旱法,南方用的是水法。

    所以海棠就看著太醫把痘痂粉混合著樟腦冰片等一起吹入到小孩子的鼻孔里,這是讓他們輕微感染,最后靠自己的免疫力產生抗體從而熬過這一關。

    一群小孩子排著隊仰著頭被太醫吹粉進鼻孔,年紀大的惶恐不安,年紀小的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有的打了幾個噴嚏之后,一群小孩子還樂得哈哈笑。

    隨后就把他們送回各自的房間,整個太醫院里來了五分之四的太醫,就是應對這次種痘發生意外。

    這里面有雍正反復交代認真照顧的百歲,這一院子所有人的性命加起來都沒有百歲的性命重要。所以這一些太醫也被反復囑咐過,他們抽調最好的太醫去侍奉。

    晚上很多孩子開始發燒,這里就有百歲。海棠為了應付突發狀況,已經做好準備打算這幾天吃睡都克制一些,要把這些孩子們照顧好。一晚上過去,發燒的孩子有很多,發熱之后,就等著他們身上起膿包,如果能順利出現膿包,那么就證明過程良好,起不了膿包則是一種危險信號。這里面能順利起膿包的有很多,百歲就在里面,也有一些一直發燒遲遲不能冒出膿包的,這里就有弘暉的大女兒嘉樂。

    但是在一眾病人里面有一個很特殊,太醫往她鼻孔里吹了兩回痘粉都沒有發燒的安康。

    所有人都在床上躺著起不來,唯獨她還能蹦蹦跳跳地出來。吃飯的時候甚至還向海棠抱怨,她不想再讓太醫往她鼻孔里吹痘粉了,因為太醫捏著她的鼻子捏得很疼。

    然而這小姑娘還不知道太醫們又商量了一遍,又來找海棠,說可能是因為小姑娘有鼻涕,所以兩次種痘都不成功,他們打算用南方的水苗法再試一次。

    水苗法比旱苗法更痛苦一些,危險性最小。

    這個辦法就是把痘痂研磨成粉,加一點點清水調成糊狀,涂在棉花上,隨后把棉花裹成棗核大小塞到鼻孔里面停留六個時辰左右。

    海棠同意了這個辦法,安康小姑娘被一群乳母摁著,太醫把棉花塞到她鼻孔里,留一節棉線在外面,小姑娘號啕大哭,再不和祖母好了。

    海棠也很心疼,無奈只能嘆息。除了要照顧自家孫女之外,她還要天天巡視,對那幾個出痘慢的要重點照顧。

    這樣又過去了兩三天,幾個一直發燒卻不出膿包的孩子也終于出了膿包。可是安康小姑娘還是沒發燒,現在看見太醫就大哭著躲開,往鼻子里塞棉花的過程太痛苦了。

    海棠一方面是怕孩子有了心理陰影,打算停幾天再用一遍旱苗法。而這些太醫們又把另外兩種辦法給祭了出來。

    分別是:痘衣法和痘漿法。

    之所以用這種辦法,是因為這兩種辦法非常好取材。痘衣法是用得過天花小孩子的衣服給其他沒得過的穿。這別院里面除了安康之外大家都得了天花,所以這衣服多得是。

    痘漿法是用新鮮的豆漿,痘漿也就是天花病人身上膿包里的膿液,涂抹到孩子的鼻子里,這樣做危險系數太大,海棠不同意。

    海棠這個時候就已經打退堂鼓了,覺得自家孩子八成是免疫力比較高,不想再折騰了。

    就在這時候,照顧安康的乳母跑來說安康身上起痘了,就是沒發燒。

    第635章 樂生悲

    安康出痘的速度很快,從發現出痘到全部出痘也就用了一天時間。

    這一天時間里小姑娘覺得渾身上下特別癢,為了防止她亂抓亂撓把他的兩只手都給包上了,就這樣還要好幾個人看著她,因為一錯眼看不住,小姑娘就開始亂蹭。

    別人都躺在床上,連起來都難,她不僅不發燒還活蹦亂跳。甚至在她說胃口不好的情況下,一頓飯能干掉兩個小包子兩小碗粥一個雞蛋一碟子涼拌菜。并且躺不住,還想出去到門外和人家玩。

    一天之后她的痘痘開始轉成痘痂,觸摸的時候有了硬硬的感覺,讓太醫都覺得不可思議,這速度太快了。完全轉成痘痂后到院子里玩耍的時候,那些出完痘的孩子也就剛開始能下床走動。

    安康整個人在整個過程中都是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別說侍奉的人了,就是太醫都嘆為觀止,這樣的孩子真的少見。

    漸漸地小孩子們能出門了,但是大部分人出來之后還有這樣那樣的病痛,甚至很多人顯得萎靡不振,十分憔悴,不少人還瘦了一些。好就好在這次出痘都成功了,海棠能把他們一個不少地帶回去。這消息傳回西郊大家都很高興,積極準備接各家的孩子回去。

    這次別院里面用到的床褥和孩子們穿過的衣服全部銷毀,甚至連太醫和侍奉的人身上的衣物也要全部銷毀。同時在大家離開后會對別院里里外外進行一場消殺。

    這些孩子一直住到了下旬,完全康復之后別院開始消殺,為了避免傳染,不讓來接孩子,統一把孩子們送回西郊。

    一切準備妥當之后,這些孩子男女分開,洗澡沐浴熏過草藥,先送來的衣服給孩子們換上,接著排隊上車。到了西郊后各家的人等著領走各家的孩子。

    在一眾有氣無力憔悴消瘦的孩子中,胖嘟嘟有活力眉飛色舞的安康就很有吸引力,每個人都會對她多看一眼。這實在不像是去種痘了,倒像是出去玩了一場。

    扎拉豐阿和弘陽也等著接人,看到她跑來,扎拉豐阿蹲下說:“安康,好孩子,讓瑪法抱抱。”

    在一眾“回來就好”“瘦了這么多遭了不少罪”的聲音里,他實在不好意思跟著說“瘦了”“受罪了”,但是心疼孩子的心是不少一點的。

    出去了一趟,雖然只有大半個月,然而安康也成長了不少。她沒跟去年那樣跑過來求抱抱,反而是拍拍瑪法的肩膀說:“我都是大姑娘了,不能再抱抱了,瑪法你不要難受,我都回來了。”

    扎拉豐阿差點感動哭。

    弘暉把自己兩個孩子帶著跟海棠說:“姑媽,多謝您,您先回去歇一天。明日侄兒再上門感謝,今兒先把他們送去給皇阿瑪看看,我皇阿瑪一直惦記他們呢。”

    海棠說:“去吧,我先回去睡一覺,果然年紀大了,這些天不少熬夜,現在覺得很疲憊。這次的事情由太醫進園子跟你皇阿瑪匯報,他們比我清楚得多,我就不再贅述。”

    回到園子里,家里人拉著安康一頓稀罕,月娥摟著她問:“難受不難受?”

    安康說:“不難受,一點都不難受。”

    跟著她的乳母被放假了,沒人給她作證,看到父母都是一副“孩子大了知道安慰人”的表情,她急地拉著海棠給她作證:“祖母,你快告訴我阿瑪額娘,我一點都不難受?”

    海棠就逗她:“你癢的嚎叫的時候不難受嗎?”

    “那是癢,不是難受,我沒有發燒,又沒有躺著,我一點都不難受。”

    海棠點頭:“她是真沒發燒,每天起來跑著玩兒。”

    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很驚訝,把安康得意壞了,笑得很開心。

    接下來大家說到自己當年,最兇險的是扎拉豐阿,差點死了,主要是大夫悉心照顧幾次施救,要不然現在骨頭都腐朽了。

    海棠回憶自己當年,就說在王府里面也都是靠著乳母和太監們照顧。

    這就是為什么不少權貴有的時候明知道身邊的人仗勢欺人,還是要縱容他們一樣,因為在很多人生重要的節點,都是這些人陪著度過的,甚至有時候和他們的感情比和親人的感情都親。

    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團聚,在圓明園,此時的雍正也很歡喜,雖然嘉樂還很憔悴,但是百歲已經恢復,正圍著他嘰嘰喳喳說話,雍正看他安然無恙自然是心滿意足。

    烏雅氏也很開心,就提議中午在暢春園擺幾桌,大家一起聚一聚。

    雍正欣然答應,還派蘇培盛親自去海棠家以弘暉的名義謝她照顧幾個孩子,雍正對蘇培盛囑咐說:“你去了之后機靈點,如果是你勇王主子沒休息,你將他們全家請到園子里來大家一塊熱鬧熱鬧。若是休息了這話就別說了,把東西放下就回來吧。”

    蘇培盛坐著車來到海棠的郎惠園,把東西放下后看到海棠沒休息,就請她去一趟園子里,就說歡聚飲宴。

    以海棠對雍正的了解,這宴席規模不會大了,也就是大家坐在一起吃吃飯。其高興意義遠大于聚餐的意義,不過他都這么說了,自然是帶著全家去了暢春園。

    趁著天氣好就在鳶飛魚躍亭擺了幾桌,中間用屏風隔開,男女分開吃飯,小孩子們顯得非常高興,東邊跑跑西邊逛逛,因為今日確實高興,雍正也沒讓他們守規矩,高高興興地帶著全家吃飯。

    吃到一半他就來了興致,讓大家行酒令,因為下面的小輩要給親人守孝,所以大家以茶代酒,高興一番。

    《淮南子》里面說“夫物盛而衰,樂極則悲。”果然在雍正高興的時候出了事兒,有人急匆匆地送來了一封折子。

    雍正看了看封面,這是一封加急的折子,封面上倒沒寫什么內容,他也沒著急,跟幾個小孩子說:“這是岳鐘琪送來的,岳鐘琪你們知道他祖宗是誰嗎?”

    百歲說:“岳武穆!”

    名將謚“武穆”的有很多,但是人家一旦提起武穆來,一般就是說岳飛。

    這片大地上很少有人不知道岳飛,所以百歲說出來后好多孩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雍正就說:“是啊,是岳飛岳鵬舉。岳鐘琪是岳飛的二十一世孫。”

    他一邊說一邊打開折子,旁邊坐著的弘暉避免百歲看到折子內容,就提著筷子夾肉喂給百歲。百歲果然被吃的吸引,也沒把眼神放在折子上,張大嘴等著投喂。

    旁邊幾個小孩子羨慕壞了,紛紛鬧著要吃,弘暉看著一群把嘴巴張得大大的孩子,笑著挨個投喂他們。

    然而在這歡樂的氣氛里,雍正把折子一把砸到了地上,氣得胸口上下喘息,把屏風這邊的人驚呆了。沒人敢看折子上面的內容,紛紛起來跪下求他息怒。

    雍正如發怒的老虎,起來在亭子里走來走去:“氣死朕了!真是氣死朕了!”

    大家都看著弘暉,弘暉就問:“皇阿瑪,何事發怒?”

    他問話的時候,海棠從屏風那邊出來,問道:“怎么了?四哥突然發怒,額娘差我來問問怎么了?”

    雍正對海棠說:“有歹人誹謗朕!”

    海棠去撿起折子,看了開頭就忍不住皺眉!

    她上輩子聽過雍正的死因之一,民間傳說雍正被呂四娘割了腦袋,呂四娘刺殺成功后提著腦袋出了乾清宮揚長而去,雍正下葬的時候因為缺腦袋,只能在棺木中放金鑄的腦袋充數,勉強算是全尸下葬。

    這里面不得不提一下呂四娘,民間傳說呂四娘是呂留良的孫女,因為雍正殺她滿門,她才苦學武藝為家門報仇。

    呂留良其人是明朝的遺民,是個抗清義士,他家族世代做官,他是他父親的遺腹子,由他三哥撫養長大,后來他三哥和史可法一起守城,結局額可想而知。

    康熙年間,康熙設立博學鴻詞科籠絡文人,清朝數次征召他皆不應征。他反清復明的思想隨著他的文稿在江南流傳。雍正對這人一直都知道,因為康熙年間呂留良拒絕了博學鴻詞科的征召名聲大振,雍正數次聽他謗議康熙,然而呂留良去世得早,到雍正登基的時候已經去世四十余年了。人都不在了,雍正就是想做個孝子給皇父出氣也沒機會,所以這事兒就過去了。

    可是江南文人里面受到呂留良思想影響的人很多,其中一個叫曾靜,他一直想反清復明,并且開始行動了。曾靜以前和呂留良的弟子來往頻繁,對呂留良的學說推崇備至,就派弟子張熙去勸岳鐘琪反叛。

    后來曾靜和張熙被岳鐘琪捉拿送到京城,曾靜搖尾乞憐,把鍋甩給了呂留良這個過世五十年的人身上,同時把呂留良的弟子也拖下水,順便把八爺黨也攪和了進來,本就危險的局面摻和了八爺黨,雍正瞬間應激,整個人都爆發了。

    曾靜張熙因為寫了一篇《歸仁錄》得以活命,但是呂留良一家和呂氏弟子都沒有那么好的運道,發往寧古塔與披甲人為奴。又因為雍正是暴斃而亡,所以民間傳說他被呂四娘斬首。

    這案子還是來了。

    海棠一點點往下看,岳鐘琪在折子里詳細地寫了對方如何勸他反叛。

    張熙跟他說:“你祖宗乃是岳飛,滿人的祖宗是金人,你祖宗抗金,而你卻侍奉金人的后人,把岳武穆的顏面置于何地?”勸說岳鐘琪為祖宗報仇,為漢人雪恥!

    為了勸說岳鐘琪,他還把雍正極盡丑化,雍正在張熙的嘴里簡直就不是個人,他為了皇位毒死了親父,此乃是不忠不孝!他為了美色霸占了庶母,此乃是違背人倫!甚至殺死了哥哥廢太子,屠殺了名聲比他好的八賢王,這都不是人了,比畜生都不如!

    雍正是不在乎顏面,但是這么說他,他也是會暴跳如雷!

    岳鐘琪能寫出來的也就這些,私下里不知道還編排了什么難聽話!

    第636章 皆反對

    這件事的最終結果會牽扯出一本《大義覺迷錄》來!

    海棠看著還在盛怒中的雍正,一時半會不知道該說什么合適。

    雍正已經生氣地嚷嚷讓岳鐘琪把曾靜和張熙送往京城!

    岳鐘琪在陜西做官,火車直通西安,送兩個犯人進京實在方便。

    幾日后曾靜和張熙被送到了京城,雍正推開一切事情特意見了曾靜。

    因為隨著犯人而來的還有對犯人的身份背景介紹。

    和那些名滿天下一呼百應的大儒不一樣,曾靜僅僅是個縣學生員,平時以開私塾教授學生為生,他做出這件大事的時候已經五十余歲,總體而言,這是一個沒人脈沒名聲的窮老讀書人。

    這樣普通一個人是怎么生出勸降岳鐘琪這樣的心思呢?為什么一把年紀要出來反清復明呢?

    拋開這些疑問,隨同犯人而來的還有一些犯人的言辭。

    以往外邊的傳言說雍正毒殺了父親,這僅僅是猜測而已。盡管外邊的故事講得繪聲繪色,但是和實際情況完全不一樣,甚至有些故事經不起推敲,一旦推敲其細節,就會發現這毫無邏輯可言。

    比如外面說圣旨注明“傳位十四阿哥”,被改成了“傳位于四阿哥”。這種猛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但是只要看過朝廷文書的就知道這完全就是胡說八道的傳言也是甚囂塵上。這種重要的文書必然是滿蒙漢三種文字記錄,三處對照一致才生效。再有就是某阿哥是口語,落到了字面上必然是“某皇子”或者是“皇某子”,傳位詔書這樣重要的文書,必然是慎之又慎,不會隨意寫成某阿哥。

    所以就是外面編撰,也只能增加茶余飯后的談資,外面的人壓根不知道皇家的生活是什么樣的,權力中樞是怎么運轉的。

    然而曾靜和張熙給岳鐘琪講述了雍正毒殺皇父的事情,這里面有很多就是發生在暢春園的事實。

    雍正更好奇是誰把這一切告訴了這個沒人脈沒錢財和官場一輩子沒聯系的老生員。圣祖駕崩前后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無論怎么解釋,他都不該知道暢春園里面發生過的事情。以曾靜的出身和過去五十年的人生軌跡,他永遠不可能和皇家有交集。

    綜合所有的問題,雍正決定見見曾靜。

    曾靜披枷戴鎖被送到圓明園,雍正問他:“你是如何得知朕毒殺了先帝?”他一邊問一邊看送來的紙張,上面記錄:圣祖爺病重,醒來后發現四皇子胤禛立在床邊,他厲聲喝問四皇子是如何進入寢宮,然而四皇子笑而不答。圣祖爺急呼左右近侍,許久不見人來,大聲罵道:“皇九女誤朕!”隨后有人送毒參湯進寢宮,四皇子親自把毒參湯灌入皇父口中,不到一刻鐘圣祖斃命。

    當然,以上部分是所有供詞里面僅有的胡編的一段。剩下的全是真的,連同在靈前的爭執,十四阿哥當時脫口而出的話都被記錄在紙上。更是把圣祖爺去世后諸位皇子的舉動復述了起來,這里面就包括十七阿哥西直門夜奔。

    曾靜回答說:“昔日八王爺的屬下發配到雷州,路過我的家鄉,我從他們嘴里聽說的。”

    雍正覺得這真是除惡不盡留下的后果!

    當初就該把老八的人全部送下去見他!

    這個案子也在朝廷上引起軒然大波,雖然具體細節不知道,但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內容被傳得到處都是。

    海棠聽下面人講,曾靜派遣弟子張熙去勸岳鐘琪反叛,岳鐘琪當時就把張熙拿下拷打,然而這張熙在拷打之下居然挺了下來,還不斷勸說岳鐘琪,還說他們的人在江南已經成勢,只要岳鐘琪答應反叛,到時南方傳檄而定,趕走滿人就在須臾之間。

    岳鐘琪看他死活不愿意供出同伙就換了法子,假意答應了張熙,張熙也確實天真,就相信了岳鐘琪,隨后寫信把曾靜請來。

    岳鐘琪這才發現自己是真的兜不住這件事了,急忙報給雍正。

    對這件事關注的人比較多,幾乎是朝廷上下都在關注這件事。

    雍正和曾靜聊過后讓人把他關押了起來,隨后在近親和子女跟前說:“他不過是一個鄉野村夫,認得幾個字,沒出過家鄉,更沒來過京師,又有幾分迂腐呆性在,崇尚俠義。江南呂留良著述在江南盛行,他拿來讀了受此荼毒,也能理解。”

    雍正認為曾靜只是個迂腐書生的原因是曾靜只想著反清復明,反了之后呢?他沒想過。雍正問他岳鐘琪真的反叛了,大軍會跟著一起反叛嗎?就算反叛了,這支大軍怎么養?問他算過養一支大軍需要多少糧草嗎?曾靜的回答是取陜西養軍,至于怎么養,民計民生如何安排,他也不知道。

    所以雍正覺得這老頭不成氣候。這恐怕是開天辟地以來頭一回有皇帝替反賊說話,別說眾位皇子了,就算是老六阿哥這樣的親兄弟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老六阿哥說:“四哥,那人是個反賊,反賊呀!”

    雍正點頭:“他雖然是個反賊,然而心思單純。如今已經被押送到京城,不算是咱們的心腹之患,心腹之患還在于呂留良身上。”

    弘時說:“呂留良都死了幾十年了!”

    雍正立即說:“但是他那反賊言論還在。”

    海棠立即說:“這件事簡單,去江南把一些書籍收繳了焚毀就行。”海棠不想讓這件事情鬧大。

    弘歷立即說:“姑媽,光燒了書還不行,必須把這件事兒的根兒給鏟除干凈。呂家人和呂氏弟子一概不能饒了。”

    海棠說:“曾靜也說了,他派人去呂家,想要拜讀呂留良的大作。呂家后人把所有的書籍一股腦地給他們了。如今呂家里里外外干干凈凈,人家也是踏踏實實過日子。如果這個時候斬盡殺絕,到時候天下會怎么想?江南會怎么想?”

    弘歷說:“這個時候就該殺雞儆猴,讀呂留良書籍的人那么多,江南受此荼毒有此心思的人更多。這個時候若是不殺雞儆猴,到時候烽煙四起想攔都攔不住。”

    兩個人說得都有道理,宗親們更贊成弘歷的辦法。

    弘歷問弘暉:“大哥,你覺得呢?”

    弘暉就知道這小子故意不讓自己躲,他也沒藏著掖著,和雍正說:“皇阿瑪,兒子的意思和姑媽的一樣。這件事收繳書籍就算完事兒了,如果不放心,那就限制呂家和他家弟子們的后人三代五代不能科舉不能出仕。至于江南百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咱們現在和當年入關的時候不一樣,那個時候最著急的事情是坐穩天下,如今坐天下這么多年了,不能再和當年一樣的心態了。”

    雍正點頭:“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畢竟咱們家已經有三代人在這里治理天下,你瑪法坐江山有六十一年,世祖章皇帝和朕都算上,也是快百年了。眼下哪怕是一些耄耋老人也和明朝無關。這些人都是朕的子民……”

    眼看著他的語氣越來越傾向于大哥,弘歷忍不住說:“皇阿瑪?如果一味縱容,天下有變,想彈壓是很難的。”

    雍正擺擺手:“朕一貫奉行‘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曾經親手書寫這兩句掛在書房,如今朕想向百姓們解釋當年的事兒。讓百姓們都知道,朕就是這樣的漢子。”

    大家都驚呆了,海棠心里尖叫,嘴上問道:“解釋?什么解釋?”

    “朕打算公布當年汗阿瑪去世前后的事情,批駁如今的流言蜚語,告訴百姓們朕沒有對圣祖爺下手,朕想孝順他都找不到機會,朕也沒和妃母有染,瓜爾佳氏如今好好地過日子。二哥是病逝的,老八是當年他給汗阿瑪送斃鷹的時候死活不吃藥留下的病根,朕就算沒關著他,他也活不長久。”

    此時在場的人都覺得天雷滾滾,這意思是他不僅想把老爺子去世前后的事給抖摟出來,還想把斃鷹這件事也給抖摟出來。牽扯到廢太子的時候是不是還要把兩廢太子的事情給抖摟出來?

    天啊!

    老六阿哥說:“四哥,您也不必如此認真,這種事兒還是不要說了吧,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沒有把自家家事攤出來讓大家點評的。”

    弘時也說:“關鍵是咱們說出來他們信嗎?”

    弘晝說:“您一旦把的一些事說了,弄得咱們家跟戲子一樣,把家里面的這點兒事當成大戲給大家看了。”

    在場的人都反對,沒一個贊成他把這件事宣揚出去的。

    海棠就說:“你何必自證,將來必有公論。”

    但是雍正不這樣想,他覺得開誠布公告訴百姓們事實真相會更好。某種時候他也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意志不堅定也不會推行改革,意志不堅定做不出和朝臣宗親對抗的事兒來,所以這個時候很多人反對,他還是堅持向百姓解釋,這場御前會議算是不歡而散。

    犯罪剛剛押送到京城,這里面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用來審問定性,所以這件事暫時擱置。

    眼看著雍正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去做這件事,海棠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解釋的時候別帶上我!

    請把我刪了!

    這話她暫時沒法說,海棠還想再努力一下,試圖讓哥哥遠離黑歷史,但是目前來看,很難啊!

    第637章 觀夏收

    大家散了之后,海棠想勸雍正打消念頭,她就和雍正說起了《西游記》。

    說到了唐三藏到天竺國碰到了玉兔招親,先別管前面玉兔招親有多么熱鬧,就說后來玉兔現了原形,脫落所有的衣服光板跑到花園去把搗藥的玉杵拿出來和孫悟空對打,讓滿城百姓看到公主□□。

    再后來孫悟空追到毛穎山,眼看要打殺玉兔,太陰星君帶著月中嫦娥們來求情。孫悟空把他們和月兔帶到了天竺王城,太陰星君和眾仙娥在云層上受到萬民朝拜,就在這時候豬八戒飛上去,抱著老相好也就是其中一個仙子就要親熱,無論是太陰星君還是眾仙娥都寂然無聲。

    萬民朝拜的仙子看上去威嚴美麗,不過是神仙們的玩物罷了。云層上的天宮也不過是另一個人間,就因為高高懸浮在天上不與人間來往,百姓才覺得神仙是救贖,才覺得至高至上有公平,才信眾生平等,才會盼著活著的時候積福積德他日能入極樂世界。

    海棠就勸雍正:“不解釋倒也罷了,一旦解釋,就如玉兔剝了衣服仙娥在眾人面前被妖怪凌辱,一絲尊嚴留不住,反而會讓下面的百姓笑話。別人會想著這天下你愛新覺羅家能坐,難道我就不能坐?曾靜是這樣想的,別人也會這樣想,這件事最好的辦法就是處理了曾靜張熙,然后就此打住。也不結案,就懸而未決,越是懸而未決,關注的人越是惶恐,因為不知道朝廷會什么時候突然發難,自然小心翼翼。”時間長了之后,這件事就過去了,這場文字獄就會消弭于無形。

    雍正沒說話。

    海棠就用他在乎的事情勸他:“昔日秦始皇出巡,劉邦看了就說‘彼可取而代之’,天下有錢人從里面窺視到皇家的生活,就覺得皇帝老子過得還不如我呢,何以分貴賤?往后還有什么敬畏可言。”

    何以分貴賤?這是貴人們最在乎的了,就是不知道雍正會不會在乎。

    海棠說到這里就不再勸了:“該說的我也說完了,然而弘暉年輕,他和百歲不能出現在里面。”

    這個雍正懂,雍正說:“你讓朕再想想。”

    海棠從雍正跟前出來。

    下午回到家,弘陽就在接海棠的時候問:“您說舅舅還會跟天下解釋嗎?”

    海棠點頭:“有九成可能會。”

    弘陽就忍不住嘆口氣,兩天后他去找雍正,因為曾靜是湖南永興縣人,所以為了調查曾靜,刑部侍郎帶人去湖南調查。特別是張熙對岳鐘琪說他們在兩湖兩廣江西云南貴州等地都有他們的人,到時候只要岳鐘琪舉大旗,這些省份就可以傳檄而定,所以雍正派出宗室成員帶隊前去查看。

    幾天過去后刑部傳來了消息,已經控制了證詞上的一干人等,接下來就是審訊,弘陽把消息拿來送給雍正。

    天氣熱了,地里的冬小麥都快熟了,雍正帶著弘陽去看小麥。

    兩人在圓明園的田地里面查看莊稼,踩著田埂把里面的雜草給拔了。

    雍正就說:“朕一直讓你們兄弟們不必穿的太好,要是干活,穿一身好衣服都糟踐了。可是你們都年輕,喜好華服美食。朕年輕的時候也是這么過來的,所以就沒有說那么多,說得多了你們就要頂嘴,說這是皇家威儀,輕易不能損壞。又說眼下一個人過得好不好,不就是從衣服上看出來嗎?極力打扮自己,就是讓自己看著體面一點。”

    弘陽笑著說:“愚人多,自然是只看外表,也有些人是先敬羅衣后敬人,說白了這都是世人愚昧。您怎么有此感慨啊?”

    “還不是最近在朕耳朵邊嚷嚷皇家威儀的人多了。”

    雍正從田埂上出來,把手里的雜草扔到地頭,帶著弘陽往樹蔭下去,兩人坐在樹蔭里,雍正問:“你覺得朕該特別解釋一下嗎?”

    弘陽反問:“您為什么非要解釋呢?我覺得《圣祖實錄》里面講得夠清楚了。”

    無論是明實錄還是清實錄,這些編年體史書以時間和奏折內容為主題的記載是最貼近現實的,而正史是后人編纂的。

    雍正為了保護康熙的形象,對實錄要錄入的內容做了大范圍刪除。然而實錄這種記載都被官方收藏,民間很難看到,所以雍正才要解釋。

    弘陽就是提醒他,一旦解釋他和八阿哥之間的恩恩怨怨,就繞不過一件事:奪嫡!

    這里面還有兩個很關鍵的人物就是廢太子和康熙,這兩個人物是在任何時候都躲不掉的,康熙是不是還有圣明君主的形象就看雍正怎么解釋了。

    弘陽說:“南方的百姓會問‘為什么有嫡子不繼承江山,為什么最后要換成庶子’?您如果解釋是二舅舅殘暴丟了儲君之位云云,那么他是瑪法親自教育出來的,親自教育出一個殘暴的儲君,那么大家又該如何想瑪法?

    再有就是,民間有俗話‘兄弟不和是老人無德’,您和八舅舅的爭斗一旦擺上臺面,瑪法少不了被評價一句‘無德’。您想想看,英明如秦皇漢武唐太宗這些人,都在立儲的事情上翻過車,后人又是怎么評價他們的?難道日后瑪法也要被后人們拿來嚼舌頭,讓人對他老人家指指點點?

    我的意思是,這事不是不能解釋,咱們只講一部分實話,把八舅舅當黑鍋甩出去,反正他也真的氣過瑪法,也真的弄過二舅,也真的勢力強大。”

    雍正搖頭:“老八雖然豬狗不如,但是他也精通人性,不能把所有黑鍋都給他背,朕既然要解釋,自然是朕做過什么他做過什么都要說,朕這些做兒子的確實不孝順,公道自在人心。”

    弘陽忍不住說:“舅舅,人心是被操縱的,高明的人就喜歡玩弄人心,您不能否認江南就是有高手。”人家就是不想出來給你做官,人家就是樂意看你家的笑話!

    雍正現在考慮的就多了,依著他的想法,自然是刻印出皇父去世前后的事情發布天下,讓大家都看看,朕不是那弒父的人!

    然而就如弘陽說的,這里面無法避開老爺子,他銷毀了很多老爺子的信件和記錄,只保留了康熙圣明的一面,老爺子的殘忍算計狡猾無情都被清干凈了,現在再解釋,無疑是給老爺子抹黑。

    他說:“朕再琢磨琢磨。”

    弘陽就隨手從旁邊的麥田里折了幾支青麥穗,把麥穗放在手里揉了揉,吹掉上面的皮之后,留下一把圓滾滾的麥粒。

    弘陽說:“您看看,今年的麥粒飽滿,想來今年的收成不錯。”

    雍正從他手里接過麥粒看了看,一把塞進了嘴里吃下去,這不能浪費!

    他和弘陽說起了今年收成的事情,哪怕這片古老的大地緩慢向工業化前進,但是收莊稼這種事兒對于這片大地上的人來講,無論貧賤,都有莫大的吸引力。

    對于普通百姓來講,別說天上下雨下冰雹,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去收莊稼,畢竟大半年的辛苦勞動,下半年能不能吃上飯就在這幾天了。對于權貴們來講,糧食是否豐收關乎著天下是否穩定他們是否能繼續尋歡作樂,糧食才是一切的基石。對待收莊稼這種事情怎么謹慎都不為過。

    雍正對這件事也很上心,海棠親自去巡視京畿夏收,老六阿哥更是親自去黃河兩岸坐鎮。雍正自己則帶著孩子們收糧,讓孩子們從小就要知道糧食是怎么耕種怎么收獲的,別到最后連怎么種莊稼都不知道,那就徹底廢了。

    炎熱的夏季,各家的小孩子嘟著嘴跟在大人身后干活,別說這些小孩子了,就是各家的大人也覺得受不了,汗流浹背不說,整個人彎不下腰抬不起胳膊。

    雍正想要跟著一起干活,但是年紀大了,特別是去年下半年大病了一場,人就變得特別虛,干了一會兒就受不,回去坐在躺椅上看著一群人干活。

    弘晝就時不時地站起來看看皇父在那邊睡著了沒有?一旦確定睡著了,他就讓太監替自己干活。

    可惜雍正就是不睡覺,盡管坐著,看這些人這活做得這么糙恨不得把他們推開親自割麥。

    大人不上進不說,小孩子們也鬧脾氣,這要是普通人家,養了一家這樣的懶蛋,個個好吃懶做游手好閑日子也沒法過下去了。

    里面也有表現出色的,比如弘陽父女,特別是戴著小草帽穿著長袖上衣燈籠褲的安康,那真是一下沒停,把她阿瑪割的麥子捆好抱走,還把地上的穗子撿起來,再噔噔噔跑到地頭,端水給她阿瑪喝,多好一個孩子!

    在安康跑回來放碗的時候,雍正叫住她:“安康,你來,舅爺給你個果子吃。”

    他身邊放著一盤水蜜桃,安康一眼看上了里面的大桃,說:“這個,還有這個,都給安康留著,等會兒干完了吃它們。”

    她一身汗,戴著小草帽的腦門上都有汗珠子流下,雍正用折扇給她扇了幾下,就說:“先吃,吃飽了才有力氣干。”

    安康搖頭:“祖母說了,說要一鼓作氣把活兒干完了才能歇著,要不然邊吃邊玩兒邊干活只能更累。”她指了指頭上的太陽:“還更熱更曬!一口氣把活干完了,坐在這邊安安靜靜地吃完洗手就能回家了。要不然就這一點活干到下午都干不完。”

    說完就把桃子遞給雍正:“舅爺,您給藏著。”

    “放心,舅爺給人藏好了,不讓人家吃。”

    看著安康去干活,雍正看著一群小孩子們陷入沉思。

    第638章 眼前黑

    對于他想跟天下百姓解釋奪嫡這件事,全家反對,而且態度都很激烈。

    雍正不是那種人家反對他就不做了的人,他也承認這些人說得都有道理,這件事做了之后會對皇權有影響,會對圣祖爺有影響,甚至有人說會動搖根基,這些也都有道理,他只是覺得太過夸大,而且這些理由壓根沒有打動他。

    他就是想跟天下人解釋這皇位不是他鴆殺了皇父得來的,這是皇父在眾多兒子當中選了自己,自己的位置來得光明正大。

    現在他看著一群小孩子,有勤奮的如安康,有偷懶的如永琨,他可以不搭理外人的評價,因為他終將去世,但是他要為孩子們考慮。

    這件事公布后,會對孩子有影響嗎?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弘暉把自己的那份麥子收完了,他家的孩子多,嘉樂帶著兩個弟弟干的速度很快,哪怕安康再勤奮,小短腿不停倒騰,也就保證他阿瑪割下多少捆多少,不能把捆好的麥子全部送到地頭。而嘉樂和百歲一直干活,兩勤帶一懶,永琨才有機會摸魚偷懶。

    弘暉不搭理弘晝的求救,帶著幾個孩子到了樹蔭下,把鐮刀遞給了太監,他一邊擰著汗衫上的汗水一邊問雍正:“阿瑪,這麥子還曬嗎?是直接用石磙碾一碾還是曬干些再碾?”

    雍正說:“再曬曬吧。”

    這時候二個小孩子跑到雍正桌邊喝水,永琨一眼看到那一盤桃子,招呼哥哥姐姐來吃,二個孩子一人一個,百歲吃的時候看到弘暉正在往驢車上裝麥子,就叼著桃子去幫忙,父子兩個把一個桃子吃完也裝好了麥子。

    弘暉舉著百歲讓他騎在驢背上,趕著驢把麥子拉到麥場晾曬。

    這時候弘陽那邊也干完了,得益于他閨女勤勤懇懇地捆麥子抱麥子,兩人也很快裝了一車,弘陽讓安康坐在麥子上壓車,牽著驢送麥子到麥場。

    小姑娘很高興,這是她第一次在高角度觀察圓明園景色,眼前是一片農田,遠處是飛檐斗拱,這是她對種地的最初印象。這種種糧更像是富貴者在調節生活,完全沒有田里刨食的認真和期待,因此她在驢車上高興地嘰嘰喳喳,感覺這更像是一場游戲而非是生活。事實也正是如此。

    等弘暉和弘陽回來,安康從雍正那里拿了兩個大桃子和阿瑪一起吃,弘陽就讓她坐在自己旁邊的小凳子上,父女兩個一起吹著熱風吃著甜甜的水蜜桃,看著一群叔叔們干活,嘴里的水蜜桃似乎更甜了!

    弘時家的永瑞立即拋下他阿瑪跑來,坐在雍正懷里把剩下的桃子吃了。

    看著樹蔭下一排人坐著吹風喝水,弘晝覺得此時此刻更難挨。他跟弘歷說:“為什么人要長大呢?”不長大還可以偷懶,長大的反而不能偷懶了。

    弘歷和他不一樣,弘歷想著過幾年自家的孩子也能出來在皇阿瑪跟前露臉了。

    晚上弘陽躺在車里,安康拿著一把扇子對著他呼呼扇風,小嘴還很甜:“阿瑪今天累著了,阿瑪今天辛苦了,阿瑪今天可真厲害,比其他叔叔都厲害。咱們回家一起吃瓜瓜,我要跟瑪法和額娘說阿瑪最厲害!”

    弘陽被夸得不好意思,跟安康說:“咱們家安康也很厲害,今天都沒喊累。累不累啊?”

    “有一點點啦。”

    車子進了前院,到了進入后院的門口,父女兩個一起下車。弘陽跟管家說:“弄點水,爺要洗澡。”

    管家一邊安排一邊小聲說:“爺,剛才佟家來人,說他們家老爺子暈過去,福晉出門探望了。”

    “真的嗎?讓他們趕快打水,爺洗漱過去之后去佟家看看。對了,福晉出去了,咱們家大阿哥呢?”

    “跟公爺在河邊玩兒呢。”

    弘陽帶著安康到了河邊,百壽正撅著屁屁拿小木頭鏟子禍害路邊的花朵,一個人吭哧吭哧刨得可認真了,扎拉豐阿就坐在他旁邊看著。

    弘陽帶著安康來了之后,百壽一把扯住旁邊的花朵,揪下一朵花給安康:“姐姐,給,花花!”

    安康接了過來,把自己的小草帽給弟弟戴上。

    弘陽請安后扎拉豐阿說:“佟家的鄂公爺中暑了,你媳婦回去探望,就留我們爺孫倆在家。”

    弘陽松口氣:“兒子還以為他老人家不行了呢,畢竟一把年紀了。”

    扎拉豐阿說:“佟家的人高壽,不過這事兒也不全是天氣熱的原因,聽說修改了幾次的《大清律》草稿又送去給皇上審定了,據說這次不會再拖,既然這部法律就要定稿,那么隆科多就要被審理,空出來的公爵就成了香餑餑,所以鄂公爺身為族長就不免為這件事生氣。”

    原來是爭爵位鬧的,弘陽就覺得沒必要去得那么早,弄得自己跟趕著去看熱鬧一樣,就說:“兒子先去洗洗,今兒出了一身汗,這衣服濕了又干,干了又濕,渾身不舒服。”

    “去吧去吧,安康也去洗洗吧。”

    安康已經搬到了河西岸居住,這里就是給女孩們安排的院子,一排院子任她選,院子里外都是月季,當初常寧送給海棠的月季花全部種到了這里,本來就是大花樹,如今幾十年過去了,枝繁葉茂花朵繁復,開的花覆蓋了整個院子。

    安康洗完澡扎了個小揪揪出來和弟弟一起玩兒,無奈百壽不愛干凈,直接坐在地上刨坑,安康不停地勸弟弟講衛生,姐弟兩個童言童語讓人聽著直樂,扎拉豐阿還給他們兩個扇著扇子,本以為這又是悠閑的一下午,沒一會兒就聽到門口說佟家二房的爺們來請安。

    扎拉豐阿問:“誰啊?怎么這會兒來請安,這不年不節的干什么來的?”

    管家說:“自然是來打點的,他們二房爭奪爵位,八成想讓主子給他們美言幾句。”

    扎拉豐阿冷哼一聲,就說:“不見,你也暗示他們,他們家的事兒咱們不管。”

    管家問:“畢竟是佟家的人,不見行嗎?”

    扎拉豐阿說:“這都是雍正年間了,不是當年康熙年間,在康熙年的時候紅帶子見了他們點頭哈腰,黃帶子們見他們客客氣氣,如今他們家老公爺不在了,隆科多在大牢里面羈押了幾年,家里早不如當初,還做夢呢?”

    管家應了一聲出去了。

    安康就問:“瑪法,佟家以前很厲害嗎?”

    “可不是嗎?早先圣祖爺對他們家可好了。”

    “圣祖爺啊!我都沒見過。”

    扎拉豐阿覺得還是別見得好,那位老爺子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不過說起來,那位老爺子還在的時候大家的日子過得悠哉。等到那位老爺子不在了,換成現在這位坐到龍椅上,大家都跟被鞭子抽打的驢子一樣,連偷懶都不敢。也不知道下一位皇爺是什么德性,當然了,這樣的話是不能跟小孩子說的,能跟小孩子說的也就是康熙平二藩收寶島征討準噶爾這些事兒。

    此時在圓明園,弘暉他們兄弟在雍正的寢宮里面帶著幾個男孩子洗漱,女孩子則是去了皇后的寢宮。

    百歲和弟弟們先洗完跑出來陪著雍正說話,雍正摟著小孫子們給他們講先人的故事。

    此時的雍正就在想,他們日后怎么講朕?

    但是隨后一想:朕都已經死了,他們講什么又聽不到。就算是將來到了地下自己也不怕人家嚼舌頭,活著的時候就不怕,死了還怕你們嚼舌頭嗎?

    所以在反復考量之后,他決定:發布!

    這些事還不會立即發布,因為這個案子還沒有了結,但是雍正已經開始構思了,他決定寫好后給孩子們看看,他親自向天下臣民解釋,希望能夠澄清謠言。

    真的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

    好在他很有行動能力,因此已經開始回憶當時的情景并把當時的事情寫了出來。

    他一邊寫一邊回答幾個孫子的問題,等到幾個兒子洗完澡出來,他都已經把開頭寫完了。

    他的開頭就是華夷之辯和正統之爭,百歲能讀懂,看了之后眼睛都睜大了,對雍正說:“皇瑪法,有些事兒不能說。”

    雍正把筆放下問:“怎么不能說?”

    百歲舉了例子:“現在好比炒菜,冷鍋帶水沒擦干凈,直接倒進去熱油,水油不融,瞬間迸濺,已經把廚子和一干人等燙傷了一遍。好在最后水油交融,眼看著油溫越來越高,您再往里面加一瓢涼水,這還會迸濺油星,還要讓廚子再被燙傷一回。完全不需要做第二次倒水,這次倒水沒一點好處,哪怕是讓鍋和油冷下來,只要把火撤了就行,撤掉火這么簡單,您怎么就非要倒水呢?”

    雍正和百歲的生活環境不一樣。

    雍正出生到長大的階段,滿漢之間的隔閡還很明朗,滿人對漢人的提防還很深,康熙甚至做出隨時撤回關外的準備。

    到了百歲出生的時候,他周圍的人很少有人用滿文,大家都已經漢化。袖口越來越寬,讀漢人的書考科舉,就算是鐵帽子王們也開始放棄那一份尚武精神,反而開始多讀書了。滿人已經在思想上成了漢人,區別也就是衣服和發型罷了。

    百歲就和雍正說:“是您看重華夷之辨,所以才這么在乎,天下人才不在乎。”所以解釋了沒用。

    雍正反駁:“不是朕在乎,是天下人在乎,朕只是跟天下人說朕不是一族的皇帝,朕是全天下的皇帝。”

    百歲搖頭:“瑪法,天下人才不在乎,天下人只在乎能不能吃飽飯能不能穿上衣服,天下人要是都在乎咱們這會兒還在盛京呢,在乎的就是那一小撮人罷了!為了這一小撮人不值得您這么折騰。”

    這時候幾位皇子出來,弘暉先看到了雍正寫的開頭,看完覺得天靈蓋都要飛了!

    他把稿子遞給了弘時,弘歷和弘晝趕緊擠過去一起看。

    百歲就和弘暉說:“阿瑪,兒子剛才和瑪法說話,兒子說天下百姓不在乎這個,他老人家不信。”

    雍正說:“華夷之辨古來就有,從《春秋》一直到明朝,這種華夷之辯貫穿始終。”

    弘歷一目十行看完,就說:“雖然有華夷之辯,咱們駁斥華夷之辯就行,汗瑪法去世的事兒就不必說了。”

    弘歷的意思是組織人手和民間辯論,沒必要把皇家的這攤子事攤到外邊說。

    然而雍正對他沒那么在意,問百歲:“你意思是不管不顧?”

    百歲就說:“咱們家已經正位中華,何必在乎幾只蒼蠅?我聽姑奶奶說,日后和咱們必有一爭甚至是必有一仗的乃是西方列強。我雖然不覺得他們是列強,他們雖然有些東西是咱們沒見過的,也遠遠不夠資格稱呼一句列強,可比起面容一樣發色一樣來,那些洋人才是蠻夷呢!”

    弘歷立即說:“百歲這話說得對!皇阿瑪,與其和那些糟腐文人解釋,不如咱們重新編撰華夷之辯,咱們一樣膚色讀孔孟之書都是中華人物,他們與咱們膚色讀書信奉的佛祖都不一樣,他們才是蠻夷!”

    雍正沉思:這似乎也有些道理。

    他點頭:“既然如此,朕重新編寫。”

    “還寫?”弘晝立即改口:“不是,您要親自寫?”

    雍正點頭:“對,曾靜曾對岳鐘琪說了朕十大罪狀,朕要一一反駁!”

    幾位皇子想暈過去。

    這還不是一般的親爹,別的親爹還能全家齊上陣車輪戰,這位雖然也是親爹,但是跟他說話要客氣些溫和些。一旦聲音大了就有可能咆哮御前。而且此人意志力堅定,就算是車輪戰也未必能勸得動的。

    好多人看著百歲,心想你剛才不是小嘴很能說嗎?再勸勸啊!

    百歲也就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大人們都辦不到的事,他更辦不到了。

    兄弟幾個出了九州清晏,就在一起商量這件事該怎么辦。

    弘時比較悲觀:“姑媽和六叔也親自勸了,都不行。咱們不是沒勸過,他老人家在這件事情上很固執,目前來說,還沒人能打消他的念頭。”

    弘晝問:“祖母呢?要不然咱們去求求祖母。”

    弘暉就說:“祖母壓根兒不管,她說了,皇阿瑪無論做什么她都支持。”

    弘晝立即說:“她老人家還在慣著皇阿瑪,接下來怎么辦?”

    弘歷就出主意:“找曾靜,讓曾靜和皇阿瑪再聊聊,聽說他向皇阿瑪低頭了。”

    弘暉說:“沒用,皇阿瑪這書寫出來不是給曾靜解釋的,是給所有讀書人看的。”

    兄弟幾個不歡而散,各自帶孩子坐車回去。

    車上百歲和弘暉說:“瑪法就是太在乎那些讀書人了,我就想不明白為什么他那么在乎那些讀書人。”

    嘉樂說:“因為讀書人會治理天下。治理天下的辦法就在翰林院里面,非科舉不入翰林。”

    百歲說:“我不信!科舉這件事又不是開天辟地以來就有的,以前沒科舉的時候是如何治理天下?”

    他問弘暉:“難道瑪法不知道,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嗎?”

    嘉樂追問:“什么不一樣?”

    百歲說:“現在和以前治理天下的辦法不一樣了!以前是一個縣令就能管一縣,只要他不亂加苛捐雜稅不魚肉百姓就是一個好官。如果他能為百姓們做點什么,那就是一個名滿天下的父母官。比如說修建一道河堤,比如說修一段路,這都是功德啊!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吏部對官員的考評更細化了,每年都要讓縣令把縣中人口數目交上來,里面有多少老人,多少孩子,多少孕婦,多少青壯。除了人口之外應有多少稅收?有多少橋梁?有多少畝耕地?地主多少?佃農多少?無地的百姓又有多少?這一年里面縣里面的大小案子多少?

    然后把今年的和去年的以及往年的做對比,光從對比上就能看出來這個官做得好還是不好。是個庸官還是個好官,是懶一點兒還是勤一點?

    這么多的考核絕不是他一個縣官能做完的,下面的小吏又有多少?這些事情都是一環套著一環。你說這些翰林院里面教嗎?”

    嘉樂聽了看看弘暉,弘暉抱著永琨含笑聽著。嘉樂說:“這些我從來都沒聽說過,你是從哪兒聽的?必然是阿瑪給你講的。阿瑪你都不給我講。”

    弘暉笑著說:“你說錯了,阿瑪沒給他講過,這些事他從你瑪法那里聽說的。”

    嘉樂只能嘟嘴。

    百歲就和弘暉說:“子曰詩云是不能治理一縣的,天下,也不單單是讀書人的天下。”

    百歲年紀小,也僅僅只能說出這么多,再深刻的他就說不出來了。弘暉明白他的意思,就摸了摸他的腦袋。

    等到海棠回來的時候,雍正已經把書寫完了名字還是那個名字——《大義覺迷錄》。

    海棠很難形容自己看到這本書時候內心的崩潰,縱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她還是翻開看了。

    開篇簡單地說了一下寫這本書的原因,接著就是“華夷之辯”和“正統之爭”。

    這個“華夷之辯”很巧妙地樹立了新的標準,洋人才是蠻夷!海棠心里面生出一點希望,難不成四哥真的開竅了?改變很多?光看這個開頭寫的倒是挺不錯的呀。

    接下來就是“正統之爭”,這里面解釋了兩個問題,一來是華夷之間的正統,這里面提到了前元?蒙古人建立的元朝算不算正統?算,這是朱元璋承認的!因此滿人建立的清算不算正統?在歷史上,對正統的辯解一直都有,不算正統的辯論有正而不統與統而不正的區分,在讀書人眼里,清朝就是統而不正。雍正極力證明自家是正統,因為明朝是被李自成推翻的,滿人是群雄逐鹿席卷天下得到的皇位,如果說群雄逐鹿席卷天下不算正統,那么漢朝唐朝明朝都算不得正統!

    什么?滿人乃是蠻夷不是漢人,不能用漢人的標準。朕剛才說過了,洋人才是蠻夷!

    解釋完皇朝的正統后,開始解釋第二層意思,也就是他得到皇位的正統性。

    讓海棠說前面寫得還算不錯,但是后面的內容讓人看了之后眼前一黑。他將隱晦不明的皇權爭斗徹底公開,既然是徹底公開,那么海棠想躲都躲不開。

    曾靜說他弒父,他就從康熙四十七年皇父患病開始講起。數次講到海棠侍奉在左右,到了康熙最后的時光,也是海棠負責安保和侍疾。他把繼位前后的事情都說了,真是說到了海棠力壓諸皇子,令他們不敢多言。

    海棠看著雍正:哥哥,您這是給我招黑啊!

    這真的是解釋嗎?怎么感覺是越描越黑?

    海棠都不敢再想自己日后的形象是個什么樣的形象,難道是容嬤嬤那樣又老又丑滿臉橫肉?做事霸道無比,連哥哥弟弟們都鎮壓,說不定走路都是橫著走螃蟹步!

    哥,我怎么做才能刪了我!

    看到妹妹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雍正說:“你接著往下看,下面還有。”

    海棠翻頁,讀了兩行之后忍不住一巴掌拍到自己的額頭上。

    “這也要寫上去?”

    曾靜說雍正好色,他也要解釋一下,“朕在藩邸即清心寡欲,自幼性情不好澀欲”,“即位以后,宮人甚少。朕常自謂天下人不好色未有如朕者”。“今乃謗為好色,不知所好者何色?所寵者何人?在逆賊既造流言,豈無耳目,而乃信口譏評耶”①

    海棠讀的時候就心情復雜!

    哥,咱們真不必這樣!

    第639章 想辦法

    接下來還有關于他對弒兄、屠弟、貪財、好殺、酗酒、懷疑、誅忠、好諛任佞等一系列回應,海棠都不想再看下去了。

    海棠深深嘆口氣:“四哥……前面的華夷之辨就很好,關于正統這些也能說得過去,至于其他的,就不用回應了吧。”

    “不行,朕若是不回應,豈不是認下了這些事兒!”

    “可……要不然咱們改一改?你要是信得過我,就讓我給你改一改。”

    雍正哈哈笑起來,“別的事情上朕都信任你,但是這件事情朕要親自動手。你們每個人都想替朕改,你們改了之后還是朕想說的嗎?你們改了之后這意思就是失之毫厘差以千里。這件事朕要親自動筆!”

    你動筆也別帶上我啊!

    她嘆口氣,跟雍正說:“那我也只能舍下臉皮陪您了。”快說不舍得妹妹名譽受損要把妹妹的事情刪掉,快說!

    雍正很高興,把草稿接過來很感動地說:“朕就知道咱們兄妹一心,放心,這事兒不會如你們想得那樣的。”

    海棠心里面的小人頓時仰天長嘯,淚流滿面。正在猶豫要不要明著說讓哥哥把自己刪了的時候,外邊太后派人來請,雍正說:“額娘惦記你在外邊吃不好睡不好,這幾天正念叨你呢,去吧,去陪陪她老人家說說話。朕把這些再讀一遍兒,等會兒咱們一起吃飯。”

    海棠拖著步子到了暢春園。

    烏雅氏看到她這模樣,立即問:“你這是怎么了?怎么看著無精打采臉色還不好看?難道是生病了嗎?”

    海棠搖了搖頭,沒有生病,自己只是被打擊了。

    她給額娘請安之后直接一頭躺倒在榻上仿佛跟死了一樣,表現得很安詳。

    烏雅氏看到她這模樣就知道怎么回事:“你四哥把它寫到寶貝給你看了?”

    “嗯,您也知道了。”

    “我怎么會不知道啊,她在那里面把你十四弟差點罵成廢物,你十四弟氣呼呼地來了,和你一樣,往這里一躺兩眼無神。我沒聽說他在里面罵你,你怎么也是這么樣?”

    他還不如罵我呢。

    海棠說:“他把我給夸了一頓。”

    “這不挺好的嗎?”

    “這好在哪兒啊?”海棠問完之后嘆了一口氣,雙手在臉皮上使勁兒一抹,然后像是把什么東西塞進了袖袋里一樣。她說:“我今天把我臉面收起來了,日后我就是愛新覺羅·沒臉·班布拉,小名棠棠。”

    烏雅氏笑得直不起腰,就說:“對啊,人家班布拉干的事兒與你有什么關系?有送來的新鮮河蝦吃不吃?”

    “吃!要白灼!”海棠坐起來,跟旁邊的宮女說:“再來一份金銀蛋,多放點辣椒。”

    宮女點頭應下,出去吩咐了。

    烏雅氏把茶水點心往海棠跟前放,就說:“我是知道你們的,把臉面看得很重。都說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也不能光為了面子不要里子呀。叫我說有里子最好,面子有沒有就那回事兒啊。”

    “您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那戲里面還唱唐明皇和楊貴妃呢,你說普通人要是遇到他們那種事兒還要不要活下去?但是人家唐明皇和楊貴妃不是活得好好的嗎?雖然后來楊貴妃死了,但是你看現在戲臺子上不還是成雙作對嗎?”

    “不能這么說。”

    “對人家這種和咱們家不一樣,我再給你舉個例子。”

    海棠聽了忍不住笑起來:“哎喲,老太太博學廣記,沒想到都能開解我了,不知道這次又說出什么典故來,也讓我洗耳恭聽。”

    烏雅氏笑著罵了海棠兩句,用手指在她額頭上戳了一下,就說:“我就認得幾個字也沒正經讀過書,我要是說自己不是睜眼瞎還能笑掉人大牙呢,不過我年輕的時候侍奉你老子讀書,后來聽你們兄妹說話,再后來聽弘陽他們背書,再再后來百歲來我這里跟我講典故,我也是知道一些的。我雖然懂,可是讓我學出來怕是有些牛頭不對馬嘴,我且說你且聽。”

    海棠一副認真的樣子:“您說,我聽。”

    烏雅氏說:“我聽說唐太宗李世民當時殺他兄弟的時候那是計劃好了的。前幾天百歲和你二十四弟他們在我這里辯論,我聽了一耳朵。話說李世民在玄武門殺他哥哥弟弟之前,是先問過朝廷里面一些大臣的,這些大臣不是他自己人,這些大臣們不贊成不反對,守口如瓶。也是通知過皇城守軍的,這就是為什么玄武門那邊已經有了殺戮,近在咫尺的玄武門守衛卻不動如山,最后消息傳給東宮侍衛的時候已經晚了。你說唐太宗就做出這種事了為什么你四哥就不能做呢?”

    海棠發現有時候深宮婦人的思想也很瘋狂。忍不住點頭:“您說得對!”

    烏雅氏就說:“反正這事兒我是不反對,你四哥想干嘛干嘛,隨他去吧。”

    海棠在她跟前更是無話可說。

    中午雍正來吃飯,興沖沖地對烏雅氏說他準備把他和曾靜的對答也附上,并且曾經還寫了《歸仁錄》一并附錄,同時還把幾次對曾靜的審理和供詞也給附錄上。

    而且這一切快準備妥當了,只要準備妥當校驗無誤后就可以刊印出來了。

    烏雅氏連聲說好,說好之后還不忘給外孫女家拉點生意。她就說:“刊印的事情就交給平王吧。”

    雍正點頭:“朕也是這么打算的,不讓他家白忙,到時候所需費用從內務府出。”

    海棠:……

    槽多無口不知道怎么吐!

    聽說皇上的這本書已經進入了最后校驗,弘歷叫上十三、十四家的人,又喊上弘陽和剛剛從外地回來的弘杲,大家一起商量這事兒怎么辦。

    弘杲說:“我聽大哥四哥他們說你們也是想了好多辦法,最后都沒用。既然這件事攔不住那就別攔了,靜待事情發展吧。”

    弘陽說:“等是要等很久,我聽舅舅說他已經下旨給各級官員,每天早上大家都要聚在一起身著朝服對著這本書三跪九叩,然后聆聽里面的內容。光聽也不行,還要再寫一些文章交上來,他要查看。”

    弘杲瞪大眼:“這種事要持續多久?”

    弘陽說:“舅舅沒說,不過我估計一兩年之內這事兒不算完。”

    十四家的弘春說:“我阿瑪說他要爛在家里,日后不出門了。”

    弘昌兄弟幾個看看病歪歪的弘暾,他們兄弟還在家里面守孝,也只有弘暾被叫進園子里看過一遍,不過弘暾回家說這書上沒他們阿瑪的事兒。此時此刻,十三家的這幾個孩子都不說話。

    弘陽沒說她額娘把臉揣在兜里,就當自己沒長過這張臉。弘杲覺得自家阿瑪也許、可能出現得不多。

    大家看著弘暉,弘暉說:“別看我,我勸了很多遍了都沒用,這是攔不住。”

    弘歷說:“弘皙那伙人已經在背地里笑話阿瑪了。”

    弘暉的態度立即變了:“都有誰?”

    弘歷跟報菜名一樣噼里啪啦把一堆人爆了出來,說來說去都是自家堂兄弟。一邊坐著的弘昌很緊張,就怕弘歷把自己的名字也報出來了,后來沒聽到自己的名字也不敢掉以輕心。

    弘暉冷哼一聲:“饒不了他們!這些人過幾日再處置,阿瑪寫的那本書是真沒辦法了。”

    弘歷說:“未必,弟弟有個法子需要各位兄弟配合,不知道大家敢不敢?”

    弘晝說:“你說來聽聽,你這辦法餿不餿?”

    弘暉就說:“只要能用,只要是個好法子,我不嫌棄餿,弘歷你說。”

    弘歷說:“這書不是讓平王他們家刻印嘛,咱們刻出來一版給皇阿瑪看,然后改動一些散發下去。”

    大家紛紛變了臉色,這小子的膽子可真大。這陽奉陰違讓他做的……沒法說。

    弘歷說完趕緊解釋:“這是目前最有用的辦法了,你們說是不是?除了這辦法咱們還能有什么辦法能攔著這件事兒?”

    弘陽也說:“這種事要是讓舅舅知道了他能氣得不吃飯,舅舅一把年紀,他想干點他愛干的事咱們就算是不贊成也不用這么拆他的臺。這種事兒要做你們做,我是不做。”

    弘時說:“不妥,不妥,不妥。”

    弘杲覺得風險太大,“這主意太餿了,不行,不行。如果真的做了,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皇阿瑪他較真,萬一這件事做完之后他又寫了一本呢?”

    弘暾就跟弘暉說:“這件事情早晚會東窗事發,瞞不住的。如果他老人家真的生氣了,說不定還會在這本書前面補上個序,說明自家孩子調皮,為了免于家丑外揚,特意刪改了第一版,大家以第二版為準,上面本來沒咱們的事,可是咱們又通通跟著長輩一起上了這本書,這不等于偷雞不成蝕把米嗎?”

    十四家的幾個孩子也紛紛點頭。

    跟弘歷說:“算了,別管了,就這樣吧。”

    弘歷看著弘暉,弘暉說:“千金難買阿瑪樂意,別多此一舉了。”

    平王家的紙坊迅速出紙,畫師們出圖,圖片銅板雕刻多色套印,文字全部活字印刷。三天后,樣書由平王送到了雍正的御書房。

    樣書裝幀精美,帶有編號,排版美觀大方,有大量彩色插圖,插圖分別有康熙南巡,康熙暢春園檢閱武舉人,雍正登基大典等。

    雍正看了很滿意,作為一個好說話的甲方,他是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平王看后心里松口氣,隨后上萬本書隨著火車海船奔向全國各地。

    一瞬間,民間沸騰了!

    第640章 新辦法

    早些年,海棠和桂枝年紀都不大的時候,海棠逗過桂枝,問她:“如何把一滴水藏起來并且完好無損。”桂枝自然不知道,海棠就跟她說:“藏在海里。”

    數十年后,海棠的游戲之語讓桂枝運用上了。

    針對雍正寫《大義覺迷錄》這件事,出嫁的公主們幾乎不發表看法,和他關系親近的桂枝也沒說什么更沒去勸他什么。

    桂枝是沒說什么,但是桂枝做什么了!

    怎么才能把哥哥的名譽盡可能地挽救回來?

    桂枝的做法是把給兒子穆祿娶媳婦的錢都挪用了,重金尋找京城里面的一些落第舉子和一些戲班子里排戲的先生們,又請如意館的畫師們接私活兒,最后讓平王家的那套印刷班子加班加點,終于趕上了《大義覺迷錄》的速度。隨著雍正這逆天的作品一起發出的還有桂枝重金打造的歷代帝王將相或香艷或血腥或無語的故事。

    這只是第一波,第二波桂枝也準備好了,作為沖鋒在吃瓜第一線的桂枝,深知想要掩蓋一樁大事,只要弄出另外一樁大事就夠了。

    她讓人把隆科多和李四兒的故事編撰好了,只差大結局,一旦隆科多和李四兒的結局被判定,她就讓印刷坊把結局印刷出來,然后裝訂成冊全國發賣,用隆科多的故事蓋住皇家的那點破事。

    桂枝很有信心,因為和一眾故事比起阿里,雍正寫得真不怎么樣!

    比如說曾靜說他好色,他全篇在辯解自己不好色,連個女性的姓氏都沒露出來,讀起來就是干巴巴的說明文,和同時發出去的那堆帝王將相的香艷故事比那真是干巴巴的沒趣味。

    是通篇在說“朕不好色”好看,還是小周后和姐夫勾搭上瞞著姐姐提著鞋悄悄和姐夫偷偷見面好看?更何況還有插圖《小周后提鞋圖》。

    因此當桂枝把一整套精裝版送給海棠的時候,海棠驚呆了!

    海棠急得好像歷史上真的有清人畫過《小周后提鞋圖》,趕緊找出來看,這不愧是如意館的畫師手筆,這和外面市面上見過的真不一樣。很明顯這個畫師吸收了西洋畫的畫法,運用了透視,畫面更立體。場景精致奢靡,人物更接近西洋畫,人物肢體五官比例和諧,動作流暢,男的俊女的美,女人那股子嬌柔都畫出來了。

    這畫簡直是精品啊!

    海棠顧不得點評妹妹這主意怎么樣,連忙問:“野史傳說趙光義和小周后……”

    桂枝立即用嫌棄的表情看著姐姐:“我這可是正經書,有證據的我才收錄,沒證據的不算。再說了,這是給老少都看的,你說的那些故事只會把這些書給拉低了,這可不是春宮!”

    她指著《小周后提鞋圖》說:“都知道這一對狗男女要干嗎,我可是特意跟畫師說了,別讓他們摟摟抱抱一定要分開,不然的話讓小孩子看見成什么樣子,一定要風流不下流。你看,這兩人一個在圖左邊,一個在右邊,再看看這里面漏出來的一小截室內,這就是臥床的大周后。除了這個,還有楊貴妃獻舞圖,這個真的費功夫,一不小心就會把人給畫腫了,這是好幾幅里面特意挑出來的,這一幅顯得豐腴不癡肥。”

    桂枝看海棠嘩啦嘩啦地翻找,就問:“你說我這主意怎么樣?”

    海棠點頭:“不錯,你多印點,到時候散得到處都是,缺錢我出。你這態度是對的,趙光義和小周后明顯是后人杜撰的,八成就是元朝的那群人潑的臟水。雖然這些書看著不正經,但是治學是要嚴謹的!”

    桂枝眉開眼笑:“我就等姐姐這句‘出錢’的話呢,我是真沒錢了,我兒子成親的酒席錢我都挪用了。對了,我想著自己書要是賣得便宜了很多人會不珍惜,不如讓天下人求而不得,你還記得影射弘歷的戲詞嗎?我覺得那法子就不錯,少量多次悄無聲息地投放,攪得讀書人都追這些書了,誰還去讀四哥寫的。”

    海棠聽了嘿嘿笑了幾聲:“妹妹,你這是找對人了,姐姐我當初賣茶葉讓他們開盲盒,不,是撞大運抽玻璃杯不是搞得風風火火嗎,這一招姐姐現在傳授給你。你把耳朵伸過來,我跟你說,你這不能一套整賣,你要拆開……”

    這些親朋好友都收到了書,老六阿哥進門的時候看到桌子上一排天藍色書皮的書忍不住問:“這是什么東西?”

    老六福晉看得正入神,聽見了就說:“桂枝妹妹送來的書。”

    老六阿哥撈起來一本,看到上面有簡筆仕女,再看名字《南唐美人》。這名字和一般的書籍不一樣啊。

    老六阿哥一入手,發現這書皮是加厚的牛皮紙,心里想著:嘿,小說居然用上光面牛皮紙了,真舍得本錢。再一翻扉頁,里面全是蔥綠色的花箋紙,上面還有一些小葉片和小花瓣嵌入其中。這紙張精致華美,老六阿哥并非俗人都忍不住猜測這篇小說造價多少?

    他問老六福晉:“這哪兒來的?瘋了吧這是!這紙張寫小說糟踐了。”

    老六福晉抬頭說:“你這話可就說錯了,這不是糟踐了,這是一布妙棋,我覺得你該給桂枝妹妹送點錢,這玩意說不定能讓你跟著少丟人。”

    “嘛意思?”

    “你自己看,別打擾我。”

    老六阿哥哼了一聲,出門問門口的太監:“那堆書怎么回事?”

    太監在他耳邊小聲地說了一遍,老六阿哥問:“你說八公主印了多少?”

    “一萬套。”

    “她瘋了!她日子還過不過了!”

    太監立即小聲說:“印這些書的都是平王府的奴才和門人,他們兩家乃是親家,想來是不會收太貴。”

    老六阿哥說:“你懂什么。”親戚關系不是這么用的。

    太監趕緊躬身:“這都是奴才瞎猜的。”

    老六阿哥進門開始收拾書,老六福晉抬起頭說:“要不說咱們這位八公主是你們的親妹妹呢。我就說咱們額娘養這幾個孩子沒一個簡單的,八公主往日看著不顯山不露水,她想出這辦法還真好用。怪不得皇上和皇額娘那么疼她,關鍵時刻比十四爺有用多了。”

    老六阿哥就說:“十四那是被寵壞了,你說的是什么辦法?”

    老六福晉說:“是桂枝的辦法,我給你講講。”

    弘暉在家里摟著小兒子永瓊也在看這一堆書,永瓊會說幾個簡單的字,小手不斷扒拉弘暉,嘴里嚷嚷著:“書,書,看看。”

    費莫氏聽見他鬧趕緊進門,虎著臉嚇唬他:“再鬧打你手心。”

    弘暉就把書放到一邊摟著永瓊說:“你嚇唬他干嗎?小孩子不懂事,大了就好。再說了,我們這是想認字兒呢,是不是啊永瓊。”

    費莫氏說:“他年紀小,哪里有認字的想法,不過是看著大人不搭理他才鬧呢,這些易碎的東西不能讓他摸到,前幾天他去嘉樂的院子里玩耍,把嘉樂的課業本子撕了,把嘉樂氣的往他屁股上打了幾巴掌,當時哭得驚天動地,過了一會兒又顛顛地跑去找姐姐玩,把挨打的事給忘得干干凈凈。”

    弘暉抱著永瓊問:“是不是挨打了啊?”

    永瓊回答:“打屁屁!”

    說話的時候永琨進來說話,永瓊就鬧著和哥哥玩兒,兄弟兩個一起出去了。

    看著兩個兒子出門,弘暉才把臉上笑著的表情收了,重新拿起旁邊的書表情嚴肅地看了起來。

    費莫氏端茶給他,問道:“這書有什么不妥嗎?怎么看著您不像是很高興的樣子。”

    弘暉四平八穩地從妻子手里接了茶,他吹了吹浮沫后喝了一口說:“不是不妥,而是任何人都能出書,將來不利于管理。”

    他從雍正寫書和桂枝找人寫書這些方面察覺出掌握“喉舌”極其重要!

    他心里已經有了一些想法,只是還需要歸納一下,就把剩下的茶水喝了,把杯子遞給了妻子說道:“你看著點孩子,爺去前面書房里坐一會兒。”

    弘暉去書房鋪開紙,自己慢慢磨墨,一邊磨一邊想,直到磨了一硯臺墨汁,隨后找了一支毛筆把自己想到的全部寫了下來,寫完之后看了一會兒又重新打草稿,謄抄成了條陳打算給雍正送去。

    他跟在書房侍奉的侍女說:“你去后面跟福晉說一聲,就說爺晚上去園子里陪著皇上吃飯,讓她帶著大格格二阿哥三阿哥吃吧,回頭爺把大阿哥帶帶回來。”

    把書籍帶上,有把條陳帶上,他才進了園子。

    自從有了玻璃之后,玻璃窗已經在權貴家里面普及了,但是玻璃房不是誰家都能有的,不僅是園子里宮里都有了玻璃房,雍正的書房里還有玻璃魚缸。只是他把魚缸當花盆用,里面種了些莊稼,沒事兒了給這些莊稼澆澆水,對著玻璃缸里的植物根系一看就是半天。

    這就是他最新的愛好了,觀察植物。

    弘暉來的時候雍正戴著眼鏡提著小水壺正對著玻璃缸觀察。弘暉看了一眼,發現眼前的缸里種的是紅薯,角落里的玻璃缸里種的是玉米。

    弘暉就說:“兒子一直想問您,這主意誰給您想的?用魚缸養莊稼。”

    “自然是弘陽想的啊!朕本來想在玻璃房里面種點,看看是不是收成更好,可是暢春園的那個讓幾位太妃占了,圓明園這里的讓后宮的女人們給占了,朕沒法子,只能出此下策了。”說到這里就問:“你有事兒?”

    他看弘暉穿著半新不舊的家常衣服,不是穿著官服來的,以為沒什么大事呢。

    弘暉對親阿瑪的心態把握得很好,就別跟他客氣見外,私下里要有父子之情,弄得跟君臣似的他不高興。

    就笑著說:“阿瑪,十二姑姑今兒送您書了嗎?”

    “沒啊。送你了?”

    “八成是明后天來送您,我估摸著她最起碼要弄個好看的盒子裝著才能送進來。”

    “哦,什么書?”

    “就是十二姑媽找人寫了一些市井白話文小說,您要看看嗎?兒子剛好拿到了一份。”

    “看看吧,朕這是偷得浮生半日閑,本來打算把弘陽叫來我們甥舅兩個把圓明園這里路邊的田埂上栽些紅薯,到秋天怎么說也能刨出來一車紅薯。那小子忙著掙錢,今兒去分紅利去了,跟朕說明兒再來。”

    弘暉好奇:“紅利都是年底分,他怎么中間分了呀?”

    “他說有些人后悔了,打算拿這一筆退出,今日分了也徹底撕開。也有提前定規矩的意思,日后年中分紅利,今年下半年到明年上半年是一年。”

    “兒子只聽說一些去年虧本的人家找他,讓他幫著打理生意,他這是怎么做的?”

    “他讓人跑東線,去了扶桑,那里有銀礦。”

    弘暉恍然大悟,說道:“必然是瑩瑩幫他了。”

    雍正坐回椅子上:“不過是小打小鬧,你說的什么書?”

    “哦,兒子讓他們抬上來。”

    郎惠園里面,桂枝說:“明天你要跟我去,我之所以今天給你們送來就是想讓你們給我壯壯膽氣。明天要是四哥罵我了,你們幫我分擔一點。”

    畢竟是先斬后奏,雖然可以強制辯解說這件事兒和四哥寫書的事沒關系,但是湊在一起發布,那多少就有點兒司馬昭這些路人皆知。所以桂枝心里還是擔心雍正埋怨她摻和到這事兒里了。

    桂枝當時做這件事情的時候理直氣壯,做完事之后有點害怕。

    海棠說:“你就當你是想掙錢的,你也別提他那書的事兒,就說你讓人寫的這些,把怎么能剛才那些法子給他講一遍,就是求財,沒摻和到朝廷的事兒里。現在咱們進宮還來得及,要不然明兒再送他就覺得你和他見外了,居然是最后一個送他的。”

    海棠就把桂枝送自己這一套讓人裝起來,找了一個樸素的箱子收著,一起進圓明園。

    此時弘暉在講私自印書的壞處,他覺得日后再印書,必須受到朝廷的監管。

    雍正是贊成的,如果呂留良早年寫書的時候被監管審查,他的書也不會在江南傳得到處都是。再加上如今出版行業很發達,桂枝的書能這么快印刷好,平王家的工坊里能同時印刷不同的書籍,可見到時候所有人都忙起來印刷的數目是多么龐大。

    印刷行業必須監管。

    他跟弘暉說:“你把折子留下,朕今天晚上看,這事兒既然是你先提出來的那就由你去辦吧。”

    弘暉應了一聲。

    雍正翻了翻弘暉送的書,就說:“你十二姑媽這是想給朕收拾爛攤子。”

    弘暉說:“遠不是您說得這樣,充其量也就是想攪亂視線罷了。”

    “可是在很多人嘴里,朕這么做就是給你們留下了一個爛攤子。”他說這起來到魚缸那邊澆水,跟身邊的弘暉說:“朕前不久和曾靜又聊了聊,把他和張熙扣押在京城,考慮到這兩個人都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每個月給他們一些錢糧,讓他們勉強度日。你們誰都不許殺他們,朕要讓他們看看,朕到底是怎么一個漢子,咱們治下的朝廷又是什么樣的朝廷!”

    弘暉說了一聲是。

    雍正說:“不只是你,你將來也要跟你的子孫說,這件事兒是朕特許的,不許找他們麻煩也不許找他們的后賬。至于呂氏和呂氏弟子們……”

    雍正停頓了一下:“依著朕的本意,這一些人已經觸及大逆,就該發配到寧古塔,可是朕看出來了,你九姑媽不想朕把事兒給弄大了。別說是江南,就是全國各地都是方興未艾,一片生機勃勃。這時候掀起華夷之辨如果僅僅停留在嘴皮子上倒也算了,一旦涉及殺人流放,只怕江南要起波瀾,各地也會受到影響。但是大罪可免小罪不能饒,除了限制他們家的人做官外,也要限制他們家的人離開家鄉,另外讓刑部再議一議別的處罰,議好了之后一起發下去,這件事算結束了。”

    弘暉說:“您英明。”

    “什么英明不英明,”雍正說:“等到你做皇帝你就明白做皇帝并不是想干嘛干嘛做皇帝也有很多事不能干,也有很多事兒要顧忌。皇帝不過是一個差事罷了,這差事的好處就是能傳家,別的和那些官員沒什么區別。”

    弘暉不太贊成,可是也沒再多說。

    這時候外面通報說勇王和八公主來了。

    雍正跟弘暉說:“把你送來的書收起來,別讓你姑媽心里嘀咕,以為給朕送晚了。”

    弘暉趕緊去把書抱起來繞過屏風送到后面雍正臨時休息的房間。他放好出來后海棠姐妹已經來了,兄妹三個正在翻書。

    雍正聽桂枝講了幾句,就問:“這書不便宜吧,朕摸著這紙特別厚,光是圖畫你肯定不少花錢,這樣吧,朕補貼你一些。”他對弘暉說:“你拿著朕的手書去內務府庫房提八萬兩給你姑媽送去。”

    弘暉應了一聲,桂枝連忙說不用,弘暉就勸:“皇阿瑪給您的您就收下,這是親哥哥手里漏出來的,您有什么不能拿的?”

    海棠也在一邊說,雍正寫了條子給弘暉:“去吧,早去早回。”

    內務府的庫房在京城,弘暉立即坐車回城。

    此時在九阿哥家的園子里,九阿哥把老五阿哥和十阿哥十一阿哥請來,其中老五阿哥也戴著眼鏡,一群人每人捧著一本《大義覺迷錄》在看。

    老九阿哥一邊看一邊點評:“看了這么多老四也算是個厚道人,沒把八哥寫成一個十惡不赦的小人,罵人罵在明面上,這和他一貫以來的做法一脈相承。”

    十一阿哥說:“我以為您看到他說您蠢笨的時候能跳起來找他算賬呢。”

    “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在這本書里大家都是好人,就我一個人蠢笨如豬自然是要找他麻煩,可是他的書里沒一個好人,罷了罷了,大家都在泥坑里,也不必往人家身上再潑點兒泥水了。”

    十阿哥說:“他這里可沒提老十三啊!說到底還是和老十三關系好。”

    老五阿哥說:“也沒提我!”口氣居然帶點得意。

    九阿哥剛想反駁,剛想說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但是一想某種意義上不出現在這本書里也是一件好事兒,值得得意一下。

    十一阿哥看完皺眉:“皇上把我九姐姐寫得跟個老妖婆一樣!”

    九阿哥反駁:“不對,他把胖丫頭寫成了漢子婆,”隨后他壓低聲音,只有兄弟四個能聽到:“我說句不好聽的,將來江山沒了。到了下個朝代,人家要在戲臺子上唱這里面的事兒,胖丫頭肯定是個白臉肥婆子。”

    他說完就好奇:“你們說這生旦凈末丑,將來唱勇王,是屬于老生呢,還是老旦呢?”除了十一阿哥,剩下的兩個都和他討論了起來,十一阿哥叫了太監來,吩咐說:“出去打聽打聽看外邊是怎么議論這本書的。”

    太監低頭說:“爺,奴才不敢說。”

    九阿哥搶在十一阿哥跟前說:“不敢說就不要說了,十一弟你也是難為人,這能有什么好聽話嗎?別的不說,弘皙這會肯定在罵街呢。”

    十阿哥提議:“明兒一早,咱們都去上朝,看看朝廷上是怎么說的。”

    九阿哥瞬間眉飛色舞:“對對對,一起去看看。”

    老五阿哥說:“起得太早了,要去你們去我是不去,這也沒什么好看的,滿朝文武有幾個敢當著皇上的面兒說這書還不如沒有呢。”

    十阿哥就說:“五哥,你不懂,不是看大朝會上大臣們的反應,說要在開始大朝會前聽聽大家私下里怎么議論。”

    第二天除了老五阿哥和老七阿哥以及沒官職的十四阿哥外,老阿哥們都聚齊了。和他們有一樣想法的人有很多,宗室里面很多有爵位的人都已經穿戴整齊等著開大朝會了。

    此時宗室里面的爺們打過招呼就沒再說話,聽外面的大臣們怎么說。

    大臣們也不傻,能在這里批評皇帝嗎?

    大家都在議論市面上裝幀精美的各種歷史丑事,比如說《挨雷劈的老東西》,書名就是這個書名,里面是故事合集,作者火力全開地罵了衛宣公、

    楚平王、唐玄宗,朱溫這些人。

    這些大臣們津津樂道的是里面的插圖,里面的宣姜這幅美人插圖引起大家的議論,有的說簡直是太美了,有的說不及宣姜本人美矣。

    為了個插圖,一群大臣討論了半天,宗室們聽得納悶:你們聊的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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