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騷操作
道家外丹術就是煉丹,有個好聽的名字就是金丹大道。
外丹術從漢代就有記載,到了魏晉時期已經有了成熟的體系,在唐朝大興,唐朝皇帝都有嗑丹的記錄,據說唐太宗李世民就是因為嗑丹一命呼嗚的!
但是也不能說外丹術一無是處,因為提起外丹術不得不提中醫,很多道士就是大夫,比如孫思邈,他就是個道士。畢竟煉丹除了礦物外還有草藥,煉丹又是一門很嚴謹的學問,一枚金丹不僅僅把東西放爐子里燒就行了,在燒之前要各種炮制,有的需要反復提純反復煉制,這些金丹哪怕在開爐后冒出的光芒都有一個完整的評估標準。
與外丹術相對的還有內丹術,內丹術就是把自身做鼎爐,以精、氣為藥物,以神煉制,在體內結成金丹,丹成則人可以成仙。內丹術也流傳廣泛,有個詞兒幾乎人人都知道,那就是“丹田”,丹田就是內丹術術語。
理論上說,無論是外丹術和內丹術都有其積極向上的一面,但是事物都有兩面,外丹術煉制的金丹很容易吃死人,內丹術練習不好對本人就是容易練出毛病,對外比較熱衷于采陰補陽。
海棠完全是站在一個愛好者的位置上,好奇地收羅過一些典籍,她在理論上有些了解,但是實操方面一直沒動過手。一來是沒時間,二來外丹術的煉丹過程是個很燒錢的行為,三來她不信,一直站在批判性角度看這些,所以就看看罷了。
吃過早飯沒多大一會,一輛馬車到了園子的大門口。馬車上下來了一個五十左右的道士,門口的侍衛先看到他穿著絲綢的道袍顯得彩繡輝煌,頭上頂著鑲彩寶的金冠,渾身上下金玉堆砌。看完了這些吸引人的外在東西之后才注意到這個人,這道士有花白的胡子和頭發,清瘦的面容。
隨后這道士不緊不慢地邁步,行走之間頗有氣勢,走到侍衛們跟前抬手遞出一道令牌:“奉命面君,煩請通報。”
這態度很傲慢,特別是門口的侍衛統領呆呆的不接令牌的時候,這道士不耐煩地瞟了他一眼,這侍衛統領渾身激靈了一下。
這侍衛統領叫圖爾海,已經一把年紀了,和威武一樣,他在包衣護衛軍里當差當了一輩子,此人是侍奉過康熙的。他看這道士繃著臉不說話的時候有六分像康熙。
圖爾海捧著令牌往門里去,心里想著:邪了門了,怎么幾位王爺不像圣祖,這突然冒出的道士有幾分像呢!
他也不敢往下猜了,就轉入侍衛的班房里,對一個中年太監說:“劉公公,你等的人來了。”
這太監立即把杯子放下,站起來問:“是勇王差來的吧?”
圖爾海說:“有令牌在此,您驗一下真假吧。”
劉太監接著反復看了看:“是真的,皇上差咱家在這里等著,咱家就帶他進去。多謝圖大人了,人在哪兒呢?”
“在門口。劉公公……”圖爾海話到了嘴邊就咽下去了,他不敢說此人有先帝爺相似的相貌,就說:“這人架子大。”
劉公公不信:“架子大啊!再大在園子里也要收著,老虎來了都要蹲著,別說人了!咱家去看看。”
劉太監出來一看,看到這道士賣相絕佳,這不是道士那證明仙風道骨,倒是有一股子霸氣。
劉太監一想,想起這道士是簡王家供奉的道士,也不好給下馬威,就問:“是金真人嗎?隨咱家來吧。”
“前面帶路。”
劉太監心想:連個招呼都不打,這不架子大,這是目中無人啊!
本來還想著提點幾句御前的規矩,聽了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劉太監悶頭走了一陣,回頭一看,那道士背著手邁著官步落在后面好遠了,這人邊走邊看,就好像是在賞自家的園子。
這就離譜!
他就催那道士:“金真人,皇上等著呢!”往日只要說一句皇上等著,任誰都要開始小跑,這道士當沒聽見,還是閑庭信步。
劉太監想罵人,這時候弘歷帶著幾個官員走過來,看樣子要出園子。劉太監知道這些官兒是博學鴻詞科新選拔的官兒,剛剛面圣出來。劉太監立即諂媚地給弘歷請安。
弘歷笑著問劉太監:“這人是誰啊?”
劉太監小聲說:“是勇王主子差來的。”
弘歷立即想起來了:“哦,哦哦哦!”
因為這時候道士慢悠悠地走來了,弘歷也發現了,這人氣質臉盤很像圣祖。
劉太監說:“金真人,這是五貝勒爺!”皇帝的親兒子,快動動你的腰,給皇子請安啊!
這道長倨傲地說:“出家人不行在家人的禮,五爺恕老道禮儀疏忽吧。”
弘歷立即哈哈笑了幾聲,把這事兒翻過去了。他還在想,這人不會和汗瑪法有什么關系吧?要是有關系這就是叔叔啊!
弘歷可不敢受叔叔的禮!
他心里七上八下,打算回去找簡王府的人問問,先盤盤這道士的道。
劉太監領著金爺也沒去御書房,而是去了圓明園的萬方安和,萬方安和隔壁就是杏花館,是雍正作為親王時候的起居院落。呈“卍”字形的水上建筑群,因為就建造在水上,太過潮濕,雍正就搬到了湖心島上的九州清晏里面。
萬方安和的院落里面已經有幾個和尚和道士了。
劉太監跟小金爺說:“您在這里坐一會。”說完什么也沒囑咐直接走了。
宮女送了茶水進來,小金爺端起茶杯來,就看到幾位高僧在座位上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了,海棠也點點頭算是回禮。
旁邊兩位道士,也對著小金爺點點頭,小金爺看了他們一會才淺淺地點頭。
其中一位和尚開口:“道長何處來?”
小金爺喝了口茶說:“自富貴鄉中來。”
和尚呵呵笑笑:“看出來了。”
大家都很樸素,就這位打扮得跟個珠寶架子一樣。
旁邊的道士問:“師兄在何處修行?是哪位的高徒?”
小金爺說:“在天地之間修行,無門無派。”
兩個道士對視一眼,都不說話了。
其中一個和尚問:“您是圓明居士新收的弟子嗎?”
圓明居士?誰?
她突然想起來,早年四哥不就是號圓明居士嗎?這園子名字的來歷就是因為他號稱圓明居士。
她試探地問:“皇上收您了?”
這和尚搖頭說:“沒有,去年十一月參禪,圓明居士廣收門徒,我等沒這個福分,并未選上。”去年十一月!還收徒!
想起了,去年十一月海棠有段時間在東郊檢閱駐京八旗,前后也就五六天,在海棠看來這就是一次普通的出差,普通的檢閱。好嘛,趁著自己不在,他弄個什么“十一月參禪”,還收徒!
海棠差點氣極而笑!
她沒心思搭理這些人,喝著茶等雍正。
雍正終于快中午的時候來了,屋子里的幾個人立即起來見禮。
雍正擺擺手:“坐吧。各位剛才都辯論什么了?”
大家都說沒辯論,不好當面說有個散發怒氣不好惹的人坐在這里冷冷地不說話,他們也不好閑聊。
雍正驚訝:“什么都沒說?”他覺得以妹妹的脾氣,見到這些人不碾壓他們不算完,沒想到氣勢洶洶來了,居然一句話不說。
小金爺來就是找茬的,高僧先講《壇經》,道士補充。海棠隨時抓著機會往外丹術上引,一下午火力全開,把幾個人懟了遍。
大家也發現了,這就是來攪局的。
結束后,高僧和真人們都離開了。
海棠坐著沒動,等人走干凈了問雍正:“四哥在去年十一月廣收門徒?”
雍正立即說:“朕這是為了天下,朕要告訴他們收起門戶之見,強調三教一家!”
海棠就不信,冷笑了一聲。
外面弘暉進來:“姑媽,不,金真人,別生氣啊!”
雍正立即說:“朕該換藥了,先去隔壁換藥,弘暉,陪陪真人。”
他說著拖著右腿趕緊走了,弘暉看著他出門走遠了,趕緊小聲地跟海棠說:“姑媽,咱們兩個是一派的,我和您一個鼻孔出氣!去年十一月他瞞著咱們兩個辦的這事兒,事發的時候侄兒和您一起在東郊呢!”
海棠冷笑:“后來知道了為什么不和我說?”
弘暉看看外面,小聲說:“侄兒沒法說啊,是,皇阿瑪是讓瞞著您,咱們什么關系?就是他說讓瞞著您侄兒也不會瞞著的。但是這事兒侄兒瞞著您實在是……您就當他是帶著一群人過家家吧。因為他收的徒弟里面大部分是咱們家的人,小部分是京城的大臣。比如十六叔十七叔,弟弟們和外面王府里面的侄兒們。
他們還給自己起了號,侄兒給您說說,愛月居士十六叔、自得居士十七叔、圓滿居士弘陽、澄明居士弘杲、長春居士弘歷、旭日居士弘晝、如心居士福彭、坦然居士鄂爾泰、澄懷居士張廷玉等等,您聽聽這些人,再聽聽這些號,這不跟鬧著玩一樣嗎?
就跟我那幾個兒子湊在一起玩過家家一樣,誰當大將軍,誰當二將軍,誰當小兵,大家爭論一番再騎馬打仗,這是不是一樣的!”
海棠:……
這哥哥有毒!
第722章 快狠準
海棠半天沒說出話來!
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好,就算是你說的……鬧著玩兒呢。翻修寺廟怎么回事?”
弘暉說:“人總要為自己的愛好花錢啊!喜歡喝酒的,有點錢就去買酒了。喜歡釣魚的,有點錢就去釣魚了。喜歡讀書的,有點錢就去買書了。您還愿意為我姑父買顏料棉布筆刷呢,我阿瑪怎么就不能出點錢翻修一下寺院,給佛祖貼點金?
他年輕的時候就好這一口,再說了,也就是翻修了幾處罷了,而且也沒鬧得天下沸騰,更沒辦出過迎佛骨這樣的事兒來,不過是花了點小錢。姑媽,和他九五至尊的身份比起來,修廟那真是小錢了!”
海棠點頭:“行,這事兒也讓你敷衍過去了,剛才那幾個老和尚說他下令修佛經這事兒怎么解釋?”
“侄兒問您,佛道兩家的典籍是不是一門學問?是一門學問是要不要明正是非?為什么康熙朝的時候修字典,和這時候修佛道典籍是一個道理,總要明正是非。而且這些東西想忽視都不可能,百姓們都認,過日子哪里能少了神仙參與,百姓出門跌一跤還會念一句阿彌陀佛呢,所以這種事朝廷必要出手管一管的。”
“行,這件事也讓你糊弄過去了。你阿瑪吃什么丹藥沒有?”
海棠是坐在蒲團上的,弘暉這時候為了表示親近,就蹲在她身邊。此時弘暉轉頭看了看門外和窗外,說道:“侄兒覺得有,早年他就推崇紫陽真人,外面傳說紫陽真人就是外丹術得道成仙的。反正在園子里看是看不出什么來,但是侄兒最近半年以給嘉樂準備嫁妝的名義去過幾次內務府,翻閱過內務府給圓明園送物件的冊子,發現有‘玄珠’等字。”
嘉樂的年紀小,但是作為弘暉的嫡長女,她無論嫁給誰,嫁妝都是提前準備的,皇家嫡出的女孩,嫁妝都是從小準備,連安康都是這樣,月娥看到個好東西就說給女兒留著當嫁妝。
至于玄珠,在外丹術里這是水銀的別稱之一,在外丹術里面水銀的名字很多。唐代梅彪集《石藥爾雅》中對水銀的注釋是:汞、鉛精、神膠、姹女、玄水、子明、流珠、玄珠、太陰流珠、白虎腦等。這些名稱皆是代指水銀。
弘暉就說:“不煉丹弄水銀做什么?這里面必有緣故。”
海棠點點頭。
老哥哥這保密工作做得好啊!
弘暉又說:“所以這事兒徐徐圖之,姑媽,你可不能沖動。不能打草驚蛇,你要是鬧了我阿瑪肯定藏得更深。”
海棠說:“他年紀大了,時不我待,再等下去等到什么時候?下個月?明年?后年?我說句不好聽的,他這樣子越吃越折壽,萬一下個月吃了一命嗚呼怎么辦?我這是打個比方。反正這事我問他,你別管了。”
“他要是不承認呢?”
“不會,他不是那耍賴的人。”
海棠和弘揚出去,雍正正在走廊盡頭喂魚。
他讓蘇培盛帶人下去,問道:“如何?”
弘暉看看海棠跟雍正說:“兒子給姑媽解釋解釋了一下十一月參禪的事兒,而且也給姑媽解釋了外面翻修佛寺的事兒。這本就不是大事,佛道兩家在天下門徒眾多,在他們身上花點銀子也沒什么,點到即止就行,是不是姑媽?”海棠點頭。
“弘暉說這是您的愛好,我想了想,您以前就對這些有興趣,如今登基十幾年每日都忙,其實也好久沒和這些人來往了。而且正經的佛門和道門都是勸人向善的,道門也有很多養生的法門,接觸一下也沒什么。”
雍正很高興,以為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就招呼著海棠去吃飯。
飯桌上雍正給海棠夾菜,海棠看著一桌子菜說:“內務府越來越不頂用,咱們一向飲食清淡,送來的這些菜都是鹽多油多醬多,依著我說,都是十六太好性了,鎮不住內務府這些人。四哥,不如讓我做內務府主管,我從上到下收拾他們一遍,各個犄角旮旯都不放過。”
雍正說:“你那么忙,這些小事兒不用你來操心,而且現在天也冷了,吃的味重了舒坦。”
海棠就是借題發揮,她就說:“內務府這些人啊!有的貼心,有的就差點意思。四哥,內務府里面誰給送您黃芽白雪進園子啊?”
雍正本來正在吃飯,聽了頓了一下。海棠對弘暉說:“吃飽了嗎?吃飽了出去吧。”
弘暉正要聽下去,見海棠這么說,看了看雍正就放下筷子出去了。
海棠說:“我今兒氣勢洶洶地進來,就是看看哪個亂臣賊子在騙您,您覺得自己掩飾得好,實際上您的身體很明顯了,您看看您,眼睛外凸,嘴唇發紫,心悸,是不是還有惡心,關節痛?等到不可挽回的時候皮膚上就會出現大量紅斑。您這模樣是中丹毒的前兆啊!”
海棠在騙他,雍正白白胖胖沒有什么眼凸唇紫,但是他感到心悸是真的,根據海棠的判斷,這是遺傳病,但是她可以拿來做文章。而且雍正作為一個從不運動的虛胖宅男,本就一身毛病,海棠就大膽地騙他。
“胡說八道!朕照過鏡子,朕才沒有眼珠子外凸呢。”
海棠強說:“那是您正面看,我這是側面看,側面您是看不到的。而且這還不是一兩年就有的,必然是三年以上。有句話我不該說,但是今兒斗膽說一句,您擔心人亡政息完全是沒必要,您靠丹藥延年益壽也是不可取。汗阿瑪這一輩子最英明的事兒是什么?就是他沒折騰過丹藥,沒相信成仙長生。四哥,別和漢武帝唐太宗那樣,一輩子有煌煌功業,最終以笑柄收場。”
雍正放下筷子沒說話。
海棠嘆口氣:“給您煉丹的道士是不是就在圓明園?放出去吧!將來您如果真的在這上面栽了,弘暉會把他們剁成肉醬。”
海棠看他不說話,就說:“咱們本來就有遺傳病,保養還來不及呢,您這胡亂吃藥,唉,四哥,您和我一母同胞我才管得寬,別人是我不管的。”
說完海棠放下筷子,用手帕把自己的假胡子擦了擦,有胡子吃飯不方便,更不習慣,剛才胡子上粘上了湯,頭一回吃飯這么埋汰的!她把假胡子擦完之后就走了。
留下雍正一個人坐在飯桌前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覺得妹妹說得對,也覺得自己堅持的對!但是又不想讓妹妹生氣。
海棠邁著官步出來,弘暉趕緊上前問:“真人這就走了?”
海棠用男聲嘆口氣,落寞地點點頭,隨后走了出去。
弘暉趕緊進屋子里,對著呆坐的雍正問:“皇阿瑪?您和姑媽聊崩了?”雍正也嘆口氣。
他站起來站到了窗邊,看著外面的湖面說:“你姑媽一片好心,朕是知道的。”
這意思是他不打算改。
親爹有多倔強弘暉知道,他就說:“您要是和太醫一樣搓藥丸子,我們都不說什么,畢竟誰沒個愛好呢。但是您煉丹這愛好不僅費錢,還費命啊!”
“你懂什么!”
“兒子是不懂,唉。兒子只是滿腹感慨,這世界上果然人無完人。”
雍正轉頭看著他,弘暉也很倔,接著說:“我是個晚輩,不該說長輩的錯處,畢竟子不言父過。然而作為一個兒子,一個孫子,我見過咱們家兩代皇帝,有時候有些話不吐不快。”
雍正轉身坐回去:“既然想說,那就說吧,朕還是有些氣度的,不會捂著你的嘴不讓你說的。”
剛才弘暉滿心控訴父祖,可是此時要說了,卻長嘆一聲發現說不出來。
他說:“話到嘴邊,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合適。人無完人,瑪法別的都好,他對孩子們卻不能一碗水端平。”
這話雍正是認可的!
盡管有些回憶顯得極其遙遠,然而說起來是忘不了的。太子成親前老爺子非常高興,拉著兒子們回憶往昔,到了晚上大家睡地板,太子睡床。他們父子沒覺得不妥當,徒留一群庶子們憤憤不平,眼紅到現在。
雍正承認,他嘴上說皇父對他最好,實際上好不好他自己知道。
他就問:“朕對你們呢?你們是不是也埋怨朕不能一碗水端平。”
弘暉微笑了一下:“兒子該怎么說呢?兒子是被偏愛的人,恨不得天天讓您偏愛。人說齊家治國平天下,就說治國,您和瑪法各有千秋,然而治家就難說了。”
“說說,既然讓你說了,一口氣說完。”
“兒子覺得,你們都不會治家。看看宗族,再看看近親,一個個醉生夢死,一個個腐朽墮落。咱們在這群人里面免不了受到影響,也跟著腐朽墮落。”
“腐朽墮落?”雍正問:“你不讓他們腐朽墮落怎么辦?只要他們上進了,咱們父子就會睡不著啊!一旦他們上進就是無休止的內耗,就跟康熙年間朕和你那些叔叔們一樣。”
“兒子說的不是這一方面。”
“知道你說的什么。”雍正擺擺手:“你也嫌棄朕腐朽墮落是不是?朕讓人煉丹就是墮落,跟秦皇漢武一樣,過去了這么多年了,還在追求這些,不是腐朽是什么?朕沒想到有一天會被兒子看不起。”
“沒有,阿瑪,沒有!”
“罷了,心里誹謗皇父的事情又不是你一個人干過,朕也干過!朕盼著你脫離桎梏,不像朕和你瑪法一樣腐朽墮落。所以你讓朕墮落下去吧,朕還想煉丹。”
弘暉閉上眼睛,使勁揉了揉臉。
雍正說:“你就該哄著朕,萬一朕吃得駕崩了呢,你小子就能上位了。”
弘暉皺眉:“兒子從沒這么想過。”
“所以說你才是個好孩子啊!”弘歷和弘晝這兩個小兔崽子就不反對,弘晝是親爹嗑丹他也跟著一起嗑。弘歷是知道這事兒不能辦,他不嗑,他也不阻止。
雍正說:“走吧,朕帶你看看去。”
弘暉問:“看什么?”“看煉丹爐啊!”
弘暉聽了有些驚訝,但是跟著去。
煉丹的地方在別有洞天,就在福海的東邊,也叫秀清村,別看距離雍正寢宮很近,但是這里的位置就很隱蔽,因為處在假山包圍之中,這個別有洞天的景色就是這樣來的。
雍正帶著弘暉在假山里繞來繞去,弘暉忍不住說:“這地方自翻修后兒子還是頭一回來。”
雍正登基后圓明園翻修過一次,那時候的弘暉都已經成親了,也不會在院子里亂鉆,所以有些地方還真沒去過。
雍正說:“朕本來想在這里建造一處避世休息的地方,雍正八年,朕大病一場,就招人在這里煉丹。不敢對人說,就怕你姑媽知道,她那脾氣很火爆,你等會出去到你姑媽跟前一趟,替朕說說。”
弘暉答應了一聲,趁著雍正在前面走不留意后面,他把看到的一塊巴掌大的石頭撿起來塞到了袖子里,一路上和雍正點評這些石頭,說說笑笑到了煉丹的地方。
既然這里叫村了,就和普通的農舍一樣,茅草房子籬笆墻,如果里面再養幾只雞就更像了。
茅草屋子里有兩個道士,也有幾個太監打下手,還有一個爐子正在煉丹。
雍正對兩個道士說:“來拜見大阿哥。”
兩個道士趕緊上前,一個叫張太虛,一個叫王覺乾。
弘暉問:“這爐子里煉制的是什么丹藥?”
王覺乾說:“乃是紫陽真人傳下來的既資丹。”
接著開始給弘暉講這丹藥的好處,說皇上賞給了田文鏡,田文鏡說這丹藥效果好。這人又介紹了鄂爾泰和張廷玉等人的反應,總之大家都稱贊這丹藥有效。
弘暉背著手笑了一下:“既然效果這么好,不如打開爐子讓本王看看。”
張太虛說:“王爺,這一爐丹藥還沒煉成,不過有煉成的就放在葫蘆里,貧道給您拿來看看?”
弘暉點頭,轉頭跟雍正說:“您先坐會兒。”說著推著雍正坐到了角落里,雍正心想有上位不坐,怎么推著朕坐了門口的下位。這時候兩個道士拿了葫蘆來,高興地讓弘暉見識仙丹長什么樣。
弘暉笑著抽出袖子里的石頭,在兩人吹噓的時候往他們腦門上蓋了一下,兩人應聲倒地。弘暉奪了他們的葫蘆,轉身塞到了燒火的地方。
這個動作行云流水,十分利索。在大家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倆道士都已經倒下了,直到葫蘆里的丹藥在爐子里噼里啪啦地爆開之后滿屋子的太監才尖叫起來!
雍正想要發作,被弘暉連人帶椅子端了出來。
弘暉把雍正放在院子里,對屋子里面的太監說:“都出來!”
太監紛紛跑出來,弘暉把門關上,對著門窗使勁踹,這本來是茅草房,為了求一種天然趣味,這是土墻茅草房頂,房子上的茅草還是新的,被踹的撲簌簌掉灰塵。
蘇培盛跟雍正說:“大阿哥要活埋了他們啊!”
雍正趕緊說:“你住手,你這孩子快住手!”
弘暉聽了往后退幾步,助跑著一下子撞在了土墻上,整個墻開始變形,又被他使勁撞了兩下,整面墻倒下去,房頂上的大梁、檁條、椽子都掉下來,茅草沒了支撐也一下子滑落下來。
有爐子的地方開始冒煙了。
雍正立即跟太監說:“先救人,先把人救出來。”
四面墻只倒塌了一面,幾個太監趕緊清理出門窗位置,進去把兩個道士拖拽了出來,檢查了一下,還有一口氣,就是腦袋上全是血,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
雍正氣地摁著弘暉打了幾巴掌,連一句“逆子”都舍不得罵!都氣得發抖了,只會說:“你個闖禍的孩子,你等著,朕饒不了你!”
然而這時候三間茅草房開始冒煙,外面的太監們看到濃煙開始救火,沒一會整個茅草房濃煙滾滾。
在御書房值守的太監來請雍正:“各位王爺和大臣看到濃煙趕到園子里,擔心您的安危,六王爺請您出去安撫眾人。”
雍正只能吩咐人救治這兩個道士,對弘暉說:“你跟朕來。”
弘暉把沾血的石頭扔到一邊,跟著雍正剛走了沒多遠,就覺得背后有一股氣浪,這感覺像是火器營的炮彈爆炸,趕緊撲到雍正身上,就聽見“轟”的一聲,丹爐炸了。
丹爐炸了之后碎片火苗炸得到處都是,整個屋子成了個大火堆。
弘暉一邊撲滅自己衣服上的火苗一邊看雍正:“阿瑪,你沒事兒吧!”
雍正生氣地說:“朕怎么沒事兒,快被你氣得背過去了!”
這中氣十足的模樣不像是有事,弘暉就說:“您的這幾間小草房救不過來了,讓人在這里看著,只要火勢不蔓延就行,沒東西可燒這火自然就停了。”說完就背著雍正跑開,防止有二次爆炸。
雍正很生氣,在弘暉背上使勁拍他腦袋出氣。
出了假山到了外面,為了照顧老父親的面子,弘暉把他放下,又把他衣服拍了拍,扶著他說:“咱慢慢走還是坐車?”
自然是坐車快啊!
雍正坐車到了御書房,一群宗親大臣看他無恙,也就放心下來。至于假山里面火光沖天黑云滾滾的事兒,自然是小太監不小心弄出火焰來了,內務府和園子總管等各處要教育宮人:不可玩火!
至于弘暉動手的事兒,如果有人說了,雍正第一個反駁:朕的兒子才沒動手呢!
如果問為什么兩個道士頭破血流,那肯定是房屋倒塌時候砸的啊!
房屋怎么就倒塌了?炸爐了啊!爐子的碎片到處都是!
把這些人趕走后,雍正看弘暉:“臭小子!滾蛋吧!”
弘暉也沒留在這里,直接走了。
看著弘暉的背影,雍正帶著欣慰和羨慕說:“年輕就是好啊,壯得跟頭牛一樣!”
蘇培盛小心地問:“丹藥快沒了,爐子又炸了,兩位道長不知道還能不能好,怎么辦?”
雍正說:“先不吃吧,都沒了,還怎么吃!”
出門的弘暉想著:再有下次,還給他砸了!
第723章 觀其行
弘暉出了園子,帶人直奔京城內務府庫房,沖進去把一些煉丹用的鉛也給找了出來,一把銷毀后揚長而去。
晚上跑到海棠的王府吃飯去了。
海棠回京城后光是卸妝就卸了一個時辰,沐浴更衣后聽說園子著火了,但是又聽說皇上沒事兒,以為是宮人不慎弄出了火災,既然老哥哥沒事兒就沒放在心上。
等晚上弘暉來了之后才知道是弘暉一把火把他阿瑪的煉丹房給燒了。
海棠拍著他肩膀:干得好!
又問:“你阿瑪生氣了嗎?”
“怎么沒生氣,氣得快蹦起來了,往侄兒腦袋上拍的那幾下是沖著拍死侄兒去的,當時腦瓜子嗡嗡的。”弘暉接著說:“不過這事兒不算完,這法子治標不治本,過個一年半載,他說不定又把爐子弄出來了。到時候侄兒再去砸他爐子。”
這活兒也只能他來干,換個人在雍正跟前砸雍正的東西下場就是誅九族。
海棠說:“不用這么麻煩,這事兒有個關鍵的地方,就是內務府,內務府那邊只要看好了這事兒就好辦。”
弘暉點頭:“您說得對!回頭侄兒和十六叔聊聊。”不過十六叔是阿瑪的應聲蟲,只怕還會偷偷給阿瑪弄這些東西,要想個法子才行。
此時老六阿哥和雍正在烏雅氏跟前吃飯。
烏雅氏聽說圓明園著火就很著急,而且著火的地方就在雍正寢宮附近,免不了受驚。所以老兄弟兩個陪著老額娘吃頓飯壓壓驚。
這事兒都已經發生了,瞞著群臣還行,瞞著老額娘就沒意思了。
雍正也就說了實話,他話里話外不見生氣,反而很高興,對著弘暉一直在夸,說他殺伐決斷,說他果毅勇壯,把好詞都堆在了弘暉身上。
他這份高興老六阿哥理解,老年發現兒子很優秀,甚至刷新了自己的認知,驚訝地發現兒子就是個寶藏,在不經意的時候露出的崢嶸讓人驚嘆,這種驕傲讓人愉悅滿足,這比任何高興事兒都要讓人高興。特別是這個兒子將要繼承家業,從他身上能看到家族未來的勃勃生機,這是一種無可比擬的自豪!
所以老六阿哥端著酒杯敬他一杯,老兄弟沒說話,一切盡在不言中,雍正高興地和他碰了一杯一飲而盡。
烏雅氏就說:“阿彌陀佛,這孩子才是有良心的,我聽人家說吃丹藥有吃沒的,而且都說煉丹是旁門左道,弘暉這孩子是為你好,你可不許責怪孩子。”
煉丹在道家修行里面也是正經的大道,要不然不會說這是金丹大道。老太太認得幾個字并沒有系統讀過書,有這樣的想法肯定是有人給她灌輸的,能這么說的肯定是海棠。
海棠平等地蔑視一切和神神鬼鬼沾邊的玩意,在她眼里,太醫院搓藥丸子是正派的事兒,道士搓丹就是旁門左道,就該人人得而誅之!這股子憎恨數十年來不曾改,而且她還努力地跟身邊的人科普:煉丹就是邪魔外道!
她的宣傳有效果,現在老太太都是這樣以為的,煉丹就是旁門左道,所以對大兒子恨鐵不成鋼。
“……你妹妹說了,沒有白日飛升那一說!那都是騙人的。早先你們老子還在的時候,也說那是騙人的,還教育過弘陽呢,你真是越活越倒退,還不如你老子呢!”老額娘抱怨幾句,老哥倆默默聽了。
等老額娘不說了,老六阿哥說:“妹妹怎么會對這些恨之入骨,難道是因為當初她去學道法沒人收她做徒弟氣的了?”
雍正搖頭:“非也非也,她那是傲氣得很,一開始是人家看不上她,后來是她看不上人家。”妹妹才不會做出這樣小心眼的事兒呢!
烏雅氏不知道小金爺的事兒,就問:“你們妹妹什么時候去學過道,我怎么不知道?”
雍正就扯謊:“早了,她年輕的時候有段時間身體不好,汗阿瑪賜她蘇合香丸的時候,讓她學一學道家養生,就那時候。”
“哎喲,那早了,那時候還沒弘陽呢。”
老六阿哥說:“別說弘陽了,那時候她也沒有成親呢。”
雍正就問老太太:“既然我妹妹跟您說沒有飛升的事兒,是不是也跟您說沒神仙的事兒?您怎么就天天燒香拜佛?”
一說到這里老太太瞬間邏輯自洽。
她得意地說:“你妹妹當時給桂枝和十四講過故事,我也聽了。她說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以前靈氣充足,人是可以沿著大樹到天上的。后來絕地天通,人神之間沒來往,凡人就飛升不了了!這是正經有記錄的,像你們讀的那什么《史記》,這是不是正經書?這里面也寫了。所以神仙是有的,但是自從三皇五帝之后飛升的事兒是假的。”
雍正和老六阿哥對視一眼,老六阿哥說:“額娘,不只是《史記》,《尚書》里面也記載了。”
老太太得意于自己的記性,那是好多年前海棠給弟弟妹妹講故事時候說的話,她還清楚記得呢,比宜太妃這個老糊涂強多了。她就說:“是吧,我說我沒記錯吧。”
雍正故意找茬:“按照您的說法,絕地天通之后人神不來往,后來香火鼎盛的神仙不都是在絕地天通后才出現的嗎?像是玉帝,像是一郎神,像是外面香火很旺盛的蕩魔祖師。這怎么解釋?”
“你妹妹說過,說他們不挨著,以前先民們知道的天帝是大荒中的至尊,玉帝是天庭的至尊,他們不是一家的。天分三十六重,下面十一層是大荒,上面才是天庭。靠著白玉京上下連通。那句詩怎么說的‘天上白玉京,十一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他們不是同一片天地,自然有不一樣的至尊。
這些神仙是早都有的,就是每個地方祭祀的神仙不一樣,后來傳播廣的香火就旺盛,這也是有定數的。”
老六阿哥想笑,這分明是妹妹在哄老太太啊!
雍正說:“朕知道了,原來是這么回事。”
雍正心里想著,造神最厲害的人肯定是妹妹啊!看把老太太哄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老太太總結陳詞:“大荒去天庭靠的是白玉京。人間去大荒靠的是大樹,人家的白玉京沒倒,但是咱們的大樹被上古人皇砍倒了,所以啊,飛升這件事沒戲了!別瞎吃什么藥丸子,有那功夫你還不如溜達溜達呢。”這就是她自己的理解,說起來還有點邏輯通順的意思。
雍正點頭,和一個老太太沒什么課爭辯的,就說:“您所言極是!”
晚上從暢春園出來,雍正送老六阿哥出門,老六阿哥就問:“您還煉丹嗎?”
“不煉了,煉丹是想多活幾年,是怕朝局有變化,現在有個好兒子比好仙丹都有用。”他跟老六阿哥強調說:“朕一言九鼎,不煉了,你放心吧!”
放不放心真不好說,畢竟聽其言觀其行,看日后吧。
這事兒就這么風平浪靜地過去了,到了月底弘陽回來了。
因為九月下旬是海棠的生日,海棠沒讓弘陽回來,弘陽還是一連幾天都派人送壽禮回家,加上家里又有了一小兒子,他人不在家,但是家里的一舉一動都知道。
月底能從大營里出來,就快馬加鞭跑回來給父母請安,再看看小兒子。
他回來的時候海棠不在家,弘陽就先去稀罕了一下小兒子,跑來和扎拉豐阿一起說話,順便商量一下滿月怎么過。
扎拉豐阿說:“你額娘的意思是不要大辦,就把至親請過來見見面就行了。畢竟你媳婦兒的瑪法沒了,你大舅舅也沒了,兩家都是熱孝,不好大操大辦。”
弘陽有些失望,忍不住說:“行吧,人生得意的時候不多,偏偏每次得意的時候都是大喜伴隨著大悲。”
扎拉豐阿點頭:“你能這么說可見是把日子過通透了。可不就是大喜伴著大悲嗎?你剛高興完,有件事我要跟你說一下。”
“阿瑪,您說,什么事兒?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不算是好事兒,前幾日你額娘回來在臥室里罵你半天,我幫你問了,問到最后你額娘說你不老實。所以等會她回來你小心著點。”
“誒!”弘陽臉上的笑容沒了:“您這說了一半,讓我這心里七上八下。”
弘陽有些坐不住:“到底是什么原因?您說說那幾天前后發生的事兒,讓兒子分析分析。”
“發生的事兒啊?”扎拉豐阿想了想:“那幾天也沒發生什么大事兒,前一天圓明園那邊著火了,聽說是個管著燭火的太監不慎導致的。不過也沒出什么大事,那些侍衛太監們弄了點水把火澆滅了,看著聲勢浩大,實際上什么東西都沒燒著。
對了,那天你額娘不在家,她去城里看望康親王去了,后來過了兩天康親王去世我和你額娘還去康親王府了一趟。
你額娘念叨你就是康親王去世前一天,你額娘從京城回來后,八成是在康親王府里聽到有人說你了。”
“哦!我和康親王府沒什么糾葛啊!他們說我壞話干嗎?每次掙錢我都帶著他們呢!這家人也真是,嘴怎么那么快!”回頭就和他們算賬!
扎拉豐阿問:“埋怨人家嘴快,那就是你有事兒瞞著你額娘!”
“沒有,我干的事兒我額娘都知道!”弘陽說到這里突然想起來了,舅舅瞞著額娘搞了好多小動作,還特意囑咐大家不許讓額娘知道。
難道額娘知道了!
還知道自己也摻和了!
救命!
他站起來說:“阿瑪,我想起來了,還有事兒沒和舅舅說呢,我先去一趟園子里。”
“誒誒誒!你不剛從園子里回來嗎?等會兒安康就放學了,你不檢查她學了什么?”
弘陽人都跑出屋子了:“不查了,您查吧。”
扎拉豐阿把畫筆放到水桶里,忍不住說:“這怎么跟踩了尾巴的貓一樣!”
他養的兩只狗也去世了,扎拉豐阿想著:要不養只貓?
第724章 享天倫
對于扎拉豐阿養貓這件事最積極的是安康,她嚷嚷著:“好啊好啊!貓最好了,貓貓愛干凈!”
這丫頭細數了貓主子的各種好處,讓扎拉豐阿覺得這貓就是給她養的!
不過扎拉豐阿也不在乎這個,兩人就一起和海棠商量。
海棠就說:“和我商量干嗎?想養就養啊!”
安康說:“聽人家說貓派和狗派不和睦,據說您是個狗派的死忠,可能不會喜歡貓貓。”
什么和什么啊!
海棠覺得這丫頭就是想多了。“什么貓派狗派,只要不來打擾我,我就不會生氣。”
安康就說:“行吧!放我院子里,不會來打攪您的。”說完對著扎拉豐阿眨眼睛,小姑娘天真可愛,而且是親孫女,有血緣濾鏡加成,讓扎拉豐阿卡了就覺得心生歡喜。
這時候百壽回來,先來給祖父母問安,安康就說:“怎么是你一個人回來的?阿瑪呢?瑪法說阿瑪去舅爺家的園子里了,沒和你一起回來?”
“阿瑪在舅爺跟前忙呢,讓我來跟祖母說他今兒晚上回來得晚,讓您一位不必等他。”
海棠冷笑了一聲,說了一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用管他,你們先去給你們額娘請安,再來我這里吃飯。”
姐弟兩個蹦跳著出去了。
扎拉豐阿跟海棠說:“今兒伊都立來找奴才,約著明日回城陪他買東西。”
“買什么?去唄,你跟賬房說提點銀子,看上什么買了就是了。”海棠覺得這人莫名其妙,難道花錢還要先跟自己說?什么時候這么賢惠了?
“伊都立的兒子不是娶了十三爺家的格格嗎?他家要準備聘禮了,所以約著奴才一起去看看。奴才心里在琢磨著這事兒呢。”
“哦,這事兒啊!”海棠掰著指頭算了算:“大哥去世,作為侄女,十三弟家的小格格守孝一年,也就是說明年出嫁,人家這會開始采買聘禮也說得過去。不過這婚事我不看好,我都說了不要這樣結親,無奈十三弟妹想把女兒嫁給她姐姐家的孩子,圖一個親上加親,覺得外甥能對她閨女好。”
海棠的語氣里有明顯的不贊成。
扎拉豐阿苦笑起來:“格格,這事兒您就不該多說話。您看看您當時舉的什么例子?奴才聽了都覺得您這例子舉得不好。”
“我舉得有錯嗎?衍潢娶了一公主家的孩子,沒孩子!我這例子怎么了?”
扎拉豐阿摟著海棠的肩膀:“不是,顯親王家沒孩子,不單單是顯王福晉沒生,顯王的其他側福晉侍妾也沒生啊!您作為親姑姑怎么能舉這例子。也就是十三福晉好脾氣,要不然換個人就跟您急!”
海棠說:“我是管不了他們了,想來想去自家還是能管的,反正我立下家法,往后咱們家的孩子議婚前要倒查五代,有血緣關系就不能成親!”
扎拉豐阿看海棠就跟忠臣看昏君一樣。
海棠就說:“近親繁衍有違人倫,我告訴你,這樣結合的孩子容易生病……”
“還容易畸形,還容易夭折,還會得奇奇怪怪的病!瑩瑩早說過了。她還說過洋人里面有的國王是什么哈布斯堡大下巴,就是地包天。”
“對啊,所以咱們家要立下這種規矩。”
“可是”,扎拉豐阿說:“瑩瑩說的那種是逆倫出來的,比如兄妹結合,叔侄成親,咱們這里又不會。”
海棠拉下臉:“你就說我立的家法行不行?”
“行行行,您說什么奴才都聽,別生氣,不值當的。再說了,奴才也不是為了這個跟您抬杠,咱們家您說了算,您說是什么就是什么。奴才是說明日回城里,要不要看到合適的給咱們家安康攢一些。畢竟現在四個孫子一個孫女,孫子多了不稀罕,所以奴才有好東西就想著孫女。”
“買點吧,提前準備了也好。”
海棠說完疲憊地歪倒在榻上,扎拉豐阿就開始獻殷勤:“格格哪里不舒服,奴才給您捏捏。”
“這只手寫了半天字了,有點酸。”
“好嘞,奴才給您揉揉。”扎拉豐阿一邊揉一邊問:“要不然讓孫女他們在他們額娘那邊吃飯算了,奴才看格格累了,不如早點吃了早點兒休息。”
“不行,我在家的時間不多,趁著這一會問問他們學了什么今兒經歷了什么,總要養育子孫啊!哪里能放任不管,不能在外面對這人家的子孫叭叭叭地教育回來對他們放羊!他們阿瑪什么時候回來?”
“不知道,要不然派人叫回來?”
“不用,等他回來,我就不信他一直不回來。”
在雍正寢宮的餐廳,雍正給弘陽夾菜:“你不用怕,你回去就這么跟你額娘說,你說你額娘只要敢動你一指頭。舅舅就把你大哥打一頓。再跟你額娘強調這是朕說的!她一準會停手的。”
弘陽差點把嘴里的湯噴出來,自己嗆得嗓子不舒服,趕快喝口水沖一沖。
“哪有這樣的,要是讓大哥知道了肯定饒不了我,覺得咱們拿他做筏子。”
“你大哥也不無辜,他把朕的煉丹爐給砸了。砸完之后跑到你額娘那里求庇護,這事兒朕還沒和他算賬呢。所以你額娘揍你朕就揍你大哥。”
“舅舅,您對我可真好。”
“朕活了這一輩子就活你們這些晚輩,不對你們好對誰好啊!只要你們好好地,朕就無所求了。”
晚上弘陽告別了舅舅的挽留,回家后進了后院。
前院和后院中間有一條海棠大道,種滿了高大的海棠樹。兩排樹旁邊是兩排粉白色的墻,南邊一排是前院的墻,北邊一排是后院的墻。
后院墻上有兩處月亮門,一個在東,一個在西。東邊的能直通到海棠他們夫妻的東院,西邊的直通到弘陽他們夫妻的西院。
弘陽走到東邊月亮門前面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帶著太監進去。
走進去沒多久,就有人問:“誰在哪里?”
弘陽的太監說:“世子爺在。”
幾個值夜的婆子來請安,弘陽問:“爺的額娘什么時候回來的?”
其中一個領頭地說:“主子在吃三頓飯前回來的。”這意思是晚飯前回來的,現在是秋季,白天短夜里長,天黑得早。弘陽估算了一下時間,就知道回來好久了。
他沒再說話,帶著人提著燈籠去了父母起居的院子。
沒想到大門還沒關,門口站著一個太監慶幸地說:“世子爺,您可算是回來了,主子一直在等您呢。”
弘陽點頭,深呼吸進入了院子,本來想往上房去,經過廂房的時候,聽見西廂房里面有扎拉豐阿的說話聲,他循著聲音到了廂房門口,看到父母一起涂抹著一幅畫。
弘陽就站在門口往里面看,一直默不作聲。
站在門外,他能看到父母都有了些滄桑。看身形已經不是年輕時候的模樣了,都說人生七十古來稀,也不知道他們還能陪自己多久,自己又能侍奉多久。
弘陽心里盼著一直侍奉他們,小時候他就跟海棠說“我生一堆兒子孝敬你們”,都當他是說著玩的,他是真的這樣想的。
然而一天又一天,時間悄悄過去,父母開始變老,這是最可怕的事兒。
他在門口坐了好長時間,直到里面夫妻兩個有商有量地把一幅畫給涂抹完收拾東西的時候他才起來進去。
海棠看他回來問道:“呦,還知道家門朝哪兒開啊?”
“額娘!”弘陽開始撒嬌:“看您說的,哪有不知道自己家門朝哪里開的道理?”
扎拉豐阿問:“吃過了嗎?還想再吃點嗎?”
弘陽說:“吃過了,吃飽了。”他說著低頭看看自己肚子,這一陣子都已經發福,肚子上有肉了。
海棠看看他,就說了句:“吃飽了就行,回去睡覺吧。”
弘陽疑惑地問:“您不揍兒子了?”
海棠嘆口氣:“你知道你想干什么?所以我也不揍你了。”
弘陽露出個大大的笑臉,上前抱著海棠:“額娘,您真好。”
海棠推開他:“去去去,你的甜言蜜語不用跟我說,你老子在旁邊眼巴巴地想聽呢,跟他說去。”
弘陽轉而伸出一只胳膊摟著扎拉豐阿:“阿瑪,您也好。”
扎拉豐阿說:“你老子不對你好對誰好。你也是一個大小伙子了,別婆婆媽媽的,去吧,早點睡吧。”
弘陽走后扎拉豐阿看著海棠說:“這小子今兒晚上有些奇怪。格格,您說他這是怎么了?會不會是被什么臟東西附身了?要不然怎么抱著咱們?”
海棠白了他一眼!不想搭理他!
這時候門外有人急匆匆地進來,和弘陽差點撞上。
這時候突然來人必然是有事兒,弘陽問:“何事如此驚慌?”
來人回答:“剛才九爺家來報喪,宜太妃沒了。”
弘陽嘆息一聲,說了句:“進去說吧。”
他和宜太妃沒太深的感情,聽了就感慨一句。屋子里洗完臉的海棠聽了把毛巾遞給了侍女,問送消息的嬤嬤:“剛得到的消息嗎?什么時候的事?”
“說是剛才。”
海棠猶豫要不要去,后來想了想,深夜還是不要外出得好。
就問:“他們家的人報完喪走了嗎?”
送消息的嬤嬤點頭。
海棠說:“知道了,你出去吧。”
扎拉豐阿正在泡腳,說道:“今天這樣的事特別多,這位太妃走了也是一樁好事,雖然這話讓九爺他們聽見想揍奴才,但是說起來太妃腦袋渾渾噩噩,又一直纏綿病榻,走了反而是解脫。”
海棠就在發愁:十一弟丁憂了,誰去造辦處掌舵。
特別是三處工廠還沒最終選址,造辦處的生產有很緊迫的時候。
發愁啊!
第725章 畏衰老
次日先去上朝,下朝的時候海棠就和雍正說起這事:“造辦處十分緊要,十一弟這些年一直都很妥當,咱們也沒考慮過他的繼任者,現在他丁擾了,這一下子慌了神,我昨日想了半晚上,不知道誰能接替他。”
雍正有了應對方案:“十一弟還年輕,不像是老九那樣老氣橫秋,身體還好,先讓他休息兩個月,過了年接著去造辦處當差。”這意思是奪情。
雍正接著說“造辦處十分要緊,上來一個臣子,不服氣的人多,派去一個皇子皇孫,又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所以這事兒難辦。”
海棠也是這么想的。
造辦處里面都是秘密,最要緊的是造辦處能動用的銀子也很多。別看造辦處屬于內務府的下屬衙門之一,可是造辦處有獨立的金庫,更別提有很多稀有金屬和寶石一類的東西。光是那堆晝夜把守的圖紙都價值連城,說一句“國之重器不可輕易示人”都不為過,一般人還真的無法坐在十一阿哥的位置上。
海棠就說:“該給十一弟找個繼任者了。”
雍正點頭:“你等會去問問他推誰繼任,哪怕是他推弘星朕也同意。”
海棠反對世襲某個職位,但是想到瑩瑩就是從她手里接到進出口商行的差事,她也說不出什么。有時候現實就是這么無奈,因為子女在父母身邊耳濡目染,會比普通人更了解更早接觸某個行業,形成一種事實上的優勢。
她應了一句,就直接回京城參加葬禮。
和前面幾位太妃一樣,葬禮是在宮里舉辦,盡管九阿哥很想在自家給老額娘操辦葬禮,可是作為先帝的妃子,她的葬禮該有什么標準這是有規定的,而且操辦葬禮的是內務府,九阿哥和十一阿哥只能帶著子侄們披麻戴孝。
海棠在去參加葬禮的路上遇到了十阿哥,就問起葬禮安的事兒。
十阿哥說完就開始和海棠閑聊:“……太妃去了也是好事兒,她這幾個月病得嚴重,痛風、足部潰爛,又胡吃海喝,稍微控制了她的飲食,她又哭又鬧把九哥折騰得不得安寧。”
依著海棠看,宜太妃可能是患有糖尿病足,足部已經開始潰爛,用現在的辦法很難治好。
想控制她的飲食又做不到,她已經糊涂了,講道理是講不通的,吃不飽或者是沒吃到自己喜歡的,鬧起來把九阿哥夫妻折騰得差點崩潰。就這樣九阿哥還是希望老額娘長壽一些,遵醫囑不讓她吃的絕不會讓他吃,最后是太醫說讓老人家吃得順口些,因為針對這位老娘娘的病情太醫院已經沒招了,而且這位老娘娘也真的走到了人生的終點,她的身體經不起折騰了。
海棠去給宜太妃燒紙后先去見九阿哥和十一阿哥。他們兄弟在靈堂上,海棠坐在他們中間,跟他們說:“節哀順變吧。”
九阿哥深呼吸:“唉,就說大魚大肉大餅子吃多了要出事兒,這不,這富貴病害了五哥不算,還害了爺的老額娘,”說到這里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胖丫頭,哥哥也要步他們的后塵了。”
九阿哥自小也是個胖子,他和五哥不一樣的是老五阿哥一身脂肪,九阿哥則是一身肌肉,畢竟翻山越嶺沒點肌肉不行的。
海棠趕緊說:“九哥,現在清淡飲食還能扭轉得過來。”
九阿哥說:“哥哥盼著這樣,老話說人一輩子吃多少飯都是注定了的,哥哥以前吃了那么多,恐怕往后就是吃太少也沒得吃了。”聽口氣似乎不抱希望了。
海棠就趕緊看向十一阿哥:“十一弟,咱們里就你醫術高,你來勸勸九哥,他這是想岔了。”
十一阿哥說:“現在別勸,他現在因為額娘去世正傷心呢。”
十一阿哥沒九阿哥傷心,雖然九阿哥有很多毛病,但是他才是最孝順父母的那個人,宜太妃的去世令他很難受,嘴上說著老額娘去世是解脫了,實際上他還是很介意,他自己放不下,覺得沒照顧好老人家。
此時老五阿哥的大兒子弘昇端了茶水來,在他們三個跟前一人放了一杯。
三個人都是席地而坐,九阿哥直接從地上端起來一飲而盡,海棠和十一阿哥也喝了一些。
十一阿哥跟海棠說:“姐,咱們出去說話。”
海棠和九阿哥說:“九哥,我們出去聊。”
九阿哥點點頭。
十一阿哥和海棠出了靈堂來到了一片空地上。十一阿哥說:“皇上怎么說的?讓我丁擾嗎?”
海棠嘆口氣:“他的意思是想讓你先休息兩個月,過了年再去當差。”
十一阿哥點頭:“也好。”
海棠問:“我想了想,咱們終究有離開這個世界的一天,所以現在要提前安排繼任者。你身邊有什么合適的人沒有?挑著那有靈性,人品也好得先培養起來。”
十一阿哥說:“有幾個合適的,但是都很年輕,片刻之間是沒辦法挑大梁的,也不知道將來的成就如何,還需要再看看。”他又問:“皇上有什么想法?這位置十分緊要,雖然能在手藝上倚仗著大臣和下屬,但是管理的時候還是要放自家人的。”
海棠說:“皇上的意思是讓你推薦幾個合適的人來,他還說你安排弘星也行。”
十一阿哥想了想,搖頭表示:“弘星不行,有爵位做個富家翁就很好。我想著弘晝算一個,另外一個就是弘晊。”
弘晊是新任恒親王,繼承了老五阿哥的爵位。
這兩個人選,弘晝是皇帝之子,而且在機械上也有一些天賦。弘晊就是單純地是個厚道人了。
海棠明白推薦這兩個人的意思。弘晊是個合格的上級,他不懂技術,但是他不會亂干涉,更不會對著圖紙指點江山要求下面的人亂七八糟地改一通。
弘晝是因為皇子的身份入選的,這么重要的衙門不掌握在皇帝的手里皇帝很可能會睡不著,十一阿哥也希望弘晝將來入自己一樣,能夠兢兢業業的做出一番事業來。
十一阿哥說:“讓皇上自己選去吧。”
海棠就打算帶著這個消息回去找雍正匯報。
他拍著十一阿哥的肩膀說:“生老病死這種事情在所難免,你也別太難過。”
十一阿哥嘆口氣:“難過不難過的……過了這一陣子就能過去,這天地之間沒有什么邁不過去的坎兒。
如今只有咱們姐弟倆,弟弟說句實話,看了我額娘的模樣,我害怕變老。我害怕變成我額娘那個樣子,老了之后不認識兒女,還要給全家添麻煩。也就是九哥有耐心,我是想不到自己把老額娘接來侍奉會怎么樣,大概會瘋吧。所以我害怕自己將來老了之后丑態百出,害怕給兒孫添麻煩。
我想寫個遺囑,如果有一天我也變成這個樣子。讓我兒子弄一杯毒酒先把我毒死,我不想過這種日子。”
“不至于。”海棠拍著他的肩膀:“你怎么能這么想?將來的事情還遠著呢,也有可能你會變成一個老頭子,整日無所事事,只能當個臭棋簍子和棋搭子悔棋。”
十一想了想:“您說得也有可能。”
“所以啊,別想太多。”
海棠告別了十一阿哥之后又急匆匆地回圓明園,帶著十一阿哥給的名單來見雍正。
雍正戴上眼鏡:“弘晊和弘晝?老十一推薦他們有什么理由?”
海棠把理由說了。
雍正點頭:“既然是十一弟推薦他們,朕把倆孩子一塊兒扔到造辦處去歷練歷練。弘晊是不是還在葬禮上,讓他出孝了再去。回頭你跟這孩子說一下,囑咐她好好干,朕先把弘晝叫來囑咐。”
海棠點頭,這件事算是暫時處理妥了。之所以說暫時是因為還沒有選出一個真正的繼任者來,所以往后要操心的事情還多著呢。
海棠在御書房這里忙了一會兒就打算出去。
雍正留她:“都中午了,你也別走一起吃午飯吧。今兒廚房那邊兒說是有新鮮的羊肉,你想吃什么,讓他們給你做。”
廚房里面什么新鮮肉都有,但是說起羊肉,海棠這個時候就想吃孜然羊肉。
“來一盤孜然羊肉吧!感覺好久沒吃了。以前在西北的時候吃這個東西就感覺吃傷了,當時想著一輩子不吃都不想,現在反而挺想念這味道的。”
蘇培盛趕緊出門吩咐。
雍正說:“你說起西北,讓朕想起一件事兒,你明年過年后去一趟西北吧。”
“哦?”
“時間久了,你不去,那邊那些官員容易生出是非來。所以你這個鎮山太歲要時不時地去一趟。”
海棠笑著點點頭,開玩笑地說:“現在去那邊方便多了,坐火車就行,您該不會是想把我支出去再開一次收徒大會吧。”
雍正瞬間顯出惱羞成怒來:“你這么大的人了,和朕開這個玩笑干什么?把朕想成什么人了?你這是在污蔑朕!”
他說完之后還有些不放心,問了一句:“你沒揍弘陽吧?朕再說一遍,你揍他朕就揍弘暉!”
海棠第一次聽說,瞬間哭笑不得:“您這說法新鮮,我是第一次聽說,有本事您直接揍我不就行了,客氣什么啊!”
“朕不是揍不過你嗎?你要是撒丫子往前跑朕壓根追不上。”
說完兩人哈哈大笑了起來。
蘇培盛來請他們去餐廳。
雍正就說:“今日天氣不錯,稱得上是秋高氣爽,不必在屋子里吃飯,把桌子擺到外邊,就擺到外邊那棵大柳樹下,看著湖水也能多吃兩口。”
兩人坐下,海棠就覺得這頗有一些野外用餐的樂趣。
雍正說:“也就是現在太陽照的人暖和,再過一陣子天就冷了,各處草木枯黃,外面就有一股肅殺之感,在外面吃飯就冷了。說起來北方現在正開始收紅薯呢,過一陣子全部地方都種上了冬小麥,一年又要過去了啊!”
海棠說:“修渠的時候到了。”
“對,各地修渠清淤,應對明年的雨水,朕想著孩子也大了,想讓弘時或者弘歷出去走走,各處看看,你看派誰去。”
海棠看到弘歷走來,笑著跟雍正說:“您別問我呀,那邊來了一個人,您問問人家愿不愿意干?”
第726章 人自負
弘歷來到跟前,請安后笑著問:“皇阿瑪您和姑媽還沒用午餐?兒子給您和姑媽執壺?”
雍正點點頭,突然想起來了一件事,和海棠笑著說:“洋人的餐食你吃過嗎?”
海棠皺眉:“您的意識是?”
“有機會嘗嘗,朕吃過那個長棍餅子,咱們是做成餅,人家是做成棍。吃的時候要泡在湯里,很有嚼頭,要是沒泡透,能把腮幫子累疼了,回頭吃的時候你就明白了。”
海棠估摸著他說的是長棍面包?
這時候宮女們開始上菜,一盤香菇炒肉絲,一盤孜然羊肉,一盤醋熘白菜,一盤涼拌藕片,又放上了一盆湯,最后送來兩碗米飯,這頓飯午飯算是上齊了。弘歷在一邊倒茶盛湯。
海棠吃到嘴里就發現這是御稻,就是康熙選育的稻種,確實很好吃,雖然自家吃的也是這種米,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家里的飯和這里的感覺不一樣。難道是用的水不一樣?
雍正夾菜給海棠:“多吃點白菜,這時候的白菜好吃,甘甜爽口,過了年,白菜蘿卜就變糠,再吃就味同嚼蠟。”
他給海棠夾菜后問弘歷:“弘歷,白菜什么收啊?”
弘歷一點兒都不畏懼這種臨時考試,農田里面的基本常識他還是知道得滾瓜爛熟。
弘歷笑著回答:“兒子知道,白菜分春白菜,夏白菜,秋冬季節也能種白菜。種下去兩到三個月就能收,這個時候該是收夏白菜的時候了。”
知道是知道,卻因為沒有親自去地里面勞作過,所以背得干巴巴的。依著他這種好顯擺的性子,如果真的種過白菜,就該知道夏季白菜必須在某個特定時間段,種下去,比如說三伏里面的第幾伏,要不然白菜在收獲的時候包得不夠緊實。
雍正對于這些也不拆穿,弘歷畢竟是膏粱子弟,如果想種地早就去種了,不想種地不想了解得清楚,就是家長在旁邊三催四罵也不會真的沉下心去,到最后還是一知半解。
所以聽完看他一眼:“外邊在收莊稼,不只是白菜,像是紅薯、高粱、棉花這些都要收。你最近在干嗎呢?忙不忙?不忙出去看看。多走幾個地方回來跟朕說。”
出門很苦,特別是現在天氣冷了,騎馬的時候感覺風像是刀子一樣在割臉。出門之后吃不好睡不好,對于習慣晚上紅袖添香、軟玉在懷的人來說出去睡帳篷真的很不習慣,所以出門簡直是受罪。
盡管出門有千般不好,但是有一樣好的,那就是代天巡視,代替皇父出去看一看。弘歷現在很需要功勞,上次針對皇室子弟封爵的時候,他因為功勞湊不齊連個郡王都不是,所以他現在要緊的事情就是爭功。
他一口答應了下來,蚊子再小也是肉,而且出門的時間不太長,巡視的地方也就是京畿附近,出去個十天半個月就趕緊回來。
看他痛苦地答應了,雍正滿意,對他說:“讓他們給你搬個座兒,別站著了,坐下吧。”
弘歷心里忍不住想:難道不答應連個座位都沒有?來了老半天了,老爺子總算是看到他兒子一直站著了。
盡管坐下了,也是皇父和姑媽吃飯他看著。
雍正不問,但是海棠看著侄兒對著飯桌連雙筷子都沒有挺不落忍的,就問:“弘歷,今兒進來有事兒?”趕緊把你的事辦完出去吧,別盯著人的飯菜看了。
弘歷松口氣:姑媽可算是開口問了,他們老兄妹若是再不開口,自己就要想辦法把今天的來意說出來。
弘歷趕緊給雍正用公筷夾了蓮藕,小聲說:“十一叔不是要丁擾了嗎?兒子推薦一人,先暫時替他支應一段時間,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雍正把蓮藕吃了,漫不經心地問:“誰啊?”
弘歷笑聲說:“造辦處乃是內務府的衙門,自然是咱們家的人去管理才妥當,所以兒子推薦福彭。”
英兒的丈夫也就是平王府世子福彭啊!
雍正皺眉:“這孩子的身份倒是合適,然而他是個白面書生,不懂得格物,他去了能干什么?”
弘歷把湯推到雍正跟前:“皇阿瑪,就是因為他去了不能做太大改變所以才讓他去,若是去一個想法多的豈不是違背了十一叔原先的規劃?
十一叔這些年來兢兢業業,制定了長遠計劃。如今造辦處紅紅火火都是十一叔的功勞,到時候三年孝期過去,十一叔又回來了,福彭直接離開就行,對于十一叔來說變化不大。”
“你的意思就是放個架子貨是吧?”
話說的有點難聽,但是意思也就是這個意思了。
弘歷對著雍正笑笑。
雍正說:“不過朕不打算讓你十一叔回去守孝。你也說了,這地方要緊,既然要緊那就不要讓他走。回頭朕多賞賜他,再和他聊聊,他的差事要緊,還是奪情了吧。”
弘歷表面上沒什么遺憾的表情,笑著說:“這也挺好的,免得到時候事先規劃的東西出變故。”
事情就這么敷衍過去了,海棠吃了飯就出去回兵部衙門,到了下午才從衙門里出來,她沒回家,先去了桂枝家的園子。
桂枝聽說她來了,帶著兩個兒媳婦兒到門口來接她。
“姐姐,您可是稀客呀。今兒怎么和弘陽一前一后來了?你要是來得早,母子兩個能一起回去,就是沒湊巧,他前腳走,您后腳來了。”
桂枝扶著海棠下車,又問:“今兒您回城參加葬禮了沒有?”
這妹妹的問題多,海棠明白,桂枝現在知道四哥煉丹爐爆炸的事兒,以為和四哥算完賬了,今兒要來找她算賬!
海棠想到這里就覺得特別好笑,想著嚇唬一下桂枝。
海棠繃著臉說:“弘陽來是弘陽的,我來是我的。他來你跟前是向你這姨媽問安,我來你跟前自然有我的目的。”
隨后跟桂枝的兩個兒媳婦說:“好孩子,今兒我有些話跟你們婆婆說,你們先回去歇著吧。”
她們妯娌聽了就趕緊退下去。
海棠板著臉對桂枝說:“走,去你院子里說去。”
桂枝心里叫了一聲苦,只好跟著去了。
海棠坐下后從侍女的手里接了杯子,吹著浮沫對桂枝說:“你的事兒你該交代了,說吧。”
桂枝坐得板板正正的,這坐姿一看就知道心虛。
桂枝小聲問:“我有什么事兒啊?您跟我指路提示一下。”
海棠斜眼看她:“你這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呀。四哥從雍正八年就開始煉丹,你會不知道?”
桂枝也不是個笨人,剛才確實被姐姐的氣場鎮住了,此時發現姐姐是真的多說多錯。
也就是說姐姐和四哥兩個人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太多的交流,或者說四哥騙人了。
考慮到四哥的古板脾氣,正常情況下是不會抵賴的,人家也不屑抵賴,所以姐姐知道得不多。
知道得不多就好辦,想說什么說多少,還不是自己做主。
她小聲說:“這事兒你可別罵我,我知道得不多,你也知道我出嫁了之后,把宮里面的人手都送給了四哥,后來我也沒機會再在里面安置人手,所以里面的消息于我而言,都是發生了好久才知道,這件事四哥又鬧著要保密,所以我不知道。他還煉丹了?我以為就是他收徒的事東窗事發了呢,哎呀,沒想到是煉丹這樣的大事!”
桂枝確實很驚訝,心想這件事兒老哥哥瞞得挺好的,最終還是被發現了,而且也就那一兩天的功夫,保密簡直是保了個寂寞!
海棠仔細觀察桂枝的面容,發現曾妹妹也是一個逢場作戲的高手。
海棠喝了一口茶說:“我也不和你說那么多,下次再有這種事兒你告訴我。我今兒來也不是找你興師問罪的,是為了你的女婿來問你一聲。”
“福彭怎么了?”
“弘歷要舉薦他代替你是一哥,他們的關系很不錯嗎?”
桂枝瞬間把眉頭皺了起來,此時已經沒了和姐姐開玩笑的念頭,皺眉回答說:“也沒有那么好,就是當初福彭做了弘歷的伴讀,在外界看來福彭就是弘歷的鐵桿,福彭又沒辦法撕破臉,所以……”
“所以就這么一直曖昧不清!”
“我也挺生氣的,但是他們王府不愿意得罪人!”
哪怕是鐵帽子王府,有的時候也要對皇子退避三舍。
換句話說,平王府在幾位皇子之間搞平衡搞得十分辛苦。
海棠對她的說法不置可否。
在海棠和桂枝說話的時候,雍正召見了弘晝,安排他去造辦處。
雍正對這個腦子里經常冒出一些奇奇怪怪想法的兒子免不了要多囑咐幾句:“那個地方實際十分要緊,可不是你玩耍的地方。你去了之后老老實實當差,別給朕弄出什么幺蛾子出來!”
說到最后害怕兒子不理解派他去的意思,他又特意加了一句:“你只要老實,到時候朕考慮給你個好處。”
弘晝立即說:“哎呀,您就是沒好處給兒子,兒子也是要當差的。您放心好了,兒子保管去了之后讓那地方蒸蒸日上,兢兢業業,紅紅火火……”
“行了,少說幾句吧,朕只看你去干什么了,不聽你在這里胡扯。”
弘晝應了一聲退出去,高興得讓人收拾東西,他要去造辦處當差了。去造辦處之前要先去十一阿哥跟前轉一圈,他就讓人給福晉傳話,說是晚上去城里參加葬禮了,不用等他,他不回來了。
弘晝的福晉對他干過的不靠譜事兒見得多了,心想著這都要晚上了去參加葬禮,難不成是為了守靈?
弘晝就是奔著守靈去的,弘晝小時候就表現出對死亡的“豁達”,他從不畏懼死亡,甚至談笑之間也不覺得晦氣,所以雍正覺得他豁達。
雍正是因為有親兒子濾鏡,覺得兒子挺好的。但是在別人看來就覺得瘆得慌!此時一群堂兄弟們看他坐在靈堂啥功能吃撤下來的供品,這也不是第一次見了,但是每次見都覺得很刺激!
弘晸咽下一口唾沫跟弘晝說:“弘晝弟弟,你要是餓了,哥哥讓人去灶上給你端點兒熱的過來,這些東西吃不得。”
“怎么吃不多?明天還要擺嗎?”
弘晸搖頭:“不不不,擺完就撤了,明兒擺的是其他人家的供桌。”
“是啊!都已經不擺了還不讓吃,難道要扔了?這種東西吃了之后有福氣還辟邪,不吃白不吃。”
說完看到又一桌撤下來的東西從他跟前端走,他一把從中拿下一盤餑餑,盤腿坐在靈堂上大吃大嚼。
大家都不說話。
道理是這個道理,就是這人不覺得晦氣嗎?
反正弘晝吃得很高興,吃得打嗝了才想起來他要找十一阿哥說事兒。這才拍拍屁股去找十一阿哥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弘晝被調到造辦處的消息已經傳開了,弘暉正在檢查幾個兒子的作業,聽后表示知道了。
弘歷聽說后心想怎么又棋差一招!
比不過大哥也就算了,怎么還比不過弘晝!
在他的印象里,這個弟弟一直玩心眼玩不過他,哥兒倆自小就在一起長大,弘歷沒少讓弘晝吃虧,換句話說,鈕祜祿母子沒少給耿氏母子挖坑。
弘歷現在覺得開始倒反天罡了!
弘歷就出去和幕僚們商議。
之所以有幕僚,也是吸取了上一輩的經驗。弘歷的八叔,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八賢王雖然有幕僚,經常自己做主,所以他失敗了。而他阿瑪,養了一群幕僚,向來是能聽進去勸,所以他成功了。
這話要是讓了解雍正的人知道能笑出大牙!
雍正是正經的不聽勸,而八阿哥是正經的聽勸,聽勸的人才能禮賢下士啊!而且八阿哥養了一群幕僚不在,這群人別管是幫了忙還是幫了倒忙,個個都很忠心。
現在還陪著弘旺在關外流放呢!人家為了擔心出關的時候沒有文書被抓起來,歷盡千辛萬苦從海上登陸東北,冒著被東北虎啃了的風險去找弘旺,愚忠至極,有時候也很感人。所以就不得不感慨八阿哥當初那么多真金白銀喂下去是有效果的,這錢沒白花!
比起八阿哥來,弘歷明顯就差得遠了。
他能控制很多人,然而也有很多人隨時想著跳反,比如福彭。
弘歷現在很自信,他覺得他能控制很多人。他現在就是要把皇父晚年的這段時間熬過去就行,他判斷皇父大概還有十年光陰,如果是十年,那么十年后,大哥四十多歲了,他年紀大了,精力快要耗盡,不如自己了!
所以現在要積攢功勛,蠶食朝臣,只要能耐得下心,總會得到自己想要的。
第727章 是余暉
很快到了年底,年底的時候雍正的小腿拉傷才算是好利索,太醫告知他可以適當地多走走。
雍正就決定:開練!
就他的身板想要一下子練成高手很難,而且當初年輕的時候騎馬射箭他也是努力過的。然而天賦這東西不是人人都有的,他年輕力壯那會兒在這一方面兒就是墊底的,到了老了,養了一身富貴肉,更不可能會在騎射方面有什么長進。
于是他的健身方向就是從打拳小跑開始。
早上起來先去給太后請安,然后小跑回圓明園,打拳后就能上朝了!
這次進行得很順利,去給老額娘請安后他以小步慢跑的方式從暢春園跑回了圓明園,累了一身汗,中間差點喘不上氣,把跟著的太監們嚇得夠嗆,就怕他一口氣上不來當場駕崩!
到了圓明園后蘇培盛讓他喝口水緩一緩,他并沒有接受,而是在室外又打了一套拳,覺得神清氣爽。
去上朝的時候覺得挺好的,感覺筋骨都活動開了,渾身舒坦。為了鍛煉身體,他已經放棄了坐車坐轎子,想要走路去上朝,而且還跟蘇培盛說,日后無論他去哪兒都要靠兩腿溜達過去,若是再坐車只怕是對身體不好。
可是這是年底,十冬臘月,本就是滴水成冰的時節,他出了一身汗,又迎著寒風大步往前走。除了灌了一肚子冷風不說,又因為出汗后在寒冷的天氣里待的時間太長,得了風寒病倒了!
不出意外這次他又躺下了!
主要是這時候文學史上林黛玉還沒出名,要不然海棠高低評價他是個林黛玉的身子骨!
連老額娘都覺得他這操作違反常識!
“是誰跟著你的?就應該拉出去打一頓,難道他們不知道你一身汗不能待在風口嗎?這一群人都不知道勸著點主子,要他們有什么用?”
海棠說:“額娘,您少說兩句吧。”您對您大兒子還不知道嗎?這就是個不聽勸的主兒。
烏雅氏坐在雍正的床邊嘆口氣,跟一邊坐著的其他兒女說:“你們四哥今年日子過得苦,簡直是從年頭到年尾都在生病。我打算給他祈福。”
海棠問:“怎么祈福?要去廟里捐香火?”
坐在她旁邊的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同時用胳膊肘搗了他一下。
烏雅氏沒好氣地說:“你放心吧,不會捐錢的,我自己也吃齋念佛給他祈福。”
讓海棠說這是老哥哥的身體出問題了,有那吃齋念佛的功夫不如多找太醫問問。
正想著,弘暉從屏風外面轉了進來。
烏雅氏問:“太醫怎么說的?”
“太醫的意思是皇阿瑪太激進了,想要鍛煉得循序漸進,不要怕慢。日后病好之后先在屋子里打拳,以微微出汗為宜,打完休息一會等汗消下去了再穿衣服或者是沐浴,把這些適應了之后再說其他的。”
烏雅氏對床上躺著的雍正說:“你聽見百歲他阿瑪說的話了吧,先養病,養好了病慢慢地堅持。”
“嗯。”
海棠心想:要不然老哥哥你放棄每天早上給額娘請安這件事兒吧。
海棠心里面糾結的這話要不要說出來,就看到雍正打哈欠。烏雅氏看他想睡覺,就跟其他幾個孩子說:“咱們出去吧,讓你們哥哥睡一會兒。”
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趕緊上前扶著老額娘出去,海棠跟在他們身后也出去了。
弘暉留下,把剛才烏雅氏坐過的凳子拉到雍正的腦袋邊,坐下去后從袖子里抽出一張紙來。
雍正問:“太醫怎么說?”
“太醫說您現在身子骨很虛,要以靜養為宜,往后一段時間,您風寒發燒的時候會很多。說到底是您自來體弱,想要長壽就要靜養。”
“靜養?怎么個靜養辦法?跟個廢人似的天天吃三頓飯,吃完三頓飯到處溜達,然后萬事不管?”
“就是普通的靜養,就是早睡晚起,這個晚起是天亮再起來,不是睡到日上三竿,然后飲食清淡,多泡澡讀書,愉悅身心,再喝藥調理。”
雍正嗤笑一聲:“朕每天批折子就很愉悅!太醫到底是怎么說的?讓你傳個話你就傳不好!”
“太醫在胡說八道。”
他也肯定說了一些不好的話。
雍正嘆口氣,就說:“你老老實實把太醫說過的話學一遍,你就算是囑咐他們在朕跟前不可亂說,這些人到了正跟前也會說實話。”
瞞是瞞不住的。
弘暉說:“太醫說您要是再這樣下去,可能也就這一兩年了。”
“太醫真這么說的?”
“嗯,他們說您這樣是不行的,一天只睡兩三個時辰,每天干的多吃的少,年輕的時候就不愛吃肉,年老了之后不愛吃肉又不愛動彈,加上各種各樣的老病,您要是再這么放縱下去,身體只會壞得更快!”
雍正身體不好是長年累月導致的,就不是一兩年就能引來的災禍。
雍正嘆口氣。
說了句:“知道了。”
弘暉這才站起來把紙燒了,雍正立即問:“你手里拿著的是什么?”
“太醫寫的。”
“拿來給朕看看。”
看完他對弘暉說:“拿去燒了吧。”
弘暉接著,在供奉的佛龕前把紙引燃塞到了香爐里看著燃燒殆盡。
雍正閉上眼睡著了。
等他醒來,他想到禪位去做太上皇。
但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自己給掐斷了。
自己好不容易做上皇帝為什么要去做太上皇?
不就是剩下一兩年時間嗎?他還有很多事沒做呢,死也要死在皇位上。
但是醒來確認一下自己的病情還是很有必要的。于是雍正就下令召見太醫,詢問自己的病情。
太醫的話很委婉,委婉到了幾乎聽不出來的地步。
雍正算是平靜地接受了這個消息。
然后他就開始安排后事!
一個普通家主安排后事頂多是分一份自己的遺產,或者是把家里面的遺產跟幾個孩子分一下,然而分遺產這種事情到了雍正這邊兒可操作的空間就海了去了。
雍正的遺產不只是這萬里江山和內務府的那些私財,最最最重要的也是他最看重的,那就是自己政治上的遺產。
弘暉會繼承這些遺產,雍正擔心的是這小子比自己激進,手段更剛烈,只怕將來遇到的是比自己還要棘手。
除了這些之外對自己身邊的人也應該有一個妥善安排,該他承擔的責任也要向弘暉交代好,讓弘暉替自己承擔,比如孝敬老額娘烏雅氏,比如照顧還未成年的二十五阿哥,再比如照顧好福沛和弘瞻。
他心里大概想了一下,大致列出幾個方向,然后在這些大方向下面又想到了很多小細節,這些小細節包括自己的陪葬品和自己的遺物,這些遺物又該怎么分?
隨后他的日子開始安靜了起來,與以往并沒有什么區別。如果硬要說有什么區別,那就是他這一次風寒比以往好得都慢,拖拖拉拉拖到了瑩瑩從山東回來才算是有所好轉。
瑩瑩回京城后先去拜見雍正,先和雍正述職完畢才去拜見太后。
在太后跟前撒嬌完吃了頓飯,到了晚上瑩瑩才回到了朗惠園。
安康和百壽一直在前院等著,等瑩瑩進門,兩人一起跳出來把瑩瑩嚇了一跳!
“哎喲,嚇我一跳,你們兩個真是壞孩子。”瑩瑩一邊摟一個,帶著他們去后院,路上問:“最近半年家里還好嗎?你們祖父祖母最近如何?”
百壽回答:“家里挺好的,除了家里有了個小弟弟外,就是瑪法養的兩只狗一前一后去世了,瑪法現在改養貓了。”
“小弟弟乖嗎?”
安康說:“今兒為了等姑姑回來,小弟弟早早地被抱到瑪法跟前了,您去了就能看見。”
瑩瑩摟著他們進了后院,先去拜見父母。
在海棠他們院子里,兩人帶著永璀永璨一起坐在炕上看著蹬腿的小家伙永琦,小家伙蹬得特別賣力,那兩條小腿不知道為什么特別有力量,蹬了半天還在蹬。
剛才永璀伸手去擋,小家伙把哥哥踢得差點叫起來,所以這會誰都不去碰他,然而人家玩得自得其樂。
扎拉豐阿很高興:“這小子有力氣!”有力氣就代表身體健康,身體健康就代表著能養活,不會夭折。
說起來自家的孩子個個都健康,這讓從小就身體不好的扎拉豐阿覺得簡直是走大運了!
海棠看著小孫子一直蹬腿,就說:“乖啊,你歇會兒吧。”退錢,懷疑小孩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才愛蹬腿,太醫說這是正常的,加上這小東西蹬腿的時候沒看出有不舒服,反而咯咯笑,小腦袋來回亂轉,不像是生病的模樣,海棠這才沒多過問。
這時候瑩瑩帶著安康和百壽進來。
瑩瑩先給父母請安,永璀永璨兄弟兩個趕緊下炕拜見姑姑。
瑩瑩聞言和兩個侄兒說過話就看到了炕上蹬腿的永琦。
“哎喲,這是誰家的小寶貝兒,長得白白嫩嫩的,讓姑姑來抱抱。”
扎拉豐阿趕緊阻止:“別抱,他踢人可疼了。”
說這話的時候,瑩瑩已經把小嬰兒抱了起來,結果小嬰兒在盈盈懷里特別乖巧,兩只小拳頭握在胸前,大眼珠子滴溜溜地看著盈盈,那小模樣十分可愛,讓瑩瑩忍不住在她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
小嬰兒露出個無齒笑容來。
扎拉豐阿心里一動:盈盈的年紀不小了,若是無心婚配,不如把這孩子過繼給她。
雖然是這么想的,但是扎拉豐阿也知道這話他說了不算,還要和海棠母子商量。
第728章 人未知
扎拉豐阿和現下的士大夫一樣,覺得嫡出的孩子就各種有靈氣,各種聰明,覺得嫡子各方面都比庶子強。
所以哪怕是過繼,也要把嫡出的孫兒過繼給女兒。
這話現在說不合適,他看著瑩瑩抱著小嬰兒拍著哄,心里暖暖的,立即看向海棠。
海棠這個時候并不知道扎拉豐阿的想法,而是問瑩瑩:“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陪著祖母吃了。您和阿瑪你們吃了嗎?”
安康說:“沒有,我們等您呢。”
瑩瑩說:“哎喲,這是我的錯,我該早點回來陪著你們吃,這會兒天都要黑了,把飯菜端上來吧,我再跟著吃點。”
海棠考慮到瑩瑩會回來得晚,所以晚飯準備得也晚,這個時候晚飯還沒有準備好呢。
瑩瑩就說:“我看著小侄兒要睡著了,不如我抱著他給嫂子送去,順便也見見嫂子。”
海棠點頭:“去吧。”
乳母趕緊把毯子拿來,瑩瑩抱著永琦要把他放到毯子里,小家伙開始哭,瑩瑩哄著說:“乖,咱們在毯子里面睡,姑姑把你抱到你額娘身邊,乖啊,聽話,不哭不哭。”
幾個人手腳麻利地把孩子裹嚴實了,外面的侍女們手持玻璃罩子的提燈,幾個乳母簇擁著瑩瑩,一起往西院去,扎拉豐阿和海棠跟前剩下四個孩子在玩鬧。
瑩瑩小心翼翼地抱著侄兒到了嫂子的院子里,姑嫂兩個熱情地說起話來。
月娥帶著瑩瑩把小孩子安置睡下后拉著瑩瑩說話。
“妹妹坐,本來我這會兒該去額娘跟前伺候,等著妹妹回來咱們一起親熱地說話,無奈何咱們家親戚多,剛把人送走,拖了一會還沒去呢,妹妹反而把琦哥兒送回來了。”
瑩瑩給家里人帶了禮物,別人的都可以晚點給,但是這位嫂子的要早點給,所以也想坐下來說會兒話,招呼著外邊跟著自己的侍女:“剛才進門的時候我讓你們把禮物拿出來,福晉的這一份送來了嗎?”
外面有人回答了一聲:“送來了。”就有人捧著個盒子進來。
瑩瑩說:“嫂子,我這大半年來也沒什么好東西,就拿這個送您,您別嫌棄。”瑩瑩把盒子大開往前推,這是一套藍寶石首飾。
“哎喲,怎么說這話!一家人說這個外道了。”月娥看了看,燈光下的藍寶石十分神秘,她拿起來看了看說:“哎喲,這玩意看著好,這幾顆石頭都沒有裂,可見是精品,辛苦妹妹了。”
說完再三謝了瑩瑩,讓人把給瑩瑩做的金飾拿出來。姑嫂兩個交換了禮物,瑩瑩覺得今日的事兒辦完了,就說:“嫂子你坐著吧,估摸著額娘那邊該開飯了,我陪吃去。”
月娥拉著她:“咱倆一起去,琦哥兒這邊兒讓乳母看好,正好路上跟你說件事兒。”
兩人帶著侍女往東去,前面一群人提著提燈,后面又跟了一群人。整個隊伍蜿蜒走在園子里,無奈園子很大,這群人走得慢,路上就要聊點什么才不至于冷場。
月娥說:“明年要選秀了你知道嗎?”
“我不操心這個。”
月娥說:“主要是山東那邊兒沒人提這事兒,但是京城這邊為這事兒已經忙開了。今年外邊的東西賣得特別好,特別是衣料。各家的秀女明年進宮,所以有秀女的人家要做新衣服,今年秋季各家都已經開始采買衣料。除了這些別的一些也賣得好,像是簪子啊這些,這還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很多人家現在開始走動了。”
瑩瑩知道每次選秀前少不了有人跑關系,有一些人家是不想讓自家的秀女選上,提前托人給宮里遞話,目的讓孩子自行婚嫁。有的就是想把孩子塞到宮里和各個府邸里做貴人。
雖然目的不一樣,但是想要達成目的都要付出一些代價。要么是付出人情,要么是付出實物,總之年底送禮的人又多了。
月娥接著說:“咱們家有不少親戚已經開始往這邊遞話了,額娘又不耐煩這個,所以這些人都來找我,我也只能勉為其難地支應著,剛才才送走了一家。”
瑩瑩把自己的親戚算了算,忍不住說:“認真說起來咱們家可沒幾門親戚,來的是誰家啊?”
月娥說:“是烏雅家,舅爺庶子家的孫女要參選。”
瑩瑩一下子明白了:“他們家有太后在宮里,要是求咱們照應一下她家的姑娘,怕人家欺負孩子,這倒不必,畢竟沒人敢欺負到太后娘家頭上去。天快黑了才走,只怕他們眼光不低所求不小。看上誰了?”
“當然是皇子啊!看上大阿哥了。”
瑩瑩露出個“果然如此”的表情。
月娥就說:“這不是難為我嗎?她們是太后娘家,難道讓他家的女孩給大阿哥做侍妾?這也不合適啊!再說了,我是誰啊,我能左右大阿哥府里進什么人嗎?大阿哥的事兒也只能祖母和舅母去管,我算哪棵蔥啊!我把人哄了半天送出去了。”
瑩瑩都快同情嫂子了,天天打交道的都是什么人啊!
免不了問:“現在遞話的難不成都是這些看不清楚斤兩的?”
“也不是,董鄂家的人就很明白事兒,董鄂家今年有三個小姑娘參加選秀,他家的人來找額娘,說是不求孩子有出息,想求個撂牌子回頭尋個普通人家做親家。這事兒額娘安排給我了,我回頭找舅媽說話,把這事兒求一求舅媽就得了。”
她們姑嫂在路上說話,海棠這邊聽太監說飯菜已經好了,就打發幾個小孩子去洗手洗臉。
這時候扎拉豐阿就開始和海棠說過繼的事兒:“格格,您覺得琦兒如何?可愛嗎?”
海棠聽他那口氣就知道有事兒,挑眉說:“自家孩子怎么不可愛?屎殼郎說自己孩子香,刺猬說自己孩子光,我看琦兒自然是越看越喜歡,怎么了?”
扎拉豐阿用手撐著自己的身體往海棠那邊挪了挪,貼著她小聲說:“您覺得把琦兒過繼給瑩瑩如何?這主意好不好?”
海棠說:“不怎么樣,不好!你就是吃撐了在這里閑操心。要是瑩瑩有這個想法讓他們兄妹商量去,她沒有這個想法你何必在一邊兒為她打算?有的時候替人家打算多了反而遭埋怨。”
“那又不是別人,那是親閨女!”
“你就安安靜靜地吃飯吧,閨女想養個孩子的時候你再積極謀劃,她不想養的時候,你把孩子塞給她,她哪有時間看呀?到最后還是把孩子放在這里,她和嗣子沒絲毫感情,日后又怎么相處?還不如就這么姑侄相處著,大家不遠不近,這樣還是一對兒好親戚。孩子看她回來還會歡歡喜喜地跑去和她親熱,要是養了孩子,日后煩惱多著呢。”
扎拉豐阿不死心:“奴才的意思是咱們還年輕,現在還有精力替她養孩子,就跟當年太后照顧弘陽和瑩瑩一樣。等到十多年之后,她也有兒子孝順了,就如現在兩個孩子孝敬咱們一樣。”
“話不是這么說的,道理也不是這么論的。咱們那是親孩子,而且你在旁邊兒,無論如何兩個孩子十天半個月都能出來和你見一面,知道外邊有父母。可是過繼之后母子不是親生的,更要命的是孩子還在親生父母身邊住著,你說將來孩子怎么想?”
扎拉豐阿皺眉。
他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相反他對人世間的很多灰色東西很了解。
不在身邊的母親和在身邊的生母,加上家里鐵帽子王的爵位和這龐大的家業,假如將來爵位傳承的時候再出點動蕩,孩子會怎么想?是不是想著:我要是不過繼出去就能繼承爵位做鐵帽子王?
扎拉豐阿嘆口氣,就和海棠說:“這事兒不提了。”
這時候外面送水進來,他下炕去洗手,洗完把濕毛巾遞給海棠,海棠擦了擦手問:“那幾個孩子怎么半天不回來?”
扎拉豐阿出門一看,幾個孩子在走廊上打鬧,鬧著說自己是孫悟空別人都是妖怪。
扎拉豐阿叫著幾個孩子進來:“外邊黑,別磕著了,快進來。”
四個小孩子大呼小叫地進門,這時候月娥和瑩瑩也來了。
一群人坐在炕上開始吃飯,兩張桌子拼在一起,四個孩子擠在一處,海棠和扎拉豐阿坐在里面,瑩瑩和月娥靠著炕沿坐了。
飯菜端上來,月娥給海棠夾菜,海棠說:“一家子人不用見外,坐吧。”
月娥謝了一聲坐下了。
安康問:“不等我阿瑪了?今天姑姑回來,阿瑪必然會趕回來吃飯的。”
海棠就說:“不等他了,他就是那沒籠頭的馬,成天不著家。”
百壽說:“阿瑪今兒出去的時候說他晚上回來吃飯呢。”
海棠說:“吃你們的!飯菜都堵不住你們倆的嘴!”
這時候外面有侍女說:“世子爺回來了。”
弘陽急匆匆進來,看到一家子都坐好了,忍不住說:“你們都不等我!”
說完去門口洗手,擦著手進來。月娥已經放下筷子圍著他轉,最后弘陽坐在了炕上,和幾個孩子擠擠,拿起筷子問瑩瑩:“妹妹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一會,今天先陪著舅舅說了很多進出口商行的事兒,后來又陪著祖母說了半天話。哥今兒去哪兒了?”
弘陽用筷子夾魚剔魚刺給幾個孩子分魚肉,就說:“這幾天錢莊那邊兒也在盤賬,過幾天就要分紅,咱們兄妹倆干的差事都是一樣的,年底都要算賬。”
兩人同時嘆口氣,瞬間覺得親近得多了。
月娥就在一邊說:“今兒是咱們家團圓的日子,只是不好飲酒,要不然大家都碰一杯。”
這話提醒了海棠,海棠就說:“不是有些甜水果塊嗎?讓人開一壇,每人分一碗,喝些甜水就當是一起喝一杯了。”
月娥應了一聲趕緊去門口吩咐。
總之這頓團圓飯吃得高高興興,全家都歡歡喜喜,吃完飯月娥帶著四個孩子回西院去了,留下弘陽陪著父母妹妹說話。
瑩瑩說起今兒覲見的事兒:“別的事倒也罷了。公事一板一眼倒沒什么可說的,只是今日舅舅拉著我說起私事,問我可愿意成親?我說暫時還沒這個打算,他就開始念叨。
倒也不是勸我成親,而是說起了人生感悟,我知道舅舅特別喜歡長篇大論,沒想到他那么能說。”
瑩瑩小時候就聽額娘和幾位舅舅說四舅舅那人是個話癆,以前覺得這位舅舅也就是離別時候囑咐的話多了些,每次離別的時候就喜歡拉著人家囑咐,在瑩瑩看來這還稱不上話癆。可是今天真的見識到了,這位舅舅思維之活躍令人敬佩,簡直是天南地北海闊天空想到什么說什么,說得自己都插不上話。
瑩瑩吐槽起舅舅,弘陽也覺得最近舅舅啰唆了起來:“前天我去給他請安,他拉著我囑咐了很多勤儉持家的話,還說要好好地教養兒孫,對了,他還跟我說別老是在乎那些銅臭之物,一定要堅持耕讀傳家。”
說到這里他低下頭,小聲問海棠:“舅舅是不是越老越愛說教?”
感覺他嘮叨得越來越多,話癆的時候越來越多,難道是因為老了?
海棠就說:“少在背后說你們舅舅,那是關心你們!”
這是基操,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前天晚上海棠才這么訓斥過兒女,結果第二天自己就感受到了。
第二天中午海棠在雍正跟前蹭了一頓飯,這時候飯菜送上來,有一道梅菜扣肉,海棠覺得梅菜的味道很好吃,夾了幾筷子后雍正就說:“你不能光吃菜,你也要吃點肉。長時間吃素對你身體并沒有好處,你看看哥哥就知道了。哥哥一直以來都是素多葷少……”
為了能不能吃肉這件事兒,他叭叭叭講了一個多時辰,他是在關心海棠的身體,因為海棠的身體在年輕的時候就生過幾次大病,在別人眼里,海棠的身體也不算好。
這中間還舉了很多例子,包括去世的老五阿哥和現在減肥減不掉的九阿哥。又開始舉例證明如果不吃肉人身上沒力氣,不吃肉又會引發什么樣的疾病。當然了,肉也不能多吃,無論是吃素還是吃肉,要講究搭配平衡,更講究不可貪多。
海棠心里面想著:至于嗎?
本來聊三句話說完的事,你怎么嘮叨了這么長時間?
不只是海棠一家這樣覺得,其他人也發現了。
比如二十五阿哥。
年紀不大的二十五阿哥被皇兄的說教弄得很想搬出去自立門戶,雍正對著這個弟弟緊急培訓,教育他一些“要如何做個好家主”,“如何做個好父親”等等。
和二十五阿哥一起讀書的百歲也沒逃脫魔爪,如果對二十五阿哥是“諄諄教導”,對待百歲,那簡直是如洪水沖刷一般地灌輸人生經驗。
他每天下午拉著孫子講述祖宗創業艱難,守業辛苦。
讓百歲總結了一句話,那就是:江山得來不易,失掉很容易,所以一定要兢兢業業,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子孫。
就這句話被他講得零零碎碎。又因為舉了很多例子,回憶了很多往昔,這一些內容一開始聽著挺有趣的,聽得多了讓百歲覺得崩潰。
瑪法你怎么了,瑪法!
甚至雍正也特意去嘮叨了皇后和年貴妃。
雍正自從雍正八年生病以來,獨自就寢的時候多,但是現在他熱衷于晚上分別去找皇后和年貴妃一起蓋被子聊一聊,而且是一替一晚上,顯得雨露均沾。
皇后:并不想接受!
皇后覺得雍正像是突然抽風了一樣,本來就話多,現在是話特別多。
雍正晚上反復念叨:“你要孝敬額娘照顧好幾個孫子。”
皇后每次聽著都想打哈欠,但是為了不吵架,她忍住了。
雍正還說:“這幾個孩子都叫你一聲皇額娘,回頭你多費心多照顧他們。”
皇后心想:自從嫁給你之后我哪一天沒有孝敬額娘?孫子是我的親孫子,我能不上心嗎?這些孩子我又不去尋他們的麻煩,回頭該有的都給他們并不克扣。就咱們這樣的人家他們只要自己不作死,就是再簡省的日子也比外邊的人日子好過。
她深知雍正的脾氣,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答應,畢竟是做了那么多年夫妻了,敷衍都敷衍出經驗來了。和雍正說話的時候不能嬉皮笑臉,一定要態度端正,皇后讓自己每次回答的時候都是語氣慎重,態度恭敬。回答的次數多了,她自己都煩了。
雍正和年貴妃說話的時候又是另外一番態度。
他就跟年貴妃說:“你跟著朕也沒過過什么好日子,往后要對自己好點。朕給你的東西你收到了嗎?”
年貴妃心累,因為她要照顧福沛,現在還要和雍正應答,覺得自己在照顧兩個人厭狗憎的熊孩子。每次皇帝來都會給她帶一些東西,她不看人的面子,看在東西的面子上也會認真回答。
一開始年貴妃聽雍正囑咐這些話的時候心在狂跳,覺得這像是在安排后事。可是聽的遍兒多了,天天這樣,都已經聽了大半個月了,那種心臟狂跳的感覺沒有了,反而覺得可能是他又被什么刺激了。
年貴妃心里想著:主子爺啊,外邊哪個大臣又惹您生氣了?您什么時候才能把這一篇給翻過去?
愁死了!
雍正唯一沒對著嘮叨的是老額娘。
然而他陪著老額娘吃飯的次數多了,早上請安的時候嗓門亮了,年底各處進貢的時候,往老額娘跟前送的貢品更多了。
然而老額娘并不稀罕。
特別是大早上,往常的嚎一嗓子磕完頭就走,現在嚎一嗓子磕完頭又開始大聲祝賀老額娘千秋萬代長命百歲。
烏雅氏早先還覺得這兒子真煩,可是現在隨著年齡增長,她反而沒那么嗜睡,年年歲歲在同一個時間被叫醒,已經讓她形成了一種生物本能,每天都會在這個時候醒過來,所以睡不著的她會早早起來等著雍正來請安。
雍正請了這么多年安,終于能從院子里進入到屋子里了。
雍正感動地掉淚。
額娘是愛朕的,要不然不會冥冥之中憐惜朕,讓朕最后的一段日子與她日日見面。
所以每次早上請安都感動得眼淚汪汪,他覺得這是母子天性。
然而烏雅氏心里也納悶:老四這是什么毛病?怎么每次早上請安都哭哭啼啼的?
以前也是這樣嗎?
第729章 奇怪處
一轉眼過了年,海棠準備去西北。
雍正此時又反悔了,跟海棠說:“你打發個心腹去看看吧,如今春天,外面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你六哥又出門去巡視河道了,你不在朕身邊,很多事都處理不完。”
海棠想了想說:“也行,先派個人過去看看,如果西北沒有什么大事兒我也就不去了,如果有什么大事兒,我秋冬再去一趟也行。如今不用騎馬坐車過去也很方便。”
現在才正月,雍正又說起了另外一件事:“額娘三月大壽,朕打算給她風光慶賀一番。這事兒交給十四,你看如何?”
海棠笑著說:“行啊,大孫子老兒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給十四個差事老太太一準高興,別的事兒十四或許不上心,但是給額娘慶壽他肯定上心。”
雍正也是這樣想的。
從正月到三月,這將近六十天的時間里,雍正還不斷賞賜兒子女兒,派人給遠在蒙古的秀楠送了不少珠寶,又在買了私宅給她,這是因為公主府或者是王府一類的宅子屬于跟隨爵位身份流轉的,而私人宅子則不會。
在雍正派人給秀楠裝修送珠寶的時候,大家都納悶他怎么突然大方了。要知道此人摳門的毛病深入人心,秀楠最近也沒什么功勞,怎么就突然給她金銀了呢。
雍正的說法是:當初給桂枝買房子了,現在也給秀楠買。
話是這么說,可沒給大女兒和小女兒買啊!
除了齊妃李氏不服氣嚷嚷了幾句,年貴妃一句話沒說,因為雍正給了年貴妃一道沒開封的圣旨,這是允許秀椿在京城挑選夫婿。囑咐她:“這圣旨你晚幾年再拿出來,要不然老二回來朕鬧,朕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她。”說完嗚嗚嗚又哭了。
雍正最近特別喜歡哭,年貴妃都習慣了,摟著他好言好語說話。
轉眼就到了烏雅氏過壽的日子,這壽宴規模大不說,還有雍正帶著百官來祝壽,這一下子把整個檔次給拉上去了,除了這個,還有給城外的老人和小孩子免費發衣服糧食免費看病,前后一共延續了一個月,整個京畿的百姓送家里的老人孩子來領米領面排隊免費看病領藥。
這場合把海棠驚訝得夠嗆!
甚至朝廷里面都覺得這皇帝瞬間從摳逼轉換成了昏君!
但是百姓們覺得皇帝真好真孝順,領到了東西就會說一句祝賀太后娘娘千千歲的好話。
甚至連經手的十四都覺得四哥這樣做有點太奢侈了。覺得老四這是從一個極端滑到了另一個極端,但是十四覺得老四本就是一個愛欲其生恨欲其死的性格,有些事兒套到他的性格里也能說得過去,就沒再多管,反正是給老額娘辦事兒,老四出錢自己出力唄!
唯一覺得不妥當的是桂枝,桂枝覺得親哥哥這是有計劃的發瘋,頗有種絕望前的放縱。特別是老額娘過壽前后,因為烏雅氏過壽前一日是康熙的冥壽,這親哥哥破天荒地半夜出門坐著汽車一路顛簸到了景陵,對著老爺子的陵墓哭了一陣子又顛簸著在半夜回到西郊。
這本就是一種很離譜的操作,他一晚上沒睡,又在次日領著百官給老額娘請安,請安的時候突然抱著老額娘哭了起來。
壽宴上如果是感動地抹眼淚也就算了,他這是抱著老額娘的腿號啕大哭!
給桂枝的感覺就是:他這怎么像是安排后事一樣!
這話她又不敢說,只能暗戳戳地暗示給老六阿哥和姐姐。
老六阿哥也覺得奇怪只是他從不往哥哥要駕崩這件事上想,但是海棠這里不覺得奇怪,甚至有種痛苦和無力回天的無措,。
因為今年是雍正十三年。
或許真的有人能模糊地預知死亡吧!
但是她沒有回應桂枝。
雍正自從在老額娘的壽宴上控制不住大聲哭泣之后,隨后的日子變得正常了。正常的仿佛前幾個月就像是一場夢一樣,讓幾位皇子摸不著頭腦。
弘歷在家里深感無力,有個不按套路出牌的親爹真的讓人摸不著頭腦。
不過老阿瑪恢復正常是好事兒,他還能按照自己的步驟開始一步步地蠶食官員,一步步地慢慢攫取利益。
轉眼五月到了,五月開始預備著收莊稼,按照每年的慣例,哥幾個都是要去給老阿瑪干活的。
五月先收獲油菜等,五月底六月初要收獲小麥。所以五月收獲圓明園里面的幾畝油菜的時候除了身體不好的幾個,都赤膊下地干活。
幾個年幼的孩子配合雍正在樹蔭下乘涼,因為年紀小,他們還可以快樂地吃冰飲嬉戲,雍正則是躺在躺椅上看著一群人干活。
這時候弘暉的小兒子跑來,把一個冰葡萄塞給雍正:“瑪法,你吃!”
“你這是又拿不愛吃的給朕了。”雖然這么說,他還是把孫子給的冰葡萄吃了,連葡萄皮和葡萄籽都咽下去。
小孩子嫌棄地說:“瑪法,吃葡萄要吐皮。”
“洗得干干凈凈的為什么要吐?葡萄皮也能吃,要節省啊!”
孩子還小,要不然高低和他辯論幾句這不是節省,這是有毛病!
五月的太陽已經很毒辣了,一群養尊處優的皇子就干了一天活,胳膊曬脫皮了,皮膚曬紅腫了。
弘晝每年必偷懶,次日剛干了一會兒活兒,他的太監跑來和他耳語,弘晝就跟雍正說:“皇阿瑪,造辦處那邊有事兒尋兒子,兒子先回去等會兒再來。”
他這一去就是半天,這點謊言是騙不過雍正的,但是雍正也不和他計較,就說:“去吧,造辦處的事情要緊,要是太晚了就不用急著回來,就住在那邊吧。”
弘晝答應了一聲,美滋滋地對著兄弟們挑眉,迫不及待地跑了。
剩下的壯勞力要么入十三阿哥家的幾個孩子,他們不敢在雍正跟前耍花槍,要么入弘暉弘陽,想著這活兒都是他們的,早晚是要干,干就完事了。
于是收完油菜開始育種,比如先把棉花育苗,接著就是種花生玉米,等花生玉米種下去了,棉花苗也可以移栽了,大家開始種棉花。
這些人從一個個風度翩翩的天潢貴胄變成了皮膚黢黑黢黑的農夫,因為太累連走路的儀態都維持不了。
雍正還不忘嘲笑他們:年初朕去親耕,把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種完了,朕都沒喊一聲累,瞧瞧你們!
所謂“一畝三分地”這個梗也和皇帝親耕有關系,因為明清皇帝每年進行帶有演出性質的“親耕”活動,負責的面積就是一畝三分地,這一畝三分地名義上屬于皇帝的勞作范圍,所以后來有了引申含義。今年他還要去先農壇把那一畝三分地的糧食收了。
耕種先農壇里面的土地,是皇帝的榮耀權利和義務,這不是別人能代勞的。然而這時候一群天潢貴胄們累得腦子都不轉了,僅剩的那點思考能力都在想著怎么避免多干活。
弘暉是逃不了的,百歲也逃不了,父子倆每天早上出門晚上回來,累得幾乎是倒頭就睡,因為百歲也是個壯勞力了,身高直追弘暉,雍正自然叫來一起干活。弘陽也沒想著偷懶,他和他親愛的舅舅都耕田有癮。
弘時的想法是:一年十二個月,干活也就兩個月,忍忍就過去了。弘杲的想法是:都干活呢,干吧!其他人也是這個想法,干完就完事了。
弘歷是真累得直不起腰,前幾年還能把機器弄來收割,但是不知道今年怎么了,老阿瑪就是不讓用,還坐在一邊兒監工。
錦衣玉食這么多年突然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干活他受不了。
他的幕僚給他出了個主意:不如巡視北方夏收。
這可不是偷懶想出來的辦法,這是正經的差事。每年出去巡視夏收的一般是勇王,出行的時候,帶著侍衛官員背著干糧帳篷。巡視的內容是核實各地的收獲和土壤情況,知悉當地的旱澇,督促各地防火防盜。
海棠每年巡視的時候是盡量只進田野不進村莊,更不進縣衙和大戶人家,除非遇到大事進衙門詢問或者讓衙門配合,這樣是不打擾地方。整個巡視過程幾乎是奔波在路上,努力看遍所有地方的收割情況,稱得上是爭分奪秒。
海棠今年自然也早早地準備好了,通知侍衛屬官,帶上戶部官員,準備在月底出行。
弘歷的幕僚就說:“這是正經差事。早先康熙年間圣祖爺親自巡視,后來因為年紀大了,受不得顛簸之苦讓勇王代巡。到了如今皇上不愛出門,這差事就一直落在勇王頭上,前幾年勇王出巡必然帶著大阿哥,可如今勇王年紀一年長過一年,必有退下來的時候,若是她退了,誰來接上?”
這幾句話前半截暗示了去巡視乃是皇帝的權力,只不過兩任帝王都委托給勇王代理。中間又說明勇王一向偏袒大阿哥,如果勇王不去了,那么必然會推薦大阿哥過去。
這個時候先把這個權利拿到手,今年做得好明年接著做,往后這項權利就是弘歷貝勒爺的了,除了堵死大阿哥代天巡視外,另外一個不值得說的好處就是能躲開收麥子的苦差事。
弘歷覺得這辦法不錯,親自找雍正說,還說姑媽往年都辛苦,今年天氣太熱,不如讓她先休息一年。
雍正看著他,把弘歷看得毛毛的,問道:“皇阿瑪,您為何這么看兒子?”
“朕想多看看你,你長這么大了,朕從沒好好地打量過你。”
弘歷被這話說得冷汗淋漓,依著他阿瑪嘴毒的脾氣,八成這不是什么好話。
他心思急轉,想辯解:“皇阿瑪……”
“去吧,爭取能早點回來。”雍正坐起來拍掉他肩上的落葉,說道:“別那么辛苦,”甚至還愛憐地摸了摸他的腦門:“給朕磕個頭,去吧。”
雍正說完,端正地坐好。
弘歷磕完頭后再看端坐的皇父就覺得有點奇怪。然而每次覲見皇帝離開的時候都要行禮的,他也沒放在心上。
弘歷退了幾步出去,雍正忽然叫住他:“弘歷,照顧好自己。”
弘歷自當是對自己的囑咐,笑著說:“是,兒子記住了。”說完又倒退走了幾步離開了。
第730章 人生路
五月底北方開始收獲,先不提這些皇子皇孫們在圓明園收完要去暢春園收,單說雍正,他帶著大臣去先農壇收莊稼的時候看著身體還好,不說很健壯,他自己一個人把一畝三分地收完了。
到了六月上旬他罵人的時候還中氣十足,六月十八日是十六阿哥生日,十六阿哥提前來給他送請柬。
因為雍常抱怨自從他做了皇帝都沒人請他,后來老兄弟們照常請他,只是他收到了請柬不去。
六月十三這天,十六阿哥進宮送請柬,雍正接到了就說:“朕有空就去。”
這就是不去的意思了,十六阿哥沒失望,因為沒進園子的時候他就預估到了這個結果。
十六阿哥走后沒多大會兒,張廷玉鄂爾泰等大臣覲見,君臣說起吏治,雍正大罵貪官,罵到憤怒的時候拍著桌子罵,隨后他臉色一變,一口血吐出來后捂著心口倒在了龍椅上,這變故把大臣們嚇壞了。
這些大臣們立即站起來對著雍正看,雍正的臉色極其難看,這下把張廷玉等人嚇得手足無措。
這時候蘇培盛一邊扶著雍正一邊讓人請太醫請太后請皇子們和宗親。
很快太醫來到,太醫來的時候雍正已經陷入昏迷,太醫院先施救。
太后烏雅氏和皇后那拉氏來的時候外面大臣都聚在一起,個個不敢說話,氣氛很凝重。
她們到了御書房,雍正被平放在了榻上,一群太醫圍著雍正,太醫院的藥童直接在御書房外開始熬藥,御書房里面進進出出都是太醫院的人,這氣氛看著十分緊張。
烏雅氏進去后看到雍正躺在榻上,她自己先腿軟了,被宮女們架著坐在椅子上。皇后看了哭得滿臉都是淚水,她哆嗦著擰著手帕問太醫院的院判:“黃太醫,你是康熙朝的老人了,皇上對你很欣賞,你說這是怎么了,皇上這是怎么了?”
院判低下頭,小聲說:“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請召見諸位皇子吧。”
皇后頓時如墜冰窟,整個人的身體都麻木了,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差點暈厥過去。烏雅氏歷經過康熙的喪事,聽了之后耳邊如敲鑼鼓,整個人的腦子嗡嗡響,她還是支撐著說:“他們老子躺下了,該叫他們。”
這時候外面宗親都到了,海棠頭一回低頭祈求滿天神佛,在御書房外默默禱告,她此時不能靜心,心臟差點跳出胸腔。
里面有太監出來喊:“太后娘娘召諸位皇子進門。”
弘歷在巡視經濟,弘晝在南苑造辦處,除了他們其他皇子們都在這里。
弘暉帶著弟弟們進去,院判就說:“臣等商量了個辦法,以針刺皇上腦部,或許能讓皇上醒來,但是這只有六成把握。”
弘昐立即問:“皇阿瑪到底是什么病?不能我們不知道什么病就讓你們下針!”
院判不敢說,看著弘暉。別說現在,就是將來雍正的病情都是保密的,太醫院等弘暉拿主意,這會兒能下令的只有他了。
弘暉思考了一會,點頭:“那就針刺吧。”
一群太醫紛紛行動,各種長度的針被送來,被一個中年太醫挑選之后捏起一根長針,緩緩刺破皮膚一點點送進去,一連扎了十幾根針,雍正才醒來。
雍正覺得腦袋脹痛,眼睛沒睜開就說:“朕腦疼。”
整個屋子松口氣,這時候雍正開始咳嗽,咳嗽的時候開始吐血。屋子里又開始一陣子慌亂。
等雍正緩過這口氣后問院判:“朕還有多長時日?”
院判聽了低下頭。
雍正說:“這都是朕的至親,還有什么不能說的?”
院判帶著滿屋子的太醫跪下說:“臣等才疏學淺,皇上……皇上,已經無力回天。”
烏雅氏聽完頓時眼冒金星差點昏厥過去,滿屋子人倒吸一口氣,大家瞬間臉色各異。
雍正很平靜地接受了,跟蘇培盛說:“請諸王進來。”
隨后宗親進門,海棠和老六阿哥走在最前面,雍正伸手握著海棠的手,跟宗親說:“朕的身體至此回天乏術,到了傳位之時,盡管有傳位詔書,那是預備著朕突然駕崩來不及囑咐你們,朕既然還能說話,就當面告訴爾等,朕傳位給大阿哥弘暉。”
海棠松開雍正的手退后一步,弘暉走到了床榻前面,提起衣袍跪下來,雙手握著雍正的手。
雍正說:“朕要跟你的都說過了,該跟你囑咐的也都囑咐過了,你切記做事不可急躁,要三思而行。當初你瑪法跟朕說要把江山傳下去,朕今日也這么跟你說,你要把江山傳下去。”
“是。”
雍正對諸王說:“你們去取遺詔,讓大阿哥在圓明園登基!”
除海棠外諸王紛紛退出去,外面侍衛們緊緊地貼著他們出門去。與其說讓他們去取,不如說讓他們做見證,他們也就一雙眼睛是有用的。
諸王走了之后,其余宗親和大臣們來拜見雍正,都跪在了弘暉身后,雍正此時囑咐他們要輔佐新君,文武大臣應聲退下。
此時雍正才把目光看到幾排子侄身上,把人叫來交代遺言,還是勤儉持家那一套說辭。
弘晝進門的時候取遺詔的隊伍也剛到,弘晝一路上都在哭,進了圓明園更是哭嚎著跑到了御書房。
他看到有人取遺詔以為皇父不在了,就大哭著進門,也沒人攔著他,弘晝直接進門,看到親爹還沒蹬腿閉眼,瞬間狂喜起來,這大悲大喜之下他開始打嗝,一邊打嗝一邊說:“太好了,皇阿瑪您還在,兒子快嚇死了。”說完這話有覺得不妥,瞬間抽了自己一巴掌。
雍正此時反而覺得很輕松,他沒想到在知道自己還有一天半天的時間后,等待死亡是如此輕松,就跟蘇培盛說:“給他一碗水。”
弘晝看他態度輕松自己也放松了下來,打著嗝兒笑嘻嘻地謝了雍正捧著碗噸噸噸喝了起來。
這時候諸王和侍衛回來了。
既然遺詔取回來,下一步就是檢查封印,由宗親和幾位大學士一起檢查,封印完好無損,展示給太后看。隨后大臣們在走廊下,宗親和一些官職高的大臣在御書房,太后皇后婆媳在屏風后,大家一起聽張廷玉宣讀遺詔。
遺詔冊封皇長子弘暉為新君。
宣讀后,宗親大臣對著弘暉三呼萬歲,弘暉在萬歲聲中對著雍正磕頭后對著烏雅氏和那拉氏一起磕頭。
新帝病榻前繼位,雍正親自吩咐給弘暉籌辦登基大典,吩咐完了之后他被抬回寢宮。此時圓明園里面趕緊打掃出來一片地方給弘暉一家居住。
弘暉此時還抱著一線希望:看著皇阿瑪病得并不嚴重,或許他還能做好幾年太上皇呢。
不止他這么想,連烏雅氏都這么想,他看著雍正躺著臉色不錯,說話有條理,覺得這兒子還能活好幾年。
烏雅氏哪怕是沒權力了都不要緊,只要還有一條性命在就足夠了。不用處理國事于他而言能更好地養病。所以烏雅氏在寢宮里拉著雍正的手:“兒啊,你搬到暢春園來,咱們母子住一起,額娘親自照看你,放心,過個一年半載你病就好了。”
雍正點點頭。
此時各位公主和皇室福晉們進宮,雍正的孫子孫女們無論年紀大小要全部帶到雍正跟前去。
弘暉把雍正安置完出來告訴十六阿哥:“皇阿瑪還在,不必當面稱呼我為皇帝。”
十六阿哥點頭,先去安排這兩天的登基大典和雍正去世要用的東西。
弘暉又叮囑百歲:“你把今日的事跟你額娘還有你姐姐說清楚。進宮之后讓她們小心謹慎,不可對你的那些嬸子和兄弟們有任何飛揚跋扈之舉,更不能在這個時候冒頭,一切要謹慎從事。”
百歲聽了點頭離開。
看著百歲的背影,弘暉生出一種宿命感,十多年前在乾清宮,皇父也是這么囑咐他的,叮囑他進宮后約束弟弟妹妹,不可輕狂,要謹慎從事。
弘暉嘆口氣,轉身進了寢宮。
寢宮里面雍正身邊有生育之功的嬪妃都來了。皇后坐在床邊,年貴妃坐在凳子上,兩人距離雍正最近,像齊飛熹妃這些人都站在距離龍床半丈的距離。
雍正對幾位嬪妃說:“你們侍奉朕一場,朕也不虧待你們,朕給你們留了些錢財,你們也都有孩子,到年紀了帶著這些錢財跟孩子過日子去吧。”
這里面哭得最響亮的是秀楠的額娘宋氏,因為她覺得自己沒兒子,女兒又在草原上,沒法出宮養老。
宋氏為自己哭。李氏雖蠢,卻是為情哭。她年輕的時候和雍正也是過了一段恩愛日子的,她這會兒看著雍正眼淚如斷珠,趕緊擦了淚水又蒙住雙眼,卻不敢大聲哭,更不敢撲過去拉著雍正。
鈕祜祿氏則是為自己母子哭,她沒想到弘歷居然在這時候不在京城,當聽說皇上病了命令諸王取遺詔的時候就知道大勢已去!誰家的太子在皇帝病危的時候不在京城?!鈕祜祿氏哭得更凄慘。
另一個哭得惶恐凄慘的是生了弘瞻的劉氏,她是雍正做皇帝后才進宮侍奉的人,和雍正也沒什么感情,這會哭完全是因為兒子太小,太小的孩子沒法和哥哥們競爭,將來也沒人管他,他們母子將來如何很不好說,所以哭得凄慘。
耿氏是跟著哭,他們母子沒稱帝的想法,弘晝的差事雖然一波三折,但是也有活兒干,兒孫健康吃喝不愁,她心態很平和,跟著哭幾聲裝作不舍就完事兒了。
雍正沒聽她們哭,對皇后說:“早年你與朕奉旨做了一對夫妻,這些年來偶有拌嘴紅臉也很快過去,朕與你也算恩愛,你替朕孝敬父母教養兒孫,朕都看在眼里,心里甚是感激。朕到今日也該去了,放心不下的只有三個人,這三個人朕都交給你。
額娘年紀大了,你要孝敬她。弘曕年幼,你要照顧他到成婚領差。另外一個就是二十五弟允禐,你也要看著他成親領差搬出去住。”雍正說一句皇后哭著點一下頭應一聲。
雍正對她說完,又跟年貴妃說:“朕知道你素來好脾氣,朕去后你照顧好秀椿和福沛照,顧好自己,有事你來找皇后商量,缺什么你去也去找皇后,朕給你們母子留了些東西,足夠你們好好過日子了。”
年貴妃哭著答應了。
雍正說:“都去吧,都回去吧。”
都不愿意走,此時除了少數人,很多人心里都有想法,都想趁著皇上彌留之際辦一些對自己有利的事兒。
年貴妃說:“皇上,妾再陪您一會吧。”
外面宮女隔著屏風來報:“啟稟皇上皇后娘娘,大福晉攜其他幾位福晉和諸位小主子來請安。”
皇后看看雍正,跟外面說:“傳。”
這時候費莫氏帶著人進來,在屏風前跪下請安,她們妯娌距離屏風最近,身后的大小孩子都排好隊一起跪下磕頭。
雍正對坐在床邊的皇后說:“叫孩子們進來。”
皇后跟屏風另一面說:“所有的格格和皇孫進來。”
這里面年紀最大的是弘暉的女兒嘉樂,她應了一聲是,帶著弟弟妹妹們進去,按照嫡出在前庶出在后跪了三排。
雍正翻身看他們,年貴妃趕緊扶著,拿墊子支撐著雍正。三排孩子都跪在床前伸著腦袋看雍正。
雍正仔細看看這些孫兒,對百歲說:“來。”
百歲上前一步,跪在腳踏上。
雍正說:“你要好好地,好好的知道嗎?”他不能說太多,說太多就容易被解讀成安排百歲成為下一任太子。他對太子這個職位本能地厭惡和恐懼,擔心他的兒孫有人做了太子會重蹈康熙朝廢太子的覆轍。
百歲也了解這句話,臉上淌著眼淚:“知道,瑪法,孫兒都知道。”
雍正松口氣,小聲對百歲說:“有一段路,朕走過了,你阿瑪眼看著也要走過去,朕盼著你一路平平穩穩也走一遍。”
“嗯,瑪法,孫兒都記住了。”
“不是記住,是刻在你的心里,刻在你的骨血里。”
“嗯嗯。”
雍正此時沒太多精力,看著一群孩子,只來得及和年紀大嫡出的孫子孫女說話,說到一半就很虛弱,說著說著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暈過去了。引起一番荒亂,又急忙叫了太醫進來。
皇后讓這些孩子們出去,讓屏風另一面的幾個兒媳婦也出去,她帶著嬪妃們守著雍正。
弘歷的福晉富察氏帶著孩子出來,面色很不好,弘歷的側福晉高氏山前問:“福晉,皇上怎么樣?”
富察氏搖搖頭。
高氏喃喃自語:“希望爺能趕得回來。”
富察氏知道高氏第一時間打發人去請弘歷回來,富察氏心里七上八下,總覺得高氏這跟著了魔一樣。
高氏在府里太特殊,不僅是弘歷的寵妾,她因為一直在書房侍奉,知道很多弘歷的秘密,和弘歷的幕僚門人都見過面說過話,富察氏很難用后宅手段困住她。看她這樣著急,富察氏總覺得要糟!富察氏是干著急卻沒辦法!此時此刻她才發現,自己哪怕生下了兒子女兒,手中掌握著府里的權力,然而外邊兒爺們兒手里面的勢力自己仍然沒有碰到。
而這個時候在寢宮的一間屋子里,烏雅氏帶著海棠和老六阿哥和弘暉談話。
弘暉是她親孫子不假,但是雍正是她親兒子!
烏雅氏自然是要保住兒子的體面,她跟弘陽說:“你是我孫子,你阿瑪把位置傳給你我心里只有高興的份兒。只是你阿瑪那邊……”
弘暉瞬間明白她要說什么了,立即跪倒在烏雅氏跟前:“祖母,剛才那是皇阿瑪覺得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才讓人取遺詔來。如今孫兒看他漸漸緩過來精神,可是遺詔也打開了,孫兒愿意自領太子,皇阿瑪仍然是皇帝,軍國大事還要處處仰仗皇阿瑪,孫兒仍如往常一樣聽他老人家吩咐。今日若說的有半點假話,愿意受天罰之苦。”
“好了好了,千萬別說讖語。”烏雅氏攔著孫子親熱地說:“你是好孩子,我是知道的,祖母今日拉著你叔叔姑媽,也不過是扯著他們來壯膽和你商量,咱們祖孫先小人后君子。你皇阿瑪那個樣子,如今很多事兒也做不了主,還是要靠你拿主意,你只要好好孝敬他,讓他體面地養病,咱們家太太平平的比什么都強,你說是吧。”
弘暉說:“皇阿瑪仍然是皇帝,孫兒剛才和十六叔說過了,讓內務府別弄什么勞什子的登基大典,這朝廷和咱們家都離不開阿瑪,孫兒都懂。”
烏雅氏這才欣慰地說:“好孩子!”
烏雅氏背后的老六阿哥和海棠對視了一眼,都沒說話。
等弘暉出去后,海棠跟烏雅氏說:“額娘,這種事兒你就不該管!”
老六阿哥也說:“是啊,疏不間親。四哥說話的時候人沒糊涂,您何必橫插一杠子呢。”
烏雅氏說:“什么疏不間親?他和你四哥親,我和你四哥也親。我這輩子就養了你們幾個,自然是要為我的兒子考慮!”
海棠和老六阿哥紛紛嘆氣。
海棠說:“我出去了,我先守著圓明園,這時候很要緊。”
老六阿哥說:“額娘,我送您去看四哥吧。”
幾個人從屋子里出來,烏雅氏就去了雍正的寢宮守著。海棠打算接受防務,老六阿哥忙其他雜事去了。
海棠在路上遇到了弘暉。
弘暉沒說話,海棠拍了拍他:“老太太年紀大了,你別放心上。”
“侄兒都懂,不會放在心上的。”他嘴上這么說,這個時候來找海棠某種意義上就是摸清楚海棠的態度。
海棠說:“去守著你阿瑪吧,父子一場不容易。我帶人守著園子,威懾整個京城。”
弘暉點頭,趕緊去了雍正的寢宮。
雍正晚上吃了點飯,前半夜昏睡,后半夜拉著弘暉說話,天亮后又見了見烏雅氏。
他的狀態看上去很不錯,臉色紅潤,眼神清亮。然而經歷多的人一看就明白,這已經到了回光返照的時候了。
雍正拉著老額娘說:“您可要好好的,兒子放心不下您,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回頭如果覺得園子里住著不舒服,您讓老六老十四和兩個妹妹接您去住一些日子。”
烏雅氏瞬間明白了,哭著說:“我不去,我是該跟著你過日子的。你不侍奉我讓你弟弟妹妹侍奉算什么?”
雍正說:“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兒子想侍奉您,可是沒福氣。”
說著就要召見大臣,對著大臣和宗親說:“朕傳位給弘暉,你們事他如事朕,萬萬不可懈怠。”
群臣磕頭應是。
雍正對弟弟妹妹說:“你們侍奉好額娘,照顧好她老人家。”對桂枝說:“妹妹多和弘暉聊聊。”
桂枝點頭。
雍正握著弘暉的手:“別忘了朕囑咐過你的話。”說著瞳孔開始渙散,他喃喃地說:“朕事先有安排,不可厚葬……二哈那里……”
弘暉本來跪在腳踏上,瞬間起身在他耳邊說:“兒子都記住了,佛珠等物品都隨葬棺槨內,二哈葬在耳室。”
雍正的瞳孔散了,弘暉嗚嗚哭起來。
阿瑪是個好父親,然而他昨日的心里想的證明他不是個好兒子。
弘暉悔恨地用頭撞床,一群大臣趕緊拉他,弘暉的額頭磕得通紅,大哭不止,他這不是做戲,幾個人摁著他才攔著他接著撞床。張廷玉說:“皇上萬萬不可啊,大行皇帝絕不想看到您這樣啊皇上。”
其他大臣都說:“大行皇帝的葬禮要緊啊!”
想辦葬禮必須有新君,因為葬禮要確認誰是喪主。喪主一般是嫡長子,所以弘暉靈前繼位,第一件事就是主持大行皇帝葬禮。
命令一條條傳遞出去,除了幾個肱骨大臣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宗室子弟們進入寢宮趁著尸體尚溫給雍正換上壽衣。
弘陽在室內大哭了一場,弘暉更是勾出傷心事,和弘陽在雍正靈前抱頭痛哭。
而此時從西郊開始,喪鐘一聲接著一聲,最終城里也開始敲起喪鐘,喪鐘回蕩在京城,也回蕩在這個時代。
皇帝去世第一步是各處戒嚴,不許有任何哭喪之音,等到權力交接之后方才開始辦葬禮,各級官員和外命婦開始進宮哭喪。皇帝駕崩,各處寺廟宮觀連續三天每天敲鐘三萬下。
雍正朝自此刻走入歷史,成為其中一頁,等待著后人偶爾翻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