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溫情時
坐船回到京城,在碼頭上海棠看著自己的紫色小汽車感慨萬千。她問扎拉豐阿:“你說我要是把這車賣了能賣多少錢?”
扎拉豐阿還是老思想,自家不缺錢干嗎要賣車!賣家當不體面!
他就說:“您出行需要車,別說一百萬,就是千萬都不賣,賣了您怎么坐車!”說著扶著海棠上車。從碼頭到京城的這段路已經鋪好了,這里居然八車道,來往的汽車牛車馬車熙熙攘攘,源源不斷的貨物運送到京城。
海棠帶著人先去圓明園,扎拉豐阿也去了,只不過他沒參與差事,就沒能見到雍正,留在園子里和很多大臣聊天。而雍正看到海棠他們,先摟著百歲和安康稀罕了一陣子,埋怨他們在江南流連忘返不知道回來陪著他這個老人家。
雍正問他們:“江南好玩嗎?”
百歲說:“也就那樣吧。”
聽著不太稀罕江南,這讓雍正覺得意外,很多滿人都喜歡江南的調調,這孩子是還沒開竅嗎?
雍正就說:“真的嗎?可是很多人都說江南好呢。說那里繁華,還說那里吳音軟語引人流連。”
百歲的表情頓時顯出不屑來:“繁華?看誰說這話了,有錢人入目皆是繁華,走到哪里都是爺。沒錢人到哪兒都是三餐不繼,就是紫禁城旁邊也有窮人呢。”
雍正很高興,對老六阿哥和海棠說:“這是長見識了,不枉出去幾個月。”
海棠說:“地方官兒審案的時候他坐在小板凳上聽,可認真了,我說別讓他聽太多了,容易移了性情,上堂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要么是欺負人的,要么是受人欺負的,他阿瑪說不要緊,多聽聽有好處,大堂上才是民生百態,路上看到的未必有大堂上聽來的深刻。”
老六阿哥說:“這才是實話呢,可見出去走走比閉門讀書強,回頭有機會還要打發他出去走走。”
雍正讓蘇培盛把兩個孩子帶下去,給他們換衣服,讓他們先吃飯,吃完飯再安排他們睡一會兒養養精神,下午一起溜達說話。
隨后海棠就跟雍正簡略地說了在蘇州辦案的經過,更詳細的明日再說,因為海棠也累了,雖然一直坐船,回來坐車,沒走幾步路,就是很累,海棠先回去休息,明日述職。
海棠就派人問安康要不要跟著一起回去,安康正在吃飯,聽了之后飯都不吃了,要回去看家里的小狗和花花草草,一溜煙地跑去和祖母匯合。
百歲則是吃飽了跑雍正的書房躺榻上午睡,反正他家沒有人,祖母也不在京城,就留在圓明園跟著祖父過日子了。就這態度讓雍正很高興,覺得孫子不跟自己見外。
安康幾乎沒午睡的習慣,回到家大呼小叫,覺得在自家干什么都自在,兩條小短腿飛快在園子里跑了一個來回,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海棠就發現這丫頭的精力旺盛得可怕,這園子面積接近四十頃,她能一個小時在里面跑一個來回,氣都不帶喘的,就覺得這孩子是個妖孽啊!
沒一會弘陽也回來了,安康終于換了騷擾對象,追著問額娘弟弟們什么時候回來。
對于閨女,弘陽還是知道她的七寸在哪兒的,就淡淡的說:“這都十月了,塞外都已經冷了。不出半個月你額娘他們肯定回來,但是你怎么辦?你在外邊跑了幾個月書讀了嗎?你回學堂之后還跟得上嗎?先生問你問題你回答得出來嗎?”
安康立即跟漏氣的河豚一樣癟下去安靜了。
剛洋洋得意的弘陽被扎拉豐阿瞪的氣焰全消,只能露出討好的笑容。
然而小孩子的心情總是很明媚,沒一會安康就恢復常態,明天的事兒明天再說,大不了回來請家長,她才不怕呢,她瑪法舍不得說她,他只要把瑪法拉去學堂就好。
下午海棠在家,聽王府管家說了今年她過壽的匯報,今年主人都沒在,所以也沒宴客。管家根據扎拉豐阿臨走的吩咐,對客人回禮豐厚,算是不宴請的回報。今年跟往年一樣,收親戚們的禮,收門人的禮,也收門下旗民們的禮,外人一概不收。
這是這幾個月來的大事,把這件大事匯報了之后就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海棠對家里的小事是不管的,都讓扎拉豐阿和弘陽過問,扎拉豐阿也不管,全部甩給了兒子。
海棠去睡覺的時候他跟著進臥室,就說:“剛才在圓明園,我遇到老二了。”他嘴里的老二是他兄弟圖爾伯紳。
海棠都躺下了,聽了他的話就問:“是不是那邊公爺生病了?”
扎拉豐阿點頭,“老二說那邊年紀大了,前不久換季的時候有了些病痛,然而到現在看著似乎加重了。太醫的意思是說就算是能痊愈,往后身體也不如以往。”
海棠問:“你怎么打算的?去探病嗎?”
扎拉豐阿想了想:“奴才想著要不然這兩天帶著安康去坐一坐,他病了奴才不能不問候一聲,如果帶著弘陽父子去又太隆重了,不帶著孩子去顯得奴才又太薄情了。”
海棠點頭:“行啊,你跟安康說明日帶她走親戚,這丫頭能樂瘋。”海棠是不反對孩子和董鄂家的人見面,然而從康熙到雍正,包括宗室近親都反對,加上扎拉豐阿也不想和董鄂家的見面,所以有事不干不脆地相處著,沒事的時候幾乎不來往。
扎拉豐阿感慨:“天下沒無不是的父母啊!”
海棠就說:“怎么年紀越大怨氣越大,又不和他們一個屋檐下過日子,你這脾氣要是一起過日子早慪死了。明兒早點去早點回來,家里一攤事兒要你拿主意呢,過幾天你那白胖的孫兒們回來了,有你忙的時候,多想想自己的日子,別總想以前,弄得自己沒委屈硬要找委屈受著。”
扎拉豐阿笑著說:“格格說得是,奴才著相了,您睡會兒吧,奴才出去看看孫兒去。”給海棠拉了拉被子,拍著她看她睡著了才出來。
安康果然高興地嘴角咧到耳朵根,笑得很燦爛。
扎拉豐阿說:“你別高興太早,就去一會,坐一會兒就回來了。”
“不吃飯啊!”
“人家不是拉著不放手就不吃了。”
“哦,如果回來吃,我能吃一整只燒雞嗎?”
扎拉豐阿想到這丫頭的飯量,再想到她的力量,點頭說:“行啊!”
“瑪法你真好!”安康高興地抱著扎拉豐阿的腰撒嬌,就聽說九阿哥說:“大姑娘了還撒嬌,羞不羞?”弘陽陪著九阿哥和十阿哥來了。
安康就趕緊請安,得意地說:“我找長輩撒嬌有什么羞的,我一把年紀了撒嬌也不羞。”
九阿哥說:“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
十阿哥問扎拉豐阿:“睡了嗎?”
扎拉豐阿回答:“格格剛睡,奴才去把格格叫醒。”
十阿哥擺手:“不用,今兒在你們家吃晚飯,有事兒飯桌上說,趁著這會天氣好,走,看看你的那些畫去,聽十一說你也畫了爺和九哥,一起看看去。”
扎拉豐阿請他們到了畫室。
確實有九阿哥和十阿哥的畫像,還是兩人年輕的時候,雖然有七分像,但是那股子神韻是十成十的。
十阿哥就感慨:“你還真別說,你畫的真像,九哥這勁頭我一瞧就知道是他。你這畫中間怎么缺了一塊?”
扎拉豐阿說:“這里本來要畫圣祖爺的,可是畫像還沒定稿,畫了幾張送去給皇上看,皇上都不滿意,讓重新畫,這就耽擱了下來。”
九阿哥“哼”了一聲,畢竟年紀大了,也沒在嘴上討伐雍正,就說:“你可要小心侍奉,那人心眼小,別最后再找你的毛病。”
弘陽看到太監端著茶進來,立即岔開話題:“兩位舅舅快請坐,茶來了,您二位坐好了給您奉茶。”
太監們把椅子搬來,九阿哥十阿哥和扎拉豐阿坐在油畫前面,一邊看一邊從弘陽手里接了茶水,九阿哥說:“你雖然畫得好,可是這畫太小了,有沒有大一點的看著舒服些的?”
扎拉豐阿說:“奴才憑借著自己的見識畫了一幅大尺寸的《千叟宴》,您二位看看嗎?顏料應該是干透了,就是中間圣祖爺的位置還是沒落筆。”
九阿哥端著杯子跟十阿哥說:“這要看看。”
扎拉豐阿的太監先把眼前的小尺寸畫板抬走,隨后幾個人抬著沉重的大畫板來了。幾個人小心放在低矮的架子上,調整了角度確定不會倒下才把蒙著的細棉布掀開。
“哦!老扎,不錯啊!”九阿哥站起來,跟十阿哥說:“老扎這手藝都成大師了。”
場面宏大莊重,有西洋畫的透視技藝,細節地方也有傳統國畫的工筆技藝,整個畫面不顯得呆板,相反十分逼真,活靈活現,真的像是站在某一處窗口向外看,看到千叟宴的場景一般。
除了中間龍椅上康熙沒有被畫上去之外,他們兄弟能從上面找出兄弟們,也能一眼看到那些老臣都是誰。
九阿哥問:“皇上那人怎么遲遲不把老爺子的畫稿定下來,是什么意思?”
扎拉豐阿說:“皇上的意思是讓把圣祖爺畫得稍微年輕一點。奴才幾個月前送過去的稿子他說太年輕了,再老一點。”
九阿哥忍不住說:“就他毛病多!這人就喜歡摳這些,聽十一說他想要個碗早上喝奶茶,造辦處燒好了送過去,好好的一只碗,他看到了說器形狀呆傻顏色花哨!親自選了顏色,造辦處再送去,他說這顏色不對,再淺一點,又罵造辦處的人蠢,造辦處反反復復地燒了送去,折騰了五六回才說勉強入眼,他先用著。你們見過這種人嗎?”
弘陽說:“九舅舅,給您和十舅舅換一碗熱茶來。”
九阿哥斜眼看他:“怎么?我說他的壞話你不高興了。”
十阿哥就說:“孩子是謹慎,你今兒話多啊!”他又跟弘陽說:“沒事兒,今兒就是看你阿瑪的畫呢,說的都是些閑話,你別怕。”九阿哥冷哼一聲,弘陽只能賠笑。
老兄弟兩個看了半個畫室,聽說還有倉庫,倉庫里放著海棠小時候的畫像就鬧著去倉庫看。這時候海棠也醒了,聽說他們來了,就打發人來請他們去喝茶說話。
九阿哥和十阿哥明顯是有事兒要說,自然就沒鬧著去倉庫。
他們兩個來,是想找海棠拿主意。
十阿哥說:“在哪兒跌倒的在哪兒爬起來。十一妹妹的事兒也怨不得別人,是她自己不謹慎,只是事情已經做下了,多說無益,眼下該怎么辦?她該怎么辦?”
這件事海棠考慮過,就說:“她還要沉寂幾年,等幾年再出來做事。兩位哥哥是怎么想的?”
九阿哥說:“我們一把年紀了,怎么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子孫,總要給他們留點什么,不能什么都不留。
哥哥打開天窗說亮話,理藩院日后說就是弘杲當家了,所以……”
海棠說:“理藩院是個大衙門,雖然不如六部名聲廣,然而日后面對的不再是蒙古人,洋人也多了起來,理藩院已經擴展了翻譯科,早晚會擴展整個衙門,你們倒是可以把孩子留在理藩院,但是前提是別給弘杲搗亂,朝廷的利益在咱們的榮辱前面。”
九阿哥立即說:“懂,這個不用妹妹說,咱們雖然平時看不慣人,但是也是圣祖爺的子孫,傲氣是有的,不會為了那點棗核大的好處拆朝廷的臺。只是皇上會答應嗎?”
海棠說:“他答應不答應要看兩位哥哥的心誠不誠,弘杲別的都好,但是他有個缺陷,作為理藩院的當家人他沒出過國,如果有人愿意帶著他出去一次,二位說皇上會怎么想?”
九阿哥和十阿哥對視一眼,都明白海棠的意思。明年帶著弘杲安全回來,回來后扶著弘杲把位置坐穩了立即回去養老,這樣乖巧的態度才能換雍正對侄兒們高抬貴手。
眼下只能這么做了。
晚上雍正帶著百歲在九州清晏吃晚飯,雍正表現得很慈愛,因為有孫子跟著一起吃飯,他的晚飯豐盛了起來,桌上罕見地擺了十幾道菜,不停地給百歲夾菜。
“多吃點,你正長身子呢,吃得多了對身體好。但是也不能吃太飽,吃八九分就好。”
“瑪法,您也吃。”
“誒。朕不吃肉,朕這段日子吃素呢。”
“你這次是為什么吃素?”
雍正說:“圣祖爺大行十年了,今年必要隆重祭祀,朕提前幾個月吃素。”
百歲想說您何必呢?到時候再吃素也是一樣的。
雍正知道他想說什么,就跟他講:“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無愧于天地無愧于自己就好,不用讓天下知道,不用讓群臣知道,不用讓宗親知道。朕自己安心即可。”
說著給百歲的碗里再放了一塊肉:“吃吧,吃完了泡泡澡,你阿瑪沒回來前你跟著朕一起住,晚上給朕背書。”
“好。”
百歲低頭扒飯的時候,蘇培盛讓人抱著百歲的被子進來。主仆這些年了,蘇培盛這模樣雍正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指著他自己的床鋪說:“讓大阿哥睡里面,防著他睡覺不老實滾下床了。”
又問百歲:“你不認床吧?”
百歲捧著碗喝湯,搖了搖頭。
雍正就說:“不認床就好,現在對你們要求得不嚴了,早些年嬤嬤們管得寬,吃飯睡覺都有規矩,圣祖爺就認床,出巡帶著床。朕晚上睡覺,嬤嬤們盯著,要全程平躺著,就是側睡也要講規矩,胳膊怎么放都有規矩遵守。”
百歲的眉頭皺著,他實在沒法想象。
這時候有個太監來了,在他耳邊低聲說九阿哥十阿哥下午去郎惠園,吃了晚飯才離開。
雍正并不意外,老九老十必然要找妹妹拿主意,他們之所以有今天,不還是當初妹妹給他們指了一條路嗎?兜兜轉轉過了半生還要妹妹給他們拿主意,可見沒一點長進。
他現在對這些異母兄弟們和一些不老實的近親又緊盯了起來,原因是覺得這些廢物點心們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要看著他們,別讓他們闖禍。
百歲看著太監出去,瑪法也沒露出什么不悅來,就纏著雍正說:“您老人家小時候還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兒,給孫兒講講,孫兒想聽。”
雍正笑起來,覺得這就是含飴弄孫的樂趣,點頭說:“你先吃,吃完了咱們去院子里面溜達消食的時候給你講。”
第682章 聽噩耗
海棠去述職,重點從不在案子的辦案過程,在于結案后海棠因為這件事對將來的展望。
所以很多時候海棠的看法都是戰略性的,特別是雍正在自己不了解不懂行的情況下,海棠的看法特別重要。
海棠就說:“……以這十年來的經驗看,商業帶來的利潤比種地強多了。”
在場的官員紛紛點頭,官員們的俸祿在這十年里面漲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自從雍正定下養廉銀子之后,哪怕衙門再多,官員再怎么增加,這養廉銀子的數量是水漲船高。
前幾年大家還覺得雍正這皇帝刻薄,現在也覺得他刻薄,但是人家給俸祿給得多啊!所以罵他抄家皇帝的人有,罵他逼死人的也有,罵他追債追得緊的也有,很多官員已經沒那么同仇敵愾了!
這一切變化就是銀子變多了,銀子從哪兒來啊?
自然是商品流通帶來的,國庫的銀子多了,百官的俸祿多了,民間也富裕了起來,整個朝廷欣欣向榮,連同那些地主們也想在這種生機勃勃里分一杯羹,詢問做什么才賺錢的時候,海棠就提出數十年前從土地兼并導致民不聊生而引起的民變,變化成工人和雇主東家之間的罷工,所以日后重點要放在治理商業上。
海棠講了一下午,雍正身邊的官員記錄了整整一下午。這些內容雍正要反復觀看,甚至是刪除整理一些給百官學習。
晚上兩個人帶著百歲吃晚飯,海棠說:“日后再有紛爭,朝廷必要偏向百姓。這里面有最簡單的說法,那就是有錢人能帶著錢跑出去,而百姓不會離開。所以對待那些有機會就跑出去的人再好,人家也不會說朝廷的好,不會感激朝廷給他們暴富的機會,只會說這是人家努力賺來的,是人家幾代人積累的。與其這樣,不如對那些百姓們好一點,他們平時納稅戰時出征,這才是自己人啊!”
雍正點頭:“是這個道理!”南洋也很繁華,不少財主去南洋買土地他是知道的,有錢了就想著狡兔三窟,外面養妻兒,老家也養妻兒,就是老家的妻兒獲罪發配了對他們而言也不會傷筋動骨,畢竟別處也有香火傳承,換個地方照樣有錢有家能養老。父母或許惦記,但是妻兒就不會放在心上。
兩人說著吃了飯,海棠看著天色黑了就告辭回家。
這時候海棠看到弘陽在大門口送人上車,等車走了弘陽跑來坐進海棠的車里,海棠才問:“怎么了?那人是誰?”
“是太醫院的徐太醫,剛才阿瑪心口疼,請了太醫,給他扎了幾針,開了些藥。”
扎拉豐阿有心疾,這是海棠早就知道的,好在弘陽和瑩瑩都沒事兒,弘陽的幾個孩子也沒事兒。
海棠問:“今兒去董鄂家是不是回來就難受?”
“也沒有,上午去坐了一會,午飯都是在家吃的,聽安康說下午祖孫兩個一起在花園里閑逛,她爬樹上往下跳的時候阿瑪捂著心口說疼,兒子想著八成被這丫頭嚇的了。”
海棠趕緊回后院,扎拉豐阿看著沒事兒,正端著碗喝藥,看到海棠回來就站起來問海棠吃晚飯了嗎?
說起下午的事兒,扎拉豐阿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安康蹲在園子里那幾棵大樹的樹枝上,離著地面有兩三層樓那么高,她說要跳下來,這么高的位置,她跳下來不摔死也摔殘了。把奴才嚇得當時整個人都是抖的。”
海棠立即左看右看,弘陽說:“您別看了,兒子下午找了個雞毛撣子在她屁股上打了幾下,如今在院子里關禁閉呢。這孩子太淘氣了。”
海棠問扎拉豐阿:“你現在覺得怎么樣了?”
扎拉豐阿說:“還好。”
海棠看著他們父子兩個一起吃飯,想想安康,就覺得先關她一晚上,又問她的晚飯送去了沒有。
她給父子兩個夾菜的時候,外面侍女聽一個太監小聲說話,隨后進來跟海棠說:“主子,外面傳話,說五王爺有些不好。”
弘陽立即放下碗,跟海棠說:“要不然兒子去看看?”
海棠心里如擂鼓,整個人都如墜冰窖,顫抖地說:“咱們一起去。”
這消息也傳到了圓明園那里,此時雍正檢查百歲背書,聽說了之后就說:“蘇培盛走一趟吧。”
蘇培盛趕緊出園子,到了老五阿哥家的園子。
老五阿哥已經躺下了,海棠和弘暉進門,就問老五阿哥的一個兒子弘昂:“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病了。”
海棠不敢問怎么突然傳不行了,她在言語上盡量把事情給淡化。
弘昂說:“不知道,聽嫡額娘說他吃著飯突然就倒了,當時用了安宮牛黃丸,這會太醫來了,一群人正在會診,現在連個說法都沒有。”
九阿哥和十一阿哥已經在了,這時候陸陸續續有很多人來,都是海棠的這些兄弟們,太醫院里醫術好的太醫都在這里,這時候他們爭論得很激烈。
弘陽去聽了幾句回來告訴海棠:“他們在辯證呢,聽著那意思五舅舅大概是顱內出血。”
海棠頓時覺得手腳冰涼,她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掉下來。
腦出血在這個時代幾乎是絕癥了,海棠趕緊用袖子捂著臉不敢讓人看到自己在哭。
這時候在哭的還有老五福晉,她嗚嗚咽咽拉著老五阿哥的手在哭,嘴里說著:“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呢,怎么就一會這樣了。”
九阿哥和十一阿哥商量后跟太醫們說:“哪怕就剩下一口氣了,也要吊著這口氣等太妃回來。”
宜妃還在回程的路上,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們母子見最后一面。
老五阿哥一晚上沒醒,無論是太醫用了什么辦法,人都沒醒來。
雍正次日親戚來探視,弘昂跟他說:“我們一晚上都在盯著阿瑪,他連手指都沒動一下。”
雍正嘆口氣,出來問太醫:“有什么辦法把人救醒嗎?”
太醫們誠惶誠恐地請罪,在雍正跟前也給了確切的說法:“恒親王最多還有四天時間。”
這話說完,很多人低頭哭了起來。雍正也是連連嘆息,海棠哭得眼睛都腫了,她十分悔恨沒強逼著五哥減肥,他那么胖,肯定是三高,三高極容易誘發心腦血管病,如果他減肥成功瘦下來了也不會有今日。
大家哭得愁云慘淡,九阿哥親自趕去接老額娘回來,好在這都是十月了,大隊人馬就在回來的路上,隊伍里面有大量婦孺老弱,每天趕路非常輕松,能走多少算多少。
九阿哥急匆匆地趕去接著宜太妃要走,這下大家知道老五阿哥不行了,弘暉預估了這段距離,就領著大家加快速度回京。
宜太妃回來的時候老五阿哥還有呼吸,但是人一直沒醒。宜太妃妹妹兩個哭得跟淚人一樣,宜太妃拉著老五阿哥的手哭著說:“老五你睜開眼看看額娘啊!我想要是知道你今天會這樣,今年怎么說也不去熱河了。咱們母子兩個最后一次說話還是你送我們走的時候。你睜開眼咱們母子再說說話啊!”
全家都哭了起來,九阿哥氣得大罵,人還沒死呢,你們哭什么!
他沒放棄救老五阿哥,海棠也沒放棄,什么偏方民間大夫都找了,連很多急救的藥丸也用了,但是不能做手術,一切都白搭。這個時候就算是做手術也未必能挽救的回來。
最終在宜太妃回來的一天后老五阿哥沒了呼吸,這下海棠受不打擊,加上她前一段時間因為日夜加班導致身體疲憊,葬禮上哭暈了好幾次。
最終在十天后,老五阿哥的棺槨被抬出西郊,前往薊州下葬。海棠堅持要去送老哥哥最后一程,然而她連著暈倒,天氣又冷,都反對她去,雍正更是親自下旨意不讓她跟著去。最終也沒能去送葬,然而她很快病了,先是發熱,躺在床上嘴巴都干得起皮,又吃不下飯,吃什么吐什么,渾渾噩噩地躺著。
烏雅氏就說:“她這是個實誠孩子,倆人一塊兒長大,這會兒受不了。”心里又為海棠這重輕易的性子發愁,將來若是自己老去,這孩子會怎么樣?
老六福晉把老五阿哥一些遺物送來給海棠,里面還有幾個幾件新做的木頭玩具,打算給海棠的孫子玩耍,只是沒做好,一些地方沒打磨,還有些毛刺,海棠抱著大哭不止。
雍正聽了記住就很生氣,跑去跟皇后說:“你把那糊涂婆娘叫來罵,妹妹這時候都病著呢,她跑去又招惹得她大哭,這都是什么人啊!”
皇后趕緊勸,雍正氣呼呼地:“你不罵是不是?你不罵朕自己罵!”
眼看著他真的要出去下旨訓斥老六福晉,皇后趕緊攔著,兄弟剛去世不能這時候逮著兄弟媳婦罵啊!苦口婆心地勸了半天才讓他沒那么大的氣性。
然而人家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老五阿哥的葬禮剛結束,景陵傳來消息,老三阿哥不行了,景陵派人來詢問怎么處理這事兒。
雍正下令老三阿哥的兒子除了關押在宗人府的弘晟外其他的去侍疾。
老六阿哥詢問:“要不把他接回來?”
雍正看了老六一眼,老六阿哥低頭不敢再說什么。心里嘆息一聲,眼看著要隆重祭祀汗阿瑪了,沒想到兩個兄弟要沒了。
唉!
第683章 迎新年
老三阿哥也沒堅持多久,病死在了景陵的永安亭。那是一處帶門的亭子,夏天熱冬天冷,他在里面囚禁生活了幾年,最終病死在了里面。
人都死了,或許是因為老兄弟們一個個開始離開讓雍正生出惻隱之心,也許是因為快到了皇父的忌日,他對老三哥的葬禮算是網開一面,讓禮部以郡王之禮的規格安排葬禮。
等老三阿哥葬禮結束后,雍正親自去景陵祭祀康熙。
他坐車到了景陵,到達當天下了大雪,之后的幾天也是大雪紛飛。雍正非要跑到寶頂前面給康熙燒紙,頂著大雪一邊燒紙一邊絮絮叨叨:“汗阿瑪,今年對咱們家來說不是個好年份,三哥和五弟去下面了,您該是見到了。”
他沒來的時候覺得有一肚子的話和康熙說,但是說到這里反而覺得沒詞兒了。
兄弟之間的恩怨已經結束,而他也有奔赴死亡的那一天,斗了一輩子,現在贏得十年的尊榮。老三阿哥是他奪嫡路上最后一個攔路虎,他去世算是事情徹底結束。
他想了很久,在帶來的紙快要燒完的時候,他開始說:“汗阿瑪,對于朝廷來說,今年是個好年份,今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是將來史書上大書特書的一年,您放心,朝廷會越來越好的。”
說完把紙燒了,掙扎了幾下要站起來都沒成功。遠遠站著的太監和侍衛趕緊上前攙扶。
雍正畢竟老了,雪天里面跪了半天,哪怕是有蒲團也凍得手腳冰涼,被侍衛們趕緊送上馬車,馬車里有火盆,讓他暖和一下。
下車的時候弘暉和弘歷扶著他,百歲帶著幾個弟弟和堂弟在一邊站著。雍正看孫子們都在,就說:“回去吧,回屋子里暖暖,外面冷。”
太監就把一群小阿哥們帶走,百歲倒是沒走,留下來跟著阿瑪叔叔們侍奉。
雍正回去喝了一杯熱茶后暖和了一些,從太監那里接了手爐捧在手里,對兒子們說:“都坐吧。”
坐下后雍正問弘暉:“什么時候回京城?”
弘暉說:“明日雪就停了,明天就能走,就是路上雪大,可能比來的時候慢些。”
雍正說:“這沒什么,這里太冷了,跟隨的人受不住凍,既然把事兒辦了就早點回去吧。”
他露出幾分疲態,跟兒子們說:“回去吧,朕歇一會。”
弘暉帶著弟弟們離開,百歲則是留下照顧雍正,實際上是陪著說話。
百歲問雍正:“圣祖是個什么樣的人啊?”
康熙去世的時候百歲還不記事呢。
雍正早幾年滿心滿意都是康熙的好,心里對皇父的愛戴到了極致,不能聽一點批評康熙的聲音,如今十年過去了,他也愿意用公正的心去看待康熙。
他就跟百歲說:“自祖宗起家到朕,幾代人里面如果評一個位次,太宗文皇帝排第一,圣祖排第二。太宗皇帝革故鼎新、稱帝改號、奠定基業,一輩子虎視鷹揚,沒有他咱們還在白山黑水之間打獵。而圣祖爺,他此人一輩子活到老學到老,他沒太宗皇帝心計之深、謀略之高、手段之辣,可他幼年即位,一輩子就在學怎么當個皇帝,他是靠自己一輩子學習成了一個皇帝,他這個皇帝縱觀古今,雖然不如唐宗漢武,但是也絕對是名列前茅不落人后的。所以一個人先天不行,后天勤奮也是能成事的。”
說完他不禁嘆口氣,對百歲說:“朕是個不孝子,在他老人家的陵墓旁臧否他老人家一生,是大不孝啊!”
說完對著百歲說:“朕睡會,你去玩兒吧。”
百歲沒走開,看著他睡著了找了本書看,等著他醒來。在看書的時候百歲想了一個問題:鰲拜就非除不可嗎?
因為隔了這么多年,當時的事百歲不知道,也只能坐著想想。盡管他出生的時候康熙還在,然而康熙對他而言完全是個傳說里的人物,十分遙遠。
經過幾天跋涉后大隊人馬進京,海棠也終于能下地走動幾步了。
雍正給妹妹帶回來一塊祭祀用的肉,這肉據說吃了有福氣,讓弘暉送來給海棠吃,希望康熙能保佑海棠余生平平安安無病無災。
弘暉來的時候海棠在扎拉豐阿的攙扶下在屋子里走動,弘暉進來請安,看到海棠能下床走動非常高興。
他坐下喝茶的時候說:“這一陣子您歇著吧,皇阿瑪的意思是您這個冬天就在家里貓冬,等明年再出山,畢竟這幾年都是連日奔波,也未曾好好歇息,如今也該好好地養一養。”
扎拉豐阿說:“皇上這話說得對啊!格格,在家多休息吧。”
海棠點頭。
海棠夫妻兩個就留弘暉在這里吃了頓飯,吃完飯弘暉又逗了逗百壽才離開,海棠就開始了自己覺得漫長的度假時光。
只不過度假是她自己的想法,家里一如既往,她有自己忙的一堆事兒,扎拉豐阿在畫畫,為了和海棠相處,他還把畫架搬到了臥室,然而弘陽的三個兒子正是人嫌狗厭的時候,跑來鬧人,海棠煩惱之下拉著扎拉豐阿去了瑩瑩的園子里居住。
兩人剛辦進去就臘月了,雍正打算回宮,海棠又不用去當差,就不跟著搬家,打算和扎拉豐阿住到過年再回去,家里的事情讓弘陽兩口子去辦,不是大事兒別來煩人,兩人算是過起了隱居的日子。
然而臨近過年,宗室里面的喜事特別多,哪怕是今年有兩個老阿哥的喪事打頭,各家各戶還是有喜事,比如弘暉的媳婦費莫氏又生了個兒子,這是整個宗室的大喜事,除了喪家都去祝賀,海棠以大病未愈為借口,派人送了禮物,至于其他的人家的喜事她不參加。
如今海棠就怕往熱鬧的地方去,也怕參加熱鬧的事兒,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融入這種熱鬧中了。
可是今年臨近過年海棠有兩件事不能躲,第一件就是給戲班子結算他們的宣傳費用。當初為了壓下《大義迷覺錄》,她承諾給所有賤籍脫籍。當初說過的承諾要兌現,所以她沒出西郊,還是派遣屬官們把這件事做了。
針對脫籍這件事,雍正做皇帝之初就已經下旨,無非是有些地方推行得慢,所以這件事非常好辦,無論是唱戲的還是街頭賣藝的,無論是唱大鼓的還是說書的,凡事屬于賤籍通通脫去賤籍編入普通人的戶籍。
接下來就是核算他們該拿多少錢,這也好辦,國庫那邊撥出銀子,各處親自盯著,把這事兒辦了。
匯聚在京城幾個月的各地戲班子大部分都是拿了銀子直接回家過年,小部分實力強的準備留在京城。馬上要過年了,京城里面不管是權貴還是百姓,都需要戲班子,所以有的戲班子打算在京城再掙一筆錢。
進入臘月,各處廟會接著上演戲曲打擂,百姓們扶老攜幼去看,各處喜氣洋洋熱熱鬧鬧,這真有幾分盛世的景象。
第二件事就是今年瑩瑩會帶著所有進出口商行的管事們進京,海棠有必要給他們講講什么是產業鏈,什么是布局全球。
過了臘月十五,進出口商行總號結算完畢,全部管事跟著瑩瑩坐火車北上,進入了瑩瑩的園子里幾個人一間房先安置下來,休息一晚上后海棠給他們開會。
這次開會同樣有雍正派來的人記錄,弘暉列席旁聽,會議一直開了五天,立下了接下來二十年的目標:初步建立大宗商品的產業鏈。
這里面有工業需要的礦石,比如煤、鐵、銅等,也有一直保持的優勢行業,比如絲綢、茶、糖、煙等。
同時拉高工業品價格,小到鐘表大到蒸汽機。同時對手工藝產品建立奢侈品概念,務必把奢侈品的價格拉得比工業商品還要貴。
最后跟他們強調,不必一定要把銀子帶回來,盡量把銀子換成黃金和礦石,最好是初步煉制后的鐵錠銅錠和鋁錠,國內的礦盡量少開采,能用國外的盡量用國外的,國內的要留給子孫們日后開發。
最最最重要的是,要保證外洋有源源不斷的糧食供應國內,國內的人口一年比一年多,需要的糧食也一年比一年多,無論如何不能讓人用糧食拿捏了國內。
這五天會議幾乎耗費了海棠這半月來的精力,她講完又躺倒了。但是每日晚上會議記錄都傳給了雍正,雍正看了之后覺得妹妹高瞻遠矚,既然妹妹做了初一,他做哥哥的自然要做十五。
于是就召見一些穩重可靠的商行管事進行封賞,對于這些人來說得到皇帝的接見十分感激,看到雍正就立即表示出非肝腦涂不能報答君父萬一的意思來,這場面皆大歡喜。
等這些人從京城出發后,京城已經進入了過年狂歡的狀態,各地的官員有資格進京的也全部到了,正各處聯絡到處送禮。各個衙門也開始沉浸在過年的喜悅里,不少衙門開始在散值后一起去喝年酒,京城的酒樓爆滿,經常是被某某衙門包場。
而最高興的是宗室,今年分紅非常可觀,大家見面臉上帶笑,老遠就拱手,見面必要感慨幾句如今日子越來越好,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
不少人盤算著怎么花這筆錢,外地進京賣年貨的商人都覺得今年生意好做,特別是挨著鐵路的省份,現在都開始包車廂送貨。比如河南的炸麻花,麻花炸得酥脆咸香,在京城賣得很好,就是城外的普通農戶也愿意花幾十個大錢買一包炸麻花給孩子過年吃。
過年的時候炸麻花賣得特別好,以前河南的商人就包了一節車廂,現在一共包了四節車廂,整個開封府的貨郎在收麻花,開封府下轄的幾縣百姓開始炸麻花做花生糕,還有人炸紅薯丸,加上紅薯粉這些,都是白天貨郎們走街串巷收了貨晚上送到車站,后半夜火車進站,火速裝車,第二天京城百姓和一些外地商戶就能買到這些炸貨了。
河南府只能算發了小財,正經發大財的是山西的晉商,他們的醬菜早就名揚京城,加上他們資金雄厚,各類商品都有涉獵,在京城買賣貨物包了六列貨車,比起河南才四節車廂,晉商表現出不屑。
晉商的財大氣粗各地官員和商人看了都眼紅,眼紅也沒辦法,晉商確實有錢。
然而也有看不上晉商的商幫,那就是粵商。粵商看晉商就拿眼角看,他們和晉商在京城斗富。
晉商靠的是北上羅斯這條商路,粵商靠的是海路通四方,晉商包下了廟會上的戲班子給京城的老少爺們免費看戲,粵商就買下京城的年貨挨家挨戶派發。在斗富這一塊晉商輸了。
輸了之后他們不甘心,晉商有個粵商沒有的優勢,他們和八旗權貴更親近,以前多爾袞扶保順治皇帝進中原,清軍的軍費和晉商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晉商就請各處王府的主人喝茶,本來是吃席的,但是因為老五阿哥和老三阿哥去世,宗室三個月內禁止排宴席,所以一起去坐坐喝喝茶,也算是給足了他們面子。
粵商干瞪眼,他們是真沒這個面子,這一局敗下陣來。
海棠他們王府是弘陽去了,弘陽跟雍正解釋:“人家說北銀號南錢莊,我那是因為幾個銀號的泰斗人物三請四請才去的,本來是想聊聊錢莊的事兒,沒想到大家都在,挺意外的。”
他這意思是您別罵我一個人,大家都去了,多少鐵帽子王都在,而且弘杲也去了,不能拉著我一個人念叨。
雍正冷哼了一聲,他就看不慣這群斗富的人,下旨把兩個商幫罵了一頓,說他們鋪張浪費恣意奢靡。罵完后在京城的商人出門都不敢穿太好,都換上了粗布棉衣,個個臃腫,袖著手和老北京人沒差別。雍正也就是罵了他們一頓,下旨申飭鋪張浪費,圣旨是翰林院起草的,洋洋灑灑把這群斗富的人罵得入木三分,真可謂是一鞭一條痕,一摑一掌血。
本來京城官民們以為這是今年年底最大的樂子,還有不少百姓感慨沒白撿的好處可拿了,沒想到臨近封筆,雍正又弄出一樁大事來。
他下旨改革科舉,科舉除了考文章外,在考試前會加試數學,藩語,化學,工學等一系列雜學,這些雜學成績優異者可直接補相應的缺。同時下旨,各地衙門負責錢糧刑名的師爺要朝廷任命,不再是縣令指定。
這圣旨一出,天下肯定震動,京城先炸了鍋。
官職本就是有數的,讓學雜學的分了去,讀書人得到的官職就少了。這些年來,新學,捐官,蔭官這些已經蠶食了讀書人的機會,現在又出現了一雜學,讀書人日后還有出頭的機會嗎?
官場里面禮部翰林院的反應最大,這兩個衙門就是讀書人盤踞的地方。京城里面不少等著考試的讀書人也開始四處串聯請愿,這里面江南的讀書人最多,江南畢竟文風濃厚,頻頻出神童,特別是明代,這里的讀書人幾乎把持了朝堂,甚至如今出身江南的大員也有很多,比如張廷玉,他家就是江南的大地主,父子祖孫都是靠科舉出仕。
因為下半年江南頂尖的富商被處理了一波,導致今年江南富商在京城沒什么存在感,這會就是想把關系維持下去找人游說都沒機會,各個王府避著他們,擔心再被人寫在冊子上肆意點評。
這圣旨發下去后,雍正就正式封筆,開始享受生活,和年貴妃詩詞唱和去了。
然而京城里面找關系走門路的更多了,扎拉豐阿和海棠從西郊回到王府,就聽放假的安康說:“外面不認識的人見天往咱們家送禮,管家都把家里的侍衛和太監安排去了門上,看到那些來送禮的和人家撕巴一陣子把禮物推出去。昨日我和阿瑪額娘出門還聽見太監抱怨這差事撕爛他兩套衣服了。”
海棠說:“給他們賞些錢,讓他們趁著外面成衣鋪子沒關門趕緊買了穿上。”
現在外面的成衣生意也蒸蒸日上,就是簡陋版的縫紉機讓海棠看到一次吐槽一次,那玩意真的是傻大笨粗,然而造辦處太忙了,十一阿哥沒時間改良這玩意。
安康說:“阿瑪昨日賞他們了。”
安康昨日和她阿瑪額娘去佟家,佟家的鄂倫岱病了,夫妻兩個帶著孩子去探望。海棠就想打聽鄂倫岱的病情,問安康:“你外祖家老太爺身體如何?”
安康說:“我看著好著呢,就是得了風寒,能吃能喝,昨日一群人攔著他別喝酒,吃藥就不能喝酒,他不聽,非要拉著我阿瑪碰一盅,我兩個舅舅都沒攔住他。”
聽著確實還精神呢。
安康說:“我阿瑪回來在車上說太姥爺耳朵不行了,開始耳背了。”
海棠笑著問:“別是裝的吧,他不止一次裝耳背了。”
“我阿瑪說看著不像。”
海棠正想和孫女再說幾句,就看到扎拉豐阿從外面回來。安康高興地跑去拉著他的披風跟著進來,追著問帶好吃的回來了嗎?
扎拉豐阿在火盆上烤了烤手,把外面的披風脫了,跟海棠說:“孔家人進京了。”
安康問:“哪個孔家?”
海棠一聽就懂了:“自然是孔圣人家啊!”她問扎拉豐阿:“進京是為了什么事兒?”
扎拉豐阿說:“自然是為了科舉的事兒來的,想上書給皇上。”
海棠哼了一聲,又問:“誰來了?是他們家的當家人嗎?”
扎拉豐阿搖頭:“不是當家的衍圣公,不過也是個有分量的主兒。”
安康看海棠態度冷淡,就問:“您不喜歡他們家?”
海棠點頭:“他家有一項咱們家都沒有的特權,那就是可以私設刑堂,隨意抓捕拷打百姓,不受律法責難。我不過是做了一任青海王,人家可是世襲的縣令,從唐朝開始,曲阜的縣令就是他們孔家人,對他們孔氏子弟也免除賦稅徭役,他們這些年繁衍生息,占據了曲阜、鄒縣、滕縣三地。朝代更迭,人家屹立不倒,究其原因用當初朱元璋的一句話能概括,當年朱元璋對趕去拜見他的孔克堅說‘你祖宗留下三綱五常垂憲萬世的好法度’。”
孔氏,是最標準的封建家族,特權和光環之下,所有封建家族的腐朽都能在他家找到。
這就是海棠害怕自己的后代一直坐穩王位傳下去,傳到最后,壓抑、腐朽、衰敗,把人變成提線木偶。
安康就問:“既然這家人這么有名望,如果他們上書,四舅爺會撤了圣旨嗎?”
“撤了圣旨皇威何在?朝廷的權威何在?”海棠摸著孫女的腦袋:“大勢如車,碾碎一切,就如官紳一體納糧一樣,當時鬧的人也很多,現在不也是乖乖遵循了。”
雍正也聽說了孔氏族人進京的事兒,就交給弘暉:“你去辦吧。”
弘暉領命,對待“同天并老”的孔氏,他要認真一點,一旦讓孔家人受委屈了天下讀書人立即跳起來罵死他。
他立即約見了孔家人和一些官員名士以及有名的才子,就向對方解釋:“讀書人都說讓雜學拔了頭籌,本王問你們,雜學能入的衙門不過是工部理藩院這些地方,剩下的這些衙門不還是有大把的肥缺嗎?而且日后負責刑名錢糧的也是流官,難道不是一下子多了很多缺?他們就看到少了幾個缺,卻從不看看一下子多了幾千個實缺,這是什么道理?
難道是看不上八品九品不入流的官兒?須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每一科狀元只有一個,名落孫山的怎么辦?那些被戲稱如夫人的同進士怎么辦?”
弘暉說得天花亂墜,然而這些人心里都不放心,因為從十年前的官紳一體納糧當差到如今改革科舉,這就是一點點在削去讀書人的特權。再不說話日后就怕沒地方說話了。
被他們推舉出來的孔氏認可了弘暉的說法,如今國運正隆,他家是憑借先祖名頭才有了如今的地位,萬一蠻夷真的不講理了怎么辦?早先八旗圈地直接把孔家的地占了,那時候求告無門,要不是多爾袞為了安撫人心讓八旗把孔家的土地吐了出來,他們沒辦法把八旗怎么樣。
他們家一貫是做順民,金朝時候做金的順民,元朝的時候做元的順民,明朝的時候做明的順民,清朝了,就做清的順民。
孔氏認可了弘暉的說法回山東去了,讀書人里面再難推出和孔氏媲美的人家,加上他們擔心鬧得大了被朝廷除名,十年寒窗若是落下個不能科舉可怎么辦?內心軟弱的他們鬧了個虎頭蛇尾,到了除夕這事兒都沒人再提。
新的一年,新的開始。
第684章 生悲意
弘歷得知外面讀書人默認了科舉改革之后氣不打一處來,跟自己的大舅子傅清說:“前幾日衙門里鬧得震天響,沒想到都是些軟蛋!”
傅清把弘暉和讀書人聊的內容說了,弘歷更生氣:“那是大哥在敷衍他們!什么主管刑名錢糧是朝廷流官,那分明是吏!壓根不是官!”
弘暉也沒說那是官,弘暉強調的是“缺”,別管是官還是吏,就問有沒有缺吧?
這是大家揣著明白裝糊涂,弘暉明白,讀書人也明白。要不然讀書人怎么辦?和朝廷撕破臉?他們要是有這本事早反清復明了,哪怕是復宋復唐復漢都行,這不是做不到嘛。大家還是要在朝廷這家飯店吃飯,和飯店東家鬧得太大不好看更不好收場。
弘歷把這些人罵了一頓,只能再想法子。
他還不敢有大動作,因為他老阿瑪是真的會削他,在朝廷事情上拖后腿在他阿瑪的眼里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因此只能小心再小心。
弘歷就說:“過年了,這事兒下個月再說,你先回去吧,對了,爺讓人準備了些年貨你帶回去,也是爺和福晉的一番心意。”
傅清推辭了一下,被弘歷親密地摟著肩膀出去看年貨去了。
大年初一朝賀,大早上弘陽陪著海棠去宮門口集合。海棠的車到了午門外停下,外面就被拉開車門,一群小輩在門口扶著她下車。
二十阿哥就問:“姐姐最近好點沒有?年底的時候想給姐姐請安,外甥說您在西郊養病,也不好去打擾。”
海棠說:“好點了,就是胃口不好身上沒力氣,吃不下東西罷了。”
說著大家到了宮門前,官員們紛紛來請安,海棠一路和人說話,用了好長時間才到了諸王站著的地方。
新的一年大家喜氣洋洋,各藩國的來使也位列其中,都來和海棠請安說話。等到宮門大開,在禮部官員的唱禮下,文武百官們依照爵位職位排班入殿開始朝賀。
盡管今年大年初一的朝賀顯得天下升平,然而坐在皇位上的人顯得十分蒼老,和生機勃勃的朝廷比起來皇帝已然有日暮西山的模樣。
但是話有說回來了,他剛繼位的時候有不少刺頭,他那時候還有精力和人在太和殿硬杠,群臣此時看他的模樣,覺得該是沒那份硬剛的精力了。
一上午朝賀結束,雍正帶著人去給太后磕頭請安。結束后宗室內諸王退去,幾位老阿哥坐了一會也走了,留下烏雅氏的子孫們陪著說話。
烏雅氏拉著海棠說:“這一個月都沒來京城,都說你養病呢,你怎么樣了啊?好點沒有?”
海棠說:“好多了,就是心情不好,沒什么大事兒。”
大過年烏雅氏也不想說太多,就拉著海棠說:“你啊,多出去走走看看,窩在家里心情怎么能好得了。”
海棠答應了下來,然而海棠在過年期間還是顯得無精打采。今年因為老兄弟去世,大家也沒互相串親戚看大戲,更沒排宴席喝酒,也就是大家去了老大阿哥那里坐一坐。
老大阿哥如今也快不行了,這兩年一直臥病在床,靠一口氣喘著證明人還在。
他跟弟弟妹妹說:“本來大過年正是喜慶的時候,我做哥哥的不該說什么喪氣話,可以我擔心如果和老五一樣來不及說話人就沒了,這話還是要說的,你們就當我年紀大老糊涂了,我且說你們且聽。”
老六阿哥說:“大哥,說吧,咱們都不年輕了,生老病死是繞不過去的坎兒,都有這一天。”
老大阿哥嘆口氣。
“不算大姐姐,圣祖爺的這些孩子里面,如今我是年紀最大的,往下數,老二老三老五老七老八都不在了,姐妹里面二公主也沒了,剩下的妹妹都疾病纏身,去年數次傳出十五公主病危的消息,不是我做哥哥的烏鴉嘴,這些妹妹們也命不久矣,哥哥我也是如此。
咱們老兄弟姐妹要凋零了,能做一回親人也是緣分。我天天躺在這里,就把以前的事兒回想一遍,人這一輩子想過好很不容易,誰都照顧不了誰,哥哥我照顧不了福晉和幾個孩子,也侍奉不了皇父和額娘,就算是你們,哪怕是如今侍奉額娘盡心盡力,然而終究有生死這條天塹橫亙在這中間。
年紀大的多保養,爭取多活幾年。年紀小的聽老哥哥一句勸,別的都是虛的,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都是過眼云煙,別在乎,咱們這種人家,就是日子過得再苦也比外面大部分百姓過得好,只要你們好好的,長命百歲,這才是最好的。”
九阿哥心想老東西糊涂了一輩子,如今算是說句明白話了。一群弟弟妹妹們站著聽了他的話,隨后陪著說了幾句,中午吃了飯就散了。
下面小輩們都在過年相互聯系,但是如海棠他們這些已經不執著于每年過年聚會見面了。
今年老九阿哥和老十阿哥要帶著弘杲出遠門,老六阿哥就忙里忙外地給兒子準備行李。老九阿哥和老十阿哥又是一把年紀,這次出門肯定是比以往更辛苦,所以各家也都是精心準備行囊。正月十五剛過,老兄弟兩個就帶著弘杲離開了。
老六阿哥和十四去送人,回來的時候連連嘆息。
他跟十四說:“十四弟,如今老兄弟里面大哥那樣子不好說,有可能是今年,有可能是明年,人就沒了,他現在就是熬日子呢。接下來就是四哥和我年紀大了,我們兩個……我實在不敢隨意談及四哥壽數,然而我們比你年紀大是事實,你兩個姐姐比你年紀大也是事實。假如我們走了,你就要有個長輩的樣子,也要侍奉好額娘。”
十四聽了心酸,就說:“你別胡說八道,汗阿瑪算是高壽,你再看看額娘,如今身體也好。往上數數,汗瑪法就別說,他老人家是得了天花,但是外祖父威武是個高壽的人,所以你們兩個不會早早地沒了,你也少跟我交代日后的事兒。”
他說完催馬就跑,老六阿哥心里只能嘆息一聲,因為他發現四哥年紀大了。雖然不是老態龍鐘,和十年前相比也是老相盡顯。老六阿哥自己對著鏡子看,發現自己也不再年輕。
經歷了老五阿哥的事兒,似乎每個人都想提前留下遺言,免得遭遇了意外。
在這種若有若無的惶恐中,海棠也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么,她趁著瑩瑩在家,就跟兩個孩子說:“我要是沒了,你們就把火葬了,也不要給我陪葬什么好東西,只要把我和鹽寶葬在一起就夠了,你阿瑪那邊你們聽他的,他要是不想火葬隨他去,他不想和我葬一起我都沒意見。”
瑩瑩年輕,哭笑不得:“額娘,說這個真的很瘆人。”
海棠說:“有什么瘆人的,就這么辦了,不要厚葬啊!我生下來的時候兩手空空,如果真的有地下,大家還有相見的一天,我就是一無所有也能站住腳創下一番事業。”
安康伸著小腦袋躲在屏風后聽,聽到這里突然說:“要是真有下面,說不定您下去了要跟著祖宗一起和前明皇帝們干架。”
弘陽轉頭罵她:“怎么哪兒都有你!你耳朵是驢耳朵啊,怎么什么都聽!”
安康說:“是你們大人說下面是不死不滅,既然不死不滅了,以前的皇帝肯定都在,你們想想啊,后面的奪了前面的江山這就是國仇家恨,能不打架嗎?沒事兒也要找事兒打一架。”
弘陽站起來左右看看沒找到什么順手的家伙,把靠墊抓起來要揍安康,安康立即跳著躲開:“阿瑪您先別打我,我有事兒說,我不是故意聽的。我是來傳話的,十一舅爺說他有好東西給祖母看,說過了六舅爺大壽就請祖母出門。”
聽著是正經事,弘陽剛才揮舞了幾下沒打中安康,也不動手了,把靠墊扔回椅子上問:“說明白點。”
安康就繞過弘陽坐在了海棠和瑩瑩中間,說:“剛才我去七舅爺家玩兒,回來路過十一舅爺家大門,遇到十一舅爺出門,他看到我坐祖母的車以為是祖母路過,略等了等,得知我在車里就讓我給祖母帶話,說他讓人改造了一艘大船,現在就差找地方測試了,等過一陣子請您出京,找地方測試去。”
瑩瑩瞬間來興趣了,就跟海棠說:“額娘您少在這里傷春悲秋,有這功夫不如出去走走,要不咱們去找我十一舅舅聊聊。”
海棠也挺好奇的,就說:“我剛才囑咐你們的話你們別忘了。”又說:“先打發人出去問問你十一舅舅就今天忙不忙,不忙再去找他。”
瑩瑩很好奇,就去找十一阿哥,十一阿哥看她跑來,就笑著說:“我就知道你坐不住,我讓人改了一艘貨船吉慶號,跑得更快,載重更多,紙面上算出來這船能裝一萬石。”
“一萬石?”
“這就是紙面上算出來的,就是船有些舊,要是跑得快了容易散架,順便一說,半個時辰能跑六十里。”
瑩瑩的眼珠子都是亮的:“這么說還能跑更快是不是?”
“是這么說,但是現在說的都是算出來的,自然是船越結實越新跑得越快,就是半個時辰跑一百里也沒事兒,但是……”
“我懂我懂,就按照六十里來說,這也很厲害了。這是新蒸汽機?”
十一得意地點頭:“是啊!這次他們改了汽缸,說了你也不懂,你給我弄點橡膠回來,要用橡膠密封蒸汽機。”
瑩瑩一口答應下來,接著問:“那……這個蒸汽機能用在火車頭上嗎?您也知道,火車頭賣得可好了,汽車也行,船也可以,不過船我們是要控制出口的,這可是我們吃飯的家伙,對了,戰艦上能改嗎?”
十一阿哥說:“這你問對人了,蒸汽機到人了如今也分譜系,船和車不通用了。你們以前的戰艦鍋爐真沒這個好用,回頭再說吧,現在還沒試呢,我回頭和你四舅商量一下,今兒沒見到他,我想出京必要得到他允許才行。試了之后別的地方還要再調試,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慢慢等吧。”
第685章 似當年
十一上午去找雍正就是想說一下新版蒸汽機的事情,但是雍正沒空,他有空已經是兩天后了。
如果是種地的機器有改進他會非常熱心,其他方面就興趣不大。聽說這次能讓船的速度更快載重更多,他也沒太高興。
他跟來辭行的瑩瑩討論這件事,雍正和瑩瑩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只想著速度快一點你能賺得多一點,可是朕要考慮的就多了。你比如說河道衙門的那堆舊船怎么辦?”
“這簡單啊!到時候整修一下,若是看得過去的就一塊賣了。如果是木頭都已經腐爛不堪大用,就把機器拆下來單獨賣機器。您放心,我肯定能賣出好價來。民間百姓會買的,他們也知道這東西好用。”
雍正說:“朕知道,可是一些靠擺渡做小本生意的百姓則是被甩得更遠了,能吃下河道衙門舊船的都是大商號,對小本經營的百姓呈現出碾壓之勢,長此以往小本經營的百姓怎么辦?朕憂慮的是這個。罷了,你先走吧,這事兒朕和你說不到一起,等會兒新船的事兒朕和你十一舅舅說。”
瑩瑩就站起來準備離開,在走之前跟雍正說:“舅舅,這么久了,您不想出去看看嗎?您在這里坐著,雖然知道天下消息,但是都是聽到的,不想親眼看看嗎?”
雍正他是個宅男。
他就說:“朕還是待在圓明園吧,出去一趟人吃馬嚼要花費很多銀子呢。”
瑩瑩就很不理解,明明國庫里有銀子啊!就算你不想用國庫的銀子,難道內務府這些年就沒攢下錢來?
內務府作為撈金小能手很有錢,內務府里面有皇家吃不完的糧食用不完的綾羅,自然也有堆了很多庫房的銀子。要不是因為綾羅夠多怎么都用不完,也不會有人挪給江南的富商應急,廣儲司的官員本意是先挪用,回頭補新的就是,后來是被抓了現行導致大難臨頭。
用一句諺語概括就是“大河有水小河滿”,國庫這條大河有錢,內務府和民間這些小河都是滿的。而且在康熙朝的時候,國庫和內務府誰是大河不好說,很多時候國庫都沒內務府有錢。
這十年來雍正個人財富積累到非常可觀的地步,擔心花錢這個理由除了證明他摳門之外沒別的用,不能讓大家信服。
瑩瑩說:“這樣吧,我給您想個法子,我去找兄弟姐妹們,大家給您湊錢,您出巡一趟怎么樣?”
雍正忍不住說:“你們才有幾個錢?別搗亂啊,朕不出去。”他也沒摳門到花小輩錢出巡的地步,要真的這么做了,他作為長輩還要不要臉,這張老臉往哪兒放?
瑩瑩就說:“您就真不想看看您治理下的大好河山?而且現在出門也沒以前那樣勞民傷財,以前是一步一步地走出去,現在您坐火車,兩天就是千里路,坐著就行,別說勞民傷財,您路過了百姓都不知道。”
雍正沒說話,他內心也想出去看看,聽瑩瑩這么說,似乎坐火車也不錯。主要是康熙有專列,他用了也就用了,這么一想連出行工具都是現成的,似乎有可行性。
瑩瑩接著說:“說一千道一萬不如自己出去看一看,而且您也該到各處軍港看看,也當著水軍的面夸夸他們,人家可不是幾十年前的水軍了,現在也是水上霸主。他們的作用日漸突出,您不能當沒看見。”隨后瑩瑩趴在桌子上用手擋著嘴湊他耳邊說:“您是站在船上閱艦,又不用您拉弓,只管看著就行,很安逸啦!”
雍正立即板著臉:“你這孩子,開你舅舅的玩笑是嗎?沒規矩。”說著就伸手揪著瑩瑩的耳朵,瑩瑩立即夸張地大喊饒命。
九阿哥和十四阿哥都是大喇叭,雍正四力弓的名頭就是他們兩個喊出來的,大家都說皇上不去木蘭就是因為他用四力弓。
雍正數落瑩瑩幾句才放手,讓她趕緊走,走得慢了他生氣。
等瑩瑩離開后,雍正也考慮了瑩瑩的話,他尋思著要不坐火車或者是船出去看看?
應該花不了多少錢。
日益壯大的水軍確實有必要去看一看。
就在他思考這事兒的時候,十一阿哥來了。
雍正看他空手進來就問:“船你放湖上了?”
十一阿哥一臉懵:“什么船?”
“你不是說你改進了船用蒸汽機嗎?”
“是啊!”
“你不做個小點的給朕看?”當初造辦處就做了小模型放在暢春園的湖上給康熙看過,他以為造辦處還會做一個小船給他看效果。
“我為什么要做小船?”
“沒小船朕怎么知道你改進的船是什么樣子的?”
“都說了這是改進蒸汽機,不是改進船啊!”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雍正問:“你就是空口白牙說你辦成事兒了是吧?”
“也沒有啊!改好的蒸汽機裝在船上了,那船很大,能裝一萬石,園子里的湖面太淺也太小,跟個水坑差不多,所以要去外面的大河里試一試,我不是跟您說了嗎?下個月六哥過完壽之后我和九姐姐出去,順便帶她散心。”
“你出去之前不先讓朕看看嗎?你不是要先做個一小船在圓明園的湖上跑一跑?”
十一阿哥無奈:“現在造辦處那么忙,沒時間造一個玩具來給你看!再說了,一個小船看不出什么,湖面太平靜了,跑船的時候遇不到各種問題,那東西最后只能淪落成孩子們的玩具!”
雍正聽了沒言語,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下午弘暉來找他說話,他把正事說完就帶著弘暉在園子里溜達。父子兩個就聊起了瑩瑩的提議,雍正說:“秀瑩說讓朕出去走走,朕在想要不要去一趟山東檢閱水軍。”耳朵聽到的和親眼看到的不一樣,就算是親眼看到的,因為是在園子里看到的,和外面看到的還不一樣。
弘暉笑著說:“瑩瑩當記一大功,能勸您出行的人必然是奇人。”
雍正就露出不悅來:“朕難道不知道出門?可是出門要花錢啊!當初朕跟著你瑪法去江南,一路上花的銀子跟淌水一樣,那時候去一趟江南就要花掉國庫十分之一的收入,這種花費朕到現在想起來都心有余悸。”
弘暉說:“兒子說句您不愛聽的,花錢是小事兒,穩定江南才是大事。那時候的江南可不是現在的江南,那時候民間怨氣還很大呢。”
雍正點頭:“是啊,所以圣祖爺巡視江南是非去不可。朕就在想,朕有必要出門嗎?”
弘暉就說:“去一趟山東是有必要的,檢閱水軍意義非凡。想要做春秋時候的霸主,就要靠水軍出力。”“你的意思是去一趟?”
“嗯,該去一趟,路過河南山東兩地能觀看民間風俗,察看當地吏治。一直以來都是說江南好,圣祖很看重江南,然而北方的河南山東兩地也很重要。您若是到了山東,安徽、江蘇的官員也會前來覲見,到時候再順路視察河工,花一份錢干了好幾件事兒,這錢沒白花。”
雍正說:“讓朕再琢磨琢磨,如果合適,就在收了麥子后去,朕若是收麥前去,這些官員都把心思放在朕身上,不會管民間收成的。”
弘暉點頭。
雍正說:“先不要把咱們父子今日談話說出去,朕要反復斟酌,再讓內務府拿出個章程,算算花多少錢。”
弘暉忍不住笑起來。
雍正問:“你笑什么!”
“兒子笑您不舍得花錢。”
“哼,朕為什么不舍得花錢,還不是為了你這孽障!如今反而笑話你老子了。”
這時候父子兩人正要下臺階,弘暉趕緊扶著雍正。弘暉說:“兒子確實是個大手大腳的主兒,您是知道兒子這脾性才攢錢的。兒子也是做阿瑪的人,知道養兒的苦心,哪里敢為這個笑您,兒子笑是因為想到送您一份大禮,您八成不想收,可是兒子想送。”
“哦”雍正好奇起來:“明知道朕不收還送,是什么大禮?”
“兒子去年和陽弟做了個局,賺了些錢,剛才聽您說去山東,兒子就想到送您一列車,一列火車。”
雍正皺眉:“你這是昏了頭了,你知道火車多貴嗎?朕可能只用一次,為這個花錢不值當的。讓鐵路衙門找干凈的車廂給朕用就行了,花這個冤枉錢干什么!”
“您聽兒子說啊!去年瑩瑩不是張羅著賣火車頭嗎?那些火車頭都賣出去了,唯獨圣祖爺用過的留了下來,畢竟是圣祖用的東西,哪怕是放著也不能賣了。
然而造辦處的人日夜改進,到如今蒸汽機已經改進幾次了。圣祖爺那會是大規模鋪開使用,這會是全國換新。如果康熙朝的火車頭算是第一代車頭,這時候換新的這一批就是第一代車頭,這一批車頭終究也有被賣的那一天,以舊換新,會出現第三批車頭,您用過的東西子孫不會賣,到時候和圣祖爺用過的放在一起,再后來擺上第三代車頭,這一代代傳下去也不失為一種榮耀啊。”
雍正不是個追求榮耀的人,他說:“為了這個榮耀讓你花上百萬銀子買車頭不值得,到時候隨便找個好點的放著是一樣的。”
“您用過的東西子孫才不會動,隨便的車頭就會隨便處理。
而且這也不是浪費,這車頭您能用,回頭姑媽叔叔他們出京,您也能恩準他們用,如此推算,到時候黃帶子們出京再或者是欽差出行都能恩準坐這列火車,這是一種榮耀,不算浪費。”
“等等,”雍正反應過來看著弘暉:“火車那么貴,上百萬的東西你說買就買了,你有那么多錢嗎?你和弘陽你們哥倆在北邊坐黑莊就那么掙錢?”
弘暉支支吾吾地說:“嗯……這事兒就是撞大運,我們哥倆日后不干了,而且這機會也不是年年有的,這就是一筆橫財,弘陽說橫財三年不花才轉成自家的長財,兒子覺得他說得沒什么道理……”
“你別左顧右盼,你們倆弄了多少?”
弘暉見瞞不住了,就說:“我們加上杲弟,弄了六百多萬。因為這事兒是晉商從中穿針引線,把零頭賞給他們,我們三個一人拿了一百萬。”
“朕就覺得去年年底晉商和粵商斗富的時候你們屁股輕,怎么人家一請你們哥仨就屁顛屁顛地去了,說來說去都是一伙的。你錢放哪兒了?”
“兒子的園子里啊!”
“朕派人去看著,你想花錢來找朕,沒朕的允許一兩也別想從里面拿出來,那兩個也一樣!你們這些小東西一個看不住就要揮金如土,你還買火車……是不是過幾年你有錢了還買戰艦?”
他氣得背著手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這真是世道變了,當初我們老兄弟花幾十萬都覺得多,如今你們幾百萬都不放心上了。你這樣子,朕怎么放心把家業交給你!”
弘暉恨不得給自己嘴巴上抽一下,自己就不該多嘴。辯解說自己平日里很節省的。
“就是看在你平日里節省的份上朕才沒教訓你。”
雍正越想越覺得這幾個孩子手里有錢就亂花,弘杲不在家先不管他,弘陽那小子務必要管教。
雍正就跟遠遠跟著的蘇培盛說:“叫弘陽來,朕有話問他。”
弘陽來得很快,高興地跑來問:“舅舅,您有什么吩咐?”
雍正板著臉:“聽說你年前發財了啊!”
弘陽問:“您說的是哪一筆?”
雍正快氣笑了:“這么說你去年發了好幾筆啊?”
弘陽說:“是啊,宗人府分紅得了一筆。額娘年底給了一筆壓歲錢,簡直是意外之喜,沒想到如今我都當阿瑪了,她老人家還給了一筆壓歲錢。還有一筆也是最多的一筆,是我們從北邊發了點小財,足足一百萬呢。”
雍正想陰陽他幾句,發現說不出來,就問:“你打算怎么辦?”
“您意思是怎么花錢嗎?”
“嗯。”
“先留著,銀子在我們家地窖里呢。等過幾年有好生意了投進去。”
“嗯。”雍正點頭,“比你大哥強,他要買火車孝敬朕呢。”
弘陽看一眼弘暉,弘暉一臉無奈。
弘陽攙扶著雍正:“舅舅,這也是大哥的孝心,比我強多了,我都沒想起來孝敬我額娘。”
雍正嘆口氣:“唉,朕有時候就覺得這錢來得太簡單太容易也太多了,不只是你們兄弟,天下百姓也是這樣,朕心里有點不安穩。”
弘陽想給他解釋一下這是正經貿易來的,雍正連連嘆氣,說道:“朕如今看來必須去檢閱水軍了。”
有大量財富如果沒有彪悍的大軍,后果可想而知。
弘暉對弘陽說:“陽弟你也不是外人,這事兒告訴你也無妨,你不許亂說,皇阿瑪打算今年去檢閱水軍。”
弘陽覺得這是好事兒啊!就攙著雍正說:“舅舅,您可要帶上我。”
“行,帶著你去,讓你大哥在京城坐鎮。咱們去看看,朕希望大軍如他們說的那樣威武雄壯。”
“嗯!”弘陽隨后說:“不過我大哥這也不是亂花錢,這是跟您學的。”
“朕可沒大手大腳花過錢。”
“真的?我們家園子里那些花貴妃是誰買的?當年一下子花了近十萬兩呢,當時您手頭才多少錢?我大哥這番作為和您當時又有什么區別呢?都是一番真心啊。”
為了避諱海棠的名字,海棠家里的人從不對著海棠花叫海棠,而是用花貴妃代替,海棠花也確實是花中貴妃。
雍正看看弘暉,弘暉趕緊低頭。
雍正說:“得,今兒讓你小子將了一軍。罷了,你大哥年紀大了,花錢這事兒朕也不管了。但是這火車是不能買的,太貴了。”
第686章 攀登者
雖然嘴上說不管了,但是雍正還是不放心,拉著兩個人反復交代,錢要花到刀刃上,日常生活不可奢靡,儉省著才是持家之道。
大概是因為年紀大了,他就絮絮叨叨,把當初他成婚的時候康熙囑咐他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關鍵是當初康熙偏心嫡子,作為四阿哥的雍正并不得寵,康熙在雍正將要出門迎親的時候囑咐的也就是“勤儉持家”這幾個字。
再多就沒了!
先不說當初康熙說這話的時候是什么心情,雍正是真的把這四個字踐行到底,他日子過得確實勤儉,甚至到了摳門的地步,免不了擔心子侄們鋪張浪費。
他囑咐完了還不放心,弘暉那邊讓人跟弘暉的福晉說清楚,日后要是弘暉有奢靡之處,讓她作為妻子勸著些,畢竟妻賢夫禍少。至于弘陽他派人去囑咐海棠和扎拉豐阿,務必管著點兒子,不可讓弘陽毫無節制地花錢。
同時他也想勸誡別的兒子,其余皇子里面弘昐和年貴妃的幾個兒子沒差事,衣食住行都是內務府提供,都是有單據可查,也沒抱怨過日子過得苦,所以對他們就是白囑咐一句。
弘時弘歷弘晝當差了,都有額外收入,雖然不是內務府管著他們的衣食住行,日子過得也就是普通權貴水平。
只是雍正私下里常常貼補弘時,因為弘時家里人口多,其實弘時家的妻妾沒弘歷家的多,因為嫡福晉側福晉侍妾滿編,給雍正的感覺就是人多。加上弘時沒有外祖家可依靠,也沒太多機會撈外快,所以雍正體諒兒子,時常貼補他些銀錢。
弘晝和弘歷弄錢的機會有很多,弘晝弄完后給媳婦拿著,兩口子算著花錢,這孩子是雍正覺得生活儉省之處最像自己的。
弘晝有錢不花,能湊合就湊合,在雍正看來這就是勤儉持家。可是弘晝節省是有目的的,他時常去祖母和嫡母跟前哭窮,皇后就想法子照顧他,內務府分配東西都是盡量給他實惠的。
弘時是暗補,弘晝的明要。要面子的弘歷是自己養全家。
可是這些小兄弟里面最奢靡的是弘歷。
但是在雍正心里弘歷并不奢靡,之所以有這個錯誤的印象功勞全在弘歷的嫡福晉富察氏身上。
富察氏和妯娌們比起來處處顯得很樸素,每次進園子里請安,這些皇子福晉都打扮得光彩照人,哪怕是青年守寡的弘昀遺孀因為寡婦身份不能穿金戴銀,身上的玉飾銀飾都是上品。可是富察氏每次都是穿七八成新的衣服,首飾用的都是通草絨花,而且每次都是只戴一兩支,坐在人群里顯得淡定從容,這樣的做派很符合雍正對宗婦的想象,更符合士大夫對賢惠女人的刻板印象。
不僅富察氏自己這樣,家里的孩子也是如此。雍正有兩個嫡出的孫女,分別是弘暉的長女和弘歷的長女。姐妹倆年齡相差十來歲,可是弘暉家的嘉樂自小就金玉環繞,長大了也是滿身珠寶。弘歷家的孩子身上幾乎沒裝飾,胖乎乎的很可愛,就格外討雍正喜歡。
哪怕有人說弘歷一頓飯十幾盤菜甚至二十多盤菜,和富察氏的樸素比起來,雍正更信自己的眼睛,覺得弘歷家里也沒那么奢侈,所以雍正不覺得弘歷是個浪費的人。
哪怕弘歷奢靡,在國力上升期這份奢靡也算過頭,在大家看來就是排場大了點,愛好多了點罷了。
雍正關注的重點永遠在弘暉身上。
他覺得弘暉也到了試著監國的時候,在自己去世前讓弘暉監國一次,他如果犯錯了還能及時糾正,自己閉上眼后弘暉再犯錯了可是連糾正的機會都沒有了。
綜合考慮一下,還是要出遠門的。
雖然說保密,然而內務府本身就是個大篩子,作為一個龐大的衙門,內務府官員的成分極其復雜。有的是各位皇子的門人,有的是一些宗親的親戚,甚至還有內務府世家,所以內務府有什么風吹草動宗室都知道消息。
起初雍正巡視的消息傳出來很多人不相信,這位皇帝御極天下已經有十年,只在紫禁城和圓明園兩處地方轉圈,而且如今年紀也大了,更沒精力出行,所以很多人當這個消息是個假消息。
可是隨后看到內務府真的在提前準備,不得已相信這是個真消息,就開始積極打聽雍正要到哪里去,很多人謀劃著撈一個隨行名額,也算是公費出去閑逛。更多人是想從中撈取一些別的好處,比如弘歷,他打聽到這次要巡視河工,河道衙門幾乎是他的一畝三分地,所以他不得不提前準備,想在這件事上露個大臉。
就在京城權貴暗悄悄地打聽巡視細節的時候,海棠和十一阿哥出城到了永定河,在盧溝橋附近看到了停泊著的一艘船。
海棠從馬上翻身下來,遠遠地看到船上裝滿了麻袋,層層疊疊摞在一起用繩子捆好,高高地聳立著。
海棠忍不住問十一阿哥:“這里面裝的是什么?”
“瞧您問的,這時候是為了試船,能在里面裝貴重的物件嗎?這里面裝的都是土,萬一……不是弟弟烏鴉嘴,做實驗必然是有成功有失敗,失敗了之后損失一車土倒也能接受,里面若是裝了糧食什么的,一旦損失,那就是糟踐糧食。”
海棠點點頭:“是我思慮不周。”
十一阿哥沒再糾結這個話題,邀請海棠先去船上看看。
他們坐著小船靠近了這艘大船,先繞著大船看了一下大概的尺寸。
十一阿哥在旁邊介紹:“這船已經是老船了,建造到如今正好十年,人家說‘干千年濕萬年,不干不濕就三年’,這船十年來保養得不好,現在就算是不改裝,過兩三年也要散架。我們拿到這艘船之后,把底部拆掉,裝進去新的蒸汽機,再用鐵板密封防止進水,甲板上也鋪上了鐵板,在鐵板上堆放貨物,目前就是您看到的這個樣子。”
海棠從小船來到大船上,因為大船上堆滿了袋子,空間狹窄,海棠在上面側著身體走了一圈,看了一下大概環境之后從大船上又跳回小船上,跟十一說:“我已經看過了,讓他們開船吧,下令之前跟上面的船工再三交代,若是翻船了趕快棄船。”
隨后大船上開始冒煙,蒸氣彌漫在水面上,雄渾的汽笛聲響起后大船緩緩移動,遠在一邊小船上的十一阿哥接著跟海棠講:“船和蒸汽機,加上這一堆土,還有儲藏的煤,滿打滿算八千石,按道理來說不是滿載,應該很輕松才是。”
他的聲音剛落下船就開始加速,速度越來越快,很快就從大家的視野中消失,連同船上冒起的蒸汽也不見了蹤跡。
沿岸觀測的一些人開始計時,還有人在岸上開車追著這艘船,開車的這些人除了要觀測這艘船,還要防備著船沉了之后打撈救援船上的船工。
海棠他們則是等在原地,因為按照約定這艘船到達目的地之后會掉頭返航回到出發的地方。
在等待大船返航的時候,十一阿哥就開始給海棠講新改良的船舶蒸汽機與以往的蒸汽機有什么不同。
“……這次是有四個氣缸,以往只有一個,理論上講該是四倍速,然而并沒有。我們后來還做了六個氣缸……”他說到這里忍不住皺眉:“有人說或許咱們已經摸到邊兒了……”
海棠忍不住問:“什么邊?”
“就是極限,再怎么改進已經到了極限,想再進一步沒可能了,也不是沒可能,而是付出的代價將是很大的。”他說到這里又趕快說:“八成是咱們路子沒走對,我們再走一走別的路子。”
海棠忍不住嘆氣,他們的路子沒走錯,因為再往下發展想要更快更強就要開發內燃機了。
但是在開發內燃機之前,還有一個神物沒有登場。
那就是電!
海棠并不打算現在講,因為現在對蒸汽機的掌握只限于某種特定人群,而且工業化僅僅是有一個開頭罷了,很多人還沒有搭上這輛車。
她的內心想把這基礎夯實得更牢固一些,讓更多的人掌握怎么生產使用維修蒸汽機。不會在將來因為一場戰爭或者是一場瘟疫,再或者是一場別的變故,導致能夠生產蒸汽機的人去世,這一項技術就停滯不前,想要重拾起來,要花費大量的精力物力和財力,更重要的是要花費大量的時間。
等到培養出大量儲備人才之后再考慮向上攀登科技樹。
海棠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是否正確,和十一阿哥就這艘船有一嘴沒一嘴地聊天。
沒一會兒就聽到了汽笛聲,隨后就看到白色的煙霧飄在空氣里,蒸汽機運行時轟隆的聲音由遠及近,船回來了。
兩岸的車子在附近停下,大船緩緩靠岸。
十一阿哥說:“八成是成功了,若是成功就先生產一批給水軍用。您尋思的是建造新的戰艦方便一些還是替換鍋爐更方便一些?”
海棠也在思考這件事情:“十一弟,水軍發展到今天已然是龐然大物,很多事情不是我一句話就能決定的。新建還是改建?必然是綜合考慮了之后再做決定。”
“是啊!要考慮船體,還要考慮火炮,最重要的是要考慮鋼鐵……”
就在這個時候,車上跳下了一個人揮舞著手里的紙張跑向海棠他們。
“十一爺,勇親王,這是大貨在岸上記錄的,算了之后比咱們估計的還要快一點。”
十一阿哥正要張嘴夸人,船上的船工跳下來,跑來和十一他們說:“大人,這船快散架了,我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您快派人看看吧。”
現場所有的人頓時沉默了起來,接下來就要排除各方面原因,這又是一個極其復雜的過程。
海棠問十一:“這算是成功了吧?”
十一搖頭:“所有的事情弄不明白就成功不了。您先坐一會兒,弟弟去看看,看完了,咱們今天晚上回去跟皇上講清楚。”
“嗯。”
第687章 盼出行
“哦哦,你的意思是說可能是因為船太老,所以船在快速航行的時候散架了,你們要造新船是嗎?”
面對雍正的詢問,十一阿哥說:“是,不只要造新船,還要找些別的船來試一試。有人說大概是貨物裝得太多船承受不了,所以在新船造出來之前我們再找一艘老船,少裝點,試一試效果。再拆開放到半新不舊的船上再試一試,多試幾遍,也能積累些經驗,多找出些問題。”
說完把折子遞給了雍正,上面都是實驗安排,寫得很詳細也近精簡,雍正看完點頭說:“先這么折騰吧,剛才你姐姐來跟朕說不要怕折騰,不折騰不能成功。區區幾艘船而已,咱們家大業大能隨便讓你們折騰。朕就盼著真的有你們說得那么好用,將來南北來往的時間又能縮短不少。”
雍正盡管不太懂技術,但他懂權謀。
朝廷對地方的控制越強,命令就會貫徹得越徹底。以前對兩廣一帶控制力就弱,以至于那邊是反清復明的大本營,現在南北交流頻繁之后那邊也安定了下來。
雍正下一步的計劃是鐵路從青海向北進入南疆,到時候對南疆的控制會加強,繼而完整地控制準疆,然后慢慢把權力從草原王公的手里收歸到自己身上。
他從康熙身上學來的集權讓他時時刻刻地想要把地方權力收歸到自己身上。想要集權,最好的抓手就是路,鐵路水路都要重視。
雍正囑咐完十一阿哥之后,十一阿哥在離開前順口問了一聲:“您出巡去哪里?現在外面傳的什么消息都有,還有人說您要奉太后出行,太妃們隨行,這是真的嗎?”
太后出門不出門十一阿哥不關心,如果太妃們也出去他就要問一問了。眼下五哥不在,九哥出遠門,宜太妃在十一阿哥家里,十一阿哥肯定要打聽。
雍正點頭:“朕是吩咐了內務府給太妃們安排車廂,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想讓太妃出門?你如果不想送太妃出門朕跟內務府說一聲,別準備太妃的宜太妃的那份就行了。”
十一阿哥趕緊叩頭請罪,他確實不想讓老額娘出門,跟雍正說:“自從五哥去世,老太太的精氣神就沒了,現在病痛纏身。九哥走了之后又常說不詳之語,擔心不能和九哥見一面,她現在的樣子是出不了遠門的。”
既然十一阿哥這么說了,雍正就說:“那就留太妃在家吧,你早晚殷勤侍奉。”
十一阿哥應下,退了出去。
雍正就吩咐蘇培盛:“派人問問惠太妃和榮太妃。”
得到的結果是她們也沒法出門。
惠太妃還好一些,在宮外有兒孫侍奉,盡管長時間臥病在床,還能掙扎著起來。榮太妃已經連床都下不來了,去年老三阿哥去世讓她徹底崩潰,本來還能出門和人說笑,自從得到了老三阿哥的噩耗之后就常常大哭,現在有些神志不清的兆頭。
雍正一直對這些庶母們不關心,今天既然問了,就索性多問幾句,找來了太醫。太醫的說法讓他更驚訝,太醫對三位太妃都表示出了悲觀預期,也就是說太醫院判定這三位活不過今年冬天。
這三位太妃,除了惠太妃外,其他兩位都沒什么活下去的念頭。榮太妃是徹底心死,她生育了六個兒女,現在全沒了,連康熙都去世十多年,她娘家的父母兄弟也早早離世,等于沒什么至親之人留在世上,整個人也就沒了活下去的念頭。
宜太妃是因為老五阿哥去世對她的打擊太大!她這一輩子能稱得上是順風順水,沒遇到過大坎,她萬難想到兒子會走在她前面。甚至老五阿哥下葬后她都不愿意相信大兒子去世了。
在她看來明明老五阿哥能吃能睡,身體健康,這幾年都沒吃過藥,怎么人就沒了呢。她想不明白,偏執地不愿意相信。
她們三位去不了,和太貴妃瓜爾佳氏不愿意去,她擔心外面再傳她和雍正的閑話,就極力避免和雍正一起出行。剩下要么是年老,要么是年輕身份低,最后只有太后能出行。
雍正對別人不關心,他的根本目的是侍奉太后一起出門,額娘辛苦一輩子,也該讓她在晚年享受一把眾星捧月的榮耀。這也是雍正覺得自己沒能和額娘單獨出行過,他總覺得自己這次不做將來就沒機會做了,他不想留下什么遺憾。這種不祥的念頭他沒跟任何人說,所以思慮過后,就把十四叫來。
“這次出巡,朕和你六哥兩個姐姐都忙,你負責安排額娘的衣食住行,萬萬不可委屈了老人家。”
十四立即說:“不是我做弟弟的不愿意,不是有十二姐嗎?她們女人家心細,我想不到的她能想到,怎么不讓十二姐管這事兒,我給十二姐打下手跑腿辦差就行,我這出粗心大意的脾氣只怕委屈了額娘。”
雍正就說:“你怎么就事事靠著姐姐,你十二姐有自己的事。額娘那么疼你,你給額娘操心就委屈你了?”
十四立即說:“得得得,別說了,再說下去我就是個逆子不孝子了。”
烏雅氏表現得很高興,聽說幾個孩子都要出去就很高興。她跟來請安的桂枝說:“我總覺得這十年來的日子跟偷來的似的,有時候晚上半夜醒來睡不著還在想,這日子真的是我的日子嗎?如今好日子過了十年,就是我今年下去陪你老子了,我也是高興的。”
“呸呸呸!”桂枝對著地上吐了三口:“您說的都是些什么話?這種不吉利話不要說,您好日子多著呢,慢慢享受吧。”
烏雅氏點頭。
桂枝再囑咐:“日后可不能再說這樣的話了,不吉利。”桂枝生怕老額娘因為言語招惹上霉運厄運導致災難降臨。
“記住了,你現在反過來教訓你額娘了,沒大沒小。”說完嘆口氣:“唉,要不人說再有福氣的人一輩子也沒個圓滿的時候,現在看看你,再看看你姐姐,我就想起你們那苦命的七姐姐,她要是還在這會也是子孫滿堂了。”
桂枝就覺得頭疼,老太太怎么滿嘴都是生生死死的事兒。她皺眉說:“您要是再說這些咱們就沒法聊天了,我現在就走,讓我哥哥姐姐來侍奉您,我是侍奉不了了。”
烏雅氏趕緊把小女兒拉著,嘴里說:“好了好了,額娘不說了,你坐著吧。想不想吃點什么?我這里有果子你吃嗎?”
只要換話題桂枝就表現得無所謂,說道:“吃點吧。”
烏雅氏就問:“你姐最近忙什么呢?好久沒見她了。”
桂枝就回答:“她的事兒多著呢,前幾天是把手里的事兒給處理了,這幾天不是剛去了永定河測試大船嗎?過幾天又有她忙的了。我姐夫的阿瑪晨泰快不行了,雖然我姐夫和董鄂家的關系遠,但是吊孝奔喪這事兒他們兩口子必然要帶孩子們露面的,所以我姐后幾天也不會來給您請安。”
烏雅氏點點頭:“這么說晨泰也不行了,這可真快,說起來他姑姑還是孝獻皇后呢。”
桂枝把蘋果接過來,用小銀叉子岔了一塊遞給烏雅氏:“您說的都是以前的老皇歷了,那是順治朝的事兒,現在都是雍正朝了。”
就在烏雅氏和桂枝說這話的兩天后,董鄂家的人來請扎拉豐阿,扎拉豐阿知道這是什么意思,立即換了衣服就走。
消息到了海棠的耳朵里,海棠就讓人傳話給兒媳婦月娥,讓她帶著四個孩子趕緊去董鄂家,她也從衙門里請假,帶著弘陽一起去。
扎拉豐阿去的時候他阿瑪晨泰到了彌留之際,看到扎拉豐阿來了伸手要抓扎拉豐阿。扎拉豐阿趕緊握著他的手,問道:“阿瑪,您還有什么交代?”
晨泰艱難地說:“你一定要讓你弟弟繼承爵位,你們是兄弟,你要幫他啊!”
扎拉豐阿此時極其心酸,他以為他阿瑪會拉著他說點關乎他的話題,哪怕說幾句讓他照顧好自己的片湯話他也會感動,沒想到臨到最后,父子說的最后的話是繼承爵位。
圖爾伯紳立即說:“阿瑪,您就別操心這個了。”
然而晨泰在生命的最后還在為養育在身邊的子孫打算,他擔心扎拉豐阿從中下絆子影響到圖爾伯紳,使勁握著扎拉豐阿的手,手勁很大,握的扎拉豐阿的手生疼。扎拉豐阿縱然心里翻騰著心酸還是點頭說:“您放心,這本就是二弟的爵位,不會出現波瀾。”
晨泰松口氣,松開了扎拉豐阿的手,眼睛看著其他幾個兒子,囑咐要傳承家業。
扎拉豐阿站起來退后幾步,晨泰在兒孫環繞中去世,在他咽氣的時候,董鄂家的人撲上去大哭,扎拉豐阿被擠出人群,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這時候穿一身青色男裝的安康跳過門檻進來,隨后跟外面喊:“百壽,這里。”
百壽跑進來,和安康一左一右站在扎拉豐阿身邊。
安康小聲問:“瑪法,咱們怎么辦?哭不哭啊?我哭不出來啊!”
百壽立即說:“你哭不出來趕緊出去,別滿屋子人都很傷心就你一個人咧嘴笑,這像話嗎?”
扎拉豐阿深呼吸,他明白他和董鄂家在此刻徹底分道揚鑣,等到圖爾伯紳去世或者自己去世,兩家就徹底成了有血緣的陌生人。
安康就要溜出去,跟扎拉豐阿說:“瑪法,我在外面等你們啊。”
安康前腳出門,后腳屋子里董鄂家的人就宣布晨泰去世,孝子們哭孝。
圖爾伯紳堅持讓扎拉豐阿跪第一排,給弘陽和百壽也留下位置,然而在一群人的勸說下,扎拉豐阿跪在第一排哭靈,弘陽和百壽不必排序。這些人也有理由,弘陽和永璉阿哥都是宗室爺們,人家是主子,咱們是奴才。
所以在撕白布的時候,扎拉豐阿披麻戴孝,但是作為孫子的弘陽就得到了一條白布系在腰間。作為兒媳的海棠也就得到了一塊白布頂在頭上,沒像別的兒媳那樣渾身素白迎來送往陪著上門吊唁的人一起哭。更不用說月娥和四個孩子了。
所以海棠和月娥帶著孩子們早早回去,進大門的時候,月娥讓孩子們把白布放門外,明天再去的時候順手帶上,這種東西不能帶進家里,她嫌棄晦氣不吉利。
到了晚上扎拉豐阿和弘陽一起回來,海棠就沒問,問就是扎拉豐阿不用守靈。
弘陽想著阿瑪今兒心情不好,就想留下陪著說說話。扎拉豐阿看他遲遲不走,就問:“你有事兒?怎么一直坐著?”
弘陽笑著說:“這不是還早嘛,想陪您和額娘說說話。”
扎拉豐阿就趁機說:“既然你這會不忙,我有事吩咐你,回頭你二叔要遞折子,你幫著你二叔早點把爵位繼承了。”
弘陽看看扎拉豐阿,他就說:“您是長子啊!”
扎拉豐阿問:“怎么,你看上這個爵位了?”
弘陽趕緊搖頭,他額娘手里還有個貝子的爵位,這是圣祖爺親口承諾的,到時候月娥生兩個兒子,一個繼承王府,一個繼承貝子,誰還稀罕一個民爵。他說道:“這不是為您鳴不平嗎?”
扎拉豐阿就說:“你也別為我鳴不平,我和這爵位沒緣分,你早點把這事兒辦了早點斷了我和他們的因果才是正經。這是我阿瑪跟我說的,我把這事兒辦完,從此后橋歸橋路過路,父子緣分蕩然無存,我也能超脫出來得大自在。”這話的意思是他把這事兒辦完就算是還了父母恩典,從此他良心不受任何束縛。
弘陽立即答應下來,站起來告辭離開,出去安排這事兒去了。
扎拉豐阿在他走后再次嘆氣,海棠就坐到她身邊摟著他的肩膀拍了拍。兩人都沒說話,默默地坐了半晚上。
接下來幾天海棠和扎拉豐阿每日都去,弘陽夫妻兩個也都去,去的晚回來的早,孩子們有時候帶著,有時候就不帶著。在葬禮第三天令圖爾伯紳繼承爵位的旨意就到了董鄂家,圖爾伯紳就行使家主的權利安排喪事。
出殯這天弘陽夫妻兩個都沒去,海棠和扎拉豐阿送棺木出城下葬,等中午下葬后兩人早早回家,至于后續的安排如謝孝等都不參加。
扎拉豐阿就打算辭官守孝,這也不是他多么孝順他阿瑪,是他這么多年都不去當差,日后也不想去,不如趁著這個機會辭官。
宗人府請示過雍正后批準了他的辭呈,扎拉豐阿就徹底無官一身輕,在園子里逍遙度日。因為百壽開始去尚書房讀書,扎拉豐阿的日常就是畫畫和帶兩個小孫子,偶爾因為安康淘氣被請家長。
時間很快到了三月,康熙的冥壽是三月十八,這一日除了派遣官員祭祀外,雍正安排弘暉帶著幾個弟弟去寺廟里給康熙做水陸道場。三月十九是烏雅氏的生日,這是要大肆慶賀的,所以弘暉他們就在寺里一天,在次日必要參加祖母的大壽慶典。
就是在烏雅氏慶壽的場合,雍正宣布今年六月奉太后啟程巡視北方,除了巡視各地外,還要查看黃河治理,同時檢閱水軍。
這個消息一旦確定,各處都行動起來,消息更是以最快最夸張的速度傳到河南山東兩地。兩地官員連同河道衙門,水軍衙門都行動起來,安排圣駕衣食住行。
雍正強調這次出行一應花費都是內務府出,但是內務府要打前哨,免不了要調撥給當地官員一些銀子,讓他們修繕住所。這就是上下勾結內外勾連的好時候,有人就是能從接駕這些大事兒上發一筆橫財。
瑩瑩收到消息后跟水軍的官員們說:“我舅舅的為人我是知道的,地方官的操守我也是知道的。這群人想在這事兒上動手就是太歲頭上動土,奔著死去的,你們別學他們。”
水軍的高層都是八旗權貴,對于雍正的脾氣就算不了解也看出來了,這就不是個寬厚仁慈的主兒,想貪他的銀子那是有命拿沒命花。而且此人脾氣很不好,就算是把命丟出去了也未必連本帶利地還回去,說不定還要把全家給牽扯進來,所以都很謹慎,也不敢生出在這事兒上貪墨的心事來。
因為瑩瑩一直在山東居住,瑩瑩就在這里建了別院,位置在民用港口南邊靠近濰坊一帶。之所以建造得那么遠是因為隨著港口貿易的興盛,好地方都住滿了人,她要建造別院面積大,除了強遣百姓就是在偏遠的地方建造,所以她就選擇建遠一點,給自己弄了一艘船,靠坐船往返。
她的別院就成了安置貴人的宅院,內務府進駐,帶著人各處修繕打掃衛生分配房間,分配完了之后哪個房間住什么人都是安排好的,輕易不會改變。
而內務府的人會一直住到圣駕離開為止。瑩瑩掐指一算,現在才三月舅舅要到六月來,也就是說內務府的人要在這里最少住三個月。
家里住進來陌生人很奇怪,好在對她沒太大影響,她就沒放在心上。因為今年雍正要巡視這里,她今年夏天就不回京城了,寫信給哥哥,讓他盡量把家里人都帶來,全家在山東團聚。
信很快到了弘陽手上,弘陽沒法把全家都帶去,巡視這是公事,又不是出游,他沒法把媳婦孩子都帶走。
月娥就說:“你給妹妹寫封回信,就說天氣熱,我帶著孩子們在家,你陪著阿瑪額娘去一趟山東。”
這話讓安康知道了,她鬧著要去,絕不留在家里。
月娥就頭疼地說:“這丫頭跑野了。”
又哄著女兒,跟她說巡視的名單上沒她,她是去不了的,警告她不許找太后和皇后走后門,叮囑她說:“你可不能因為時常見到太后皇后就異常驕縱,沒你的事兒硬要往前擠,這樣不好。”
安康說:“她們走他們的,我走我的,我提前去找我姑姑不行嗎?我直接在山東等著他們不就行了!”
月娥沒想到這丫頭都計劃這么詳細,這下攔不住了。安康就去找海棠,海棠就說:“行啊,我是看出來了,你不愛讀書,有機會就想跑出去,想去就去吧,不過你怎么去?誰送你去?這些你自己操心,我覺得你找的人合適就放你走,不合適你是出不了門的。”
安康立即說:“這有什么難的,我召喚我瑪法啊!我瑪法送我去您還不放心嗎?”
說完跑到扎拉豐阿身邊開始撒嬌,扎拉豐阿這個意志不堅定的主兒被孫女鬧了一下午同意了,準備送她去山東,祖孫兩個先陪著瑩瑩住一兩個月。
這下別說海棠了,就是月娥都無話可說。
唯有弘陽不看好他們,弘陽跟海棠說:“我阿瑪都沒單獨出過京城,她找誰不好,找個沒經驗的,這路上有這對祖孫吃苦頭的時候,您不勸勸?”
海棠心想:勸什么?吃一塹長一智。
第688章 遇小賊
既然祖孫兩個要出門,家里要提前安排,弘陽親自去車站給祖孫兩個安排了車廂,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才放心。
扎拉豐阿身上有個榮譽性質的宗室國公爵位,他要出京必須得到雍正的同意,所以海棠進園子替他請一道出京的旨意。把這些手續辦好后,扎拉豐阿和安康就準備去山東。
這邊準備得熱火朝天,都沒有通知瑩瑩。弘陽等人覺得直接去就行,沒必要通知,大家遠隔著千山萬水,誰家出門前還要找人先送個消息。只能說弘陽這種想法在通信不發達的年月里很正常,海棠才是真的太忙給忘了。
扎拉豐阿和安康要坐的這列火車天不亮就出發,所以半夜三更弘陽送他們祖孫出門。
扎拉豐阿出發的時候海棠還在睡,他坐床邊跟海棠說:“格格,我們這就出門了。”
海棠嗯了一聲,囑咐他:“別的都不重要,你看好孩子,她本來就調皮,你在她跟前又是個耳根子軟的長輩,你對著孩子盯緊點,別讓她磕著碰著,不行就罵她,別舍不得罵。”
“知道了,放心吧。奴才先去山東,在山東等您。”他說著低頭俯身在海棠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準備再說幾句,外面安康吆喝起來:“瑪法,您老人家快點啊,再不走就趕不上車了。”
“這倒霉孩子!”扎拉豐阿埋怨了一句,跟海棠說:“格格,奴才帶她出門了。”
說完扎拉豐阿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出臥室的門。門口一身男孩打扮的安康等著他。安康忍不住埋怨:“您怎么才出門,我都等半天了。”
“走吧,別抱怨了,這就去坐車。”
“等等,”安康鉆臥室去了,大喊著:“我還沒跟祖母告別呢。”
扎拉豐阿只能在門外等,沒一會兒安康從屋子里出來,祖孫兩個一起出了院子去前院坐車。
前院不少太監侍女提著燈籠圍著幾輛汽車,弘陽拿著單子最后一次清點放在汽車上的行李。大到被褥小到杯子牙刷,這些都要帶上。
弘陽清點完了之后又一個個看跟隨的人,把人數清點完畢還不放心,打算再清點一遍行李。他的太監攔著說:“世子爺,都帶著呢,您從昨晚上到現在都點了好幾遍,奴才們也跟著看著呢,沒少帶。”
這時候祖孫兩個出來,弘陽松口氣,安排他們坐上汽車,隨后車隊出門駛離西郊,去往京城南郊的車站。
到了車站,王府的侍從們紛紛從汽車上把行李搬下來送到火車的車廂里,嬤嬤們上去把床鋪鋪開,東西歸置整齊,把家里預備的點心盒子打開,讓安康先吃點。
車站的官員帶著人送熱水來,陪著扎拉豐阿父子說了一會話。等到普通旅客開始上車,弘陽把阿瑪和閨女送上車后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整個過程安康很興奮,她自己高興還不斷詢問瑪法是不是高興。
扎拉豐阿的心情處在高興又不高興中,高興的是能見到閨女瑩瑩,和閨女住幾個月是極好的。不高興是因為要和海棠分開幾個月,年紀越大越覺得伴侶才是依靠,兒女再親也不會總在身邊。
扎拉豐阿對趴在窗口看旅客背包袱找車廂的安康說:“我這會還沒離開京城,就開始想你祖母和你弟弟了。”
安康想說“男兒志在四方,怎么門都沒出就開始想老婆孫子,”但是考慮到自己是孫女,眼前的是瑪法,這話就沒說,說了有鄙視瑪法的意思。她對瑪法只有敬愛,萬萬不會出現鄙視的心思。
安康就安慰他:“咱們過幾個月就回來了,您往好處想,想想我姑姑啊。”
扎拉豐阿就說:“嗯,是啊,要不是為了你和你姑姑,我是不會出門的。”
此時車廂里已經安排好了,嬤嬤們用屏風拼出一個類似小房間的密閉空間給安康居住。
屏風外圍都是侍女們,中間掛了兩道簾子,簾子中間的公共區域就是扎拉豐阿和安康白天說話吃飯的地方,簾子另外一側就是太監們和扎拉豐阿的床鋪。
這次出行他們沒帶侍衛,但是出發前侍衛給他們了一份“攻略”,太監們都背得滾瓜爛熟,總之大家信心滿滿地出發了。
擺上早飯,送上泡好的熱茶,外面的旅客也全部上車。
扎拉豐阿問:“還不走嗎?”
他身邊的太監趕緊回答:“衙門還沒檢查第二遍呢。聽說在門口檢查一遍行李,上車了還會檢查一遍行李,防止有人夾帶火石,利器這些。”
外面果然有衙役分批上車檢查,說是檢查其實是走過場看一遍罷了,因為車上沒法翻看包袱,除了因為沒空間,就是因為車上有賊,賊會在衙役們檢查的時候盯上旅客,在車開出后下手去偷。
車站的官員此時上了扎拉豐阿他們的車廂說了幾句吉祥話,提醒等會兒車開動或者停下的時候容易晃動,讓照看好行李熱水屏風茶幾等物,免得被顛簸造成意外。
扎拉豐阿親自送這位官員下車,兩人在車廂門口閑聊了幾句。當蒸汽彌漫在站臺上,汽笛聲響起,這官員請扎拉豐阿趕緊上車,囑咐好關緊車廂門。
車子啟動,慣性讓車廂里的東西都晃動了一下,窗外的燈光向后倒退,接著整個車子駛入黎明前的黑暗中。
扎拉豐阿從衣襟里拽出金懷表,打開蓋子看了看時間,跟安康說:“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你吃完了睡會嗎?”
“不睡了,睡不著。瑪法,以前的車子也是這樣的嗎?”
“以前的車比這車差遠了,以前的車廂要么是沒窗戶,在上面開個幾個天窗讓車廂里的人能喘氣。要么是窗戶上貼的是紙,風一吹,能把紙吹破了,冬天把人凍成冰棍。現在這些車廂都是玻璃窗,看著很亮堂,現在的車廂也寬了不少。”
“哦,這么說火車的車廂都是越來越好啊。”
扎拉豐阿端杯子喝茶:“是啊,過日子自然是越來越好,哪能越來越差。”如果越來越差,到時候朝廷就搖搖欲墜了。
扎拉豐阿接著跟安康講:“明天應該能看到黃河大橋,到時候一起看啊。”
安康高興點頭。
中間幾次停靠車站,在下午傍晚時分汽車來到了黃河邊上。此時汽笛響起,巨大的聲音傳得很遠,車上的乘客和附近的人家都聽到了。
把攻略背得滾瓜爛熟的太監們提醒他們祖孫:“公爺,大格格,黃河大橋到了。聽侍衛們講,火車只要過大橋就會拉汽笛。”
大家都看向窗外,果然看到一座夕陽下的大橋橫亙在一條寬闊的大河上。火車不斷拉汽笛,在離開大橋后又拉響汽笛。扎拉豐阿問:“怎么上橋下橋都要拉汽笛?”
太監們趕緊回答:“上橋一聲,在橋上一聲,下橋一聲,共三聲汽笛。這是怕火車掉進河里出意外才拉的,如果少了一聲,這附近的百姓是要出來救人的。”
扎拉豐阿點頭:“嗯,這想法好,畢竟這是黃河啊!”黃河是地上河,改道泛濫是常有的事兒,哪怕是這座黃河大橋用了二十年,大家還是對這橋不放心,擔心黃河泥沙淤堵在橋墩下出現意外。
下一站是開封,這是大站,停靠的時間長了些。不過因為是晚上,他們的車廂里沒人下車,車廂們一直關著,除了外面吵鬧并沒有發生什么事兒。
第二天下午,車子到了終點站膠澳港口站。
因為這是一個大港口,分貨運車站和客運車站兩處地方。雖然是同一個衙門管理,但是兩個車站在兩個地方。
大家紛紛下車,在車上待了兩天,人人跟梅干菜一樣,只盼著趕緊下車透透氣。
因為車上零碎東西多,安康和扎拉豐阿在站臺上等,其他人留在車廂里收拾東西。
站臺上人擠人,盡管他們祖孫外面圍著一圈太監,但是還有個小孩擠進來撞了一下扎拉豐阿。
旁邊的太監立即摁著這小孩,扎拉豐阿說:“算了,一個孩子淘氣亂跑,不算是沖撞了咱們,問問他家的人在哪里,放他走吧。”
恰巧這時候這孩子的父母找來,對著這孩子罵了幾句,謝過扎拉豐阿就要走。
安康不經意看到這孩子伸向他母親的手中一點金光,扭頭一看扎拉豐阿的金表沒了。
她立即喊:“這是小偷。”
幾個太監立即上前摁著這一家三口,然而這家人個個身段靈活,幾個太監只摁住了力氣小的小孩子。女人一看,趕緊回來抱著孩子大哭起來,對著來往的旅客說:“欺負人啊!這大戶人家欺負我們小老百姓啊!還有沒有天理啊!誰來評評理啊!”
眼看著男人不管妻兒要鉆到人群里跑掉了,安康從身邊一個太監手里奪了他提著的包袱,掄圓了砸過去,正中男人的后腦勺。
安康讓侍女從這女人身上搜出扎拉豐阿的金懷表和玉扳指。還有金戒指銀鐲子玉耳墜等七零八碎的東西,有個圍觀的人看了大喊一聲:“這是我媳婦的鐲子。”
過往的旅客看了都指指點點,還有人趕緊檢查自己身上,趕來的衙役把這父子兩個搜身,又搜出了一堆零碎。
玉扳指和金懷表還給了扎拉豐阿,丟鐲子的婦人說了幾處磕碰和內圈刻寫的字跡后把鐲子也領走了。這賊偷一家三口和一堆贓物被衙役們帶走。
扎拉豐阿把懷表重新掛在衣襟上,又戴好了扳指,說了一句:“這都是什么父母,把這么小的孩子教成了賊偷,唉!”
這時候旅客散了大半,有攬客的車夫來找活干,太監們看著這群車夫把行李搬上去。
扎拉豐阿跟身邊的太監說:“在車站耽擱的時間太長了,馬車找來了嗎?不行先派個人趁著衙門沒散值先去衙門,讓公主派人來接咱們。”
他說著習慣性地掏懷表來看時間,想看看距離衙門散值的時間還有多久,摸了一下衣襟,再低頭一看,他的金懷表又丟了。
明明從剛才到現在都沒人靠近他,這表怎么又丟了!
第689章 生驚訝
“安康,瑪法的表丟了,這是過年時候你祖母送我的,到我手里還沒半年呢!”
安康:……
怎么這么多人都盯上您那表了啊!
安康是個有社會經驗的人,別看她年紀小,她去年在江南長過見識了。當時上岸就被霍大頭他們坑了一次,后來霍大頭領著幾個混混跟了百歲,到京城后就在勤王府當差,負責給百歲跟車,跟著侍衛們早上送百歲到圓明園讀書,晚上再跟著侍衛們再把百歲接回來。
去年安康經常和百歲一起出入,和霍大頭認識,聽霍大頭講過,碼頭車站這些地方的混混小賊都是分地盤的,最忌諱撈過界。自然他們也怕官府,民不與官斗,哪怕是混混惡霸也是民,平日里也是躲著官府,官府對這些人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這些人知道分寸別把事兒鬧大就好。
偷了不該偷的東西,這就是把事兒鬧大了。
安康對身邊的太監說:“你現在就去水軍衙門見我姑姑,把這事兒跟我姑姑說,請她立即責令鐵路衙門找回我瑪法的懷表。動作要快,遲了說不定就有人把金子融了。”
太監趕緊租了一匹馬帶著本地人引路去水軍衙門,留下扎拉豐阿氣得差點背過去,安康就給他順氣,跟他說:“不氣不氣,瑪法,不必為這件事生氣。”
扎拉豐阿說:“這車站的賊也太猖狂!”
偏巧這天瑩瑩不在衙門,她去進出口商行總號坐鎮去了。太監到了衙門拿出腰牌,說是要見公主,公主的屬官趕緊出來,又帶著太監去了進出口商行。
瑩瑩看到扎拉豐阿身邊的太監很驚訝,得知阿瑪帶著侄女來看自己,下車就被偷了,簡直是驚呆了。
瑩瑩趕緊收拾一下提前下班,準備去接那對祖孫。
太監看到瑩瑩就開始哭哭啼啼地訴苦:“公主,您都不知道公爺和大格格有多難,沒想到下了車接連遭賊。車站的小吏不近人情,催著公爺和大格格趕緊走,不許在車站逗留,現在他們一老一小坐在車站出口那里束手無策,正盼著您想辦法呢。”
這段話全程突出祖孫兩個“慘”到家了。
瑩瑩是不信他的話,覺得阿瑪此時八成在生氣,未必覺得他自己慘,只會覺得他自己倒霉。而且身邊跟了一群人,帶了那么多東西,手上又有錢,不過是丟了一塊表而已,又怎么可能慘得束手無策。
她跟屬下官員說:“你們替我去一趟衙門,讓他們趕緊把東西找回來。”
又跟自己的襄理說:“安排船,把我阿瑪他們的行李拉到碼頭上,我們坐船回去。”
她一邊出門一邊吩咐自己的侍女:“你先回家,讓家里準備好房子院子,準備好熱飯熱水,預備著晚上用。”
吩咐完了才跟太監說:“走吧,咱們坐車去車站。”
出站口周圍都是商鋪,人來人往很熱鬧,勇憲王府的行李都在車上裝著,一排車停在原地等行李主人,然而行李的主人扎拉豐阿正坐在小馬扎上生悶氣。
陪著他坐著的安康遠遠看到一輛藍白拼色的小汽車,就用胳膊碰了一下扎拉豐阿:“瑪法,我姑姑來了。”
她說完站起來對著車子舉著手蹦了幾下,車子停在了他們跟前。瑩瑩從車上下來,趕緊給扎拉豐阿請安,扎拉豐阿看到女兒雖然高興,卻提不起精神來。
安康在一邊給姑姑解釋:“那小賊偷了瑪法的金表,那表是去年祖母特意吩咐造辦處給瑪法定做的,瑪法丟了之后就很失落,這次可難過了。”
瑩瑩見過丟失的那塊金表,是去年海棠病中吩咐造辦處做的,到新年前才做好送來。
扎拉豐阿很郁悶,跟女兒說:“這些賊怎么一個兩個都看上了我那塊表呢?他們偷別的也就算了,偷了別的東西哪怕更值錢我也不會這么急,更不可能坐在這里等,偏偏那是你額娘送我的,她送我了那么多東西,我就帶著這一件東西出來,出門還被賊惦記上了。”
安康在一邊接著跟瑩瑩說:“我們除了讓人去請姑姑,還派人去衙門里報案了。只不過這會兒衙門里還沒給個說法,瑪法又惦記那塊表,不愿意走,想在這里多等一會兒。”
瑩瑩就說:“走吧,如果真的丟了也沒什么,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額娘也不會因為這個和您生氣啊!”
安康也說:“是啊,瑪法,咱們上車吧。”
扎拉豐阿搖頭:“衙門的人誰不知道咱們家富甲天下,不過一塊金表罷了,對咱們家而言丟了就等于是九牛去一毛,無足輕重,到時候弄一塊金子送來,說被人融了,再抓個賊頂缸,我能怎么辦?只能認倒霉。
我今兒坐在這里,哪兒也不去,他們看我非要把這表找回來才會用心去找,才會送表回來。要不然這幫人必然會糊弄咱們。”
扎拉豐阿跟安康說:“你還是嫩了些,不知道這些做官的疲懶樣子,只有看咱們生氣,影響到他們升官,他們才會使出吃奶的勁兒辦這事兒辦了。要不然那表就真的找不回來了。”
扎拉豐阿雖然一輩子沒出來做過官,不代表他不知道官場,他自小就在權力中心混,小時候陪著六阿哥讀書,尚書房就在乾清宮的建筑群里,這里就是權力中樞。上半輩子給康熙站崗,見慣了那些高官是什么模樣。下半輩子看著海棠辦事,更明白官員們個個是不沾鍋。
安康聽了之后點頭,表示自己受教了。隨后忍不住問:“奇了怪了,那表就那么好嗎?第一回被偷找回來了,剛才是第二次被偷了。”
瑩瑩看看扎拉豐阿,從太監手里接了小馬扎,陪著坐在扎拉豐阿另一邊,就說:“金表光是外面的金殼子金鏈子就值不少錢呢,可是和里面的機芯一比,也就不值錢了。表這東西在民間稀少,越小越稀少,這樣稀少的東西好偷更好出手。”
鐘表一直是出口的支柱產業之一,在制作工藝方面分南北派系。南方的都是大立鐘,更笨重一些,價格相對較低,已經形成了產業集群,能穩定出口各種造型的鐘表。
北方生產的都是座鐘,是擺在臺面上的鐘表。這些鐘表一般是富貴人家放在家里看時間用的,價格更高。甚至能制作巴掌大掛在馬車上或者是馬身上的鐘表,這類精度很高,應對的是野外行商趕路這些需求,產量要少,一般是在國內銷售,偶爾有出口也是價格很高。
無論是南派大鐘還是北派座鐘,價格不菲,有錢人家雖然能買得起,也絕不是尋常百姓會買的東西。
至于工藝更復雜、制作難度更高的懷表,是造辦處才有的工藝,目前沒有出現手表,但是懷表也不是能量產的東西,這些都是純手工制作,各方面精益求精,一年到頭也生產不出來幾只,也就是海棠開口才加塞送來,換成別人最少等一年。
這樣珍貴的物件自然是需求大于供給,哪怕是贓物,也有人愿意加價購買。最主要的是,這是勇憲王府的東西,上面有王府的標志,這就更值錢了。
民間對皇家用過的物品有一種特別的理解,比如說乾清宮的地磚,換下來的地磚很多人重金求購,買回去鎮宅,因為百姓相信這地磚沾染了皇氣。
勇憲王府的東西在民間也特別搶手,特別是富商們愿意出大價格購買,他們相信親王用過的東西有福氣和財氣。特別是海棠,在民間富商眼里就是行走的金礦銀礦,她指點過的產業都是財源滾滾,她辦過的事兒走了之后一片生機勃勃。所以,有她的物件在身邊絕對能發大財!
值得一說的是,去年勇憲親王租了蘇州的何園,搬走后何園主人一家火速搬回來,年底發了一筆財。現在很多人出大錢要租何園沾沾財氣,何園主人態度堅定地拒絕了,這事兒江南傳得很廣。據說有人要去京城摳一塊親王座駕的車皮,不過這事兒一直沒成功,因為親王座駕一般人接近不了。
哪怕這塊表是扎拉豐阿在用,就因為上面有王府的標志,所以這表絕對能在暗處賣高價。
安康反思了一下:“是我們太張揚了。別人下車的時候都是蓬頭垢面,跟逃難的似的,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叫花子,這樣才不會引人注目。而且別人的行李都很少,我和瑪法帶著人,拿了那么多雞零狗碎,小賊一看就知道我們是吱吱冒油的大肥羊。”
瑩瑩點頭,可不就是這樣嗎。
安康就跟扎拉豐阿說:“瑪法,咱們日后出門一定要記住不可露富。”
扎拉豐阿不想搭理她,他心情很差。
這時候本地官員紛紛趕來請安,瑩瑩立即板起臉來。這些官員在一邊賠笑,在天色快黑的時候,一個衙役班頭把表送來了。
扎拉豐阿趕緊接著,立即查看,就是自己的那塊表,沒一點劃痕,心總算放了下來。
接下來的事兒就是瑩瑩處理,安康很好奇那賊是怎么偷的,就跑去看姑姑拿捏這些官員,留下扎拉豐阿對著表出神。
他之所以對這塊表這么在意,是因為裝機芯的后蓋里面有行刻字“愿吾夫福壽綿延”。這是海棠在老五阿哥去世后再次考慮到身后事時送給扎拉豐阿的禮物,祝他長命百歲死在自己之后,這樣她就不必經歷丈夫的死亡。
這也是扎拉豐阿決定帶入陵墓陪葬的物品,其他的那些,朝珠扳指都會留給后人,唯獨這塊表不能留給子孫。
瑩瑩處理完了眼前的事兒,吩咐下屬帶著車隊去碼頭,就來請扎拉豐阿上車:“阿瑪,回去吧。”
安康扶著扎拉豐阿起來,扎拉豐阿說:“你讓人準備物件,我今晚上把這個扣頭改個樣式,這樣賊就不容易把它摸走了。”
安康問:“您還會這種手工活兒啊?”
瑩瑩笑著說:“我和你阿瑪小時候的鐲子和長命鎖都是你瑪法做的呢。”說完扶著扎拉豐阿上車了。
此時在京城,百壽從尚書房回來見海棠,進門就著急地說:“祖母,今兒聽百歲哥哥說了一件事。”
海棠問他:“什么事兒啊?不著急慢慢說,往后越是大事越要冷靜。聽你百歲哥哥說什么了?”
“他說這幾日福宜叔叔有些不好。”說到這里壓低聲音:“聽他的意思,可能……”
可能是要夭折,但是這句話百壽不敢直接說。
海棠這幾日沒去園子里,聽了這話就忍不住皺眉,因為最近一段時間他沒聽說這一類消息,免不了懷疑這一類消息的來源:“真的假的?你們小兄弟兩個聽誰說的?”
“是百歲哥哥親眼見的,他說他和大伯去了年貴妃的宮里看望小叔叔們,福宜叔叔確實有些不好。年貴妃哭得不成樣子,對了,他去的時候舅婆也在,還勸年貴妃來著。”
海棠忍不住皺眉,就說:“這件事兒祖母知道了,你到外邊不要亂說,別人問你,你就說不清楚。明日祖母進園子一趟,看看你福宜叔叔怎么了。”
次日海棠進了園子,雍正在御書房坐著,海棠把公事說完就問:“怎么不見椿兒?”
雍正嘆氣,臉色很不好看,說道:“福宜有病了,椿兒照顧年貴妃和她弟弟呢,朕說先顧著他們母子,先不讓她來朕這里。”
海棠聽了就問:“福宜怎么樣了?太醫怎么說?我等會兒出去的時候去看看這孩子。”
雍正擺擺手,跟海棠講:“每年春天他們兄弟都要犯病,太醫說今年和往年一樣,只要照顧得當往后一年就沒什么事了。話是這么說的,但是朕心里面有點兒放不下。實話跟你說,朕看著這兩個男孩兒都不太好。”
說的都是些私事,雍正站起來,海棠陪著他出去走走,兩人邊走邊聊天。
雍正說:“這個時候奴才不在跟前兒,只有你我兄妹二人,朕跟你說句實話。用一個皇帝的身份來講,朕今天不該有不滿足,畢竟弘暉身體好,不僅身體好他嫡長子的身份也立得住,為人沒什么大毛病,做個太子是夠格的,當個守成之君也是夠格兒的,就算是看他那些兒子,也都不錯。和以前的皇帝比,有這樣的繼承人朕已經超過很多人了,做夢都該笑醒。
然而除了是一個皇帝,朕也是個阿瑪,朕的兒子沒有汗阿瑪多,這乃是命里注定沒這么多兒子,怨不得什么。
可是這有限的幾個兒子身體一個比一個差,弘昐弘昀就不說了,如果說生養他們的時候是因為朕年輕,可是福宜福惠兄弟出生的時候朕年紀不小了,他們的身體也不好。這四個孩子讓朕發愁,也不知道將來弘瞻是什么樣。
朕現在怕的一件事是他們走在朕跟前。”
海棠就安慰他:“沒有的事兒,咱們這樣的人家好大夫好藥都有,他們只管養病就行,別的一概不用管,放心吧,不會有事兒。”
“朕跟你說實話,這幾天朕的心里七上八下,總感覺要有什么事發生,大點的聲音就能把朕給驚著。能讓朕關心的也就兩件事,要么是前朝的事,要么是后宮的事兒。
就眼下來看,前朝應該不會發生什么事。雖然是春季有桃花汛,但是朕已經下令各衙門和河道衙門各處小心。朕心里面想著這件事兒八成就應在福宜身上,妹妹,福宜八成要夭折。”
海棠扶著他的胳膊正想勸他,就看到遠處跑來一個太監,也沒開口。
雍正也發現了這個太監,心跳如鼓,覺得兒子八成出事兒了。太監跑到他們跟前,跪下稟告說:“啟稟皇上、勇王主子,大事兒不好了。”
雍正立即捂著心口,海棠趕緊扶著他。
海棠說:“怎么一句話讓你說得半半截截?什么事兒趕快說。”
“是,榮太妃薨了。”
“什么?”
“榮太妃薨了,就在剛才。如今太后和各位老娘娘都過去了,太后打發奴才來跟皇上稟告,詢問皇上是否召見弘景貝子。”
雍正松口氣,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為什么當聽到是榮太妃去世的消息后他心里那種七上八下毛骨悚然的感覺已經沒有了。
他喘口氣,就說:“去吧,讓弘景他們兄弟進來,順便讓顯王福晉也進來。”
太監應了一聲,站起來退了幾步正要離開。雍正接著說:“慢著,榮太妃侍奉圣祖那么多年,按照貴妃的規格發喪,讓內務府上點心,再通知禮部,讓禮部也認真對待。”
太監聽完吩咐退下去了。
雍正立即跟海棠說:“走,咱們去年貴妃那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雍正的心理原因,他總覺得兒子今天比昨天氣色更好。
特別是年貴妃在旁邊說一些“今兒能坐起來了,昨天還沒辦法坐起來呢。”“今兒吃得比昨天多了小半碗”這一類的話。
雍正就覺得這兩個孩子又挺過了一關,他心里的那份煩躁驚悸也消失了。
感受到父母的歡欣,兩個小病號也覺得氣氛沒那么壓抑,高興了起來。
海棠陪著說了一會話,就從年貴妃寢宮出來往暢春園去。
這會榮太妃已經換過衣服,用一張手帕蓋在她臉上,周圍的人都換了素服,已經有侍奉她的宮女們開始焚香燒紙。
烏雅氏跟老三福晉說:“你額娘也沒留下什么話,夢里去了,實在可惜了。她的這些東西你們都帶回去做個念想。”
以前榮太妃的私房老三福晉或許會看一眼,但是現在是急不可待地想弄走,因為家里的爵位被革除后職位也丟了,相應的收入也下降了不少。可家里一群人要養活,老娘娘的這點私房對于現在的老三福晉來說是一筆巨款。
她再三謝了烏雅氏,帶著幾個兒媳婦去清點榮太妃的遺產。
海棠來的時候,正經哭靈哭得傷心的只有榮太妃的外孫女,也就是顯王的嫡福晉。她跪在靈床邊不停地哭,老三福晉則是帶著人默默收拾太妃的東西。
海棠去哭了幾聲后開始燒紙,就勸顯王的福晉別太傷心,榮太妃算得上高壽。這位太妃從順治朝活到雍正朝,早年特別受寵,康熙第一個孩子就是她生下的,那時候康熙才虛歲十四。
顯王福晉低聲說:“她老人家應該是想下去吧,畢竟下面有我額娘和幾位舅舅。”活著孑然一身,下去了還能團聚。
海棠拍了拍她的肩膀,外面各位福晉也到了,海棠和顯王福晉也沒再聊下去,就先送烏雅氏回寢宮。
烏雅氏在路上就說:“她這是心氣散了,罷了,這樣走了也好。”
也就是這幾年大家才和氣一些,早些年可從來沒有關系和睦過,都是面上情誼。
烏雅氏跟海棠說:“早些年一說起來都是四妃如何如何,我們四個在人家看來都是一樣的,免不了要放在一起比較。如今四妃她是第一個走的,我看著剩下兩個也快了,我一定要活著,我好日子還多著呢。”
海棠立即說:“對,您的日子正紅火著呢。”
第690章 難應付
“瑪法,你一個人在家行不行?要不您和我們一起出門吧。”安康要跟著瑩瑩去進出口商行,用安康的話說她要跟著姑姑出去見世面。
但她很不放心瑪法,覺得留他一個人在家很不妥當。
扎拉豐阿不是那種真正意義的單獨在家,家里還有一群人呢。他就說:“去吧,晚上早點回來。你不用擔心瑪法,等會兒瑪法出去遛圈,看看這里的景色。”
“那行,您多帶點人。”小姑娘說著就跑出去,就是那背影看著迫不及待,話說完的時候人都要跑出院子了。
這就讓扎拉豐阿感慨年輕就是好,滿身活力,生機勃勃。
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瑩瑩說附近有海邊,讓他提著簍子和鏟子去趕海,看能不能在海邊挖點東西回來。
扎拉豐阿真沒去過海邊,所以等女兒和孫女走了之后,他換了一身短打衣服,戴著斗笠穿著布鞋,領著幾個太監和引路的下人一起出門了。
出門就覺得風大,吹得人似乎要飛起來,不過這時候是陽春三月,春風拂面很舒服,一群人頂著風到了海棠,看著海浪起伏聽著波濤怒吼,扎拉豐阿的心情很好,就跟管事說:“走吧,找貝殼螃蟹去。”
正經趕海得不到什么大貨,只能弄點貝類,正經連塞牙縫都難,可是扎拉豐阿出來是為了玩兒,沒見過大海的人對大海好奇,并不是來找吃的糊口,所以一群人帶著他在海灘上東刨個坑西撿個貝殼,倒也有些收獲。
玩了一上午,太監就跟他說:“公爺,咋咱們回去吧,這會日頭升上來,有些熱了。”
這會確實比剛才熱得多,他就說:“行啊,這就回去吧,這里挺好玩兒的,等過幾日帶著大格格來玩兒。”
太監討他高興,就說:“過幾個月咱們家大阿哥也來,到時候您就能帶著大格格大阿哥一起來玩兒了。”
扎拉豐阿想著到時候帶著海棠領著孫子孫女來玩兒也是一樁美事,笑著點點頭。
他撿的好看貝殼就放在簍子里,還撿到了章魚,一塊給太監提著,他兩手空空走到牛車邊坐著穿鞋,剛才去沙灘上的時候把鞋子脫了,光腳踩沙子果然舒服。
在他低頭穿鞋,幾個太監把魚簍掛在牛車上的時候,遠處小跑著來了幾個球狀的財主。風太大,人太胖,這幾個人小跑著也沒人家大步走得快。
瑩瑩府上的管事趕緊低頭跟扎拉豐阿說:“公爺,您瞧”。
扎拉豐阿看了一眼,遠遠地看到對方穿長袍,而且衣服顏色鮮亮,就不是普通人。
他說:“這海邊不說鳥不拉屎,來往的都是漁民,既無集市又無銷金窟名利場,這些人是沖著咱們來的。走,別讓他們追上了。”
太監扶著他坐上牛車,其余人也一起上了車,管事拉著牛就走。
別看牛車走得慢,一群胖財主們追得也慢,追了一二里地沒追上,氣喘吁吁地站住了。
扎拉豐阿回家后剛換過衣服,還沒開始吃午飯,就聽說外面有人送帖子進來,要給他請安。人家在拜見他之前就已經做好準備,帖子上都把拜訪者的靠山給寫得明白,上面說奉某位大人的命令來給公爺請安。
這里面大部分就是正白旗官員,扎拉豐阿可以不搭理別人,不能不搭理正白旗的人,但是搭理了又不合適,他自己無官有爵,但是這個爵是個虛爵。加上這些人都是有目的的,哪里是給自己請安,分明是巴結王府,就說:“這些人都拒絕了,通通不見,就說爺今兒上午去海邊吹了風,有些頭疼,要養病。”
晚上瑩瑩到這安康回來,太監就跟她們兩個說了今日的事兒。
太監說:“……今兒上午公爺挺高興的,還想著過幾日天氣好了帶大格格去玩兒,下午被這些人給打擾了,眉頭蹙著很不高興。”
瑩瑩就點點頭,讓這太監退下了。
安康笑聲跟瑩瑩說:“不如咱們這兩天把瑪法哄回去?”
“哄他回去干嗎?好不容易他來一趟剛住了一天你就要把他給哄走,你就顧著自己高興,不考慮你瑪法的感受?”
“瑪法在這里本來就不高興,在這里他一個人孤孤單單,也沒人和他組局說話,回到家里哪怕家里面人再忙,還有兩個小弟弟跟著他搗亂,比在這里自在。再有就是,今兒那個人找來了,萬一被瑪法知道了,他肯定氣得原地升天。”
瑩瑩說:“他在這里孤孤單單是因為無事可做。他剛來你就讓他走,來往奔波十分疲憊,萬一他累病了怎么辦?甚至他多想,覺得咱們嫌棄他不讓他在山東又該怎么辦?”
“瑪法才不會覺得咱們嫌棄他呢。”
“你說的辦法就沒用,我打算把今兒那個登徒子的事兒跟他說,給他找點事兒做。也免得他在家里閑著無事可做。”
“啊!”
“你不懂啦,看姑姑的。”
瑩瑩帶著安康回到餐廳,就看到扎拉豐阿在撥弄幾個顏色漂亮的貝殼。看到她們姑侄回來,扎拉豐阿高興地問安康:“就是跟著你姑姑玩得怎么樣?高興嗎?”
“不是玩兒,是我跟著姑姑長見識去了。”
扎拉豐阿就笑著問:“今兒長什么見識了?”
安康看看瑩瑩,瑩瑩就說:“今兒有件事女兒要跟您說。”
扎拉豐阿看她的態度很嚴肅,不自覺地也嚴肅了起來,立即說:“阿瑪不會做生意啊!你們生意上的事兒阿瑪沒法給你拿主意。”
瑩瑩趕緊搖頭:“不是啦,不是生意上的事兒。”
“哦,官場的事兒,你說說,阿瑪幫你琢磨琢磨,就幫你琢磨,拿主意的事兒你要找你額娘。”
“也不是官場上的事兒,”瑩瑩拉凳子靠近扎拉豐阿,壓低聲音說:“前些年我不是去了一趟西洋嗎?有個浪蕩子就想娶我,我沒搭理他,他現在跑來了,今兒一見面就跪下向我求婚。”
扎拉豐阿整個人都不好了。
安康這時候忍不住插話:“今天有一群洋人來拉貨,我姑媽不是去年賣給人家一批火車頭嘛,現在收拾好了要起船裝運,今兒他們來驗貨。那個叫約翰的剛進屋子對著我姑姑吧唧單膝跪倒,我還以為他給我姑姑請安呢。還有人說‘這群洋人懂規矩,見面知道給誰磕頭。’可是這個人喊什么,哦,是‘買了蜜’,一群洋人都吃驚極了,然后開始鼓掌。我姑姑就一腳把他踹翻,讓人把他拖下去了。”
瑩瑩捂著頭:“我回來的時候跟你說了,人家說的是洋話,‘Marryme’,不是買了蜜。”
扎拉豐阿問瑩瑩:“買了蜜是什么意思?”
安康搶答:“就是咱們成親吧的意思。”
扎拉豐阿問瑩瑩:“那群人在哪兒?我去抽他一頓,這是什么妖魔鬼怪,怎么大庭廣眾之下跟我閨女說這個!”
眼看著他氣得要出門,瑩瑩和安康一人抱著他一只胳膊。
瑩瑩說:“您別生氣阿瑪,他們就是野人。我是不會嫁給他的。”
扎拉豐阿生氣地說:“我知道你不會嫁給他!他當眾向你提及婚事就是在調笑你!我做阿瑪的絕不會看著你被欺負。”
瑩瑩拉著他說:“阿瑪,人家也不是為了調笑我,人家就是想娶我。這兩者不一樣!”
“是不一樣,但是結果是讓你在你的下屬跟前沒顏面,將來外邊傳什么風言風語對你不好,我既然在這里,自然不會看著這事兒發生。”
安康就說:“可是,姑媽已經訛了人家一筆賠償了,人家也道歉了。”
扎拉豐阿看了看瑩瑩。
瑩瑩點頭:“是啊,我還讓他們簽字畫押蓋章摁手印了。”
扎拉豐阿眉頭就皺了起來:“你這是掉錢眼里了嗎?有時候面子這些東西不是以錢來衡量的,特別是你,你乃是公主!”
安康趕緊抱著他的胳膊插嘴:“不是錢,姑姑沒讓他們賠錢,就賠了一小塊地,在大洋那邊,好遠好遠,聽水軍說是個荒島,看著挺大的,但是鳥不拉屎,都沒人煙,上面全是惡獸,他們都不敢往里面去,在沙灘上遇到好多蟒蛇。”
瑩瑩接著說:“關鍵是那島上什么都沒有,除了樹就是山。島上蟲蛇遍地,對了,還有大鱷魚,很兇殘的那種,我聽見過的人說那些鱷魚很強壯,爬行的速度很快,有人看到過鱷魚吃蟒蛇。我實話說覺得有點虧了,但是看在那島的位置還不錯的份上,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扎拉豐阿這會有氣都發不出了。
要是對方送來禮物道歉,他或許還能說點什么,但是一牽扯到土地那就敏感了,這就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扎拉豐阿皺眉說:“島啊?”
“是啊,”瑩瑩不在意地說:“那本就是無主的東西,不過是因為在咱們的航道上顯得要緊了一些,船隊從太平洋那邊往回運送礦石會經過這處小島,我想著早點把那處島嶼拿在手里,船隊在茫茫大洋上有個避風港,也有一處地方能補給淡水,豈不美哉。
這件事您知道就行了,別跟著裹亂。眼下最要緊的是派人先去那島上清理一下,我聽一些商隊說過,那里很多蛇蟲是吃人的,島上的人被吃了,有些白骨都在散落在草叢里。先把蛇蟲清理了,就地伐木取材建設補給港口,存儲大量的煤炭淡水,再駐扎一支船隊。
為了順利控制那座島,我把留人質在手里,他們把約翰留下了,不過這家伙還不死心,剩下這段日子就看您的了。”
扎拉豐阿皺眉:“你的意思是?”
瑩瑩輕描淡寫地說:“他可能會時不時地來找您,請您把您的女兒嫁給他,就這點事兒。”
“這樣啊!”扎拉豐阿忍不住說:“我今晚上要給你們額娘寫信!”
格格快來,奴才一個人應付不來。
第691章 生嫌棄
為了給海棠寫信,扎拉豐阿把姑侄兩個叫來,詢問約翰的身份。
在聽到瑩瑩說:“他有資格繼承法蘭西的王位……”的時候,扎拉豐阿趕緊把頭抬起來,心想這是皇子皇孫嗎?
瑩瑩接著說:“……但是排在五十到八十之間,也就是說他前面還有五十多個繼承人呢。”
扎拉豐阿心想前面都五十多個人等著繼位,看來這輩子和皇位沒緣分了。
安康問:“這是怎么算的?怎么能算出他前面還有五十多個?”
瑩瑩說:“嗨,這算什么?他還是葡萄牙、西班牙、英格蘭的王位繼承人呢,就是排在他前面的人有點多罷了。”
扎拉豐阿和安康都是一臉驚呆相。
瑩瑩就給他們解釋:“他們那邊,是男女都有繼承權,”她說到這里看看外面,把屋子里的人打發出去,和扎拉豐阿安康三人頭對頭,開始壓低聲音舉例子。
“我給你們舉個例子,就拿汗瑪法在世的時候說,我額娘雖然是女兒,也有繼承權,她前面哥哥姐姐加起來……我前面有十個舅舅三個姨媽,大姨媽先不算,一共是十三個人,那額娘就是第十四繼承人。也就是理論上我和哥哥也有資格那啥的。后來各位舅舅和姨媽開始有孩子,隨著他們孩子出生,我和我哥哥的繼承位就往后推。
雖然我舉的例子詞不達意,大概就是這樣的。”
安康恍然大悟:“明白了,他也就是個遠點的皇親國戚。我還是不明白,他怎么是好幾個國家的皇親國戚?”
瑩瑩就說:“聽你這么問就知道你對外邊的事不了解。你以為所有的國家就跟咱們這里一樣地大物博,從南到北幾萬里嗎?他們那都是彈丸小國,彼此之間互相聯姻。而且貴人只能娶貴人,不能和平民結合,就算是生下了孩子,但是孩子也不具備繼位的權力。”
扎拉豐阿接著跟安康說:“這個我也知道,他們那邊的人不講人倫,有舅舅娶外甥女的,叔叔娶侄女的,還有兄妹結合的,更有互為表親又互為堂親的……總之比化外野人都野蠻。”他說完對瑩瑩說:“你要是嫁人不許嫁給這種人,要不然我和你額娘能活活氣死。漢人常常罵咱們是蠻夷,我這蠻夷還看不上這些小國的國君呢,太喪盡天良了。”
“不會啦”,瑩瑩自己都很嫌棄他們:“我嫁人也要找個好人,他們沒倫理也就罷了,還很混亂,最重要的是沒個好身體,什么血友病啊,地包天啊!你們沒看到就不知道有多么的觸目驚心!”
瑩瑩所有的表情和肢體語言都顯示出她很嫌棄洋人。
扎拉豐阿看女兒這樣表態,忍不住松口氣,在他看來,洋人再好也不如八旗權貴家的小伙子,如果女兒不喜歡京城的權貴人家,漢人蒙古人都行啊,最起碼大家的倫理道德沒有那么大的沖突,就算是草原上現在也不再有收繼婚,很多嫁過去的宗室格格們守寡后都會回京城居住。
他真的沒法想象自己有個洋女婿會怎么樣,一想到這種可能,他就下意識地抵觸排斥。
晚上他給海棠厚厚地寫了一封信,一早讓人坐車送回去。
兩天后這個叫約翰的小伙子來了,行事作風有點讓人接受不了。
這人來瑩瑩家的時候帶了一個吹鼓班子,老遠就有嗩吶聲傳來,這個吹鼓班子里還有竽、鑼等,都是些吵鬧的樂器。門口的門子一看趕緊報到里面,太監和扎拉豐阿說起來,扎拉豐阿驚訝地問:“他帶著一套喇叭班子來了?辦白事的還是辦紅事的?”
太監也不知道,門子就說是吹喇叭的,也沒說吹的是白事曲子還是紅事曲子啊,他立即說:“奴才去看看。”
“回來回來,人都已經到門口了,讓他直接進來吧。要是不進來還不知道鬧出什么幺蛾子來呢。”
太監趕緊跑出去傳令。
扎拉豐阿換了衣服急匆匆出去,剛到正院,門口安安靜靜的吹鼓班子突然開始賣力吹奏,把扎拉豐阿嚇了一跳。
這鬧的是哪一出啊!
他真是第一次見這陣仗,這哪怕是個八旗權貴他也不答應把閨女嫁給他!
太監趕緊說:“停停停,干嗎呢?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
班主是個本地漢子,憨厚地說:“知道,但是這個客給了錢,叫俺們跟著吹一天,他走到哪兒俺們吹到哪兒,就是他蹲坑,俺們也要在坑外邊吹。老爺,這是收了他的錢就要給他辦事,老爺您見諒,您海涵。”
扎拉豐阿伸出手擺了擺,頗有些煩惱地說:“我加錢,你們別在我家吹就行。”
班主還要扯幾句:“俺們孔孟之鄉講禮,這里面有個先來后到……”
扎拉豐阿說:“加錢,雙份。”
“老爺您大氣。”這位班主喊完,整個班子的人一起鞠躬,這語氣很像是百事上那種靈棚里面唱禮的調。
扎拉豐阿當自己沒聽明白,直接進院子,擔任翻譯的是福建人,福建的口音有時候也需要再配一個翻譯。好在這個福建人西南官話說得還好,能聽得懂。福建人急匆匆地出來請安,說道:“這是英吉利來的……”
話沒說完,蹩腳的漢語就響在耳邊:“閣下,上午好,向您致意。”
一個長相還算精神的小伙子從屋子里出來,伸出雙臂也不知道是要和扎拉豐阿擁抱還是要行貼面禮。
扎拉豐阿絕不是個土包子,他和如意館的西洋畫師以及滯留在京城的傳教士都很熟,對一些國外的禮節很清楚。而且雍正還喜歡一些西洋裝扮,雍正穿著西洋服裝戴著假發拉著弘陽一起每年繪幾張行樂圖。弘陽就有幾套西洋服裝和幾頂假發,被海棠看見笑罵一句“假洋鬼子”,也就是上層權貴們對西洋的禮節是了解的,不像是民間那樣一知半解。現在大伙買《寰宇一世界》這本連載書籍就當是看魔幻故事。
扎拉豐阿知道是一回事,理解是一回事,但是身臨其中就很抗拒,他直接退后幾步,跟翻譯說:“讓他自重一點,咱們不講究這個。”
翻譯急切地把扎拉豐阿的話翻給約翰聽。因為翻譯再次警告他要入鄉隨俗,免不了對他多說幾句,這個洋人就夸張地搖頭聳肩皺眉,給扎拉豐阿的感覺很不好。
來了都是客,扎拉豐阿說了句:“進去說吧。”自己先進入到正堂。
扎拉豐阿身后跟著的隨從們都進去了,扎拉豐阿剛坐下,有個太監在扎拉豐阿身邊說:“公爺,這人的脖子上有一塊黑斑,八成是楊梅瘡,也就是花柳病。”
“什么?”扎拉豐阿整個人都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這時候約翰進來,扎拉豐阿跟翻譯說:“你問他是不是得花柳病了?”
翻譯趕緊問,約翰并不避諱,點頭承認,在他們看來這是一種貴族病,普通人還不配得這種病呢。
扎拉豐阿氣得要爆炸,立即趕走了約翰,讓人把這堂上的東西燒了,在屋子里熏草藥,他自己洗了一天的澡,凡是見過約翰的府中下人都要把衣服燒了。
扎拉豐阿用對待天花的態度對待花柳病,整個人氣得要死!覺得這個約翰就是千里傳毒。
他頭一回主動接觸官府的官員,暗中授意這些官員把這個行走的花柳病患者給軟禁起來,反正不管用什么辦法,要限制此人出行。
官府立即用語言不通的名義勒令約翰在租賃的院子里學習語言,同時排查這人都和誰接觸過。
隨后官府又用別的理由讓水軍帶他隨便到海上的一個小島上軟禁,吃的喝的都給他,別餓死渴死了就行,別放在本地禍害人就行。
扎拉豐阿又十分激動地給海棠寫信:格格,奴才真的頂不住了,您快來吧!
扎拉豐阿的這封信在路上,上一封信海棠收到了,隨著上一封信一起送來的還有瑩瑩和水軍的折子。
瑩瑩把得到一小塊土地的前因后果解釋了一遍,而水軍的折子是舉薦人手去駐扎新島。
雍正戴著眼鏡看完瑩瑩的信,問海棠:“你怎么看?”
海棠說:“不妨把它看成這次買賣的贈品,至于瑩瑩說的賠禮,不過是笑談罷了,別說一個不入流的小人物,就是皇太子得罪了一個貴女也不會把土地贈送給對方一寸。”
“對!”雍正點頭:“這無非是讓咱們進一步鉆套子里,拉咱們下水,讓咱們和無敵艦隊對上罷了。”
雍正謹慎地問:“咱們的水軍碰上無敵艦隊勝算幾何?”
海棠皺眉說:“這真不好說,海戰的折子您看過,大勝或者是大敗都有很多原因,水軍是能在一天之內全軍覆沒的兵種。就目前咱們的裝備而言,大概是六成。當然了,這是我樂觀估計,人家雖然船不行,但是有經驗的人手多啊!咱們大規模養水軍才幾年啊,所以真不好說。”
“你說得對啊!”他站起來:“這每個皇帝都有個對手,汗阿瑪在的時候,噶爾丹跳得歡,好在最后是咱們贏了。眼看著朕能夠坐享太平,外面又有洋人和咱們勾心斗角,也有幾次兵戎相見。到了弘暉當家的時候不知道又會發生什么事兒。”
他的手拍了拍折子,跟海棠說:“小島既然弄到手,利大于弊,那就派人去接收,誰還嫌土地多?誰還嫌錢咬手?畢竟海對面礦產多,銀子和銅都是咱們缺的啊。”
他也知道現在國內的太平全靠出口驅動,國內穩定靠國外糧食供給,想關閉口岸是萬萬不可能的了,一旦關閉口岸,國內立即炸鍋,民變造反接連而來,壓都壓不住。既然如此,不如面對,積極一點也比被動強。
雍正想明白后就跟海棠說:“咱們兄弟姐妹里面你是最熟悉水戰的。”
海棠趕快笑著搖頭:“您這話我不敢認,我是一竅不通,不過是推了一把讓他們早點兒出海罷了。”
“別謙虛,沒有你一力主張又給他們弄銀子,這幾支艦隊怎么可能拉得起來?養水軍跟養吞金獸一樣,也太花錢了。俸祿餉銀什么的倒還是其次,就是他們的船花費太高了,一發炮彈造價幾十兩金子,開一下火就沒了。要是把他們花費的銀子放到戶部去討論,別說戶部,整個朝廷就不答應,所以以商養軍也是條路子。也幸好你早早地意識到不許軍隊插手掙錢,要不然這會他們敢開著船去做生意。進出口商行必然要掌握在朝廷手里,掌握在咱們自家人手里,捏著了這個商行,就是捏住了水軍的七寸,才能放心撒出去收回來。”
海棠點頭,雍正說:“該給水軍一些恩典了,回頭必然要給水軍拔高地位。在去之前,你跟朕講講水軍里面的道道,說起來朕乃是天下兵馬大元帥,不能一點不知道。”
這時候十一阿哥帶著人在火車站外面的貨場接收新一批礦產。同時火車頭裹上油布被民夫們用杠桿滑輪弄到了火車上。這火車很特殊,只有輪子和平臺,就像是一個大板車。大板車一節一節地拼湊在一起,而裹著油布的火車頭也被繩子固定在大板車上。
造辦處的人全部出動清點礦產,甚至把寶泉局和書院的學生都拉來,讓這些人來是為了一起檢查礦產的成色。
這些金屬的純度是大家最關心的,對于寶泉局來說,提純金屬乃是他們的拿手好戲。所以各種金屬一車車地送上去,檢查完一車車拉走。
寶泉局的人請了戶部的官員過來,商量著討要一些銅錠。
十一阿哥才不會給呢!
“想要銅?銅我們自己還不夠用呢。”
戶部來的官員是戶部侍郎,此人叫海望,有個顯赫的身世,他堂姑是宮里的太后。換句話說,他是烏雅氏叔叔的孫子。
戶部讓他來和十一打交道就是想憑著他和宮里的關系弄點銅來。
海望能坐到這個位置上也不是一個膿包,對工業制造也了解一些,他就跟十一說:“十一爺,您留這玩意兒是為了用在蒸汽機里面,為的是耐腐蝕傳熱快,更好用。叫奴才說,您大可不必用這么多的銅,您想啊,這蒸汽機就是造得再好,用幾年就不耐用了,這是避免不了的。不耐用之后依著公主現在的手段,是要賣出去的,既然要賣出去何必用好料?少用點銅,各處省一點就夠了,省下的這一點足夠咱們造新幣了。”
十一阿哥冷哼一聲:“你這話何必在爺跟前說,你去御書房跟皇上說唄。你看皇上答應不答應?依著皇上的脾氣肯定賞你倆耳帖子,這話你也說得出來,坑人家之前咱們自己不用啊!”
“十一爺,您聽奴才說……”
“你今天就是說得天花亂墜也沒用,這銅是我們的,你們要是收稅,到時候我們交銀子,但是這銅別想弄走一塊。”
海望苦苦哀求:“十一爺,您看寶泉局的人忙里忙外十分用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看在他們辛苦份上,讓我們拿走一點兒吧,一點兒就夠。”
十一阿哥冷哼:“你少拿人家的辛苦做人情,人家辛苦是人家的,你們是你們,他們辛苦不假,待會兒爺給他們包個紅包,和你們沒關系。你閉嘴,不許再說了。”
海望和雍正的關系哪里比得過十一阿哥和雍正的關系,再說十一阿哥負責的衙門比戶部也不差什么了,如果說海軍是吞金獸,造辦處不僅實現了自給自足還攢下好一堆寶貝,是內務府里最會賺錢的衙門,又不指望著戶部批銀子,自然說話硬氣,海望大敗而逃。
戶部不死心,眼看著一批又一批的銅錠都被造辦處獨吞了,戶部眼紅。
老尚書就去找雍正說情。
雍正也在戶部待過,凡是在戶部干過的人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光吃不拉,約等于十個人形貔貅。
老尚書顫巍巍地跟雍正說:“您是知道的,康熙年間的時候因為缺銅導致銅價比錢還貴。寶泉局剛把新幣發出去,結果就有那奸商把這些銅錢買去提煉了銅又賣給了寶泉局,戶部還要高價買銅鑄幣,這樣周而復始,導致銀錢壓根沒流通到百姓手上,反而讓奸商賺了錢,國庫虧了銀子。”
這事兒雍正太清楚了,這事兒就發生在他坐鎮戶部的時候。那時候曹寅去橫濱買銅販賣到國內,最后這一本萬利的生意還賠本了,說到底都是內務府從中作梗。是各個皇子和眾多王府指使的內務府插手,以至于十拿九穩的生意讓曹寅賠的本錢都沒收回來,這本錢還是康熙出的。把康熙氣得當時就砸了杯子,對內務府的官員處理了一批,然而沒有處理背后之人,所以這件事兒等于不了了之。
這就導致戶部拼命攢銅,就怕沒銅可用導致錢荒,錢荒和糧荒一樣可怕。戶部的官員擔心出現錢荒影響到了頂戴花翎和身家性命,哪怕倉庫里面有大量銅錠,戶部就是不愿意用儲存的銅,就想從造辦處嘴里摳出點兒。
雍正理解他們,他自己就是那種病態攢東西的人,他瘋狂地攢糧食攢銀子,攢著就是不花,跟守財奴一樣。盡管很多人勸他也花一點,他花錢就很心疼,同樣看著銅沒進戶部倉庫也很心疼。
他就找十一阿哥來聊聊,勸十一阿哥不能吃獨食,也拿點銅出來。
他打發了顫顫巍巍的老尚書,讓人叫十一來。
侍衛跑了一趟,回來說:“十一爺不在造辦處,也不在家,聽說邀請勇憲親王試車去了。”
“試什么車?”
“新車。”
“朕知道是新車,汽車還是火車?”
“新汽車,聽說更寬更舒服。”
雍正沒說話,和十一阿哥生氣不值得,十一阿哥壓根都沒在好事兒上想過哥哥,別說同父異母的哥哥,就是同父同母的親哥哥也沒想過。
雍正沒有生氣,十一阿哥但凡邀請別人試新車他一準掀桌,憑什么好東西不先獻給朕?但是十一拉著海棠獻殷勤他能忍,他覺得妹妹值得最好的。
到了下午,一輛灰色的四輪汽車進入圓明園,整體車型顯得莊重霸氣。
雍正被秀華扶著出來看新車,雍正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從顏色到外觀都顯得簡約,比上一輛精致小汽車符合他的審美。
“不錯不錯,這顏色還需要再淺一點,這玻璃是黑灰色的,怎么做的?”
十一阿哥在一邊說:“這簡單,您要試坐嗎?”
雍正搖頭:“朕不用坐,你姐姐坐過就等于朕坐過了。”他問海棠:“如何?”
海棠說:“聲音更小,更穩更舒服,感覺更強勁了一點,回頭去泥坑里試一試。”
十一阿哥說:“試過了,在泥坑里面能開得動。還爬了個坡,是個緩坡,再陡就爬不上去了。就因為各處比較滿意,所以才送來給姐姐用。”
海棠說:“既然這么好用,其實用在人身上有點兒虧,我覺著就應該用來拉貨,沒有火車的地方用這個不知道會如何?四哥,你還記得嗎?那一年玩和準噶爾部作戰,十一弟安排送糧草的那批木頭車立下大功,我九哥十哥遠涉千里用的就是那種。雖然他們很嫌棄,說是壞的時候多,要一邊趕路一邊修。但是話又說回來,車還是比牲畜更好用一些,牲畜沒法晝夜不停地趕路。”
十一表示立即改車廂就能把汽車變貨車,就是一個殼子而已,這個好辦,十來天就能拿出樣車來。
接著十一拍著車問:“你們猜猜這輛車我打算賣多少錢?”
海棠猜測:“八萬兩?十萬?”
十五阿哥說:“十五萬。”
雍正心里盤算十五萬一輛收多少稅合適,而且十一還要弄貨車,這車也是前途無量,這么算下來,銅用在蒸汽機上比留在倉庫里更好一些。
畢竟蒸汽機才是搖錢樹啊!
他本來想讓十一送一些銅給戶部,這會就不提這話了,圍著車開始研究,看到車兩邊有后視鏡,好奇地問:“這是干嗎的?”
十一回答:“倒車的,再倒車不用讓人下車看著了,方便不少。”
雍正圍著車摸了一遍,十一阿哥就覺得他摸車的模樣十分猥瑣。
雍正心里想:這車賣到江南去,三十萬一輛應該有人買吧?十輛就是三百萬,一百輛就是三千萬。一百輛車收稅最少二百萬,二百萬就是兩個省的皇糧國稅!
越想越覺得蒸汽機是搖錢樹,既然是搖錢樹了,自然要好好地呵護。
他充滿感情地看著這輛車,心里滿意極了。
十一越觀察越覺得這哥哥猥瑣,就轉頭不看他,和海棠說:“姐,您說是先造汽車還先造貨車?”
海棠說:“先造貨車吧,先安排貨車往草原上跑一趟,草原上的親戚看到了還不樂瘋過去?”
說完挑眉看了一眼十一阿哥,提醒說:“我朋友跟我說他們賣羊毛掙錢了,但是沒機會把這錢花出去,所以要解決他們的苦惱啊!”
雍正在一邊聽著覺得這主意更妙!江南富商兜里的錢雖然重要,但是草原上王公們的錢更重要!讓他們把錢花出去大家才安心啊!
他高興得一巴掌拍車上:“就聽你姐姐的,先造貨車。”
十一心想:這一驚一乍地嚇人一跳!沒法和老四相處了,這也太陰晴不定了。
第692章 新產業
海棠太了解老哥哥此時眼里放光是什么意思了,就跟雍正說:“四哥,眼看著車子越來越多,萬一這車子撞到人或是物件逃逸了怎么辦?又不像是以前騎馬那樣,人騎在馬上,當街沖撞行人總有人能看到他的模樣,坐在車里怎么辨別?”
雍正皺眉:“妹妹說得對啊!”
海棠就說:“我有一計能解決這問題,就是給車子上牌。比如說京城,第一個字是京,后面寫洋碼數000001,這是京城第一輛車,日后就是四哥的車牌。車牌在官府入檔,就是撞了行人和攤位,哪怕是車跑了也能找到車的主人,您說這辦法怎么樣?”
海棠說的時候覺得自己厚顏無恥,剽竊得也太順手了。
十一阿哥說:“聽著不錯,000011給我留著,我排序十一。”
海棠接著說:“上牌的事兒交給當地官府,江南必然有人會爭某地第一輛車這樣的虛名,他們掛牌后行駛在路上,哪怕車身都是一樣的,也能分辨他們的身份。”
雍正在思考,十一笑著說:“還有個好處,官府折騰這個又能有一筆收入。”
海棠笑著說:“不能收了錢不干活,日后他們鋪設新道路,維護新道路都需要錢,他們處理車與車之間的案子,處理車與人之間的案子,這些都是他們拿了錢的官府該干的。我心里已經斟酌著安排一部粗陋的交通法先用著,將來處理這些糾紛做到有法可依。”
十一就問:“您的意思是日后要修官道?”
雍正嘆口氣:“肯定要修官道,秦始皇還知道修秦直道呢,人家是幾千年前的人,現在的人怎么連修路的好處都不知道!”
十一阿哥笑著說:“那不是有火車嗎?”說到這里笑不出來了,因為想破壞火車很簡單,拆路軌就行了,將來路軌被破壞,還是要用官道的。
雍正就說:“你們總是埋怨朕小氣摳門,就不理解朕心里的盤算,日后修路要用多少水泥?光是這一筆花費就能榨干國庫,別的事兒還辦不辦了?不攢錢怎么辦?”
海棠點頭,畢竟現在都是現銀支付,不是開足了印刷機就能辦事的時代,銀子作為流通貨幣受到的制約很大,想要用貴金屬貨幣完成大基建很受影響。
這時候尚書房的小孩子們來找雍正交作業,都跑來圍觀新汽車。周圍嘰嘰喳喳的都是一些“好高”“這車大”“什么時候可以訂車”這樣的聲音。
這都是客戶啊!十一的奸商之魂熊熊燃燒,就跟一群小孩子說:“想不想坐?帶上你們繞著御書房轉一圈吧?”
一群半大孩子和另一群小孩子一起回答“好。”
這時候雍正出來掃興了,板著臉說:“朕先檢查你們今日學了什么,學得好的才能坐,敷衍上課不好好學的沒機會坐。都跟朕去書房!”
一群人耷拉著腦袋跟著進去了。
十一就留在外面和海棠討論貨車怎么設計,海棠把后面掛一個車斗的提議告訴他,兩人圍著車比劃。沒一會二十三二十四和二十五這兄弟三個跑了出來,興奮地跟哥哥姐姐打招呼:“十一哥,九姐姐,你們要一起坐嗎?不坐我們先坐了?”
十一阿哥說:“我們不坐……”
話沒說完哥仨坐進車里了,催著開車的太監趕緊進來開車。
十一阿哥趴在車窗口對里面的三個人講:“這是送給姐姐的,別在里面折騰,讓我知道你們手賤拆了窗簾拿走靠墊,等我收拾你們吧!”
三人不滿地大喊,嚷嚷著十一哥偏心,車子啟動后,蒸汽機冒出白煙,汽車開始繞著御書房轉圈。
海棠每次看到車屁股冒出巨大的白色霧氣總覺得是在開拖拉機。這時候一個太監跑來,跟十一阿哥說:“十一爺,皇上說了,讓去別的地方開車,要不然動靜太大惹得里面的小爺們心思浮動,個個抓耳撓腮回答不出問題。”
十一想說那群小東西回答不出來是他們學習不好,不過想到過幾年自家孫子也要讀書,就沒再嚷嚷,和海棠一起帶著車到圓明園福海周圍,讓車子繞著福海轉圈。
從御書房跑出來的小孩子都跑到福海來排隊,幾個人拼車坐一圈,坐完回家。
百壽也跟著湊熱鬧,幾個孩子不讓他上車:“這是你們家的車,你等會和姑祖母坐車回去,這時候就別來裹亂了。”
百壽不同意:“等會兒是等會兒,現在是現在,現在多我一個不多,我想和哥哥們一起坐車。”說著就爬到了車上,幾個小孩子沒法子,大家就一起擠著坐車沿著福海繞圈。
這些人體驗完臨走的時候拉著十一問多少錢,十一奸商本性顯露,就說:“這車現在能造,可是太忙了,要先造別的,你們各家就是給錢了也不行,今年交不了貨。”然后強調:“放心,這車給咱們自家人絕對良心價,上一批車你們知道嗎?外面買最少一百萬。不過你們也看到了,這車比以前的車大了很多,價錢上也要翻幾番,反正不便宜。”
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們笑起來。
他們太清楚了,去年自從有人一百多萬買車,年底就有很多人來各府詢問車子能不能賣,宗室各支一碰頭,也不矯情說什么貴人的東西不給奴才用。對外一口咬定一百萬一輛,把里面的內飾換掉之后直接賣,這樣用了一年,一轉手九十多萬銀子就到手了,利潤將近二十倍,這樣的好生意打著燈籠都難找。
這筆錢對王府來說都是一筆大錢,對那些公府將軍府來說更是一筆巨款。這就導致很多人現在出行靠坐馬車,畢竟車子都賣出去了,沒車用。現在又有了這好事,宗室八成還想做二道販子。
今晚上肯定有人捧著錢找十一,上次賣出去二百多輛,這次只怕是一千輛打底,能突破兩千輛。
等到百壽他們這些小孩子們體驗完天也黑了,十一阿哥和海棠都要走,一起去辭別雍正。
雍正就把十一阿哥留下來說話,讓海棠早點回去休息。海棠就坐進車里,把百壽放在自己膝蓋上坐著,把剛才一車小孩子也捎上,挨個送他們回家。
雍正留下十一阿哥的目的就是問他有多少產能,他不想讓宗室做二道販子,打算此次訂車不局限于宗室,民間只要有錢就能買。
雍正的說法是:“讓他們賣就是把車子的價格拉到最高,攫取民間利潤,掠奪富商,這里面說不定還有行賄的事兒,于國沒多大好處。開放給民間購買,能收稅,那些人也不用買太貴的物件,豈不是兩全其美。”
十一心想:這美是讓朝廷遇到了,宗室爺們就不覺得美。
然而十一不得不承認雍正說得是對的。他就說:“剛才您也說了,先造貨車。汽車造辦處先不造,往后推一段時間,我們也不收錢。現在是一門心思造貨車呢,您掛心的事兒暫時不會發生。”
“嗯,你說得有道理,這件事先這么辦吧。朕留下你不僅僅是說這一件事的,現在南苑人多,各處混亂,朕的意思是造辦處日后攬總,把這些人手拆分成三個廠,一個汽車廠,一個火車廠,一個蒸汽機廠,多多培養人手,互不干預。你覺得怎么樣?”
“是,回去我寫個條陳來,過幾日送來您看看。”
“嗯,”雍正點頭,表情很滿意。
十一就不想久待,站起來說:“您坐著吧,我先走了。”
雍正點點頭,覺得十一弟向來知情識趣,就想著明日讓弘暉親自去問候一下宜太妃。老人年紀大了,臉面都是兒女掙來的,所以對宜太妃抬得高就是對十一在差事上的肯定。
海棠的新車在西郊繞了半圈,挨個把小孩子送回去,其實也就送了六七個罷了。
很多宗親都站在大門口看海棠的新車,車子就開得慢,海棠坐在車里降下玻璃車窗一路上和人打招呼,這樣一路走到家后,天色就變得黑黢黢的。
兩個小孫子非要再坐一圈,弘陽也高興,就自己開車帶著三個兒子在園子里轉了半個時辰,最后把車子停在了海棠樹下,讓太監開出去,預備這海棠明日用。
海棠趁著弘陽帶孩子坐車的時候去換了衣服,出來就看到月娥端著托盤,里面放著幾封信和一個盒子。
月娥笑著說:“額娘,這是山東送來的。”
海棠應了一聲,一邊拆信一邊說:“等他們父子回來了就開飯。”
她說完就看到了扎拉豐阿開頭雷擊:那王八蛋有花柳病還要求娶瑩瑩,他恨不得當場弄死他,要不是考慮到打死他有可能引發一系列事故,那禍害人的王八蛋別想全須全尾地走出去。
看到這些內容,海棠的眉毛不由自主地皺起來。
國外能輸入銀子,也能輸入疾病啊!
想到這個她忍不住嘆息,中原大地真的是福地,雖然經歷過瘟疫,但是結束后百姓就開始重新休養生息,令人聞之色變難以根除的疾病都是外來傳入的。
她忍不住寫信給山東的扎拉豐阿和瑩瑩,對瑩瑩的信里,她重點寫了要自尊自愛,和人上床也要先挑一挑人啊!
這信到了瑩瑩手上,瑩瑩看了就覺得額娘大驚小怪,自己不打算成親,更不打算找男伴,自己安全沒這方面的煩惱。人是能自己控制自己的靈長,所以她很鄙視沒女人就睡不著的男人,也不想和這種人組成家庭。
她把信扔到一邊就不管了,興致勃勃地問送信的人:“你是說有新汽車了?”
“是,奴才看過了,新車車底距離地面一尺多高,車里面更寬更大,四面都是玻璃,更敞亮。對了,聽說上面也有玻璃棚子,可以把下面的擋板打開。奴才只遠遠地看到這些,別的就沒看到了。”
“哦!”
送信的人給瑩瑩帶來了一個新消息:“聽說等新廠子建成了就能天天造汽車了,皇上下令造辦處新建三處廠子,只是這廠子建在哪里還在吵鬧,如今各個王府都奏請把汽車廠建在山西。”
瑩瑩聽了就明白怎么回事,這是晉商們發力了。
問道:“我額娘怎么說?”
“奴才出門的時候主子一直沒發聲呢。”
第693章 夏日初
“建廠的好處多啊!”
雍正在御書房坐著,大學士和諸王坐了兩排。現在商量的是汽車廠的歸屬,造辦處隸屬內務府,是皇家的私產,所以汽車廠放在哪里皇家說了算,因此最近來找雍正說情的人就多,雍正煩不勝煩,就把人都叫來說一說這件事。
雍正說:“察哈爾那邊有個毛紡場,養活了察哈爾、河北、熱河不少人,圍繞著這個毛紡場如今有了集市和城鎮。晉商若說是一□□商,但是他們也確實想造福本鄉,才托你們來說情。若說他們一片熱心,可是又想著掙錢,想從這汽車廠掙一份銀子。
你們想過沒有?既然開廠掙錢,為什么不接著放在京畿?也讓那些貧苦的旗人和百姓有個差事做,為什么要挪到外面呢?”
一群人開始咬耳朵。
也有懂行的,就說:“山西是好地方,那里有煤有鐵,就地取材就能建造汽車,而且交通便利,靠火車就能把汽車送來。京城周圍沒有什么大礦,光是火器營就是個用礦的大戶,自然撐不起造辦處。”
兩排人都坐著點頭,認可這樣的說法。
雍正沒說,看向海棠。
海棠就說:“你們說的也是實情,山西那邊礦多,這一點無從否認。剛才四哥說到了察哈爾的毛紡場,我對那里很熟悉,我說句不客氣的話,沒有我就沒有察哈爾的毛紡廠,我這話各位認不認?”
眾人紛紛點頭,當初海棠在江南設工坊制作絲綢,在北方召集人手紡毛,南絲北毛(棉)是目前的紡織業格局,也正是那時候打下的基礎。靠紡織和瓷器作為出口支柱換來康熙年間白銀流入,大家的日子瞬間芝麻開花節節高,這事兒過去沒多少年,這功勞是無人懷疑的。
海棠接著說:“那毛紡廠當初為什么建在河邊?”
就有人說:“當時用水力驅動機器。”
海棠又問:“為什么后來有了蒸汽機還要在水邊不挪地方?”
又有人回答:“因為洗毛要用水。”
“對,光是察哈爾一處工坊就需要大量的水,從一包包羊毛被抬進去就開始用水,一直到成了一卷卷毛線為止,用多少水你們算過嗎?用過的水又倒進了河里,兩岸的百姓用這水澆地,結果兩岸土地板結,錢是別人掙了,虧是下游的百姓吃了,這件事該怎么辦?放著不管嗎?
山西本就缺水,雖然靠近黃河,但是賴以生存的是汾水,一旦污染了水,汾水兩岸的百姓吃水種田怎么辦?現在賺錢的人愿意在將來拿錢出來治理汾水嗎?”
滿屋子人都不說話。
雍正就說:“此事再議吧。”
滿屋子人站起來告退出去。
滿屋子人出去后,雍正就和海棠說起污染的事情,在現在看來,污染不嚴重,只因為現在還沒進入工業時代,雍正也想象不出來污染能給百姓帶來什么危害。畢竟土地板結這種事兒不算嚴重,和用黃河水灌溉后良田變鹽堿地比起來還好一些。
海棠皺眉,因為污染不可避免。
雍正的想法就是把汽車廠放在山西,日后山西主要生產貨車,一定要把草原上的銀子吸出來。
兩人說了半天,污染問題沒法解決。雍正心里同意把廠子放在山西,但是他又不想這么快松口,就想敲打山西官員和晉商,也想把各處王府一起敲打了,就先抻著不答應。十一阿哥告訴過他,想要建廠就需要母機(機床),他要先制造一批母機,無論是在哪里建廠,母機就是不可缺少的,也就是說這件事急不得。
皇帝不著急,親王也不著急,但是外邊的官員和商人很著急。而且在外邊的傳言里是勇憲親王在這件事上不點頭,考慮到這位主兒確實不一般,不少人就想找她疏通一下。
然而郎惠園的門和圓明園的門一樣難進,好在晉商和權貴們的關系不錯,和弘陽的關系也很好,就找弘陽疏通。
弘陽就說:“別的事你們找爺,爺何曾推卸過?然而這件事兒爺還真的做不了什么,雖然那是爺的親額娘,她要是能被人勸著改主意就不是她了。”
這些人再三再四請求,求弘陽一定要說幾句美話,成不成的先試試。
弘陽嘴上答應,回家壓根不說,就這樣時間到了五月。五月初七是十一阿哥的生日,海棠就去十一阿哥家送壽禮,再去坐一會說說話。
十一阿哥有兩個哥哥去世都沒滿一年,所以也不會大操大辦,只招待近親一頓壽宴。
海棠來了之后先去問候宜太妃,宜太妃顯得很蒼老,但是她姐姐精神還不錯。海棠來的時候宜太妃強打精神,喜氣洋洋地和幾位老福晉說話。
海棠進去后看到這位老娘娘精神狀態不錯,就說了一句:“您今兒氣色好啊!”
宜太妃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是你兄弟的壽辰,而且剛才你六嫂子來跟我說了一樁大喜事,他說你兩個哥哥帶著你侄兒快回來了。阿彌陀佛,可算是有他們的消息了,我就怕我沒了的時候你九哥不在。”
這話剛說出來滿屋子人提醒她大喜的日子不可說這樣的喪氣話,宜太妃趕緊呸呸了幾聲,立即雙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詞,顯得誠惶誠恐,怕的就是一語成讖不能和九阿哥見上最后一面。
看到宜太妃這個態度,海棠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合適,就笑著陪說了幾句話到前院去了。
這時候的前院都是一些近親,大家坐在一起說話,圍著十一讓他盡快造新車。十一阿哥已經把新貨車造出來了,在京城北邊的草原上跑完后覺得不妥當,他要升級蒸汽機,目前還在折騰。但是在京城里的一些蒙古貴族們都看到了車,覺得很不錯,想要定制。
貨車的事兒讓十一阿哥愁得睡不著,對汽車的事兒就跟不上心了。
這會兒聽到一群人催著造汽車,他就說:“你們急什么?這種事急不來的。再說你們以前不是有汽車嗎?誰讓你們賣的,我就收你們五萬,你們倒好,轉手賣一百萬,弄得我跟個大傻蛋似的。”
他說到這里,有意識地提醒親戚這樣的便宜不好占,有一次就夠了,以后就別想了。他不高興地說:“看上去你們這事兒辦得聰明,你們哪里是占我便宜?你們這是占皇上便宜,反正內務府又不是我家的。要是放在以前圣祖爺當家的時候頂多罵你們一句沒出息,現在別的倒也罷了,我四哥是看不得百姓受苦的。”
好多人一聽紛紛問:“十一,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十一就說:“還能是什么意思?當然是埋怨你們的意思唄!”
轉手賣車這事兒近宗沒人干,比如說十六阿哥家的車不少,就沒賣出去,十七阿哥家里也是如此。哪怕是家底薄一點的十五阿哥都沒把媳婦的汽車賣了,說到底是覺得丟不起這人。加上二十阿哥他們都在園子里住,如今跟著雍正過日子,不需要這些車,也就沒有車可賣。
十一阿哥的兄弟們無可無不可,別人這會就是心里七上八下和他們都沒關系。
二十二阿哥還說:“我算是看出來了,這物件兒過些年就有新的,而且新的還比舊的強,所以早買早享受,晚買比什么都強。”
一群小阿哥聽了紛紛稱是。
海棠這時候來了,坐下和他們說話。海棠的哥哥們就剩下五個,兩個不在家,一個病著起不來,一個在圓明園里不出來,另外一個來得晚,所以大家請她坐了上位。
海棠坐下來之后就覺得很感慨,想到自己也有憑著年齡坐上位的一天,可是沒想到居然能來得這么早。
幾個小弟弟圍著海棠的座位說話,連年紀最小的二十五阿哥都是個半大孩子了,海棠對他們也很溫和,笑瞇瞇地顯得態度很和藹。
等幾個小兄弟跑去玩耍,就有雅爾江阿的兒子永煥帶人來給海棠請安。
海棠看到幾個胖乎乎的人,就說:“恕我眼拙,這幾位沒看過,不知道是哪一支的人?”
永煥立即說:“姑媽,他們不是咱們家的人,他們是山西的晉商。”
這幾個人趕緊請安。
海棠拉長聲音哦了一聲,就說:“我說呢,看著和咱們家的人長得不像。”
宗室的長相有很多特點,特別是男性,幾乎是一水的容長臉,細眉細眼,眉間距窄。有些特點是和再多的美女生孩子也改變不了的,這是一種族群特征,數千年的族群特征不是靠幾代人基因優化就能改變的。
海棠說完就問:“今兒他們怎么來了?今兒咱們不宴客啊。”
這些人小心地回答:“回您的話,今兒是特意求了煥五爺帶草民們進來,就是想給您請安。”
永煥對著海棠討好地笑笑。
海棠點頭:“你們的意思我知道了,今兒不是說話的好時候,過幾日十五……不行,十五十六這幾天都有事兒,這樣吧,這個月二十前后本王和你們聊聊,具體的日子本王讓永煥跟你們說。”
這幾個人趕緊答應下來,得到了海棠的準話立即退出去了。
在一邊玩耍的二十四阿哥立即跑來問:“姐姐,您這個有十留有事?”
海棠笑著說:“對啊,忙著吃壽宴呢。”說完在他腦門上戳了一下:“放心,姐姐忘不了你的壽辰,給你把壽禮準備好了。”
二十四阿哥說:“那您要不再送弟弟一份壽禮,去山東這事兒您跟皇兄商量一下帶我們去唄。”說完拉著海棠的袖子搖了搖,開始撒嬌。
海棠說:“好好好,這事兒我去說。”
二十四阿哥立即眉開眼笑,跟幾個小兄弟說:“快來謝謝姐姐,姐姐要跟皇兄帶咱們去山東。”
二十五阿哥立即跑來趴在海棠的肩膀上:“姐,你是好人。”
海棠笑著拍他的手:“哎喲,說什么呢,皇上本來就想帶你們去山東見見世面。”
二十阿哥站一邊問:“眼看著快收麥子了,不知道皇兄讓哪位哥哥去巡視京畿?”這是年紀大了,想出門辦差。海棠說:“是你十七哥。”
二十阿哥站在一邊點頭,心里盤算著和十七阿哥一起出門,也為自己攢攢資歷。
正說著,十六阿哥進來告訴大伙:“今兒有大鍋菜,一人一碗,已經做好了,等會兒送來。”
這是十一阿哥想出的主意,弄一鍋大鍋菜,一人一碗,再加一個饅頭,既省錢還省事——畢竟還在哥哥的孝中,吃點就行了,別排宴席。
讓一群人說他就是摳門想省錢,幾個人紛紛說十一阿哥摳門都摳得不要面子了。這會兒才知道和十一阿哥比起來皇上那才是儉省,畢竟該省省該花花,真摳門還要看十一爺。
一群人開玩笑的時候,外面十六阿哥家的太監跑來在十六阿哥耳邊說了幾句話。十六阿哥的表情瞬間扭曲了,看得大家嘖嘖稱奇。
十六阿哥立即捂著臉揉了幾下,隨后跟十一阿哥說:“十一哥,弟弟家里有事兒先回去了。”說完站起來就走。
十五阿哥心里惦記,趕緊追著出去,拉著十六阿哥問:“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
十六阿哥看看附近,小聲跟十五阿哥說:“十五哥,弟弟的良心壞了,他們說老福晉看著不行了,八成回光返照,弟弟居然很開心。”以前倒是母慈子孝,然而老福晉就不該插手策立世子的事兒。
十六阿哥夫妻兩個想立嫡子,特別是十六福晉生一個夭折一個,好不容易拼了命生下個小兒子,十六阿哥夫妻自然是對這個兒子如珠如寶。但是老福晉要推側福晉生的長子為世子,因為她養了這孩子這幾年,覺得和這孩子更親。
在這期間,老福晉免不了露出“這爵位是我們家的,我說誰世子誰就是世子”的態度,覺得她和十六阿哥是“生米恩斗米仇”,十六阿哥站住腳了翻臉不認人了,但是這王府十六阿哥都當家做主了這么多年,老福晉還想掌控他,讓他忍受不了。一系列矛盾讓十六阿哥和老福晉的關系迅速交惡。
所以十六阿哥那種解脫的快意在心里壓抑不住,偏偏還要裝著很在意很悲傷,所以他表情都是扭曲的。
十五阿哥松口氣,給十六阿哥整理了幾下衣服,“去吧,回去吧。”
只要老福晉去世,莊王府就徹底抹去了碩塞這一支的痕跡。
看著十六阿哥的背影,十五阿哥深呼吸一口氣,覺得今兒真是個好日子。
第694章 收獲季
海棠從十一阿哥家里回來就收到了莊王府老福晉去世的消息。
鑒于這位老福晉是林丹汗的子孫,是北元皇室最后一人,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后人,所以在京的蒙古權貴們都很關心葬禮,雍正下令禮部、理藩院和宗人府三處衙門親自操持葬禮。盡管從順治皇帝到雍正皇帝,祖孫三代都不待見這位老福晉,可是人都沒了,雍正不介意給她一個隆重的葬禮。
既然葬禮隆重,各個王府都要出席,不是敷衍著就能把事兒辦完的。
所以海棠就帶著兒子兒媳連著出席了幾天葬禮。這時候正是麥子收割的時候,雍正立即把弘陽和弘暉他們叫來收莊稼。無論葬禮多么隆重,看雍正的態度就知道他不當回事,在他心里,這事兒的重要程度還不如他園子里的幾畝麥子。
現在的雍正已經干不動弄活兒了,手上沒力氣,彎腰又覺得腰疼,低頭時間長了覺得頭暈,最后還是坐在躺椅上,旁邊放著一個小幾,戴著眼鏡拿著毛筆批復折子。偶爾抬頭看看這些子侄兒干活,重點是看弘晝,這小子在雍正心里就是個滑頭,從來不舍得下力氣干活。
弘晝這時候嘴里在嘀咕:“早知道今年皇阿瑪又把咱們當驢子用,我就該在半個月前給自己找差事做。”
弘暉把麥子房子啊身后,跟他說:“你心里的那點打算皇阿瑪不知道嗎?少說點沒用的,你這會只能埋頭苦干。”
弘晝就問:“為什么百姓能討幾個錢就能雇機器收麥子,偏偏咱們不能?”
他說完這一排人都直起了腰。
弘時就說:“是啊大哥!不如去外面弄個機器來,這幾畝地不到一個時辰就弄完了。”
弘歷立即說:“聽說快了也就一刻鐘。”
穆祿和虎頭也在一邊敲邊鼓:“是啊大哥,我們出去找機器。”
弘陽說:“舅舅肯定不答應。”
弘晝就說:“你們笨啊,陽哥,你去把皇阿瑪哄走,剩下的咱們把這里收完。大哥,用機器吧,這太陽能把人曬暈過去,這是沒苦硬要吃啊!”
弘暉也很心動,就說:“造辦處有試驗用的機器,弄來收莊稼。”
他說完就給弟弟們分派活兒,大家紛紛接了差事,提著鐮刀回到地頭,雍正抬頭疑惑地看著他們:“怎么都回來了?”
弘暉說:“阿瑪,我們回來喝口水。”
弘陽一邊喝水一邊對太監吩咐了幾句。
沒一會有個太監來請雍正:“皇上,太后請您呢。”
雍正聽了就讓蘇培盛把東西收拾了,他還不放心,跟幾個磨磨蹭蹭喝水的子侄們說:“這會兒還不太熱,趕緊干活,慢了比現在更熱。”
幾個人紛紛答應,雍正留下一句:“朕等會兒回來檢查。”說完背著手去暢春園了。
他剛走,一群人拿著鐮刀去地里面裝模作樣,雍正走遠了還回頭看,看到一群孩子已經去割麥子了,心里很滿意。
眼看著他走遠看不到了,大家又回到地頭乘涼喝水等著機器來。
機器來得很快,實驗機器就放在京城庫房里,二十多里路很快就送來了。幾個人檢查了一下,磨損得不嚴重,這機器好操作,麻煩的是給鍋爐加水的時候沒經驗容易燙傷。不過這幾畝地不需要在中間加水,所以他們點火之后開始收割,因為操作不熟悉,半個時辰才弄完。弄完后滅了鍋爐里的火,讓人火速把機器藏起來。然后開始打捆運送麥子,準備著碾場了。
雍正去烏雅氏跟前的時候發現桂枝帶著孫兒來拜見太后,桂枝家的小孫兒和海棠的家的永璀永璨在院子里玩。
雍正挨個摸摸他們的腦袋,哄著去玩兒后才進去給烏雅氏請安。
雍正坐下問烏雅氏:“額娘叫兒子來有什么吩咐?”
烏雅氏自然不會說是孫子們請她幫忙糊弄他的,就說:“哦,你妹妹來求一支人參給她兒媳婦配藥。”
桂枝也確實想弄一支人參給兒媳婦補氣血,她兒媳婦月經偏少顏色偏淡,面色發黃,太醫說這是氣血虛,讓吃人參歸脾丸調理。雖然關外的人參屬于內務府管控,但是市面上也能弄到,遠沒有需要到宮里找親戚討要的地步。只不過是剛才桂枝和老額娘說閑話,說了一句兒媳婦最近要配藥,老太太這會就拿來搪塞兒子。
雍正就說:“這事兒跟皇后說一句就行,怎么跟朕說?難道是宮里沒有?”
烏雅氏心想:壞了,別讓他再記皇后一筆,兩口子再鬧得生氣。
烏雅氏立即說:“有,你媳婦給了,這不是你妹妹想當面謝謝你嘛。”說完看一眼桂枝。
桂枝心想:您可真是我親娘啊!
但是還要接著話題往下說:“是啊,嫂子給過了,嫂子對我這么客氣不還是因為四哥您嘛,吃水不忘源頭,我謝了嫂子自然也要謝您啊。再加上好幾天沒跟您說話了,就想請您來一起說說話,額娘也說等會兒咱們一起吃飯。”
雍正笑著說:“原來如此,朕自從三月陪著額娘吃過壽宴就沒再來陪額娘了,趁著今日再陪著額娘吃一頓。”
烏雅氏說笑的時候看看身邊的宮女,宮女趕緊去圓明園的杏花春館,找皇后把這事兒說了,皇后立即讓人找了送來兩支人參,想了想讓人拿著,親自送去給雍正過目。
皇后去的時候,雍正他們正在哄三個小孩子說話。
海棠家的永璨說:“很多人在門口圍著祖母的車車不讓走,把璨璨嚇壞了,祖母生氣氣,她吵那些人,還哄著璨璨,璨璨就不哭了。”
永璀就說:“三弟嚇哭了。”
永璨羞得立即鉆進烏雅氏的懷里,烏雅氏摟著笑說:“哥哥沒笑話你。”
小孩子話得不全,也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桂枝就在一邊給雍正解釋:“我姐姐帶著孩子從莊王府出來,遇到了一些官員,圍著姐姐的車要給我姐姐請安,目的還是為了造辦處下轄的三個廠。也不管合適不合適,就想把廠子拉到他們那里,畢竟前面有水泥廠地方都嘗到了甜頭,有名頭有養廉銀子,名利雙收的事兒當然要爭啊。致使車子被圍得水泄不通,孩子就被嚇哭了。”
雍正冷哼一聲:“有好處的時候一個比一個跑得快,有臟活累活的時候怎么不見他們跑得快?”
皇后就是這時候來的,請安后說:“剛才去找人參去了,這里有一支不錯的,妹妹你拿回去也補一補,別光顧著照顧孩子,你自己也要把自己照顧好。”
烏雅氏連連點頭:“還是你嫂子說得對,這事兒是你嫂子細心,拿著,不許推刺。”桂枝立即站起來:“我謝謝四哥和嫂子。”
雍正點點頭,跟烏雅氏說:“把我妹妹接來,一起吃頓飯吧。”又跟皇后說:“也給九妹妹準備兩支人參,等會讓她一起帶走。”
皇后立即答應了一聲,吩咐人去取人參。
圓明園里面一群人干活到了中午,眼看著這個時候太陽就懸在頭頂兒,而阿瑪一直不回來,連拉著石磙碾麥子的牛都不動了,大家都想回去吃飯歇著。
弘時問:“皇阿瑪怎么一直不回來?陽弟,你是怎么跟祖母說的。”
弘陽回答:“就說請她老人家幫忙,讓咱們偷著用機器把麥子收了,沒行動祖母一直留著舅舅,誒,各位哥哥弟弟,你們說祖母一直拉著不讓舅舅走,舅舅會不會生出疑心?”
“肯定會啊!”弘歷說:“說不定這會兒他老人家已經想明白了是咱們在背后弄鬼呢。”
穆祿問:“這怎么辦?”
虎頭說:“要不咱們給舅舅請罪?”
弘晝立即說:“不,阿瑪不問咱們就不說,你干嗎自投羅網?”
幾個人在爭吵,弘暉看看天上的太陽,就說:“別說了,走,去暢春園祖母跟前吃飯去。”
一群人跟著他,立即扔了工具跑去烏雅氏的院子里蹭飯吃。
這時候海棠已經來了,在餐桌上和雍正說起了辦廠的事兒,海棠的說法就是:“這種事不能急,要想辦廠,必須有合適的路才行。就算是造好了機器,想要運送出來,一般的路走兩趟就碾壞了,除了路,就是里面的工人,這也要提前操心,很多事要考慮到前面,要提前布局。”
正說著一群人來了,烏雅氏看到孫子就高興,熱情地讓宮女太監給他們端水洗臉,而這些皇子們則是認真地聽海棠和雍正說話。
海棠說:“……這是百年大計,就目前來看,蒸汽機很要緊,所以蒸汽機必然要在京津冀一帶建廠。火車和汽車也很重要,但是比起蒸汽機來說,還差點意思,但是不能和蒸汽機離得太遠,不能安排在江南,更不可能安排在兩廣或者是云貴川康。我還是傾向于黃河以北這些地方。
具體哪里合適,還是要派出幾支工部官員實際查看,我的意思是背面幾省讓他們推薦合適的位置,讓戶部去實地查看,到時候再商量,比現在這種一拍腦門就決定要好得多。
這件事還是從山東回來后再議吧。”
雍正點點頭,看到幾個人站在一邊,就問:“麥子割完了嗎?”
一群人趕緊點頭,弘歷對著他笑得很燦爛。
雍正皺眉,再看看弘暉,看完弘暉看看弘陽,這兩人都表現得很平常,弘晝也一如往常,弘時顯得呆氣了一些。
而穆祿和虎頭哥倆就很心虛。
雍正哼了一聲:“今兒挺利索的啊!要是放在以前,你們不知道磨蹭到什么時候去,地里面的麥穗撿了嗎?可別浪費了。”
弘暉說:“您放心,都撿了。”
“嗯。”雍正跟烏雅氏說:“今年難得,居然這么快。”
烏雅氏幫這作弊,聽見這話說:“以前年輕,干活不利索,現在都是壯勞力,有一把子力氣,也懂得早點兒干完早點兒回來歇著的道理,自然不會再磨磨蹭蹭。”
雍正看向弘歷,就說:“皇額娘你說錯了,懶人到什么時候都是懶的。朕看他們這個時候神清氣爽,問他們,他們也說地里面收拾干凈了。他們自然不會騙朕,也不敢讓太監給他們干活,所以八成是用機器了,回頭去地里面看看麥茬就知道,用機器割得又高又平。用鐮刀割出來的高低不一。”
幾個人不敢說話,雍正也沒生氣,就說:“別站著了,去吃飯吧。”
弘晝問:“您老人家不生氣?”
“朕是磨煉你們,就是被你們逃過了,下次找別的事兒磨煉就行了,生什么氣?你們是朕的兒子又不是朕養的牛,哪里會往死里用你們。”
弘晝露出個大笑容來,一群人紛紛稱贊雍正英明。
只有弘歷比較失望,他還指望著弘暉因此在老阿瑪跟前留下個滑頭的印象呢。
第695章 河南府
今年麥子收獲不多,比起前幾年風調雨順的時候要少一些,因為北方干旱,雖然有灌溉手段,但是麥子還是有些干癟不夠飽滿,這是在麥子的灌漿期缺水導致的。
麥子至少要澆三次水,最后一次就是灌漿期,這個時候也是北方缺水最嚴重的時候,因為大家都要灌溉,本來就旱,加上各處灌溉,地下水的水位線不斷下降,抽水機的管道一次比一次下的多,導致壓強不夠,最干旱的時候是抽不上水的。
面對這個結果,雍正很滿足:“這已經很不錯了,要放在以前,這樣的干旱必然會歉收。現在還能收上八成,朕已經心滿意足了。”
收完麥子,各地開始組織糧食入庫,收完莊稼的百姓也開始儲備一些干菜預備冬天吃,所以漫山遍野都是挖野菜的人,把馬齒莧這些東西曬干了之后留著冬天包包子炒菜,同樣處理的還有蘿卜苗掃帚菜苗等。
在收糧完成后,雍正就下令出巡。
一瞬間京城大部分衙門都動了起來,上一次大規模遠距離出巡還是康熙年間,十來年沒出巡過,衙門的人已經換了一茬,所以前期準備讓各個衙門手忙腳亂,好在前面都已是有例可循,也沒出什么大亂子。
皇帝出巡牽扯到的衙門首先就是內務府,自從當年康熙宣布出巡的一應銀錢都是內務府開銷后,出巡出錢的衙門就是內務府。既然花錢,自然要清楚這錢花到了哪里,事后是要對賬的。
康熙年間大家還能從里面撈點油水,按照內務府一貫霸道的作風,雖然說這銀子是內務府出,戶部要是不掏錢這事兒過不去,導致一片爛賬。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這位主子爺是一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兒,欠他點錢他都要追討回來,他說內務府出就是內務府出,敢從這里面撈銀子做假賬,那真是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
事實盡管內務府總管三令五申,但是有些人還是要從里面撈出來一星半點的銀子裝自己口袋里,畢竟不撈白不撈,以前撈過的都知道,這就是一筆糊涂賬,全然不知道事后查賬的不是內務府,而是換成了戶部和錢莊總號。
除了內務府之外,還有護軍營,鑾儀衛,以及各個衙門隨行的官員。加起來是一支龐大的隊伍,好在大家都是坐火車,路上不會太勞累,不用像以前那樣鞍馬勞頓,在路上要走至少半月。加上內務府幾個月前就出去打前站,已經把各處臨時居住的房子院子安排好了,相對而言各位大臣的旅途是很舒服的。
最重要的是出行環節,火車在出行中至關重要。新造的火車車頭,新造的車廂,從里到外都干干凈凈,內務府又對里面重新鋪設,讓雍正的旅途舒舒服服。
雍正還不放心,特意把十一阿哥叫去問:“火車朕用完后你打算怎么處理啊?”
十一疑惑地回答:“還能怎么處理?該在路上跑就在路上跑唄。您的意思是封存了?”他看著雍正心里免不了嘀嘀咕咕:這火車造價是很貴的,如果就用了這一次,那未免太奢侈了,要是按照這個用法,他出巡一次比老爺子出巡兩三次花費都要多。就算是日后還要用,這個用法也讓人覺得太鋪張浪費。
雍正不知道十一的心里話,就說:“不必封存,朕問過內務府了,他們說這次出巡用了三十多節車廂,是雙車頭。要是因為朕用過就封存,車頭加上車廂的造價抵得上一個省一年的稅收,這也太拋費。朕不能太霸道,更不能太奢侈,一直都沒想過要封存。朕就擔心弘暉把這車廂買下來放著落灰,有錢不是這么花的,他要是跟你商量你直接來跟朕說。”
十一瞬間明白了,嘴里答應,心想只要弘暉愿意交錢自己才不管呢,反正有人出錢,回頭戶部和內務府查賬自己也有話說。
按照計劃,火車第一天晚上停靠在開封府,雍正要在開封停留幾天,接見河南山西湖北的官員,山西和湖北的官員已經在前幾日到了河南等著見駕。
從開封府出來后,到濟南府再駐蹕幾日,這次是山東,安徽,江蘇等地的官員去拜見他。最后再去港口檢閱水軍,檢閱完畢后乘坐船隊回京。
在離開之前,雍正把弘暉,弘陽,弘暾叫來囑咐了一遍,這次留弘暉監國,弘陽弘暾他們輔助,同樣留下輔助的還有老六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等諸王。他把弘歷弘晝和十三阿哥家其他孩子帶走,一同帶走的還有年紀大的諸王貝勒,以及年紀小的幾個幼弟。
這樣的安排大家都看明白了,雖然匾額后面盒子里的秘密立儲圣旨大家沒看到,但是看雍正這安排就再次驗證了太子是弘暉的猜想。甚至擔心有人給他寶貝兒子使絆子,他把資歷老的宗室王都帶走了,除非是京城里的老臣們不開眼倚老賣老,這京里有資格給弘暉找不痛快的人也就剩下老六阿哥,老六阿哥會給親侄兒找不痛快嗎?同理,弘時弘歷弘晝他們兄弟想留下給弘暉挖坑的機會都沒有,一起被打包帶走。
一起被打包帶走的還有百歲和百壽,用雍正的話說:“他們年紀小,見世面最重要。”
百壽也被帶著去山東,盡管弘陽夫妻兩個都不去,百壽高高興興地跟著祖母出門,瑪法和姑姑姐姐都在山東,他去那里完全不覺得陌生,出門的時候高高興興,都沒回頭對阿瑪額娘多看一眼。
五月底挑了個黃道吉日,雍正拖家帶口出巡了。
這次出門皇后跟隨侍奉太后接見誥命,她和太后海棠桂枝他們在一節車廂里,因為晚上在開封休息,所以車廂里都是椅子和榻,沒有床。
百壽跟著百歲,不樂意和祖母在一節車廂里,所以安置在了雍正的車廂里。海棠心想:小東西,有你后悔的時候,你要是跟著我們還能吃吃喝喝一路高興,跟著你舅爺,除了讀書就是被問功課,到時候后悔都晚了。
果然車子開動后,雍正手邊沒折子,覺得偷得浮生半日閑,開始折騰兒孫。重點是折騰孫子,把幾個小孩子考得欲生欲死欲哭無淚。
火車出京后,雍正對著幾個孫輩的功課檢查了半日,又嘮叨了很久才把幾個小孩子趕去背書,只準背不準看,因為火車上看書對眼睛不好,不能看壞了眼睛。幾個小孩子干巴巴地坐在角落里背誦一百二十遍,各個在心里發誓下次再不跟著他坐同一節車廂了。
弘歷看皇父嘮叨舒服了,就端著茶水送去,笑著說:“說起來這節鐵路當初還是您帶人修的,如今沿途百姓和坐過鐵路的人都對您感激不盡,京城里的傳教士們都說您是鐵路之父呢。”
雍正聽了看弘歷一眼,把茶水接過來喝了一口:“什么鐵路之父,朕不過是一個監工而已,當初建鐵路,幾十萬民工,數千官員,個個都比朕有用。如今看朕是皇帝,要把這潑天的功勞掛在朕一人身上,朕聽著就覺得可笑。這些洋人怎么拍馬屁都不懂,說得這么直白,不懂得收斂些。”想把他拍舒服了,就不該把這功勞掛在他身上,就該掛在圣祖身上,這是康熙年間修的路,而且雍正作為一個感情豐沛的兒子,很樂意給老阿瑪英明圣君的形象添磚加瓦。
雍正說完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就說:“要說朕此時此刻坐車有什么感悟?那也確實有,朕想起當初二哈那狗子陪著朕在這里待了那么長時間,每日風餐露宿,它跟著朕不離不棄,可見人家說狗不嫌家貧是對的。”
幾個皇子都知道二哈,心想皇阿瑪就是偏心二哈,那狗子霸道極了,天天橫沖直撞,到處亂啃亂咬,闖了那么多禍,一般人早把這狗給扔了,也就他稀罕這狗。
弘時喜歡的是花花,在他眼里,二哈不過是花花的家屬,所以無感。弘歷不喜歡養狗,二哈在他心里也確實是個欺軟怕硬的狗子,而且二哈除了雍正和弘暉,和別人的關系都不好,弘歷就是想拿吃的引誘二哈都不行,在皇父感慨的時候心里嘆息白白錯失了和他一起回憶二哈的好機會。
只有弘晝在雍正跟前也不藏著掖著,就說:“您就是因為太愛二哈了所以看它做什么都覺得好,別說您,換成任何一個人養了一條狗,都是主人走到哪里狗也跟到哪里,二哈跟著您在這里不算是多出挑的事兒。”
雍正立即反駁:“你別胡說,二哈和別的狗不一樣,二哈的聰明是你們不知道的。二哈很有靈性,數次幫過朕大忙,最最忠心護主。有時候比下面那些奴才,甚至比你們這些不爭氣的逆子更能和朕貼心貼肺。”
弘晝的表情透著不信,他也不怕雍正突然疾言厲色。
就說:“二哈是很聰明!”聰明的知道家里誰能惹誰不能惹,聰明地把家里老老小小欺負一遍還不挨打。
弘歷看弘晝質疑二哈就能換來皇父的一通言語,也想插入話題。然而雍正不想說了,冷哼一聲:“夏蟲不可語冰!你沒體會過,朕就是說破了嘴皮子你都覺得二哈不過是狗罷了。朕愿意讓二哈附葬都不愿意帶你,你自己琢磨去吧。”
別說弘晝了,連弘時都無奈了起來。
您老人家也太較真了啊!
弘歷錯失了和皇父談心的機會,但是他找了個刁鉆的切入角度,希望和阿瑪接著聊:“說起來二哈簡直是獨一無二,這些年來從沒見過有一只長得像二哈的狗。二哈先不說脾氣如何,就它那模樣是真的俊。”
弘晝笑著說:“可不是嘛?聽說當初就是長得俊,阿瑪一眼看上它了。”
大家笑起來,雍正回憶起當年,也忍不住打開話匣子,他本來就是個話癆,此時回想起和二哈的初遇,就覺得心里暖洋洋的,忍不住講了起來。
“……當年也不是朕一眼看上,是二哈自小就不省事,鹽寶想扔了它,每次扔了都被撿回來,后來就叼著扔給了朕,這也是朕和二哈的緣分,要不然二哈就被鹽寶扔在青海了。”
這時候車子拉響了汽笛,弘昌提醒雍正:“皇阿瑪,過黃河了。”
很多人都湊到車窗處向外看,隨著汽笛聲回蕩,火車上了大橋,能看到黃河水渾濁著翻滾著從腳下向東流去。
這次雍正也要檢查河工,看了渾濁的黃河忍不住嘆息一聲:“年年治黃年年泛濫,唉!”
此時在另外一節車廂里,海棠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說的就是黃河,這條河數次改道,每次改道都是河水泛濫生靈涂炭。”
烏雅氏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就說:“你汗阿瑪在的時候,一到夏天就惦記著黃河水位,我這種在深宮的婦人都知道他為黃河發愁,今兒終于見到這條河了。我說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這河也就是寬了些,怎么就能讓歷朝歷代都上心呢?”
這是不在河邊住,自然不知道河水泛濫的可怕。海棠也沒多解釋,沒經歷過沒見過,說得再多難以理解。
車子很快從河段上路過,眼前就是開封府。
車子在夕陽中緩緩進入車站,車站早就打掃干凈,三省官員們等候多時。
根據內務府的安排,護軍營先下車,確認周圍安全并接手防務后通知其他人依次下車,女眷最后下車。
海棠則是要提前和雍正從車上下來接見官員,所以海棠囑咐了烏雅氏幾句,看到前面雍正所在的車廂外官員們開始魚貫而出的時候戴好了帽子也下去了。
雍正扶著蘇培盛的手從車廂里出來,現場三呼萬歲,在一系列儀式后,雍正上車前往開封府。
龐大的車隊從車站出來,沿途經過麥田進入開封城。雍正看著麥田,里面已經種上了秋季莊稼,和他一車的幾個小孩子也趴在車窗邊往外看,一路走來,有玉米,有紅薯,有花生,也有棉花。
種玉米和紅薯的多,其次是花生,最后是棉花。
百壽和海棠同乘一輛車,海棠就問他:“你說為什么種紅薯和玉米的人家多呢?”
“因為這是糧食啊!紅薯結果多,玉米能當主糧。”
海棠聽明白了,他嘴里的莊稼就是主糧。
百壽看著一塊地的苗不像是玉米,又像是玉米,就問:“祖母,那一塊田里的葉子為什么和別的玉米葉子不一樣?看上去葉片窄窄的。”
海棠看了一眼說:“那是高粱啊!長得很高很高,穗子很大,稈曬干了也有大用。”
祖孫說著話,車子進入開封,河南巡撫孫國璽請雍正下車。
從雍正元年到去年,河南的巡撫都是田文鏡,然而田文鏡年紀大了,去年生病后就是孫國璽協理河南事務,接駕的人自然就是孫國璽。不過田文鏡病好后去了山東任山東巡撫,所以田文鏡過幾日在濟南接駕。
孫國璽乃是出身正白旗漢軍旗人,康熙六十年中進士,大部分時間在山東和河南做官,也曾去福建做官,但是很快又調回北方。
他帶領河南府的官員鄉紳再次參拜雍正,每當一個鄉紳被他介紹的時候,雍正的腦海就對應出現這個鄉紳的家族。
雍正初年推行官紳一體當差納糧,反抗最激烈的就是河南府的讀書人。就因為這個原因,雍正對河南府比較關注。
所以當這些鄉紳們向他磕頭問安的時候,他就問這些人家里多少人口,有沒有子弟讀書,有多少田地。
往往土地越多,家里的讀書人也就越多,對應出來做官的子弟也就越多。說得好聽就是耕讀傳家,說得不好聽就是掌握著土地和教育資源成為當地一霸。
雍正初來,坐了一天的車,也不想對這些鄉紳們說什么。隨后見到了湖北的官員和鄉紳,接著是見到了山西的官員和鄉紳。
比較起來,山西人別看穿得很寒酸,但是和朝廷里的人臉熟,與雍正對話的時候也放得開,應對得體,懂得進退。
等把這些人見完已經天黑了。
雍正說:“今日就算了,明日一早你們來回話,朕有話問你們。”
各處領命,留下三省大員,其他人都退下了。
雍正就問各處事務,重點詢問孫國璽黃河流經河南段的河務,他這幾日要去巡視黃河。
三省大員光是回答又花了很多功夫,眼看著時間太晚,雍正才放他們出去,打算陪著烏雅氏用晚飯。
孫國璽和其他幾位同仁告辭后沒立即離開,他在等海棠身邊的太監。
他出身正白旗下的漢軍旗,天然和同為正白旗的海棠親近,讀書人講究一個同鄉同年同師,旗人就講究一個同旗。前幾日山西官紳們謀劃吃下汽車廠這塊肥肉,這事兒大家都知道,鬧得沸沸揚揚,山西人表現出舍我其誰的架勢,河南人也不甘示弱。明著不如人家,但是私下里可以努力一下,孫國璽和下屬以及同僚們商量了半天,覺得河南府也有機會。
在河南,汝州有煤礦(平頂山煤礦)南陽有鐵礦(舞陽縣鐵礦),妙的是兩處地方距離很近,同時開采同時冶煉,能和山西拼一拼。他剛才就派下屬和海棠身邊的太監們遞話,想找個機會親口和海棠說一說河南府的優勢。
就在他等太監的時候,弘歷出現了,笑著問他:“孫大人,這么晚了怎么還沒回去?”
孫國璽立即請安,笑著說:“雖然這會兒天黑了,但是皇上那邊還沒用完膳,不知道還缺什么。奴才在這里等著,若是里面有缺的,奴才這邊兒也好調配,皇上好不容易駕臨一次,奴才們傾心侍奉,就怕出紕漏。”
“哦,”弘歷點點頭:“孫大人果然心細,怪不得皇阿瑪一直夸你呢。”
孫國璽立即做出驚喜狀,隨后露出感激的神色,連連說這是分內之事。
孫國璽面上陪著弘歷唱念做打,心里在犯嘀咕:這眼看著就要半夜三更,各位爺都已經吃完睡覺,這位爺怎么還在外邊晃?
孫國璽畢竟是一方大員,也是個人精,自然知道禮下于人必有所求,人家是天潢貴胄,對一個奴才能有什么求的呢?無非是拉攏罷了。
孫國璽心里明白,他是想往上爬,可是跟個好主子比什么都強,弘歷在他眼里不是個好主子的人選。
然而皇子拋出媚眼,做奴才的不接也不好,到時候把對方惹惱了,反而是做奴才的吃虧。他只能接著和弘歷虛與委蛇,打算探探弘歷的目的。
弘歷也確實想收攏孫國璽,孫國璽此時地位不低,他現在主政河南,再進一步就是回京城當官,進入六部做個侍郎,如果做得好就是尚書,如果他還有運道,那就是大學士了。
此時跟著出來有跟著出來的好處,只有來到各地才能和各地的大員親近,才能收攏這些大員。
今日剛見面,弘歷也不會明著招攬,就和孫國璽說話,說說笑笑顯得很愉快。
海棠身邊的太監出來,遠遠地看到孫國璽和五阿哥在說話轉身就走,這太監在海棠身邊做事自然機靈,斷不會給人留下夜里私會大臣的把柄。
孫國璽看到這太監離開,心里嘆息一聲,覺得今日白等了。臉上不露聲色陪著弘歷說話,說了半個時辰,等弘歷回去后孫國璽也沒立即走,而是等到了半夜,確定里面不需要什么才去囑咐衙役等人,要求他們打起精神聽里面的差遣,等圣駕走了,凡事參與侍奉的都通通有重賞,吩咐完了才回去。
弘歷回去后洗漱準備睡下。
在他看來孫國璽滑不丟手,這種官場老油子想收攏他們很難,畢竟這些人此時都有地位,一般的開價他們也看不上。
到了孫國璽這種人的位置上,他們已經不求財了,求的是名,求的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求的是入閣拜相。
然而天下巡撫這么多,京城里還有一堆整這入閣拜相的人物,只有推他們一把,這些人才會心懷感激。
弘歷睡前還在想:怎么讓孫國璽承自己的人情呢?
第696章 編羽翼
雍正在河南府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坐船巡視黃河。
他站在船上看著滔滔黃河水如泥漿一般從腳下流過去就忍不住嘆氣,黃河每一次泛濫改道就會引起天下大亂,每次大亂就會有起義軍對著搖搖欲墜的朝廷狠狠地捅一刀,而古往今來再強盛的王朝也對黃河束手無策。
他對著兩岸看了許久,跟身后的諸王大臣們說:“河道之事乃是大事,黃河之事又是其中最大的大事。黃河水患務必重視,不可懈怠,一旦懈怠江山危矣!”
船上眾人同時低頭應是。這種事情年年說,然而真放在心上的又有幾個人呢?
河道官員此時出來給他介紹起兩岸用水泥筑起的堤岸。
為了防止大水沖破堤壩,河兩岸的大堤年年修,用土辦法把泥墻建造得十分堅固。然而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建造后之后的維護很重要,不說蟲穴,也有人在河床上耕種,各方有心無心之下,河堤也被沖破過。
雍正站在船上,手里舉著黃銅千里鏡,一邊看一邊問:“兩岸堤壩水泥厚幾尺?”
河道官員立即回答:“黃河堤壩的水泥厚度和海邊堤壩一樣厚,都是用鋼筋拌著石頭水泥鋪下做底,外面再澆厚厚的水泥。”
雍正聽了皺眉說:“這就是你們懶了,海邊的堤壩和水邊的堤壩能一樣嗎?黃河之禍是海水倒卷之禍可比擬的?你們不因地制宜,只會生搬硬套,這能行嗎?你們說里面有鋼筋?誰知道里面是竹子還是木棍,你們的那點花花腸子以為朕不知道?”
這話聽著意思不善,船上的大臣瞬間跪倒了一片。
河道官員喊冤:“皇上,當時施工,眾目睽睽之下,各處軍民都看著,奴才哪里敢弄鬼。”
雍正說:“按理說朕這時候就該讓人砸一段河堤檢查里面是否有鋼筋,然而開封這一段本就水流湍急,你們必然會在這里用點好料子。過了這一段,誰知道別的地方你們弄了多少鬼?所以朕也不讓人砸了。將來大水沖垮了哪一段,朕再找你們算賬。
那時候朕若是不在了,自有嗣皇帝找你們。若是你們也不在了,五十年八十年后大水沖垮了堤壩,也不說什么了,哪有萬年不破的堤壩。若是三五年,十幾年,乃至于二十多年后堤壩被水沖垮了,你們就是去了黃泉路上,嗣皇帝也不會放過你們的子嗣后人!”
河道衙門的大臣們一身冷汗唯唯諾諾,因為雍正真做出這種事來,他以前追欠款都不講究人死債消,人死了后人也要還祖宗的債!
諸王心想:老四還是那個老四,做事必要把事做絕,不留一點后路。
其他大臣們都在回憶弘暉的行事風格,希望從中找出父子兩個的區別來。
讓他們發愁的是,他們父子兩個不是南轅北轍,反而有很多相同之處。若說有什么區別,就是做阿瑪的面上惡,內里如閻王,做得好的也能逃過一劫。做兒子的是面上慈悲,內里比閻王都閻王,想逃過一劫難上加難。
所以下船的時候很多大臣的腿都是抖的。
不貪的人無所畏懼,貪婪的人自然疑心生暗鬼。
而對于一些在康熙朝就出來做官的人來說,從寬松的環境換到現在的環境里,本來就非常痛苦,盼著這位主子爺將來老了也能慈眉善目,和圣祖爺一樣善待下面。可是這位到了一把年紀也沒半點放松,加上弘暉那股子公事公辦的勁頭比他老子都足,心里叫苦不迭。
看到這些大臣們這模樣,弘歷就覺得有利可圖。
他和弘暉一樣,他本人打心眼里不認可雍正的行事,只不過因為父子關系和君臣界限,話不能說,意思不能表達。
他和弘暉的區別是,他覺得康熙那樣才是一個皇帝該有的樣子,大權在握言出法隨,天下是私產,臣民是奴才,他身為天潢貴胄生來就是享受萬民供奉。儒家的禮義仁孝不過是治理天下的工具,是愚弄天下的辦法。
弘暉則是覺得雍正思想陳舊,不知道該怎么對天下惡人重拳出擊,不知道如何深化改革,所有的作為還停留在前明張居正變法上,已經看不清天下大勢早就變了。
弘暉和弘歷已經成了兩個極端,一個積極進取,一個想恢復舊制。
弘歷是個聰明人,他昨天還發愁怎么收攏孫國璽,今日就看到了其中的根本矛盾。于是也沒再著急圍堵這些大員,而是從中下層官吏和當地的鄉紳下手,心里已經有了完整的方案。
弘歷就顯得自信了起來,他打算尊孔復禮。
實際上,弘暉對孔家已經磨刀霍霍。
新舊兩股勢力在此時無形中再次分道揚鑣,不是弘歷有多么的優秀,是舊勢力需要一個皇子頂在前面。
這兩股勢力于弘暉弘歷來說區別很明顯,新勢力被海棠具現出來,圍繞在海棠身邊,在海棠把他們從弱小拉拔成大勢力中,弘暉積極參與,他雖然不是創始人,但是絕對是里面能做主的人,也是將來的主人,他在駕馭這股子勢力。而舊勢力出現幾千年,是需要一個代言人才向弘歷靠攏,弘歷沒能力駕馭這股子勢力,被這股子勢力裹挾著推上風口浪尖。
其實弘歷內心也盼著被推上風口浪尖和大哥分個高下。
晚上吃飯的時候在烏雅氏問在這里待幾天的時候,雍正隨口回了一句:“這里的事情千頭萬緒,朕也不知道和妹妹在三五日內能不能處理完。”
烏雅氏就說:“你們兩個也上了年歲該好好保養。我瞧你妹妹這兩天睡得不好,整個人沒精神,顯得很憔悴,你也是如此,都是強打精神,既然帶了這幾個孩子來,有那些跑腿的小事讓他們做去,也該讓他們為你分憂了。你也不能什么事都扛著,讓他們干一些小事兒,你也適當地休息一番。”
雍正隨口跟幾個兒子說:“聽見你們祖母說的話了吧,不能再什么事兒都不管,個個都是油瓶倒了不知道扶,什么事兒都靠你們老子!”
弘時弘晝賠笑,要是普通人家自然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然而皇家的權柄不能輕易染指,他們難道不知道這個時候出頭的好處嗎?但是考慮到將來大哥因此給自己白眼,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只能賠笑。
弘歷聽了這句話積極地和當地鄉紳聯系,第二日他帶著人去參觀了兩處河南貢院。
第一處就是前明周王府改造的老貢院,在康熙年間這里設立了皇帝萬歲牌位,周圍幾省官員在皇帝壽辰和重大節日來這里對著牌位磕頭。因為這件事就把貢院挪到了新的地方,成為新貢院。
弘歷帶著人對亭子里的皇帝萬歲牌位下跪,又帶人去參看了新貢院。瞬間贏得當地讀書人和鄉紳們的擁戴,很多人都說五爺是個明白人,五爺和大家親近。
河南雖然不如山西那邊靠做生意遍地都是財主,然而底蘊深厚,不可小覷。弘歷這一番做派的意思傳達出去后,本地的大地主開始求見他,就是見不到也積極地和弘歷身邊人靠攏,弘歷的侍衛太監們忙得腳不沾地,收帖子和禮物收得眉開眼笑,富察家和鈕祜祿家因此也被很多人找上門。這兩家本就自來富貴,對這場面沒看在眼里,這都是灑灑水的小場面,應對從容,舉止也顯得氣派。
河南人如此,山西人倒是一直是觀望態度,湖北人就不動如山。
這里面原因是兩湖當初在安置棚民的時候受到海棠和弘暉照顧,使得兩地的工商業繁榮,如今很多百姓都心向這二位親王,加上兩湖子弟很多人去京城書院學造機器,學出來的已經在造辦處當差,在民間看來,這是師父仁義,當幾年學徒就出師了,別管是大工小工,已經開始拿俸祿了,這就是一輩子有了吃飯的手藝,這就是再造之恩。
兩湖地區的百姓自上而下更加積極地奔在吃工商繁榮紅利的大路上,積極送子弟入京,他們發愁孩子考不上,從不懷疑是不是京里的貴人騙人,自那年在兩湖安置百姓,兩位親王都沒騙過大伙,自然不會向著弘歷靠攏。
山西人本錢厚,不會輕易下注。他們靠著和八旗權貴上百年權力金銀互換的交情,甚至很多人是權貴們的白手套,自然不懼權力更迭,康熙末年斗爭激烈,他們出沒于名利場片葉不沾身,現在也不會把弘歷和弘暉相爭看在眼里。
弘歷還沒意識到,不是所有的守舊勢力此時都迫切的找個主子,有勇氣脫胎換骨的地主都在尋求轉個陣營,因為雍正在這里停留的時間不長,河南的大小地主又很積極,所以他還沒察覺出來湖北和山西兩地鄉紳的態度。
在這里待了五六天,眾人又乘坐火車出行,這次火車停在了濟南。
濟南是山東的治所,下車后火車站這里濟濟一堂,官員鄉紳富商們連綿成片,三呼萬歲,場面十分震撼。
田文鏡請安后上前來再次給雍正磕頭,田文鏡年紀大了,去年大病一場,今年年初才恢復出來做官,他是雍正的寵臣,雍正對他態度和顏悅色,露了些笑模樣。
田文鏡請雍正上車,陪他進城。
濟南城比開封大得多,一來是開封有黃河在側,很難發展,每次黃河發大水開封都被淹沒,現在的開封城地面下埋葬著歷朝歷代的開封城,這些開封城垂直分布,如果向下挖,越是時間久遠埋的越深。二來是濟南商業在最近幾十年靠著港口急速擴張,在城外已經形成了大片的居民區和商鋪,吸引了大量人口在這里定居,各處生機勃勃。
雍正的車隊要穿行過這樣的居民區進入城里,路兩邊擠滿了人,看到車子進來三呼萬歲的聲音連綿不絕,車駕經過,兩邊的百姓插秧一樣跪下見禮,遠遠看像是波浪在連綿起伏。
田文鏡就在車里對雍正說:“您看,這就是民心所向啊!這些百姓都是自愿來的,臣等絕沒有讓他們來這邊兒見駕。”
雍正遇到了這場景也要迷糊。
他覺得自己矜矜業業十一年,今日看到這場景算是得到了回報。
他跟田文鏡說:“等會兒不要驅趕他們,讓他們慢慢散了,萬萬不可引起踩踏之事。”
田文鏡立即答應下來。
雍正以前來過濟南,進入城里就感慨:“濟南變化巨大!”
山東在三年前和去年分別修了一處黃河大橋,三年前修的是鐵路橋,這是超挺撥款修的,去年修的就是一座馬車汽車行人通過的大橋。雍正聽說這大橋是用石頭修建,異常堅固,乃是山東富裕人家捐錢修建,心里好奇,就問起這座大橋,想要在幾日后去看看。
田文鏡說起這大橋就說:“此乃是本地百姓久沐教化,有錢了不忘回報鄉鄰。”說完就開始介紹這橋,這橋可以并行通過六駕馬車或汽車,是一座寬闊堅固的大橋,花費了三十萬兩銀子,前后出動了一萬山東匠人,動用了兩萬民夫。雖然修橋花的錢多,但是捐錢的人也多,最重要的是這橋很堅固。
和工部這種官方大匠不一樣,設計修建這座大橋的是民間工匠,橋墩設計成了圓形,減少阻力,讓河水流得更順暢。甚至為了防止黃河冰凌撞擊大橋的橋墩,還特意設計專門的位置,在春季黃河化凍的時候用繩索絞盤控制巨大的石頭從橋上垂落打碎大塊冰凌,免得冰凌堆積,讓大橋變大壩。他們甚至考慮到了黃河改道時候帶來的大災難,這座橋也有避難的作用,修建得很用心,很堅固。
田文鏡這樣說讓雍正更好奇了,打算看過橋之后給大橋親筆題字。
雍正的字寫的很好,然而他和康熙都很吝嗇自己的題字,能主動給這座大橋題字,對他來說,這就是對這座大橋最大的敬意。
車子進入臨時居住的園子,瑩瑩在車外請安后笑著伸手:“舅舅,您可來了,我日夜盼著您和外祖母來呢。”
雍正也很高興,扶著她的手下車,笑著問:“什么時候來的?在這里等了多久?怎么不見安康?”
說完旁邊跑來個小男孩打扮的半大孩子,高興地湊來大喊了一聲:“舅爺!”
雍正差點被嚇一跳,嘴上說:“這孩子嗓門真大!怎么曬得這么黑?這跟個假小子一樣,可沒以前白嫩可愛了。去吧,老祖宗和你祖母在后面呢。”
安康聽了退后幾步對雍正身后的百歲眨眨眼,然后撒丫子跑了。扎拉豐阿在一邊給雍正見禮,雍正點點頭,讓他退下,扎拉豐阿就跟著孫女去后面的車隊,看看能不能和海棠說話。
海棠很忙,下車后就立即去了雍正休息的院子。大家是要先在堂上和本地人說一會兒話才會散的,扎拉豐阿也沒糾結現在和海棠說話,因為安康把她弟弟百壽帶來了。
扎拉豐阿幾個月沒見到孫子,看到孫子也很高興,拉著他問東問西。
百壽看到瑪法和姐姐也很高興,說到這一路的見聞,在瑪法跟前還快樂地蹦跶了幾下。
太后跟前傳話,讓安康過去,太后要看看她。安康就拋下瑪法和弟弟跑去見烏雅氏。
烏雅氏見面驚訝地說:“這是誰家的黑小子,怎么鉆到我院子里來了?”
安康高興地說:“是我阿瑪家的假小子,來給老祖宗請安,您這一路可好?”
烏雅氏笑著摟她在懷里:“好,好著呢,待會兒在這里跟我們一起吃飯,別出去了。”說完捧著她的臉左看右看:“從京城出去的時候還不是這樣子呢。這么看著現在又黑又瘦,是怎么曬這么黑的?”
“跟我瑪法天天去海邊趕海撿小魚小貝殼曬黑的。老祖宗,去海邊玩可有意思了,等過幾天我帶你們去啊。我姑姑的院子就在海邊不遠處,咱們到時候一起趕海。”
烏雅氏高興地說:“好好好。”松開手讓她給皇后等人請安見禮,安康又被皇家女眷拉著稀罕了一會。
這種團聚帶來的歡快氣氛并沒有維持多久,因為皇后要帶著幾個兒媳婦兒出去見誥命和當地一些太太們。
不過這倒是給烏雅氏留下了休息時間,就摟著安康一起說話。
烏雅氏就問:“你們祖孫三代人這幾個月是怎么過的?”
安康回答:“瑪法和我兩個人吃完找事兒做,我姑姑忙得腳不沾地,都是天不亮出去,天黑了好久才回來。”
烏雅氏說:“阿彌陀佛,這母女兩個都是受苦受累的命,你祖母也是這樣,你姑姑身體好嗎?”
“哦,說起這個,前幾日請了大夫來,她舌苔又白又厚,大夫說要吃藥調理一下,一下子給她開了一個月的藥,讓每天喝一副。”
“哦,”烏雅氏皺眉:“民間的大夫到底不如太醫,正巧這次也帶著太醫來,等今晚上給你姑姑把脈,看看太醫怎么說?”
這時候百壽跑來請安,被桂枝抱著揉搓了一頓,百壽就怕這些女性長輩和自己太親昵,每次都覺得受不了,他就不愿意久待,拉著安康說:“姐姐,去找大哥啊。”
烏雅氏巴不得他們小輩們相處得融洽,她就害怕因為血脈越來越遠,這下面的小輩兒一代比一代疏遠。聽見百壽說去找百歲玩兒,推著安康說:“去吧去吧,你百歲哥哥這幾天一直惦記你呢。”
安康也樂意去找百歲玩兒,就和弟弟一起牽著手辭別長輩跑去雍正的院子里。
百歲站在雍正身后,他十幾歲了,個子躥高,有了少年的樣子。
安康和百壽悄悄地從側門進入堂中,慢慢地移動到海棠身后,一起看著堂中士紳們請安。
如果說河南地主多,整體更偏向于守舊,那么山東是新舊矛盾最多的一個地方。
這里有濃郁的傳統,就是路邊一個老農,大字不識得一個,也能拽幾句孔孟之鄉禮儀之邦的文章,圣人教誨在這片土地上流傳了很久。然而生命又是向著愉悅健康自由這些美好的字眼靠攏,沒有人天生愛吃苦。靠著沿海碼頭,這里的日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觀念也隨之發生變化。
最大的變化就是對待女人的態度。紡織行業需要大量女工,江蘇來的女工們能每個月領工錢,在令人窒息的父權夫權環境下有爭取改變的底氣。本地的女人去做工回來連上桌吃飯的資格都沒有,敢提一句上桌吃飯就會招到所有人反對,因為女人不能上桌這是圣人教誨。
圣人有沒有這種教誨大家不知道,圣人是什么樣的大家也不知道,真的孔夫子和大家口中的圣人有沒有相差十萬八千里大家更不知道。
圣人教誨和新觀念產生了激烈的沖突,這種沖突不是天雷勾動地火,而是在方方面面無聲的比拼和廝殺,這種比拼和廝殺并非刀刀見血次次割肉,而是一旦接觸雙方立即后撤,然而在這種次次短暫的接觸當中互有勝負。
就如現在,新興的富商和傳統的地主濟濟一堂,爭著引起雍正的注意,爭著在皇帝跟前表現自己。
這并不是虛榮,而是雙方都知道和皇帝關系親近更能給自己帶來好處,這更是爭取話語權和壓倒對方的一次嘗試。
雍正從進城到現在入目都是繁華,個個表現出“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的模樣,這些表現就如亂花漸欲迷人眼,讓他看得贊嘆不已。
散了之后就有大量人開始游說貴人身邊的太監侍衛們。本地的讀書人詢問可有祭孔的安排?富商詢問貴人喜歡什么?本地各處店鋪物品豐富,就是沒有,也從外地給貴人尋來。
不到天黑,弘歷就和當地的讀書人們接上頭。
這一系列變化雍正沒有看到,因為他此時沉浸在錦繡山河物豐民富的景色中,但是隨行的人有一半看到了,還看明白了。
這一路上收禮收到手軟的弘時手里把玩著玉石棋子,跟自己的侍衛們一邊下棋一邊說:“老五是瘋了嗎?”大家都是逢場作戲,收禮喝茶罷了,他是在認真結交地方勢力啊!
侍衛說:“爺,不過是‘蜜糖砒霜’而已,您不必太驚訝。”
“你說得有道理啊。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爺就冷眼看著吧。”
第697章 夜對話
這個時候海棠也忙完了,她剛坐下來就覺得渾身跟散架了一樣。
瑩瑩拿著靠墊給她,海棠不想動,扎拉豐阿就接著靠墊給海棠墊在腰后面。
海棠不得不感慨一句:“年紀大了啊!不服老是不行的。”身體老了,意志哪怕沒有半分老態,日漸蒼老的身體給她的感覺就是漸漸成了累贅。
瑩瑩笑著說:“額娘說什么傻話,您這是累了,不是老了。舟車勞頓,就是年輕人也要緩幾天才能緩過氣來,別在這里亂感慨。今晚上吃飽了嗎?還要再吃點嗎?”
安康立即說:“我還能再吃一碗面!”
扎拉豐阿和海棠都忍不住笑起來,海棠就說:“給我送一小碗粥來,我暖暖胃,別送來那么多,吃不完浪費了。”
瑩瑩就跟門口的侍女說:“去安排吧。”
海棠放松地靠下去,沒想到靠墊看著很飽滿,靠下去立即癟了。
她腰疼不想動,立即伸手,坐在她旁邊的扎拉豐阿趕緊把人扶起來,就說:“格格,您靠在奴才身上。”
瑩瑩覺得頭一回覺得父母也挺討厭的,這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相處模式讓人酸啊。
安康作為一個憨吃酣睡不知情為何物的大孩子,積極湊上去說:“祖母,我給你揉揉腰。”
說著不容反對上去對著海棠的腰錘了幾下。
海棠立即說:“夠了夠了,祖宗,我叫你祖宗!你祖母的老腰受不得這福氣,你饒了它吧。”
安康納悶:“我給瑪法捶都沒事兒。”
瑩瑩哈哈哈哈笑起來。
扎拉豐阿說:“你祖母是坐得久了,該起來走走,你這法子用錯了。”
“哦哦哦,祖母你起來走走啊。”
海棠半死不活地說:“我今兒累,就不走了,你也別捶了,容我這老腰再疼一會吧。”
安康轉手把一邊擺著的桃子拿來啃,嘴里還說:“您別老腰老腰,說得多了就真的是老腰了。我坐一邊吃,您和瑪法吃嗎?”
扎拉豐阿說:“我們不吃了,吃完記得洗手。”
“記住了。”抱著一個桃子出去啃。
瑩瑩就坐到海棠的另一側給她輕柔地揉腰,嘴里說她就該抽空走動,不能久坐。
海棠就說:“你說了那么多,都是我說過的話,剛才哄著我說不老,我當年也拿這話哄過你汗瑪法。一代人老去,一代人長大,簡直是個輪回。”
扎拉豐阿笑著說:“格格,天命如此,這乃是天地之間不容違逆的天條,不只是人,萬物皆是如此。”
海棠點頭:“你說得對啊,人啊,要知足。道理說起來簡單,又有幾個做到的。對了,這段日子有人來拜見你嗎?都說了什么?”
扎拉豐阿的表情顯得一言難盡:“格格,奴才現在都不敢出門,正經山東各處的名山大川沒去逛過,本來還打算帶著孩子去泰山看看,都沒去成。進濟南城的時候,安康還說去看趵突泉,我們祖孫兩個現在連門都出,自然也沒看到趵突泉。不敢出去,一旦出門各種犄角旮旯里面都能冒出人來拜見。
就半個月前,半夜安康說要去趕海,我們祖孫兩個帶著人提著燈,剛到海邊,我們爺倆剛脫了鞋,她提著桶奴才提著燈,高高興興打算趁著潮落弄點大貨回去,誰知道旁邊突然冒出個人把我們兩個嚇一跳。說是來請安,想給瑩瑩送壽禮苦于找不到門路,求奴才允他給瑩瑩賀壽。打那之后,奴才和孫女連海邊都去不成了。”
海棠嘆口氣,拍拍他的手,“到時候一起回去吧。”
瑩瑩覺得沒好好陪伴阿瑪,就說:“這事兒怪我,我沒有安排好……”
海棠擺擺手,這時候突然覺得少了點什么,就問:“我怎么覺得缺了個人,就是想不起來。”
扎拉豐阿哭笑不得:“咱們孫子沒跟著您回來啊。”
“對對對,百壽呢?”
扎拉豐阿回答:“他剛才吃飯的時候跟您說要和他大哥一起睡,您忘了?”
海棠都不記得有這事兒,這孫子沒病沒災完全是身邊人照顧得好,讓自己照顧,這會還不知道什么樣子呢。
安康吃完也洗了手,高高興興地進來,侍女也把安康的加餐送來了。海棠一小碗小米粥一口喝下,跟大家說:“我刷了牙就睡覺,我要養好自己,免得腦子跟不上。”
扎拉豐阿就進去照顧她,瑩瑩帶著吃飽喝足的安康去洗臉刷牙,剛出門,就遇到太監端著托盤送拜帖。
瑩瑩就說:“里面已經休息了,這東西明天再送吧,都是誰送來的?”
太監回答:“公主,這都是分揀過的,是自己人送來的,那些外人和不相干的人送來的帖子都沒有接。”
自己人就是門人、海棠曾經的旗下人口、王府包衣出身的官員,還有曾經做過海棠侍衛、屬官的舊日下屬。作為一個權王,自然是門生故吏遍天下,光是山東一地,這些密密麻麻的拜帖就能看出海棠的勢力龐大。
瑩瑩就說:“糊涂,你出去跟這些人說,如今圣駕在濟南,主子是皇上,他們想請安的心我額娘是知道的,但是也不能亂了君臣之禮,壞了主次。”
這太監彎腰,遲疑了一下退下了。
瑩瑩帶著安康走了,他又端著托盤來了。瑩瑩是小主子不假,世子爺也能做王府的半個主,然而王府做主的是海棠,這些人也明白說了算。剛才的話不是海棠親口說的,太監不會照做。
海棠疲憊卻睡不著,扎拉豐阿看她睜著眼睛不睡覺就和她說話,剛開始還給海棠揉腰,揉了一會兒臥倒抱著海棠說話。
海棠伸手摸摸他的臉頰,兩人正耳鬢廝磨,外面走廊下的燈光映出人影。太監隔著門說:“主子,外面官員送了帖子來,奴才給您送哪兒去?”
海棠說:“先放臨時書房里,你出去跟他們說,這幾日圣駕在,讓他們全力以赴,不可出什么意外,更不怠慢了各處,帖子我收了,有機會在山東見面,沒機會等他們進京吧。”
太監答應了一聲,端著帖子走了。
屋子里扎拉豐阿抱著海棠說:“今兒有不少人來送禮,明里暗里人來人往,聽下面說,運貨的火車上有一節車廂,裝了各種各樣的盒子,外面有車站貼的各種顏色的簽子,發往京城。”
海棠懂他的意思,就說:“你還不知道我的脾氣嗎?這種禮咱們是不收的,靠收禮能收出一份家業來嗎?以前老爺子還在的時候對這些人的評價都是沒出息,這不就是沒出息嗎?不想著怎么給自己找事兒做,就靠收禮過日子?”
“別生氣,這些人都比不上您,也比不上咱閨女,我現在瞧著連孫女都比不上了。這事兒也不是奴才看著眼紅,而是怕有人把手插入山東,對瑩瑩有影響。”
“肯定有影響,人生在世,天天都會與人賭斗。賭贏了就好說,賭輸了就是吃虧。瑩瑩既然出來做事,就要不懼風霜不畏賭斗。她現在也是個大孩子了,你就不要管那么多,放手讓她去干,最壞的結果不過是丟盔棄甲。回到王府,咱們養著她。”
“怎么教孩子一向是您說了算,奴才也不在這事上插嘴,只是奴才覺得她年紀也不小了,這個時候也該成家,您在她這么大的時候都已經生咱們兒子了。”
這還真是個事兒。
海棠說:“不管是盈盈還是安康,我都是不管的,他們要是想成親咱們就給她們找個好夫婿,若是不想成親,就跟她們講明白將來孤獨終老是個什么滋味兒。路該怎么走,事兒該怎么做?她們心里面有譜,都長這么大了也該為自己接下來的興衰榮辱愛恨情仇負責。”
“話是這么說……”
海棠就給他戴了高帽子:“當時我之所以愿意成親,倒并不是畏懼于老爺子的權威,也不是因為當年祖母和額娘一再要求。我若是不成親孤獨終老,老爺子也不會說什么,不過是從四哥或者六哥的孩子里面選一個乖巧伶俐的過繼給我,于老爺子而言,這個辦法反而是最妥當的,畢竟是他的親孫子。
我之所以答應成親那是因為你呀。
你是個好人,不會圖謀我的王府,不會暗地里教唆孩子和我反目,還長得好看,對著你,飯都能多吃一碗。你從里到外都是好人,這么人美心善,我看了哪里不動心,后來才有了咱們之間的夫妻緣分。
他們閨女還沒碰見這個好人罷了,那是她沒福氣。若是真的讓她嫁人,我實在想象不了她將來的日子怎么過,人家無論做什么在她看來都是錯的,都是難受的,于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哪怕她一輩子不嫁人,在咱們跟前你和我會因為他不嫁人對她冷眼相向嗎?會對她指桑罵槐嗎?會把她趕出家門嗎?”
“那是咱們的親閨女,怎么可能呢,她吃得少了奴才都怕她不舒服病了,怎么會趕她走呢。”
“她去了別人家里,人家可不管她吃得多吃得少,吃得是不是順口,涼了熱了,咸了淡了,都不會有人問一聲。所以順其自然吧,她覺得好的人,她歡歡喜喜地嫁過去了,你我都祝福。她不嫁人你我養著。”
扎拉豐阿不是個為面子活著的人,贅婿名聲不好,就是民間的百姓也不會主動去當贅婿,皇家的贅婿更不好做,他能堅持下來不在乎人家議論,就是個抗壓很強的人。
他抱著海棠說:“奴才還是覺得有個伴兒才好,你看這種時候,奴才能照顧您啊。”
海棠笑了兩聲。
“天下哪里有四角俱全的事兒,汗阿瑪連沒了三個皇后呢。睡吧,孩子的事兒隨她去吧。”
第698章 兩平衡
海棠在山東病了,這也并不是真的大病纏身,而是因為疲勞導致不舒服,需要喝藥調理一下。
說起來也不是什么嚴重的病,既不會讓雍正母子兩個擔心,又可以避開接下來的安排。因為接下來的安排就是雍正去祭孔。
海棠對孔圣人是尊敬的,尊敬的是說出“苛政猛于虎”的這位老人家,而不是文廟里面的塑像,對他的子孫更沒什么好感。
但是對于雍正而言,來山東不去祭孔無疑釋放了一個很危險的信號,天下讀書人都看著呢,天下堅持三綱五常的人也都看著呢。他不會自毀長城,也不會在漢人平息對滿清的敵意后挑戰儒家支柱。
他是頭鐵,他不是傻!
尊孔不僅僅是他的行為,也是歷朝歷代皇帝的行為。雍正內心如何想大家不知道,反正讀書人們奔走相告,皇上要去祭孔了,這時候奔走的讀書人忘了他們幾年前因為官紳一體納糧罵雍正罵得有多難聽,那時候的雍正和所有的昏君一樣,望之不似人君,天下百姓人人得而誅之。
在這種此一時彼一時的氣氛里,雍正要帶著諸王貝勒和文武百官去祭孔。海棠不去,只能是病了。
海棠不去,山東港口水軍當家人的瑩瑩也不去,她的理由是侍奉母親。
然而王府還不能不出個人,扎拉豐阿就把他那套沒穿過幾次的禮服穿上,帶著孫子孫女跟著圣駕去祭祀了。
海棠就在濟南養病,烏雅氏把海棠母女兩個接來說話,海棠就感慨起來:“現在和以前真的不一樣,以前年紀還小的時候日日生龍活虎,從兩千里外的青海趕回京城,壓根兒不覺得累,一個月在馬背上都察覺不出疲勞,現在不行了。”
烏雅氏說:“不單單是你這么想,去年我有一晚上,前半夜睡不著,快睡著的時候你四哥來請安,你不是不知道他那脾氣,后半夜早早地起來,到我寢宮外面嚎一嗓子,也別管我看見看不見,人家在外邊兒磕完頭之后該干嘛干嗎去了。
這一下鬧的我更是睡不著了,結果第二天起來,心口悶,眼睛澀,走路渾身都沉重,感覺行將就木,快不行了。我就叫了太醫來,調理了半個月才緩過來,當初我年輕的時候你六哥晚上不睡哭鬧一夜,我連著熬夜還是精神好。現在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海棠和這些女眷們在濟南待著,百歲百壽安康這些小孩子跟著一去。
路上幾個小孩子在一輛車里,天氣悶熱,路況不好,大家的心情也都不好。好在有安康這個活潑的人在,她嘰嘰喳喳不停地講話,讓這煩躁的旅途變得稍微不那么難以忍受。
百歲這時候抱著昏昏欲睡的百年說:“……什么披薩,不就是肉夾饃少了一層餅子嗎?是不是百壽弟弟。”
百壽搖頭:“大哥你說錯了,我姐說的就是大餅子卷菜,弟弟聽山東人說大餅可以卷一切,這不就是洋人的大餅卷肉嗎?”
百歲點頭:“有道理啊!”
他說完低頭搖了搖懷里的小堂弟,這是老六阿哥的長孫,因為他家沒人跟著出來,雍正親自帶著,就怕沒人照顧讓他受委屈了。百歲問:“百年弟弟,你說呢。”
百年迷迷糊糊睜開眼問:“到了嗎?”問的時候把嘴角邊的口水擦了擦。百歲說:“沒有,我們說肉夾饃和大餅呢。”
百年摸摸肚子:“大哥,讓你們這么一說弟弟覺得餓了,吃點什么?”
可是這車里沒吃的啊,大隊人馬正在趕路也不可能為了他的小肚子讓所有人停下。
安康說:“我有辦法。”
她掀開馬車的簾子,剛把腦袋伸到外面,就有太監騎馬靠近了問:“大格格,您有什么吩咐?”
安康說:“你去把我車里的干糧送來。”
車里的百年露出抗拒的表情,“我不要吃干糧。我聽說百壽哥哥的牙齒就是啃干糧啃的。”
百壽開始換牙,聽了趕緊捂住嘴。“我這不是啃干糧啃的,我這個是該換牙了。不過我姐姐的干糧吃了是真的會壞牙的。”
安康惱怒地說:“才不是,姑姑說了,干糧是干糧,趕路的是才吃點,又不是當飯吃的。”他擔心小堂弟不樂意吃,就說:“百年弟弟,別聽你哥哥的,這是好吃的南疆干糧,是趕路時候才有的美食。要不是因為咱們出這一趟門兒,我姑姑才不做呢。”
百年聽了嘆氣:“我知道是什么了,我瑪法常講以前圣祖爺帶著他們打仗的事兒,天山南北的干糧不就是馕嗎?”
這還是干巴巴很硬很硬的干糧啊。
這時候太監在外面說:“大格格,奴才給您送來了。”
安康半個身子懸在外面,接了盒子才縮回馬車里。
盒子外面包著布,他把布打開之后又揭開了盒子蓋子。
幾個人都圍上來:“這是什么?葡萄干?”
安康說:“瑪仁糖,用核桃仁、蜂蜜、葡萄干、葡萄汁、芝麻、玫瑰花、巴丹杏、大棗這些東西做的。”
要是海棠在,看一眼就知道是切糕。
安康拿了一塊給百年:“吃吧,可好吃了。”
看著都好吃,百年都沒接,直接張大嘴,讓安康放他嘴里去。
安康掰了一點點喂給他,把剩下的幾個掰開分給百歲和百壽吃。
百歲看著手里這一塊并沒有立即吃,而是皺著眉問:“會不會特別膩啊?”
百年邊吃邊搖頭說:“不膩,一點都不膩,好吃,我還要吃。”
安康說:“這是干糧,你吃一點兒就行了,吃太多容易撐著,我再給你一塊,你不許多吃。”
四個人在里面一邊吃一邊說話,外面百歲的隨從,以前的混混霍大頭騎馬趕來通報:“大阿哥,到曲阜了。”
百歲掀開車窗簾往外看,看到一片田野,這和北方任何一處地方相比沒什么不同,任誰都不會想到這是幾千年前圣人的故鄉。
最前面車架里的雍正也在看這片天地,他坐的車是當初康熙出行用的車,非常大,像是一座移動的小房子,哪怕十多年沒用過,這個車子還很堅固,重新刷漆打掃之后,各處顯得嶄新。
他也在車里處理一些折子,但是因為年紀大了,在車上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眼睛疼,人也坐不住,就想在車里面走走。
他站在車窗處向外看,想到此行的目的地就忍不住想康熙。
民間說滿清得國不正。
歷朝歷代,得國最正的兩個朝代是漢和明。劉邦和朱元璋都是草莽出身,是真的一刀一槍在風云變幻中取得了天下,而其他朝代來路都有些不正,滿清在民間和讀書人嘴里是竊國。
愛新覺羅氏以前是明朝的臣子,這一點別說雍正了,康熙都認,這也是事實。康熙去明孝陵祭祀,每次對著朱元璋的陵墓行君臣之禮,祭祀的碑文也一口一個臣字自稱。他這樣做是在收買人心,人心都認為滿清皇帝是朱明皇帝的臣子。當初多爾袞入關打的也是為崇禎報仇的旗號,只不過趕走了李自成后就沒離開。這就是讀書人嘴里的竊國,趁著朱明皇室虛弱竊取了國家。
康熙為了緩和矛盾安撫讀書人下了很大功夫,他以皇帝的身份特意趕來祭祀孔子,還把對孔子的祭祀規格提升了很多,明里暗里偏袒孔家,對讀書人多有拉攏,也讓祭孔尊孔在歷朝歷代達到了巔峰。這一招效果很好,到了雍正繼位,他也學著康熙接著辦這件事,聽說孔廟被雷擊趕緊調撥銀子令工部修繕,比修太廟都積極。
甚至事后不懂事兒的百歲問他:“不是說做壞事才會被天打雷劈嗎?怎么圣人的廟也會被雷劈?還被劈了好幾次!”
放幾百年后大家都知道雷擊是自然現象,但是放在這時候,大家真的想不明白啊,是孩子才會說出口,而百姓百官不敢說出口罷了。
雍正沒法跟年幼的孫子說這里面的彎彎繞繞,說了他也不懂,只能虎著臉說:“再這么說讓你老子打你屁股。”
他回想起這件事忍不住嘆口氣。
前幾日在開封的時候弘歷上躥下跳他沒多想,現在看到了就明白了,忍不住又嘆口氣。
就如海棠不愿意催著女兒成親一樣,雍正也不會對執意進場的兒子勸阻。他心里也明白,大部分皇帝上位是要獻祭手足的。他雖然沒立即獻祭,然而他承認他打壓了老八和老三,無非是沒立即要他們的命,鈍刀子割肉,把他們一點點獻祭給了皇位而已。
這都是自愿的,要么為王要么為寇,進場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只有兩種命運,落子無悔。這些入場的兒子是生是死,他不關注,也管不了,因為他的死才是這場爭斗結束的標志。他都死了,哪里還會想那么多。
雍正再次嘆氣,背著手在車里走來走去。
旁邊站著的蘇培盛看著他轉了一圈又一圈,小聲說:“奴才把幾位小主子請來陪您說話吧。”
雍正停頓了一下:“接來干嗎?嘰嘰喳喳鬧得人不安寧,去把弘歷叫來,讓他陪著朕說說話。”
蘇培盛趕緊出去叫人請弘歷來。
弘歷上車,整個人氣宇軒昂生機勃勃地出現在車門口。
弘歷二十歲出頭,青年人正是朝氣蓬勃的時候。
“皇阿瑪,您傳兒子來有什么吩咐?”
雍正停頓了一下:“哦,就是問問你祭祀安排。”
弘歷撈到了安排祭祀的差事,所以他忙前忙后,和孔家人也有了聯系,據說雙方還相處得不錯,山東本地的大儒對他交口稱贊。
此時弘歷在讀書人里面的地位和能力遠遠超過當初的老三阿哥,老三阿哥畢竟高高端著,不像是弘歷這么主動。而且讀書人之間派系分明,寫個散文都要分出派別,更不說看不慣陳布雷的人也很多。而弘歷是直接一步到位,哪怕是讀書人分了很多派系,就問你們尊不尊孔夫子吧?幾乎沒人敢說自己不尊孔。這就是弘歷和老三阿哥的區別。
弘歷已經從袖子里抽出了單子,再次跟雍正讀起這次的祭祀安排。
雍正背著手在車里踱步,一邊踱步一邊聽,時不時問個問題,倒也顯得重視。
到了中午車隊停下開始做飯,幾個小孩子下車,幾個男孩子淘氣,跑到田地里去噓噓后跑去見雍正。
雍正在車上沒下來,此時弘歷還在陪他說話,看到幾個孩子來了,弘歷笑著問:“餓不餓,等會兒飯就好了,今下午就能到地方,晚上就能睡個好覺。”
大小男孩子乖巧地應好。
雍正看到孫子就不稀罕兒子,對弘歷說:“你去歇一會吧,留他們小兄弟和朕說話。”
弘歷笑著答應了一聲,他懂,這是小兒子大孫子,老人家的命根子,心里盤算著下次把兒子帶出來。
這時候幾個男孩子跑到雍正身邊,或坐或躺,顯得很放松。雍正看著幾個人問:“這一路上都是躺著的,怎么這會兒還想躺呀?”
百歲說:“這一路上和安康妹妹說話,對了,剛才安康妹妹弄了很多點心,或者說是干糧,也不知道這玩意兒該怎么稱呼,弄了一些給我們吃,現在都是飽著的。”
百壽就開始介紹切糕,雍正是聽說過的,就說:“下次再碰到這些干糧少吃一些,別看它們不起眼兒,就那么一小塊兒,吃下去能頂大半天。”
他的手在躺著的百年頭上擼著,就問百歲:“下午就到地方了,你說這事兒怎么辦?”
百歲笑著剛想回話,蘇培盛端著托盤進來,跟祖孫幾個笑著說:“皇上,幾位小爺,御廚送來了些豌豆涼粉。”
雍正問:“朕不愛吃這些,給他們吃吧,朕不耐酷暑,有涼茶沒有?”
蘇培盛趕緊回答有,下去端茶去了。
他的動作很快,轉眼就把茶水送來,百歲從他手里接過涼茶送到雍正跟前,就說:“瑪法,這就是辦法啊!”
他把茶杯平平地送到雍正給錢,雍正皺眉,隨后明白了。
就是不偏不倚。
不偏不倚才是端水的最高境界。
做皇帝前要學會當一個端水大師。
雍正很欣慰,孫兒已經開悟了。若說他對弘暉有什么不滿,那就是弘暉太像自己了,舍得親自下場拼一個血糊糊,若是一個父親,看到兒子像自己必然高興。若是一個皇帝,看到兒子如此,心里總是很擔心,他擔心弘暉偏心新派,把朝廷的這艘大船當戰船開。
可喜的是如今百歲已經體會到其中三昧,他非常高興,就算是弘暉開著朝廷這艘大船和人家硬碰硬撞出個大窟窿來,下一任皇帝也能修修補補,總要有個人來給這過熱的白銀流入潑一盆冷水,他雖然不知道這生機勃勃的世界隱藏著什么危害,但是他懂得過猶不及。
雍正高興地一口把杯子里的茶喝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高興,他覺得這涼茶一下子澆滅了心頭火,整個人都重新昂揚起來了。
他覺得很開心,百歲是個好孩子,將來必然也是個好皇帝。
第699章 煥生機
到了下午車隊到了目的地,大人們覺得一路鞍馬勞頓,但是小孩子們精力旺盛,到處跑著玩兒。
安康作為唯一的女孩子跟著兄弟們跑去看禮部排練明日祭祀的流程,被人攔住了。
本地官員話也說得客氣:“格格,您別看了,回去歇一會吧,這會雖然太陽要落下去了,但是熱氣還在,別熱著您了。”
安康說:“我不怕熱。”
眼看著兄弟們都跑遠了,她想追上,被一群人攔著,這里的地方官說:“格格,這里您不能來?”
“為什么?”
“這是大事兒,哪有女孩子跟著去祭祀的,您回去歇著吧。”
安康的眉頭蹙著,她不是沒聽過類似的言論,然而她以前不在乎,因為她祖母,她任何地方都去的,現在祖母不在身邊,王府的庇護并沒有用,安康在一瞬間長大了。
她也沒鬧,更沒說什么,嗯了一聲后直接轉身回去了。
空氣里熱得冒煙,很多人權貴都沒進屋子,都在路邊樹蔭下坐著避暑。
扎拉豐阿看她走在陽光下,立即說:“我們家這小祖宗生氣了。”趕緊站起來快走幾步,拉著她走進樹蔭里,一邊給她扇扇子一邊問:“不是跟你兄弟們玩去了嗎?怎么就你自己啊?”
安康說:“他們跑去看禮部演習去了。”
扎拉豐阿問:“你怎么不去啊?”
安康看看瑪法,就說:“是我不樂意去。”
扎拉豐阿以為她和人吵架了,趕緊讓她喝點水,又讓人擰了手帕給她擦臉。在瑪法的照顧下,她捧著杯子吹著熱風,覺得心情好了那么一點點。
到了晚上扎拉豐阿才知道她被拒了,但是看著安康跟沒事人一樣和弟弟搶吃的也沒放在心上,以為小孩子不懂,就把這事兒翻篇了。
安康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人家是正經見過世面的。不會像刻板印象里被寵壞的孩子那樣大哭大鬧,更不會放出什么狠話,在力有不逮的時候,默默地接受了,并且在心里記上一筆,等著日后某年某月重新看這件事。
祭祀完了之后再住一晚上,明日就啟程回濟南。就在這時候,百歲來約安康:“妹妹,你要去爬山嗎?”
“爬什么山?”
百歲說:“泰山啊!”
安康瞬間來精神了:“去去去,肯定去。”
百歲說:“那咱們一起跟你舅爺商量去。”
雍正和一個小太監在屋子里,他手里翻著一本折子,聽小太監講弘歷最近的動作,小太監低到近乎耳語的聲音襯托的屋子里很安靜。
這時候外邊傳來百歲和安康的笑聲,雍正抬起手擺了擺,太監立即閉嘴。
雍正說:“去吧。”
小太監出門去了,他前腳走后腳蘇培盛進來笑著說:“皇上,永瑚大阿哥和安康大格格來了。”
雍正點頭,百歲和安康進來請安。
雍正問:“就你們兩個去?”
百歲回答:“其他弟弟年紀太小,我們照顧不過來,下次有機會再帶他們去。”
雍正點頭:“你們年紀都小,將來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既然如此,你把擬好的名單給朕瞧瞧,朕看看你安排得是否合理,這一些人用得是否恰當。”
百歲把袖子里名單雙手捧著遞給他,雍正把名單放遠了,瞇著眼看,一邊看一邊說:“別站著,坐朕身邊來。”
安康趕快把桌子上一個小匣子里的金絲眼鏡取出用雙手捧著給雍正,雍正接過來后她和百歲一左一右挨著他,雍正看了看名單,就說:“這上面缺一個老成持重的人。”
他的眼鏡在鼻梁上稍微滑落一點,對兩個孩子說:“有時候你們有這個本事能把事給辦了,但是要讓外邊兒相信你們能把事給辦了還需要配一個老成持重的人給你們保駕護航。這個人要懂得進退,知道自己是去干什么的。說白了,這大臣要聰明,要知情識趣。要知道什么時候該提醒你們什么時候該閉口不言。”
他問百歲:“這么一個妙人,你們覺得誰合適?”
安康搶答:“我瑪法。”
雍正笑起來:“你瑪法是很合適,但是不能讓他去。”
安康問:“為什么?要照看我弟弟?我弟弟和您一起回去就行。”
“你去玩兒都不忘拉著你瑪法。”雍正把名單遞給了百歲,要伸手去端茶,百歲趕緊端了捧給他。雍正喝口茶說:“你瑪法確實合適,他是長輩,人也穩重,他帶著你們去大家都放心。可是朕不放心,你瑪法有心疾,爬山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萬一他在山上犯病了,你們怎么辦?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還是別讓他跟著去了。”
安康這才想起來,表現得頗為懊惱:“我怎么就忘了這件事兒呢。”
百歲又學了一招如何用人。
次日出發的時候,百歲和安康帶著侍衛跟著十四阿哥出發。
在出發前,雍正拉著十四反復交代:“讓你去是看著孩子的,你別跟著一起搗亂。”
十四不滿意地說:“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在你嘴里我就跟小孩子似的。不用你多囑咐,這些年來我看孩子哪一次看得不好!放心,我會把孩子全須全尾地給你帶回去。”說完氣沖沖地走了。
雍正運氣,看著這一隊人馬離開后心里想著:老十四也就剩下會看孩子這一點好處了!
挑剔如雍正也不得不承認,十四有時候也是有用的,比如讓他照顧侄兒外甥和下一代的小崽子們。大概十四腦子里缺根弦,某些時候在孩子們看來他是同類,與他能玩到一起打成一片吧。
隊伍在回程的時候特意岔開路去看了新修的萬民橋。
這橋叫這個名是因為捐錢的人真的超過了萬人。雍正第一次看到這橋的時候忍不住生出震撼!
這橋很寬,并行六車都不覺得擁擠,除此之外,車道,兩邊靠近欄桿的地方還有半丈寬的獨輪車道,讓百姓推著獨輪車上橋避開馬車汽車走的專用道,也可以步行。就這種創意真的是全國獨一份。
河橋的兩欄桿處有很多向外凸出的部分,呈現出圓弧形,當地官員立即給雍正解釋用途,這是春天架設架子擊打冰凌的地方。
讓官員講,只能講這有什么作用,再多的講不出來了,偏偏雍正他有一個學霸爹,還有一群卷王兄弟,他就問:“擊打的時候如何保證這里不塌陷下去,用了什么做支撐?這種材質能用多久?后面又該如何維修?”
官員支支吾吾,他也問過工匠,工匠也解釋過,但是時間長了,這種場合有緊張,顛三倒四回答了一些。雍正很生氣,對周圍說:“叫個懂行的過來,朕是監過工的,河南段的黃河大橋是朕看著修起來的,敷衍你們都辦不好,要你們何用!一群廢物!”
官員們跪倒了一地,半天沒出來一個懂行的。這很明顯,參與到工程中的人一個沒來。
雍正更生氣了,讓這些人跪河堤上去,免得堵了橋,影響了百姓過橋。
他自己則是在河堤上坐著等,就不信今兒找不來一個修橋的。
讓他更生氣的是還真沒找來,當初修橋施工的都是本地工匠不假,但是人家修完橋都散開各自干活去了。到現在就是找到工匠的家里,工匠本人不在,急得當地官員恨不得把鞋底子跑出火星子來。
本地官員不懂,不少八旗新學的小吏們在橋下看得七七八八,甚至還當場繪制了一些圖紙。
太陽快下山的是拿來給雍正看:“奴才等只能看到外面,也只能畫出外面的圖紙,里面如何尚且不清楚。”
雍正把圖紙接過來看著,想到百歲說過的不偏不倚,他雖然知道怎么玩弄平衡,可是看到這群跪倒在堤壩上的官員,覺得又是這些人就是不爭氣!
露臉的事兒居然讓他們辦得露腚,都想到留幾個工匠在這里敷衍一下嗎?
唉!
雍正長長地嘆息,自己也就是年紀大了,沒以前火氣重,要是放在一起,這幫人早就擼職發配了。弘暉瞧不上他們是有原因的!
弘歷看他火氣沒剛才那么大了,來找他說話。
“皇阿瑪,讓他們起來吧,這里來來往往車輛眾多,這些人也都是朝廷的臉面……”傳出去不好聽啊!
雍正是真不在意臉面,哼了一聲沒說話。
而這時候,當地衙役終于找到了一個參與設計這座大橋的工匠,火急火燎地把人送來了。
好在這人是個壯碩的中年人,要不然未必能經得住這一路顛簸。
雍正聽說此人是設計者之一,就對弘歷說:“讓這些人都起來,跟著朕一塊聽聽大匠是怎么說的。”
此時這些官員才爬了起來,紛紛圍攏在雍正身邊,聽著這個工匠講述。
此時夕陽西下,遠處的村子生氣炊煙,大地上種滿了莊稼,顯得各處生機勃勃。
幾千年前,圣人從這里出發游歷列國,儒學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而幾千年后,看似消失的其他學說在儒學顯赫了幾千年后似乎也在悄然重生,沖破了禁錮,慢慢地破土重生。
第700章 說將來
雍正讓官員罰跪的事兒很快傳到了濟南。
然而是非功過沒人能評說,就連雍正的親額娘烏雅氏聽了就“哦”了一聲,別的一概不管,私下里也不作評論。
叫海棠說老太太這才是聰明人,不愧是在康熙宮里混出來的人物,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從來不因為自己養了個兒子是皇帝就對著外邊的事兒指指點點。哪怕是和左右親近的人以及其他兒女私下交流的時候都不會對外邊兒的事兒多評論。
海棠也從各個渠道聽說了,甚至這件事還被當成新舊交鋒的一件大事。
在海棠看來就覺得可笑。
誰是新?誰是舊?
難道要學著明朝黨爭?
想到這里,她覺得這是極有可能的。然而一代人有一代人要辦的事情,這個事情該怎么解決就看下一代人了。
讓海棠覺得這件事還不能放著不管,因為黨爭耗元氣,耗費的是朝廷的元氣,耗的是國力。
所以他打算和雍正好好地聊一聊。
雍正的車架走得慢,因為雍正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為了讓這次巡視的銀子花得值,他下令慢點走,還深入村里看人家的井、豬圈、廚房、糧倉等地方,和村里的老農們交談,和村里的私塾先生交談。因為這一路走的太慢,他還沒回到濟南,反而是去爬山的百歲和安康跟著十四回來了。
十四和百歲兩人差點被抬下車,在烏雅氏跟前哎呦哎呦地叫喚,爬了一次山,兩人渾身都是疼的,緩了一路都沒緩過來。
烏雅氏就說:“看看你們兩個這樣子!十四,你是個長輩,如今人到中年,身體又好,你怎么也跟著一塊兒搗亂!趕緊坐好,給孩子們立個好規矩。”
十四窩在榻上悲憤地大喊:“額娘,我哪里搗亂?!您沒看見你兒子現在胳膊腿都動不了嗎?疼,渾身疼啊!”
“不就是疼嗎?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她說完看著百歲,她雖然往日疼百歲,對著百歲說話的時候都不會大聲,然而今天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百歲你也沒出息!你怎么跟你十四瑪法一樣癱在這里跟塊豆腐一樣提都提不起來呀?看看你們兩個的德行,再看看人家安康。”
安康抱著一堆從泰山帶回來的石頭挨個給弟弟妹妹們分。
她嘴里一邊分還一邊說:“這是正經的泰山石,你們拿回去鎮宅是極好的,別亂丟啊。”
百歲轉頭不看,眼不見為凈。
十四的嘴角抽抽,因為安康沒說假話,她從泰山上回來的時候邊走邊撿石頭,撿了一大包,人家沒事兒人一樣扛著回來了,那模樣神威無比。當時十四就覺得這丫頭壯得跟一頭牛一樣!后來發現比牛都壯實,整個隊伍無論是主子還是侍衛再或者是太監,從山上下來個個半死不活,就安康一個人活力滿滿。吃飯的時候她還幫著挑水,因為學會了挑水這個技能高興得跟猴一樣蹦跶了幾天,之后每次吃飯她必要去挑水,人家一點都不覺得累。
所以這時候被老太太嫌棄真的沒法說,誰讓有安康在一邊比著呢。
桂枝從外面進來,笑著跟烏雅氏說:“女兒剛進院子,安康那丫頭就往我手里塞了一塊石頭。我剛準備看一看這是什么石頭,又被她奪回去了,說是我們家已經給過了,不能給重復了。這姑娘提著一袋子,我看著一點都不費力。”
烏雅氏真想夸一夸安康,還沒說話,十四就插話:“這是好事兒,往后她成親了,敢惹她生氣她直接掄起胳膊大耳刮子抽上去,保準她男人被抽的耳鳴眼花掉兩排牙齒。”
烏雅氏和桂枝看著他,都顯得一言難盡。
百歲也不認同:“十四瑪法,您別這么說,您這話說得早了將來傳出去被人聽到怎么辦?奴才們都心眼多,有了防備這一招豈不是沒用了。這招就該當壓箱底的絕招,輕易不用,一用就打得他滿地亂爬,這被子都不敢惹我妹妹。”
十四驚訝地說:“沒想到你小子肚子里長牙,也是個有主意的孩子。你這話說得對!就這么辦。”
烏雅氏更不想搭理他們,覺得百歲這么好的孩子,跟著十四出去一趟就變得腦子缺根弦,看來要和老四弘暉父子兩個說一聲,不可再讓百歲跟十四玩了,十四把百歲這乖孩子給帶壞啦!
烏雅氏就說:“你們出去吧,別躺我這里。我這里有不少誥命來請安,你們兩個往這里躺的躺趴的趴,像什么樣子,回去歇著吧,也讓人給你們揉一揉。”
百歲還好,自己能站起來。十四阿哥嘴里叫著嚷著,兩個宮女扶著他,半天沒起來。
烏雅氏實在看不下去,左右沒什么順手的東西,鞋子又在腳踏上彎腰撿不起來,她掄起身后的靠枕砸在十四身上:“你個大老爺們兒成什么樣子?快起來!”
十四嚷嚷:“兒子不就是站得慢了點兒嘛,您還嫌棄您的老兒子了?!”
烏雅氏就說:“你老子的話沒說錯,你可不就是沒出息嗎?不就是爬一回山嗎?怎么?十四爺現在虛得一座山都翻不過去了?”
十四嘟嘟囔囔地抱怨老額娘不疼自己,讓自己在小輩面前沒面子,被人扶著慢悠悠地離開。
等十四走后,烏雅氏立即換上笑容拉著百歲說:“你別學你十四瑪法,那就是個沒出息的。你回去歇著吧,讓人給你推拿一番,揉揉筋骨,兩三天就能好。”
百歲聽了告辭離開。他離開的時候安康還提著半兜子石頭好脾氣地讓一群小孩子隨便挑。
別看她提得輕松,那玩意是真重啊。
百歲覺得自己和安康一比就是個弱雞!
弱雞百歲也沒多說話,從烏雅氏這里走出去就看到了走得緩慢的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看他走來問:“你也被趕出來了?”
“算是吧。”
“別難受,不就是被老太太說了幾句嗎?你十四瑪法長年累月地挨罵,這不也過得好好的。你放寬心,做人就要心放寬。”
“哦。”
“你怎么看著還不高興?”
“沒不高興,就是想不明白,為什么安康妹妹就不疲憊,還能帶一大包石頭下山?”
十四阿哥才說不出原因,想了想忍不住說:“她這樣大概是因為她祖母有一把子力氣。你這樣大概是因為你瑪法沒二兩力氣……咦,小子,我忘了問你了,你拉幾力弓?不會和你瑪法一樣是四力半吧?”
百歲當然知道雍正四力半的實力,而且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其罪魁禍首就是眼前的這位。要是沒有這位數十年如一日的拆臺和宣傳,別人也不知道雍正的實力才有四力半。
百歲說:“十四瑪法,你能活到現在就證明我瑪法脾氣好啊!”
十四正要說話,看到海棠走來,立即揮舞著手臂如同猴子一樣,大喊著:“姐,姐,我們在這里呢,來說話啊。”
海棠很想裝不認識他,然而有些事不是裝了大家就不知道。天底下人人都知道這二缺是她親弟弟,所以海棠深呼吸一口氣,走了過去。
海棠溫和地問:“你們剛從老太太跟前出來?”
十四帶頭說:“是啊,姐,你要去給額娘請安?你等會兒再去,老太太現在脾氣大。”
海棠笑著說:“我是去說好消息的,我這消息說出來之后額娘肯定高興。”
十四問:“什么好消息?”
海棠講:“九哥他們回來了,先在京城歇息兩天,等緩過來就來給四哥請安,你說倒時候弘杲來了額娘會不會高興?”
老太太肯定高興,十四嘟嘟囔囔地說:“唉,額娘又有孫子來跟前了,就更看不上我了。”說完拔腿就走。
走了幾步發現百歲沒跟上來就喊:“走了百歲。”
百歲說:“我要和姑祖母去老祖宗那里。”
十四立即喊:“我也去,等等我。”
海棠有時候就覺得十四像個小孩子!
海棠帶著兩個走路歪歪扭扭的人回到烏雅氏的院子里,安康已經發完石頭了,但是她的包里還剩下幾塊,而且大部分是半個手掌大的。她找回來的石頭都喜歡,這會正把石頭放在欄桿上欣賞。
十四悄悄地跟海棠說:“你孫女力氣可大了。”
還用你說!
海棠沒搭理十四,走過去問安康:“都送出去了?這幾塊是怎么回事?”
“都送了,這幾塊是剩下的,祖母,我帶回去吧?”
“行啊,你和你瑪法說,讓他找人給你做個架子,把這石頭放在架子上。”
安康高興地抱著海棠的腰:“祖母,你真好。”
海棠摸著她的頭發:“我小時候孝惠章皇后還給我找花盆裝小石頭呢,給你做幾個架子沒什么。”
十四小聲說:“你祖母花盆里裝的是玉石,你的架子上就是普通石頭。”
海棠轉頭看著十四:“十四弟,別逼我在孩子跟前動手。”
隨后她笑著跟兩個孩子說:“玉,石之美者,說到底還是石頭,不過是好看罷了,石頭在這天地之間有上萬年的壽命,不可用俗人的眼光看待,所以無論是美玉還是石頭,都要平等對對待。”
說完海棠就進去陪著烏雅氏說話去了,十四也跟著蹭進去,留下安康和百歲在外面。
兩人在門外看石頭,哪怕是石頭,它們也是泰山石啊!
百歲就說:“妹妹,哥哥能不能再挑個回去做鎮紙?”
“你挑啊,隨便挑。”
百歲挑了一個近乎圓錐形的石頭,底部很平整,他放在地上碰了碰,石頭站得很穩。“這個好,就這個了,回頭看能不能雕刻一番。”
安康說:“我就不讓人雕刻,放家里就是這模樣,這就是天然模樣。”
百歲突然指著小塊的石頭說:“這個看上去近乎方正,這個好,可以做印章,你要不要用這個雕刻成印章。上面寫‘安康大將軍印’。”
“不好吧,我現在又不是大將軍,雖然將來可能是,可是私刻印章是大罪。”
百歲笑著說:“那就寫大司馬印,放在家里把玩,將來你必定會做大將軍的。”
安康笑起來:“我阿瑪額娘都不信,百歲哥哥你怎么這么篤定?是覺得我有一把子力氣嗎?我姑姑說了,光有一把子力氣是當不了大將軍的,人家諸葛亮不會武功就能帶千軍萬馬,可見聰明很重要。”
“是的,力氣大以前還行,現在不行了。但是你肯定能做大將軍,你有大將軍的氣魄。你不生氣,你不發怒,你還堅韌不拔。”
安康疑惑地看他:“你說的是我嗎?”
她自己覺得自己是個吃啥啥沒夠干啥啥不成的笨丫頭,每日好吃懶做闖禍惹事,怎么到了百歲哥哥眼里自己還堅韌不拔了?
自己什么時候表現出堅韌不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