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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1章 失寵愛

    雍正回來后,在濟南逗留了兩天,流程和以前康熙南巡一樣接見當地的鄉紳。

    以前的鄉紳都是地主大儒之流,現在會加上些富商和一些行業泰斗。他還去濟南各處有名的店鋪里去看過,嘗了嘗當地的美食,看了看這里的各處名勝,這種時候他也不摳門了,大筆賞賜,一路走一路撒銀子,幾天下來皆大歡喜。

    讓海棠這就是作秀。

    對于雍正來說,做到這份上就剛剛好,他也確實見到了一些相見的東西,算是了了心愿了,日后再不出來了。

    但是對于弘歷來說根本不夠,因為以前康熙去巡視的時候都會免了當地的錢糧稅負,如今山東官民都等著免稅呢。不少人來找他詢問皇上什么時候下旨免稅。

    他雖然面上不想搭理,但是內心還是覺得該免,因為當初圣祖爺都是走一路免一路的。

    為了這件事他去找雍正探口風,他剛到了雍正臨時居住的院子前面就遇到了來請他的太監,太監喜氣洋洋地說:“阿哥爺,您也聽說六王家的世子爺來了?”

    弘歷聽說過弘杲回來,同來的應該還有九叔和十叔,就笑著問:“九王和十王沒來?”

    太監笑著說:“九王爺沒來,十王爺來了。皇上高興,說是讓大家來見見,今兒吃了團圓飯名兒去港口。奴才就是奉命請您去的。”

    弘歷笑了笑:“看來這是巧了。”他說著看了一眼身邊的太監,他的太監明白意思,對于御前的人,大家都客氣,必要的時候還要塞點好處維持好關系。等弘歷進去了,弘歷的太監就嘴甜地把剛才傳話的太監拉走說話去了。

    弘歷進門就看到雍正旁邊坐著老十阿哥,出去了半年老十阿哥滿臉風霜露出幾分老相,顯得很憔悴。

    弘歷立即進去請安,站起來后又跟老十阿哥打招呼,隨后問雍正:“怎么不見弘杲兄弟?”

    雍正說:“太后拉著他說話呢。”

    弘歷又問十阿哥:“十叔,怎么九叔沒和您一起來?”

    十阿哥嘆口氣:“宜太妃身體不好,他留下侍奉。”說完轉頭跟雍正說:“太醫說太妃有點中風的前兆,老人家吃的味道重,太醫的意思是要吃得清淡一些,少油少鹽,可是老人家不樂意,怎么都不吃,我們來的時候正鬧呢。就因為她又病又鬧,九哥才把她從老十一家接到自己家侍奉,他覺得老十一總是縱著老太太亂吃。”

    說到這個雍正就有話說了,他覺得自己很孝順,對康熙如此,對烏雅氏也是如此,覺得自己有經驗,因此就開口說:“老九糊涂啊!人家說老小孩老小孩,這事兒就要哄著,不能和老人家硬碰硬,老十一八成就是在哄太妃,老九那脾氣就不一定了。朕等會給他寫信,讓他順著些太妃,不能氣老人家。他就該多學學朕,朕侍奉太后就一直母慈子孝……”

    十阿哥聽得眼角嘴角都是抽的,前半截聽著還像那么回事,怎么說著說著開始自夸起來了?就你那做派以為大家不知道呢,半夜擾人清夢的就是你,你起來了先去鬧你額娘也跟著醒來是不是?

    老十覺得老四就是占了身份的便宜,他但凡是個普通人,就這做派老額娘早舉著雞毛撣子追著他打了。

    他在心里不停地誹謗,還要點頭奉承:“是啊是啊!可惜弟弟的額娘去得早,要是活到現在,弟弟一定要向您討教,唉,這真是子欲養而親不待。”說這話本來是搪塞雍正,不想聽他傳授什么亂七八糟的經驗,可是說著說著就傷感了起來。忍不住想起溫僖貴妃,就開始哭了起來。

    雍正這人本來就感情豐沛,他太懂老十的心情了,讓蘇培盛趕緊端茶拿手帕預備洗臉,就把手放在老十的肩膀上勸:“別哭了,何止你難受,朕也難受,佟額娘也是早早地沒了,哥哥小時候沒少受到她老人家的恩典,還有汗阿瑪,汗阿瑪那里哥哥還沒開始侍奉呢,唉!”

    老十聽了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你提汗阿瑪干嗎?他要是活著你還當不上皇帝呢!

    剛想說話就看到他真的哭了,眼淚是一串接著一串,那模樣看著十分真切。老十阿哥忍不住想:老爺子對他到底有多好讓他念念不忘?

    后來一想,能不好嗎?皇位都傳給他了!

    老十阿哥本來想勸勸老哥哥,最后一想,人家才是真父子,自己和其他兄弟都是撿來的,哪里能輪到自己去勸他。就把嘴巴閉上,只顧著擦淚嘆氣。

    弘歷在一邊看著是真不理解這對老兄弟是怎么了,還有人說著就能哭的,簡直離譜!

    不過他向來會看顏色,立即捧著手帕個雍正,又勸十阿哥喝點水,對著兩邊勸了又勸兩人才不哭了。

    雍正一邊擦眼淚一邊說:“朕記得當年貴太妃去世的時候囑咐你照顧好舒宜爾哈?”

    十阿哥忍不住嘆氣:“唉,有這話,這不是舒宜爾哈剛……是吧,唉!”

    雍正說:“你這一趟也辛苦了,舒宜爾哈心細,也出去見過世面,上次踩了這么大一個坑,朕想著她也受到教訓了。”

    十阿哥一聽這意思是想用舒宜爾哈,立即說:“是是,奴才當時就罵過她,她哭得可難受了,當時奴才就說哭也沒用,皇上這么大的恩典讓她一輩子都受用不盡,是她自己糊涂。不過話也說回來了,都是圣祖爺的孩子,您看她也知道錯了……”

    雍正本來還想看他多責備舒宜爾哈幾句,沒想到三兩句沒說完就開始給舒宜爾哈求職位了,還點出大家都是圣祖爺的孩子,不能剛哭過圣祖爺這會就翻臉吧?

    雍正就把手帕遞給了弘歷,說道:“來的時候弘暉說讓她去宗人府管理錢莊賬務,朕這幾日和九妹妹說這事兒,九妹妹為她說盡了好話,她實在是不忍心看舒宜爾哈一身本事浪費了,加上你和九弟為他吃盡了苦頭,一把年紀還長途奔波,朕心里看在你們的面子上再給她一次機會。你跟她說不能再糊涂了,再糊涂誰都救不了她,你既然是做哥哥的,也該看著她點,防著她再糊涂!”

    十阿哥趕緊跪地謝恩,表現得感恩戴德。兄弟相見后的大戲終于表演完了,雍正滿意,十阿哥驚喜,滿屋子誰不高興呢?

    弘歷不高興,他覺得皇阿瑪為大哥處處打算,什么“弘暉說讓她去宗人府管理錢莊賬務”,分明是皇阿瑪早就打算好的,不過是安在了大哥頭上,這真是一番愛子之心!

    人家是父子,那自己算什么?

    他微笑著站著,心里翻江倒海。這時候弘杲來了,弘杲帶著百年進來,親熱地給雍正請安。雍正抱著年紀不大的百年和弘杲正說話,外面弘時他們進來了。

    屋子里的人多了起來,弘晝鬧著請老十阿哥和弘杲去看趵突泉,老十阿哥說:“我不去了,一把老骨頭賴得動,你們去吧。”

    弘杲年輕,就說:“我去,帶著幾個小的也去。”

    百年立即在雍正懷里扭起來:“不去不去,去了好幾遍了。”

    雍正摟著他哄著,就跟弘杲說:“你們兄弟盡管去,這幾個小的朕看著,你十叔家的兄弟還沒看過呢,到時候你們一起去。”

    看他這么說大家都知道他這會心情好,居然主動提老十家的孩子了。

    這時候外面太監來請,說是膳食備好了,今兒吃團圓飯,太后在等著呢。

    雍正就把百年放下,跟幾個小輩說:“你們先去,朕先洗洗臉。”

    老十阿哥剛才也哭了,就說:“奴才和您一塊洗。”

    弘歷立即說:“兒子侍奉您和十叔,各位兄弟先走,先去侍奉祖母。”

    看他這么積極,大家也沒留下,都走了。

    弘歷一邊捧著手帕等雍正洗臉一邊把康熙年間的舊事提了提:“以前圣祖爺巡視,都是免了賦稅的,咱們今年依照舊日規矩嗎?”

    雍正正彎腰洗臉,聽了這話轉頭看看弘歷,隨后洗了臉從他手里接了手帕:“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么大的一個國家,賦稅豈能是說免就免的?沒有賦稅拿什么給百官發俸祿?拿什么賑災?拿什么養大軍?”

    弘歷心想國庫里的銀子多著呢。

    雍正說:“咱們這邊兒是免了賦稅,可是到了下邊村里面那些保長和地主會免了百姓的租子嗎?”

    老十阿哥就插話說:“往年老爺子免賦稅是有原因的,必然是某一地遭了災,既然遭災了,糧食都沒用,收也收不上來,那么就免賦稅。山東這個地方并沒有遭災,聽說去河南也沒有免。”

    雍正一語雙關說:“對啊,恩出于上,朕不給的都別要。”他看著老十在擦臉,就說:“走,吃飯去。”

    老十跟著出去了,弘歷是個聰明人,立即知道皇父這是惱了,老實跟著出發去吃飯。

    餐廳里一群小孩子嘰嘰喳喳說話,安康的嗓門特別大:“……聽我的,聽我的我才帶你們去趕海!”

    老十就說:“這丫頭有她祖母的模樣,當初九妹妹就是孩子頭兒。”

    雍正說:“安康差她遠了,那時候妹妹能把很多小孩子哄得高高興興,天天念叨她,安康可沒這個本事。”

    這話說完,桂枝的外孫,平王府的大寶貝慶明就說:“憑什么,我不要聽你的。”

    雍正得意地表示:“沒錯吧?這丫頭差她祖母遠矣。”

    第702章 身后名

    雍正剛說完,里面就傳出“哼”的一聲,安康拉長聲音語氣高傲地說:“那你試試啊!你又不知道哪里好玩兒,你不知道什么時候漲潮,你更不知道被螃蟹夾著指頭該怎么辦,你不同我的,我就不告訴你!”

    雍正進去,就說:“了不得,這丫頭會拿捏人了。”

    一屋子人都站了起來,只有烏雅氏坐著,雍正兩只手往下摁了摁:“都起來吧,今兒是團圓飯,別這么規矩。”

    老十阿哥去給烏雅氏請安,烏雅氏笑著說:“你們兄弟兩個都坐,咱們一桌吃飯。”

    眾人紛紛落座,老十阿哥身邊有個空位置,老十阿哥問:“這是缺誰?”

    烏雅氏笑著說:“是你九妹妹母女兩個,她們出去安排明天的行程去了。”

    老十阿哥看了一眼,果然隔壁桌子上也有個空位。老十阿哥隔著烏雅氏對雍正說:“年年說水軍如何如何,這次總算要看到了。”

    雍正點頭,前些年是不重視水軍,如今不得不重視了。

    他就說:“這次朕帶著諸王和大臣們都去,也讓水軍知道,朝廷是看重他們的。”也能顯出幾分重視來。

    這時候海棠帶著瑩瑩急匆匆回來,烏雅氏就對太監說:“上菜吧。”

    此時海棠洗手坐下,跟烏雅氏和兩個哥哥說:“已經安排好了,咱們還坐火車去,去了之后有兩個地方可以住,一是水軍衙門,二是瑩瑩的宅子,就是瑩瑩的宅子有些遠。”

    雍正說:“按照計劃辦事,先去水軍衙門住下,等大事兒辦完再去瑩瑩家里住幾日。”

    十阿哥問:“那衙門里面能住得下這么多人嗎?”

    衙門的規格都是有定數的,但是膠澳這地方因為港口而興盛,是先有港口再有城鎮,港口是因為有水軍駐扎而興盛,所以水軍衙門上岸早,早早的圈定了好大一塊地盤建造成了一處園子,算是官邸,和水軍衙門的后門相連,這里安置著很多將領的家眷,現在這些人搬出去了,各處打掃過后,圣駕隊伍要在這里住上幾天。

    因為各處安排妥當,所以大家在飯桌上議論了一番,吃完飯又各自散了。

    天氣太熱,弘時本來是想回去午睡,但是弘晝鬧著要請弘杲去看趵突泉,而且這是在濟南的最后一天,左右沒什么事可做,弘時就跟著一起去了。

    一同去的還有送十阿哥來的弘暄,加上弘字輩的其他人,這算是一次規模宏大的堂兄弟聚會。

    他們來這里免不了要帶著一群小孩子,大熱天這群孩子們東奔西跑個個精力旺盛,大部分跟來的侍衛太監都在看著這些孩子。有人看孩子,這些弘字輩的阿哥們就閑了下來,圍著趵突泉的池子看這些咕嘟嘟冒水的泉眼。

    聽說他們都在,本地的一些地方官和一些富商都來相陪,人數也不多,大家說說話,熟了就開始連詩。

    然而外面太熱,很多人連了幾句就覺得沒意思,找亭子坐著吹風,一邊說話一邊看著小崽子們不畏炎熱跑來跑去。

    沒一會,一群人分好了群組。

    弘歷和本地官員鄉紳們詩歌唱和,其余的弘字輩阿哥找了幾處亭子坐著。

    十一阿哥家的弘星就說弘晝:“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他嘴里的“人家”是弘歷。

    弘歷被簇擁著作詩,光從場面看絕對是春風得意。再看看自己這邊,除了堂兄弟們就沒一個外人來奉承。

    弘晝翻白眼:“羨慕啊?羨慕別和我們坐一起,你去找人家唄。”

    弘星說:“我才不去呢,我是什么人物?你們是什么人物?咱們不是不一樣嗎!”他的意思是他不過是一個親王之子,你們可是皇子,就沒點別的想法。

    搖著折扇的弘時說:“真不一樣,”說著轉頭看著弘晝:“正所謂能者多勞,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受人高看,人家圍上來除了孝敬自然也有所求。咱們就不行了,身單力薄小肩膀扛不住事,仗著出身享受榮華富貴就行了。”

    弘晝立即說:“是啊,哥哥您這話對著呢,就比如這一次,聽說這邊的官員胃口大,想要請皇阿瑪免了山東的賦稅。這口氣也真夠大的,他們知道山東一年的賦稅是多少嗎?光是一個港口小鎮的賦稅都抵得上一兩個省了,加上別的地方只會更多,這是能說免就免的嗎?”

    周圍王府弘字輩的阿哥也紛紛說:“這不僅是胃口大,這是足夠貪,豐年無災這話也敢說得出來。”

    就有年紀小的弘瞳問:“怎么是貪呢?他們的俸祿有一部分是養廉銀子,而這筆銀子就是一成賦稅,要是免了他們的賦稅他們豈不是沒了這筆銀子做俸祿?”

    一群人紛紛笑起來,弘昂對弟弟弘瞳說:“你可真笨,朝廷免的是什么稅?免了之后他們會不會收苛捐雜稅?”

    弘瞳還要問,就被弘昂瞪了一眼,說道:“不許問!”

    弘瞳的心情不好,一下午都沒說話,傍晚回去遇到了海棠,這些弘字輩的阿哥請安后走了,但是年紀不大的弘瞳卻沒走,笑著說:“我陪姑媽走走。”

    弘瞳的阿瑪是老五阿哥,弘瞳又是老五阿哥最小的兒子,對他自然嬌慣,去串門都帶他,所以弘瞳和海棠關系親近。

    弘瞳就跟著海棠,把下午說的話復述了一遍,問海棠:“為什么我哥不讓問?”

    海棠看看左右,就說:“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找個寬闊的地方說這事兒。”

    弘瞳就意識到這事兒果然不好說。

    海棠剛才就帶著秀美,這時候加上弘瞳,就如帶著哼哈二將,在一片空地上轉圈子。

    海棠說:“秀美,給你兄弟說說什么是苛捐雜稅。”

    秀美跟弘瞳說:“捐稅其實是分開的,以前百姓向朝廷捐錢捐物,這叫捐。捐一開始是自愿,后來就開始攤派,但是總體而言,并不是稅,稅乃是強制要交的,逃脫不了的。

    可是后來慢慢地捐就變味了,有人向朝廷捐錢,朝廷就給他獎勵,這種事兒有個詞兒叫賣官鬻爵。人家說捐官兒意思就是買官兒。這事兒從秦朝就開始了,各個朝代都有,所以罵是全部都能罵上的,歷朝歷代都不干凈。

    到了康熙年間,朝廷的庫房里沒銀子,就把捐和稅一起強制起來。也就是說,捐稅同屬是在康熙年間完成的。當時有兩件事不得不說。

    其一就是圣祖爺下江南巡視各處,雖然對外宣稱這銀子是內務府出,可是大一部分是戶部出的。然而戶部出了這筆銀子,京城的官員和當地的地方官狼狽為奸,利用這件事以捐的名義掠奪民間,大肆斂財。說白了,這些官兒兩頭吃,不,是一魚三吃,先吃戶部、再吃百姓、最后免稅他們還能吃一波稅。

    你問免稅了他們怎么收錢,就是靠捐啊,不過是換了個名頭而已,而且因為是免稅,換個‘捐’為名的稅種又不用上交戶部,說白了就是當年的稅全部被地方截留了。”

    弘瞳就覺得官場真黑,這些人的手段真是花著呢,這些人就不怕這錢拿著燙手,將來子孫遭殃。詛咒他們生個孩子沒腚眼!

    他就問:“其二呢?”

    秀美回答:“其二,就是剛才說的賣官鬻爵。先不提康熙年間‘人口滋生永不加賦’這件事,因為在宣布這件事的時候,捐徹底成了新稅種,以前還遮遮掩掩,回來就不裝了,直接當稅收了。咱們就說賣官鬻爵,康熙年間為了彌補戶部無銀可用,朝廷在短短的幾年里面賣出去了三萬個縣丞。你想想看,這天下才有幾個縣啊?”

    一口氣賣出去三萬個,這三萬個縣丞是誰在嗎?不還是地主豪紳嗎!

    弘瞳看向海棠:“真的嗎?”

    海棠點點頭。

    弘瞳有點受打擊,這是個很單純的孩子,身邊人都對康熙稱頌,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圣祖爺的文治武功,他沒想到自己的親瑪法也有賣官鬻爵的時候。

    看他這模樣,秀美就說:“你不要想這么多,賣官鬻爵的事情歷朝歷代都有。就算是秦始皇都做過這事兒,這事兒就是從他那時候開始的。”

    海棠搖頭:“不一定啊,這事兒發生的時候是秦王嬴政繼位的第四年,那時候做主的還是呂不韋呢。”

    盡管海棠這么說,但是弘瞳心目康熙中圣明天子的形象垮了。

    他此時反而惦記上弘歷了:“姑媽,侄兒聽說地方官一直慫恿著弘歷哥哥去勸皇上免稅,要不然……”

    秀美很討厭弘歷,原因是兩個姐姐說弘歷壞話,她和雙胞胎姐妹年紀相差不大,又是同一個額娘生的,自然關系親密。兩個姐姐有事兒沒事兒都在家里關著門罵弘歷,連帶著十四家的女孩對這個堂兄弟的印象都不好。

    秀美打斷他:“你還是別沒事找事了,人家能不知道嗎?有幾個像你這樣呆呆傻傻的。左右皇阿瑪不同意,這些人就是說破天都不行。”

    弘瞳嘆息,心里想著:皇帝出行果然勞民傷財。

    心里又想著:皇上很厲害了,他當皇帝這十來年,他攢了好大一筆錢啊!都沒賣過官兒呢。

    看他恢復過來,海棠就說:“走吧,回去吃頓飯早點睡,明天的午飯就在膠澳吃了。”

    一宿無話,次日吃過早飯大家上車,半上午就到了膠澳。

    剛下火車就發現出站口那里停了一排汽車,坐上汽車之后很多人都在車里注視著這個陌生的城市——與其說小鎮不如說是一座龐大的城市。這里店鋪林立,商品眾多,這里的百姓也與別處不一樣,都穿得很體面,衣服緊身,個個精神飽滿,不像是別的地方的百姓那樣穿著寬大的袍子,顯得無精打采,處處透出陳腐。

    雍正在車里看了就忍不住跟百歲說:“這是好地方啊!好山好水好人家。”

    百歲說:“孫兒去過江南,依著孫兒看,這里繁華不下揚州。”

    揚州怎么能和這里比,揚州一年才交多少稅才有多少工人,這里一年交多少稅,有多少工人,又養活了多少人口,這一切數字都在雍正心里。

    然而這還不是讓雍正最得意的,讓雍正最得意的是這一座寶地因為海棠而興盛。如果真的飲水思源要找一個源頭的話,沒有海棠經略此處也就沒有這處小鎮,更沒有龐大的海軍和吞吐量驚人的碼頭。

    自然不會有大量的白銀流入國庫。

    國庫沒錢戶部拿不出銀子的窘境雍正是知道的,甚至他覺得明朝之所以滅亡就是因為收不上來稅。在他前半生每天都發愁朝廷的銀子從哪兒來,他以為這問題困擾他一輩子,后來發現,后半輩子完全沒必要發愁,因為這幾處港口帶來了源源不斷的銀子。

    這都是妹妹的功勞。就是說有一□□廷不在了,提起這片地方就能提起妹妹,妹妹已經徹底永載史冊萬古流芳。

    雍正坐在車上看著車窗兩邊的百姓紛紛跪倒,三呼萬歲的聲音連那層玻璃都擋不住傳入他耳中。此時遠處港口,巨大的戰艦上拉起了汽笛,禮炮轟鳴,整個城市都充斥著歡樂興奮的情緒,街頭巷尾和隨處可見的玻璃上貼著各種彩紙拉著各種紅布,這樣熱鬧的場景上一次見還是圣祖六十大壽。

    雍正的座駕路過人群,進入水軍衙門后停下。本地的水軍官員們拉開車門扶著他下車,隨后大家隨著他進入大堂上開始參拜。

    這時候官員們濟濟一堂,職位低的站在院子里,里里外外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雍正開門見山地說:“港口之地很重要,這處小鎮同樣重要,這里朝廷直接管轄,日后山東官員不必再插手管理了。”

    山東官員們懵了:一塊大肥肉說沒就沒了?

    連鋪墊都不鋪墊一下嗎?

    第703章 進倉庫

    在場的除了本地縣令高興,其他地方官都不高興。都知道這里商業繁榮,這里稅收豐裕,十分之一的稅收就是全省官員的俸祿,如今生生被挖走了,豈不是大家的俸祿一下子掉了好多!

    奈何山東巡撫是田文鏡,在這些官員里面,這老賊一句反駁的話都不說,眼睜睜地看著大家的俸祿一起少了!

    他們心里埋怨田文鏡,自己又不敢說話,所以山東官員如個個鵪鶉。安徽和江蘇兩地的官員就當看熱鬧,反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至于圣駕接下來的行程安排該怎么辦,就是水軍衙門的事兒了。本地是有縣令的,然而這里的縣令幾乎是擺設,因為這里說了算的是水軍衙門,整個膠澳最精華的部分在水軍衙門控制下,其他各個衙門,比如縣衙門,火車衙門等等,都是聽水軍衙門招呼。

    在地方官看來,進出口商行和水軍衙門幾乎是一家,進出口商行是勇憲王府的白手套,水軍衙門就是王府的黑手套,兩只手配合得極好,公主不僅控制著這里,還控制著南邊兩個港口,所以海棠和瑩瑩在官員眼里是這里的無冕之王,在這里怎么辦怎么接待是這母女兩個說了算。

    雍正來這里有三件事必做,其一就是查看金庫,進出口商行在這里有巨大的金庫銀庫,實際上進出口商行的歷年的利潤放在京城,可港口也有他們的流動活錢兒,光是這一筆錢就是一筆巨大的數目,雍正不看一眼心里不放心。其他兩件事就是參觀造船廠和檢閱水軍。

    所以當天下午瑩瑩就帶著進出口商行的賬房管事們去庫房。

    庫房規模很大,這是一大片綿延望不到頭的建筑群,周圍有綠營把守,里面有商行護衛巡邏,各處倉庫有二三十人三班倒在倉庫看管。

    為了盡可能地避免監守自盜,進出口商行的管事們也是費盡了心機制定了各種規則和流程,有些甚至在人看來很可笑,就是這種可笑的規則才是避免丟失財務的最好辦法。

    汽車行駛在整個倉庫群里,雍正在車里聽瑩瑩叭叭叭講了很多,等瑩瑩講完發現還沒到銀庫,就問:“還沒到?這倉庫比朕的園子還大?”

    瑩瑩點頭:“和整個京城西郊差不多大吧。”甚至比西郊還大一點。

    雍正說:“這地方挺大的,現在有幾個綠營把守?兩個?”

    “嗯嗯。”

    “再加兩個,地方大了,人少就顧不過來。”雍正說完看著緊閉的倉庫大門在車窗外一閃而過,就說:“等會兒從金庫出來,咱們看看各處倉庫。”

    “行啊”瑩瑩問:“要是全看來不及了,您想看什么?這里有瓷器庫,紡織庫,鐘表庫等,我讓人提前開門。”

    “就紡織庫吧。”

    “那行。”

    過了一會到了金庫外面,金庫外面守衛森嚴,這里和京城一樣是由八旗把守,因為山東港是正白旗占大多數,所以看守金庫的是鑲黃旗人,都知道這兩旗有點不對付,這么安排是讓兩旗互相監督。

    雍正從車里下來勉勵了守軍,為他們的不辭辛勞獎勵了一番,隨后就進了金庫。

    金庫有七道大門,最里面的是鐵門,一尺多厚,要幾個人同時開合,而且這門上機關多,用的還不是鑰匙,是一個巨大的萬能歷輪盤,想進去就必須有賬房給出的日期,正確的日期才能打開門,否則里面門內機關第一次鎖死。再次輸入就要先解開第一次鎖死的鎖,第二遍輸入才是新的進入日期,這個過程很繁瑣,中間需要大量推算,就算是賬房算日歷的這個人也不會片刻算出結果。

    一開始設計這個門的時候海棠就覺得這是個巨大隨機出密碼的密碼鎖,后來想到再龐大的計算量在計算機面前顯得無足輕重,瞬間就明白這東西為什么沒流傳下來。

    雍正來的時候這扇門是開著的,雍正帶著百歲和瑩瑩進去,其他人都在外面等。

    瑩瑩來過很多次,不覺得這場景有什么震撼的。雍正見過的銀庫多了,也不覺得有什么意外。

    然而此時百歲被震得說不出話來。

    一個個巨大的粗糙木質托盤上堆放著一塊塊銀板。不是銀錠,也不是銀條,而是巨大的銀板,每塊板子的外面用黑筆寫著銀板的編號,這編號別看是甲乙丙丁混著拉丁文字母和阿拉伯數字,但是能看得出來必有規律。這是真正的銀山啊!

    平時人家說金山銀山,這不過是個形容詞,今兒看到了才發現,銀山很震撼,銀白的的金屬光讓人目眩神迷。

    瑩瑩對百歲說:“百歲,到這邊看,天地之間銀子太多黃金太少,金子比銀貴得多。”

    瑩瑩說完對雍正指著架子上的一個小木盒講:“這里有一石重,就以進出口商行的能力,我們一年攢一架子算是祖宗保佑。”

    這架子像是個書架,并不大,做得很敦實,一盒子一石金,那么這十幾個盒子就是十幾石金了。

    百歲說:“那一盒有一石?我不信?讓我抱抱。”

    瑩瑩說:“你也別抱了,你站遠點,我怕架子倒了砸著你,我給你拿幾塊讓你試試。”

    說著從里面提出兩塊明亮的金子,直接遞給了百歲,百歲拿不穩掉在地上差點砸到腳。

    雍正笑起來,瑩瑩也笑著撿起來放回盒子里,百歲紅著臉跟雍正說:“果然是孫兒不自量力了。”

    雍正笑著摸了摸他的光腦門,心里很得意,當初他從老爺子手里繼承江山的時候,可沒一堆黃金讓他拿不起來。

    出去的時候雍正跟瑩瑩講:“你大哥和你哥整日跟朕說要改幣,說金銀流通不利于朝廷發展,今兒算是見識了。”

    金銀由于產量有限,對商品流通有很大的局限性,貨幣改制是早晚的事兒,但是雍正不想改,因為他覺得眼下的發展超出他的預料,他總擔心發展得太快埋下禍患。然而他阻攔貨幣改制也阻止不了幾年了。

    他一旦去世,弘暉上位,這件事就會被推行下去。

    所以這個朝廷需要弘暉做下一任皇帝,把父子變法延續下去。截至眼下,他是唯一親自上陣主持變法的皇帝,他最不希望人亡政息。

    出來后就去看紡織倉庫,說是紡織倉庫,然而紡織品存放了近三分之一數量的倉庫。當瑩瑩問他看什么細類的時候,他猶豫了,他覺得光是細分某一類還會有好幾個倉庫等著他看。

    他稍微想了一下,就說“朕看慣了咱們穿的衣服,朕想看看人家外人穿什么樣的衣服。”

    這好說,瑩瑩立即說:“我帶您去看看男裝庫吧。”

    倉庫不是商店,布料裹著油紙一卷卷放在架子上,預備著要發走的成衣一包包堆在地上,就等著過幾日圣駕走路開始裝船。

    瑩瑩說:“這地方就這樣,您先湊合著看。”

    一個看守庫房的女人進來拆開了一包衣服,從上面拿起了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

    瑩瑩接著,跟雍正展示:“這是下個月要發走的,貨主預備著今年冬天賣這些。”

    百歲伸手,瑩瑩把這件大衣給他穿上,百歲還是個單薄的少年,個頭也沒那么高,這衣服能蓋住他。

    雍正看了忍不住問:“這些衣服都是這般大小嗎?”

    瑩瑩回答:“差不多,無非是胖瘦有些區別。”

    雍正心想:看來洋人中高大的漢子多一些,若是拼大刀怕是拼不過,看來必須在火器上下功夫。

    連著拆了幾包衣服,襯衫褲子這些雍正看不上,覺得這衣服沒什么美感,洋人就是蠻夷。但是他摸著面料,看著衣服的大小,心里有數了。這些料子不便宜,看來國外有錢人也很多,也是一方國富民強的土地啊。

    從這處倉庫出來,百歲問:“能去看看女人的衣服嗎?”

    雍正為人古板,就板著臉說:“看女人的衣服做什么?該回去了。”

    百歲想給姐姐妹妹淘換點東西,聽到瑪法這么說趕緊微笑起來,不敢再說。

    瑩瑩就覺得舅舅此人迂腐,故意跟百歲說:“隔壁就是,咱們看看去。”

    她扯著百歲進去了,雍正就站在外面等,他是不會去看女人的胸圍子和睡衣褲的。說起胸圍子,最近市面上開始賣簡陋版本的內衣了,這風也吹到了宮里,比起肚兜,有肩帶和背后能系帶的內衣很舒服,更別說承托罩杯的是兩根加熱后被鞣成半圓的小木條,有沒有這兩根小木條區別很大。作為一個后宮也有點規模的老男人,他也是知道這股子邪風的。

    古板迂腐老男人表示,這玩意白天大老爺們是不該看的!更不會看陌生女人的,看了簡直傷風敗俗!

    考慮到孫子進去看了,孫子有可能會傷風敗俗,他打算把孫子叫出來,想想覺得瑩瑩不會是個不靠譜的孩子,也就沒叫。

    沒一會百歲高興跑出來,跟雍正說:“瑪法,我要給姐姐妹妹們買蕾絲。”

    蕾絲這玩意雍正知道,他還有幾件帶蕾絲的西洋衣服呢。他充滿蔑視地說:“那玩意除了礙事沒什么用,用在袖口影響寫字夾菜,用在領口跟小孩子的圍嘴似的。”

    “但是,但是用上好看啊,不用那多,就接在衣服的下擺上。”

    “隨你,”雍正覺得勸是不好使的,必須讓他們用過之后才會記住。

    他們的車出了倉庫已經是傍晚了,雍正看了銀庫心里滿意,打算明日去看船廠。

    在車上雍正跟瑩瑩說:“明日安排些好東西,金銀亦可,朕要賞賜船廠上下。別弄那些虛頭巴腦的,務必讓上下都高興。”

    “是,您放心吧舅舅,早準備好了,回去了我就把單子給您看。”

    瑩瑩辦事雍正還是放心的,滿意的點點頭。

    第704章 草收場

    百歲高興地來找安康,約時間一起去買蕾絲。

    他用手夸張地畫了一個圓圈,說道:“那邊的倉庫可大了,我看到有很多漂亮的小傘,聽瑩瑩姑姑說是為了遮陽。還有寬檐大帽子,更有綴滿蕾絲的蓬蓬裙。回頭給你們做啊,咱們先去買一些蕾絲,捎帶回去給姐妹們分一分。”

    安康對這些不太敢感興趣,嗯了一聲,想問問放錢的庫房是什么樣子的,不過銀庫事關重大,她雖然好奇也不能隨便問,這一猶豫被百歲發現了。

    百歲問她:“你不想去?”

    “也不是,就是在想……”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就沒說銀庫,而是慢悠悠地說:“……在想蕾絲呢,那玩意兒怎么才能弄在衣服上顯得好看?我姑姑有幾條裙子,說是要送給我,上面倒是有很多蕾絲。可是咱們的衣服和人家的衣服不一樣啊,人家那邊兒有蕾絲顯得富貴一些,咱們這衣服上弄上蕾絲倒顯得不倫不類。”

    “你說得也有道理,先買,不行就直接給姐妹們做洋人的裙子,自己在家穿一穿,左右又不穿到外邊去,圖個新鮮罷了。”他就是想買蕾絲。

    安康點點頭:“好啊,一起去逛逛啊,帶弟弟他們去嗎?”

    “帶啊,不帶他們肯定會鬧。”

    誰知道剛去通知逛街買東西,一群小孩子們嘴巴噘的掛油壺。

    百年說:“我不去,我要去磨一磨四瑪法,求他帶我去看大船。”

    百壽也說:“是呀,那些雞零狗碎亂七八糟的東西哪里能和大船比?我們不去。”

    百歲強調:“去船廠的事你們就死心吧,不帶你們。”

    百年不服氣:“沒有試過怎么知道不帶我們去?”

    百歲氣笑了:“我都去不了,你還試嗎?”

    安康給弟弟們解釋:“舅爺說了,船廠那里要緊,不給閑雜人看,咱們小孩子也別跟著鬧,他就帶著一些肱骨大臣過去……百年你跑哪兒去?”

    百年的聲音傳來:“我去問四瑪法去。”

    百壽說:“我也去,再看著點百年。”

    一群小孩子嘩啦啦地跑遠了,百歲就說:“他們不去逛街咱們去,不用帶他們了。”

    次日一早,雍正帶人去船廠,這次跟隨他去的大臣浩浩蕩蕩,整個隊伍拉了很長。

    山東港口的戰斗力一直為人質疑,因為他們一般時候在打擊海盜,沒遇到過什么像樣的對手。而南方的兩個港口是真的和海上霸主硬碰硬過的,就因為這樣,南方就看不起北方。如果北方有什么讓南方羨慕得流口水的地方,那就是造船廠和火器營。

    山東港口也是有火器營駐扎的,這里的火器營職責是守著岸防大炮和試驗海炮。造船廠給戰艦提供了最好的船殼,火器營給大船提供了最好的火炮。

    每次南方水軍想到北方有好船好武器卻浪費在一群菜瓜手里就難受得捶胸頓足,明里暗里開始挖苦。甚至還想跟京城那邊商量一下,把山東的造船廠拆分了,里面的老師傅也給他們分一些。

    無論他們怎么跟上面商量,朝廷就是不答應。

    有句話說國有利器不可輕易示人,也可以理解成國有利器,不可輕易授予他人,南方遠離京城,京城是不會讓南方的實力超過北方的。更何況山東水軍實力沒有太差,就是沒作戰機會而已。

    為了讓這些人看到最直觀的效果,瑩瑩安排大家先去看干船塢鋪龍骨,不理解這一行的人覺得沒什么可看的,然而這一步很重要。

    看完鋪設龍骨,就去看建造大船的過程,整個船廠有十八處船臺,每一處船臺上的船建造進度都不一樣,可以直觀地看一艘大船的建造過程。

    這里有十萬工人,這里制造各種戰艦,還制造各種補給艦、醫療船、作戰輔助艦船等。寬闊的船臺,高高的腳手架,讓人看到工業的力量。此時在做工的工人們從半成品大船中出來,踩著腳手架上的梯子排隊前來拜見皇帝。

    雍正看著這些人分工合作制造出了巨大的艦船覺得特別震撼,特別是十萬人輪番來拜見他的時候,他更覺得震撼。他跟隨康熙去評定噶爾丹的時候,作戰大軍和輔軍加在一起都沒有十萬,而這一出船廠卻有十萬工人。

    他被震撼到之后也不吝嗇賞賜,還特意召見了幾個有大功勞的工匠,這些人里面有人創造了新焊法,有人提出了新辦法讓造船速度加快。

    海棠就和雍正說過這是一群寶貝,這群人一旦分散到各地再難聚攏到一起,整個軍艦制造行業就會倒退,有可能五十年上百年都難以恢復元氣。對這些人務必籠絡,不要吝嗇爵位錢財,一定要把他們捧得高高的。

    一開始雍正不放在心上,覺得多賞賜錢財就夠了,可是那天他去萬民橋,等了半天才等來一個參與設計的工匠,此人能把圖紙講得明白,有很多精妙的設計和施工中要注意的事項卻說不上來。這時候雍正才明白,越宏大的建筑需要的工匠越多,想再建造一處如此規模如此巧思的大橋要看緣分了。

    他此時臨時決定給這些人賜予低等民爵。勉勵他們再接再厲,不僅要做好分內事,還要帶領出好徒弟。

    這些工匠們沒想到居然有了一個爵位,哪怕是個區區一等男,這也是鯉魚跳龍門一樣的跨越啊!得到爵位的頓時伏地大哭,沒得到的羨慕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這簡直如傳奇一般,是他們做夢都沒想過的好事兒。

    等雍正看完新一代半成品旗艦回水軍衙門后,整個鎮子都在傳船廠有幾個老頭子得到賞賜的爵位。傍晚十萬工人下工,浩浩蕩蕩地從廠里出來,沿路的百姓都踮著腳看哪個人有這樣好的運道。

    最終廠里敲鑼打鼓把這些人送出來,這幾個老頭子頭一次騎馬游街,不住地對著兩邊的鄉親街坊抱拳。兩邊的人紛紛說著恭喜,一傳十十傳百,整個小鎮都來看。

    因為看他們的人多,這些人只能在小鎮的大街上走一圈,兩邊樓上看熱鬧的把欄桿窗口趴滿,都笑著說這幾個老頭子運氣可真好。

    觀看的一些鄉紳們既不屑又羨慕:“這真是倒反天罡,老話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看看這些人,不過工匠罷了,居然也學起狀元跨馬游街。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周圍的人趕緊勸說,讓他少說幾句,這是皇上欽封的,說得多了免得招來大禍。

    然而這些讀書人都不高興,自古以來獲得爵位的都是文武官員,什么時候有工匠的事兒了!

    雍正積威甚重,這些人并不公開和雍正去說這件事,而是悄悄議論說皇帝老了,老糊涂了,居然能辦出惹天下恥笑的事兒來。

    除了老糊涂,別的帽子也戴不到雍正頭上。他若是年輕,還能說他毛都沒長齊呢,他若是剛繼位,還能說這人望之不似人君,是個亡國昏君。可雍正執政十年,做得還不錯,城里百姓都有吃有喝,鄉下百姓也沒在冬天到處討飯,皇帝做到這份上也能說一句盛世明君。

    所以思來想去,都說皇帝老糊涂了,受了身邊人的蠱惑才辦出這種違背三綱五常的事兒來。

    那么誰是那個蠱惑他的人呢?

    這些人又說不出來,因為雍正此人是有事兒自己上,一般人也蠱惑不了他。仕林鄉紳們倒是想把鍋甩給某一個官員或者是皇帝的信服親信,這個人必須有分量,沒分量背不住這個鍋。可是有分量的人也有權力,沒一個好惹的!于是這些人連“清君側”這樣的話都不敢說一句,心里恨恨,嘴上只能唯唯諾諾。更是找到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抱團取暖,只敢在暗地里蹦跶幾下罵幾聲出一口心里的郁氣。

    這些人的心路歷程沒人關心,現在整個小鎮都沸騰了,因為大家實實在在看到了出人頭地的新方式。士農工商,這些幾千年來的社會結構要發生變化,向上的渠道在慢慢打開,很多覺得自己也是有本事的人,想去搏一搏,搏一個富貴,博一個青史留名。

    在水軍衙門后面的花園里,海棠陪著雍正閑逛,就笑著問:“四哥以前不是覺得不妥當嗎?還說爵位怎么能輕易授予,怎么今日突然又賞賜爵位了?”

    雍正說:“這不是你提議的嗎?當時你說此乃是千金買馬骨的事兒,今日朕做出這件事后才發現你所言不虛啊!”

    說了一圈還是沒說他是怎么想的,海棠也不一直追問,這本就是一件小事,就和他聊起今日的晚飯。

    因為宮廷菜就是魯菜的變種,所以大家吃得都挺順口的。然而海棠吃得不多,就夾了幾筷子菜。雍正就問:“今兒怎么不見你動筷子,是胃口不好還是飯菜不合口味?”

    海棠說:“我這是故意少吃一些,為的就是怕自己太胖。”

    雍正忍不住說:“你怎么在這件事情上如此荒謬!”

    海棠說:“這怎么是荒謬呢?早先汗阿瑪就說‘千金難買老來瘦’,當初傳授給我養生辦法的時候他就說過人不能太胖。而且五哥的事兒我一直記著呢。”

    雍正就覺得她腦子里想得多:“你五哥猝死和胖瘦沒關系!你平日忙,不能不吃飽飯,這事兒你少在一邊作妖,朕回頭囑咐你身邊人和扎拉豐阿,務必要看著你,讓你吃飽了才行。”

    海棠覺得老五阿哥去世的最大元兇就是他胖。但是也沒在這件事情上和雍正爭辯,笑著答應了一聲,隨后就換個話題:“明日檢閱,要不要找個畫師?上次汗阿瑪來,港口的水軍才有幾艘戰艦,十分寒酸。這次三個港口參與檢閱的艦船就有二百多艘,怎么說也是一次大事,讓人畫下來傳于后世。”

    “這主意好。”雍正明顯被這個主意給吸引了,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錯。就興致勃勃地和海棠討論讓誰畫了。

    這會兒討論來討論去,落到了扎拉豐阿頭上。

    晚上海棠回房間的時候,扎拉豐阿帶著安康和百壽玩耍。看海棠回來扎拉豐阿把孫子孫女哄出去回房睡覺,就跟著海棠說繪畫的事兒。

    “剛才皇上身邊的太監來了,說是明日讓奴才仔細看閱艦,回城后把這盛景給畫出來。奴才聽了覺得猶如當頭一棒!整個人就想原地躺下,這差事真是棘手啊!”

    “有什么棘手的?”海棠洗完臉準備擦臉,就看到這有一條毛巾。這真的是毛巾,毛巾的特點是表面有一層毛圈,這上面也有毛圈,看上去粗糙了些,不夠精美,但是這是實實在在的純棉毛巾。

    扎拉豐阿看海棠捧著毛巾看,就說:“您是不是也沒見過這玩意兒?這新鮮東西市面上還沒有。不過馬上就會有了,聽說這種巾子吸水快。剛才瑩瑩在的時候奴才聽她說目前這東西造價略微有些貴,想著先大量生產一批賣到外面去,拉低成本。”

    海棠接著擦臉,心情因為這條毛巾開始飛揚了起來。

    她就說:“這玩意不錯,回頭做成大塊的,出浴的時候用豈不是更方便。”

    “回頭您點撥一下閨女。”

    海棠把毛巾放下,笑著坐回去:“哪里需要我點撥,天下聰明人多著呢,她手下的藏龍臥虎,這點小事兒人家能想到。”

    說到這里,她看著扎拉豐阿:“跟你說一下,明日畫畫的事兒是我跟四哥提的。”

    扎拉豐阿嘴角抽了兩下:“是您給奴才招來的差事!罷了,您都說了,奴才哪里敢不全力以赴。”他挨著海棠說:“格格肯定覺得奴才的畫功了得!”

    海棠嘴上夸:“是啊,你畫得可好了。”實際上就他最合適,畢竟會畫畫不泄密的人很難找啊。

    次日海棠穿上吉服準備出門,今日是大場合,很多人都天不亮起床奔波了。

    今日穿吉服也是雍正下令,雍正有心抬高水軍的地位,自然是全方面給水軍體面,來山東之前雍正就在京城下旨攜帶吉服,這不常穿的大件衣服夏天里又上身了,回頭肯定全身捂的生痱子。

    海棠要出門的時候,安康和百壽來了,兩人高興地跑來,看到海棠的衣服都忍不住“哇”了一聲。

    海棠急著走,就囑咐他們:“今天我和你們姑姑都很忙,顧不得你們,你們兩個要乖要聽話,跟著你們瑪法不能亂跑。”哪怕還有別的話要囑咐,但是這會兒真的該走了,海棠急匆匆地出門去了。

    百壽追著到了門口,回頭來問扎拉豐阿:“瑪法,這么早祖母就出去,她吃早飯了嗎?”

    扎拉豐阿說:“吃過了。你們兩個過來,瑪法再跟你們囑咐一下你們待會兒要坐的位置。等會兒吃完飯之后你們老老實實哪里都不許去,排著隊先去棚子后面。等皇上在棚子里坐下,你們就從后面進去,站在他們身后看整個海面。瑪法再跟你們說一下……”

    百壽接話:“我們都記住了,不許亂跑,不許喝水,不許鬧事兒,更不許大聲喧嘩,不能把今天這件大事兒給攪擾了。”

    “對對對,所以你們兩個要乖一點。”他看著抱著碗干飯的安康說:“安康記住了嗎?”

    “嗯嗯嗯!您少說幾句,趁著這時候趕快吃,就怕白天耗費的時間長,午飯吃不上又要餓肚子。對了,今天是不是不能喝太多的水,要不然就要去找茅廁。”

    “對,”這丫頭看著倒是挺乖巧的,應該不會鬧幺蛾子。扎拉豐阿低下頭趕緊吃飯。吃完飯三個人出發,拿著王府的牌子直接去了檢閱現場,先找位置。

    檢閱場地在一處丘陵上,面對著大海,整個海面風平浪靜,海水沖擊海灘的聲音傳到了耳邊,坐在椅子上看著寬闊無邊的大海,瞬間覺得天高海闊令人生出無限豪情。

    安康深呼吸一口氣,大喊一聲:“大海,你真大。”

    扎拉豐阿立即把她摁到了椅子上,對著周圍的官員笑了笑。

    扎拉豐阿壓低聲音:“小祖宗,來的時候怎么說的?不能鬧事兒,不能作幺蛾子。”

    百壽替姐姐說話:“我姐姐沒鬧事兒,她就是嗓門大了點兒。”

    “百壽你別在這里搗亂,”扎拉豐阿警告他們兩個:“你們要是在這里惹了事兒,回頭神仙都救不了你們,看你們祖母怎么收拾你們。”

    兩人都不說話了。

    周圍的人陸陸續續來了,扎拉豐阿他們坐的地方劃給宗室,來的都是親戚。不少小孩子在幾排椅子之間呼朋喚友,安康和百壽也不停地轉頭扭身子和周圍人說話。

    漸漸地太陽升起來,天氣已經熱了。

    百壽把自己的折扇擋在姐姐和自己頭上,兩人都在問“舅爺和祖母什么時候來啊?”的時候,入口處突然樂聲大作。

    很多人都伸著腦袋往那邊看,禮部官員邁著官步進來,開始大喊。因為距離太遠,對方喊什么中間和右邊位置完全聽不到。當看到左邊的官員都站了起來,開始整理帽子和衣服,中間和西邊的官員們也紛紛站了起來。

    這時候第二次樂聲響起,在樂聲當中雍正率領百官進入場地,這下不需要禮部官員唱禮,各處都是三呼萬歲的聲音。

    雍正帶著諸王和水軍衙門的大臣們進入棚子,各處官員紛紛落座。

    扎拉豐阿推了兩個孩子一把:“棚子里面涼快,還有瓜果可以吃,悄悄地過去,不可弄出太大動靜。”

    這時候已經有小孩子貓著腰進入棚子里了。安康和百壽自然不愿意落在最后,兩人立即跟著一起進去。

    剛進門,棚子旁邊的鼓被敲響,把幾個孩子嚇得一哆嗦。而安康則完全不受影響,扯著弟弟來到了祖母身后。

    鼓聲結束,岸上火炮響了九聲,外面就有官員喊:“來了來了。”

    從南邊向北駛來一支龐大的艦隊,這些船兩兩并排緩緩從棚子前面的海域駛過。

    每當一艘大船帶著一隊小船駛過的時候就會響一聲汽笛。

    棚子里還有人介紹:“……馬上要進場的是畢方艦,有六門火炮。”

    雍正帶著單筒黃銅望遠鏡,一邊看一邊滿意地點頭。

    這棚子里很多人都有望遠鏡,海棠的望遠鏡讓秀美用了,安康和百壽急得無聲跳腳,最終是百歲把自己的望遠鏡讓給他們看一會。

    棚子里都在贊揚水軍:“這真是船堅炮利啊!”“此乃是精銳!”“威武雄壯啊!”

    這些官員在吹捧水軍的時候,幾位皇子在棚子的角落里也在向外看。

    弘晝一邊看一邊說:“這些人還沒看見水軍的人呢,也敢張口就來夸人家是精銳。”

    弘時笑著說:“不是精銳還不敢往這種場合放呢,他們夸幾句沒什么。”

    弘歷一直在看,并沒有說話。

    外面閱艦結束,水軍將士上岸,行動之間確實和步軍不一樣。這些水軍將士看上去更壯實,渾身都是肌肉。而且自帶一股子彪悍之氣,精銳的氣質是不一樣的,棚子里的人在他們走來的時候就說:“這是上過陣殺過人的。”

    十四阿哥站起來跑到雍正椅子后面說:“八旗步軍不如以往,看著水軍倒是不錯。”

    雍正點頭,八旗墮落這事兒從康熙年間就開始說,但是無論怎么說,這一群人比不上入關時候的那一批。

    雍正心想,要不然改革八旗?

    這個念頭剛出現就被他慎重地放在心里,因為這件事兒不是一兩句話一兩個折子就能定下來的,這是真正動搖國本的大事。

    下面的水軍將士們在請安后還給在場的皇帝官員們表演了捉對廝殺,在場的人看到連連喝彩。

    海棠看看一邊滿臉紅光的瑩瑩,心里想著這和自己設想得不一樣。

    好好的閱艦怎么弄得跟賣藝的一樣。

    下午結束后所有人都很滿足,皇帝和官員們覺得安心了,水軍是一支強大的水軍。水軍也安心了,終于把最難過的一關過去了,只要把皇帝送回去,這件事就完美收官了。

    在這種歡樂氣氛里海棠是唯一不高興的人。

    晚上吃飯老十阿哥問:“九妹妹你怎么了,怎么一整天都悶悶不樂?”

    海棠隨口扯了個謊話應付過去了。

    回到臨時居住的院子,瑩瑩和扎拉豐阿帶著安康百壽在口沫橫飛地講白天的事兒。

    海棠會想起白天,覺得白天的安排真的很像是鬧劇,沒一點大國氣派,讓人覺得這世界真的是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

    要是拍成電影或者電視劇,就今天這表現不知道被多少人罵呢。

    第705章 閑暇事

    雍正對這次的出巡很滿意,最滿意的自然還是在最后一站看到的。

    銀庫,船廠,閱艦。

    給他留下的印象就是規模龐大令人振奮,這代表著朝廷生機勃勃,代表著國力上升。

    他高興之下喝了點酒,晚上睡覺前突然跟皇后說:“朕就是突然駕崩了也不會覺得有遺憾。”

    皇后嚇得趕緊捂他的嘴:“可不能這么說,這高興的日子不能說這個,讓人聽了不安。”

    雍正把她的手扒拉開,說道:“都有這一日的,外面喊朕萬歲,哪有萬歲的人啊!”

    皇后就說:“您也不該說這話,皇額娘還在堂,您還沒把她老人家侍奉完,說這個忒不吉利。”

    雍正突然問:“弘暉多大了?”

    皇后忘了別人的年歲也不會忘了自己親兒子的年歲,就說:“今年三十四了。”

    雍正自然也不會忘,問道:“是三十四還是三十六?”

    皇后笑著說:“是虛歲三十六。”她不敢把兒子的年紀往大了報,就怕雍正多想,實際上她也不清楚為什么,但是和雍正做了這么多年的夫妻,她在皇室生活了這么多年,太清楚老皇帝和儲君之間的那點子微妙關系了。所以說完趕緊轉了話題:“哎呀,說起來咱們嘉樂年紀也不小了,如今是大姑娘了,再過幾年就要談婚論嫁,您打算把大孫女嫁到哪兒?不會還是科爾沁吧?”

    雍正不搭理她,他心里正在想弘暉。

    弘暉三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如果突然駕崩也不用擔心他壓不住場面。

    雍正自己是四十五歲繼位,雖然說國賴長君,然而他繼位沒幾年就覺得自己沒精力了,最重要的是,他還記得廢太子說過的“豈有四十年太子乎”的話。

    言猶在耳,不得不考慮權力交接。

    不能讓弘暉等太久,等得太久,他就是下一個廢太子。

    他心里想著:不如等弘暉四十歲了把皇位讓給他。

    想到這里有些不舍,又有些釋然,最終沒說出口,長嘆了一口氣。

    皇后看他不說話也不回應自己,等了一會,瞧著他面色還好,就不想讓他往弘暉那邊想,又換了個話題:“明日去妹妹家,要不給瑩瑩些賞賜?自從來到山東,這孩子跑前跑后,多虧了有她,要不然皇額娘和這些孩子也不會這么安穩,這幾個孩子連個頭疼腦熱都沒有,皇額娘也每日樂樂呵呵的……”

    “這種事兒你和朕說什么,這就是你辦的事兒。”

    聽他不耐煩了,皇后笑著推了推他:“好好好,我不拿著這些小事兒煩您了,起來把衣服脫了,今兒早點睡吧,這也累了好幾天了。”

    雍正伸出手去,皇后趕緊扶著他起來。

    海棠這邊,瑩瑩吃完飯一直不走。

    扎拉豐阿湊著孩子沒注意到這邊,小聲跟海棠說:“閨女等半天了,等你夸她呢。”

    海棠看了他一眼。

    扎拉豐阿看看瑩瑩再看看她,摟著海棠的肩膀說:“孩子做得不錯,趕緊夸完讓她回去睡覺去。”

    海棠就把瑩瑩叫來,把瑩瑩夸了一番,又指出了幾處不足,末了才笑著說:“你做得不錯,比我當年強多了,這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強,去睡吧。”

    瑩瑩覺得額娘在敷衍自己,可是又找不到證據。扎拉豐阿在一邊敲邊鼓,就說:“你快去吧,你額娘這些天累著了,這會想睡覺呢。”

    瑩瑩就趕緊起來告辭。

    扎拉豐阿跟著瑩瑩到門口,小聲說:“你額娘剛才從外面回來還說你今兒給她長臉了,安排得不錯。這些日子我看著你額娘胃口不好,似乎瘦了一些,干什么都提不起勁兒,今兒你別往心里去。”

    瑩瑩就說:“你這話說的,我怎么會往心里去,我就擔心做得不好惹額娘生氣。她最近胃口不好?我都沒發現,明兒到了我那里,我找太醫給她把脈。”

    扎拉豐阿點頭,看著女兒離開,趕緊回去哄另外一個。海棠已經換了睡衣躺下睡覺了,看她呼吸平穩,似乎進入了睡眠,扎拉豐阿也沒說話,悄悄地換了衣服,吹滅燈也躺下了。

    次日圣駕到了瑩瑩的莊園,因為內務府早就來規劃過,所以整支隊伍直接進駐。在這里的幾天就屬于純放松,雖然還有很多官員鄉紳來拜見,對于雍正來說,已經沒什么大事要辦了,心態上就輕松了不少。

    一群小孩子鬧著要去抓螃蟹,安康是個孩子王,帶著一群小孩子去抓螃蟹,十四阿哥自動請纓去看著孩子,也提著小桶光著腳跑去趕海了。

    雍正得知免不了要罵幾句十四,但是十四早就厚臉皮免疫,根本不當回事。

    雍正免不了要在老額娘跟前嘮叨:“這個老十四,年紀小的時候靠汗阿瑪,年紀大了靠額娘和兄姐,往后一把年紀要靠兒子嗎?”

    烏雅氏問:“不是說弘明在那邊干得挺好的嗎?”

    “所以朕才說他將來靠兒子。”

    “那是將來的事兒,”烏雅氏樂呵呵的,“說句不好聽的,他兒子成功的時候他說不定都老糊涂了,壓根去不了那邊,最后還是靠幾個侄兒照顧他。”

    烏雅氏對孫子的前程沒那么看重,只要自己生的這幾個壽終正寢一輩子無病無災就好,管不了那么多。

    雍正從烏雅氏這里出來就遇到了海棠和瑩瑩。雍正問:“怎么你們母女一起出門?”

    瑩瑩高興地回答:“剛才我拉著額娘讓太醫請脈了,我阿瑪說這幾天我額娘胃口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今兒趁著閑了讓太醫來,太醫說沒什么事兒,想來是苦夏。如今大家都放心了。”

    雍正很滿意,覺得瑩瑩是個孝順孩子。正想夸她幾句,就聽見海棠說:“四哥,咱們去聊聊吧。”

    雍正連聲說好,就和海棠一起走走聊聊,瑩瑩就進屋陪烏雅氏去了。

    海棠聊的就是昨日的閱艦。

    “昨日很多人說是精銳,然而看著整個隊伍松松垮垮,不成樣子,依著我說,您不能覺得這就是精銳,您該對他們有更高的要求。”

    更高的要求?

    雍正想象不出來,在他看來,昨日的水軍已經是精銳了,更何況這些水軍都是打過仗的,與一般八旗不同。

    比他們更好的大軍他沒見過,自然也想象不出來。

    雍正問:“是什么樣的大軍才配上妹妹的眼光?岳家軍?”

    撼山易,撼岳家軍難!

    “差不多,比這個還要再高一點。”

    雍正無奈地說:“妹妹,這不可能。古往今來沒有一支大軍能比得上岳家軍。”

    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這樣的大軍只有岳家軍。

    海棠深呼吸,笑了笑說:“是啊,這真是千年難遇啊。”說完這句話海棠就放棄了提升水軍的打算。

    雍正笑著說:“說起來妹妹帶著的大軍就沒劫掠,妹妹也是治軍嚴明的人啊。”

    海棠哭笑不得:“話不是這么說的,我們在茫茫大草原上一望無際,看不到一絲人煙。他們就是想拆家也沒地方拆,想掠奪也沒有可掠奪的東西啊。”

    “在天山南北的時候也沒有啊!你能說天山南北沒有人煙?而且妹妹也沒扣他們的糧餉。”

    海棠就說:“我都已經這么有錢了,還扣他們的糧餉干什么?人這一輩子,總要做點有良心的事兒。人家跟著我拼命,我還要扣人家的賣命錢,我是做不到。”

    這就是雍正覺得海棠難能可貴的地方。

    在雍正看來,妹妹講良心。

    雖然王陽明提出“知行合一,致良知”,這些讀書人個個把王陽明奉為圣人。一邊讀著諸位圣人言論,一邊嘴上說著仁義道德,一邊背地里干些貪贓枉法的事情。

    這哪里還有良心,這哪里還是個人!

    說難聽點,比牲畜都不如。

    雍正和海棠說:“都說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有幾個有抱負呢?天下這么多讀書人,這么多官員,這么多富商,他們難道真的有過人之處嗎?不見得。就像是地里面長出糧食,他們吃了第一口,身強力壯之后就要把另外吃糧食的人推開,霸占了這一片糧食,然后還不滿足,還想吃更多,這都是貪婪啊!讀書也好,經商也罷,做官也行,不過是他們想吃得更多的手段而已。朕遍尋天下,只找到寥寥兩人與朕志同道合,十三弟去了,只剩妹妹你了。

    朕這一趟出來說完是看遍了人情冷暖,早些年,朕也隨著老爺子出來巡視,每次所見所聞所思皆不一樣。朕年紀大了,這是最后一次出來,日后就和妹妹你互相扶助直至駕崩。”

    “何必說這喪氣話。”

    “人老了,不能不承認。”雍正說:“朕打算后日回京,盡早回去,這地方上被咱們打擾了一番,百姓跟著受苦了。”

    “也行。”

    海棠點頭,約著雍正一起去海邊看看,兩人就溜達著去看一群孩子在海邊玩沙子撿貝殼。

    海邊人很多,雍正的小兒子弘瞻正騎在百歲的脖子上哭,旁邊的弘晝舉著胳膊在哈哈大笑。這時候二十五阿哥跑來跳著從弘晝手里奪了東西,又跑著遞給了弘瞻,弘瞻拿到了才不哭了。

    雍正看了看,沙灘上幾個兄弟和數個兒子都在,就缺了弘歷。

    雍正嘆口氣,將來的事兒真不好說啊!

    第706章 生唏噓

    三日后乘船回京。

    雍正獨自乘坐一艘大船,海棠和桂枝帶著安康慶明等陪著烏雅氏乘船。皇后帶著嬪妃和年幼的皇子們另外乘坐一艘大船。剩下的人為了節約空間都是拼著乘船。

    弘子輩兄弟們住在一起,同時住下的還有永字輩的幾個小兄弟。百歲就在這艘船上,和他們同住。

    百歲上船的時候這些人還驚訝了一下,弘時就問百歲:“你沒和你瑪法住一起?”按道理說皇阿瑪走到哪兒都帶著寶貝孫子,怎么今日沒帶?

    百歲就回答說:“瑪法說他睡得少,侄兒又是特別愛睡覺的人,若是侄兒睡下了他到處走動也沒法好好歇息,且出來了這么多天侄兒一直沒讀書,讓侄兒船上先背書,先把學過的復習一遍,再請各位叔叔們給侄兒講解。”

    實際上是雍正要在船上召見大臣,來往人多,百歲在他哪里光顧著聽這些人回事了,壓根不會好好學習。

    這里百歲的親叔叔就弘時的年紀大,他就說:“你跟叔叔來,叔叔帶你去你睡的床鋪。”

    他們兩個剛上去,雍正就打發太監來了,讓弘時和弘歷在船上幫著百歲復習文章。又擔心孩子在船上看書壞了眼睛,就說讓兩個叔叔向他講解讓他背誦,不許讓百歲在船上用眼。

    弘晝忍不住哈哈笑,說了一句:“哎喲,皇阿瑪也真是,怕孫子看壞了眼睛就不怕兒子看壞了眼睛?”

    太監轉向弘晝,笑著說:“六爺,還有給您的旨意呢。”

    弘晝問:“難不成讓爺教給百歲拳腳?可這船上只有巴掌大一片地方,施展不開,怎么教呀?”

    太監笑著說:“您誤會,不是您想得這樣。”

    隨后站直了身體,板著臉說:“上諭‘弘晝,百歲讀書的時候你小子若是在一邊搗亂,朕回京打斷你的腿!’”

    太監說完重新笑容滿面,彎下腰去:“六爺,就是這些了。”

    弘晝呆呆地說:“爺……你回去跟皇阿瑪說爺知道了。”

    皇阿瑪真是莫名其妙,誰會去招惹他寶貝孫子!這么寶貝,怎么不帶到他的大船上去!

    弘晝哼哼唧唧地躺下了。

    旁邊的弘歷看得直樂。

    大船開動,從山東到京城走水路也不過是三五天,晚上一起睡覺,白天百歲在讀書。

    百歲讀書的時候,一群弘字輩的叔叔在船艙里面悄悄打牌,又怕聲音大了影響百歲讀書,個個斂聲屏氣。

    弘杲打了半天葉子牌,跟身邊的太監說:“有什么果子,爺總覺得嘴里苦不拉幾的,找個甜果子甜甜嘴。”

    太監就回答說:“有橙子和蘋果,您要吃什么?”

    弘杲就說:“就橙子吧,橙子味霸道一些。把橙子皮放屋子里面熏一熏,船艙里全是腳臭味兒。”

    弘昂說:“忍忍吧,一群老爺們住在一起不都是汗味和腳臭味嗎?過幾天就回去了。”

    弘時說:“這還不如坐火車呢,去的時候坐火車又快又舒服,坐船是真受罪。”

    他的話剛說完,弘杲立即問:“你怎么還在這兒?你不該上去陪著百歲讀書嗎?”

    弘時說:“哥哥的學問不行,昨天被百歲問得左支右絀。就讓你弘歷哥哥頂上去了。”

    弘杲想說他幾句,可是弘時是哥哥,輪不到自己來說,就忍不住嘆口氣。

    這位哥哥也真的太懶了!

    他打算等會去上面看看百歲,也不知道弘歷是不是真的帶著他讀書呢。

    弘杲想得沒錯,弘歷沒帶著百歲讀書,正給百歲講故事。這故事還是早年間家族舊事,就是順治皇帝和多爾袞的故事。

    多爾袞于順治,算恩人還是算仇人?

    這個話題吸引了百歲,因為多爾袞在宗室里面是個禁忌話題。就因為是個禁忌話題,百歲對弘歷的說法保持懷疑,因為百歲不知道對方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在不辨真偽的情況下自然不會輕易下結論。

    百歲這種態度是對待一件陌生事情的正確態度,他從記事兒開始接受的都是儲君教育,只不過他不知道這事儲君教育罷了。他讀書的師父常常跟他說“兼聽者明偏聽者暗”,所以當他聽到弘歷講多爾袞和福臨的種種事情的時候,就是抱著聽故事的心態。

    畢竟往事過去那么多年,相關的人早就深埋于地下,真相也不重要了。

    弘歷就說:“……多爾袞是有大功的,他把咱們從關外帶到了關內,此乃是擎天之功。”

    百歲點頭:“是是是。”雖然嘴里一直稱是,但是腦子里不是這樣想。

    多爾袞是有功勞,但是進入關內坐擁天下這功勞不能全算在多爾袞頭上。

    海棠就常常給安康他們講:“一個人吃七個饅頭會飽,但是不吃前六個光吃第七個永遠不會飽。”

    這話百歲聽過,他覺得多爾袞是有功勞,但是不能忽略了前面兩代皇帝打下的基礎。更不能忽略了明朝滅亡的原因,關外的人真的是明朝的心腹大患嗎?未必啊!明亡于自身,不是亡于外族。

    弘歷接著說:“多爾袞入關后就該恪守君臣之道,要不然也不會有身死之禍,也不會落下個沒人祭祀的下場。”

    百歲皺眉。

    他覺得弘歷這位叔叔的說法很怪。

    百歲就說:“當時世祖章皇帝年幼,咱們初入關內,多爾袞若是真的恪守君臣之道,那么年幼的皇帝難道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嗎?”

    一個小皇帝什么都不懂,他壓根兒沒有治理國家的能力,滿朝大臣忠心是有了,但是能力不行,他們在關外的時候不說茹毛飲血,也與關內的習俗大不相同,甚至連語言都不通。這個時候必須有一個足夠有權威的人出來鎮住場面,要不然就是北京一游,早晚回關外,坐不穩江山的。

    這時候的多爾袞怎么恪守君臣之禮?他若是不霸道,壓根鎮不住場面。話說那時候對于滿人來說有君臣之禮這玩意嗎?他們連服飾都是抄襲蒙古服飾。

    弘歷說:“入關幾年之后,世祖章皇帝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他怎么不后退一步呢?若是在世祖章皇帝大婚前后歸隱,也不會落下個如此下場。”

    百歲不想和他說下去:“多爾袞和世祖章皇帝之間的恩怨,咱們沒有參與,咱們也沒有看見過。咱們聽的都是別人口口相傳的,這事情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

    在百歲看來,就如萬歷皇帝和張居正,這里面功過是非恩恩怨怨很難說清,真相是什么不重要,張居正做過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性如此。萬歷皇帝和世祖章皇帝一樣,都對自己依仗過的大臣恨之入骨,對方肉身死亡還不算,必須遺臭萬年,要不然他們睡不安穩。所以人人都能笑話劉禪這位后主懦弱無能,卻不能笑話他和諸葛亮之間的君臣關系,因為這種君臣相處實在是太罕見了。

    弘歷看百歲對這事兒不太感興趣就帶著他接著讀書。

    然而在船上的這幾日,弘歷零零碎碎地跟百歲說了很多,講過家族故事,也講過歷史故事。

    下船回京后,弘暉向雍正把這段日子的事情匯報完回家休假,把跟著出去轉了一圈的兒子也提溜走了。

    弘暉回到家直接躺倒,小兒子永瓚坐在他肚皮上玩耍,大兒子百歲坐在榻邊把出行的事兒講給他聽。

    弘暉一邊聽一邊嗯一聲做回應,問百歲怎么看。

    父子兩個說了一下午,嘉樂帶著其他弟弟放學回來,弘暉這才想起問百歲的功課。

    百歲的功課又荒廢了,一群弟弟們看他被問得回答不上來都哈哈大笑,永瓊用小手指刮著臉皮說:“大哥,羞羞羞!”

    “去去去,你一邊去。”百歲自己都不好意思起來。

    永瓊喊著:“大哥惱羞成怒啦,額娘,大哥惱羞成怒啦。”喊著跑出去了。

    百歲忍不住辯解:“我平日里也讀書了,回來的時候還跟著五叔學了幾篇新文章呢。”

    弘暉說:“無妨,學了什么?阿瑪考你新學的。”

    在百歲接受弘暉二輪考試的時候,永瓊跑來說:“阿瑪,額娘讓人做了餑餑,可香可甜了,額娘讓咱們出去吃呢。”

    弘暉看幾個年紀小的兒子蠢蠢欲動,就揮手讓他們先去,留百歲在跟前接著背書。

    背完后百歲又把整篇書解釋了一下。

    弘暉了解兒子,不該是只學了這一點,就問:“還有別的嗎?”

    百歲搖頭:“沒有了。雖然一整天都在學,五叔講到某處就引經據典,講一些別的。”

    “哦?”

    “他講了很多,比如世祖章皇帝和多爾袞。”

    “哦!”弘暉低頭想了一會,就跟百歲說:“他都說什么了?”

    百歲立即笑了:“五叔說多爾袞有此下場就是咎由自取!還說他不恪守君臣之道,還說他飛揚跋扈,常常霸道地替世祖作決定,后來鬧得沸沸揚揚的廢后之事,原因就在多爾袞身上,他說世祖選誰做皇后不是多爾袞能決定的,錯就錯在多爾袞替世祖拿主意。”

    說到這里百歲就發表自己的看法:“兒子覺得五叔說得挺荒謬的……世祖第一次封后恰恰是多爾袞忠心的地方,或許他粗暴沒講清楚,但是娶科爾沁的姑娘是沒錯的。”

    滿蒙聯姻這條路子是沒錯的,要不然順治皇帝也不會在后來制定祖宗家法,讓皇室女和宗室女嫁到草原上。在順治大婚之前,滿蒙聯姻都已經展開,在中原沒徹底收服前,穩定蒙古是非常必要的。

    就是沒有廢后,現實也也不會允許他娶一個滿蒙權貴出身的女孩,這是事實!

    多爾袞甚至特意挑了順治舅舅家的女孩做皇后,這某種意義上就是加固順治的權力。這其中或許是多爾袞提出的人選不是科爾沁的貴女,其中可能有孝莊文皇后干預,但是結果是對順治有利。

    弘暉聽了點頭,多爾袞或許做事霸道粗暴,但是他做事情的目的是維持順治的統治。之所以被順治記恨,無非是年輕的順治皇帝太幼稚了,就如康熙,鰲拜就必須除去嗎?

    為什么輔政大臣的下場大都不好,因為皇帝年輕幼稚不夠成熟的時候只會記恨這些大臣頂撞、規訓他們,一旦這些年輕的皇帝摸到了權力,第一件事就是殺了這些人,因為殺輔政大臣好處太多,可以出氣,可以立威,可以對朝局重新洗牌。

    有些人或許在成熟后會后悔,但是大部分都不會后悔,他們只記住了這些人飛揚跋扈,只記住了這些人沒有對他們頂禮膜拜。不是所有皇帝都如康熙那樣在朝著戶部尚書伸手要國帑被拒絕后不記恨的。就算如康熙這樣意識到不對立即改的皇帝,終其一生也沒對殺鰲拜表示過別的情緒。

    說到底,他們是皇帝,皇帝是不會錯的。

    百歲將來是不是皇帝不好說,但是弘歷已經開始在他面前下蛆了。

    這哪里是說多爾袞,這是在說姑媽啊!

    就貢獻而言,多爾袞和海棠是一樣的,都有開疆拓土和治理國家之功。同樣都是大權在握的人,甚至已經有了尾大不掉的趨勢。

    是否尾大不掉,這要看皇帝的態度。

    雍正不會對妹妹下手,弘暉也不會對姑媽下手,第三代皇帝就不好說了,如果第三代皇帝不是百歲,那么必然要剪去勇王府的羽翼。

    就算是百歲,有些人也在努力地影響他,在他性格沒形成前播下反目的種子,就等著新一天生根發芽。

    弘暉倒不覺得孩子小有些話就要瞞著他,就說:“你五叔這事有目的啊,他哪里是說睿親王,分明是影射勇親王。”

    “啊?”百歲不理解:“可他和兒子說的明明是睿親王多爾袞啊!”

    弘暉把手放在兒子的禿瓢上,笑著說:“回頭你有空了遇到宗室的人,問問他們,多爾袞和你姑祖母有幾分相似。別說他們,就是圣祖爺都對你姑祖母寄予希望,把多爾袞的遺物、門下包衣都留給她了,甚至上三旗乃皇帝親領,都愿意讓她代領正白旗。”

    弘暉說完在兒子的腦門上拍了拍:“走吧,吃餑餑去。”

    海棠回京后先把烏雅氏送回去,又在暢春園吃了頓飯,陪著幾位太妃說完話,到了半下午才回家。

    扎拉豐阿帶著兩只狗在前園溜達,他養的兩只狗都老了,已經跑不動了,顯得老態龍鐘。海棠回去的時候兩只狗狗在槐樹下撒尿,尿完又鉆到了組成迷宮的灌木叢里去了。

    扎拉豐阿看到海棠回來立即喜氣洋洋地迎接,先問了一句:“格格您怎么才回來?奴才帶著兒子和孫女他們回來半天了。”

    海棠說:“和幾位老太妃聊了聊,她們說惠太妃和宜太妃都不太好。惠太妃病了,宜太妃時不時地糊涂,光糊涂也就算了,身體還不好。前幾天下大雨,她非要冒雨去找五哥,一群人拉著不讓她出去,結果弄了一身汗,因為出一身汗又熱傷風了。”

    “找五爺?”

    “糊涂了,她一旦糊涂就忘了五哥沒了的事兒,還以為在養在祖母跟前,說什么要去壽康宮去看五哥。聽幾位太妃說著就心酸,我明兒去看望她們,順便也給大哥問個好。”

    海棠說完嘆口氣,問扎拉豐阿:“我剛才看你滿面紅光,呲牙咧嘴特別高興,是不是有好事兒跟我說?”

    “什么齜牙咧嘴,您把奴才說得也太不含蓄了。是好事兒,剛才中午吃飯的時候弘陽跟奴才說兒媳婦有身孕了,都三個月了,您說是不是好事兒?”

    海棠點頭:“添丁進口自然是好事啊!”

    扎拉豐阿覺得她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很高興。

    兩人一起回去,剛坐下兒媳婦月娥來了。海棠就問起她孕期的事情,正說著話,外面突然有太監跑來,跟門口的侍女嘀咕了幾聲,侍女進來匯報:“主子,剛得的消息,惠太妃有些不好。”

    海棠皺眉:“不好?是什么樣的不好?”

    侍女小聲說:“恐大限到了。”

    海棠忍不住嘆息。

    晚上沒得到什么消息,第二日一早,外面報喪,惠太妃去世。

    惠太妃的喪事是宗人府和內務府辦理,雖然這些太妃出去和兒子們一起居住,但是名義上這些人是皇帝養著,內務府除了平日供應她們吃喝,去世后也要辦理他們的喪事。

    一直臥病在床的老大阿哥一晚上昏厥了幾次,哭得眼睛都腫了。

    內務府把惠太妃裝殮后送回京城,因為天氣熱,擇定三日后下葬。

    惠妃的孫子們都來了,個個披麻戴孝痛哭不已,幾位太妃本著送人一場的想法也從暢春園出來到宮里參加葬禮,宜太妃也被九福晉送來了。

    九福晉看到海棠先嘆口氣,說起了宜太妃:“唉,我們娘娘一時清醒一時糊涂,昨日她清醒了一會,聽說惠太妃沒了,就說來送一程,要不是她開口我們爺怎么會同意把她送出門去。老娘娘現在糊涂得厲害,天天對我叫額娘,還以為自己在盛京呢。”

    海棠問:“我聽說她還以為是早先剛進宮沒多久,也就是剛生下五哥那會,別說九哥了,據說連十一弟都不認識?”

    “那是前一陣子,現在是在盛京做姑娘的時候,別說去了的五爺,她忘了好多人,不過沒忘了圣祖爺。”前幾天九福晉兩口子哄著宜太妃吃飯,九福晉正喂飯呢,就看到宜太妃突然用手攏頭發整理衣服,對著門口羞答答地說了一句:“主子爺您來了,怎么不讓人通報,您用膳了嗎?”

    這句話把九福晉嚇得整個人背后生寒,差點把手里的碗扔了。九阿哥當時就驚呆了,看看門再看看老額娘,嚇得出一頭冷汗。

    康熙都去世十多年了,宜太妃弄這一出嚇死個人,要不是因為海棠是康熙的親閨女,九福晉拉著她高低吐半天的苦水。

    不過這件事吐不了苦水別的事兒上能吐得多了,她正要拉著海棠說話,她家的侍女小跑著過來,壓低聲音說:“主子,老娘娘糊涂了,鬧著要找額娘,五福晉和十一福晉哄不住,老娘娘這會又哭又鬧,非要回家。”

    九福晉在宜太妃眼里就是額娘,五福晉和十一福晉替代不了。九福晉心想怎么就倒了血霉,老娘娘三個兒媳婦,怎么就可著自己折騰,回頭就罵老九出氣!

    她只能笑著跟海棠說:“妹妹,嫂子不跟你說了。我先帶著老娘娘回去,有空來我家啊,你九哥弄了些好玩兒的,回頭一起來看啊。”

    海棠趕緊站起來送她出門,嘴里連連答應。

    過了一會,海棠看著九福晉扶著胖胖的宜太妃慢慢兒走出來,旁邊還有五福晉扶著,后面跟著十一福晉抱著個食盒,盒子里放著宜太妃的零食。海棠剛才聽侍女說因為葬禮上有小孩子,十一福晉把零食分了一些給小孩子被宜太妃看到了,就開始鬧起來,對著十一福晉不依不饒,非要找“額娘”來主持公道。

    想起從前單純漂亮又愛笑的宜妃,海棠心里不勝唏噓,就擔心自己將來也變成這個樣子,要真是這樣,一世英名就真的沒了。

    晚節不保倒不是最主要的,她擔心自己把上輩子的事說出來,要真是這樣,會不會被人當成個瘋瘋癲癲的瘋婆子?

    想到這里,她又忍不住嘆息。生命真的是既恢弘又渺小,年輕的時候能逆天改命,年紀大了就無法戰勝衰老。

    隨后她又開解自己,這是將來的事兒,那一天不知道能不能到來,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先把現在的日子過好吧。

    第707章 見宿命

    在惠妃的葬禮上,弘字輩的都來了。有差事的露個面就走,沒差事的在這里堅持到了葬禮結束。也有特殊的,不讓弘皙,雖然有差事,但是他那差事十分清閑,也就沒急著走,和幾個剛跟著出巡回來的堂兄弟說些外面的事。

    有眼睛的都看到了,隨著對外貿易帶著大筆銀子流入國內,新興的商人和老派的地主鄉紳已經分道揚鑣了。

    他們最根本的矛盾在于人口。

    做工要用人,種地也要用人。特別是朝廷廢除了各種賤籍,允許民間普通民人流通,不再把百姓限制于出生地后,民間遷徙已經成了不可逆的大勢。而地主們只能恐嚇百姓,告訴他們出去做工要被人騙,男的做苦力女的做娼妓,一輩子逃脫不了,還不如在家里種地,種地又餓不死。

    除了恐嚇還要讓他們背上各種貸,不還清是不能離開的,只要借他們的錢,子子孫孫還不完。地主們想盡辦法把百姓禁錮在土地上生生世世不能離開,讓他們祖祖輩輩地給自己種地。

    矛盾雖然沒有尖銳起來,但是民間已經有苗頭了。

    這些權貴們也看得清楚,因為他們本身就是地主,是地主的同時,他們也在商人那里賺得盆滿缽滿。所以一群人聚在一起免不了談論這件事。

    這些人的態度都是土地不愿意放棄,商業也不愿意放棄。

    這就是上層權貴的心態,既想保持舊制度,又想享受發展的紅利。

    哪怕如弘歷這樣的人,和那些讀書人鄉紳走得近,在瘋狂攫取他們的支持,心里還是覺得商業發達是有些好處的,畢竟源源不斷的白銀和各種好東西也是他喜歡的。

    弘皙聽他們說了半天,問了一個問題:“如果非要選一個,你們要選哪個?”畢竟不能把百姓劈成兩半,一半在種地一半在做工,這是不現實的。地主是不會放百姓去做工,工廠主是不會看著大量的人口在土地上精耕細作不去做工。

    大部分人說:“非要保一頭,那還是保商人吧。”說這話的是年紀小的。

    年紀大的說:“銀子再多都是虛的,正經可靠的永遠是糧食。要是沒糧食了,就是有再多錢也沒用,該餓還得餓。所以要保土地。”有這種想法的是弘皙弘歷這些人。

    在葬禮上大家爭論不下,不過最后也沒再爭論下去,畢竟是葬禮,這些話題都是閑聊的話題,不能誤了正經事兒。

    此時在圓明園的御書房里面,針對這件事也在討論。

    弘暉和弘陽的想法一樣,用金融手段控制地主。

    弘陽說:“那些劣紳不就是想用欠債綁著百姓嗎?既然如此,就讓錢莊低息甚至無息借錢給百姓,他們愿意走就走,不愿意走就留下接著種地。”

    老六阿哥問:“如果百姓還不上呢?”肯定還不上,種地的百姓除了要交皇糧國稅以外,還要再交地主的租子,剩下的這點錢還要顧著一家人吃吃喝喝,哪有余錢去交這筆欠債?

    弘陽說:“還不起就還不起,我也沒想著要從百姓手里把這筆錢給收回來。到時候欠債積累得多了,就抄了地主,肯定能抵賬。”

    老六阿哥覺得這孩子的招數玩得太邪門,話不是這么說的,事兒也不是這么辦的。

    他趕快看雍正,雍正就忍不住罵弘陽:“你個小東西無法無天,你這是坐黑莊坐得多了,又想黑吃黑!治國不是這么治的!”

    弘暉和弘陽不說話。

    老六阿哥等著雍正接著罵,但是等了半天,就這?

    老六阿哥就忍不住說:“這么做不對。老話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債是百姓借的,你也不能抄地主家啊。”

    弘陽說:“我也沒說用這個名義去抄地主家,到時候有的是理由和手段。對于朝廷來說,一進一出收支平衡賬就平了,沒什么大不了的。拿到民間去說,盤剝百姓的就是地主,他們吃飽了之后被宰殺了也不冤枉。”

    雍正搖頭,問弘暉:“你怎么看?”

    弘暉說:“陽弟的辦法兒子也贊成,這其實是最后的辦法。正常就該先治理這些地主,他們若是愿意聽朝廷的話放那些想離開的百姓離開,降低租子,不私自放貸,這都好說。如果真的不聽朝廷的勸說,執意盤剝百姓,就用陽弟的法子收拾他們。”

    雍正嘆口氣:“你們哥倆有時候辦事冒進,讓朕不放心,本來朕還想著這事兒將來交給你們兄弟去做。可是這會兒越聽越覺得你們手段激進,還是朕來做吧。”

    等弘暉和弘陽從御書房出來,弘陽就說:“舅舅他們總想好聲好氣地把事兒解決了,老話也說了‘奪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讓地主把好處吐出來,他們愿意嗎?肯定不愿意,到時候又要鬧。”

    弘暉說:“鬧一鬧有好處,哪有一上來就喊打喊殺的,這樣也太不講武德,總要先禮后兵。既然他們不愿意接受皇阿瑪等人的溫和勸說,那就別怪咱們手下無情。”

    弘陽醒了想,點了點頭,兩人也不聊這事兒了,一起從圓明園出來各回各家。

    在他們兩個走了之后,雍正跟老六阿哥說:“這件事你先拿個條陳出來,咱們再議一議。這兩個孩子到底是太年輕了,朕還是有些不放心。”

    他在山東的時候還想著要把皇位在弘暉四十歲的時候傳給他,但是這會想著弘暉還是太嫩了,需要再磨煉。

    老六阿哥應了一聲,就說:“那行,回頭弟弟弄好了給您送來,這會就先走了,今兒有回城去葬禮上轉一轉。”

    雍正想了想,就說:“去吧,不去反而不好看,等會兒朕也打發人回去替朕祭祀。”

    老六阿哥問:“祭祀完了要不要去一趟大哥那里?”

    雍正想了想,點了點頭,就說:“嗯,行。”

    等老六阿哥離開,雍正問蘇培盛:“弘暉呢?”

    蘇培盛趕緊回答:“大阿哥回家去了。”

    雍正臉色不好看:“朕這里忙得腳不沾地兒,他還有閑情逸致回家歇著!把他叫來……等等,先讓他去他大伯家一趟,替朕看望一下他大伯。”

    蘇培盛趕緊應下,看他沒別的吩咐了,這才利索的出去傳話。

    快傍晚了弘暉才來,剛進門雍正就埋怨他:“你可算來了,朕是盼星星盼月亮盼著你來給朕分憂。你倒好,一出去就是半天,怎么不吃晚飯的時候再來。”

    弘暉都不知道老阿瑪為什么突然不講理了,趕緊笑著請罪,就說:“兒子也想早點回來,可是大伯那邊兒看著不太好,今兒太醫一直忙活,兒子去的時候他還在昏迷當中,好不容易幾個太醫才把人給弄醒,兒子就陪著說了會話才回來。”

    “哦?”雍正問:“太醫是怎么說的?”

    弘暉皺眉:“太醫說大伯不太好,最遲今年年底就要給他辦大事了。”

    雍正嘆口氣,想了一會兒才說:“這也不錯了,比起你其他幾位叔叔他都算高壽。”

    弘暉點頭,又說:“今年咱們家吃白席的事兒恐怕不少,兒子聽說大姑媽和五姑媽身體也不行了。”

    雍正能說什么?這種事兒都是命啊,攔不住!他站起來,旁邊蘇培盛虛虛地伸著手扶著。雍正就說:“這些事兒要看開點兒,老的一個個去了,小的一個個出生。此消彼長,人間大道。你大伯那邊太醫說得肯定嗎?”

    弘暉點頭:“肯定,他們說大伯那邊回天乏術,主要是大伯年輕的時候愛喝酒,喝得太多肝已經不行了。用太醫的話說,這會兒都病是前幾十年惹來的,想要這二五年治療幾十年前留下的病根是萬萬治不了的。”

    雍正嘆氣:“當初他喝酒的時候圣祖都說過他,他就是不改!罷了罷了,人都是要死的什么死法無所謂。”

    他說這個話的時候只覺得頭重腳輕,心口還有點疼。就對弘暉說:“都這會兒了,朕這里也用不著你了,你明天早點來。對了,這幾天你額娘一直嘮叨著要見你,你去后面見見她。”

    弘暉應了一聲退出書房往皇后居住的杏花館去了。

    雍正在兒子退出去之后,立即捂住心口,旁邊的蘇培盛嚇得魂飛魄散,趕快扶著他,嘴里帶著哭腔說:“您這是怎么了?奴才這就叫人把大阿哥叫回來。”

    “別叫他,別叫弘暉。”

    蘇培盛只得趕緊扶著他到榻上躺著,問雍正:“奴才這就叫人去請太醫?”

    雍正吩咐:“悄悄地,別驚動別人。”

    蘇培盛趕緊到門口叫了個太監,小聲吩咐幾句之后趕緊回來。回來之后頗有些手忙腳亂,不知道先去拿急救的藥丸,還是先弄點水給雍正喝下。

    雍正看他那左右為難的樣子就說:“無妨,無妨,朕這事到時候了。”

    這話把蘇培盛嚇死了。

    “您可不能這么說啊!您這肯定是累的了,多歇息就好。”

    雍正心想:這大概是犯心疾了!

    康熙有心疾他是知道的,如今八成輪到他自己了。

    到了這時候,他不得不考慮權力過渡的問題了。

    第708章 教子侄

    弘暉到了杏花春館,這時候不太熱了,皇后正準備出門走走。

    杏花春館又叫杏花村,前面就是雍正種地的地方,是一處精舍,看上去普普通通,論總體環境不算最好,但是卻是后宮人人想住的好位置。因為這位置就守著前面的一片農田,雍正干完活直接來休息吃飯,地理位置是最好的。

    弘暉來了之后皇后有些納悶,問道:“怎么突然來了?”

    弘暉心想大概是皇父為了支開他隨意找個理由說額娘要見他,就笑著說:“這不是下午沒事兒了來給您請安嘛,最近天氣熱,您這里缺什么嗎?兒子尋摸了來孝敬您。”

    “我這什么都不缺,這么熱的天你在家里待著就行,別亂跑,小心中暑了。”

    皇后心疼兒子,對著弘暉殷殷囑咐了一會兒,又讓人去前面農田的田埂上摘了甜瓜給弘暉吃。

    弘暉看著切好的甜瓜,笑著說:“這事兒讓皇阿瑪知道了又要罵。”

    皇后想起雍正寶貝這片農田的模樣都想笑,她說:“難道他種的這些瓜還不能讓你這做兒子的吃一個?盡管吃,吃你老子的瓜他不會生氣的。”

    弘暉在皇后這里陪著說了半天話,母子兩個又一起吃了晚飯,弘暉趁著天還沒黑動身回家。他在園子里遇到了要出去的太醫院院判,弘暉就問:“今兒怎么是你進園子了?誰生病了?”

    弘暉壓根沒往雍正身上想,因為剛才他還見了雍正。他以為是年貴妃母子幾個病了,這會兒不過是隨口一問。

    院判回答說:“剛才皇上召見臣,詢問大王爺的病情。”

    弘暉也沒覺得反常,就嗯了一聲,他知道老大阿哥的病情,也沒多問,就說:“原來如此。”

    說完就上車離開了。

    雍正在御書房喝了藥,晚上也沒有挑燈批復折子,早早地睡下了。

    他心口還有些不舒服,剛才被太醫扎了幾針,現在覺得好多了。

    躺下去之后雍正睡不著,睜著兩只眼望著床帳。他這會兒腦子里面把弘暉以前做過的事說過的話星星點點全部回憶了一遍,在心里反復評估弘暉能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

    如果說他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那就是對繼承人的激進風格抱有一絲猶豫。

    他放心不下的原因就是弘暉比他還要激進。

    老話說治大國猶如烹小鮮,對火候的掌握特別重要,快不得慢不得。而弘暉一旦做事就雷厲風行,壓根不打算慢。

    想到兒子有時候和自己行事風格如出一轍,自己剛剛繼位的時候也是大刀闊斧地改革,所以這個時候他的心里就很難評論,他自己能成功,復制到弘暉身上就不一定了。

    雍正嘆口氣。

    不論放心還是不放心,眼前就這幾個兒子,扒來扒去就弘暉最合適。

    他默默想著:興也天命,亡也天命。一切都看天命吧!

    睡覺前還覺得一切都看天命,但是醒來之后覺得這大好家業萬里江山不能就這么沒了,他應該趁著自己活著的時候多教育弘暉!

    于是他一邊瞞著自己的病情,一邊把兒子提溜來干活。

    弘暉自己都吐槽:說好的讓我休息半個月呢,這才休息了兩天,甚至兩天都不到,怎么就又把我叫來了!

    他甚至覺得肯定有人進自己的讒言了!沒人進自己的讒言為什么皇父對自己的態度很奇怪?因此看幾個弟弟都帶著審視,尤其是弘歷!

    在弘暉努力干活,看幾個弟弟都像嫌犯的時候,雍正約著海棠見面,兩個一起去福海釣魚。

    福海的湖心島就是雍正的寢宮,兩人找了個涼快通風的地方,坐在小馬扎上開始釣魚。

    水邊蚊子多,雍正怕熱,自從當年他中暑之后就一直畏暑。盡管這樣,然而每年夏天衣服都是穿得板板正正,里面一層外面一層,夏天穿這么厚每年都生痱子,不過這樣穿也有好處,好處就是這時候蚊子不叮他。

    海棠的衣服是九分袖,手腕在外面露著,脖子和手腕一直被蚊子叮。

    海棠一邊等魚上鉤一邊時不時拍蚊子。

    在這個平靜的夏日午后,雍正說了些閑話就話鋒一轉,跟海棠說:“妹妹,哥哥犯病了!”

    海棠聽了忍不住皺眉,還有些納悶!

    “您犯病?犯什么病?”

    雍正回答:“自然是和汗阿瑪一樣的毛病,心悸這些。”

    說不定將來他也會和康熙一樣,病情急速惡化,緊隨而來的就是暴斃。

    他說:“要是有一天哥哥突然暴斃而亡,你要把場面穩住,再扶弘暉登上大位。”

    海棠皺眉:“四哥,何至于此。您不過是年紀大了,怎么就想到了駕崩呢。”說完就故作戲謔地說:“您這是想太多啊!怎么說你也是見過大場面、是個手掌乾坤的人,怎么也開始胡思亂想了呢?放心好了,您活八九十歲都沒問題。”

    雍正嘆口氣:“從祖宗創立基業到如今,有幾個長壽的?也就是汗阿瑪長壽一些,也沒到七十歲。朕這身體是比不過汗阿瑪的,朕自己有預感,總覺得大限將至。”

    “您就是胡思亂想,祖宗是命短,但是您也不是只有這一路祖宗啊。”

    雍正聽完之后轉頭看著海棠,心里想著:妹妹說的是什么胡話,朕怎么還會有別的祖宗?這不可能。

    要不是海棠是他親妹妹,這個時候高低都已經被拖出去打板子了,祖宗是能亂認的嗎?

    海棠說:“您別這么看著我,烏雅家啊,他家的人長壽呢。別的不說就是外祖父威武,是不是長壽?晚年是不是身體很好?”

    威武一輩子都在給康熙做外圍侍衛,他給康熙看大門看了一輩子,而且每次出行都必跟著去,隨著康熙跋山涉水不辭辛勞。

    重要的是他們這些包衣侍衛是最辛苦的那些人,每一次隨行可謂是顛沛流離吃盡了苦頭。就這樣的惡劣環境威武還活了一大把年紀呢。

    而且威武兄弟也是一把年紀了,現在也還在呢。

    從母系這方面來講,雍正有長壽的機會。

    雍正很悲觀:“你的意思朕明白,可是佟家人也長壽呀,佟額娘怎么就早早地去世了,孝康章皇后不也是早早去世了?這不絕對。”

    他這么說海棠自己都沒辦法和他再扯下去了。

    海棠只能說:“四哥,我跟說個玄學,您要相信我,畢竟我福氣大。我福氣大這事兒是公認的!”

    雍正還真的認真想了,早年大家都說海棠福氣大,就目前來看福氣真的大。

    幾年前那群老喇嘛給海棠弄了一個非凡出身的時候,說她是天上的神,他也是信了一丟丟的。

    于是他就說:“你說說看。”

    海棠就說:“我這個玄學就是相信自己,你要跟自己說‘我能長壽’,你千萬不要想著‘我死了以后怎么辦’?你要知道‘一念起天地皆知,欲行之,十方震動’。您的念頭是通靈的,您的言語是可以成讖的。所以要跟自己說‘我能長壽’,剩下的就是盡人事聽天命。灑脫一點啦四哥。”

    雍正熟讀經書,自然知道念頭就是孽障和業力。

    他就說:“先試試吧。”他沒法和普通人那樣灑脫。

    海棠說:“你就是放不下,天下有家業的人多著呢,你不就是比人家的家業大了點嗎?你看看外面那些地主和富商,哪個年老了之后像你一樣,你看看人家老了之后是怎么過日子的,你也學學。

    若說擔心子孫不肖擔心出敗家子,誰家沒有敗家子?那些世家大族汲汲營營也沒有傳承下來。古往今來這么多朝代也沒有延續到今天,所以啊,你這是自己給自己羅織了一個迷障啊!

    我說句難聽的,你駕崩之后還能管著這個朝廷嗎?管不了就坦然接受。”

    雍正沒說話。

    海棠也沒說話。

    有時候勸人是勸不動的。

    海棠接著說:“等到我一把年紀了,如果有病我就治,能治就治,治不了就拉倒。我要體體面面地離開,免得留下什么笑柄。”

    “什么笑柄?”

    “給你舉個例子,拿唐太宗李世民來說,人家英明了一輩子,但是晚年卻陷入吃丹吃死的傳言。這難道不是一個笑話嗎?還有秦始皇,那真是雄才大略了一輩子,最后死了不得下葬不說,還要和咸魚相伴,這是何等的可悲啊!不過說起來,李世民和秦始皇是不一樣的,李世民是自己找的,秦始皇是他自己死了,沒辦法做自己的主。”

    雍正就說:“朕不在乎人家怎么評論朕,活著的時候被那么多人罵都挺過來了,還怕死了之后被后人罵?笑話!朕是在乎名聲的人嗎?一輩子就這么短,想干點自己干的事兒才是讓自己痛快。朕年輕的時候畏懼皇父的權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也就過了十年舒心日子,這好日子真是過一天少一天,剛才還不覺得有什么呢?經你這么一說,朕覺得不用在乎外人怎么想,讓朕自己高興就行。”

    說到這里雍正喜笑顏開覺得一下子想通了。

    “還是妹妹你能開解哥哥,跟你聊之前還覺得身上像是背了一座大山,聊了之后通體舒坦,渾身輕松。”

    海棠:“……”

    海棠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她原本的意思不是這個意思呀。罷了罷了,只要他覺得開心,比什么都強。

    放下了的雍正就開始提地主和工廠主之間的糾葛。

    雍正說:“這不是一件小事呀,要是處理不好或許就要出亂子。所以朕不敢把這件事兒交給小孩子去做,就怕他們火急火燎地把事給辦壞了。”

    海棠問:“那么這件事兒您打算怎么做呢?”

    雍正說:“這件事,非同小可很重要。朕前一段時間問百歲這件事該怎么辦?百歲就說這事該一碗水端平。朕思來想去,覺得這辦法不錯。”

    海棠就說:“一碗水端平的前提有兩個。第一就是雙方實力均等,第一就是沒人拖后腿!

    你說他們兩家實力相同嗎?不見得啊!工廠給的錢更多,百姓更想去工廠里做工。”

    “你說得對。”

    海棠接著說:“這件事兒跟個膿包一樣,要是放著不管,將來皮膚越來越爛。若是提前管,這個膿包還沒長熟,又擠不出來,碰一下就疼。最好的辦法就是在膿包長熟之后趕快動手,千萬不能拖。所以這種事是要看時機的。而眼下并非一個好時機,甚至在將來的一三十年內都不會是一個好時機。

    最重要的是無論地主和工廠主都不能一棍子打死。茶葉和桑葉都長在土地里,就拿桑樹來說,百姓養蠶,從地主家的林子里面摘了桑葉喂給蠶,然后把絲賣給工廠,工廠又要紡織,最后才會出口。

    這一連串兒連在一起是一條繩,少任何一方都不成。這個時候不是要將他們雙方弄成不死不休的關系,要將他們弄成合作關系,要讓他們賺錢的時候把百姓也給顧上。朝廷該做的事情除了稅收,就是要保證百姓們能拿到錢,不受盤剝,大家太太平平地過日子。

    聽您的口氣,似乎這兩家的關系劍拔弩張,已經成了不死不休的關系了?也不知道誰給您的錯覺,咱們是不能下場的,貴人語遲,不能早早地表露自己的態度。

    罷了,我做妹妹的說這些有點多了。”

    都是在同一個環境里長大的,海棠說這些雍正都懂,然而雍正的脾氣就是有事兒自己擼著袖子上去干了。

    雍正倒也沒生氣妹妹這話,想了想就和海棠說:“這種事還是要跟你商量啊!朕之所以覺得下面劍拔弩張,全是被這幾個小東西給帶的。并非朕在你面前把鍋甩給這幾個小東西,可見這幾個小東西已經分好門派,開始黨同伐異了,都想把朕當槍使。朕這幾日就敲打他們,你不用管。”

    雍正心想:你們老子當年也是在兄弟們中生生廝殺出一條血路的人。如今你們反而想要左右你老子的想法,反了天了!

    當天晚上雍正就召見兒子們和侄兒們,就因為這些人進門的時候嬉皮笑臉,雍正讓人把他們拖出去各打一十大板!

    打完之后又讓侍衛把這些人拖到面前挨個數落,雍正也不是那藏著掖著的人,就罵他們挑動新舊對立。

    這里面著重罵了弘暉和弘歷,指著兩個人的鼻子說:“一個在新派做先鋒,一個在老派當健將,你們可真是一對好兄弟。就你們那點花花心思打量著朕不知道呢,不就是惦記朕屁股下面這把龍椅嗎?你們知道朕是怎么做上這個皇帝的嗎?今天不妨告訴你們,朕雖然和兄弟們爭,然而一心為公,所以你們瑪法說朕人品貴重。

    你們想爭也行,朕不反對你們爭,但是你們不該拿著咱們家的江山打擂臺,再讓朕知道你們為了外邊那群奴才那群刁民的前途利益置咱們家的江山前途于不顧,朕打斷你們的腿,把你們扔進宗人府,等著圈禁一輩子吧!

    滾!!”

    一群人趕緊捂著屁股艱難地爬起來預備著離開。

    可偏偏雍正看著他們出門了,又說了一句:“回來。”

    一群人又捂著屁股拖著腿趕緊回來重新趴下去跪好。

    雍正說:“別以為朕打了你們一頓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打你們也僅僅是警告你們罷了。若是再讓這朕知道你們還有小動作,把朕的話當成耳邊風置若罔聞,朕是真會把你們扔進宗人府的。”

    說完揮揮手。

    一群人爬起來趕緊走,走了好遠,弘晝忍不住一嗓子嚎了出來:“阿瑪誒,他們怎么樣兒子不知道,兒子是一點都沒參與啊。”

    弘時也說:“別嚎了,哥哥不也是跟著挨打了嗎?”

    弘杲更覺得冤:“我連發生什么事都不知道,什么新派?什么老派?我都不知道的事,也跟著你們被打了一頓。”更冤枉啊!

    十三阿哥的嫡長子和弘昐因為身體不好,壓根就沒有叫他們來,所以這兩人壓根沒挨打。但是十三阿哥的其他兒子都被一起打了一頓,不過這哥幾個都沒有嚷嚷,他們更冤,卻是捂著屁股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說句不好聽的,并非所有人都有資格跑過去被皇帝打一頓教訓一番,能挨打能被罵,證明皇帝是想管教的。所以盡管他們阿瑪去世了,他們進入中樞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這里面弘暉弘陽弘歷都沒喊,這三人挨打一點都不虧。

    弘陽被太監和侍衛從車上架著下來,進了前院就被太監用簡易擔架抬后院去了。

    扎拉豐阿跑到后院門口看他,就問:“挨打得嚴重不嚴重?好好的怎么就挨教訓了呢?”

    弘陽回答:“我們兄弟都挨打了,六舅舅和十三舅舅家的兄弟們一個不少,都挨了一十棍,您放心,落到身上的就五棍,也就是最后兩棍打得疼。”

    這些都是爺,慎刑司的人也不敢下狠手,前面十幾下意思意思,后面才是真打,也就是最后兩下疼,屁股腫得一指多高,消腫下去就沒事了。

    扎拉豐阿在御前混了多年,知道里面的門道,就讓太監把弘陽的褲子扒開一點,看了看,讓抬走了。

    晚上海棠剛回家,扎拉豐阿就趕緊報信:“格格,兒子被打了。”他等了半天才把海棠等回來,對于他來說,兒子被打是大事兒,不得不第一時間和海棠說。

    這事海棠早就聽說了。

    “打就打了,不用著急,這是他們命里有此一劫,你別著急上火。”

    雖然這么說,海棠還是親自到兒子的院子里面去看了看。畢竟這兒子自從脫離了娘胎,長到這么大除了海棠沒人動彈他一指頭,如今被打了一頓,這也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月娥親自引著公婆進門,他們夫妻各有院子,平日里弘陽在月娥的院子里起居,但是也偶爾回自己的院子里和侍妾住幾天,他現在就安置在自己的院子里。

    月娥在門口說:“剛才回來的時候一個勁兒嚷嚷疼,這會兒抹了藥安靜了不少。”

    海棠和扎拉豐阿在床邊坐下。

    海棠說:“這是活該呀!改不改呀?”

    弘陽說:“這種事無所謂對錯,怎么會有改不改的說法?”

    扎拉豐阿忍不住跟海棠說:“他嘴還硬著呢。”

    海棠對扎拉豐阿說,也是對自己說:“他早不是小孩子了,早幾年都已經長成大人了,怎么做那是他自己說了算,你我不用管,讓他出去撲騰才是。養個兒子又不是養了一盆花,哪能天天看著賞心悅目,必然要做幾件違背你我意愿的事,要不然他就是個提線木偶。”

    孩子大了,有些事攔不住,就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第709章 各盤算

    扎拉豐阿就說:“話是這樣說,這次他挨打。奴才和格格還能坐在這里跟他說話,只怕日后就要去宗人府隔著柵欄和他說話了。”俗稱探監。

    海棠就說:“有些事兒不是你我能勸得動的,別說去宗人府,回頭就是去菜市口,你我也別哭哭啼啼的。向來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可沒聽說過種瓜得豆的。他種什么因就得什么果,他日后若是不能給你我送終那也是你我命中注定的。”

    弘陽聽了忍不住要爬起來,可是因為臀部腫脹,剛一爬起來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能接著趴著。

    弘陽沒好氣地說:“兒子就是挨了一回打,怎么在您二老嘴里已經要押送菜市口斬首了!”

    扎拉豐阿說:“你看看你辦的事兒!我都不惜說你。”

    “那您就別說,兒子就是真有那一日,也就是一根白凌一杯毒酒的事兒,就不會淪落到押送菜市口。”

    扎拉豐阿氣得想打他。

    海棠就對扎拉豐阿說:“走吧,留他在這里養傷。”

    說著站起來就走,扎拉豐阿只能跟上。弘陽對媳婦說:“月娥,你送送額娘和阿瑪。”

    出門的時候月娥還替丈夫說話:“額娘,您和阿瑪別生氣,他就是嘴上犟,心里明白著呢。如今家里面一大家子人,該怎么辦他知道分寸。”

    海棠就說:“他是我兒子,他肚子里面有幾根腸子我能不知道?你別說了,你好好歇著吧,他的事兒讓他自己吃苦去,你照顧好自己和幾個孩子才是要緊的。”

    海棠說完就和扎拉豐阿出門了,兩人晚上走回去,路上海棠跟侍女說:“從我庫房里撿些珠寶玉飾給福晉送去,別的也別多說,就說天氣熱,這些珠寶讓她換著戴吧。”

    扎拉豐阿知道這是讓兒媳婦對弘陽更上心一些。

    海棠這么做,除了讓兒媳婦對兒子上心,也是安撫扎拉豐阿,告訴他自己對兒子很在乎,要不然他容易多想。

    到了這個年紀,兒女不用指望,老伴反而成了更親近的人。

    這時候跑出去玩耍的安康回來了,這丫頭頗有當年海棠的風采,那就是無論去哪里都鬧出大動靜,回家的時候也是,恨不得讓樹上的知了猴都知道她回來了。

    黑暗里這丫頭的嚷嚷聲遠遠傳來:“用什么燈籠?自己家的路還能走錯嗎?”

    扎拉豐阿當時就有一種喜上眉梢的表情,高興地喊:“安康,這里來。”

    然后就是一陣跑步的聲音,似乎是眨眼之間,小姑娘就跑來了。

    扎拉豐阿說:“你阿瑪今兒在園子里……”

    安康立即插話:“挨揍了,腫著屁股瘸著腿回家的!我知道,今兒我和幾個姐妹在大伯家跟著嘉樂姐一起畫畫,就看見我大伯扶著腰呲牙咧嘴地回家。”

    她甚至還學了一下弘暉走路的姿態,那模樣很像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

    扎拉豐阿看她這不淑女的模樣就怕海棠生氣,立即拉著她開始問:“那什么……你弟弟怎么還不回來?”

    安康納悶:“我弟弟不是被留在園子里陪著舅爺一塊兒用晚膳嗎?沒跟您說嗎?”

    “說了說了,這不是剛才沒想起來嗎。吃飯了沒有?餓不餓?”安康說:“在大伯家吃了一點兒,不過還能再吃。您二位先回去,我去瞧瞧我阿瑪和額娘,瞧完之后咱們一起吃,等著我啊,等我一起吃晚飯。”

    說著跑著離開了。

    扎拉豐阿著急地喊:“你走慢點兒,別磕著你了。”喊完和海棠說:“這半夜三更各處黑洞洞的。她跑那么快萬一絆倒了怎么辦?要不然咱們帶孩子搬到后面園子里住?”

    他說的后面園子就是瑩瑩的園子,相比較而言,那邊比較小,所以晚上各處都能掛燈。

    扎拉豐阿感慨:“人家羨慕咱們家園子大,豈不知到晚上大有大的難處。”

    海棠忍不住看他:“你這話也就是讓我聽見了,但凡讓別人聽見別人就想在心里面抽你幾巴掌。還以為你這是故意顯擺呢!”

    扎拉豐阿笑起來。

    同一時間弘歷家里,妻妾都圍著他轉。

    富察氏一身簡樸,渾身上下沒一件飾品,穿著一件半舊的家常衣服,把手里的藥膏遞給了身邊的侍女。

    一旁打扮精致的高氏趕緊給弘歷把薄紗被子蓋上,旁邊站著的一群侍妾們這時候才大聲喘氣。

    富察氏說:“太醫說了,讓您最近一段日子就趴著養傷。有些東西不能吃,要忌口,都已經對著廚房吩咐過了。”

    說著跟一個侍妾說:“去端一杯水來喂給爺,這都過去半天了,也該讓爺潤潤嗓子了。”

    高氏兩眼含淚:“爺,您是怎么就遭了這哈屮難?妾這心里快難受得喘不過氣了。”

    屋子里一群侍妾的表情都很精彩,心想:怪不得人家得寵呢,就這話說出來怪羞人的,一般人還真說不出來。

    富察氏表情沒什么變化,當沒聽到,看著一個侍妾捧著杯子給弘歷喂水。

    弘歷喝完水就安撫高氏:“這也是天外來禍,也不單單是爺一個人受罪,這些兄弟們都挨了打。”

    高氏說:“您這必然是受了連累,這幾日妾去佛前頂禮膜拜,要為您求個平安。對了,妾聽說小手指上戴戒指能防小人,妾找人給您做一枚小戒指,在佛前供奉一陣子,也能助您別再遭小人之難。”

    弘歷和她兩人又肉麻地說了幾句。

    等高氏不說話了,富察氏問弘歷:“要讓孩子們進來嗎?”

    弘歷立即說:“不用了,讓他們歇著吧,爺這幾日靜心養傷,孩子你看好了,別讓他們來打擾爺,也免得被爺這樣子嚇壞了。”

    富察氏就知道他不想管孩子,就說:“好,不如這會我們侍奉您進膳吧?”

    弘歷點頭。

    園子里雍正看著幾個小孩子出去了,跟蘇培盛說:“這會兒天都黑了,加派一些人手送他們回去。跟這些人說路上慢點兒,務必安全送到。”

    蘇培盛應了一聲出去安排,雍正對門口站著的一個太監說:“小李子,你來。”

    這太監小跑著到了雍正跟前,躬身:“皇上有什么吩咐?”

    雍正問:“他們都是怎么回去的?都傷得怎么樣?”

    這太監回話:“各位爺都是被抬回去的,只有大阿哥是自己下車走回去的。太醫院說各位爺的傷都差不多,慎刑司那邊下手的力道都一樣,都是外面看著嚇人,實際上就是些皮外傷。”

    雍正點頭。

    他一直知道弘暉身體好,沒想到是真好。

    隨后又覺得這孩子不會裝,人家都是被抬回去的,你也被抬回去啊!要是表現得不嚴重,豈不是又要令人多想。

    他又想到自己,他京城跟群臣說:“朕就是這樣的漢子!”不會裝,不會同流合污,不會那些蠅營狗茍的伎倆!

    瞬間覺得弘暉和他簡直是如出一轍!

    他很滿意,覺得弘暉對父親和家人是很真誠的。

    盡管心里高興,還是要繃住,不能讓這小子知道!

    自從這些阿哥們挨打之后,京城又興起了一波送禮熱度。還有不少人串門來看望。

    桂枝作為親姨媽,就來看望弘陽。

    從弘陽的院子里出來,桂枝就和海棠去亭子里坐著說話。

    桂枝說:“這兩天我跟趕場似的,看了一個又一個。沒法子,都是親骨肉,都趴在床上叫喚。我問他們‘這是怎么挨了一頓打?不能不明不白的沒一個原因呀。’這群孩子都說不知道。我哄了弘杲好一陣子,他才說是因為弘暉和弘歷才挨打,大家被牽連了。”

    海棠聽完看了她一眼,這要不是因為兩人的親姐妹,對桂枝的特長和愛好知之甚詳,海棠這會兒就被她給套話了。

    海棠把杯子放下:“你也別來問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海棠把這話說完,又小聲地問:“你都親自走訪了這么多家了,難道還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么事兒?”

    桂枝看看周圍,剛才姐妹兩個就讓侍奉的人都去別處休息了,這亭子又建在高處,四面都能看得到,屬于比較保密的場合。再加上園子里樹木眾多,各處鳥鳴蟬唱,這種氛圍里面就顯得很輕松。

    她把杯子端起來:“剛還說不愿意跟我說呢,你最后這句話是不是想給我透底?

    我就說說我知道的,咱們互相印證一下。

    是四哥發現弘暉和弘歷打擂臺了,想在事情變得不可收拾之前讓他們罷手。”

    海棠說:“我說句不客氣的話,這點事兒連我們家安康都看出來了。你拿這個答案來敷衍我就顯得小瞧我了。”

    “我還沒說完呢,我還知道弘歷和弘皙聯手了,在中間牽線搭橋的就是十二哥。弘歷和弘皙一在明一在暗,兩人配合得很好。看著兩人普普通通,實際上已經網羅了不少人了。”

    “哦”海棠對這個說法感興趣:“我雖然知道弘歷有些勢力,卻不知道他們兩個聯手了。”

    “這有什么可奇怪的,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又不是一個阿瑪的孩子,怎么可能成為攻守同盟。想當初咱們年輕那會兒,保泰哥哥是真心幫著八哥的,那是因為大家自小就一起長大,伯王和汗阿瑪的關系又好。

    四哥和二哥中間有很多齷齪,也就是后來四哥繼承了大位二哥才顯得平易近人了一些,早先他們兩個不對付了大半輩子。弘歷那孩子聰明自負又眼高于頂,弘皙陰毒又對四哥的孩子心懷惡意,兩人在一起壓根不會生死與共,現在是一起對付弘暉先擰成一股繩。”

    說到這里,桂枝接著說:“就等著看他們的結局吧。”

    海棠又問:“他們兩個聯手的事兒你跟四哥說了嗎?”

    桂枝點頭:“說了。”

    說了也不會引起重視,畢竟結盟結交這些事情在皇帝看來又不會有什么實際危害。

    所以抓賊要拿住臟物,沒有贓物怎么能證明他是個賊呢!

    第710章 逢打擊

    桂枝手里有一堆弘歷的把柄,但是這些事兒放在雍正那里不算事兒,不能一下子摁死他。與其這樣,還不如隱忍不發,要不然就容易落下一個長舌婦的印象。

    就如海棠避免自己成為一個油膩中年人一樣,告誡自己盡可能地少說教,桂枝也避免讓自己成為小輩們眼里的愛告狀姑姑,所以桂枝的嘴非常嚴,并且不會經常在雍正跟前說這些孩子的小話,有時候還盡量維護他們。所以桂枝在小輩們跟前印象特別好。

    聰明人不需要說太多,姐妹兩個三言兩語把事情說完了,接下來就是聊一些家里的小事兒。

    桂枝要操心的就是小兒子的婚禮和大女兒英兒的第二胎。

    她對女婿唯一不滿的地方就在于體弱,福彭前幾日在肩上扛著他兒子出去玩兒,結果中暑了,人在家里躺了好幾天,這期間發燒咳嗽一樣沒少。她還舒祿可去看望了兩回。

    桂枝平時不說什么,現在就姐妹兩個,免不了嘮叨幾句:“這孩子的身體也太差了,你不知道,我們第一次去看他的時候那臉白得跟張紙似的,英兒他阿瑪出門上了車就跟我說‘女婿這模樣不會一命嗚呼吧?’讓我逮著他瞪了好一會兒。不管是從平王這一脈還是曹家這一脈,都是體弱多病,平王福晉的兄弟就早早去世,留下個遺腹子……”

    海棠瞬間來精神了:“說起這個遺腹子,他出來考科舉了嗎?”海棠還惦記著《紅樓夢》這本書呢。也不知道曹雪芹還能不能寫出這本皇皇巨著。

    桂枝哪里知道海棠的心思,就說:“這倒沒留意。不過以前這孩子幾乎是在王府長大,平王福晉對這個侄兒掏心掏肺,說起來這孩子年紀也不小了,現在十七八歲了,也快娶媳婦了。”

    “哦。”

    桂枝接著說:“姐姐問他出來科舉了沒有?我覺著科舉不了。”

    海棠追問:“怎么說?”

    “我聽英兒講,這孩子有些淘氣,最討厭八股文章,對四書五經嗤之以鼻,很反感科舉。平日里在王府看的都是一些雜書,就這性情,指望他出來科舉有些難,似乎人家要上新學。”

    海棠聽了忍不住嘆息:看著紅樓夢這本好書沒戲了!

    不過她內心又相信紅樓夢是一部隱晦的明史,如果真的是這樣,這本書早就出世了,只不過大家不知道罷了,她覺得自己有見到紅樓夢全本的那天。

    總之,在等待萬年深坑《紅樓夢》這方面海棠從來沒有氣餒。

    在她們說話的時候,外面的一個小太監跑著來找桂枝。

    桂枝看到他就和海棠說:“姐姐,你先坐一會兒,我出去一下。”

    海棠應了一聲,桂枝站起來,因為桂枝穿著很高的花盆底,這個小太監趕緊上前扶著桂枝下了臺階,兩人向外又走了幾步,這距離就是正常說話海棠都難聽清。

    海棠看桂枝走遠也沒放在心上,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邊喝一邊揉了揉胃部。中午明明吃的蔬菜,怎么有種不消化的感覺?

    這時候桂枝那邊啊了一聲。

    海棠忍不住去看,就看到桂枝的身體搖晃了兩下,那小太監趕快扶著她。

    海棠立即站起來走到了亭子邊,桂枝揮退了這個太監,提著袍子的邊,急匆匆地走了幾步上臺階。

    海棠發現她的臉色不好看。

    “怎么了?”

    “出事兒了,剛得到的消息,年貴妃生的福惠沒了。”

    “啊!”雖然海棠和他見面不多,但是畢竟福惠是她的侄兒,而且也養了這些年了,怎么說也快成一個大小伙子了,這個時候去世確實是讓人覺得惋惜。

    桂枝說:“這還不是要緊的,要緊的是四哥暈過去了。”

    “啊!!”海棠立即決定進園子:“你現在要去哪兒?在我們家待著還是要回你家去?再或者咱們倆一塊兒進園子?”

    桂枝就說:“要不然咱們就以拜見額娘的名義先進園子……”

    桂枝的話沒說完,外面海棠家的太監跑來:“主子,主子,園子里傳您進去見駕。”

    海棠心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在雍正的安排里,他一旦出事兒,海棠和老六阿哥要立即趕到圓明園或者是宮里主持大事,這有一整套應對方案,桂枝進去要接著看望太后的名義,海棠在這個時候則是有權力直接進園子,所以她立即帶著桂枝進去。

    桂枝去陪著老額娘,海棠被引著直接去了雍正的寢宮九州清晏。

    一路上就能感覺出園子里面氣氛凝重,此時進了九州清晏,幾位大臣在一邊說話。雍正暈倒的時候這幾個人正在匯報,所以就跟著侍衛和太監一起送雍正回寢宮。

    太醫院的太醫已經到了,院判出門的時候和海棠走了個碰頭,趕緊低頭請安。

    海棠問:“現在找到病因了嗎?你們打算怎么辦?皇上什么時候能醒來?”

    這位院判說:“皇上乃是急火攻心,臣等用了針灸和急救丸藥,最遲兩個時辰之內必醒。”

    海棠聽他說得這么篤定就知道這病情不算是太嚴重,點點頭進了屋子里。

    此時秀麗就在一邊站著,看到海棠進來,就過來請安,小聲說:“皇阿瑪被福惠弟弟夭折的事兒給驚著了。”

    這一句話說完,海棠還沒有接腔,外面老六阿哥進來了。

    老六阿哥剛進來,后面還跟著一瘸一拐的弘暉。幾個人面面相覷,都沒有說話,默默地等著。

    其他人來得也很快,弘陽也跟著一起來了,屋子內外站滿了宗親和大臣們,大家都默默無聲,等著最終結果。

    因為剛被打了一頓,很多人沒辦法坐下,都站著等。哪怕是站著,大家的表情和狀態也不一樣。

    弘晝伸著脖子不停地看,恨不得把脖子拉長,把腦袋伸到床上看看他阿瑪到底怎么了。他心里想著:阿瑪誒,您可不能有什么三長兩短啊!你老人家活著的時候兒子才身份尊貴,您老人家要是駕鶴西去了,兒子不就成了明日黃花。

    他甚至還在想:你還沒給兒子封個爵位呢!可千萬不能有事兒!

    弘昐和弘時差不多也是這心態,弘昐考慮得多了,他有種預感,要是阿瑪不在了,必然要經歷一番波折。

    至于是什么波折,不知道,不好說,但是絕對是大事!

    弘昐深呼吸一口氣,尚且能做到面色自然,然而旁邊的弘時就做不到了,他的眼角向左瞥到了弘暉,向右瞥到了弘歷,心里不停祈禱菩薩保佑皇阿瑪。

    至于其他大臣們也是各懷心事。就有人問:“要不把太后她老人家請來?”

    十四立即做出反應:“皇上這是暈過去了,又不是要駕崩了,勞動她老人家干嗎?”老太太來了只會哭哭啼啼,反而讓場面更亂。

    他這話的意思或許沒錯,但是這話不是這么說的。

    老六阿哥面色難看地說了一聲:“老十四!會不會說話!”聽聽這是說的什么話?這個時候能提駕崩嗎?萬一這弟弟的嗓門大,讓外邊聽見了,外面有了別的應對到時候又是是非!

    十四把嘴閉上,老六阿哥這時候想罵他幾句又覺得場合不對,氣得差點背過去。心想:這小子怎么每次在關鍵時刻惹事!

    這時候雍正的手指動了一下,距離比較近的海棠發現了,立即叫了幾聲:“四哥,四哥!太醫呢,太醫來看看。”

    旁邊等候的太醫趕緊過來診治。

    太醫在雍正的頭上又扎了一針,雍正這才醒了。

    海棠叫了一聲:“四哥?”

    雍正看看海棠和老六阿哥,再看看弘暉和其他幾個兒子,弘陽這時候把腦袋擠進來看雍正,看雍正醒來了才松口氣。

    雍正把眼前這些人看了一遍,叫弘暉:“弘暉……”

    弘暉趕緊跪在腳踏上握著雍正的手。

    雍正想起身,但是起不來,他拉著弘暉的手問:“你兄弟福惠……”

    弘暉的嘴角動了幾下,握著雍正的手低下頭去。

    雍正明白福惠是真的沒了。他的眼角掉出淚來,跟弘暉說:“你背著朕,咱們去看看你兄弟。”

    弘暉點點頭,問太醫:“能請皇上去嗎?”

    太醫想說不行,畢竟病人剛醒,還是要靜養為上。但是這病人太特殊,他遇到的事兒也特殊,太醫低著頭不敢說話。

    雍正已經掙扎著要起來。

    海棠和老六阿哥對視一眼,海棠說:“去吧,不破不立,不讓你阿瑪看你兄弟一眼他不放心。”

    老六阿哥上去扶著雍正坐起來。

    弘暉轉身背著雍正出門去了,弘陽想都沒想,瘸著腿跟著一起出門,也顧不得自己屁股疼,扶著雍正讓他在弘暉背上趴好。其他皇子也一起跟著出去,弘杲想了想,對著弘暾看了一眼,兩人出門去了,弘昌他們趕緊跟上。

    十四也想去,被老六阿哥一把拽回來。

    老六阿哥心想:你去合適嗎?年貴妃那是后宮女眷,侄兒們過去沒事兒,你個做小叔子的能悶頭往小嫂子院子里去嗎?

    海棠讓大臣們散了,宗親們從雍正的寢宮轉移到了圓明園官員歇息的地方。

    幾個鐵帽子王坐在一起,都說福惠去世這是緣分到頭了,那孩子天天病歪歪的,早晚有這一天。

    海棠只能嘆氣!

    本來雍正的心臟有點問題,現在又有了這樣的打擊,還不知道將來會怎么樣呢?

    此時弘暉背著雍正快速到了年貴妃寢宮,把后面的一眾菜雞甩得遠遠的。

    秀椿哭著扶雍正進門,雍正走到福惠的床前哭得滿臉淚水,而年貴妃早就哭得死去活來,這一對做父母的此時互相攙扶著大哭不止。

    這時候弘昐他們到了,弘暉就在院子里站著,弘昐問他:“大哥,里面怎么樣了?”

    弘暉說:“哭著呢,聽說給福惠換過衣服了,天氣熱,過了這兩三天就送出去。”這種天氣不會停靈太久。

    弘昐嘆口氣,弘昀去世的時候他也哭得死去活來,此時只能深呼吸。

    屋子里年貴妃哭著跟雍正說:“養了他這么久,年年大病一場,年年都能挺過去,怎么今年就挺不過去。這是要了我的命啊!”

    雍正本人感情豐沛,就說:“豈止是要了你的命,這也是要了朕的命啊!”

    兩人抱頭痛哭。

    外面的人聽著,有人心里就不是滋味。弘晝想說幾句阿瑪偏心,想想這場合也不合適,也就沒說話。

    弘歷面無表情,弘時和弘昐一樣不斷嘆氣。

    弘暉心里則是七上八下,他這是察覺到阿瑪老了。因為天天在一起生活,以前不覺得他老了,突然有一天,有一件事發生了,讓人覺得至親真的老了。

    弘暉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他總覺得這件事對皇父的打擊太大。

    看來需要和皇父聊一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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