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1章 小心思
雍正和年貴妃哭了很久,最后被秀椿帶著弟弟給勸住了。年貴妃死活不去休息,要守著福惠,而雍正只覺得眼前陣陣發(fā)黑,胸悶得快受不了了,被秀椿扶著出阿里透透氣。
院子里等著的這群人瞬間圍了上去,雍正坐在了陰涼里,整個人窩在椅子中,顯得很痛苦。
弘暉和弘昀一左一右靠著他的椅子坐著。
弘昐說:“阿瑪,別難受了,事已至此沒別的辦法,讓他無牽無掛地走吧。”
弘暉也說:“您也別難受,咱們找人做法會,安排大師誦經,求神佛菩薩保佑他。而且他不過是下去侍奉祖宗了,下面家里有人,您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這話就是安慰人的,但是對這會的雍正來說,他是真的盼著有來生,就是沒有來生大家也會在地下相見。想到還能有在地下相見的這一日,他倒也沒那么悲傷了。
雍正就點點頭:“你說得對,就按照你說的安排吧。”
弘暉領命,這種事情不需要弘暉親自出馬,自有下面人去辦理妥當。
大家都靜悄悄地陪著雍正,然而他還是很難受。陪了半天,外面通傳烏雅氏來了,雍正這才起來。
烏雅氏不是自己來的,她后面跟著幾位太妃,還有皇后和雍正后宮的一些妃嬪,加上在一邊扶著烏雅氏的桂枝,一群女眷們都換了素服,面色哀傷哭哭啼啼地來了。
烏雅氏看雍正哭得眼睛都腫了,嘆口氣說:“罷了,你也別難受,是他和咱們緣分淺。”
雍正想攙扶著老額娘進去看看,但是他自己都要人攙扶,抹著眼淚跟著進屋了。
他們進去后,站累的眾人都活動一下腿,有些人靠著欄桿休息一會。
弘陽就慢慢地走動幾步,找了根柱子抱著,減輕腰部和腿的壓力。他的屁股還有些腫,剛才跟著一路狂奔,現在覺得兩條大腿加上臀部都是火辣辣地疼。和他有一樣感覺的人很多,都吸著氣找地方放松。
如果說雍正感情豐沛,那么弘歷情感缺失。他不覺得死了個兄弟令人難過,甚至有些無感。他真的理解不了雍正哭什么?怎么一個老爺們哭哭啼啼的,哪怕是親兒子死了,也不能眼淚流得跟小溪一樣啊!
所以他也不勸,就怕自己摸不準皇父的毛病,萬一勸得不合時宜豈不是要挨罵!
這時候弘暉身邊站了幾個人,分別是弘昐弘晝弘杲和十三阿哥的嫡長子弘暾。
幾個人在商量福惠的后事,商量這件事是放在園子里辦還是送宮里辦。在不同的地方辦理要有不同的應對方案。
弘晝問:“這會要派人跟年家說一聲嗎?”
弘暉點頭:“該說一聲的,派人去吧,讓他們準備好來哭喪。”
弘晝又問:“福惠沒兒子,別說兒子,他半大不小,連個子嗣都沒有,誰做喪主?”
弘暉想了一下:“讓皇阿瑪拿主意吧,先讓下面的小輩來穿孝。”
弘昐就說:“下面小的有些太小。”他夫妻兩個剛從弘時家里抱養(yǎng)了個男孩,叫永珀,現在還是個吃奶的娃娃,這么小沒法來哭靈。
弘暉就說:“讓大的來,小的就不用來了。”來了也沒用啊。
弘晝就說:“那弟弟出去安排了。”弘暉點點頭。
弘晝路過抱著柱子放松的弘陽,看這個哥哥抱著柱子就很可笑,于是嘿嘿一笑,伸手往弘陽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弘陽差點叫起來,他恨恨地對弘晝說:“你小子等著!”
弘晝淘氣完了還要裝作悲傷的樣子耷拉著腦袋出去了。
此時葬禮開始操辦,屋子的作為祖母的烏雅氏看著躺在床上的福惠也哭了起來,扶著烏雅氏的桂枝也跟著掉淚。
烏雅氏了一會,在秀椿和皇后等人的勸說下擦了擦眼淚,跟瘦得快脫形的年貴妃說:“你難受我是知道,可是你也不能光哭福惠啊,你還有別的孩子要照顧。你看看秀椿,再看看福沛,他們也要你照顧啊!”
年貴妃放聲大哭,哭得嗓子都嘶啞了。
如果說她兒子是被人害了,她這會還有個念頭要和人拼命給兒子報仇,可是她兒子是病死的,從出生到現在吃穿用度都是她自己親自過問,母子幾個沒人克扣,也沒人給她下絆子,就這樣還留不住兒子的命,其他孩子也個個病歪歪的,她生出惶恐來,覺得剩下的兒子也留不住了。
年貴妃拉著烏雅氏的手說:“臣妾自從進府中侍奉我們爺,皇后娘娘和各位姐妹都待臣妾好。在府中日子短暫,到了宮里園子里,臣妾帶著這幾個孩子處處拔尖,在這園子里換了好幾處地方住著,要了瓜又要棗,想盡辦法絞盡腦汁都留不住福惠的命,臣妾求您,您把福沛帶去暢春園教養(yǎng)吧,求您了。”說完開始磕頭。
烏雅氏趕緊看雍正。
雍正已經蹲下去扶著年貴妃的肩膀說:“何至于此,你照顧他是最精心的,交給額娘你放心嗎?”
年貴妃挨著他說:“妾就是再精心也沒用,或許是妾克了這幾個孩子。各種法子都用了,他們把藥當飯吃,還是這個樣子,太后是有福氣的人,還養(yǎng)育過您和幾位爺,妾只能求太后庇護他們了。”
兩人這么旁若無人地說話,讓滿屋子的嬪妃們都很無語。
桂枝想說老太太一把年紀了,還要給你們照顧兒子嗎?不過這場合這身份她還沒法說。
雍正很心動,看向烏雅氏。
烏雅氏說:“年氏這是大悲之下才說這話,她這時候痛苦至極,說的話不能全聽。然而眼下秀椿姐弟也不適合再住下去了,這樣吧,我先帶著他們住幾日,等這事兒辦完了再議吧。”
雍正立即點頭:“年氏這會也照顧不了孩子了,您受累,幫著照看幾日。”
烏雅氏走的時候帶走了一群女眷,也把福沛帶走了。
葬禮也開始了。
雍正只覺得心口疼,要回去躺一會,他就跟繡椿說:“朕難受,先回去了,你照顧好你額娘。”
秀椿送他出門,門口最近的是弘陽,看到雍正小碎步跑來問:“舅舅,要回去了嗎?”
雍正點頭。
弘陽說:“我送您回去吧。”
雍正就伸手讓弘陽扶著,雍正上車的時候,弘陽也跟著上車,動作就很笨拙。車外的弘歷推了弘陽一把,也跟著上車了。
雍正沒說,弘陽也就沒說話,大家一起回到了雍正的寢宮。
雍正跟他們說:“朕要躺一會,你們回去吧。”
弘陽看著舅舅躺下,把他的鞋子擺好,又拉著一條薄毯子蓋在了雍正的肚子上。小聲說:“您躺會兒吧,我回去把我們家的孩子接過來穿孝。”
雍正在床上做出點頭的動作,揮了揮手,弘陽就捂著屁股出去了。
弘歷沒走,雍正這會想見太醫(yī)問問自己的病情,看他不走就問:“你怎么還留著?”
弘歷說:“您今日如此悲傷,兒子若是走了,您豈不是連個排解郁悶的人都沒有了。兒子要留下來陪您。”
雍正閉上眼揮手讓他走:“朕睡會兒,朕沒事兒,你走吧。朕知道你的孝心,你要是讓朕放心,你就去看著點你兄弟的葬禮,朕能更放心。”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再留下來也沒什么意義,弘歷應了一聲退下了。
蘇培盛剛下就吩咐叫太醫(yī)院的原判,連理由都是:皇上要問太醫(yī)小阿哥的脈案。
所以蘇培盛也希望弘歷早點離開,親自把人送走。
蘇培盛送弘歷到了橋邊,弘歷要上橋的時候像是突然想起來:“蘇公公,回頭您讓太醫(yī)院給弘陽哥哥送些好藥膏,他的棒傷似乎還沒好,剛才弘晝路過他,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疼的他當時差點叫出來,那模樣看著都挺疼的。”
蘇培盛心里頓了一下,立即彎腰賠笑說:“是,您的吩咐奴才記住了。”
弘歷說完就帶著人離開,就在橋上看到太醫(yī)院的原判帶著一個小童背著藥箱小跑往寢宮去。
他就問:“院判怎么跑這么快?”
他身邊的太監(jiān)回答:“皇上召見他自然要跑快點兒,而且皇上心情也不好,加上今日的喪事,他們太醫(yī)院不給個說法是說不過去的。”
弘歷聰慧,他眼睛瞬間瞇了起來。
他在心里說:不對,不對!
這是皇阿瑪病了,病得很嚴重,院判這不是去匯報,這是去救人!
自家有什么遺傳病弘歷多少知道一點,當初康熙去世的時候,他年紀不大不小已經記事了。當時都說圣祖爺那是暴斃而亡,面對著幾位叔伯的爭論,他多少也聽說過一些圣祖爺的病情。
此時再看這院判小跑著帶藥箱去,他就知道皇父命不久矣,他判斷皇父最長不超過十年壽命。
想到這里他對身邊人說:“都把嘴閉嚴實一點兒,不許把今天看到的事說出去。”
另一邊蘇培盛看著弘歷走遠了趕緊回屋子里。
雍正看他進來:“太醫(yī)來了?”
蘇培盛小心回答:“還沒有。”
雍正就問:“你這半天才進來,和弘歷說什么了?”
蘇培盛嚇得心里狂跳,他不敢把弘歷的話全說出來,他知道雍正的脾氣,覺得弘晝在弟弟去世的時候還有心思和哥哥開玩笑必然暴怒,眼下皇帝都已經病成這個樣子了,不能再氣他了。但是和皇子說話的事兒又不能不說,一旦隱瞞,傳到皇上的耳朵里就變成了自己這個御前親近之人和皇子結交。
蘇培盛穩(wěn)住心神回答:“五爺說讓奴才找人給太醫(yī)院遞句話,給弘陽世子爺送幾張好膏藥,五阿哥說看著弘陽世子爺的棒傷似乎還沒好。”說一半留一半最好。
雍正想到剛才弘陽上車時候笨拙的樣子,還是靠弘歷扶了一把才上來的,以為是這事兒讓弘歷抓著機會在蘇培盛面前說了,通過蘇培盛的嘴在自己面前賣好。
他沒放在心上,就說:“嗯,你等會跟太醫(yī)說一聲。”
“奴才記住了。”
第712章 看暮氣
弘陽回到家的時候海棠已經回來了,安康在海棠跟前說話,聽說弘陽回來了,就趕緊站起來:“祖母,我想起來了,剛才我瑪法找我呢!”
說完一溜煙跑走了。
她之所以跑到扎拉豐阿的畫室避難就是因為她不想去園子里穿孝,這一去要半夜才能回來。
然而弘陽不會放過她,是一定要帶她去園子里穿孝的。弘陽回來和海棠說了會兒話。
海棠問:“你舅舅還好嗎?”
弘陽搖頭:“不好,看著他很難過,剛才兒子回來的時候他回寢宮躺著了。很奇怪,以前就沒碰到過這回事。當初弘昀哥哥去世的時候他也很難受,也沒到臥床的地步。”
海棠一聽就知道雍正有些不好,就說:“這樣啊,等會你帶著孩子去,我先進去看看你舅舅。”
“行。”弘陽先送海棠出門,又去把孩子們叫來。盡管安康不樂意,但是弘陽不管她怎么想的,是一定要帶她去的。百壽因為在園子里的尚書房讀書,放學就去穿孝了。弘陽讓人給兩個小點的兒子換上素服,帶著不情不愿的安康和兩個小兒子就去園子里。
在門口他們碰到了年家人。
年貴妃的父親年遐齡已經去世,她的兩個兄長還在。因為年希堯夫婦沒孩子,早年就過繼年羹堯和其原配納蘭氏的兒子年熙在身邊,希望年熙給他們夫妻養(yǎng)老,奈何年熙早早地去世,年希堯夫妻兩個現在一把年紀仍然膝下無子。
提出“攤丁入畝”這項舉措的是年遐齡,他在康熙年間就提了,然而沒人響應,康熙也無視了年遐齡的提議。因為他提出“攤丁入畝”,雍正對年遐齡的印象很好,加上年遐齡很會做人,居然讓挑剔的雍正都挑不出他的毛病,因此雍正在雍正三年以年貴妃生育有功等各項理由加在一起,晉封年遐齡為三等公。
年遐齡做了兩三年的公爺后駕鶴西去,這爵位就落到了長子年希堯頭上,按道理該降級繼承,但是雍正特意下旨,年希堯不用降級,直接做了三等公。
可是年希堯夫妻照顧的年熙已經去世了,那么誰來過繼給年希堯順便繼承爵位就是年家的大事。
按道理說年羹堯和他的第二任妻子覺羅氏養(yǎng)育了好幾個兒子,隨便挑個就行。但是年希堯和弟弟年羹堯的關系因為年熙有些裂痕,加上覺羅氏在家里耀武揚威,年希堯和弟弟年羹堯的關系就更不好了。
眼見年希堯日漸老邁,就是不提過繼的事兒,年羹堯也著急。因為他們還有庶出卻早早去世的弟弟年述堯,雖然他去世得早,也有兒子留下。年家是個大家族,年希堯的選擇更多,這爵位以目前的狀況看,十有八九要有波瀾,年羹堯心里沒底。
年羹堯夫妻兩個這些年就對著爵位看得兩眼通紅,很想弄到手。
此時年家來哭孝,在門口等著放行。
打頭的是年希堯、年羹堯,還有他們的堂兄弟年法堯、年則堯。身后是十幾個后輩,再遠處的十幾輛車上是他們家的女眷。
安康趴在窗口往外看,忍不住說:“那個長得氣宇軒昂的就是年羹堯?看著比年希堯要霸氣一些。”
永璀和永璨立即湊上去。
“姐姐,讓我們看看。”
“哪個?姐姐你說的是哪個?”
“就是中間那個,拄拐杖旁邊的那個!拄拐杖的是年希堯,他來給祖母請過安,他還會彈琴,跟瑪法一起討論過指法。”
年希堯的藝術造詣很高,審美也很高級。自從他辭官后在京城和人交流的都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和扎拉豐阿在繪畫方面的交流更多。他還給扎拉豐阿介紹過不少經學大師,眾人眼里的富貴閑人扎拉豐阿本著不能入寶山空手而回的念頭,每次都帶著安康和百壽去,因為百壽去尚書房不好請假,后來就帶著打扮成男孩的安康去,指望著安康開竅。
無奈安康似乎腦子里沒治學的那根弦,跟著熏陶了那么久還是沒一點進步。
因為這些安康才認識了年希堯,自然也聽說了年羹堯。
車子從門口直接進去,看不到等在門口的年家人了,安康才收回目光說:“那年羹堯長得不錯啊!怪不得能和納蘭家結親,納蘭性德的名頭很大,現在很多人都很推崇他。年羹堯先娶了明珠的孫女,又娶了宗室女,他這是被紅鸞星高照啊!”
弘陽心想這老成的口氣也不知道是和誰學的,就說:“你個姑娘家家的,這話少說。年羹堯此人性子高傲城府極深,你看到的不過是他的一小半,他還有很多是你看不到看不懂的。你小小年紀,沒見過世面沒什么成就,怎么就敢高談闊論、隨意臧否人物呢。”
永璀永璨用手指刮著臉對安康說:“羞羞羞,被阿瑪罵了吧。”
安康立即瞪眼:“阿瑪是能說我,我還能打你們呢!”說完摁著兩個弟弟一邊撓癢癢一邊打他們的屁屁,玩鬧的時候把人給揍了。
車子在圓明園的前園也就是辦公區(qū)域停了下來。弘陽往外看,看到很多人穿著孝服進進出出,就知道這是要在圓明園里面辦葬禮了。他跟幾個孩子說:“待會下去不許嬉皮笑臉,這是葬禮,該怎么辦知道嗎?”
三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知道!”
然后三個人同時捂臉大聲哭起來:“叔叔啊~我的叔叔啊~你怎么就沒福氣走得這么早啊~”一邊哭一邊推開門,三個人下車哭著進去了。
安康討厭參加葬禮就是因為這個,老遠就開始哭,讓人覺得假惺惺。
安康被侍女們扶著進了靈床邊,永璀和永璨被帶到了靈棚下,披麻戴孝手里拿著一根哭喪棒就跪在了百壽身后。
靈棚里面都是些小孩子,年紀最大的是百歲,百歲這些大孩子還好,小的跪不住,沒一會兒就開始撕哭喪棒上面的白紙,被他們的太監(jiān)又哄又騙,讓他乖乖地待在靈堂上面,但是小孩子都極少能在一個地方待得住的,都鬧著出去玩兒,眼看著不成體統(tǒng),百歲就出去找?guī)讉叔叔商量。
他看到弘昐弘晝在,就說:“二叔,六叔,讓幾個年紀小的弟弟先回去吧,弟弟們骨頭軟,跪得久了也不好。”
弘昐就說:“也行,等出殯的時候再帶著他們來。”
弘晝就自動請纓:“既然二哥這么說了,弟弟跑腿讓各家把孩子帶回去。”
弘晝就挨個通知,因為弘歷家的小孩子就在堂上,弘歷得到通知后就準備讓人把小孩子送走。
這時候年家人進來了。
死者名義上的外祖家是那拉家,所以那拉家的人進來哭靈后才能輪到年家。年家畢竟是血緣上的外祖家,所以女眷去后面靈床邊哭靈后就去后堂陪著年貴妃坐一會,男人則是去棚下哭靈。
年家的老兄弟帶著小兄弟們進了靈棚,上香磕頭后就伏地大哭。兩邊的孝子們上前攙扶。
百壽攙扶的就是年羹堯。
這些都是小孩子,年家兄弟中大部分都很魁梧,一個小孩子是攙不起來的,所以這邊小孩子們剛伸手,他們就自己站起來了。
哭完站起來就有侍衛(wèi)引著他們出外面歇息。
年家人在休息時候打聽:“皇上如何了?娘娘如何了?”
他們詢問雍正對葬禮的態(tài)度和對福惠去世的反應屬于情理之中的事兒,在場的侍衛(wèi)太監(jiān)都會說一點。
在年家人打聽的時候,年羹堯看到了弘歷,對著弘歷微微頷首,弘歷對他微微一笑。
年羹堯以前想通過隆科多和弘時建立聯系,因為弘時背后還有兩個兄弟弘昐弘昀,他的年紀不算小,優(yōu)勢很大。然而后來弘時的反應讓年羹堯覺得他不是個主子,除了愣頭愣腦就是胸無大志,而弘歷則是野心勃勃聰明伶俐,年羹堯自然就投到了弘歷門下,打算從弘歷身上謀求富貴。
只是這次他低調了很多,沒把他和弘歷的關系擺在臺面上。
他這么做也算是吸取了教訓,在康熙末年的時候他有反復跳反的嫌疑,年羹堯這個四爺府的門人奴才此時混得并不好,遠不如李衛(wèi)等人。
李衛(wèi)早就是封疆大吏,就拿早年給雍正當侍衛(wèi)的傅鼐來說,傅鼐在尚書位置上退下來了,幾個兒子跟著大阿哥弘暉進進出出,眼看著前途光明,只有他年羹堯混得差。
年羹堯心高氣傲,在康熙朝的時候就是個大員,現在越來越不如當年,他如何甘心!
如他一樣不甘心的還有他的妻子覺羅氏,她的兒子只能靠科舉進身,然而現在科舉出來的官員在官場占比慢慢減少,而且也不太重要了,她很著急。從年貴妃這里得不到什么好處,爵位眼看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弄到手,覺羅氏自己都很焦慮。
一群女眷在圍著年貴妃說話。
大嫂子年希堯的夫人說:“娘娘,您要多看看格格和福沛阿哥啊!他們還需要您呢。”
其他幾個堂嫂也說:“是啊!總要為活著的人打算,您別難受了。”
覺羅氏就說:“您這會兒哭幾聲也就罷了,咱們家格格往后日子好壞就指著您了,奴才看她年紀不小了,將來嫁到哪里去靠的是您的謀劃啊!”
這話理論上沒錯,但是人家年貴妃剛死了兒子,又說閨女的婚事,這跨度之大讓人接受不了。
連哭哭啼啼的年貴妃都呆了。年貴妃再一想,秀椿過不幾年要嫁出去,頓時哭得更大聲,心里覺得跟吃了黃連一樣,從心里苦到嘴里,大哭不止。
年家的幾位夫人都看著覺羅氏:你說這個干嗎啊!
覺羅氏無視這些人的眼神,就說:“您可要撐住啊!”
年家的幾位夫人對視了一眼,都想著這哪里是來安慰人的,簡直是來往人人心口上捅一刀的。
年希堯的夫人就說:“娘娘,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您要保重啊!”趕緊走吧,走了就不用在這里聽覺羅氏說混賬話了。
年貴妃好不容易見到娘家人,心里幾分不舍,拉著大嫂子的袖子不說話。
她的宮女說:“娘娘,明日夫人她們還來呢。”
這葬禮不是一天結束的,所以這幾位夫人還會再來。
年貴妃點點頭,用手帕擦了擦眼淚,讓太監(jiān)把她們送出去。
宮女們圍著年貴妃勸她別哭,年貴妃也確實沒再哭了。兒子死了她傷心,就跟很多人說的那樣,死了的沒辦法活過來,總要照顧著活著的人啊!
秀椿的婆家也該謀劃了。
她問宮女:“皇上呢?”
“皇上回寢宮了啊。”
“哦,想起來了。”先不急,先把兒子的后事辦了再謀劃女兒的事兒。
她跟身邊的宮女說:“你們提醒著點格格,這幾日皇上也傷心,讓她常去給皇上請安。”
此時在雍正的寢宮,海棠拿著雍正的脈案在讀。蘇培盛端著一碗湯藥進來,繞過屏風到了床前小心地說:“皇上,該喝藥了。”
床邊的兩個太監(jiān)扶著雍正起來,蘇培盛把碗遞過去,雍正喝完跟海棠說:“看來朕是離不開藥了。”
海棠把脈案合起來放好,說道:“這不是什么大事兒,您也別往心里面去,太醫(yī)只是說日后讓你每天早上空腹服一丸藥。這對您日常來說并沒有什么影響。您就當是服了一丸補藥。對于這種事兒您心里看開才是最要緊的,就怕您自己當成個大事兒,為此焦慮不安,反而對養(yǎng)病不利。”
“道理是這個道理,道理人人都能說得出來,事沒發(fā)生到自己身上的時候說得都豁達灑脫,一旦發(fā)生在自己身上那就等于天塌了。”雍正說完之后從床上起來,太監(jiān)給他披上衣服,他自己把衣服穿好,繞過屏風走到海棠對面坐下來。
雍正一臉愁容:“朕這幾個孩子,弘昐和福沛身體都不好,秀椿也常常生病,朕這個時候就怕他們再出什么意外,為此夜不能寐。”
海棠就說:“您這是多想了,純粹是杞人憂天。”
雍正擺擺手:“還是那句話,事兒沒落到你頭上。”
海棠看他這個狀態(tài)是一時半會兒沒法改變了,就轉移他的注意力:“來的時候看弘歷和弘晝他們因為沒爵位,給他們弟弟的供品要往后擺。我就想著要不然找個機會晉封他們,畢竟這兩個孩子年紀也不小了,他們都有兒女了,不能再這么拖下去啊!”
這句話果然轉移了雍正的注意,他點了點頭,又想了一會兒,說道:“你這話說得有道理,他們哥兒倆確實是該晉封了,除了他們哥倆,咱們那幾個小兄弟也眼巴巴地等著爵位呢。這件事辦完朕就找機會封賞他們。”
海棠就說:“這會兒都已經是傍晚了,看著窗外紅霞滿天是個好天氣,不如趁著這會兒不太熱咱們出去轉轉。太醫(yī)說了,讓您經常走一走。”
太醫(yī)的意思雍正虛胖,不僅需要鍛煉,還需要減肥。人家把話說得很委婉,至于雍正聽不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兄妹兩個一起出來,沿著寢宮周圍的游廊散步。
這時候跑來一只白毛獅子狗,圍著雍正轉來轉去,在雍正前面蹦蹦跳跳。
海棠看著這獅子狗有幾分仙氣飄飄的模樣,狗狗的毛毛很長,還給它扎了兩個小辮兒,海棠就問:“這是您新養(yǎng)的嗎?”
“是啊,造化和百福沒了,就養(yǎng)了它,它叫太平。”
海棠很意外:“沒了啊?”
雍正嘆口氣:“老了,也不是所有狗都和二哈似的能活幾十年。就是二哈活得久,也不到三十年啊!”
海棠嘆氣:“扎拉豐阿的兩只狗也老得走不動了。”
雍正再次嘆氣。
海棠就說:“四哥,您看這紅霞滿天,好看嗎?”
雍正抬頭看:“嗯,好看。”
海棠又問:“雖然今年這半年來咱們家有人接連去世,是不是也有人接連出生?您今年是不是又多了個孫子?”
“是啊!還不止一個,弘時和弘歷家里都有孩子出生。”
“所以您也要看到這世間有人走有人來,不能因為有人走您就滿懷悲傷,也要看著點兒令人愉悅的事情。”
“朕盡量吧。”
兩人沿著湖心島溜達了兩圈天就黑了。
海棠就陪著雍正吃飯,吃完飯雍正看海棠從橋上離開重重地嘆了幾口氣,隨后就跟蘇培盛說:“把書房的折子抱來,朕今日大半天時間都沒在書房,想來很多折子擠壓著沒批了,還是要批的啊!”
蘇培盛小心說:“太醫(yī)說了,請您早點兒睡覺,晚上不能熬夜。”
雍正就說:“朕睡不著啊!罷了,先讓人把折子抱來,朕去靈堂上看看。”
這會大家在靈堂商量晚上守夜的事兒。
守夜這種事兒當然是大人來做,那群小孩子年紀小,根本不能讓他們守夜。
弘暉就說:“今兒我和陽弟在這里,誰還留下?咱們排個班兒,一替一晚上。”
弘杲說:“我留著。”
十三阿哥的弘暾也說:“我留下。”
弘暉就說:“弘暾和弘昐你們別留了,回去吧,今兒讓弘晈留下。我給大家分一分,弘杲弘時弘歷弘昌你們明天來。我和陽弟,弘晝,弘晈今兒守著。沒說到名字的就不用來了。”
沒說到名字的人身體都不太好,比如十三阿哥家的幾位,都是身體有點毛病,一個個瘦得跟竹竿一樣,走快了都咳嗽,他們出生的時候十三阿哥在府內圈著,正是十三阿哥最落魄的歲月,所以這時候出生的孩子都一些小毛病。
既然弘暉這么安排了,都這么執(zhí)行,大家紛紛離開。在一邊聽著的秀椿殷勤地送其他兄弟出門。
這場葬禮,作為父母的雍正和年貴妃都沒太上心,雍正是病得躺下,年貴妃只顧著自己哭。葬禮上查漏補缺最上心的人是秀椿。這位明明是個公主,愣是把自己活成了那種窮人孩子早當家里面的早慧孩子。究其原因還是有一對讓人一言難盡的父母。
秀椿把這些兄弟和侄兒送走,又去堂上關心幾位哥哥打地鋪的事兒。
太醫(yī)院送來幾張藥膏,弘陽讓太監(jiān)放在燈上烤。弘暉在一邊安慰秀椿,弘晝和年紀小的弘晈在一邊燒紙。
弘暉跟秀椿說:“天都已經黑了,你早點回去吧。”
哪怕是用了再多的冰,這時候尸體已經有了淡淡的味道散發(fā)出來。秀椿看著福惠的尸體心里難受,只能說:“行,各位兄弟也早點休息吧。”
弘暉送秀椿出去,對著她的隨從們說:“路上跟緊點兒,各處天黑別讓格格受驚了。再跟她身邊的嬤嬤們說明白,晚上要不錯眼兒地守著,別讓她做噩夢了。”
吩咐完,弘暉看著一排燈籠遠去,直到看不清了嘆息一聲。
這時候旁邊黑暗里一聲響動,他身邊的人喝問:“誰在那里?快出來!”
黑暗中突然出現一點光亮,緊接著一排燈光亮起來,蘇培盛扶著雍正走從隊伍里走出來。弘暉這才知道這么多人在黑暗里站了好一會了。
弘暉心想:這也是邪門,自己早先居然沒有聽到丁點兒動靜。
雍正背著手走出來,弘暉趕緊請安。
雍正說:“進去吧。”
進去之后就看到地上鋪著四張涼席,弘陽光著背趴在其中一張涼席上,弘晈正把一塊膏藥貼在他腰上。靈床前弘晝盤腿坐著在燒紙,弘晝看到雍正進來立即起來:“皇阿瑪,您來了?”
“嗯,朕來看看你們兄弟。”
弘暉把蓋著的白綾揭開,看到福惠的面容有些變形,雍正看了更是覺得萬箭穿心,眼淚又忍不住滴下來。弘暉趕緊蓋上,弘晈和弘陽一左一右扶著雍正請他坐下,雍正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到了嘴里吐出來的時候變成一聲長嘆。
第713章 城府深
因為是夏季,葬禮結束得有些匆忙。最后弘暉帶著幾個弟弟和秀椿一起把福惠葬到了黃花山。
既然來了,少不了要祭祀葬在這兒的其他人。比如廢太子,他的陵寢也在黃花山,再比如康熙的兄弟和早夭子女,也都葬在黃花山,所以大家還要在那里多留幾日。
弘皙就每天去給廢太子燒紙念經,有一天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弘歷,兩人就一起走下山。
兩人還要裝作不熟的樣子,弘皙疏離地問:“你今兒怎么上山了?是給小阿哥們燒紙嗎?”
弘歷沒有夭折的子女,來這里燒紙一般是燒給雍正的兄弟們,特別是早早夭折的那些。
弘歷就說:“是啊,順帶把姑姑們也祭祀了。”
他主要是來給烏雅氏生的七格格祭祀,回頭到了烏雅氏跟前緩緩地說出來,也讓祖母對他有個好印象。實際上因為年代久遠,內務府操辦這件事的官員都去世很久了,連內務府的葬位歌都不能精確地指出七格格葬在哪里,反正就那一片地方,而且小姐妹們緊挨著葬在一起,連個墓碑都沒有,當時因為是夭折,都是挖坑把小棺材埋下就行,壓根沒墓碑這些標記物。這么多年過去了,墳頭都看不到了,弘歷只能全部祭祀。
弘皙的目的不是和他討論夭折的伯伯姑姑們該如何祭祀,他看著周圍沒外人,就問:“聽說皇上要給你們封賞爵位了?”
弘歷點頭:“來的時候皇阿瑪那里透出話來了,說幾位小叔叔和幾位兄弟都到年紀了,該給爵位了。”
弘皙問:“你覺得你能得到什么爵位?”
弘歷沉默了,他估摸著最高是個貝勒。以前爵位沒定下的時候,大家還奉承他一句王爺,現在如果是個貝勒,雖然名分定了,但是這名分也太低了。
弘皙也想到了,他心里嗤笑雍正摳門,對親兒子還扣扣索索的。就說:“你不如找找關系走走后門,怎么說也該是個郡王啊!”
弘歷嘆息:“關系是能找,只是皇阿瑪決定的事情很難改。”
弘皙笑著說:“不一定,有人能改,就看你有沒有本事了。”弘皙暗示他去找海棠。
說完弘皙走快了,拉開了和弘歷的距離,然而走了幾步,弘皙站住說:“你可要早點下手,一旦名分定了,宗人府可就要出動了,你的府邸園子能不能保住還難說呢。”說完大踏步離開。
弘歷的心情更不好了。
宗人府管得太寬,什么爵位住什么房子這是卡死了的。自己如果真的是個貝勒,就要帶著全家搬家。問題是弘歷愛好享受,他現在的園子以前是老三阿哥的園子,按照規(guī)格那是親王的園子,建造的十分漂亮,當初老三阿哥動不動就請康熙游園,足見他的園子也是能拿得出手的。
弘歷想到要帶著家眷從里面搬出來,光是生活質量下降他都接受不了,更別說其他的。
在黃花山逗留了幾天,大隊人馬回到京城,圓明園里面關于福惠的印記已經全部消失了。年貴妃到底不舍得孩子,還是把福沛從烏雅氏那里接回來親自照顧。還是那句話,別人再怎么盡心也沒她自己盡心,把兒子放在別人跟前她不放心。
等一群人回來跟雍正交差后,秀椿急急忙忙來看望年貴妃。
年貴妃看到了秀椿,想起了她的婚事,這又成了她的心病,想著回頭請雍正來商量一下這事兒該怎么辦。
這會雍正正詢問弘暉他們關于福惠下葬的事情,問完之后揮手說:“去吧,去見見你們額娘,朕這里還忙著呢,不聽你們多說了。”
一群人先去拜見皇后,見過皇后之后,除了弘暉留下,其他人或回家或去拜見各自的生母或去拜見太后。
給諸位皇子和先帝幼子分封爵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兒,所以這些阿哥的生母養(yǎng)母都很著急。
雍正的后宮里面除了皇后和年貴妃之外有兒子的都輾轉反側。皇后不著急是因為弘暉已經是親王了,而且從雍正幾次透出的意思來看,正大光明匾額后面匣子里是傳位給弘暉的詔書。年貴妃不著急是因為她現在盼著僅剩的兒子能活下來,其他的再不考慮了。
為了能讓孩子們有個好前程,后宮的其他娘娘這幾天往皇后這里跑得勤快,用皇后和弘暉閑聊的話說:“這些人是往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以往來我這里請安都是應付差事,應付完了就走了,沒幾個留下陪著我說話的。現在恨不得住在這里,個個一副諂媚樣子。我就說了,皇上的打算不會告訴我,我也沒那本事跟皇上進言,這些人不聽,今兒也就是你們兄弟回來要來我跟前請安,她們才沒來,前幾日我天不亮就跑到你祖母跟前去,就是為了避開她們。”
弘暉正在吃瓜,聽了這話心里很不痛快。
“往日她們都應付您?”
皇后一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心知有時候弘暉和他老子一樣心眼不大,就說:“都是來走個過場,我也不耐煩他們在我跟前沒,這樣兩下便利,也挺好的。”
弘暉沒再說話,心里把這事兒記下了。
早先皇后在王府的時候對后院那些女人們很照顧,如今進宮了也沒虧待她們。這些人反而對皇后不敬,讓弘暉心里生氣。在弘暉看來,自己不需要這些兄弟們效忠,更不曾對弟弟們敲骨吸髓,額娘在園子里吃喝不愁公正平和,也不需要她們孝敬什么,這些女人平日里對額娘恭敬些也就夠了,現在反而對幾天一次的請安還敷衍了事,可謂是不敬。
在上位者看來,不敬才是大罪!
弘暉沒再說這些,和皇后說說笑笑把瓜吃完就打算走。
皇后把人送到門口,拉著手囑咐了好幾句,看著人走遠了才收拾一番準備去陪烏雅氏說話。
烏雅氏這里又是另外一番模樣,原本是弘陽弘杲和十三阿哥家的弘昌弘曉來說話。烏雅氏一個勁地念叨著天氣熱,他們連日趕路辛苦了,讓人送涼茶進來給他們敗火。
沒想到過了一會弘歷來了,這也是親孫子,烏雅氏拉著弘歷好一番噓寒問暖,弘歷就說他帶人給各位早夭的姑姑們重新在墳頭上培土。
句句沒提七格格,句句提了七格格。
這讓剛才在老太太這里蹭吃蹭喝蹭關心的幾個人無地自容起來。
烏雅氏聽了眼淚瞬間流下來,如果說烏雅氏這輩子有什么遺憾,那就是沒能把早夭的七格格養(yǎng)大。看著現在其他兒女都是兒孫滿堂,她這種遺憾更甚。
她這時候拉著弘歷就說:“好孩子,也就是你惦記著你姑姑。”說到這里已經泣不成聲了。
弘陽年紀大,帶著幾個弟弟趕緊站起來,在一邊緊張地看著老太太號啕大哭。
年紀小的弘曉瞪了好幾眼弘歷:就你能!就你記得還有個姑媽夭折了!就你有孝心!
顯得我們個個沒良心!
弘歷不停地勸說烏雅氏,烏雅氏情緒失控,想起那活了不到兩個月的女兒難受地心如刀割。
她拉著弘歷說:“你那可憐的姑媽要是活著,現在比你九姑媽年紀還要大,要是她活著,你們這時候還有一群表兄弟來往,可憐我的女兒啊,才活了不到兩個月,連個名字都沒有。”
這么多年來烏雅氏終于在這件事上公開痛哭出聲。
烏雅氏哭得越多,弘陽兄弟幾個就越是顯得如坐針氈。弘陽和弘杲對視一眼,兩人都覺得這場面難收場。
弘陽從宮女手里接了手帕說:“祖母,您別哭了,事兒都過去這么久了。”
烏雅氏頭一回對弘陽不假辭色:“是過去這么久了,也就你弘歷兄弟還記得你七姨媽,你們這些小東西都不記得!”
弘陽嘴角動了動,說不出辯解的話來。
弘杲一看這模樣,也不敢再勸了。他都不敢勸說,弘昌和弘曉自然也裝木頭。
經過弘陽這么一打岔,烏雅氏也確實不哭了。她從十幾歲入宮,十五歲就侍奉康熙成了貴人,到如今算算過了將近六十年,早已經人老成精。
七格格去世五十多年,她的兄弟姐妹都對她沒太多感情,更別說侄兒外甥了,弘陽弘杲這種才算是正常,想起來了去山下的大殿上燒一次紙錢,想不起來就一起祭祀。弘歷這種還特意上山把所有姑姑的墳墓重新培土的才罕見。
在一般人家,這么做是孝順。在皇家,這么做就是有目的了。
然而烏雅氏也認可了弘歷的投機取巧,就如弘暉想的那樣,上位者不缺什么,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為他們出生入死,普通人只要對他們恭敬就夠了。
烏雅氏活到現在,什么都不缺,很少有人能拍馬屁拍到馬屁股上,弘歷這次就拍馬屁成功了。
烏雅氏對弘陽說:“你們也累了,回去歇著吧。留你弘歷兄弟在我這兒,我想問問她你姨媽們的墳墓風水如何,讓我們自在地說會話。”
弘陽應下,帶著幾個弟弟出門了。
兄弟幾個出門后走遠了,弘曉忍不住說:“嘿,今兒居然能碰到這種事!”
弘杲跟弘陽商量:“哥,你說這事兒要和皇阿瑪說一聲嗎?”
弘陽想了想:“先不說,跟大哥說一聲就夠了。”
體面人不能直接說交易,那太不體面了。烏雅氏拉著弘歷說:“好孩子,多虧你想著你七姑媽。祖母也沒什么能賞你的,你皇阿瑪這幾日要封爵,你有什么想法嗎?”
弘歷心想祖母真是人老成精,他以為還要再費一陣子口舌呢。
他說:“孫兒沒什么想法,就是喜歡現在的園子,不舍得搬走。”
烏雅氏說:“就是以前你三伯的園子?你三伯那人原先老犯糊涂,原本是親王,降至郡王,圣祖爺讓他把府邸換了,但是園子還讓他住著。你想住這樣的園子最少也該是郡王,這樣吧,我跟你皇阿瑪說給你個郡王如何?”
弘歷心里歡喜,就說:“孫兒謝您,只是皇阿瑪心志堅定……”
“你放心,我這一輩子對他沒提過什么要求,這點事兒他會答應我的。只是你也要給他個像樣的理由才是啊!”
弘歷瞬間明白烏雅氏的意思,這是讓他先有個看得過去的功勛才行,他正好手里有張牌,這時候該打出來了。立即俯身應是,謝了祖母指點迷津。
第714章 鴻詞科
弘歷從暢春園出來直接回家,回到家也沒回后院,直接召見了自己的門人。
此時可謂是爭分奪秒,務必要在封賞爵位之前做出些成績出來。
康熙年間,康熙為了籠絡讀書人,大開博學鴻詞科,給那些讀書人提供了另外一條晉升之路。然而當時很多有骨氣的人都不愿意應召,去的大部分都是些歪瓜裂棗。但是在這些歪瓜裂棗里面也是有經學大師的。
比如朱彝尊、汪琬、潘耒、毛奇齡等人都是通過博學鴻詞科出人頭地。所以博學鴻詞科取士也就保留了下來,雍正初年,雍正也很重視博學鴻詞科,讓弘時去籠絡人,但是弘時表現不佳,在雍正看來這個兒子又笨又懶。還沒來得及處理這件事,八旗新學和各種各樣渠道輸送的人才如井噴一樣地爆發(fā)出來,雍正對博學鴻詞科也就沒那么重視,這幾年也不提重開博學鴻詞科的事了。
但是弘歷覺得這是個機會,他認識那么多讀書人,正愁沒機會把他們塞到朝廷里面,烏雅氏說到功勞的時候,他就想起了博學鴻詞科。
想通過博學鴻詞科晉身也是要考試的,錄取率達到一半,錄取成功后一般是安排在皇帝身邊做侍讀、侍講,再或者去編書,總之是清貴的差事。報名方法一般是各省的巡撫和各處總督等這些封疆大吏有資格推舉讀書人參與考試,每次考試的人也不多,也就是一百出頭。
他這邊讓人運作,先和各地有資格推薦的官員打招呼,接著安排自己人積極備考。安排妥當了之后,他去找雍正商量重啟博學鴻詞科考試。
雍正有些猶豫,擔心這樣會造成冗官,但是轉念一想,京城確實需要起草詔書的官員,也需要考證學問和編書的官員。雍正稍微想了想就說:“行啊,既然你先提了這事兒,就安排你去辦吧。”
弘時那個懶蛋給他機會了,他不中用啊!
弘歷心里大喜,覺得現在的發(fā)展太順利了,就退出去積極準備。
博學鴻詞科以前很重要,現在隨著國力強盛、各種人才冒頭、新學朝著科舉發(fā)起挑戰(zhàn),反而不顯得重要了。雍正也沒放在心上,很快把精力放在了別的事情上。
最近的大事就是封爵位。
禮部、宗人府、內務府三處衙門隔天來商量這件事,雍正就說:“早年圣祖爺立下過規(guī)矩,皇族宗室男丁不滿十八歲不可封賞爵位,朕兄弟們如此,朕的兒子也是如此。所以這次福沛和弘曕不參與封爵,朕的弟弟二十五阿哥不參與封爵。”二十四阿哥虛歲十八,卡著線沒被刪下來。
宗人府立即把二十五阿哥的名字從冊子里劃掉。把名單交給了禮部,禮部就要給這些人琢磨出一個像樣的封號來,下一次會議就是議論爵位和封號了。
禮部和宗人府開完會就走了,內務府總管大臣要留在皇帝跟聽吩咐。
這次有幾個貝勒幾個貝子雍正要提前告訴內務府,內務府提前準備衣服、府邸、園子等配套的東西,還要提前分配太監(jiān)侍衛(wèi)和包衣人家,更要提前準備安家銀子等。
雍正這次不準備封王,預備著將來等這些人立功了還有晉升的余地,如果這些人一直不立功,就在這個位置上終老吧。等十六阿哥聽完這次晉升的安排,雍正想了想跟他說:“你們提前準備出一座親王府,再準備出一處大園子,這是留給小二十五的,等他將來大了,朕就封他做親王。”
十六點頭,問雍正:“您還有別的吩咐嗎?”
十六沒什么疑問,因為很多民族都有“幼子繼承制度”。家業(yè)一般是留給幼子的,滿蒙一直遵循這個制度。最著名的一件事就是成吉思汗去世后,窩闊臺和托雷的汗位之爭。窩闊臺是成吉思汗指定的繼承人,然而蒙古有“幼子守灶”的傳統(tǒng),托雷認為按照傳統(tǒng)汗位該自己繼承,支持他的蒙古親貴有很多,這就是遺囑和傳統(tǒng)起了沖突,導致了兄弟之間的分裂。
滿洲也有這樣的傳統(tǒng),比如扎拉豐阿的好朋友伊都立,因為是小兒子,在他阿瑪去世后照顧額娘,繼承了大部分家業(yè)。
但是滿洲這樣的傳統(tǒng)也在慢慢改變,當初入關的時候,滿清沒有制定新制度的能力,多爾袞下令一切學明朝,明朝的制度和習俗被全盤接收,漢人的嫡長子繼承制度也被接收,所以很滿人眼下在繼承制度上慢慢地趨向嫡長子制度了。
雖然康熙的家業(yè)被雍正繼承了,雍正給小二十五多一點物質上的東西大家都理解。
雍正說:“小二十五的事兒朕不放心,你把他那份安家銀子單獨存放,朕再貼補他一些,等將來他封王的時候一起給他。”
十六阿哥笑著說:“還有好幾年呢,您操心得太早了。”
雍正說:“早點準備到時候用起來你們不用著急,他的東西不許人挪用,汗阿瑪不在了,朕做哥哥的總要照顧好他們,免得到時候下去了無顏面對汗阿瑪。”
十六阿哥連聲應是,說了句:“何至于此,您就是想太多。”就站起來帶著幾個總管大臣退下了。
雍正嘆口氣,二十五阿哥才十一歲,按照康熙十八歲封爵的說法,距離封王還有七年,雍正不能保證自己能活到那天,所以二十五阿哥極有可能跟著哥哥過一段日子再跟著侄兒過日子。
他想了想不放心,就決定先提前交代弘暉,到時候二十五阿哥大了封他做親王,再把安家銀子和京畿皇莊以及圣祖爺的一部分私房一兩不少的交給二十五。
他吩咐蘇培盛:“讓大阿哥到朕跟前來一趟。”
蘇培盛派人出去傳話,這時候烏雅氏派出太監(jiān)來請雍正。
聽到老額娘召見,雍正也不等弘暉了,站起來就趕緊去了暢春園。
烏雅氏為的就是給弘歷求個郡王,她在院子的花架下乘涼,看到雍正來了,把桌上的一盤青棗和一盤石榴往雍正跟前推:“嘗嘗,這是內務府剛送來的,這個棗別看是青的,這時候吃也很甜呢。”
雍正謝了烏雅氏,拿起棗子嘗了嘗,覺得味道不錯。又把石榴掰開,石榴籽撒了一桌子。
雍正就說:“這東西吃起來費勁,榨汁吧。”把手里的石榴遞給了宮女。
宮女趕緊接著,又去端了一盤大紅蘋果放在收拾好的桌子上。
雍正看著這蘋果不錯,又大又紅,不用湊近就能聞到一股子香甜,他拿起一個啃了一口,汁水豐沛,就說:“這蘋果的味道不錯。”
烏雅氏就說:“這是山東送來的貢品,內務府特意挑好的送來的,沒給你送嗎?”這是在貢品中選好的,可謂是優(yōu)中選優(yōu)。
雍正回答說:“朕平時不愛吃這些,今年還沒吃過呢。”他跟蘇培盛說:“朕吃著果子好,讓內務府分出去一些送給朕的兩個妹妹,”說完他覺得有些不妥,就又說:“回來,給在京的各位公主都送些,再把石榴青棗這些和幾位老王爺分一分。”
康熙的女兒中,丈夫去世的公主大部分都回到了京城生活養(yǎng)老,前幾日福惠的葬禮上大公主還勸雍正別太難受。不過是一些進貢來的果子,不是什么金貴物件,跟各位兄弟姐妹分一分是個意思就行了。
雍正吩咐完就問烏雅氏:“額娘,您叫兒子來有什么吩咐?”
烏雅氏聽了用手帕擦了擦眼淚:“唉,我想起了你七妹妹,她要是活著這個時候也能領一份你給的賞賜。”
雍正把手里的蘋果放下,宮里發(fā)生的事兒他自然知道,弘歷來求烏雅氏又沒有避著人,而且雙方都沒想著保密,雍正怎么能不知道。
他從身后宮女手里接了手帕來擦手上汁水,一邊擦一邊說:“您的意思兒子知道,只是‘賞不遺遠,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取,刑不可以貴勢免’,弘歷這孩子雖然孝順,卻不是對他加封的理由。”
如果靠孝順能得到一個郡王的爵位,這個朝廷就完蛋了!
為了讓老額娘知道輕重,他還特意加了一句:“這種晉升是會動搖國本!您想想,如果幾十年前妹妹大功歸來,結果朕隨便一個兄弟靠著孝順比她爵位還高,您怎么想?”
烏雅氏說:“我知道,你也說了,弘歷要是有了功勞必然是要封他為郡王。我聽說這孩子從你那里接了差事,這差事辦成了難道還不能封嗎?”
雍正說:“就是博學鴻詞科的差事?如果這件事辦得好,給他一個好點的封號倒是行的。若是憑著這件事兒從貝勒晉升為郡王那是不夠的。他想初封就是郡王,最起碼要有殺敵定邊的功勞,他有嗎?朕早先跟著汗阿瑪去征討噶爾丹,鎮(zhèn)守鑲紅旗大營都沒得到一個郡王的封號,他也得不到。”
烏雅氏就說:“我答應那孩子封他個郡王,你這邊又不答應,你讓額娘的老臉往哪放?”
雍正說:“您又沒有金口玉言這一說?您在乎這個干嘛!朕問過了,他是想留著那園子,園子給他住,甚至朕可以下令,日后讓他家的人世世代代住在那處園子里都可以,但是爵位不能輕易授予”。
烏雅氏忍不住掉眼淚,也沒再說話,就是掉眼淚。
雍正就坐在一邊看著,也不勸她,更不松口。
巧的是這會弘暉來了,弘暉是被叫到御書房的,聽說雍正來暢春園了,想著祖母這里沒什么正經事,就跟著來了,沒想到會碰到這事!
弘暉后悔地想抽自己兩巴掌,怎么就摻和到這事兒里了呢。要是祖母和皇父之間的矛盾,他自然能摻和,可是這里牽扯到弘歷。
幫皇父說話,似乎有打壓弟弟的嫌疑。幫祖母說話,也沒什么論據能站得住腳,最要緊的是他心里不樂意!
弘暉就在中間和稀泥:“祖母您別哭,您也讓皇阿瑪給你解釋一下啊。”
雍正就硬邦邦地說:“沒什么好解釋的,沒有大功勞怎么能封王?”
烏雅氏就問:“既然這樣,我問你,你有很多兄弟沒有大功勞,你怎么給他們封了王?”
弘暉心想:祖母啊,這話您可不能說啊!
于是立即起來打發(fā)侍奉的宮人下去,并且吩咐他們不許亂說。要把這個話傳出去他的那些老叔叔們又要鬧騰。
雍正問:“誰沒功勞?您說出來,誰沒功勞?”
烏雅氏就問:“十七的郡王怎么來的?”
雍正說:“是他在圣祖爺的葬禮上盡忠職守得來的!”
烏雅氏就問:“這難道不是因為孝順得來的嗎?”
雍正針鋒相對:“汗阿瑪的大事那是國事,我七妹妹的事兒能稱為國事嗎?”
烏雅氏就覺得這兒子是強詞奪理,氣得差點喘不上來。
弘暉看了趕緊扶著她,給她后背順氣,就和雍正說:“皇阿瑪,祖母一把年紀了。您先回去,兒子陪著祖母坐會兒。”
弘暉提醒雍正:別和老太太犟了,老太太一把年紀,就怕氣得一口氣上不來,那真是悔之晚矣。
這是親娘,雍正自然不是沖著把人氣死去的。聽了弘暉的話就決定先避一避,立即站起來說:“朕還忙,你陪著你祖母吧。”
說完跟烏雅氏躬身下去,隨后撒丫子跑遠了。
弘暉看了想笑,難為他一把年紀身體虛胖,不常出來走動,這會兒居然跑得跟兔子一樣快。
看雍正走了,烏雅氏把眼淚一擦,立即換了一副高興的模樣,跟弘暉說:“也是你有口福,你老子剛才吩咐他們榨石榴汁呢,他既然走了,你喝了吧。”
弘暉心想:您老人家變臉變得真快!
頭一回覺得這老太太果真是個人精。
烏雅氏招呼人把石榴汁送來,熱情地招呼弘暉喝掉。弘暉喝了一口覺得真好喝:“別看這顏色不怎么樣,但是喝嘴里之后清甜干爽,一點都不膩。”
“喜歡就帶走些石榴,我記得你姑媽家的園子里面養(yǎng)了好幾棵石榴樹,回頭你喜歡讓姑媽給你分點兒,你姑媽是不愛吃石榴這種麻煩的果子。”
弘暉對石榴不太感興趣,這會小聲問:“您不生我阿瑪的氣了吧?”
烏雅氏反問:“我為什么要生他的氣?把話說得直白一點兒,我今兒能做太后不就是因為有你阿瑪嗎?我是心疼你七姑媽,可是我還有其他孩子,不能為了她和其他孩子爭得面紅耳赤,剛才那一出就是應付弘歷的,回頭我就跟他說我盡力了。”
弘暉點點頭,他還以為祖母和皇阿瑪會鬧起來呢。
因為剛才雍正在這里,并沒有把削皮刀送過來。此時雍正走了,宮女就把削皮刀送來,烏雅氏拿著削皮刀削蘋果皮。
烏雅氏說:“我雖然舍不得你七姑姑,然而她畢竟沒了,都沒了五十多年了。若是真的有轉世投胎那一說,她這個時候說不定都已經有四十多歲了。四十多歲早已經為人妻為人母,甚至是做了祖母。橋歸橋路歸路,哪怕是我們相見也彼此不認識,沒緣分了。既然沒有緣分還強求什么?
早些年你阿瑪他們還年輕的時候我想不開,一說起你七姑姑就哭哭啼啼,現在年紀老了也想開了,雖然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可是深埋在地下五十多年,骨頭早就沒了,我若是想,就在心里惦記,過年過節(jié)為她在佛前多供奉,沒必要再折騰人去祭祀了。”
說完她拍了拍弘暉的手:“這事你不用管,我自會處理。”
烏雅氏剛說完,就看到老六阿哥領著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急匆匆地來了。
烏雅氏就跟弘暉說:“必然是剛才你老子從這里跑出去之后心里面兒犯嘀咕,又把你叔叔姑姑們給招來了。”
烏雅氏沒說錯,海棠他們就是雍正招來勸說太后的。
十四年輕,跑得也最快,來到了烏雅氏跟前看老額娘沒事兒。
心想:老四說她哭腫了眼,這眼睛哪里腫了?而且這個時候還有閑心削蘋果皮,把蘋果切成小份,一人分一點兒,這不像是難受的模樣。
十四說:“四哥那人怎么說瞎話?兒子還以為您這會淌眼淚呢!”
老六阿哥覺得這小子越老越糊涂欠揍。
烏雅氏對一下子看到幾個孩子感到高興,興致很高地招呼他們:“都坐都坐,要不要喝石榴汁?讓他們再去給你們榨點兒。”
其他人都同意,海棠不喝:“我不喝,那玩意兒太甜了,甜東西你們少吃少喝,小心得消渴癥,給我來一碗淡茶。”
眼看著老娘沒有又哭又鬧,所以大家也不用多勸,就坐在一起說起閑話,頗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模樣。
烏雅氏的太監(jiān)就在這時候找到了弘歷,說了些“太后娘娘盡力爭取,然而皇上不同意之類的話。”
弘歷瞬間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還是對著這太監(jiān)說:“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賞賜什么爺就拿什么,你回去之后告訴祖母,千萬不可和皇阿瑪頂牛。他們母子若是失了和氣那就是爺的罪過了。”
弘歷把人打發(fā)了之后想了想,派人詢問暢春園的眼線,得到的結論就是皇上和太后吵架了,具體吵了什么他不知道,但是現在六王爺帶著勇王、十四王爺和十二公主在勸說太后呢。
弘歷趕緊進園子找雍正請罪,出門之后才發(fā)現自己不能這么早過去,若是自己這么早過去肯定會暴露自己有眼線這件事。于是回家后開始寫請罪折子,對著折子思考了半天,想出了一套應對方案。
然而沒容他拖太久,晚上雍正就召見他。
弘歷把請罪的折子塞在了袖子里趕緊進園子,在路上的時候還在想自己該怎么應對皇父的問詢。
他去了雍正的寢宮,發(fā)現叫他過去是為了陪著一起用膳。
雍正叫來他一起吃飯,問的是博學鴻詞科的事情。弘歷對這件事很上心,自從布置下去之后各地已經有反饋,有一些名單已經到了他手上。他雖然沒有把名單拿在手里給雍正看,但是心里面已經記住了一些人,再加上他本來要往里面塞的一些人,一串名字背出來之后,把名單上人物的出身、履歷、有什么作品、師從何人等介紹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顯得他認真負責且聰明伶俐。
就辦差而言,雍正是挑不出這孩子的錯誤的,所以不斷地點頭勉勵這個兒子,把這件事說完一頓飯也吃到了末尾。
雍正就說:“行了,太晚了,你回去吧。”
弘歷心里面有事,還惦記著祖母和皇父吵架的事兒,心情七上八下。表面上卻表現得風度翩翩,站起來后退幾步就要離開。
到底是雍正一番慈父心作祟,不愿意把兒子想得太壞,眼看著弘歷就要退出寢宮的餐廳,他說了一句:“等一下。”
弘歷心里松口氣,心想:終于來了。
他腦子里已經想好了該怎么給自己辯解,又該如何勸說皇父。
雍正跟蘇培盛說:“去把就是下午寫的那份圣旨拿來。”
雍正吩咐完就和弘歷說:“朕今日和你祖母聊了聊,她說她想讓你做郡王,朕覺得不合適,反駁了她。”
弘歷趕緊跪倒,膝行幾步,臉上顯出一臉的惶恐就要請罪。
“皇阿瑪,兒臣有罪!兒臣……”
雍正抬手阻止他說下去:“朕和你祖母說,爵位不能輕易授予,此乃是祖宗家法,要不然就容易動搖國本,所以朕打算封你為貝勒。你祖母再三為你說話,朕再□□駁。到最后你祖母為你求了你現在住的這所園子,一座園子朕是能答應的,你回頭去找你祖母謝恩吧。”
蘇培盛把圣旨放在托盤里端來,雍正把圣旨拿起來說:“這就是把園子賞賜給你的圣旨,拿去吧。”
弘歷不能從皇父的臉上看出喜怒哀樂來,這下心里才是真的惶恐。
以他對雍正的了解,雍正這個時候就該拍桌子罵他,雍正的脾氣就是個急脾氣,這個時候反而好聲好氣地說話這讓他心里沒底。
“兒子……”
“好了,不用解釋了。這會兒天晚了,拿著圣旨回去吧。”
弘歷沒辦法,每當他要說話,話頭都被皇父給打斷了,只能謝恩拿了圣旨匆匆離開。
他出了寢宮站在橋上回頭看,看到寢宮所在的湖心島金碧輝煌,他心里七上八下,覺得腦子很亂,想著回去趕緊整理一下思緒。
他轉頭匆匆離開,路上告誡自己不能亂了陣腳。一路上他給自己打氣,告誡自己當初皇阿瑪身為皇子的時候優(yōu)勢并不明顯,最后不也是成功掌握天下了嗎?皇阿瑪能做的事情他也能做!
弘歷急匆匆地離開,他離開后,弘暉從建筑的陰影里走出來,看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直到看不到了,弘暉才看向湖心島方向。
不過是博學鴻詞科,不足為慮啊!
第715章 中秋夜
幾天后,禮部給雍正呈上吉祥封號預備著雍正挑選。
內務府也準備妥當,城內的房屋開始修繕,西郊的園林也開始甄選,甚至還派人去了熱河行宮,勘察行宮附近的園子,保證以看得過去的標準交付,總不能給這些貴人們一處破破爛爛的園林府邸吧。
針對這次冊封最高興的還是康熙的幾個小兒子,一群人放學了就結伴帶著太監(jiān)侍衛(wèi)跑去看園子。雍正手里有錢,加上國力興隆,內務府入賬更是如流水,所以雍正不僅痛快地撥付了安家銀子和當初康熙給每個兒子四十萬兩的建園子資金,自己還出錢貼了他們幾年的零花錢,甚至還保證給他們重修一下看不順眼的房屋園林,不許他們動用安家銀子和建園子的錢。
雍正擔心他們奢侈成性不會勤儉持家,一有機會對著他們諄諄教導,跟他們說過日子艱難,要節(jié)省著過日子。說句實話,他教育兒子也就這樣了,所以對這幾個弟弟確實沒虧待。
這幾個小阿哥也提前通過內務府知道了自己要分配的園子,所以帶著人高高興興地去實地查看。京城里擅長繪制南方園林圖紙的先生們又忙了起來,自然又賺了一筆貴人的賞錢,做建材生意的商人們也積極運作,京城附近的磚窯又開始加班燒磚。
在一片歡歡喜喜的氣氛中進入了八月,八月有十五中秋節(jié),今年大家處于一種高興又不敢高興的氛圍里。
不敢高興是因為皇子前不久剛去世,至尊一家處于悲傷中,雍正的心情就是西郊乃至于京城的晴雨表,雍正不高興,權貴們也不敢高興。高興是很多人都有高興的事兒,大家都覺得日子過得好,各處蒸蒸日上,自然高興。
在八月十五之前,禮部拿到了冊封名單,宗人府和禮部分開入檔,內務府預備著對新一批貴人在八月十五宮中宴席的排位提前布置。
弘歷弘晝不出意外得到了貝勒的爵位,其余小阿哥也得到了貝勒爵位,這里面除了康熙的小兒子們外,還有就是十三阿哥的兒子們,除了康熙六十一年出生的弘曉,人手一個貝勒。
加上一些宗室近親也得到了封賞,大家皆大歡喜。
然而十三阿哥家里有個鐵帽子王的爵位,雍正提前跟這幾個孩子說過,這個爵位是留給弘曉的,因為弘曉現在跟著十三福晉過日子,只是年紀還小,不滿十八。但是其他嫡子都有一個王爵,會在恰當時候給他們。
大家都明白這個意思,這個王爵是等新帝繼位的是給他們。
然而弘曉雖然沒鐵帽子王的名頭,可是無論朝野對他的稱呼還是每年戶部發(fā)親王的俸祿,都是他來領。甚至每年太和殿上排位,他也跟在鐵帽子王的隊伍里,缺的就是禮部的一道手續(xù)罷了。
就讓弘暉和十六阿哥一起長大兩人關系好一樣,百歲和弘曉的年紀差不多,一同在尚書房上學,叔侄的關系也很好,每天同進同出,關系很和睦。
封賞完后,雍正松口氣,因為他開始跟弘暉交代后事了。無論是對二十五阿哥的安排還是對十三阿哥一系的安排,他都全盤托出,這些是家事也是國事。他說出去后心安,但是聽著的人就覺得如驚雷!
弘暉生出一種可怕的念頭,他知道有些動物是能預知死亡的,在人看來,能夠預知死亡是這些動物有靈性,在人類這個族群里面,也有人能預知死亡。而雍正無論做什么,都像是表明了他知道自己的死期。
弘暉因此夜不能寐,晚上一坐就是半夜。
可是生離死別這些東西是人類意志改變不了的,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發(fā)生。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面對著父母的衰亡可能會找朋友吐露一下心事,獲得二三安慰,也算是暫時解開了心里的煩悶。但是弘暉的父母是帝后,雍正的身體狀態(tài)是不能問不能猜更不能說的。弘暉不能跟妻兒說,不能跟皇后說,更不能和親戚們說。至于心腹大臣,他現在不想說,因為一旦和他們說這個就表明某些爭斗將要趨近白熱化。整個團隊就要上下一心,緊盯著皇位等待著年老帝王的死亡。
如果問弘暉:愿不愿意去做皇帝?去施展拳腳?去踐行理想?
自然是愿意的,甚至有一種迫不及待的沖動。
在這種矛盾心態(tài)下,弘暉最終還是盼著阿瑪健康長壽的心占了上風。究其原因,是因為雍正沒什么太大的毛病,盡管他的性格極端,愛欲其生恨欲其死,但是他品德方面沒什么太大的瑕疵。他沒因為年老就對兒子充滿嫉妒進而心理扭曲想要打壓兒子,更沒有殺子的念頭,哪怕他嘮叨,他摳門,但是對孩子充滿了一顆慈父之心。
天家父子能相處到這份上,已經很難得了!
八月十五,各個王府往宮里送月餅瓜果歡度節(jié)日。白日里還要去請安,海棠帶著兩個小孫子一起去了,送過去一堆月餅,又帶回來了一堆月餅。路過老六阿哥家門口,海棠領著兩個孫子又去坐了一會,老六福晉在海棠走的時候不顧海棠反對硬是塞給她幾大塊月餅。
“這不是給你的,這是給孩子的!這里面是火腿還有一些肉,掰開就能吃,還有一些是蛋黃月餅,這是給安康的,那孩子年年稀罕我們家的蛋黃月餅,我這次吩咐人給她做了不少,你都帶回去。”
海棠回家的時候帶了一堆月餅,甚至永璀永璨兩個在車里把老六阿哥家的肉餡月餅掰開吃了,說是味道很好,鬧著要和瑪法分享。
海棠就跟侍女吩咐:“那些月餅各樣取一塊兒切了晚上裝盤賞月,剩下的別浪費,你們都分了。對了,咱們府里面供奉的那些老人家揀好的給他們送去,酒菜都緊著他們,也令他們晚上樂一日。”
海棠覺得家里月餅泛濫,京式月餅、廣式月餅、滇式月餅、蘇式月餅、徽式月餅、衢式月餅、秦式月餅、晉式月餅都有,各種口味匯聚,咸鮮麻辣甜想吃什么有什么。這月餅全府上下連同門外的侍衛(wèi)都能吃半個月!這還是海棠在這幾日不停地分出去后留下的數量。
家里不僅月餅多,連裝月餅的盒子都有很多,這些盒子都是些好盒子,做工精致,能當藝術品了。所以海棠不舍得扔,讓人放倉庫里。
兩個小孫子舉著月餅找扎拉豐阿,爭著讓他咬自己的,扎拉豐阿咬一口永璀的月餅再咬一口永璨的月餅。
看到海棠坐下,就說:“這是六爺家廚子做的,奴才一嘗就知道,這些年六爺家的廚子做的月餅都是一個味。”
一年又一年,海棠忍不住嘆口氣。跟扎拉豐阿說:“我將來退下來后沒事兒干的時候,就把倉庫里那一堆月餅盒子拾掇一番,然后在城里面租一處房子,擺一個展覽,讓人都看看月餅盒子都是些什么模樣。”
扎拉豐阿摟著兩個孫子笑著說:“這有什么好展覽的?不過是一些裝月餅的盒子罷了。您這樣子頗有些買櫝還珠的意味。”
海棠說:“哪怕是一些裝月餅的盒子放在幾百年后那也是古董,而且還是漂亮古董。不說了,這倆小東西交給你看著,我去前面書房了。”
扎拉豐阿就牽著兩個孫子的手去了前院。進而來送禮的親戚多,他要在前院的門房里面接待,因為前面唯一的建筑是家里最具有象征意義的地方,不是人人都能坐進去待客的。
到了傍晚,送禮的人才沒了蹤跡,百壽和安康也從學堂里回來了。百壽還去了一趟暢春園給烏雅氏和皇后請安。
過了一會弘陽也回來了,又拉回一堆月餅。
弘陽興致勃勃地過節(jié),大家晚飯都沒有吃,坐在園子里賞月,桌子上擺著月餅,餓了就吃月餅。
安康一邊吃一邊嫌棄:“這甜月餅也太膩了!怎么月餅皮都這么油膩!”嘴上很嫌棄,然而一口都沒有停下,各種口味的月餅都被她吃了一輪下去還意猶未盡。這好胃口讓海棠看得羨慕。
弘陽在月亮開始上升的時候請海棠講兩句。
海棠說:“我沒有什么可講的,讓你阿瑪講吧。”
扎拉豐阿也說:“我也沒話可說,弘陽你說吧。”
弘陽就感慨了一番:“今年一年咱們家團團圓圓太太平平是往年少有的,往年很多次中秋節(jié)額娘都不在家,不算是團圓,今年還好,額娘大部分時間都在家,下個月也能讓兒子侍奉您過壽……”
講到這里,安康瞬間來精神了,整個人都坐直了,兩眼亮晶晶地看著弘陽。
弘陽瞧見,也說了一句:“……連帶著安排安康也過壽。”說到這里接著說:“這樣的日子只盼著年年有,咱們一起舉杯,慶賀今年團圓。”
大家一起舉杯,連小孩子都舉了水杯意思意思。喝完后扎拉豐阿跟海棠說:“要是今年瑩瑩在就更好了。”
弘陽這才想起來妹妹不在家,接下來也沒再說什么團圓的話,招呼著全家吃月餅賞月。
哪怕如海棠,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平靜祥和的晚上,月涼如水,四周靜悄悄的,讓人覺得安心。
第716章 窺一角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就有人沖到郎惠園門口急著見這里的主人。
很快侍衛(wèi)帶著他進來前院,不到一刻鐘弘陽急匆匆地出來,這人對著弘陽頓時匍匐在地大哭著說:“姐夫,太爺去世了。”
康熙的表兄弟鄂倫岱去世了。
作為親戚,弘陽是必去的。
弘陽一邊讓人去衙門請假一邊問佟家報喪的人:“前幾日我和你姐姐打發(fā)你大外甥去送月餅,孩子回來說老爺子還好著呢,拿著我們家的月餅大吃大嚼,怎么今兒就沒了?”
佟家的一邊哭一邊抹眼淚:“別說前幾日了,昨日賞月的時候還好好的,他還和我們兄弟開玩笑,散了的時候他還抱怨沒喝夠,被老太太說了幾句,氣哼哼地回去了。今兒早上該起來了,老太太去叫他起來,才知道他老人家睡夢里沒了。”
弘陽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鄂倫岱沒了,他的兒子是要守孝的,那么火器營統(tǒng)領的位置誰來坐?
火器營可不是剛入關時候的火器營,現在造辦處和火器營都是兩處龐然大物。
火器營甚至從步軍獨立出來,兼具研發(fā)生產和作戰(zhàn),早就獨立門戶了,這個佟家掌握的幾代人的位置早被人覬覦了,現在就是別人撬墻腳的好機會!
弘陽說:“好,你先等著,我進去喊著你姐姐一起去。”
他急匆匆地回去,讓人請月娥去佟家,給兩個孩子請假,今兒不去讀書了,先去佟家奔喪。他自己則是匆匆去告訴海棠這件事。
海棠也很震驚,震驚完了又開始釋然:“老鄂畢竟到歲數了,這時候走也是說的過去的。”
弘陽問:“額娘,火器營統(tǒng)領的位置誰來坐?”
海棠說:“這不是你考慮的,這是你舅舅發(fā)愁的事兒。有時候太大太重要,反而幫不上什么。去吧,帶著你媳婦孩子去佟家,我和你阿瑪下午再去。”
無論從康熙那邊開始論還是從弘陽這邊論,海棠和佟家都是親戚,所以該去燒紙擺個供桌。
她有些不放心月娥,月娥這時候還大著肚子,身懷六甲,動作笨拙,她要親自看著月娥出門。
月娥哭哭啼啼地扶著安康上了車,安康跟海棠說:“您放心吧,我能侍奉我額娘。”
弘陽看著他們母子幾個上車了,對海棠和扎拉豐阿說:“我們去了。”
海棠叫著弘陽:“你先別急,先穩(wěn)住,就是你岳父卸了差事也要你舅舅批準才算是。”
弘陽點點頭。
看著車隊出門了,扎拉豐阿說:“這消息真突然,上個月奴才在琉璃廠還遇到鄂公爺在街上橫著走呢。”
“橫著走?”
“就是這么一說,反正他在街上跟個霸王似的,年紀大脾氣橫,沒人跟他爭,人家看好的東西正砍價呢,他說他看上了,趕緊讓給他,誰不知道這位爺是真的能犯渾的,他是真能做出躺地上訛人的事兒來,奴才都要繞著他走。”
這人是在乾清宮都敢掀康熙桌子的人,還有什么渾是他不敢犯的。不過鄂倫岱因為急公好義名聲很好,和他相處的人都說他這人大方、義氣,從不以貧賤富貴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海棠還不及懷念老鄂,就匆匆進園子了,火器營統(tǒng)領這個職位太重要了,勢必是接下來幾天爭奪的焦點。
在海棠準備進宮的時候,鄂倫岱的大兒子也是弘陽的岳父補熙進宮報喪。
佟家是皇家的老親戚,鄂倫岱和康熙是正經的表兄弟,于公于私補熙都要進園子里報喪。
雍正聽了也很吃驚,隨后就釋然了:“老大人的年紀大了,這個歲數去了也是高壽。”他想了想說:“你先回去辦理老大人的身后事,丁擾的折子你晚兩天再上。”
補熙應下,退了出去。
雍正皺眉,早先海棠就說過要拆分火器營,他還覺得這樣做不妥,可是現在再看,火器營太龐大了。光是他們的營地就擴充了幾次,而且火器營有自己的礦場。與其說這是一支軍隊不如說這是無土的諸侯。
雍正覺得這時候正是拆分火器營的好機會,他心里已經有了想法了。
這時候蘇培盛來請他,該上朝了。
而圓明園正大光明殿外面各路大臣都已經知道了鄂倫岱去世的消息。此時都在猜測誰會出任火器營統(tǒng)領。
弘歷心里有合適的人選,他要推年羹堯,年羹堯是個允文允武的人物,也是他手里最合適的人。弘歷和弘皙短暫地碰面,兩人達成了共識,很快兩人手中的派系都得到了通知,推舉年羹堯出任火器營統(tǒng)領。
弘暉也在考慮這件事,他手里能用的人多,很明顯今日推舉的火器營統(tǒng)領只是過渡,過三年還是佟家人來坐這個位置,然而這三年過渡也不能讓一個有三心二意的人掌握火器營。
他的人選有很多,覺得最合適的還是姑父舒祿克,首先姑父需要挪一挪位置了,弘暉看上了九門提督的位置,不是說姑父不向著他,而是早年舒祿克受到沙濟富察氏的影響很深,內心中他不想把這樣重要的位置交給姑父。
其次佟家在火器營深耕多年,龐大的火器營在小事兒上聽新統(tǒng)領的,一點摻和到奪嫡里面,火器營中下層軍官和管事們都要聽佟家招呼,新統(tǒng)領在這種大事上用不動他們。就是姑父聽了富察氏的慫恿也不會辦成事兒。
弘暉心里想好,和弘杲兩人耳語幾句,又找了幾個弘杲他們家的人選,決定一起出來打擂臺。
弘杲說:“等會要是這些人都不濟事,咱們把陽哥推上去,就是佟家也會極力促成自家的姑爺暫時占據這個位置的。”
弘暉點點頭,正想說話,就聽見外面靜鞭響起來,大家紛紛排隊進入大殿。大殿上被蠟燭映照得如白晝,雍正已經坐在了龍椅上,旁邊放著一張桌子,上面堆了一些折子。
眾人三呼萬歲后開始議論第一件事,關于秋收,這次秋收河南府因為大雨連綿,很多莊稼都泡霉了,戶部上折子請求賑災,雍正讓大家商議賑災辦法。
老辦法就是直接發(fā)糧食賑災,這辦法本來是個好辦法,但是執(zhí)行的時候總出事兒,盜賣賑災糧這種事兒層出不窮。
新辦法就是以工代賑,這又有個致命的缺陷,鰥寡孤獨沒法做工,既然無法做工又去哪里領賑災糧。
就這件事吵到了日出,侍衛(wèi)悄悄地把蠟燭吹滅,把蠟燭架子叫做滿堂紅的家具抬出去后,這事兒還沒吵出個結果。
雍正看著后面還有一摞子折子,就很生氣:“以前沒錢沒糧賑災的時候你們吵吵嚷嚷。現在有錢有糧,又要吵吵嚷嚷。每逢關鍵時刻都指望不上你們,既然這事兒是戶部和工部的事兒,你們兩部各出折子,來朕跟前分辯。下一件事……”
快速了過了幾件事,大家都等雍正說火器營統(tǒng)領的事兒呢,結果雍正直接扔下一句下朝就走了。
群臣散去,皇親一股腦兒追著雍正去了御書房。
雍正坐下吃早餐,大家也一起坐下跟著吃。吃完了早飯,誰都不可能先提這件事,磨磨蹭蹭不肯走。
雍正就說:“老六和妹妹你們留下,其他人都去忙吧。”
弘暉應了一聲,站起來招呼著弟弟們走,但是弘歷不能就這么走了,立即說:“皇阿瑪,兒子有話說。一等功鄂倫岱去世,按理來說火器營統(tǒng)領補熙要丁擾,請問皇阿瑪,派誰接任火器營統(tǒng)領?”
他有很多設想,無論是雍正怎么回答他就要把年羹堯推出來,羹堯資歷夠,老本事夠大,足以勝任這個職位。
雍正壓根沒按照他設想的回答,就說:“這事兒回頭再議吧,佟家人剛去世,補熙還沒上折子呢,不能緊趕著讓人家騰地方。行了,你們都回去吧,今兒事兒多,朕和你們叔叔姑姑說一會兒話。”
他今天和海棠老六阿哥重點談論的是拆分火器營。
以海棠的打算,把火器營打造成一個快速反應軍隊,把有科研能力的工坊單獨建造成一個衙門,最后把礦場等其他資源再整理成別的部門,總之不能讓火器營有人有錢有火炮,如果放任不管,必出大事。
海棠的這種拆分方案雍正和老六阿哥都認可,那么接下來誰做這個主持拆分的人呢?換句話說,說做這個火器營統(tǒng)領呢?
海棠說:“這事兒我來吧。”
雍正就說:“妹妹,你我咱們年紀都大了,不能事事頂在前面,也該給小輩兒一點兒干活的機會。到了咱們這個時候,就是給他們收拾爛攤子的。”
他看了看老六阿哥和海棠:“朕想著在弘陽和弘杲里面挑選一個合適的。”
海棠就說:“如果在這兩個人里面選,弘陽必然要偏心佟家。”
雍正說:“無妨,一塊肥肉分成了三份,佟家只能選最肥的那一份,哪怕是最肥,也不是以前的火器營了,讓他們選去吧。”
老六阿哥說:“那就讓弘陽去吧。”
雍正點頭:“嗯,這畢竟是大事,朕要親自跟補熙和弘陽說。”
隨后三個人又說些別的事兒,中午吃過飯,海棠就從圓明園里出來,和扎拉豐阿一起去了佟家。
這種婚喪嫁娶的大事一般都是在京城里面辦,因為在大家的認知里,園子屬于別院,不是一個宗法家族聚居的地方,所以京城里面的府邸才代表著一個家族的臉面。
佟家府邸所在的胡同和外面的大街上停滿了汽車,海棠的車剛上大街,就有披麻戴孝的人在車外磕頭,引著車子往里面去。
得到消息的佟家人早早地出來迎接,海棠對鄂倫岱的稱呼是“表叔”,以后輩的名義來祭祀。王府管家早準備好了供桌送進去,擺在了靈堂上。
一番過場走完,海棠去后面看了遺容,就被扶著去休息了。
月娥扶著安康的手來陪著海棠一起坐。
海棠就問:“你如何了?哪里難受?”月娥搖搖頭,低頭擦淚。
安康站在她們婆媳跟前嘆口氣:“唉,今年真是流年不利,白事兒一樁接著一樁。”她今年哭孝的次數多了去了。
海棠說:“不能這么說,你去吃人家滿月宴的次數也不少呀。”
安康則說:“只是太意外了,本來今日額娘該帶我們走親戚的,我昨日都想好了,要帶著月餅來和老頭子一起分著吃呢,沒想到沒機會了。”
這時候九福晉和十福晉舒宜爾哈帶著小輩們來了。
海棠招呼她們坐下,讓月娥去她沒出嫁前的閨房里躺著睡會兒,囑咐她說:“別的事都不要緊,你先照顧好你和肚子里的孩子。”
看著安康送她出去,海棠嘆口氣,跟嫂子妹妹們說:“我心里就擔心兒媳婦,她這肚子都已經七八個月了,這個時候讓人捏一把汗。”
兩位福晉點點頭。隨后大家就說起了別的事情。
海棠問九福晉:“太妃最近可好?”
九福晉一臉愁容:“不太好,這不入秋了嗎,人家說一場秋雨一場涼,上一次下雨的時候沒照顧好就得了風寒,現在躺在床上吃藥呢,你哥哥把我罵得狗血噴頭,說我沒侍奉好,我們兩個這些日子正互相看不順眼呢。”
十福晉就說:“我們倆剛才還說這事兒,我這兩天去看了看太妃,我瞧著不太好。前幾個月她還到處生龍活虎,雖然人糊涂了,但是能吃能跑,現在瞧著……”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搖了搖頭。
這意思就是不太好。
舒宜爾哈說:“五姐姐也不太好,也病著呢。十姐姐也病了,本來在喀爾喀,鬧著要回來,年底就會到京。”
海棠只能再嘆口氣。
舒宜爾哈問:“我這半日沒見十二妹妹,九姐姐,你也沒看到她嗎?”
海棠沒有見到桂枝,以為在別的地方,聽舒宜爾哈的意思是沒來。海棠就說:“我也沒見到他,八成是有事耽擱了,可能晚一會兒就來。”
桂枝本來的打算是早早地來,也不都不算久待,坐一會兒就走,可是她女兒英兒今天突然肚子疼,要生孩子。
桂枝哪里還顧得上別的,趕緊去了平王家。
天黑之后,英兒生了個女兒,平王府歡歡喜喜地各處報喜,這消息也報給了海棠。
看著平王家報喜的人離開后,一邊的安康頗有感慨:“唉,一邊是生一邊是死,人生無常啊!”
海棠就說:“不只是人生無常,而且人生還很短暫,所以也不浪費每一天才是最要緊的。”
海棠很想和她說一些“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這樣的話,然而年少的時候,長輩灌輸再多的道理都不放在心上,年輕的人從來不會意識到青春和健康的寶貴。等到青春消失了,皺紋爬在臉上,才會想起那些肆無忌憚鮮衣怒馬的日子。才會意識到自己以前到處揮灑生命是多么的奢侈。
能做的就是帶著她養(yǎng)成一個好習慣,盡量每天都有事做,不要和懶惰沾邊就好。
這時候弘陽進來,海棠問:“你媳婦怎么樣?哪里難受嗎?明天還能過去嗎?”
弘陽回答:“兒子剛才問過她了,她還能堅持一下,去了之后也是陪著說話,剛才也和她說過了,一旦又不舒服趕緊回來。”
海棠點了點頭,她并非不近人情對兒媳婦管得太多,不讓她參與到娘家的事情里,實在是這個時候很危險,一旦出事兒極有可能會危及她的生命。
海棠讓弘陽坐下,說道:“有件事提前跟你說也沒什么,今天早上你舅舅私下里和我以及你六舅舅商量,想讓你做火器營統(tǒng)領,不過你去了也不是做個樣子,干個閑差。有一件大事等著你辦,這一件大事非常重要,絕不能敷衍了事。”
弘陽想了一下就說:“是不是要把佟家的勢力從火器營里面連根拔除,然后再拆分成兩份?”
海棠搖頭:“你只說對了一半,并非連根拔除。是要拆分,拆成三份,具體怎么拆你舅舅會和你說的。”
弘陽點點頭:“明白了,兒子知道該怎么辦,您放心好了,這差事絕對辦得漂漂亮亮不會讓您和舅舅為難。至于我岳父那邊,兒子自有說法。其實他們家的人也知道有這一天,這個時候說出來,他們也能接受。”
說到這里弘陽笑著說:“我岳父他們早先的意思是,如果他們家掌握不了火器營也不能讓二房的人掌握。老話說同行是冤家,有的時候同一個家族比仇人還要更仇上三分。”
海棠微微一笑,安康覺得這說法很新鮮,看看弘陽再看看海棠,希望得到解惑,然而沒人給她講,她決定等會兒問瑪法。
這時候佟家二房的人來拜訪弘歷。
目的是想要出任火器營統(tǒng)領。
然而自從隆科多去世后,佟家二房可謂是一蹶不振,哪怕是人丁興旺,然而是一盤散沙,早就不是十年前佟半朝的模樣了。
弘歷對佟家興趣缺缺,聽說佟家的人來了,這他喝酒的年羹堯冷笑了一聲。
但是佟家的人還不能不見,雖然這些人如今沒有多少權力,然而還和皇家沾親帶故,多少有點關系。弘歷就說:“年大人稍等一會,爺先去打發(fā)了他們。”
隨后弘歷在隔壁招待了佟家的人,兩處房間就隔著一堵墻,年羹堯很好奇,就捏著杯子提著酒壺站在墻邊,邊飲邊聽。
來拜見弘歷的是佟國維的幾個小兒子,慶元、慶恒、慶復、慶泰。
弘歷指著桌上的飯菜說:“飯菜簡薄,最近家里兄弟過世,不便飲酒,恕罪恕罪。”
佟家四兄弟立即起來謝他招待。大家都是場面上的人物,彼此也不說破,畢竟弘歷剛從另外一張酒桌上過來,身上還帶著酒氣,說是為了兄弟守孝不飲酒,這話就是哄哄小孩子。
從他這裝模作樣的做派來看,對佟家就不可能推心置腹。佟家兄弟也看出來了,但是還抱有一絲希望,所以也沒挑破,坐下來開始奉承弘歷。
二房這些年混得也不差,家里面的人也出任了封疆大吏。這天下八位總督他們家就占了兩位。但是他家的人覺得處處不滿意,是因為比起康熙朝的時候還是差了很多。
所以佟家打算拿一些好處打動弘歷,想要把火器營收到二房手里。一旦有了火器營就等于他們家重新進入了步軍行伍里,并且還能和海軍交好,有機會攫取軍功。更重要的是,火器營的火器乃是天下獨一份兒的,掌握了這獨一份兒的東西還怕不能恢復昔日榮光嗎?
弘歷很為難,佟家如果有別的要求,弘歷自然是答應的。可是如今他和弘皙已經商量好了要推薦年羹堯,年羹堯還在隔壁等著他接著喝酒呢怎么可能出爾反爾?
弘歷一副為難的模樣:“幾位,并非爺故意推脫,這事兒實在是太難了。這種事兒不是爺愿意推薦你們,你們就能坐上去的,誰能坐上去還需要皇上決定。”
在佟家人聽來,這就是推脫。
兄弟四個對視了一眼,立即說:“是啊,這位置現在要緊,必須皇上點頭才行。”這四人也不再提這話,又奉承了弘歷一番,留下了禮物就要告辭。
弘歷還假模假樣拉著他們不讓走,非要再坐一會,慶元就說:“五爺留我們,我們該多留一會,可是今天晚上我們兄弟還要去一趟大房那邊兒,實在是不湊巧啊。”
弘歷說:“這樣啊!爺就不留各位了。”他親自把人送走,看著人走了才回來。
車里慶恒說:“他分明是在說謊。”
慶復說:“留個奴才在這里遠遠地盯著,看一下等會兒誰出來。我總覺得他巴不得咱們趕緊走,必然是有人在等他。”
車子停下來,慶復對車外的下人吩咐了幾句,這下人立即說:“幾位老爺不用留人在這里看著,奴才們剛才在門房那里已經打聽過了。年貴妃的兄長年二大人在這里。”
“年羹堯?”
“是。”
佟家兄弟揮了揮手,下人退下了。車窗玻璃搖上去,慶泰說:“看來讓年羹堯捷足先登了!”
慶復想了想說:“走,告訴補熙去,讓補熙著急出手,咱們只管坐山觀虎斗。”
車子行駛在路上,西郊這里都是園林,無論是街巷還是胡同兩邊都是高高的圍墻,最中心的這幾圈兒園林因為當初建造的時候沒有考慮過汽車,所以街道有點窄。最怕的事情就是狹窄的空間里會車。
怕什么來什么,這個時候對面一輛車進來,佟家的車只能緊貼著墻面留出位置給對方過去。
對方的車慢慢過去,并沒有剮蹭。但是這輛車過去之后后面又跟著過去了馬隊。
慶恒說:“這輛車我認識,是弘皙的車。”
慶復則是看著過去的馬隊:“你們有沒有發(fā)現,這些人帶著些彪悍之氣。”這不像是隨從,更像是親軍。自從雍正解除了旗主和八旗之間的關系后,親軍都轉化成隨從了,這帶著彪悍之氣的親軍可真是少見了。
慶恒說:“早先弘皙貝勒差點被刺,所以帶的人多些,強壯了些并不意外。”
慶復一想覺得有道理,也沒再放心上。
第717章 知乏力
鄂倫岱是老臣,對于這些老臣又沒有犯過什么大錯,皇帝都會派人代表自己去一趟葬禮,賞賜些東西安撫家屬。有些大臣甚至要在生前繪制藍色跪像,一旦皇帝親自駕臨葬禮,家屬要趕緊把跪像擺出來接駕。
雍正作為一個老宅男輕易不出門,而且就是該出門了也不想去,都是派遣大臣或者是皇子代表自己。
這一次他就讓弘暉代自己過去,而且在心里想:朕讓弘暉去夠給佟家顏面了!
所以當弘暉身負皇命來到佟家,大家都不意外,因為皇帝除了他親兄弟的葬禮外沒參加過大臣們的葬禮。就算是親兄弟,也就是參加過十三阿哥和老五阿哥的葬禮,老一老三的葬禮他都沒去。
弘暉對佟家的人極盡安撫,因為雍正已經把拆分方案告訴過佟家了,給佟家半年的時間考慮他們保留哪一部分,如今葬禮上很忙,佟家的人還沒商量出結果。不過佟家對弘陽接手火器營松口氣,只是朝廷沒宣布,他們自然一個字都不會對外透露。
補熙帶著佟家的男丁送弘暉離開,弘暉在大門口對補熙說:“表叔,節(jié)哀吧。”
補熙帶著全家送弘暉上車。
弘暉的車從京城出來就遇到了十四家的車,弘暉的司機立即避開讓路,結果十四家的車就停了下來,兩輛車把路堵嚴實了。
弘暉就吩咐司機:“把車往后倒,靠邊停,讓出路來。爺去一趟對面車上。”
弘暉下了車,到了十四的車門口:“十四叔,侄兒給您請安。”
十四在車里示意弘暉上來。
弘暉上車后十四問:“火器營統(tǒng)領的差事你們打算給誰?”
弘暉笑著回答:“這是朝廷上鬧得挺大的,不過侄兒不參與,一切聽皇阿瑪吩咐。”
十四說:“豈止是鬧得很大,簡直是鬧得軍中沸沸揚揚。”
十四早年就在兵部,在軍中很有人脈,現在他兒子在廣東南洋折騰,和步軍水軍牽扯著,軍中的消息他很關注。
十四就說:“法海是我和你十三叔的師傅,早年在上書房讀書的時候我們兩個就跟著他。他不是沒孩子嗎,鄂倫岱以前經常欺負他,今年松口要過繼給他一個兒子,老兄弟算是達成一致,就等著年底開祠堂宣布這事兒順便改家譜,結果鄂倫岱沒了,法海擔心這事兒變卦,就叫我和夸岱做中間人問問補熙他們兄弟的意思,我這幾天往佟家跑得勤快,聽說有些武官要推薦年羹堯。”
“年羹堯?”
十四阿哥點頭:“是啊,這奴才早年很傲氣,別說我了,連你阿瑪和你九姑姑都不放在眼里。
但是這奴才運氣好,早年娶了明珠的孫女,明珠后來落魄,兩個兒子揆敘和揆方一個康熙五十幾年的時候死了,一個是你八叔的死忠,后來不也是倒霉了。明珠家里再怎么落魄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家里的好處被年羹堯和你九叔分了。你九叔因此對年羹堯恨得癢癢,所以這奴才別看表面,手黑著呢。”
九阿哥的女兒嫁給了明珠的孫子永福,明珠的孫女嫁給了年羹堯生下了年熙。
九阿哥和年羹堯都憑借著親戚關系大肆攫取明珠的遺產,兩人直接對上當然是分外眼紅誰都不肯退讓。九阿哥雖然不可一世,然而年羹堯也不是吃素的,暗自交手了幾次互有勝負,當時情況不明,年貴妃得寵,十阿哥就勸九阿哥:“年家是皇上的門人,家里有貴人侍奉在皇帝左右,這錢拿了就行,別鬧出來,要不然人家戳你脊梁骨,還是算了吧。”
九阿哥當時嚷嚷這錢是給外孫收著的,到底如何外人也不管不問,但是九阿哥的外孫女到了婚配年齡九阿哥跑前跑后,大外孫女嫁到平王府和英兒做了妯娌,九阿哥也確實處處提攜外孫。
也因為這樣,年羹堯和九阿哥的梁子就是這么結下的。
十四阿哥接著說:“他原配去了之后,他續(xù)娶的是宗室格格,讓他和宗室搭上了關系,他來往的人家都是京城貴人,所以這時候出來謀劃火器營統(tǒng)領這個位置還是有很多人推薦的。”
十四阿哥擔心弘暉不放在心上,就說:“你可不能小瞧了他!”
弘暉問:“侄兒怎么會小看他呢,人家宦海沉浮這些年,就是個榆木疙瘩也要成精了。侄兒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十四叔,推舉他的人多嗎?”
十四說:“多,很多!”
弘暉笑著問:“比起當年群臣推薦八叔做太子如何?”
“自然沒法比!那時候官場里面小貓小狗都要跳出來推薦你八叔……好小子,你這是笑話你十四叔沒見過世面,為這一點小事著急上火是不是?我這是為了誰啊?我還不是為了你!”
“叔,您是我親叔!侄兒沒別的意思,您別生氣啊!”
推薦年羹堯的折子送到了雍正跟前,秀麗跟雍正匯報:“一共有一百一十五位官員推薦年羹堯,是目前人數最多的。這個折子都整理好了,全放在一個箱子里,您要看嗎?”
雍正說:“不看了,都是些吹捧年羹堯的折子。都是誰上書推薦的啊!”
“哦,有很多,宗室里面阿濟格一脈的人舉薦得多。”
雍正冷哼了一聲,并沒有說話,因為年羹堯現在的妻子就是阿濟格一脈的姑娘,有姻親關系自然為他說話。
“還有一些軍中的人。”
秀麗把一串名字讀下來,都是些軍中的中層軍官,這些人如果非要歸類的話,這些人都是降將之后。
雍正對降將并沒有別的看法,早年海棠穩(wěn)定北方的時候用的大部分都是降將。早在康熙年間,漢將們已經慢慢顯露出中流砥柱的作用,滿人勛貴漸漸不如以往,平定噶爾丹的戰(zhàn)斗中,沖鋒在前的武將里面漢將占大多數。后來康熙把一個女兒嫁給了降將的兒子,就是孫承運,孫承運的父親孫思克是河西四漢將之一。
現在的軍中的格局是滿將一股腦兒想進入水軍,水軍除了糧餉足額,吃喝不愁外,還有個好處就是晉升快,好拿軍功。所以步軍這里,慢慢是漢將在挑大梁,也就是這上書的這些武將都是來自步軍。
和龐大的步軍武官相比,這區(qū)區(qū)十幾個人不算什么,雍正就沒放在心上。
接下來一百多個都是文官,集中在翰林院和禮部這些地方,這一百多個人都是在四品以上官員,雍正稍微一琢磨就知道這是弘歷的勢力傾巢出動了。
他甚至覺得好笑。
和十多年前相比,弘歷這功力不夠看。要是放在當年就這樣的手段這樣的能力,一回合就能被老幾位斬于馬下。
雍正甚至在想:老爺子要是活著,看到弘歷這模樣肯定笑話朕!
他站起來說:“可笑啊!”走了幾步跟秀麗說:“這些折子別管了,找個地方放著去吧。秋天了,外面天氣好,秋高氣爽適合登高,朕也不出門,走吧,帶你去爬假山。”
園林里面假山是必不可少的因素,圓明園里面有假山,準確地說是個土堆,造型精致了些,登上去能看到西郊的園林和遠處別院區(qū)層層疊疊的房屋。這算是一個高點的大土堆,但是這個土堆讓雍正體會到了爬泰山的痛苦,他爬得氣喘吁吁,路中休息了幾次,兩條腿抖得全靠拐杖才立得起來,差點爬不上去。
這身體真的很虛了。
跟著的太監(jiān)宮女以及親侄女秀麗都不敢說什么,演技好的還能裝成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陪他一起氣喘吁吁,演技不好的只能先躲遠點。
好不容易到了假山頂上,環(huán)顧四周,只見秋高氣爽各處郁郁蔥蔥,此情此景,看得人心情舒暢,雍正就臉上笑了起來。
他跟秀麗說:“此處風景極好。”
秀麗自然附和他的說話。
雍正對這里的景色很滿意,在假山上玩兒了一下午才回去,這在以往是很罕見的。要是放在以前,雍正恨不得把屁股焊在椅子上,一下午能做很多事兒呢。
他下山的時候說:“當年圣祖爺晚年熱衷于游園打拳,當年朕還不理解,如今自己也愛上了這些。打明兒起,朕就抽出些時間打拳”。
秀麗晚上回家就把這事兒跟十四阿哥講了講。十四阿哥聽了忍不住恥笑一聲。
“就他?不是阿瑪小瞧他,他壓根兒堅持不下來。他那是打娘胎里出來就少了一根筋兒,練不成拳腳,更練不成騎射。”
次日寅時雍正起床,先步行到了暢春園給還在睡覺的老額娘請安,隨后就打算小跑回圓明園,先用小跑活動筋骨然后再打一套太極。
結果他剛跑了兩步,立即疼得跌倒在地。
韌帶傷著了。
昨天去爬山沒事兒,剛才起床的時候就覺得小腿跟灌了鉛一樣,更是渾身酸痛,走過來的時候覺得還能忍忍,但是小跑之后腿疼得比抽筋兒都疼。
雍正被抬了回去,今日朝會取消,蘇培盛讓徒弟出去給諸位皇子傳口諭:來侍奉你們老阿瑪吧!
幾位皇子連帶各家的世子急匆匆地來寢宮,剛進門就發(fā)現一十五阿哥在寢宮里坐著吃早飯。
前兩天一十四阿哥搬出去了,現在暢春園里面就剩下一十五阿哥一個。雍正在暢春園拉傷韌帶這樣的大事弄得整個暢春園雞飛狗跳,住在西花園的一十五阿哥都跑出來看,別說距離最近的烏雅氏。最后是一十五阿哥在太后跟前自告奮勇送雍正回寢宮。
不能公開說皇上拉傷腿了,一十五阿哥含糊地說:“四哥給皇額娘請安的時候絆倒了。”
弘陽問:“怎么會絆倒?都知道舅舅那個時候去請安就該早點兒把燈籠準備好。是哪個太監(jiān)不用心?這太監(jiān)現在在哪兒?”
壓根就不是太監(jiān)的問題,一十五阿哥只能說:“已經處置過了,不用再追究太監(jiān)的事了。不嚴重,太醫(yī)的意思是要靜養(yǎng),你們留下來侍奉吧,我先去讀書。”
一十五阿哥一口吃了手里的油條,隨后對屏風后面的雍正說一聲,就帶著他的太監(jiān)去尚書房讀書去了。
幾位皇子趕緊繞過屏風,看到雍正躺在榻上吃早飯。
一群人趕緊請安,雍正面無表情,對一十五阿哥的“絆倒”這個理由很不滿意,但是也沒法說自己腿拉傷了!
他現在不想說話,一句話都不想說!
第718章 明算計
雍正自己慢慢吃早飯,榻邊站了兩排大小伙子,雍正誰都不搭理。
大家互相看了看,都看出來皇帝心情不好,都默默等著。
等到雍正吃完飯了,外面的太監(jiān)送弘曕來請安,和這么一個小孩子沒法生氣,雍正就溫和地和小兒子說了幾句話,讓他回去了。
既然都已經開口說話了,弘暉再和他討論事情的時候他也不好再閉著嘴不搭理人,然而心情還是很壞。
天亮后京城權貴都知道皇帝病了,都來申請?zhí)酵?br />
海棠在園子門口遇到了十四阿哥和桂枝,三人一起進來。
十四信誓旦旦地說:“我跟兩位姐姐打賭,他肯定是今兒打拳鬧出事兒來了,十有八九是閃著腰了。啊,九姐姐你問為什么打拳?他昨日爬假山顯出體虛來了,就想強身健體唄!”
桂枝說:“你怎么就嘴巴那么大?這話也就是在我們面前說,放到別人面前說,人家面上和你說笑,暗地里就要給你穿小鞋,告你的刁狀,說你你們父女窺視御前!”
“我不會這么傻,不就是因為這會只有兩個姐姐才這樣說的嘛!你們是我嫡親的姐姐!”換別人他還不愿意搭理呢。
海棠嘆口氣:“還是要謹慎一點。”十四的兩個女兒在御前看到什么聽到什么肯定會回家說。你們父女在家里面悄悄說沒什么,但是不應該大剌剌地拿到外邊來談。
三人說著話到了九州清晏,雍正剛把一群人給趕走,留下弘陽和弘晝侍奉他。
聽說弟弟妹妹來探望,雍正讓弘晝背著到了外堂,靠著弘晝和弘陽把他抬著放到了榻上,才讓弟弟妹妹坐下。
海棠看他這模樣不像是磕著了,畢竟衣服穿得整整齊齊,臉上脖子上手上的皮膚看著都沒有什么擦傷的痕跡,就覺得十四說得八成是對的。
可再仔細觀察,雍正靠著靠墊的姿態(tài)很自然,不像是閃著腰了。
十四問:“四哥,你這是怎么了?”
對著他們雍正也沒什么好瞞著的:“早上給額娘請安回來走得快了些,小跑了幾步,結果把腿里面的筋給拉傷了。”
海棠和桂枝瞬間就緊張了起來。
海棠說:“這要靜養(yǎng)才行啊!”
桂枝也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段日子可要休息好。”
海棠接著問:“是哪位太醫(yī)來診治,是喝藥還是貼膏藥?”
雍正說:“都有,既喝藥又要貼膏藥。剛才弘陽弘晝侍奉朕貼上了。”說話的時候拍了拍自己的右腿,拉傷的地方就在小腿位置。
十四想笑,咬緊了嘴角沒敢笑出來。他知道他今天只要敢笑出聲,先不說雍正這小心眼的人怎么想,兩個姐姐就能當場把他拆成骨頭和肉,破破爛爛地扔出去。
陪著雍正說話說到最后已經不再聊雍正拉傷的事兒了。桂英在說英兒生的小女兒,話里話外都在顯擺這個小女孩,把一個小寶寶夸得天上有地上無,足見她很喜歡這孩子。
雍正看她高興,也很高興,就說:“英兒兒女雙全,你也該放心了。”
這時候外面的太監(jiān)抬了一筐折子進來,桂枝本來還想多說點,看著折子被抬進來就閉嘴,站起來說:“我和十四就不打擾四哥和姐姐了,這會兒去隔壁暢春園給額娘請個安,等會兒就回去。”
雍正想著這幾日還常常見面,就沒挽留:“行啊,你們先去吧。”
桂枝和十四就從九州清晏退出來去了隔壁暢春園,姐弟兩個陪著烏雅氏說了一會話,聽烏雅氏說了早上發(fā)生的事兒,姐弟兩個在老額娘跟前差點因為四哥拉傷的事兒笑瘋。最后快吃午飯的時候兩人才從老額娘跟前告辭一起出園子回家。
要不是在雍正的地盤上十四高低點評一下他親愛的四哥。盡管不能說,他還是忍笑忍的很辛苦,憋著笑和桂枝從暢春園出來路過圓明園去坐車。
就在圓明園門前停車的地方,他們一起遇到了弘歷,還見到了年羹堯。
桂枝作為一個公主一般不見外臣,和侄兒弘歷說了幾句話后就急匆匆地走了,十四本想拉著桂枝來自己家吃飯,看著姐姐上車走了只能跺腳,對拉著自己的弘歷說:“你看你這孩子,平時那么機靈這會兒怎么顯得笨起來了。叔叔還想請你姑媽來我們家吃飯呢,被你這么一打岔也來不及說了。”
弘歷心想:想請人家吃飯你早說呀,早不說還指望著分開的時候說,這不是成心不想請人嗎?
他嘴上說:“十四叔,回頭侄兒攢局請您和姑媽看戲。”
十四搖頭:“可別,咱們一大家子最近走背運。你兄弟剛去,你其他幾位姑媽身體不好,你大伯幾次病危,”說到這里,壓低聲音:“你阿瑪今天又倒霉了,實在不適合看戲喝酒,回頭過年的時候再說吧。回見了!”
眼看著他要走,弘歷趕緊拉著他:“十四叔,我皇阿瑪如何了?”
十四看了一邊的年羹堯一眼,就說:“不嚴重,就是右腿的小腿走路有點不方便。看上去不雅觀,你知道你阿瑪那人,他要面子,所以這幾日就不見人了。”
十四故意問:“這位年大人進宮有事兒?”
年羹堯躬身回答:“奴才今日求見三格格,等著格格召見。”
他說的三格格就是秀椿。
十四一聽,就說:“既然如此,你們等著吧,爺先走。回見啊弘歷!”
年羹堯并沒有說謊,他確實求見秀椿,沒一會秀椿的太監(jiān)帶他進入園子,秀椿出來和年羹堯見面。
秀椿這段日子在陪著年貴妃,昨天年家送來不少的補品和一些珍玩,秀椿看了就忍不住說:“這些東西太貴重了。”
然而在這些珍玩里還有年家人給去世的福惠抄寫的佛經,過幾日就是福惠的五七,哪怕年貴妃母女兩個都覺得年家的禮物貴重,但是為了這些佛經也該賞賜年家。年貴妃就找皇后說明緣由,宮外送了什么東西到園子里皇后也知道,所以皇后就令內務府備下賞賜,讓人送到了年家。
今日是年羹堯來謝恩,本來走個過場在園子外磕頭就行了,但是年羹堯再三要叩謝三格格,消息傳到了園子里,秀椿就對年貴妃說:“我昨天就說舅舅他們送來的禮物貴重了,果然是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年貴妃就說:“你出去看看,若是能幫就幫,不能幫就算了。若是不能幫忙跟他們說明緣由,不是咱們母女袖手旁觀,實在是有心無力。外面的人以為家里面出了個娘娘能帶著全家人扶搖直上、呼風喚雨。豈不知宮里有宮里的規(guī)矩,我不過是一個貴妃而已,哪里能左右皇爺的心意。”
因此秀椿這才出來。
見面后秀椿先是謝了幾位舅舅對福惠的惦記,又問候了年家的表兄弟姐妹,態(tài)度和藹,表現得很親近。
年羹堯和這個外甥女也很親近,態(tài)度都軟化了不少,在秀椿跟前沒外面那種飛揚跋扈誰都看不起的模樣。
他小聲說:“今兒舅舅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實在是有事求到格格跟前了。格格知道佟家要辦喪事吧?”
秀椿立即明白了,她也不繞圈子,直接問:“舅舅看上火器營統(tǒng)領了?”
年羹堯點頭:“是啊,這是個肥缺。”
若說肥缺,管著口岸收稅的那才是肥缺,吱吱冒油的那種。火器營統(tǒng)領只能說是個很有權力的職位,和管著收稅的職位比起來只能算個上等優(yōu)缺。
她說:“這件事我也聽說了,但是也聽說看上這職位的人太多。舅舅,不如換個別的,謀取做一任總督如何?”
秀椿也是打心眼里為舅舅謀劃,做個總督不好嗎?天高皇帝遠,地方上的官員都捧著,絕對滿足舅舅的自傲的需求。
然而年羹堯看不上總督!
他說:“做總督要外放,你大舅舅身體不好,我不敢留他們老夫妻在家,只能謀取個京官。”說到這里他壓低聲音問:“你聽說都有誰想謀這個缺?”
秀椿心里嘆息,就說:“都是些要緊人物,所以我才說您別摻和進來了。有九叔,十五叔,十七叔,二十叔,還有簡王家的世子,顯王的侄兒拜察禮,順承郡王的小兒子,這些只是一小部分。”
這幾位不是皇帝的兄弟就是鐵帽子王府的子嗣,因為顯親王衍潢沒孩子,他侄兒十有八九就是王府世子,所以秀椿說這些都是要緊人物。
年羹堯是真不把這些人放眼里,他自信滿滿地說:“不是舅舅自吹自擂,這位置十分要緊,這些人就是有個好出身罷了。若論本事是比不上舅舅的。你想啊,這么要緊的位置皇上能把它交給一個平庸的人嗎?”
秀椿還想勸他打消念頭,就說:“他們雖然平庸了些,然而宗師里面臥虎藏龍,有那不平凡的人。舅舅,人外有人,您別看著這個位置了,不如換個別的?”
年羹堯也不是那么輕易改變意志的人,就說:“雖然人外有人,超過舅舅的也就二三個,只要……舅舅就有勝算。”
秀椿品了一下他言語里沒說完的話,就說:“如果是勇王出任呢?所以舅舅您別盯著了。”
這個可能年羹堯想過,就說:“她如果親自坐了這個位置,舅舅不說什么,她確實是勝過我一籌,但是她太忙了,皇上不會讓她做火器營統(tǒng)領的。格格,奴才心意定了輕易改變不了。您只管幫奴才說話就行,將來是好是歹奴才一力承擔。”
他都說到這份上了,秀椿嘆口氣點頭:“既然是舅舅要求,我去試一試,不過這件事兒九成九是不會成功的。”
年羹堯說:“事在人為!”
秀椿先回去和年貴妃說了一聲。
年貴妃的意思是別管!
年貴妃說:“你皇阿瑪那人不是咱們母女能輕易說動的,前一陣子封爵,太后親口說的都用,那還是太后她老人家金口玉言說的呢,你別去碰這個霉頭。”
說完她拉著秀椿說:“你現在別惹你皇阿瑪生氣,你的年紀一年大過一年,不久之后就要擇婿。你乖巧些,到時候給你找個好婆家。”
秀椿立即說:“您可真俗!難道我不是個乖孩子皇阿瑪就要把我扔火坑里去了?您放心吧,只是說說而已,我又不和皇阿瑪抬杠。”
年貴妃攔不住她,左思右想,覺得自己親自去一趟比較保險,于是趕緊梳洗裝扮,盼著等會兒能勸架。
秀椿先走一步,到了九州清晏發(fā)現弘晝在寢宮門外走廊下整理折子,看到秀椿來了,弘晝立即招手讓她過去。
“妹妹來了,你先別進去。五哥在呢!”
“他和你今日輪值?”
“輪什么值?”弘晝隨后恍然大悟:“沒有,我和陽哥一起侍奉皇阿瑪,他和大哥一起,”然后他捂著嘴,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也不知道是誰排的班兒,也忒促狹了,讓他和大哥一起在阿瑪跟前晃。不知道大哥心里作何感想。”
秀椿就問:“既然不是一起輪值,他怎么在?是有朝廷的事兒要匯報?”
“對啊,他要推你舅舅做火器營統(tǒng)領呢。”
秀椿聽了立即提著袍子說:“我進去聽聽。”
秀椿進門,門口的太監(jiān)通報:“三格格求見。”
里面蘇培盛走出來:“格格,您里面請。”
秀椿進去,先聞到一股子藥味,繞過屏風就看到雍正坐在榻上,整個人倚在靠背上,一條腿伸著一條腿屈著。他旁邊背對他坐著弘陽,正拿著一塊藥膏在燈上烤。對面地上的椅子里坐著弘歷,正在說話。
雍正問:“你這是有事兒?”
秀椿笑著說:“兒臣的舅舅剛才來了,求了兒臣一件事兒,說是他想出任火器營統(tǒng)領一職。”說到這里她笑著說:“兒臣來找您走門路來了。”
弘歷正在說這事,雍正一直以“朕有打算”敷衍他。正好妹妹提了這事兒,他覺得加上妹妹成功率更高。
雍正對閨女向來不會冷臉,笑著說:“為了這事兒來的?你舅舅不行!你們一個兩個都推薦他,朕不把原因說了看來是不行啦。
倒不是他沒經驗,主要是他在西南叱咤風云的時候,用的火器還是紅衣大將軍,如今紅衣大將軍都找不到了,大部分讓寶泉局熔了造幣去了。那時候是銅管,現在是什么?弘陽,叫什么來著?”
“合金,就是很多金屬合在一起。不只是炮管用合金的,連炮彈就有很多講究。早先是用那些圓滾滾跟個西瓜似的炮彈,現在是長筒帶尖的,當年了不起分三種將軍炮,現在分得可多了,幾個月前在山東咱們不是看了嗎?艦炮,岸防炮,都有講究的。”
雍正點頭:“是啊,所以老家伙們不行,就跟朕一樣,不服老不行,身體扛不住,見識也扛不住。年羹堯……朕早年帶著二哈在河南修鐵路的時候見過他,那時候聊過,就知道他是個人物,朕頗有愛才之心……現在他勝任不了這個了,年紀越大,越有傲慢輕慢之心,越是瞧不起奇巧淫技,這種心態(tài)不利于火器營研發(fā)新炮。
朕打算安排個年輕人去,弘陽,把那膏藥放下,說正事呢,你去吧,你去給舅舅當一任火器營統(tǒng)領?”
弘歷整個人的表情都變了,弘陽歡喜地說:“你老人家可是言出法隨的,我就領旨了。”說完翻身在榻上謝恩。
雍正高興地拍著他的背:“起來起來,你也別弄了,這藥膏等會讓你弘晝弟弟弄去,你現在就拿著圣旨去火器營,先去轉一圈,看看火器營是什么樣的,晚上回來咱們邊吃邊聊。”
說完對蘇培盛吩咐:“馬上讓人去前面請張衡臣(張廷玉,字衡臣)擬一道旨意送來,朕用了印打發(fā)弘陽出園子。”
弘歷心知此事回天乏術,這會還不想放棄,立即說:“您說不用老的,難道就要用小的?既然用小的,您覺得兒子怎么樣?兒子愿意做副統(tǒng)領,請您成全。”
雍正對弘陽說:“你先去吧,隨后圣旨給你送去。”
弘陽答應一聲下榻出門去了,雍正問弘歷:“你想做副統(tǒng)領?別說副統(tǒng)領了,你這身份做統(tǒng)領都是夠格的。朕讓弘陽去,是要借助你姑媽在軍中的威望辦一件大事,現在跟你說了也無妨,朕要拆分火器營。
拆分火器營是要得罪人的,你愿意去嗎?你想好了再說,別想著敷衍朕。朕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火器營到了今天勢力膨脹到無法忽視的地步,這是最后的拆分機會。一旦饒過他們,將來就是尾大不掉的局面。有一股軍中勢力尾大不掉你知道對咱們家而言意味著什么嗎?所以這件事必須認真做,而且要做得徹徹底底。你愿意去嗎?”
他如果愿意去,雍正會高看他一眼,甚至愿意給他機會讓他和弘暉打擂臺,雍正就不會拉偏架,想上位各憑本事。因為雍正自己當年就是這樣出人頭地的!憑著公心,憑著不怕吃苦不怕得罪人!
弘歷就是太聰明了,這件事能不能做就看收益夠不夠大。如果皇父覺得他這把刀好用,將來用他這把刀對付其它人呢?
果然雍正接著說:“咱們五六月份的時候去山東,朕帶著你們去曲阜,你們怎么想的?朕覺得曲阜的縣令該收回來了。這不摻雜什么新舊之爭,把這個縣令收回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這個縣的縣令讓他們孔家任命這就是很荒謬的一件事,到底誰才是朝廷之主?朕和你姑媽前幾年費盡心力改土歸流,各個地方都執(zhí)行得不錯,轉眼一看,山東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改土歸流呢,這不是打朕的臉嗎?
你說誰去山東當縣令合適?”
文官是弘歷的基本盤,文官容易認死理,讓孔家吐出利益,文官們會是身態(tài)度?
他能對著自己開刀嗎?
旁邊看著的秀椿不敢多說一個字,默默看著父子兩人。
弘歷在心里不斷地算計,為了注定拆分的火器營值得冒險?
這時候蘇培盛用托盤端著圣旨進來,放到了榻上,秀椿條件反射站起來去找印章,找到了印章,雍正用了印,圣旨馬上要送吏部入檔。雍正問:“你想好了嗎?你想好了朕一塊兒用印。”
弘歷的眼神看向秀椿,秀椿明白這是讓自己解圍,立即說:“皇阿瑪,火器營的副統(tǒng)領可沒丁擾,我四哥去了也不合適。再說越是大事越不能貴人扎堆去,到時候就怕他和陽哥互相推諉。”
弘歷立即說:“是,妹妹說得對,兒子去了,下面的奴才心里犯嘀咕,不知道該聽誰的,大事最忌諱令出多門。”
雍正就說:“既然你能意識到,這件事就算了。剛才跟你說拆分火器營的事你要保密,不可說出去,這事兒要讓你陽哥緩緩地辦。”
雍正帶著笑容警告秀椿:“你剛才也聽到了,你和你哥哥一樣,這話可不能亂說。如果朕發(fā)現你們兩個嘴巴快,朕絕不輕饒!”
秀椿拉著雍正的袖子撒嬌:“看您說的,兒臣就在這園子里,哪里都不去,接觸的也就是咱們家的人,怎么會泄密?就是我愿意說,這事兒無論是祖母還是皇額娘或是我額娘,哪個有興趣聽。”
弘歷知道這是警告自己呢,連忙說:“兒子也不會亂說的。”
雍正點頭。
隨后跟秀椿說:“出去轉轉去,朕要換藥了,讓你兄弟來侍奉就行,出門的時候把弘晝叫來。”
弘晝進來,雍正就說:“你們陽哥不在,你們給朕換藥膏吧。”
弘晝摸到藥膏軟軟的,看來是烤好了,拿著在自己臉上蹭了蹭,發(fā)現這溫度剛剛好,不會燙傷皮膚,就對弘歷說:“五哥,你托著阿瑪的腿,我來貼。”
弘歷沒干過侍奉人的活兒,手忙腳亂地解開雍正的襪子帶,好不容易和雍正一起動手把褲腿拉上去了,弘歷就站著不動了。
弘晝心想:這真是個爺!讓你托著阿瑪的腿,你倒是托啊!
弘晝盡量心平氣和地說:“五哥,你先把阿瑪的腿給托好,弟弟把上面的藥膏揭下來再貼。”
弘歷立即把雍正的腳腕給抬了起來,雍正都覺得這兒子笨手笨腳!
弘晝心想:這是個刷牙都是奴才給他蘸青鹽的主兒!能做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阿彌陀佛,心態(tài)要穩(wěn),阿瑪跟前不能譏諷他,要不在阿瑪跟前顯得爺刻薄。
因為兩人配合的不好,弘晝以一種很詭異角度扭著腰把雍正小腿肚上的藥膏撕下來,再利索的給小腿上涂抹了一層藥油,飛快地揭開烤軟的藥膏貼了上去。
弘晝一邊貼一邊問:“阿瑪,熱不熱?”
“嗯,稍微熱了點,還好,燙燙的很舒服。”
弘晝就給弘歷講整個過程,再講藥膏烤的軟硬程度,一邊講一邊麻利地把雍正的褲子和襪子綁好,隨后拿起毯子給他蓋在腿上。
弘晝:“……總之,細心點就行了,到時候你和白天大哥一人一次,白天換兩次,晚上睡前再給阿瑪換一次就行了。”
弘歷也發(fā)現自己被弘晝比下去了,嘴上感謝弟弟分享經驗,心里想著晚上回家先練練手,務必明天要壓過大哥!
第719章 從哪來
佟家的葬禮結束,弘陽走馬上任,拆分火器營的事情就推上了日程。
佟家大房在經過激烈爭辯后,決定分家!
這不是意氣之爭,而是經過反復衡量之后做出的理智決定。鄂倫岱這一脈繼承火器研發(fā)衙門,就目前來看這是最精華的部分,是佟家無法舍棄的肥肉。法海這一脈和夸岱這一脈分別進入火器營軍隊和礦山管理衙門,各憑本事和別的官吏競爭,不再借助佟家的力量,免得引起皇家反感,到時候再招來滅門之禍。
這種做法雍正理解,只要是封建大家長都理解,這是開枝散葉保存家族的法子,佟家再次用分家保存了實力。表面上看這個龐大的家族在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分家后不再是當初那個佟半朝了,對于皇帝而言他們也更顯得無害了,但是佟家的子孫并沒有沒落。
對于雍正來說,只要佟家是正常路子上位,他也不會說什么。
拆分火器營的事情就這么結束了,有這個例子在前面,弘暉立即和雍正商量改組步軍。
八旗廢弛這話有時候說起來也沒道理,因為八旗在水軍干得熱火朝天,但是在步軍真的很拉胯。
步軍是真的拉,不只是八旗拉,哪怕是綠營也拉。究其原因是日后靠大炮的時候多,靠弓箭的時候少,傳統(tǒng)意義上的大軍已經落伍,改組成新軍勢在必行。
雍正明白這個道理,然而改組步軍這事兒比任何一件事都要慎重!因為這樣會觸及八旗,會動搖根基。很可能會導致一個朝廷變得風雨飄搖江河日下。
這就是為什么弘暉沒有空開上書,而是和雍正私下交流的原因。
雍正雖然銳意改革,但是這件事他還是很猶豫。
“這可不是一拍腦門就能決定的啊!”
海棠雖然也支持,但是海棠更想讓弘暉去了解步軍,弘暉缺少和步軍深入交流的經驗,他跟著海棠做了很多事情,唯獨沒在軍中待過。
海棠就提議:“讓弘暉去軍中一段時間吧。”
雍正立即搖頭:“不行,朕不放心。”
弘暉以為他擔心自己在軍中拉幫結派,也沒說什么。這件事就以“慢慢調查”先暫時擱置了。
實際上雍正擔心的不是弘暉在軍中拉幫結派,是他擔心自己駕崩的時候弘暉不在身邊。皇帝駕崩,儲君不在身邊是要出大事的!他現在一天最少要見一次弘暉的原因就是這樣,萬一他有什么事兒,弘暉連著兩天不見他,哪怕是外面瞞得再好,弘暉也知道他出事了,必會有行動的。
他對弘暉說:“你派遣親信去查就是了,多查幾年,多派幾個人,比你親自去強。你親自去一個人能看到多少?能聽到多少?你乃是主子,更要明白勞逸結合。”
雍正也開始了養(yǎng)生打拳的生活,盡管小腿不方便,他還是在御書房里面坐累了起來走動一下再打一路拳。
然而這辦法并不能緩解他的痛苦,他還是感受到自己一天比一天老。
死亡不可避免,但是都想晚點死,也有例外之人。
老大阿哥纏綿病榻很多年了,太醫(yī)數次說他快不行了,剛開始說的時候,他家的人還特別惶恐痛苦,現在反而顯得很平靜。
他的兒子們都覺得老頭子八成還能再活十來年呢。
最終在最近兩天太醫(yī)又說老大阿哥快不行的時候,家里人沒當回事,老大阿哥反而真的感覺到了死期。
他難得地跟兒子們回憶了一下自己的一生,勉勵他們好好過日子,最后很放松地說:“爺終于要死了,死了一家人都團聚了。”他覺得這下要見第一位福晉和她生的子女們了,表現得很欣然,對死亡覺得是一種解脫一種憧憬。
但是他兒子們聽著五味雜陳:您和我們也是一家人啊!
最終在一天后,老大阿哥真的去世了。
報喪的人報到了御書房,雍正聽說后先是震驚了一下,接著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消息。
他甚至還在想:老兄弟們就剩下自己年齡最大了,也該輪到自己了。
海棠作為妹妹,急匆匆去奔喪。
這些兄弟姐妹里面最難受的是大公主,從頭哭到尾,哪怕是一群人勸住她了,她和妹妹們說話說到了老大阿哥,就開始又哭又笑:“說真的,這也是好事兒,他盼著這一天呢。我倒是為他感到欣慰。”嘴上說著欣慰,臉上也確實是欣慰的笑容,說完又開始哭。
老姐妹們坐在一起不停地嘆氣。
因為太醫(yī)一直預告他病危,老大阿哥的兒子們早把后事要用的東西都準備齊全了,很快把東西拿出來用上,葬禮也很簡單,因為老大阿哥有遺囑:快點把他埋了,能兩天就別三天,別影響他去找福晉。最終葬禮定下三天。
當初這位老哥哥魘鎮(zhèn)的人里面就有海棠,海棠還真的恨不起來他。連著三天都去了葬禮,最后出殯的是沒跟著隊伍一起去。
回到家海棠難受了好幾天,心情一直好不起來。
然而很快她沒時間悲傷了,因為兒媳婦月娥要生了。弘陽在軍營里,一個月不回來一次,佟家又是居喪之家,來不了人,海棠只能自己親自過問這件事。好在月娥生過兩個孩子,這一胎生得很順利,生下了個兒子,出生日期是九月二十。
安康還很遺憾:“小弟弟也太著急了,晚幾天再出來啊,到時候咱們三個一起過壽。”
安康和海棠是同一天生日,安康也希望這個小弟弟也同一天生日。奈何天不遂人愿。
安康覺得不滿意的還有一條:“怎么是個弟弟呢?我想要個妹妹。”
這話被她額娘說成“孩子話!”
月娥很高興,因為海棠手里還有一個爵位,她有兩個兒子,把婆婆的兩個爵位都繼承了。這樣的好處是不能給庶子的。
家里每個人都很高興,扎拉豐阿常常讓人把小嬰兒抱出來看,每日都和海棠聊什么“小孫子今日吐泡泡了”“小孫子今兒睜眼了,他一直不睜眼,我還怕他眼睛有毛病,這下放心了。”“今兒小孫子吐奶了”。
海棠心情不好,就下令今年不過壽了,家里擺一桌就行,各處也不許收禮。
雖然這么說,但是幾位嫂子弟媳和姐妹們都提前來給她送壽禮說說話。
大家都理解她不擺席,畢竟親哥哥剛去是沒幾天,這時候慶壽確實不妥當,但是該收的壽禮是要收的啊!
禮怎么不收!
一堆人勸她:你別不收啊,你不收了大家怎么收啊!
等海棠聽明白了之后,忍不住想冷笑。但是這些都是至親,也沒冷笑出來,還是不收。
最后把人送走,獨留下桂枝,海棠就覺得很累,直接在桂枝跟前躺倒,問她:“你不回去稀罕你外孫女?”
桂枝這段日子到處講自己外孫女多么的漂亮可愛,在海棠看來,除了愛屋及烏之外還是愛屋及烏。
桂枝說:“我自然稀罕,但是再稀罕也不能抱回家啊!今兒我不是和你來說孩子的,有件事要和你說一下。”
海棠問:“什么事兒?”
桂枝的臉色凝重,看了看屋子里的人。
海棠跟收拾茶杯的侍女說:“先放著吧,等會兒叫你們了,你們再來。”
桂枝看著人出去了小聲說:“這是我是確定了才來跟你說不確定我是不敢說的。弘皙養(yǎng)了五千人。”
“五千?私下偷偷養(yǎng)的?”
桂枝立即說:“我的姐姐呀,這不是偷偷的難道還是光明正大的?就是在龐大的人家,家里面的奴仆也用不了五千個青壯呀。更何況這也不是奴仆。”
桂枝小聲說:“這事兒他做得可隱秘了,我也是盯了他兩年才知道人數。而且他為了訓練這批人也真是煞費苦心,讓這些人分批入城出城,或者是分批進入莊子里面受訓。這些人曾經三三兩兩在城里或者是西郊這邊走過一遍熟悉地形。更隱秘的地方以弘皙隨從的身份都查看過。就目前來看,弘皙包藏禍心。”
桂枝說這話的時候面目凝重,但是他轉頭一看,海棠卻是一臉輕松。
“姐,這是大事,您怎么還笑得出來。”
海棠說:“區(qū)區(qū)五千人罷了,成不了氣候。”
“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這些人要是刺殺要緊人物呢?”
海棠說:“這不是刺客,他這是訓精銳,精銳干不了刺殺的活兒,精銳是要沖鋒陷陣的。這批人只有一個作用,就是沖擊皇宮和圓明園。想沖擊這兩個地方,五千人不夠,遠遠不夠!”
“可是有這五千人本身就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啊!”
海棠看她這模樣,坐起身來問:“你知道權力是打哪兒來的嗎?”
“自然是……是繼承來的,問這個干嗎?”
“現在是我問。我再問你,你既然知道這個消息,肯定告訴了四哥,四哥是怎么表現的?是不是和我一樣覺得可笑,壓根沒覺得這是威脅?”
桂枝點頭,有這樣的消息不可能不告訴雍正。
海棠說:“權力不是繼承來的,下面人認可上面的人,上面的人才有權力,權力不是天賜予的,是下面人甘愿給出來的。這五千人不過是無水之萍,他們只要一起出了弘皙的莊園整個京城都知道了,這些權貴們會看著他們在西郊橫沖直撞嗎?所以他們不能長久。”
海棠說完躺下去,跟桂枝說:“權力自有規(guī)則和流動軌跡,是可以把握的,是可以看到的,不是虛無縹緲的。所以不用擔心。”
桂枝皺眉:是這樣的嗎?她怎么沒發(fā)現?
第720章 窺一斑
海棠和她說:“老話說,水至清則無魚。對一個國家也是如此,很多時候放任不管也是一種智慧。”
桂枝不明白:“您在說什么?”
海棠冷靜地說:“在說中庸,在說妥協(xié)。”就如人體有病,但是這種病有時候不用治,拖著就行,因為不影響不致命。
早先的古人給這種病起了一個名字“癬疥之疾”。
前提條件是這真是個癬疥之疾,而不是諱疾忌醫(yī)。
弘皙就是這個朝廷的癬疥之疾,區(qū)區(qū)五千人,聽著挺多的,真的列隊也就那么回事。
海棠對桂枝說:“在朝廷里面混,最大的本事就是妥協(xié),就是利益置換。所以有些事兒知道也別掀開,作為籌碼,等著交易的那一天,等著機會一鳴驚人。說起來一鳴驚人這個詞兒就是一段故事,先隱忍再發(fā)作,發(fā)作的時候迅疾如風,令對方猝不及防。”
桂枝點頭,她就在等著一鳴驚人!
只要弘歷知道這支私軍并有了聯系,這就是他造反的證據!
可惜弘歷不知道。
桂枝不想說朝廷里的事兒了,因為有時知道的黑暗太多,也很想看到美好的東西。
他問海棠:“姐姐家的小孫兒呢,抱來給我看看啊!”
海棠就說:“這幾天有些冷了,我?guī)闳ニ麄兡缸拥脑鹤永锴魄迫ィ〉帽肀グ押⒆咏o凍著了。咱們也走動一番,把地方騰出來讓他們收拾。”
從海棠和扎拉豐阿居住的東院到弘陽夫妻居住的西院有很長一段路,兩人就在路上走著說話。
桂枝說:“姐姐這幾日去過九哥家沒有?他家的太妃不太好了。”
海棠現在聽到這樣的消息都麻木了。
“怎么不好?前一陣聽說老糊涂了,現在呢?”
“現在是老糊涂加生病,把九哥家里上下折騰得雞飛狗跳,九哥是個孝順兒子,現在什么事兒都不管,就在家侍奉太妃。”
“那郭太貴人呢?”
“在十一哥家里啊!十一哥把她接去照顧了,您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好久沒去過你十一哥家里了。在別的地方碰見也沒說過這些。”
桂枝接著說:“這位也患病了,也是天天吃藥,前幾天身體好,天氣也不錯,想著見見宜太妃,結果宜太妃不認識她。她想見見咱們六姐姐,六姐姐又遠在蒙古。”桂枝壓低聲音說:“我聽說六姐姐給四哥上折子說她不歸旗了。”
歸旗有兩種意思,一種是外放或者是出外征戰(zhàn)的八旗子弟從外面回到本旗居住,第二種是家屬去世后回歸本旗居住。大公主就是在她丈夫去世后回到京城居住,這就是歸旗。四公主的丈夫也去世了,她是能從喀爾喀部回到京城的,聽這意思是她放棄回京了。
海棠說:“這是各有選擇。”
“對啊,但是郭太貴人很失望。”
這時候弘陽的兩個庶子跑來請安,桂枝立即把剛才的話題忘到了腦后,高興地牽著他們的手問話,臉上掛著慈祥的笑容,夾著嗓子問他們喜歡什么吃的玩的,這模樣讓海棠看到了想笑。
試想一下,一個老阿姨,夾著聲音學小孩子說話,還是疊詞……肉麻!
等小孩子跑走了,海棠就說:“妹妹,下次你正經說話就行,別捏著嗓子,我聽著不舒服。”
“又不是讓你聽的,小孩子聽著舒服就行。快走,看你小孫子去。”
姐妹兩個進了月娥的院子,這院子非常大,早先安康和百壽跟著她住在這里,現在兩個孩子都搬出去了,這里又重新布置了一番,放著很多她喜歡的陪嫁物件。
海棠家里這幾天人來人往,都是一些宗室親戚來走動,除了給海棠拜壽,少不了要來看看小孩子,所以月娥這幾天都是穿著見客的衣服坐月子,就擔心來不及換顯得怠慢了。
海棠他們進門,月娥就趕緊從床上起來,桂枝趕快說:“好孩子,別起來,坐著躺著都行,咱們至親不講究這些。月子里面可要照顧好,照顧不好你一輩子受罪。”
桂枝身邊的嬤嬤一個箭步上去摁著月娥躺回去了,這利索模樣海棠都忍不住看了一眼。
海棠說:“聽你姨媽的,坐著吧咱們自己人不講究這些。”
月娥趕緊彎腰謝了,又讓人抱小孩子來給桂枝看:“快把咱們小阿哥抱來給祖母和姨祖母請安。”
桂枝嘴上說著:“要是不方便就別抱來了,讓小孩子睡覺吧。”然而伸長了脖子往孩子那邊看,乳母就抱著孩子送來。
小孩子確實睡著了,桂枝看了看孩子,小聲說:“這小模樣長得好長得胖乎乎的,將來肯定是個俊俏的小伙子。”
月娥笑著說:“承您吉言。”
海棠說:“我們家孩子你也看了,給什么見面禮?”
桂枝說:“還真有見面禮給他。”睡著從袖袋里拿出一個紅色的秀囊,從里面拿出一枚金鎖片。
“就是這個,這孩子沒出生的是我就讓人鏨刻出來了,在佛前供奉了三個月,今兒來的是取了來。”
月娥趕緊連連感謝,乳母抱著睡著的小嬰兒也再三拜謝。
海棠看了看鎖片,正面是百合花柿子靈芝,這是一種吉祥紋路,是“百事如意”的寓意。反面刻著“除邪祟,療冤疾,避橫禍。”九個字。
海棠說:“手藝不錯,這一副‘百事如意’看著不錯。”說著把手里的金鎖片遞給了旁邊的侍女,侍女趕緊用手帕捧著給床上的月娥看。
月娥看了很歡喜,就對屋子里她的陪嫁仆婦說:“我記得我那邊的妝匣里有個細細的金項圈。我戴是有些小氣,本想著留給安康,大格格不喜歡就臨時放著了,恰巧配這塊兒金屬片,這真是緣分到了,那金項圈合該和這個鎖片是一對,你取來給小阿哥戴上。”
吩咐完再三謝了桂枝,又問:“不知道姨媽是在哪里供奉的?”
桂枝說:“哦,就是法源寺。”
海棠問:“法源寺是哪兒?我怎么沒聽過啊。”
桂枝立即說:“法源寺就是原本的崇福寺,去年重新修繕,賜名法源寺。”
“賜名?”海棠皺眉?
桂枝心想不好。
果然海棠下一句就是:“這么說四哥還掏錢了?”
桂枝含糊地說:“我也不知道啊!”她這會坐立不安想拔腿就走,然而這時候仆婦捧著金項圈來了,桂枝一開始覺得給大人做的項圈肯定很大,沒想到拿來后真的是小小的一只。
桂枝立即拋了剛才的話題,轉而問月娥:“這是你的項圈嗎?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個小孩子的呢。”
月娥笑著看了一眼海棠,說道:“過年的時候妹妹回家來,我看她戴了一條珍珠的項鏈兒,正好貼著脖子,十分漂亮。她還送了一條紅寶石珠子穿的,也很好看。我想著年底她回來也送她一件,就讓人打了項圈,先打一個出來看看好不好看,沒想到顯得小家子氣,我都不喜歡更不能送給妹妹了,就放著了,后來讓人打了一對宮燈耳墜等妹妹回來送她。”
桂枝就說:“這是有緣分啊!”
月娥讓人去取宮燈耳墜,海棠跟著看了一眼,看到是黃澄澄的金子做的,入手也不算重,不會墜耳朵,佩戴起來不僅美觀還舒服,最主要的是這玩意看起來哈很華麗,瑩瑩肯定喜歡。
桂枝對著耳墜夸了又夸,問了是哪些工匠造的,準備也讓人做幾對出來。
大家就閑話這對耳環(huán)的工藝,最后說到了工價,月娥就說:“說起這個,那真是醬油貴過雞,工價比黃金還貴。”
桂枝笑起來:“你這話說得倒是挺貼切的,好看就行,貴不貴的倒也罷了。醬油貴過雞,這話京城沒聽到過誒。”
月娥嘆口氣,說道:“這是廣東那邊的說法,早年間我瑪法在廣州口岸當差,帶著我阿瑪他們去任上,回來的時候帶了一些廣東本地的下人回京,這些人一直跟著我阿瑪,我就常聽他們說話,學了一些詞兒來用。”
當初鄂倫岱去廣東的時候還很年輕,那時候的補熙還是個小孩子,說起來真的是無限唏噓。
看月娥情緒不高,旁邊還有一個似笑非笑的海棠桂枝,又覺得不能再坐下去了。
“你也別難受,你瑪法高壽呢。我想起來了,家里還有一些事兒你們先坐著,我先回去。”
海棠說:“我送送你。”
桂枝趕緊說:“別送別送,咱們的關系你送什么?我?guī)е酥苯幼吡恕!?br />
海棠說:“關系再親近也不能不送啊。走走走,咱們邊走邊聊。”
出了月娥的院子海棠就說:“你不老實!你是不是有很多事兒瞞著我啊!”
“也不是故意瞞著你,實在是你和佛門放在一起有一種有你沒他們的架勢,加上很多人聽說你熱衷道家經典,覺得你要為道家打壓佛門。”
海棠想罵一句狗屁不通。
道士比她愛佛門,很多道士對佛家經典研究得很透徹,很多時候為佛門吹法螺,才不是外人覺得佛道勢不兩立。再說她和道家來往過嗎?到現在她都是個野道士,無門無派那種!
海棠抑制了自己的想吐槽的沖動,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四哥是不是和佛道兩家眉來眼去?”
“什么叫眉來眼去?他早年就信佛,一直讀佛經,他還懂一些道教的典籍,和僧道來往再正常不過了。早些年就有和尚去圓明園給他講經,你忘了?”
“我怎么會忘呢,以前是講經,我是知道的。現在講點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桂枝笑起來:“他們除了講經還能講什么?就是講治國之策那些和尚道士也講不出來呀。”
“他們是講不出來,但是他們能講白日飛升啊!”
桂枝覺得海棠想太多:“四哥才不是那樣的人。”海棠心想:他有嫌疑!大家都懷疑他是嗑丹嗑得暴斃!
海棠就說:“他下次什么時候和那些和尚道士講經?我也去聽一聽。”
桂枝說:“后天有和尚給他講《壇經》。”
《壇經》全稱是《六祖大師法寶壇經》,是很正經的佛家典籍。正經程度是國內佛教著作被尊稱為“經”的,僅此一部。
海棠說:“六祖慧能講究頓悟,我去聽聽說不定也能頓悟成佛,明心見性。”
桂枝覺得她說話的模樣很像是在找碴,覺得惹不起,趕緊走吧。
海棠快過壽了,哪怕是海棠不辦宴席,小輩們也要來祝壽的。來的時候都是一家一起來。比如老五阿哥家的人,新任恒親王弘晊帶兄弟子侄一起來給海棠磕頭,滿滿一屋子都是他家的人,海棠居然生出幾分欣慰,覺得弘晊做事也有模有樣,五哥若是真的在地下有靈,估計是很滿意的。
所以送走桂枝沒多大一會,就有侍衛(wèi)來傳信,說弘暉帶著幾個弟弟來請安。
來的都是些皇子,海棠就讓人把自己接待親戚的院子打掃了一下,讓人把扎拉豐阿從畫室里請出來,換了衣服一起等。
扎拉豐阿手上的顏料半天沒洗干凈,結果用香胰子洗手反而把手上的戒指給擼掉了,正蹲著找戒指的時候幾位皇子一起來了,進門的時候弘暉脖子上架著弘曕。
連不常出門的弘昐和福沛都來了,他們來了自然也少不了秀椿。
弘暉帶著弟弟妹妹給海棠祝壽,海棠趕緊把他們拉起來:“來了就行了,何必行此大禮。”說著把人拉起來,又把鬧人的弘曕抱在懷里哄著,就問幾個侄兒這兩日忙些什么。
聊著到了中午,扎拉豐阿出去安排飯菜,要留這幾個侄兒吃飯。
飯桌上海棠在大家很高興的時候一邊夾菜喂弘曕吃飯,一邊擦他小臉上的粥,一邊問:“你們阿瑪最近和道士們都論的什么經啊?是外丹術還是內丹術?”
這話問出來后幾位皇子的臉色都不一樣,但是都裝得什么都不知道。真正無辜的只有海棠身邊的弘曕,他一邊自己吃碗里的粥一邊問:“姑媽,什么是外蛋蛋,什么是內蛋蛋,好吃嗎?”
海棠哄著他:“可不能吃,以后見到不認識的問清楚了再吃,不認識的、味道不對的、看著也不對勁的都不許吃知道嗎?”
“幾道啦!”奶聲奶氣很可愛。
海棠就接著跟幾個侄兒說:“怎么?沒聽到?弘曕都聽到了。”
大家都看著弘暉:你是老大,你頂上!
弘暉心里罵:一群冤家,這時候知道我是老大想起長幼有序來了!
弘暉笑著跟海棠說:“姑媽,雖然最近有道士進園子,但是皇阿瑪他是在跟人家學打拳。”
剩下的一群人立即點頭:“對對對,最近皇阿瑪在打拳呢!”
弘晝還加了一句:“他最近在吃這方面也開始講究了,以前都是吃素的,現在也吃肉了,以前有各地進宮的東西他嘗嘗,現在不吃不應急的,不吃外地的,蓋因道士說養(yǎng)生乃是順應天時,不能人力強求。”
弘歷心想:蠢貨!你不說反而沒事兒!
海棠“哦”了一聲,跟弘暉說:“聽著有些道理。”
弘暉強顏歡笑:“這也就是一家之言。”
海棠點頭:“回頭我和人家聊聊吧。”
弘歷很討厭園子里的道士,別說弘歷,弘暉也很討厭,這哥倆的心思一樣:讓姑媽把這些討人厭的和尚道士趕走!
弘暉比弘歷更發(fā)愁的是:姑媽的殺傷力巨大!上次在山東,她差點達成滅佛的成就,雖然沒這么嚴重,也是給了佛門一悶棍,現在這威力還沒散盡呢,這時候也不到這一悶棍打到誰頭上!也不知道皇阿瑪怎么想?
這頓飯吃到最后,海棠又問了一個讓這幾兄弟支支吾吾不敢回答的問題:“你們和你們阿瑪是不是有意瞞著我啊!我為什么不知道你們阿瑪給不好寺院重新返修了?”
肯定是,要不然桂枝不會一臉悔恨,都這么多年過去了,她每次犯錯之后,那小表情和當初還是一模一樣。
弘暉清了清嗓子說:“哪有,姑父,今兒這八寶飯好吃。”
弘曕立即舉著勺子跟著嚷嚷:“好吃,弘曕還想吃。”
一群哥哥此時手忙腳亂地把桌上的八寶飯挪到他跟前,七嘴八舌地說:“這些都給你,好吃就吃完。”
海棠立即說:“這是糯米做的,不好克化,少讓他吃這種東西。弘曕,這個洛陽燕菜也好吃,姑媽給你夾點吧。”
弘曕嘟嘟囔囔地說:“不要,弘曕不吃蘿卜,弘曕要吃甜飯。”
扎拉豐阿說:“不能再讓他吃了,他今兒吃了不少,剛才格格和各位阿哥說話的時候他就啃了一只雞腿了,摸摸他肚子,早鼓起來了。”
海棠一摸,果然肚子圓鼓鼓的。
弘暉就趁機說:“姑媽,我們帶他回去讓他吃點消食的東西。這會兒也到中午了,這小子有午睡的習慣,帶他回去睡會兒。”
海棠說:“行,你們回去跟你們阿瑪說一聲,就說我聽說這兩天他要和道士和尚見面,我本來想去聽一聽,奈何我這邊事情多,我就請簡王府供奉的金道長幫我走一趟,回頭讓門口侍衛(wèi)放行就行。”
弘暉嘴角抽搐了幾下,答應了一聲。
哥幾個回到園子里,弘晝老遠就嚎:“阿瑪,大事不妙了。”
弘曕跟著喊:“不妙啦!”
弘暉一把抓住弘曕:“你不許跟著亂喊,在這種地方亂喊是要出事兒的。”
弘曕胖乎乎的手指指著弘晝:“他喊了。”
弘暉耐心地教他:“他喊和你喊是不一樣的,所以不能學人家。”
弘晝這人不靠譜的事辦得多了,他就算是在園子里面發(fā)癲都沒人把他當回事兒,但是別人發(fā)癲就是大事。
兄弟幾個連同秀椿一起進書房。
雍正正在打拳,問道:“朕給姑媽選的那套瓷器她喜歡嗎?”
弘暉說:“很喜歡,看得出來姑媽很喜歡霽紅釉,拿在手里愛不釋手,把里面的花瓶等拿出來,讓擺在她臥室。”
雍正很得意:“你姑媽那點子喜好朕早就知道,她嘴上說喜歡白瓷粉彩,實際上她喜歡的是濃墨重彩,但是看得多了又覺得厭煩。這顏色要選好,務必顏色重,但是又不能看得久了覺得俗氣,更不能鬧眼睛。”
雍正收拳,秀椿趕緊扶著他。
雍正就拖著傷腿坐在了榻上:“所以霽紅釉就好看。”
他說完看到大兒子一臉為難的表情,就問:“你這是什么顏色?難不成你姑媽不喜歡?剛才不是說很喜歡嗎?”
“不是壽禮的事兒,是她說后日簡王家供奉的金道長要來和僧道辯經。”
弘晝補了一句:“兒子覺得姑媽說那話的時候很像是說要來找碴。”
福沛不解:“那金道長是什么人?姑媽找碴又不是他來找碴,姑媽又不來。何必在乎一個金道長。”
雍正覺得頭有點暈,扶著腦袋嘆口氣:“也不知道是誰嘴快!”
不是看著像找碴,那就是來找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