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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1章 種疑心

    “……自今以后,實愿內外親賢股肱大臣念朕朝乾夕惕之苦衷,仰答皇考圣祖仁皇帝利益社稷蒼生之誠念。各秉忠良,屏除恩怨,一心一德,仍如朕在位之時,共相輔弼,俾皇太子弘暉成一代之令主。則朕付托得人追隨列祖皇考在天之靈亦可不愧不怍矣。皇長子弘暉仰承祖宗積累之厚,受朕訓誨之深……”

    弘歷收到消息的時候雍正都去世一天了,他又疾馳到車站,勒令衙門單獨為他發車,一路不停來到京城已經是雍正去世兩天半了,此時他進城的時候發現遺詔印刷出來張貼各處,很多百姓圍著聽人念遺詔,上面清楚明白地寫著繼位的人是皇長子弘暉!

    此時的京城處處回蕩著鐘聲,城頭上的守軍都穿著孝服,街上各處安靜,就是有百姓路過也是穿著沉悶的素服。

    門口富察氏和高氏派出的人等到了弘歷,下人雙雙跑來,抱著弘歷的腿說:“主子,福晉帶著各位小主子在宮里哭孝呢。”

    另一個是高氏派來的,小聲說:“主子,高主子有話讓奴才跟您說。”

    富察氏派來的人被太監拉走,只能看著高氏派來的人在弘歷耳邊低語。弘歷點點頭,說:“走,隨爺進宮哭孝去!”

    他的車直接從外城進入內城,到了皇城前面的承天門,他從車里下來大哭著進門:“皇阿瑪,兒子回來晚了,兒子回來晚了啊皇阿瑪。”

    他的太監左右架著他,從承天門一路哭著進午門,午門前面全是等著進去哭靈的各國使者,都已經列隊等著進去,弘歷大哭著進門都紛紛向他看。

    在宮里,什么時候哭都有規定,這種大哭著進門的必定身份不一樣。

    太監侍衛立即清路,弘歷號啕大哭地進了午門,被架著過了金水橋前面就是太和殿。

    太和殿是全國地位最高的宮殿,京城的中軸線在這座宮殿下面,這也是紫禁城的最中央,天子寶座大殿設這里,國家一切大事都在這里舉行,讀書人渴望的殿試也在此地舉辦。弘暉昨日在這里登基,接受百官和各國使者朝拜。盡管雍正說要讓弘暉在圓明園登基,然而在圓明園登基也要來太和殿補上這道手續,足以證明太和殿的地位。

    弘歷被架著路過太和殿,眼睜睜地看著太和殿和自己失之交臂,哭得更大聲。

    雍正就在乾清宮停靈,停靈的位置就是上次康熙停靈的位置。如今周圍堆著冰塊,周圍一排排的冰鑒,這些東西讓室內的溫度凍得人哆嗦。

    弘暉跪在靈前把一張張的紙放進火盆里,聽著身后人勸諫。

    張廷玉說:“皇上,盡量早點下令移送梓宮吧。”天氣太熱了,再不把你阿瑪裝棺槨里就要化了。

    這時候侍衛掀開簾子進來稟告:“皇上,五貝勒爺回來了。”

    外面傳來弘歷的哭聲,弘暉就說:“讓他進來吧。”

    隨后跟張廷玉鄂爾泰這些大臣說:“讓弘歷見過皇阿瑪就移送梓宮。”

    其他大臣松口氣,聽勸就好,特別是張廷玉這些老臣,還記得十多年前雍正大哭著攔著,不讓動康熙的遺體,那模樣讓大臣宗親都拿他沒法子。

    弘歷大哭著進門,其他大臣趕緊讓開,弘歷進門就被低溫激得一哆嗦,隨后他越過所有人撲到了靈床前。

    “皇阿瑪,兒子回來了,兒子回來晚了啊皇阿瑪,兒子不孝啊!”

    弘歷趴在靈床前大哭不止,周圍大臣來攙扶他,弘歷掙脫這些攙扶的手,大哭著淚眼蒙眬看著雍正,雍正身上蓋著一條織金的陀羅尼經被,上面的藏書經文和佛塔佛陀佛寶等金線織成,面部覆蓋著一張明黃手帕。

    弘歷哭著去揭手帕,周圍的大臣和宗親都攔著,弘暉一邊燒紙一邊說:“讓他瞻仰遺容吧。”

    弘歷這時候才看弘暉,弘暉穿著一身白絹繡銀龍的喪服。

    這證明弘暉已經登基了!

    弘歷轉身揭開蓋著的手帕,看到了遺容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哭得極其凄厲。

    禮部尚書說:“請五爺回避,馬上就是吉時,該請大行皇帝入梓宮了。”

    這下哪怕弘歷不愿意,一群侍衛和武官都抬著他從靈床邊離開。

    門外內務府把準備好的棺槨送來,雍正的至親們都被請了過來,這是讓見最后一眼。

    就這幾天的工夫,烏雅氏一個富態白胖的老太太瞬間老了十多歲,平時淡從容的氣質沒了,整個人被抽走了精氣神,被弘時弘晝扶著進來。后面跟著被扶著的那拉氏,大家排好隊,等著看裝殮。

    這時候蘇培盛帶著人捧著盒子進來,這是雍正指定要放入棺木中的東西。

    海棠負責檢查,對著單子一樣一樣檢查,檢查完了太監一樣一樣唱禮。

    海棠檢查的最后一盒子東西是雍正用過的印章,這些印章都是私人印章,這也是證明他身份的關鍵物品。其中一枚刻著“圓明主人”。想到當初四哥領著一群兄弟子侄弄了一堆號出來,她還笑話過他,如今看到忍不住哭出聲來。

    秀美在她身后提醒:“姑媽,別誤了吉時。”

    海棠挨著檢查了印章,盒子封起來,隨著官員唱禮聲,外面哭聲大作,棺槨進門,弘陽弘杲帶著一些壯實的大臣和宗室大臣裝殮。最后禮部尚書請至親再去瞻仰最后一面,等大家繞著走一圈看完,棺木蓋子合上,屋子里人大哭。

    在哭聲喪樂聲中,弘歷被拉出來,他還呆呆的,帶著不可置信,沒想到皇父就這么走了。

    這時候弘皙走來,跟他說:“節哀順變吧!”

    弘歷呆呆地說:“我走的時候皇阿瑪還好好的。”

    弘皙說:“別說你走前,就是前幾天吐血暈過去后再醒來也是好好的,他老人家是病了不假,也沒到病死的地步,你不信去問問。”

    弘歷轉頭看著弘皙。

    弘皙說:“你想啊,他都被救醒了,要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醒來安排完后事就該駕崩,可是他是第二天駕崩的。事兒就出在了早早打開了遺詔,有人等不及了。”

    這個“有人”是誰不言而喻。

    弘歷問:“你是說……”他為了當皇帝迫不及待弄死了皇阿瑪?

    弘皙說:“我什么都沒說。”說完站起來走了。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弘歷的心情就從悲傷轉移開了。

    弘皙離開弘歷后心里盼著他們兄弟在靈前鬧起來,結果弘歷一直坐著不動,讓弘皙心里失望,忍不住在心里罵了一句“軟蛋”!

    弘歷此時找到了妻兒,在這種國喪中,地位不一樣接觸的東西不一樣,盡管高氏野心勃勃,急弘歷之所急,想弘歷之所想,然而卻是個側福晉,她和許多王府的側福晉一道被拘在一處小院子里行動不得一點自由,別說傳遞消息了,她連自己吃喝拉撒都不由自主,所以很多事她是不知道的。

    弘歷想了解前因后果,只能找富察氏。

    富察氏說:“那日大行皇帝在御書房吐血暈倒,急忙召見太醫,請了太皇太后和皇額娘過去。”

    弘歷問:“你的意思是當時有大臣在場?”

    “是,張廷玉、鄂爾泰、朱軾、海望等這些人都在。”

    這都是重臣,弘歷點頭,接著問:“然后呢?”

    富察氏回答:“然后太醫先到,太皇太后和皇額娘才到,接著是皇上……就是大阿哥,大阿哥和其他幾位阿哥一起到的,在外面等著,太醫院的黃院判跪奏太皇太后祖母,說大行皇帝病情嚴重,是腦疾和心疾,不好治,請求針刺。針刺后大行皇帝就行了,下令傳位給大阿哥,令大學士朱軾和內大臣海望等人跟隨諸王去取遺詔。隨后遺詔取回來,宣讀了遺詔,大阿哥在靈前繼位。”

    弘歷急切地問:“你是說先傳位,大行皇帝才駕崩。”

    富察氏說:“也沒有,隨后大行皇帝被送回寢宮,我們帶著孩子去跪拜,大行皇帝還見了孩子們,就是說話的時候再次昏厥,隨后又有幾次昏厥,我們都在圓明園,整個晚上圓明園一夜沒安靜。”

    “這中間誰守著皇阿瑪?”

    “里面是太皇太后祖母和皇額娘以及諸位妃母,外面是幾位小叔叔和諸位弘字輩的爺們。”

    “這么說老大沒單獨和皇阿瑪待在一起?”

    富察氏想了想:“妾不確定,應該是沒有,太皇太后一直守著呢。”

    富察氏察覺出來弘歷對這件事很在乎,就說:“您問妾,妾沒在那里說不出什么,不然問額娘去啊!額娘身為大行皇帝的妃嬪,自然也守著呢。”

    對對對,去問額娘!

    他急忙去找鈕祜祿氏,但是鈕祜祿氏并沒有比高氏自由,也在一群遺妃中隨大眾不得自行出入,他們這些人連參加裝殮的機會都沒有。

    弘歷來找她,她想和兒子說幾句,就有嬤嬤提醒:“娘娘,隔著門互道平安也就罷了,這里不是一般地方,這里的年輕貴人多。”

    雍正就算是后宮人少,也有幾個年輕的妃嬪,弘歷年少氣盛血氣方剛,皇父剛駕崩他就鉆到妃母群中,這傳出去打誰的臉?

    鈕祜祿氏只能作罷,隔著門也沒見面,就說:“你回來的消息我聽說了,你只要平安就行,我好著呢,別管我了,你去前面吧。”

    弘歷看不到門的另一邊,不知道額娘身邊都有誰?不好問皇父去世前的事兒,只能應了一聲,跺了跺腳,回乾清宮哭靈去了。

    第732章 成過去

    在弘歷問詢皇父駕崩前后發生了什么事的幾天時間里,弘暉也在處理大事。

    雍正停靈在乾清宮,弘暉起居的地方就是康熙曾經的御書房,同時在這里處理大事。

    第一件事就是前不久下雨,關外的福陵差點被淹,水都到了臺階上,雨水再大一點就能把他家的祖墳給淹了,這件事要管。

    第二件就是貴州等地官員任免,這也是大事,弘暉召集官員商議。

    除了這些軍國大事之外,現在大家要有合適的身份,比如說他妻子費莫氏,左右宮人和來哭靈的外命婦都稱呼一聲皇后娘娘,但是她還沒拿到冊封的詔書和金印,這事兒要趕緊辦,因為現在國喪期間皇后要做的事兒很多,必須給她金印調動內務府和召見內外命婦。

    除了讓皇后盡快上崗,按照往年慣例,這時候弘暉要加封近親和功臣。說白了就是給弟弟們晉升,讓弟弟們放心,另外就是給有從龍之功的臣子們好處,畢竟老大做了皇帝,小弟們也能排排坐分果果。

    最大的問題是,果果不夠多,怎么辦?

    如果按照以前的玩法,那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皇帝用著得手的老臣們該換騰位置出來。如張廷玉鄂爾泰等人,這時候給他們點好處,比如恩準他們入太廟,這些人就該知情識趣主動退一步,把這些要緊位置讓出來給新皇酬功。

    “酬功?朕酬什么功?朕在王府的時候是世子,在宮里是太子,這皇位就在朕身上,下面的人有什么大功?以前跟著辦差的功勞沒賞賜他們嗎?”

    弘暉很生氣,爺的老子還沒葬呢,這些人都已經在慶賀了,別管是不是自己人,朕不把他們的屎打出來算他們拉得干凈!

    能讓弘暉這個自小在皇家長大,讓一個養尊處優的人說出這樣的臟話足見他的憤怒。

    十六阿哥趕緊勸他:“您小聲點!要不然人家說你刻薄寡恩。”

    “朕就刻薄了,朕也寡恩了,跟禮部說也不用費心找什么年號了,就用‘刻薄寡恩’這四個字吧!”

    十六阿哥剛想勸,外面太監來請:“皇上,皇后娘娘請您去一趟乾清宮東暖閣,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吃不下飯食,剛吐了。”

    弘暉跟十六阿哥說:“十六叔,這些事兒日后再說,朕先去看看祖母她老人家。”

    這時候的東暖閣落針可聞,桂枝坐在榻上摟著烏雅氏,幾個宮女用土蓋著烏雅氏的嘔吐物,趕緊鏟了出去。

    弘暉走到門口,看到皇額娘那拉氏領著自己的女兒嘉樂坐在床沿,嘉樂的手里捧著一個碗,其他人如六嬸十四嬸都站在一邊,都在關心祖母。

    這時候費莫氏看到他來,急忙閃身出來。

    弘暉也沒急著進去,拉著費莫氏往門外走了幾步,問道:“這是怎么了?”

    費莫氏皺眉說:“太醫剛才來看了,說這是太傷心導致的。聽祖母身邊人講,說祖母不僅嘔吐吃不下飯,還頭暈,心慌,胸悶,太醫說這些都是太傷心了。”

    弘暉嘆口氣,說道:“朕去看看。”

    夫妻兩個走到門口,就聽到烏雅氏說:“那一年五阿哥去世,宜妃哭得死去活來,我還說她這是沒受過孩兒夭折的苦,心里得意自己的孩子個個康健。果然菩薩看不得我得意,如今我的長子也不在了,我哭嚎得再大聲他也聽不見了。”

    那拉氏聽了忍不住低頭擦淚。

    老六福晉和十四福晉不敢勸,只能跟著一起哭。特別是老六福晉,前兩天勸了一回,就被婆婆一頓罵。

    老太太這時候不講理,不管是不是老六福晉說錯話,直接罵,罵得老六福晉不敢頂嘴。十四福晉這么乖滑的脾氣怎么敢出頭,所以縮在一邊一句話都不敢說。最后靠桂枝這個做女兒的給老六福晉說話才把這事兒給翻篇了,現在是桂枝負責哄烏雅氏。

    烏雅氏哭了,滿屋子都是哭泣聲,這時候弘暉進去,勸說烏雅氏多少吃點東西,讓人做些好克化的粥送來。

    烏雅氏就拉著弘暉問:“我怎么聽說那些大臣商量著要給你老子移靈?他們要把你阿瑪送哪兒去?”

    弘暉說:“他們選了兩個地方,其一是雍和宮,其二是壽皇殿。”

    雍和宮最早是雍親王府,后來是勤親王府,兩位皇帝都住過,所以是潛邸。弘暉還想讓百歲接著住,但是群臣都反對,因為讓百歲住進去秘密立儲就沒有意義了。

    但是房子空著又不行,現在就有人提議把這座王府改成寺廟,弘暉心里不樂意,沒有答應,就先改了個名字。

    現在有人提議停靈在雍和宮,弘暉心里其實是同意的,他更想讓皇父回到他住過幾十年的地方做短暫的停留,但是又覺得壽皇殿曾經停過順治和康熙的棺槨,那里無論是設施還是位置,抑或人員訓練等都是最適合停靈的。

    烏雅氏問:“你打算把你老子送哪兒?”

    弘暉想了想,覺得還是選最合適的地方,就說:“最合適的地方是壽皇殿,孫兒能早晚去請安。”

    烏雅氏點頭:“好,就送壽皇殿,你汗瑪法早先就停在那里。”說完又哭了,哭的時候跟桂枝說:“我年邁老朽,一把枯骨,菩薩怎么就不收我呢,你四哥比我年輕啊!”

    桂枝只能趕緊勸她。

    弘暉出來,跟負責葬禮的幾個大臣說:“就壽皇殿吧。”

    于是這些人找欽天監算吉日去了。

    弘暉出來到了海棠以前在乾清宮的辦公室,看到不少大臣進進出出,眼下要辦的事兒不僅是官員任命,還有很多突發事情,加上剛剛夏收,收稅這件事也要提上日程,所以各方面牽一發而動全身,海棠覺得腦仁疼。

    弘暉進來后其他大臣們紛紛退出去,門外送了茶水進來,弘暉端起托盤里的杯子放在海棠跟前。

    他本來想和海棠商量一下酬功的事情,但是想著自己都是二十多歲的人了,像這點小事完全不需要詢問姑媽。

    他雖然嘴上說著不愿意酬功,但是該換成自己人的時候趕緊換,有時候還是自己用用著舒服,他并不打算換高層,他的目的是把中間的官員給換了,有些官員是弘歷他們的人,他用著不順手。

    等了那么久,該自己大展身手了。

    海棠喝茶后晃了晃腦袋,這些天來睡不好,再加上事情比較多,又遭逢大悲之事,她整個人的身體被嚴重透支。覺得頭重腳輕,她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下,就說:“剛才寶泉局的人來了,詢問鑄幣的事情,我想著這事兒一直以來都是你們兄弟管著的,也沒答復他們。加上如今禮部那里還沒把年號送來,此時鑄幣就有些著急了,讓他們下個月再來。”

    寶泉局這不年不節的時候鑄幣是因為要換新年號了。流通的銅板從“雍正通寶”換成別的通寶了。

    弘暉就說:“關于年號的事情,禮部送來了一些,侄兒看了看,有兩個都不錯,一個是‘利貞’,另外一個是‘咸恒’,覺得都好,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要選哪個?”

    海棠聽了,說道:“《易經·乾卦》里面說‘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云行雨施,品物流行……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

    元亨利貞出自《易經》,是很吉利的詞語,自古對這本《易經》的解讀很多,但是無論怎么解讀,這四個字都是好字。

    而當初忽必烈從“大哉乾元”里面選了個“元”字做國號,足以證明《乾》這一章很受好評。

    海棠點頭:“不錯,這意思挺好的。還有什么?咸恒?”

    《易經》分上下兩經,上經以《乾》《坤》開頭,下經以《咸》《恒》開頭。

    《易經》博大精深,微言大義,怎么解讀都行。用一種粗枝大葉不負責任的話講,上經講述的是天地萬物,下經講述了男女家庭。

    如果說利貞代表了大吉大利,那么咸恒則代表著家庭和婚姻。

    海棠想了想,說道:“都挺好的,你想選哪個?”

    弘暉說:“利貞如何?”

    大吉大利有什么不好的?簡直太好了。

    海棠點頭:“很好。那就讓他們做‘利貞通寶’?大概過幾天就能出樣錢,拿來給你看看,如果好,讓他們開始鑄幣,明年發行。”

    弘暉想改革幣值,然而改革幣制這件事可不是一蹴而就的,首先印刷就要多上心,不能讓人仿造了去。

    于是就說:“現在鑄造一批吧,不必太多,先用著雍正通寶。”

    這時候門外瑩瑩來見,看到弘暉在,進門立即行禮:“原來皇兄也在,妹子以為您和大臣商量選哪處地方做福地呢。”

    弘暉皺眉問:“什么意思?”

    瑩瑩說:“剛才妹子路過,幾位大臣聽說該給您選擇萬年福地了,聽他們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哦,就是戶部的一個堂官兒,他自己說姓吳。”

    “朕知道是誰了,這是戶部要提前留出朕修陵的錢。”

    海棠問:“是戶部出錢?不是內務府?”

    弘暉說:“朕想給他們兩處徹底撕開,該怎么花錢?該給誰花錢?這錢該國庫出還是內務府出?日后都要有一個規范,不能全憑皇帝自己的好惡。有的皇帝不想花內帑的錢,有的不想動國庫的錢,以前都是憑著皇帝自己打算,沒一部律法,朕想出一部律法,規定日后的皇帝和近親宗師不能侵占國庫。”

    瑩瑩說:“估計宗親不樂意。”

    弘暉剛要說話,外面桂枝的太監在門口請安,進來后說:“皇上,公主差奴才給您請安,詢問您是否有空。”

    弘暉問:“是太皇太后不妥嗎?”

    太監回答:“不是,是公主有話想親口給您說。”

    海棠立即說:“皇上去吧,她這是有大事稟告。”

    弘暉點頭,起來出去,到了御書房見桂枝。

    桂枝給弘暉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他聽完之后瞬間覺得眼下一切煩惱都消失了,什么酬功,什么立法隔絕皇室侵占國庫,有了這個消息通通都解決了。

    因為桂枝說:“弘皙養兵五千人,最近開始采購鎧甲兵刃了。”

    弘暉面上不動聲色,心里想著:此乃天助我也!

    利貞,這真的是元亨利貞吉祥如意啊!

    養兵就是叛亂,到時候什么事兒都能往亂黨這個筐里裝!

    他跟桂枝說:“十二姑媽,朕知道了,這件事繼續盯著就好。萬不可在皇阿瑪入葬前鬧出這些事來。朕不想讓史官把這件事記在他老人家頭上。”

    這話說得纖巧,但是其中的殺氣桂枝看得出來,桂枝應下后退了下去。

    終于到了吉日,弘暉帶著百官跪在乾清宮外,看著侍衛把棺槨抬出來,一群人號啕大哭,隨后跟隨棺木送去壽皇殿。

    把棺槨安置好后,百官散去,宗親也告辭了。

    弘暉跟弘時說接下來的葬禮安排:“雖然這次是十七叔他們跟你一塊兒去皇陵,然而你不能當沒事兒人一樣,這是咱們兄弟要擔的責任,是咱們親老子的大事,你要親自里里外外看一遍兒,看哪里不妥當趕緊去修補,萬不可在葬禮上弄出什么差錯來,不然朕饒不了你。”

    弘時說:“您放心,弟弟曉的輕重。”

    十七阿哥因為辦理過景陵的差事,這次讓他去雍正的泰陵提前準備,弘時跟著一起去。

    弘晝說:“皇兄,弟弟也想去,弟弟也想跟著他們給皇阿瑪盡孝,錯過了這次機會,想再出力也沒時候了。”

    他這么一說,福沛也說:“弟弟也想去。”

    福沛這身子骨壓根出不了門,弘暉說:“你有這心就行,你照顧好自己就是盡孝,回去看著點弘瞻,查看皇陵的事兒讓你四哥去吧。”

    弘晝追問:“我呢?”

    “你回京城待著,你和弘歷要早晚去壽皇殿進香,朕也會去,朕的事兒多,沒那么多時間,也就是去磕頭請安,你們護衛著皇阿瑪吧。”

    弘晝聽了也沒爭辯:“行,護衛著皇阿瑪也是盡孝了,弟弟就效仿十四叔給圣祖爺守孝那樣搬到壽皇殿去。”

    弘歷立即說:“弟弟也去。”

    弘昐沒說話,看了一眼弘歷覺得很奇怪,因為這弟弟就是個愛出風頭的人,這種彰顯孝順的好機會怎么讓弘晝搶先了呢?

    弘昐沒說話,靜靜地聽著弘暉的吩咐。

    弘暉說:“皇阿瑪提前半年吩咐內務府和身邊人,把他的舊物歸類整理留給咱們,走吧,回去把你們的那份領走。”弘暉說到這里跟弘時說:“你出門后你的那份讓你兒子領,讓你二哥替你看著點。”

    弘時躬身應是。

    弘暉轉頭跟弘昐說:“你今日辛苦些,弘昀和弘時兩家的都要你操心。”

    弘昐頷首說:“這是應該的。”

    弘暉站起來:“走吧,請了祖母一起回去。”

    女眷在別處休息,弘暉帶著人去請。烏雅氏有氣無力地說:“我再去看看你們阿瑪就走。”

    桂枝反對:“咱們現在就走吧,要不然您又要傷心。”

    烏雅氏聽了哭起來:“我怎么不傷心?我生下他到如今幾十年,我們母子朝夕相處,他從一團團大到成家立業再到兒女成群,除了被佟氏抱走的那幾年,我們母子何曾分別過。”說著哭起來,邊哭邊說:“我這些孩子里面,我最心疼他了,他一生下來就被抱走,我看一眼都是錯,我那時候天天想著他……”

    都說到這份上了,海棠扶著她:“額娘,別哭了,咱們去跟四哥說說話就回宮去吧。”

    說完和年輕力壯的費莫氏一起架著她去了壽皇殿。

    厚重的棺槨隔絕了腐朽,烏雅氏趴在棺槨上邊哭邊拍,海棠不停地勸她,她大哭不止,弘暉上前勸她,她也不聽。

    在大殿外面等了好久的十四阿哥跟老六阿哥說:“額娘這是越老越糊涂,我去把她請出來。”

    老六阿哥說:“十四,你別犯渾!”

    十四進門跟一群侄兒媳婦們說:“都讓讓,堵著門干嗎。”

    他走到弘暉身后,弘暉趕緊讓出位置。

    十四說:“額娘,難受一會就行了,您還有大把日子過呢!您還有別的兒子孝敬您呢,又不是沒人給您養老,您哭一嗓子老來無依,這滿堂子孫沒人說不養您,您再這樣就是故意搗亂倚老賣老了。”

    烏雅氏氣得一巴掌拍在他臉上:“你個混賬東西。”

    “兒子再混賬也有一顆孝敬您的心,走吧,兒子送您回宮,等葬禮辦完了,兒子接您到我家住半年。”說著就扯著烏雅氏半推半拉給扯出大殿。

    門口的老六阿哥一看,彎下腰說:“十四弟,哥哥背著把額娘送走。”

    兩人一個背著一個扶著,把烏雅氏給帶出了壽皇殿,帶回宮安置在了慈寧宮。

    老六阿哥對海棠和桂枝說:“如今四哥不在了,我為長,我來安排。你們兩個這幾天先別回家,先在這里陪著額娘。”

    十四阿哥說:“等四哥入了泰陵,我接額娘回家,我也沒差事,就領著全家孝敬老額娘吧。這陣子事兒沒辦完,兩位姐姐辛苦一些,先照顧著。”

    海棠和桂枝點頭。

    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出去通知弘暉,弘暉也看了,這老祖母鬧人的殺傷力太大,而且他額娘那拉氏這會也傷心欲絕,就說:“先辛苦十四叔和十四嬸兒,回頭朕再接她老人家回來。”

    十四阿哥擺擺手:“叔叔我不缺吃喝,孝敬額娘是應該的,你也別說了。”

    他們走了之后,這消息告訴給了新任皇太后那拉氏。

    她跟兒媳婦費莫氏說:“大行皇帝駕崩前囑咐我,讓我用心侍奉婆婆,你們送她出去這怎么行啊!”

    費莫氏只能勸:“她老人家這一段時間心情不好,您這一段時間身體不好,先讓她老人家出去散散心,您養養病,等他那邊兒心情好了您身體好了,咱們再把人接回來,頂多也就是半年而已。”

    那拉氏嘆口氣:“半年我都嫌多,她老人家不是太妃,是太皇太后,沒有讓小兒子養的道理。”

    費莫氏說:“您先別急,您先把藥喝了,回頭兒媳跟皇上商量。”

    這時候弘歷夫婦和弘晝夫婦來告辭,那拉氏立即讓他們進來,跟兩個兒媳說:“這幾天累著你們了,回去好好歇歇,過兩天再來。”

    這種國喪哭靈真的是體力活,而且早上起來得特別早,規矩大時間長,一般人都受不了。

    兩個兒媳婦趕緊說不累,客氣了一會,那拉氏讓他們兩對夫妻回去。

    兩家人都累得夠嗆,也沒多說話,上車就走。富察氏累得直不起腰來,到了車上才算是放松了一些。

    弘歷本來吩咐司機開車,看到弘皙就說:“福晉你先回家,爺去跟弘皙哥哥說幾句。”

    富察氏問:“車給您留下嗎?”

    “不用!”他說著下車,富察氏的侍女上來陪著坐,對前面開車的健壯婦女說:“嬤嬤,回家吧。”

    富察氏從窗外收回視線,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她印象里弘皙不是個好人!

    這人有點癲狂!

    心里想著,和誰混一起都不能和他混一起啊,回去還是勸勸吧。

    第733章 新氣象

    弘歷走到弘皙身邊,問道:“哥哥這是在等弟弟?”

    把雍正的棺木送到壽皇殿后宗親們都走了,留下的都是至親,也就是陪陪太皇太后和太后,要不然也不會再待在又悶又熱的宮里。弘皙等在這里,除了等弘歷沒別的事兒。

    弘皙說:“哥哥有東西給你看,來哥哥家吃頓飯吧。”

    弘歷皺眉:“二哥,弟弟這是熱孝,不好到處走動,而且皇上讓弟弟每日早晚去壽皇殿進香……”

    “沒事兒,來一趟西郊不吃飯也行,就算是跑馬散心了。”說著摟著他出了宮,兩人帶著隨從騎馬去了西郊弘皙的園子。

    弘歷看到了五千精銳,嚇得當時眼睛都直了!

    弘皙得意地說:“如何?這些軍士雄壯否?要不是這園子小,還能養更多。”

    “這些人你從哪兒招募的?”

    弘皙得意地說:“當然是從各地流民里面招募的,前些年鬧災荒的時候,拿點糧食就能就換他們一條命。”

    弘歷皺眉:“鬧災荒?”這都是個很遙遠的詞兒了,康熙末年就很少鬧災荒,雍正朝得益于南洋大米入境,朝廷賑災的速度很快,而且每年進出口商行保底輸入一百二十萬石糧食,鬧災荒餓死人的事兒都成新鮮事兒了。

    弘歷驚訝地問:“這是早年跟著您的?”

    也就是早年康熙朝就養著這些人了,弘歷看了看,這些人確實看上去二四十歲了。

    弘皙沒回答太詳細,摟著弘歷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如今該用他們了。”

    “什么?”弘歷受了驚嚇,他們的意思就是造反?

    弘歷艱難地問:“用他們?你養了他們這么久,說不定外面有很多眼睛盯著你呢!你還敢動嗎?”

    弘歷想到粘桿處那幾乎無孔不入的監察,扭頭就想走。

    弘皙拉著弘歷:“你這會兒想走不是已經晚了嗎?”

    弘歷瞬間變了臉色。

    弘皙哈哈笑著說:“兄弟,放心,外面不知道,你看你和哥哥來往這么久都不知道,外面更不知道。對外哥哥說這是自家的奴才。你是知道的,哪個大戶人家沒成千上萬的奴仆,再說他們有些人也是有家有口,在外面莊子上耕田,這些年外面都沒看出來,哥哥小心著呢。”

    弘歷不信,原因很簡單,宗室人口,有多少奴才雖然有嚴格規定,但是大家都沒那么遵守,特別是有包衣的王府,包衣人家生了孩子超過了規定的人數難道還拆散人家,讓包衣人家支離破碎妻離子散?所以無論是哪個衙門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家里有奴才,主家能養得活兒就行,但是也有一條鐵律:不能僭越!

    這些人拖家帶口少說也有上萬人,加上弘皙家里的原本的下人,別說貝勒了,就是親王的王府里面里里外外加起來都未必有兩二萬的奴才。

    這樣龐大的奴仆數目不招人關注是不可能的。

    弘歷心里已經對弘皙生出敬而遠之的心思。他和弘皙本就是因利聚合,早先兩人的齷齪也不少,都給對方挖過坑,如果說相逢一笑泯恩仇那是難為人,不過是暫時臭味相投暫時不發作罷了。

    弘皙摟著弘歷往大門口走去:“人你也看了,到時候趁著大行皇帝入葬景陵,讓他們埋伏在路上,把弘暉剁成肉醬,就說他毒殺了大行皇帝,你這有大行皇帝留下的密詔要除了他,然后咱們再推你上位,你到時候封哥哥個親王就行了。”

    “不行!”

    弘皙皮笑肉不笑:“弘歷,你不會是在這關鍵時刻軟了吧?”

    弘歷看他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自己不答應今天就別想出這個門,從看到這群私兵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和他是一根線上的螞蚱了。

    弘歷說:“大行皇帝乃是弟弟的阿瑪,別的事兒你盡管去辦,但是就不能在大行皇帝的葬禮上鬧事兒!”

    弘皙笑著說:“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孝子,行,聽皇上的。皇上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你別亂說。”

    “這是哥哥的心里話,哥哥只認你是皇帝,弘暉那人不過是仗著年紀大,要不然這好事兒也落不到他頭上。走吧,哥哥送你出去。”

    弘歷提心吊膽地回家,消息很快被桂枝傳給了弘暉。

    弘暉看了之后說了句:“隨他去吧。”也沒不管,交給了粘桿處,隨后開始處理起別的事來。

    現在宮里忙的事兒是把雍正的遺物收起來,那拉氏要從坤寧宮搬到寧壽宮去,另外就是弘暉一家也要搬家,王府的東西搬到宮里,外面園子里的東西搬到圓明園去。

    現在弘暉要決定的就是住在乾清宮還是住在養心殿。

    最后想了想,還是住在養心殿吧,最起碼養心殿有人氣,乾清宮好久沒有主人,就顯得沒人氣。把養心殿里面雍正的床鋪換了,他也沒讓人再收拾,直接住進去了。

    在宮里搬家的時候,海棠要在慈寧宮陪著老額娘。

    烏雅氏開始了長時間的發呆。

    海棠因為身體不舒服導致不能集中精力,所以很多時候是瑩瑩陪著烏雅氏說話。

    但是每次說完,烏雅氏都要來一句:“他為什么先走在我前面呢?”

    瑩瑩是真沒招了,只能看向海棠求助,海棠就說:“您也別想那么多,您看我五哥是不是走在宜太妃前面,我二哥是不是走在榮太妃前面。可憐的榮太妃,她生了六個孩子,到了老年時候,都走在她前面了。”

    烏雅氏嘆口氣:“別的事兒我倒愿意跟她們比一比,這種事還是別放在一起比了。”

    這時候百歲跑來跟大家說了禮部和欽天監算好的吉日:“下個月初七辦事,咱們要提前走,大概初二初四就要動身。”

    這意思是初七是個下葬的好日子,海棠點點頭。

    百歲小聲跟海棠說:“姑祖母,皇阿瑪說請您留在宮里陪著老祖宗,坐鎮京城,他帶著我們去送皇瑪法。”

    烏雅氏立即說:“不行,我也要去。”

    瑩瑩摟著他胳膊說:“您別去了,不合規矩。再說您去了之后更傷心還不如留在宮里呢。”

    烏雅氏又哭了起來,瑩瑩是真的沒招了。海棠只能摟著老額娘哄起來,說點別的轉移她的注意力。

    烏雅氏哭了好久,最終苦累了,被扶著去睡覺。

    海棠把老額娘安置下來就問百歲:“今兒外面還有什么消息?”

    百歲說:“剛才禮部奏請皇阿瑪二十七日除服,皇阿瑪沒同意,最終是詣太皇太后宮、皇太后宮及御門、蒞官、聽政等都穿素服。冠綴纓緯、升殿受朝等,不宣表不作樂,用吉服、禮服。并一切典禮用禮服。而且在別的事上,他要為瑪法守孝二十七個月。”

    海棠點點頭。

    百歲突然想起來:“哎呀,還有一件大事,看我這腦袋,雞毛蒜皮的小事記得清楚,卻沒把大事立即告訴您。馬奇要退了。”

    “哦?他主動退的?”

    “嗯,剛才在養心殿他自己說的,他說他早年侍奉圣主爺,又侍奉世宗,現在垂垂老矣,老邁昏聵,要回家享受天倫了。”

    海棠低頭一想,問百歲:“你阿瑪怎么說的?”

    阿瑪再二留他,他堅持要辭,阿瑪說這件事再議吧。

    海棠點點頭。

    百歲接著小聲跟海棠說:“皇阿瑪今兒賞賜了順善夫人王氏和恭勤夫人謝氏。嗯,就賞賜了些銀子給她們的子孫,對于禮部說要施恩她們子孫,再給予她們子孫世職的事兒沒答應。”

    “順善夫人王氏和恭勤夫人謝氏是誰”海棠腦子里不記得有這兩位。

    瑩瑩知道一些,立即說:“您可能真不記得了,她們就是舅舅的乳母。”

    “乳母,哦,王嬤嬤和謝嬤嬤,你說她們我就知道了,這兩位不是早早地就去世了嗎?”

    百歲點頭:“所以禮部請皇阿瑪賞賜她們的子孫啊!”他阿瑪當時還罵了禮部“咸吃蘿卜淡操心”,連百歲都覺得他阿瑪做皇帝也就半個月,但是罵人的話說得比往年加起來還多。

    海棠問:“那么禮部有沒有奏請開恩科?”并新皇登基,按照這上千年的慣例,皇家有喜事就要開恩科,新皇登基妥妥必定會開恩科。

    百歲點頭:“說了,阿瑪說再琢磨琢磨,不著急。”

    連瑩瑩都聽出來了,大哥這是要用“拖字訣”,今年拖明年,明年拖后年,拖到最后就大事拖成小事,小事拖成沒這回事!

    這時候安康進宮,先來慈寧宮拜見太皇太后,得知太皇太后在睡覺,她蹦跳著來到海棠身邊摟著海棠說:“祖母,可想你了,我都半個月沒見你了。”

    葬禮的時候,安康和一群弟弟妹妹們在一起,哪怕是見到了海棠也就是瞥一眼而已,都沒認真地說過話,對于她來說就是半個月沒見到海棠了。

    安康黏糊糊地說:“我可想您了,就請阿瑪帶我進宮,我這會要去給舅奶奶請安,你舅奶奶請安后再來陪您和姑姑說話。”

    百歲立即說:“咱們一起去啊!”

    兄妹兩個一前一后跑了出去。

    海棠嘆口氣,跟瑩瑩說:“很多人都從這件事里走出來了,就這老寶貝走不出來。”

    她說的老寶貝就是烏雅氏。

    瑩瑩沒說話,她看得明白,海棠也沒從喪兄的打擊里走出來,是不是的發呆,發呆的時候還不停地掉淚。要不是有祖母在一邊鬧幺蛾子,她的狀態未必有現在這么好。

    瑩瑩拉著她說:“都會過去的,額娘,別想那些了,向前看。對了,我跟您說說山東的事兒吧,您知道嗎?膠澳鎮上有一棟五層磚樓,新建的,是個客棧,看著可漂亮了。”

    “哦?”

    “自從這棟樓建造起來后,還有好幾處酒樓客棧也要建樓。對了,還有一處公寓,也要建五層七層呢。”

    “公寓?”這次聽著帶點現代化。

    “嗯,就是建好后出租的,小房間,一人一間,算是臨時落腳的地方。”

    海棠微笑起來:“我倒是想去看看。”

    第734章 風吹動

    安康和百歲來見那拉氏的時候,那拉氏正和心腹嬤嬤說話。

    “有的時候挺煩世宗,可是現在人不在了,反而想他。”

    雍正的謚號是“敬天昌運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寬仁信毅睿圣大孝至誠憲皇帝”,廟號是“世宗”。宮里對他的簡稱是“世宗憲皇帝”。

    她的心腹說:“少年夫妻來老伴,就算他老人家有時候太挑剔,您心里不歡喜,那也是夫妻啊!”

    那拉氏長長地嘆口氣。

    她覺得自己圓滿了,無論怎么說,弘暉繼位沒受到什么磋磨,要是放在康熙朝,好好的一個太子給折騰得兩立兩廢,這種事兒要是被自己母子碰上自己能哭瞎眼。日后做個安享尊榮的太后就行了,這一輩子到今日才算是一顆心放下去不用再提心吊膽了。

    那拉氏雙手合十,跟心腹說:“阿彌陀佛,夫妻一場,本宮要親自送世宗一程。”

    她的心腹問:“那太皇太后那邊?”

    “那邊就請勇王多侍奉吧,本宮和先帝是夫妻,無論如何都要送他到泰陵。”

    這時候外面宮女進來通報:“大阿哥和勇王府的大格格來請安。”

    那拉氏連忙說:“快讓他們進來。”

    等百歲和安康一起從門檻外面跳進來,那拉氏才反應過來,宮人們說的大阿哥是百歲。十幾年的慣性,她以為說的是弘暉呢。

    那拉氏板著臉訓斥他們:“日后可不能再這樣了,仔細跳不過來跌一跤磕掉了你們的門牙!”

    兩人乖巧應是。

    那拉氏又笑著說:“這是長到淘氣的時候了,瞧剛才的做派,兩個人都是一副嫌狗厭的模樣!”說完在百歲和安康的腦門上各戳了一指頭。

    兩個小孩子哈哈笑起來。

    這時候門外的宮女再次進來通報:“娘娘,內務府派人來講去泰陵的安排,您要見見嗎?”

    “叫進來吧,我們祖孫三個一起聽聽。”

    內務府、宗人府、禮部等衙門制定的葬流程開始傳遞給各處。宮中和宮外各個府邸都收到了印刷好的行程安排和注意事項。

    此時在慈寧宮,瑩瑩拿著冊子給烏雅氏和海棠念。

    “上攜世宗憲皇帝諸子及宗親大臣入壽皇殿,上哭入殿,于世宗憲皇帝梓宮前奠酒行禮……”

    上既是皇上,是書面語,而皇上這種叫法更偏向口語。

    在養心殿,內務府總管大臣拿著折子在弘暉以及諸位大臣面前念:“……奉移梓宮從丹陛中階下,轉左,上慟哭隨行……”

    壽皇殿內,雍正的梓宮就在大殿上陳設著,弘晝面對著梓宮盤腿坐在蒲團上,旁邊的蒲團上跪著一個胖嘟嘟的小孩子,是弘晝的兒子永璧,小家伙一張接一張的燒紙,聽他阿瑪念:“……梓宮至明樓前,安奉蘆殿內正中龍輴上……”

    永璧奶聲奶氣地問:“阿瑪,什么是蘆殿?”

    “蘆殿就是……這么跟你說吧,就是咱們送你皇瑪法去泰陵,但是不可能一口氣走到,要在路上臨時歇息,咱們可以隨便找路邊坐著休息,但是你瑪法的梓宮不能隨便放,必須放在蘆殿內。就是用蘆葦臨時搭建的大殿。”

    小孩子就問:“哦,就是蘆葦搭建的草棚子。”“錯啦兒子,那可不是個草棚子,那是座大殿。”

    胖嘟嘟的小孩子仰頭看著壽皇殿里面的大梁和椽子,問道:“就是這樣的大殿嗎?”

    “嗯,比這還好,除了雕梁畫棟外,里外分好幾層呢。這么短的時間趕制出來不僅耗費人力也耗費財力,你瑪法要是還在,不知道心疼成什么樣子呢!”

    “為了讓瑪法高興,不做蘆殿不就行了。”

    “不行,你大伯要是不做我頭一個找他鬧去,親老子的葬禮能省嗎?又不是缺那仨瓜倆棗。就是你瑪法摳門的時候也給我瑪法造了蘆殿呢!”

    永璧把一張紙放進盆里,問道:“后面怎么說?”

    “后面的啊?你聽著啊!”

    弘歷的貝勒府,富察氏拿著冊子給弘歷念:“……奠酒行禮,奉世宗憲皇帝鹵簿儀仗于燎次焚化……恭率校尉群臣等、先奉世宗憲皇帝龍輴入寶城……”①

    富察氏讀到這里停頓了一下,跟弘歷說:“爺,這上面注釋,您和其他幾位爺圍著龍輴一起入寶城。”

    弘歷被富察氏的叫聲驚動:“啊?”

    富察氏說:“你和皇上二爺四爺六爺等圍著龍輴入寶城。”

    “啊?哦,哦哦哦!龍輴?”

    富察氏就解釋:“龍輴您都沒想起來啊,就是載著世宗憲皇帝梓宮的車子啊!”大白話就是拉靈柩的車子。

    寶城就更好理解了,大白話就是墳坑!

    弘歷剛才心神不寧,因為弘皙的計劃就是在去泰陵的路上殺了弘暉。他心里在反復權衡利弊,想要用精妙的算計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這畢竟是刺殺,一著不慎全家完蛋,弘歷此時的精神繃得很緊。在這種精神狀態下,聽到富察氏這么說,瞬間覺得富察氏在小看他,站起來很生氣地說:“爺難道還不知道龍輴?用的著你來說!”

    說完甩手出門了。

    富察氏聽了滿面驚愕,心想自己也沒說錯什么啊!

    但是看著弘歷氣沖沖地出門了,她放下手里的冊子踩著花盆底小跑幾步到門口,對走到院子里的弘歷說:“爺,您今兒下午別忘了去壽皇殿進香!”

    弘歷沒給什么回應,直接出門了。

    富察氏嘆口氣,扶著身邊侍女的手皺眉坐了回去。這真是人怕比較,六爺弘晝那是吃住都在壽皇殿,那是真在守靈,同樣一起該去守靈的弘歷就早晚各露面一次,有時候還一天只去一次。讓富察氏覺得這也太敷衍了,畢竟先帝剛去,這些爺都變著法地表現得自己孝敬去世的老阿瑪,他怎么就昏了頭呢。

    功利地說,現在皇上還沒給弟弟叔叔們晉封,單是為了爵位就該表現得積極一點!

    富察氏越想越生氣,用手指揉著太陽穴問身邊的侍女:“高側福晉這兩天在干嗎?”

    侍女搖頭,“她這幾天沒出門,她院子里的人一貫不搭理咱們府里的人,吃用都是外面送來的,昨天小趙公公打側福晉門前路過,就被側福晉身邊的白霜罵了幾句,問小趙公公沒事兒在他們側福晉門前扭來扭去干什么,所以也不知道她那邊的事兒。”

    富察氏深深嘆口氣,覺得高氏就是個禍害!

    這人留不得了!

    這時候門外太監進來,在門口說:“福晉,前院劉爺爺差小的來支取銀子,這是對牌。”

    侍女趕緊到門口取了對牌,這個太監說:“這次支取五百兩是安葬廖先生。葬禮沒用完的錢給廖家當撫恤。”

    “安葬廖先生?前面書房的幕僚廖先生?前兒他不是好好的嗎?怎么了?”

    太監回答:“他昨日晚上飲酒后又吃了些青蘋果,腹瀉不止,拉了一夜加上今兒半天,剛才沒救回來。”

    富察氏不信:“胡說八道,現在是孝中,這些幕僚都是懂規矩的人,知道現在禁酒,怎么會飲酒?”

    太監低頭說:“奴才不知道,奴才都是聽劉爺爺和太醫說的。”

    富察氏對侍女說:“給他新的對牌,讓賬房給他五百兩銀子。”又對太監說“順便跟你劉爺爺交代清楚,如今是國孝,這種孝中飲酒的事兒萬萬不可傳出去了!這事兒非要要緊,你跟他交代完了,讓他安置好廖先生的后事到我跟前一趟。”

    弘歷從家里出來,約見了弘皙。

    弘皙就看不上弘歷,不就是造反嗎?怎么他比自己還不敢面對這件事!

    弘歷開門見山地說:“你不能在葬禮上鬧事兒!你若是有這打算,我拼著魚死網破也要去告發你!”

    “是,是,是!前幾天不都說好不在葬禮上鬧事兒,這都答應你了,你放心,絕不會在葬禮上惹你不痛快。”

    看他不放心,弘皙舉手說:“哥哥我對天發誓!”

    隨后弘皙壓低聲音:“那天回去哥哥好好想了想,覺得倉促之間動手恐怕勝算不太高,不如往后推幾個月,在木蘭動手。”

    “木蘭?”

    “對,那是塞外,遠離京城,就算是出什么事兒也來不及調兵。”

    弘歷皺眉:“你糊涂,在木蘭本就是為了練兵,那里大軍環繞,不比京城防御松懈!”

    “京城這里八旗京營城里城外團團圍住,再加上這么多護軍營,又分了幾道城墻,外有九門提督,內有皇城禁衛,比較起來在關外勝算更大一點兒,并且五千大軍在關外直接融入進去,更方便動手。”

    弘歷不看好這個計劃,但是這為他贏得了時間,他不會相信弘皙真的會成功后拱手把皇位讓給他。如果到時候他落敗于弘皙,別說自己全家,就是皇阿瑪的子孫都不能逃脫,甚至祖母的所有子女后人都逃不過清算,這不是小事,這是爭奪大宗的大事。

    弘歷覺得自己先穩住弘皙,再干掉弘皙,然后自己制定計劃!

    他就說:“好,就在木蘭動手!”

    弘皙信心滿滿:“這是弘暉登基后第一次去草原,這么好的揚威機會他不會放棄的,所以他肯定會去,咱們提前準備。我先派人去承德和木蘭,木蘭殺不死他,也要讓他折損在承德!”

    弘皙說得殺氣騰騰,弘歷滿腹心事回了家。

    剛進門就遇到家里的管家太監提醒他:“福晉剛才交代了,請您去壽皇殿進香呢。”

    這也是要緊事兒,弘歷趕緊坐車去壽皇殿,剛進去就聽說弘暉也在,他心里叫了一聲倒霉,怎么就比他進門晚,豈不是顯得自己這沒事兒的比他那有事忙的還懈怠。

    到了大殿門口,就看到一個胖嘟嘟的孩子穿著一身白色小衣褲趴在弘暉背上,側邊跪著弘晝正往盆里放紙錢。弘歷立即進門,先對著雍正的梓宮磕頭,隨后再和弘暉請安。

    弘暉沒看他,淡淡地說了句:“起來吧,你去把靈前的蠟燭再續上。”

    弘歷看了一眼,靈前的蠟燭果然快燃燒完了,立即起來去拿白蠟燭來續上。

    大殿里永璧奶聲奶氣地詢問:“伯伯,蘆殿大嗎?”

    弘暉回答他:“大啊!不僅能安放梓宮,還能讓你們在里面休息。”

    “哦,聽阿瑪說從京城到泰陵才二百里,一天走不到嗎?”

    弘暉說:“人就是什么東西都不帶,一天也走不了二百里啊。更別說還要護送梓宮,加上人多事兒多,一天能走一百里就是快了。”

    弘晝問:“就按三天走嗎?”

    弘暉點頭:“嗯,已經打發人去沿途安排了,老老少少去一大家子,路上不提前安排好不行。你們四哥也派人傳信,說是泰陵各處都修好了,他在那邊也做了安置,去了有地方住。”

    弘歷聽說提前安排人去了,心里頓時七上八下。

    弘晝心里又沒鬼,就和弘暉發散著思維扯了很遠,問到了弘暉給自己把陵墓位置選在哪里。

    弘暉就說:“按照左昭右穆,該是選在圣祖爺身邊,到時候派人去勘察吧。朕還年輕,還不著急。”

    永璧就掛在弘暉的背上,又問:“什么是左昭右穆?”

    弘歷出神,直到弘晝碰了他一下:“五哥,這是怎么了?沒睡好?大哥問你話呢?”

    “啊?啊!皇兄恕罪。”

    “無礙,你這是沒休息好?這些天也別太悲傷,還是要好好休息啊!對了,朕問你走不走,咱們一起走?”

    弘歷不想和他一起走,他現在覺得弘皙會立即沖出來刺殺弘暉,不想和弘暉物理意義上靠太近。

    弘歷就說:“皇兄您先起駕回宮,弟弟還想多陪陪皇阿瑪。”

    弘暉就起來離開,永璧胖乎乎地身板在門檻內跳著說:“大伯你慢走。”

    弘暉笑了一聲,揮揮手離開了。

    永璧屁顛屁顛地回來鬧著要坐在弘晝懷里,弘晝只能坐在蒲團上摟著個胖兒子,埋怨說:“你可煩人了,大夏天暖和得跟個爐子一樣,非要讓抱著,你想想你老子抱著個火爐有多熱!”

    永璧開始撒嬌,在懷里扭來扭去,父子兩個鬧起來。弘晝就說:“你要乖,這會給你瑪法燒紙呢,你不乖要鬧人你瑪法就不高興了。”

    永璧立即軟軟地說:“我乖,我不鬧人。”

    弘歷覺得這對父子太鬧騰,就說:“你們父子坐著吧,我先回去了。”

    弘晝看著他出門,覺得這哥哥這兩天太奇怪了。

    永璧問:“為什么五伯不給瑪法守靈?”

    “阿瑪教你一句《增廣賢文》里面的詞兒:‘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管他干嘛,做好自己就夠了!

    這時候福沛帶著弘瞻來了,兩人在門口遇到弘歷趕緊拱手,弘歷潦草地回禮后急匆匆離開。

    福沛一邊咳嗽一邊看著弘歷的車離開,而弘瞻已經跑著進大殿了,他還不太理解阿瑪去世意味著什么,來這里完全是沖著永璧來的,他高興地在門口大喊:“永璧!”

    永璧驚喜地從弘晝的懷里翻滾出來,驚喜地大喊:“小叔叔!”

    福沛走到門口,對兩個一臉笑容的小孩子說:“去去去,去院子里玩兒,怎么能在靈柩前嬉皮笑臉,這不合適。”

    福沛本想問問弘晝剛才弘歷怎么了,可是一想到在皇父的靈柩前問這個就有點當他老人家的面說兄弟壞話的意思,也就沒問出來。

    弘歷回到家,剛下車就看到一副棺材從角門抬出來,先是吃了一驚:“是誰?”

    門子回答:“是廖先生。”

    弘歷頓時明白怎么回事了,作戲做全套,他立即去往角門,一番哭哭啼啼唱念做打后,他吩咐劉太監:“再去支取一千兩銀子,贈送給廖先生的家人,他陪著爺讀書了這么久,遭遇這番變故,爺心里甚是痛心……”

    其他幕僚們勸說他別太傷心,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是廖先生的命!

    廖先生的孩子趕緊謝恩。

    一番折騰后,弘歷疲憊地到了高氏的屋子里坐下。

    高氏問他:“看到姓廖的棺材了嗎?”

    弘歷說:“雖然爺對他獻計恨之入骨,他讓爺錯過了皇阿瑪去世這樣的大事,甚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是你也不能下手這么早啊!就該再晚些日子。”

    “讓他活得夠久了,那人簡直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沒他給您亂出主意,您這會都是皇上了。”高氏坐到他身邊:“別想他了,死就死了,接下來怎么辦?”

    “怎么辦?”弘歷想起了弘時,又想起了剛才見到的弘晝,喃喃地說:“爺要先找個替罪羊。”

    這時候他的太監吳書來進門稟告:“爺,內務府送名單來了,福晉請您去呢。”

    高氏問:“什么名單?”

    吳書來低頭恭敬地回答:“出殯時候送葬的名單。”

    弘歷站起來:“爺去看看。”

    這時候弘陽和扎拉豐阿也在看名單。扎拉豐阿翻了翻,除了海棠和去年生的小孫子,全家都去。

    “你額娘不去?”

    “嗯,聽說要陪著祖母,順便把那幾天的折子也給處理了。”

    這名單不僅規定了誰有資格去,還規定了都要做什么。比如說弘陽,他一路上很多職責都是兒子該盡的義務,他幾乎是隨著弘暉行動,弘暉祭奠,他負責遞酒跟著一起磕頭,該有的大哭環節一樣沒少。

    扎拉豐阿說:“到時候我照顧永璀永璨,”因為安康陪伴皇太后,月娥陪著新任皇后,百壽在皇孫隊伍里,磕頭的時候他們父子兩個要隨著排班。

    扎拉豐阿說完就覺得自己眼皮一直在跳,就說:“我總覺得這次不太平,我眼皮子這兩天一直在跳。會不會是你額娘要生病啊!我都好久沒見她了,她如何了啊?”

    弘陽說:“兒子這兩天看她就是提不起精神,別的也還行。等晚上瑩瑩和安康回來了再問問。”

    “嗯!希望沒事兒吧!”

    第735章 夜驚雷

    很快到了靈柩發引的日子,雖然海棠不去泰陵,還是跟著去了壽皇殿。

    在移送靈柩之前,弘暉派遣大臣告祭太廟,意思是告訴祖宗,他阿瑪要去地下和大家會合了。

    隨后率領宗親百官大哭走去壽皇殿,看到壽皇殿的大門,弘暉哀慟不勝,不能走路,被左右架著進了大殿,開始行奠獻禮,群臣皆伏地痛哭。弘暉禮畢,攀在棺槨上大哭不止,顯得十分眷戀,哀號良久,群臣環跪再三請求,弘暉仍然不讓移動棺槨,最后是十九阿哥和二十阿哥這兩位叔叔加上幾位大臣把人拉走,這才由侍衛移動棺槨出大殿。

    侍衛抬著金漆棺槨出大殿,放置在大昇輿上,外面罩棺罩。大昇輿乃是一百二十八杠,由一百二十八人抬起來,同時增補四人做后備,也就是有一百三十二人,這僅僅是一班。從京城到陵墓,不可能一路上都是這一百三十二人抬著,所以共分了六十班,這六十班人輪流抬,共計七千九百二十人。

    換句話說,送葬的隊伍超過萬人。

    大昇輿從壽皇殿出發,弘暉率領百官步行跟隨,皇太后那拉氏帶著其他嬪妃坐車跟隨,一路上喪樂低沉紙錢滿天哀哭不止。出城后,弘暉率領文武百官上馬坐轎,海棠送到這里就要回去了。

    弘暉上車前,來跟海棠囑咐:“祖母那里請姑媽多費心,外面的折子也請您多留意。”

    海棠說:“分內之事,不用皇上多囑咐。”

    弘暉點點頭,退后了兩步,微微頷首后上車去了。

    海棠站在城門外,看著龐大的送葬隊伍慢慢遠離,她身邊的隨從說:“主子,回去吧。”

    海棠嘆口氣,眼淚流下來,嗚嗚哭著。直到這一刻她才清晰地意識到四哥真的沒了,日后深埋地下,尸骨腐朽,真的沒這個人了。

    兩邊侍女攙扶著她說:“主子,走吧。”

    海棠回到慈寧宮,院子里跑了幾個小孩子,弘暉家的小兒子永瓚跑來抱著海棠的腿,撒嬌說:“姑祖母抱抱。”

    海棠把他抱起來,剛進屋子,就聽見永瓚說:“姑祖母,為什么永璧哥哥不叫永瓚。”

    早先永璧沒出生的時候給他準備的名字是永瓚,但是生下來后八字不符,永瓚的名字就落到了海棠懷里這個小人兒的頭上。

    海棠說“怎么啦?嫌棄名字不好聽?”

    “是永璧哥哥挑剩下的。”

    “沒有啊,這是個好名字呢,你聽姑祖母給你掰扯。”

    “掰扯?”

    “解釋!是解釋。”

    小孩子才沒耐心,立即搖頭:“不聽不聽,我要去玩兒。”

    海棠把他放下,他又跑到院子里玩去了。海棠進屋后看到自己的小孫子站在炕上扒著窗戶扭著屁屁往外看,那張大胖臉恨不得粘在玻璃上。旁邊的乳母立即解釋:“小阿哥想出去玩兒,沒人愿意帶他。”

    這小東西現在還不會走路呢,太醫說是因為太胖了!身上的肉拖累了他!

    炕的另一頭是烏雅氏占據著,她歪在炕上,問:“啟程了?”

    海棠點點頭。

    烏雅氏又哭起來:“我就是個命苦的。”

    她的命比其他人好多了。

    海棠心里嘆口氣,心想哪里會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啊!

    她只能勸:“額娘,想開些吧。”

    烏雅氏連連嘆氣。

    出殯的隊伍走了三天到了泰陵,十七阿哥和弘時來接,預備著次日送棺槨入陵墓。

    當天下午隊伍到達了之后,弘暉也沒休息,而是跟著十七阿哥和弘時把泰陵里里外外檢查了一遍,從墓室出來后,弘暉很滿意,因為整個墓室為了防盜,用了古老與先進工藝結合,最里面是鋼筋混凝土澆筑,外面是磚石,再外一層流沙層,最最外面是一層三合土。陵墓從雍正八年開始修,去年剛修好,光是水泥都用了不計其數。

    弘暉很滿意,出來后對十七阿哥說:“地宮很不錯,各處裝飾也好,厚賞內務府經手官員和民夫。”

    “是。”

    這時候外面已經黑了,弘暉和幾個年紀小的叔叔以及幾個弟弟一起簡單地吃了頓素餐,大家散了之后就去給那拉氏請安。

    那拉氏這里有費莫氏陪著,婆媳兩個等弘暉等了半天。

    那拉氏問:“怎么樣?你看過寶城了嗎?”

    弘暉點頭:“還好,撐個幾百年是沒問題的。”

    那拉氏低頭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就說:“只要你阿瑪住著舒心就夠了。”

    地宮暫時不會封死,因為那拉氏還要入葬,所以里面的陪葬品不會多,雍正除了要求帶一些他的心愛之物入棺槨,其他的就是交代把二哈帶進去。

    費莫氏問的就是一些碑文什么的,弘暉沒仔細看,就說:“你倒是提醒朕了,朕今兒光顧著看地上的房屋和地宮,沒仔細看碑文,等會兒朕讓人打著燈籠去檢查一下。”

    要是有問題今天晚上趕緊修改,明天再去檢查就來不及了。

    弘暉在這里說了半天話,留她們婆媳休息,自己出來打算去守靈。

    這時候雍正養的叫“太平”的小狗跟著跑出來,幾個太監攆它回去,弘暉嘆口氣,說道:“別趕了,帶它去吧。”

    次日棺槨入寶城,這次就是宗室近親們一起把棺槨抬到底座上去,都是一群大小伙子,弘字輩的人一起上,轉移了棺槨之后紛紛退了出去,外面開始送陪葬品進入。

    在一片哭聲中,二哈的彩繪小棺被送進來,弘暉親自搬著緊靠著雍正的棺槨放好。在一片哭聲中,禮部官員請他們出來,大家退出地宮,甬道封堵,但是并沒有封死。

    再三祭奠后整個隊伍在次日離開,因為沒有了棺槨,回程的速度很快,一天走了一大半路上,明日中午就能到京城。

    晚上整個隊伍停留在一處村子休息,弘暉把最好的房子讓給了女眷,住進了一間瓦房里面。

    吃過飯,太監把燭臺放在房間的桌子上,跟弘暉說:“皇上,太后娘娘說請您早點睡,萬不可在夜里看書,容易壞眼睛。”

    弘暉點點頭,太監出去后,弘暉脫衣服準備睡覺。這時候吃飽喝足的太平在床腳對著弘暉狂甩尾巴,還立起來對著弘暉作揖。

    弘暉低頭摸它的腦袋:“作揖也不讓你上床,沒規矩!回去就能睡狗窩了,再湊合一晚上吧。”

    這時候在作揖的太平突然對窗外汪汪幾聲,弘暉在它叫的第一聲中立即翻身上床貼在墻角,頓時幾支箭扎進屋內,射進了他剛才坐著逗狗的地方。

    外面大喊刺客,隨后他的侍衛闖進來跪地請安:“皇上受驚,奴才護駕來遲萬往恕罪!”

    弘暉笑著說:“來得不遲,已經很快了。”

    這些侍衛不知道他這話是正著說還是反著說,趕緊解釋:“奴才等在院子里巡視,聽到狗叫趕緊往這處房子看,看到窗口有個黑影一閃而過,趕緊進來查看,所幸我主無恙……”

    換句話說,在這群人的眼皮子底下有人行刺了皇帝。

    頓時整個村子雞飛狗跳,已經休息的大臣們趕緊起來,宗親們因為住得近,已經來了,正陪著弘暉說話。

    不少大臣松口氣,皇帝只要沒事就好,畢竟剛剛辦過一場葬禮,大家不想在短時間內經歷第二場了。

    靠近弘暉坐著的是幾位小叔叔,再遠一點就是弘暉的兄弟,弘字輩的人都在,一群人在議論是哪里來的刺客,居然敢行刺皇帝。

    這時福沛開始咳嗽起來,坐在他旁邊的弘晝本來伸脖子聽叔叔們說話,此時聽見旁邊的小兄弟劇烈咳嗽,恨不得把肺咳出來,忍不住拍了幾下。

    福沛的太監端了白開水給他喝,福沛喝完一杯水才覺得嗓子沒那么癢了。

    福沛對弘晝說:“謝謝哥哥,快下雨了,弟弟每到這種時候就要犯病。”

    弘晝不信:“說什么呢?我只聽說過老寒腿能預知天氣,沒聽說你這種能預知天氣的。”

    這時候外面先是一亮,大家往外看去,雷電滿天,雷聲隆隆而至,大雨瞬間傾盆而下。

    弘暉心里覺得可惜,大雨會抹除刺客的痕跡,再想追查千難萬難。不過他也不是很在意,畢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的目光看向弘歷和弘皙,和十七阿哥接著說話。

    弘皙看著外面地面上跳珠一般的雨滴,心里瞬間松口氣,而弘歷面無表情。

    這時候的京城,海棠聽說了烏雅氏夜里睡不著,穿上衣服來陪她說話。走到慈寧宮庭院的時候,頓時覺得狂風大作,再一抬頭,看到天上雷電萬里,這場景十分壯觀。她想起“雷車動地電火明,急雨遂作盆盎傾”。

    果然兩聲驚雷之后,大雨傾盆而至,海棠趕緊帶著人跑著進了慈寧宮的房屋中,她只是把外面的衣服脫了,里面的衣服穿著跟烏雅氏說話,沒一會兒就覺得臉上發燙,她跟烏雅氏說:“額娘,您摸摸我的頭,是不是有些發熱?”

    烏雅氏伸手一摸,額頭滾燙,急忙讓人去叫醫女來。

    海棠這個時候只覺得電閃雷鳴天旋地轉,耳邊全是轟鳴。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額頭,然而這個時候的腦袋猶如千斤那么重,低下頭之后眼前一黑,脖子再也支撐不住腦袋的重量,整個人倒在了床榻上。

    第736章 夢一場

    烏雅氏前半宿熬著沒睡,后半夜實在熬不住了,在睡前還跟左右說:“明兒一早派人去請皇帝他們趕緊回來。”

    等到次日早上醒來,烏雅氏趕緊起來去看海棠,海棠還在發燒。烏雅氏就著急起來,她想起她小時候聽說過的一個故事,有個人發燒一直不退,結果就是燒成了個傻子!

    烏雅氏想到這件事,再看閨女,頓時又號啕大哭起來,哭海棠的架勢直追哭雍正的架勢。

    烏雅氏坐在一邊哭得很傷心,邊哭邊說:“我的閨女誒,你怎么就遭了這一難了,你要是有個二長兩短你讓我怎么辦?我剛沒了個兒子不能沒閨女啊!我要是到了地下你汗阿瑪問我怎么照顧你的,你讓我怎么說啊!”

    邊哭邊趴在海棠身上拍打,海棠不知道這事兒,還在昏迷中。

    但是在不知情的人看來,海棠這是已經噶啦!屋子里侍奉的人陪著一起哭,結果院子里的人一聽,大家都哭了,也跟著一起哭。這里里外外一起哭的架勢起來后,后院住著的嬪妃們真的以為海棠沒了。

    結果一群人換上前幾天剛脫下來的白衣服又一起跟著哭,這里面地位最高的是皇太貴妃瓜爾佳氏,就是當初康熙的和妃,進來陪著哭靈。

    慈寧宮那邊哭起來,整個宮里傳遍了,于是在烏雅氏和瓜爾佳氏掰扯她閨女沒死還活著的時候,弘暉和弘陽他們已經拋下大隊人馬騎馬回宮了。

    剛進宮門,門口的侍衛們跪下嚶嚶嚶哭起來,嚇的弘陽差點從馬上墜下來,好不容易到了慈寧宮,慈寧宮外更是哭聲震天,兩人急匆匆地闖進慈寧宮,里面倒是安安靜靜,屋子里出來一群管事太監,個個連腫的跟豬頭一樣,看到他們趕緊在走廊上跪下請罪。

    弘陽著急,越過弘暉問這些太監:“我額娘怎么了?”

    其中一個說:“勇王主子還沒醒,還在發熱。”

    弘陽松口氣!他急匆匆地進門去了。

    弘暉也松口氣,問這些太監:“臉怎么了?”

    “奴才……奴才聽見里面哭的大聲,以為……以為勇王主子不治,追隨世宗憲皇帝去了,就,就跟著哭,讓人傳話給內務府早做準備,后來被太皇太后知道,罵了奴才們,這是賞個奴才的耳刮子抽的。”

    弘暉覺得這群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他急匆匆地進入房間里面,這房間里大部分是康熙的遺妃,都圍著烏雅氏說話。

    烏雅氏這幾天眼淚都沒斷過,坐在凳子上擦眼淚。弘陽跪在腳踏上握著海棠的手在呼喚。

    弘暉去看了看,看到海棠的臉是紅的,不客氣地說這臉紅得跟廟里的關二爺一樣,于是轉身離開床鋪讓人召見太醫。

    太醫就說是風寒,弘暉不信:誰家的風寒燒了一晚上到現在都沒好。再說風寒也不能一直昏迷啊!

    太醫又說這是累的了,等退燒了人就醒了。現在除了喂藥降溫之外,就是用冰塊降溫,除此之外能想的辦法都想了。

    弘暉就覺得這些人一直不頂用!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覺得這些人用著不順手,沒有那種如臂指使的感覺。

    此時弘暉進到房間里,瓜爾佳氏說:“皇上坐吧,不用著急,這是累病了,等退熱就好了。”

    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的生母王氏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會看著兇險,往后幾個月多養著些就好。”

    弘暉點點頭,去把弘陽扶起來。

    弘陽擦干眼淚,跟弘暉和烏雅氏說:“我額娘留在這里多有不便,我想把她接回園子里住。”

    烏雅氏立即說:“我也去,我要看著她。”說著又開始哭起來:“我剛沒了個兒子,我不能再沒個閨女。”

    一群人扶著她勸說,但是烏雅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弘暉看她哭泣的架勢不知道的真以為姑媽沒了。

    他和弘陽對視一眼,兩個出去聊。

    弘陽說:“如果祖母要去我們家也行,打掃出院子就好,不知道大臣會不會亂說?”

    “沒人會亂說,一個老太太都七八十歲了,她想去哪個孩子家住著讓她去吧,她剩下的這幾十年不恣意一些難道天天哭?你安排人回去打掃房屋吧。”

    畢竟老太太一把年紀,還能活多久?她想去就去吧。

    弘陽出去安排,弘暉回房間里看著宮女給海棠額頭上的手帕換掉。

    烏雅氏問:“你們兄弟商量得怎么樣了?”

    弘暉說:“這哪里用商量,姑媽的園子里早先就有給您留的院子,回頭等姑媽退燒了孫兒去給您和姑媽請安。”

    烏雅氏點頭,又自怨自艾地說:“我怎么這么命苦。”

    弘暉心里嘆口氣,發現烏雅氏以前白胖的臉盤現在干癟了起來,皺紋橫生,滿臉怨氣。

    雍正的去世不只是對這個朝廷有重大影響,對家庭也有很大影響。

    沒一會大隊人馬進京,瑩瑩和安康百壽小跑來到慈寧宮,瑩瑩和安康把海棠身邊的位置擋得嚴嚴實實,百壽轉來轉去只能踮著腳尖從兩人的肩膀處看到祖母。

    烏雅氏剛才光顧著閨女了,看到他們想起問出殯的事兒,她拉著轉來轉去的百壽問:“好孩子,你舅爺出殯的事兒順利嗎?”

    百壽說:“去的時候挺順利的,送舅爺入寶城的時候也沒事兒,各處都很妥當,就是回程的時候出事了,昨日晚上我們在一個叫新莊的地方住下,晚上有人對大伯行刺。”

    “行刺?”烏雅氏兩眼陡然冒出精光,和剛才那個不斷哭訴自己命苦的老太太瞬間表現出截然不同的精神狀態。她拉著百壽問:“你說有人行刺你大伯?”

    “嗯!讓刺客給跑了!太可惜了。”

    外面傳來請安聲,新任皇太后那拉氏帶著兒媳侄媳和各個府邸的福晉以及諸位公主們來請安。

    盡管人多,但是大家都安安靜靜,按照身份一排排進來給烏雅氏請安。烏雅氏看到桂枝不在這群人里,就讓大部分人先回去,留下了那拉氏費莫氏和月娥。

    月娥請安后去照顧海棠了,烏雅氏讓那拉氏婆媳兩個站在自己跟前詢問:“我聽百壽那孩子說,你們回來的時候遇到有人行刺皇帝?”

    那拉氏心有余悸,趕緊點頭:“是啊!聽到消息把兒媳嚇壞了,所幸那刺客沒得手。”

    費莫氏說得就多了,把弘暉逗狗前后講了一番,烏雅氏就說:“一群侍衛沒發現刺客,說明這刺客就在侍衛里,熟知這群侍衛巡視交班,更清楚皇帝住的房子方位,對里面的布置也清楚,說來說去,都是家賊而已!”她又想了想,跟隨弘暉進入那個房間里的人只能是肱骨大臣和近親,這些大臣收買不了侍衛,幕后黑手就是近親。上一代胤字輩的人沒必要對弘暉下手,也就是說,是這一代弘字輩的。

    必然是弘暉的幾個弟弟!

    她氣得大罵:“這黑心爛腸子的孽畜!”他不該在他阿瑪的事兒上對兄弟下手,只怕就是存著給大行皇帝出殯時候刺殺新君的心思,去的時候沒找到機會,才在回來的是匆忙下手。

    那拉氏和費莫氏對視一眼,看老太太這生氣模樣,像是知道內情啊!

    烏雅氏沒和她們婆媳說下去的興致,就說:“你們回去歇著吧,這幾日我去朗惠園,你們不用侍奉。”

    那拉氏和費莫氏只能退下,外面十一福晉進門,和那拉氏走了個碰頭,十一福晉趕緊行了撫鬢禮。

    那拉氏就問:“十一弟妹,怎么又返回來了。”

    十一福晉說:“剛才帶著兒媳婦都走到午門外面了,遇到我們爺,問起九姐姐的病情,我也就看了一眼,更不知道詳細的,被我們爺數落了幾句,攆著回來再來探望一番。”

    那拉氏說:“我陪你去看看。”

    十一福晉推讓了一番,就一起又回去看望海棠。

    這時候參加出殯的人都陸陸續續回到了各家,夏天辦喪事非常難受,又熱又悶,更難受的是還不能立即回西郊居住,新皇帝搬回去了大家才能一起回去。

    富察氏和弘歷帶著幾個孩子回到了家門口,弘歷立即說:“福晉,你們先回家,爺出去一趟。”

    富察氏皺眉,這時候不累嗎?他要辦的事兒肯定很要緊,要緊到連家門都不回。

    她坐車進門的是突然想起昨晚上的刺殺,再聯想到弘歷當時極其驚愕,此時再想,就覺得他的反應很有問題。

    聽到皇帝被行刺,吃驚和驚愕絕不一樣。

    富察氏瞬間心跳如鼓,帶著幾個孩子進門了。家里的女人們都出來接著,生育孩子的女人都把眼睛放到自己孩子身上,沒生孩子的都跟著道辛苦。只有高氏問:“爺怎么沒回來?”

    富察氏態度平和地說:“他本來走到門口了,又想起有事兒要辦,轉臉又出去了,他等會兒就回來。”

    說完讓幾個庶出的子女跟著他們的生母回去,讓這些女人們都散了。她表現得一身疲憊,想要回去趕快歇一會兒。等人走完了,她把自己的孩子給打發了,坐下后覺得渾身骨頭都要散架。

    這幾天家里也沒什么大事,管家們都很得力,問完后讓管家準備一份厚禮:“勇王病了,說不定這兩天爺要帶著我和幾個小主子去請安看望,這份禮用的時候你們要隨時拿出來。”管家太監聽了應下,看她沒別的吩咐出去安排。

    等人都散了,富察氏的侍女來回話:“前些日子的廖先生去世的蹊蹺。”

    肯定蹊蹺,哪有一晚上拉肚子把人拉死的?

    富察氏問:“怎么說?”

    這侍女回答:“想查高側福晉比較難,但是廖先生就在咱們家住著,吃穿用度都在咱們家,侍奉的人也是咱們家的人,想要查廖先生十分簡單。

    聽說那天廖先生吃了飯就有人給他送了二兩蘋果酒,說是蘋果醋,給他解膩的,還送了切好的青蘋果,說是泡在里面別具風味。結果廖先生一喝原來是蘋果酒,二兩原本就不多,兩二口就沒了,加上是國孝期間不得飲酒,他就想著把酒喝了一了百了,不用分享,別人也不知道,就把蘋果泡在酒里,一口喝完把蘋果吃了,還擔心被人發現飲酒,讓侍奉他的童兒用茶水把杯子洗了,也不出門和人說話,直接睡了,二更后就開始拉肚子,一開始以為是吃壞了東西,等到天亮的時候,整個人都不行了,其他先生一看,求著請太醫,太醫來了就說救不回來了,都已經開始便血,腸胃全化了。”

    富察氏聽了不寒而栗,問:“哪兒來的蘋果酒?誰給他送的蘋果酒?”

    侍女說:“高側福晉身邊人送的,您也知道,高側福晉一直和這些先生們打交道,她經常差遣人給這些人送東西,冬天送棉被皮裘,夏天送冰送冷,替爺籠絡他們。就是廖先生出事兒的時候,這些先生們也是先求了高側福晉請太醫,后來才跟管家說廖先生不行了。

    至于這酒,這還不是咱們這里的酒,是洋酒,裝在玻璃瓶里賣高價的法蘭西國蘋果酒。這是侍奉廖先生的童兒聽送酒的人說的。哦,人家的原話是‘這是法蘭西國的蘋果醋,那里的葡萄酒頂頂貴,但是醋還好。’

    廖先生當時還和人家客氣了幾句,說‘上次蒙貝勒爺厚愛,賞賜了在下一盞葡萄酒,喝著又酸又澀,在下是喝不慣葡萄酒,還是咱們的黃酒更符合脾胃。’

    童兒說廖先生把蘋果酒喝完,覺得蘋果酒和葡萄酒不一樣,還頗為受用,跟童兒說好喝,不知道一瓶要花多少錢,還說等國喪過去了,去找晉商的鋪子,不知道晉商是否也賣蘋果酒,畢竟陜西蘋果多,都賣甜水果子了也該賣些果酒。”

    富察氏聽完心里想著,憑著童兒幾句話是沒法證明高氏對廖先生下手了。

    然而內宅里面不講究這個,又不是外面的公堂講究一個人證物證,想在內宅里面除掉一個人只需要一個理由!

    富察氏點頭,對侍女說:“唉,這些也不能證明是高側福晉下令啊,罷了,這已經是一起無頭公案,我倒是想管,但是這事兒不能再管了,管下去只會惹得爺不高興,到時候爺不高興我又能得什么?”

    侍女也跟著一起嘆氣,勸道:“您也別難受,爺雖然偏心姓高的,對您很體貼敬重,那邊那個說到底也是妾,您才是福晉呢。”

    富察氏微笑著說:“好孩子,你別嘴甜了,這話在我跟前說說也就算了,可不能在人家跟前說,傳到了人家耳朵里定然不依不饒,到時候咱們主仆都沒有好果子吃。”

    侍女不高興,說道:“人家無兒無女,就仗著年輕顏色好敢在家里抖抖威風,等她年紀大了也就沒人稀罕了。”

    富察氏嘴上說:“我就盼著這一日呢。”

    心里想著:未必!只怕人家覺得她自己是陰麗華,沒自己這個“郭圣通”橫插一杠子,人家兩個才是和和美美的一對夫妻!

    富察氏最忌憚高氏的地方在于高氏插手弘歷外面的事兒,能調動弘歷的人手,如果在內宅,高氏就算是獨受寵愛她也不在乎,眼看著自己的兒女年紀越來越大,富察家打定了主意不會全力支持弘歷,富察氏心里就生出危機感,她很怕高氏把自己弄死,把自己的孩子籠絡了過去,這不是不可能的。

    不是她死就是自己亡,這真是一山不容二虎。

    富察氏讓侍女出去后從窗口看向外面,對自己說既然打算下手,動作就要快!

    此時慈寧宮里面都安排好了,海棠的汽車停在了午門前,因為宮里一些巷子不好過車,所以先用馬車把海棠拉到午門外,再挪到汽車上。

    弘陽把海棠連同毯子都抱起來,打橫抱出房間,弘晝和弘杲在車上接著,抬著海棠安置好再從車上跳下來。

    弘暉跟他們兩個說:“朕不好再出宮了,你們送太皇太后和姑媽去園子,安置好了再回來。”

    弘杲說:“是,安置好了我們回來向您繳旨。”

    這時候宮女扶著月娥和瑩瑩上車,安康看她們進去了,提著裙子直接蹦了上去,轉身接了一盆冰端著放進車里了。

    月娥想罵她,誰家的姑娘這么皮!這是真的一蹦二尺高!但是這場合她不好說話,瞪了安康一眼,安康當沒看到。

    車子動了起來,另一邊弘陽看著烏雅氏也上車了,弘陽就說:“皇兄,我們走了。”

    弘暉跟著車送到了午門,這次多虧了安康在,安康抱著海棠彎著腰出了車,彎腰遞給了弘陽,弘陽弘杲接著,安康又跳下去奔到車子另一邊開門鉆進去,接著海棠后把她放在后座上安置好。

    坐馬車要好一會才到,坐汽車不到兩刻鐘就能到目的地。外面遞進來兩盆冰,安康借著放在一邊,從盆里撈起一塊手帕擰了擰蓋在海棠的額頭上。就擰手帕的功夫,車子已經出了皇城向西去了。

    在搖搖晃晃的車里,海棠做夢了。

    她夢到自己在坑里復活,然后靠著兩手刨泥土,終于刨出一條地道,像是蟬一樣從地里鉆了出來。

    她鉆出來的時候看到遠處是一片施工工地,周圍能聞到青草香。再仔細看那邊工地,那是鋼筋混凝土建筑,規整的腳手架,沒有特點的房屋,她瞬間明白了,這是回到現代了。

    她高興地從地里鉆出來,大喊一聲:我回來啦!

    她張開臂膀跑向工地,渾身泥土在她跑的時候撲簌簌地掉下來。

    工地附近有一條施工車輛碾壓出來的路,川流不息的泥罐車從她跟前路過,在海棠看泥罐車的時候,遠處腳手架上有人打電話:“對對對,你們快來個人吧,是個瘋婆子,全身破破爛爛,也不知道在哪兒拱了一身泥,對,她想鉆泥罐車下面呢,太危險了!對對對,你們快來!”

    沒一會有救護車來了,有個和藹可親的大娘問她:“姑娘,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我叫……”她沒身份證明啊!她趕緊摸自己身上,看看能不能找身份證。

    隨著她低頭,她身上破破爛爛的大禮服一塊塊掉下來,上面的金絲還黃澄澄的,珍珠還帶著亮光。

    她從袖子里掏出一枚金印,除了這個沒什么證明她身份的東西了。

    海棠明白了。

    自己這是詐尸了!

    她轉身就跑,后面的人說:“患者有狂躁癥狀!”

    海棠跑回剛才的洞口,想著一具尸體就該躺在地下,不該出來嚇人!但是她跑回去就發現剛才的洞口不見了,眼看著后面的人追上來了,她撒丫子跑起來,跑的時候把身上的禮服扯著扔著,最后只剩下一條褲子和一件襯衫,鞋子都不知道飛哪兒去了,神奇的是金印還在袖子里!

    她停下的時候天都黑了,別說白大褂和老大娘了,周圍黑洞洞的,只有十字路口的路燈下有個賣鞋的地攤。

    她走過去站在旁邊,攤主是個小姑娘,看到她嚇了一跳!

    “哎呀媽啊!你誰啊?這披頭散發嚇我一跳,要不是路燈下面你有影子,我還以為見鬼了呢!”

    這小姑娘看著一個穿絲綢長褲和一個老式斜襟衣服的女人眼神直勾勾地看自己,就說:“你這一身整得挺復古的啊?咋啦,和你老公吵架了,哎呀媽啊,出門都不穿鞋,買一雙唄?”

    海棠說“沒錢。”

    說完還動了動腳,腳上血糊糊的。

    擺攤的小姑娘看了忍不住說:“十塊有沒有?十塊該有吧?”

    海堂沒說話。

    小姑娘就說:“我送你雙鞋吧,今兒分幣沒賺還倒貼了一雙。姐兒,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我跟你說,你要堅強,你穿多大的,我看你這大腳丫子挺大的,穿四零啊!這個拖鞋送你,這個舒服。你這腳血糊糊的,也不知道你經歷了什么,往前走是醫院,給你二百,給你五百吧,你先清創再包扎,二百不夠,也不知道五百夠不夠,我就五百了,只能盡心到這里了。”

    她把自己的挎包翻出來,整的零的給了海棠一把票子,海棠把金印給她。

    這小姑娘一看,是塊黃金啊,嚇得不收,心想你都有黃金了也不像是走到絕路了啊!你這不會腦子有毛病吧!還是說你這黃金來路不正,這玩意怎么看著像博物館里的玩意啊!

    在她們兩個推拉的時候,一只狗頭伸到海棠臉邊蹭蹭,海棠轉頭一看,是毛茸茸的鹽寶!

    鹽寶甩著毛茸茸的尾巴,系著一條絲巾,項圈上墜著一塊刻著名字的金餅。

    海棠抱著鹽寶大哭起來。

    鹽寶開始舔海棠的臉,但是它舌頭非常涼,每舔一下讓海棠凍得一哆嗦。海棠覺得腦袋都快成冰塊了,也舍不得推開它,只能說:“別舔了,寶兒,別舔了!”

    鹽寶兒也沒再舔,轉頭從旁邊小姑娘手里一口叼起金印吐在了海棠手心。然后鹽寶對著海棠使勁頂了一下,海棠一下子跌倒在地,她頓時覺得天旋地轉,自己似乎從云端墜下,卻聽見旁邊小姑娘尖叫,還有一個聲音說:“鞋子多少錢,我給你。”

    海棠在天旋地轉里聽到這個聲音,瞬間認出來這是康熙。

    她大喊一聲:“汗阿瑪!”

    眼皮一下子睜開了。

    海棠的眼睛沒對焦,還在喊著“鹽寶”!

    旁邊的大腦袋映入海棠眼眶,模模糊糊看不清是誰。

    安康大喊:“瑪法快來,我祖母醒了!”

    第737章 一家人

    這會已經天黑了,海棠注意到外面黑洞洞的,周圍的蠟燭映照著房間亮如白晝。

    她自己看清后,覺得腦袋昏昏沉沉,有種頭暈惡心的感覺。這時候扎拉豐阿走來,看到海棠醒了,就把手放在海棠的額頭上:“謝天謝地,格格你總算是醒了,再不行奴才真的要急死了。”

    安康也伸手:“瑪法你的手讓一讓,也讓我摸摸還燙不燙。”安康摸著海棠的額頭還在說:“祖母,你傍晚那會渾身在冒煙,真的,沒騙您!”

    扎拉豐阿推了一把安康:“去去去,給你祖母端水來,你祖母的嘴皮都裂開了。”

    安康一眨眼跑出去了,比兔子都快。

    扎拉豐阿說:“弘陽和瑩瑩把您從宮里接回來了,咱們在自家園子里呢,對了,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接來了,她老人家實在不放心格格,守到了三更天實在是坐不住了才回去。”

    海棠嗓子干疼,也不想說話,點點頭算是知道了。

    安康領著侍女端了藥和水進來,安康說:“祖母,先喝藥吧!”

    扎拉豐阿扶著海棠起來,端著碗喂給海棠,海棠沒一點力氣,整個人跟面條一樣,扎拉豐阿一邊扶著海棠一邊喂給她藥,安康就看著很別扭,說道:“我來,瑪法我來喂給祖母。”

    說著把藥碗接過去,一點點喂給海棠,又給海棠喂了一碗水,海棠覺得嗓子里干得冒煙,還想喝水。扎拉豐阿就趁機把海棠抱起來,讓侍女換掉因為出汗而潮濕的床單被褥,重新鋪好后才把人放回去躺著。

    折騰了一會海棠終于又躺下了,她腦袋昏昏沉沉,屬于睡不著又很想睡的狀態。

    旁邊還有個精神很好的安康,圍著海棠問:“祖母,您剛才是不是夢到圣祖爺了,你剛才在夢里喊他呢。”

    海棠努力回想,她想不起康熙,想起的全是鹽寶。

    甚至覺得鹽寶身上皮毛的觸感都是那么真實,連鹽寶的金餅狗牌的閃砂工藝都能亮瞎她的眼睛,現在想到這些她開始擔心起來,給鹽寶掛這么一個高調的狗牌會不會有人為了黃金要謀財害命啊!那金餅是實心的,少說有一兩!

    “祖母,祖母!”

    海棠瞬間從回憶中回到現實,鹽寶都沒有了,自己就是做一斤的金狗牌都沒狗可掛!

    想起鹽寶她忍不住嗚嗚哭起來了。

    這時候端著一碗粥進來的扎拉豐阿說落安康:“你這孩子又折騰什么幺蛾子,看把你祖母都氣哭了。”

    “沒有!我就是問她剛才喊圣祖爺是不是夢到圣祖爺了,她就開始哭。”

    扎拉豐阿就壓低聲音說:“你也是,世宗剛駕崩,你問這些干什么?”

    盡管他壓低聲音,海棠還是聽到他說雍正駕崩,哭得更響亮了。

    安康板著臉看扎拉豐阿:以為您能勸勸呢,您也就這樣了,啥都不是!

    她立即說:“祖母,先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念叨他們。”

    “對對對,格格,先吃飯,您自從昏迷到現在都沒吃過飯呢。”

    海棠哭得眼睛都要腫了,邊哭邊起來喝粥,一碗粥很快吃到了肚子里,吃完之后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躺下就覺得眼皮發澀,沒一會睡著了。

    安康和扎拉豐阿對視一眼,都放心了不少。兩人悄悄地從屋子里出來,安康問:“祖母這一關是不是挺過來了。”

    扎拉豐阿點頭:“格格福大命大,自然是把這一關挺過來了,你祖母這里有瑪法照看,你去后面園子里跟太皇太后和你姑姑說一聲,在那邊也睡會兒,明兒一早再來。”

    “嗯,好啊。”

    安康提著燈籠出門去了。

    瑩瑩晚上和烏雅氏一起睡,烏雅氏人老覺少,加上這一個月來整人都繃著,一點風吹草動她都能從夢中驚醒,瑩瑩相反,她一旦睡著外面就是打雷也叫不醒她。

    安康進門的時候院門開合的聲音驚動了烏雅氏,烏雅氏推了推瑩瑩,瑩瑩還在熟睡,她又推了推瑩瑩,瑩瑩絲毫沒反應,烏雅氏只能自己坐起來,叫守夜的宮女:“是誰來了?”

    守夜的宮女披著頭發起來,打開門,安康提著燈進門,高興地說:“老祖宗,我祖母醒了,喝了藥還吃了一碗粥,現在睡下了。”

    “哦,這是好事啊!”

    宮女把蠟燭點燃,烏雅氏又推了瑩瑩幾下,瑩瑩還是沒什么反應。烏雅氏這會心情不錯,抬起巴掌想拍瑩瑩,最后看了看,往瑩瑩的屁屁上拍了兩巴掌:“這丫頭,上輩子八成是瞌睡蟲成精!”

    安康跟著笑起來,烏雅氏也微笑起來,對安康說:“你去睡那邊的榻上,明兒一早咱們早早起來去看你祖母。”

    “誒!”

    海棠醒來都已經日上三竿,侍女端來早餐,外面月娥和瑩瑩進來侍奉。

    海棠看到瑩瑩在,就說:“我不過是得了一場風寒,醒過來吃幾天的藥就好了,你別守著我,準備回山東吧。”

    瑩瑩答應了一聲,就說:“行,等過了舅舅的五七我就走。”

    五七是死者去世后第三十五天,是個很重要的日子,傳說這一日死者最后一次回家來看看。

    海棠算了算也沒幾天了,就點點頭。

    月娥說:“太皇太后在外面和幾位福晉說話,大概過一會她們就來了,額娘,給您找一件舒服的衣服換上吧。”

    海棠點頭:“找件棉的來,棉的衣服穿著舒服。”

    烏雅氏帶著一群人進來,這里面有海棠的一群嫂子弟媳婦,還有幾位侄兒媳婦,滿屋子人都在關心海棠。她們坐了一會離開,再來的就是侄兒和外甥們,也都陪著說了會兒話。

    在這種溫馨的氣氛里到了中午,因為在國喪期間,大家也不留下吃飯直接回去了。烏雅氏這才和海棠說了弘暉遇刺的消息。

    “……依著我說,這事兒必然是弘歷干的!”

    海棠也不算太震驚,皇家就是這樣,溫情脈脈都是裝出來的,真情實意才是奢侈品,想到這里又想起雍正來,盡管這老哥哥有很多令人吐槽的地方,但是他待人好是真令人感動到難以忘懷。

    海棠嘆口氣用袖子抹了抹眼淚,跟烏雅氏說:“您沒證據,不能一張嘴就這么說。”

    “這是私下跟你說的,在外面我是一個字都不會說。唉,你四哥沒了,這些妖魔鬼怪脫了封印跑出來為禍人間了。”她說到這里嘆口氣:“弘暉豈是好說話的,必然要出氣。我這兩天一直在想,你四哥去了也是一件好事。若是活得太久免不了像圣祖爺那樣,晚年看著兒子們斗得跟烏眼雞一樣,就差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了。”

    甚至弘暉他們兄弟現在已經開始亮刀子了!

    海棠就問:“桂枝呢,怎么沒見桂枝?”這種事兒還是要問桂枝的。

    烏雅氏就說:“最近在忙呢,剛才來了,我們兩個也沒私下說話的機會,剛才你沒醒的時候她家的人把她叫走了,說是家里有事請她回去。我估摸著是刺客的事兒有眉目了,不好方便在人前說,就說家里有事急匆匆地走了。”而且這事兒比她看望姐姐還重要。

    海棠嘆口氣,跟烏雅氏說:“您別想那么多,靜等結果吧。”

    烏雅氏點頭。

    這時候十四阿哥在外面喊:“額娘,姐姐,我進去了。”

    他喊完侍女請他進來,他沖著海棠齜牙一笑,跟烏雅氏說:“額娘,您跟著兒子去住幾天吧,我姐姐養病呢,您在這里幫不上不說,還要讓我姐姐和幾個孩子圍著您轉,這不是本末倒置嗎?反正離得近,您先在在兒子那邊吃飯休息,白日兒子再陪您過來坐半天,怎么樣?”

    烏雅氏本來想罵他,但是聽著這小兒子說得也有道理,自己住在這里是能隨時看到閨女,但是閨女現在病著,自己坐在這里一群孩子想忽視都難,會影響他們照顧海棠。

    她就說:“如此也好,我先去你家里住幾日,等你姐姐好了我再搬來和她住。”

    十四笑著說:“行,這會咱們就走吧。”

    他出門看到在樹下坐著喝茶的老六阿哥和扎拉豐阿說:“你們倆都想錯了,老太太今兒特別通情達理,我一說就答應了。”

    十四說完美滋滋的,覺得額娘疼他,想和他一起住。

    消息傳到十四福晉那里,十四福晉強顏歡笑,這么多年沒一天侍奉過婆婆,原本以為侍奉婆婆就不是自己的差事,沒想到自己都已經做婆婆了,還要從頭去開始學著去侍奉婆婆。簡直是要了命了!

    她立即派人去跟近親們說太后移駕到自己家了,要是有人想請安就去自己家。

    宮里和各個府邸都收到了消息,此時宮里也透出消息,弘暉準備帶著全家老小搬去西郊居住,宮里實在是太熱了。這消息一出,整個京城都忙著準備搬家,然而除了十四阿哥家要奉迎太皇太后和海棠家因為照顧生病的海棠提前到了西郊外,所有人都等著弘暉搬完他們再搬。

    盡管要等到皇帝動身后再搬家,可以先傳信給留守在園子里的仆人們先打掃房子。

    富察氏就如往常一樣安排人先回西郊打掃,讓人先把暫時不用的東西打包,預備著這幾日就走。

    高氏卻提前一步打發了自己的奴才回去清掃房屋,對外的說法是嫌棄園子里的奴才笨手笨腳,實際上是特立獨行,顯得自己在這府里與眾不同。

    富察氏也不在意,這好幾年都忍下來了,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第738章 在演戲

    就在富察氏吩咐家里人打包行李的時候弘歷來了。

    要放在以前,弘歷給人的印象是一個玉樹臨風自信瀟灑的人,然而這幾天給人的印象就是滿懷心事眉目帶愁。

    看他這模樣,富察氏只能把賢妻的模樣拿出來,端茶倒水軟語奉承。

    弘歷仍然緊鎖眉頭,富察氏不好直接問他外面的事兒,于是就提起高氏:“來了半天爺怎么愁眉不展?難不成是高妹妹那邊不舒坦?”

    “沒有,是爺在考慮差事上的事兒。”

    富察氏聽了把茶盞往他面前推了推,遺憾地說:“可惜妾沒什么見識,要不然也能像高妹妹那樣能幫您參謀,您不如和家里的那些先生們聊聊。”

    弘歷不耐煩地說:“和他們商量沒什么用,在大行皇帝去世前就是他們給爺出的主意讓爺去外邊巡視,致使爺錯過了見皇父最后一面,這成了爺一輩子的憾事。”

    這也確實是憾事,富察氏也是覺得太遺憾了,但是這事不怪人家啊!正所謂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測風云,誰能想到看著身體還挺好的世宗憲皇帝就突然沒了呢!

    富察氏勸他說:“爺,這事兒別說和諸位先生沒關系,就算是有關系您也要對他們表現得信任有加,才能使得他們對您忠心耿耿,要不然不籠絡他們只會離心離德。”靠著俸祿銀子請來的人,不對人家施加恩義,人家怎么可能肝腦涂地?難道真的以為他有王霸之氣,有無數人來投奔?

    是個人都不想聽逆耳之言,弘歷心里就認定了自己不出去或許有機會得大位!這就是沒經歷過的覺得會發生,和很多人說起某件憾事時候常說:“我當年要是如何如何,現在肯定如何如何,日子絕不是現在這模樣”一樣。

    他站起來說:“你忙吧,爺去高氏那兒一趟。”

    看他不高興的樣子,富察氏心想自己就不該勸他,笑著說:“行,這會日頭毒,您從樹蔭里走,別曬著了。”

    弘歷從富察氏的園子里出來,來到高氏的院子,這里除了不是正院上房卻處處奢華,比富察氏那邊看著還要氣派幾分。

    用高氏的話講:“是她愛通草絨花愛簡樸,拿著簡樸討宮里貴人歡喜,和我有什么關系?我又不是缺金銀珠玉,干嗎要藏著掖著?”所以這里布置得極其舒適奢華,愛享受的弘歷也喜歡奢華這個調調。

    弘歷到了高氏這里,發現高氏整個人窩在榻上蹙著眉無精打采,顯得很難受。弘歷就知道這是來葵水了,這會正難受呢。

    看著高氏不舒服,弘歷也沒久坐,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他現在有個事兒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發弘皙?

    告發了弘皙能得到什么好處?

    不管能不能得到好處,但是有一條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弘皙和自己不是一條心。他口口聲聲答應自己不在出殯的時候鬧事兒,然而卻還是派了刺客,從這件事情上看出,自己和對方壓根兒不是一路人,也辦不成一路事兒。

    弘歷確定自己和對方沒法合作,但是又舍不得皇位。甚至覺得弘皙的手段太粗糙了,刺殺是最下乘的辦法,殺一個皇帝是改變不了大勢的,殺了一個皇帝難道皇帝就沒有兒子了?

    皇位,怎么才能得到皇位?

    弘歷也在思考:權力從何而來?

    他沒琢磨出權力是從哪兒來的,但是他琢磨出來代表著皇權的皇帝是被怎么拱衛著的,也就是說皇帝是被一層層的既得利益群體給保護著的。代表著這些利益的是權貴大臣,說白了君臣利益一致江山自然如鐵桶一樣。

    就好比是洋蔥,剝開一層還有一層,最中間才是皇權。

    目前自己沒有能力把這些一層層的得益者給替換掉,不要說是今年秋季,就是明年秋季、后年秋季,也未必能奪得皇位。

    他想著:不如先告發弘皙,拿弘皙的人頭給自己晉封,皇位徐徐圖之?如果弘皙反咬自己一口怎么辦?不得不防啊!

    雖然要防著被反咬一口,但是這件事兒不能再拖了,畢竟刺殺都過去兩天了,兵貴神速,拖的時間越久越顯得自己躊躇不定,待價而沽。

    他立即換衣服,派人跟富察氏說:“爺去一趟宮里,跟福晉說一聲。”

    宮里弘暉和桂枝也在說刺殺的事。

    雖然看上去刺客逃之夭夭,似乎弘暉拿這件事毫無辦法,然而老話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盡管后來的一場雨讓事兒難辦了一些,又不是不能辦!

    桂枝就從別的方面分析,她一開始就沒鎖定侍衛,侍衛們不傻,刺殺皇帝乃是誅殺九族的大罪,越是靠近皇帝的侍衛出身越好,他們很多人是勛貴大臣家的嫡子,另外就是和皇家有血緣關系的人,比如公主們的孩子,蒙古姻親家的小王子等,這些人出身可查,背后就是一個家族,不可能做出這么極端的事情。桂枝的眼光自始至終就放在給雍正抬棺的這些人身上。

    這也就是為什么去的時候沒人刺殺回來的時候發生了刺殺事情,因為去的時候這些人被看管得嚴實,回來的時候對他們就沒那么緊盯了。

    還有一個原因,這些人因為抬棺會在肩膀上墊著一些護板或者是厚布,內務府都是同意的,畢竟肩膀也是血肉,那么重的棺槨壓下去這些人也受不了,必然要做防護。這也給了刺客夾帶武器的機會,桂枝聽人說刺殺弘暉的是□□,很小巧,能折疊,還可以連發。既然能折疊,包在布里面說是護板別人也不會懷疑。

    有范圍只需要查訪下雨前都有誰不在隊伍里就行了,把去廁所的,去巡邏的,去洗漱的這些剔除了,剩下沒人能證明的就是嫌疑人了。

    有了這樣的范圍比大海撈針強多了。

    桂枝縮小了范圍,剩下的就好辦,今兒早上嫌疑人在大刑下咬了舌頭,成了啞巴。

    這反而等于自己招供,這人十有八九就是刺客,要不然為什么要咬舌,這時候就是承認自己去偷竊就比承認去行刺來的罪小。因為給雍正抬棺的都是內務府的包衣,現在只要查他家人就行了,犯了其他罪也就他自己倒霉,行刺是全家倒霉啊。

    這些事兒發生在桂枝去看姐姐的時候,有這樣的進展粘桿處的人就來請她,所以桂枝顧不得去看姐姐,急匆匆地回京城。

    弘歷進宮的時候粘桿處對刺客家屬審問過了,家屬也不清楚,更不信家人會干出這種事兒來。不過從刺客家里搜出白銀五千兩,都是上好的雪花銀,銀子都是新鑄造的,銀子沒一點點氧化,能照出人影。刺客的家屬都驚呆了,他家壓根沒有五千兩現銀,家里零零碎碎的銀子加起來只有兩千兩。

    桂枝來跟弘暉說:“搜了刺客家里就已經打草驚蛇了,現在順著銀子往弘皙那邊查也是條爐子,弘皙必然私鑄了銀子!”

    弘暉轉身背著手在屋子里走來走去。

    桂枝說:“現在線索并沒有斷絕,這五千兩銀子就是證據,五千兩銀子不是五十兩,不是塞兜里能帶回家的。這銀子誰給他的?他怎么帶回家的?他日常和誰走得近?最近幾天都和誰見面?這銀子很新,還帶著火氣,鑄造出來絕不超過半個月,查他這半個月和誰來往就夠了。”

    弘暉說:“咱們都知道是弘歷和弘皙出手,特別是弘皙,他還有多少后招咱們也不知道,就跟除草一樣,把主干拔了很容易,就怕留下根在地里,下一年就長出一片野草,收拾起來更難,所以不如一網打盡。”

    桂枝皺眉:“一網打盡?一網打盡……十天半個月怕是做不到。”

    弘暉點頭:“是啊,弘皙布局最少十年,豈是咱們十天能連根拔除的。所以要想個辦法,十二姑媽,不如這樣……”

    弘暉坐回去,準備在桂枝耳邊說話,就看到外邊他的總管太監魚貴進來回話:“稟皇上,公主,弘歷貝勒爺求見。”

    弘歷來了?

    弘暉和桂枝對視一眼,弘暉嘴角一扯,說道:“請。”

    弘歷進門看到桂枝也在,請安后笑著問:“沒想到十二姑媽也在,這真是巧了,侄兒今兒想著能在九姑媽家里給您請安,后來才知道您不在,還以為今兒沒機會給您請安了呢,沒想到在這里見到您。”

    桂枝笑著說:“我這是來求你大哥拉扯一把你兄弟,虎頭那孩子我正發愁呢,他讀書讀多了,攢了一肚子呆氣,非要自己去考科舉,兩次都沒考中。我說受這罪干嗎,考中了也就是個七品官兒,不如給你表哥當侍衛去,起步就是五品官兒。”

    弘暉笑著放下杯子說:“誒,姑媽,哪里能讓表弟和那群二三等侍衛擠在一起,怎么說也是朕嫡親的表弟,讓他來朕這里做個一等侍衛吧。”

    桂枝笑著說:“我就替他謝謝皇上了,回頭讓他來給皇上磕頭。”桂枝笑著站起來,“弘歷這會來肯定是有正經事,我就不留了,今兒還沒去看過你們九姑媽呢,我這會趕去西郊還來得及。”

    桂枝出去后,弘歷吧唧跪在弘暉跟前:“大哥,弟弟來請罪。”

    弘暉明知故問,態度很親切地搭在他肩膀問:“五弟怎么說這話?快起來,咱們兄弟都是皇阿瑪兒子,一根藤上結的瓜,什么請罪不請罪的,沒說不開的話,你起來坐著說。”

    外面桂枝聽到這里轉身踩著花盆底悄無聲息地走了,路過魚貴的時候說:“魚公公,回頭你打發人來隔壁慈寧宮請我。”

    魚貴躬身應下,他走到了門外,聽見里面隱隱約約地說些“刺客”“行刺”這樣的詞兒,嚇得趕緊到了走廊下,就怕聽到了不該聽的。

    里面弘歷哭得一臉淚水,跟弘暉哭訴:“……弟弟嚇壞了,弟弟沒想到他如此膽子大,說來說去他就是不服氣,覺得這天下該是廢太子的,現在該他來坐……”

    弘暉嘆口氣,對弘歷說:“老五你起來,這事兒和你沒關系,是他喪心病狂不關你的事兒。你可能不知道,說起來哥哥和他的恩怨絕不是只有這一件事,早先你們都是小孩子,哥哥就比現在的百歲大一點,帶著你們弘陽哥哥去南苑跑馬,回來的時候他在哥哥的馬鞍上動手,當時你弘陽哥哥看朕的馬神駿想要乘坐,被馬甩下馬鞍,差點一命嗚呼,那次就是他下的手。那時候圣祖爺還在,偏心他們父子,這事兒朕和你弘陽哥哥吃了個啞巴虧,現在算算都快二十年了。”

    弘暉恨恨地說:“也是該算賬的時候了。”他低頭跟弘歷說:“他不是說要在木蘭殺了朕嗎?這也是好機會,如今七月了,下個月就是八月,過了八月十五咱們就去木蘭,也該一決雌雄了。”

    他的手緊緊掐著弘歷的肩膀:“老五,你來和朕說這個可見咱們兄弟血緣近,都知道誰是外人,就該一致對外,你要和朕一起去嗎?事成之后,朕封你做個世襲罔替的親王,如何?”

    弘歷現在是戴罪立功的身份,哪里敢說不去,立即說:“打虎親兄弟,臣弟自然追隨您。”

    “好,”弘暉在他肩膀上拍了幾下,“好樣的,就該這樣,你先回去和他虛與委蛇,今年秋天就能除掉這個心腹大患了。”

    弘歷聽了就要跪安,弘暉親自送他出了養心殿。兩人親親密密地在養心殿前面的宮巷里說話,這時候小狗太平汪汪叫著從慈寧宮花園顛顛跑來,小狗子一身泥跑到了弘暉的腿邊來回蹭著撒嬌。

    弘暉也不嫌棄,抱起來摸著狗頭,跟弘歷說:“唉,以前皇阿瑪還在的時候委實話密了些,朕年輕氣盛受不得他那股子嘮叨勁,常常敷衍,現在他老人家不在了,坐在了這位置上,才知道什么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朕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比起做皇帝,朕更想皇阿瑪長長久久,這樣咱們兄弟就有人庇護,如今庇護咱們的人不在了,只留下了一些舊物件和這只狗兒,朕已經開始日夜追思他老人家,唉!”

    弘歷跟著嘆口氣,他也是這樣想的,比起兄弟做皇帝,他更愿意親阿瑪做皇帝!他現在都想不明白,明明看著皇父的身體還不錯,怎么就突然沒了。

    弘歷不僅聰明,也是個演戲的高手,一邊擼著太平的狗頭一邊和弘暉懷念雍正,說到動情處眼淚跟斷線的珠子一樣。

    兩個一起面對面懷念了半天亡父,弘暉才說:“朕現在極力保留皇阿瑪的物品,所以也不打算修圓明園了,無論宮里園子里都維持他老人家喜歡的模樣……對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兒,就是修實錄,這件事朕打算交給你,過幾日人配齊了你領銜,就能調閱宮里的存檔,務必修得真實,就是文過飾非也別太過了,他老人家向來以真面目示人。”

    弘歷聽說讓他帶人修實錄心里一喜,這真是一件大事,修史這是很多文官的追求,更別說會調閱很多機密折子,對他很有吸引力。

    弘歷不贊成弘暉的說法,他說:“有些事兒還是要為尊者諱,特別是呂留良案,那個叫曾靜的就該殺,對了大哥,還有《大義覺迷錄》呢,這本書也要收繳回來銷毀。”

    弘暉說:“關于曾靜,皇阿瑪他老人家說了,他的后人子孫不可加害曾靜,朕不敢違逆他老人家的旨意。至于《大義覺迷錄》,散發出去的時候就已經覆水難收,咱們把印刷的書一本不少地收回來難道就能保證沒人抄錄嗎?算啦。”

    弘歷皺眉,很著急想再勸弘暉,但是想到自己不當家不做主,也沒立場再多說,就嘆口氣告辭。他走后弘暉帶著太平到了不遠處的慈寧宮見桂枝。

    此時夕陽西下,氣溫也沒剛才那么熱了,桂枝和弘暉一起去慈寧宮花園走走。弘暉跟桂枝說:“順著銀子這條線索往下查,對弘皙不斷擠壓,務必讓他狗急跳墻,他必然會孤擲一注在木蘭動手。”

    在西郊的海棠也被瑩瑩扶著出來在自家的園子里走走。

    瑩瑩就說:“不能一直躺著,要出來慢慢走走,都說病去如抽絲,慢慢養著風寒就好了。”

    海棠說:“我怎么覺得我這不是風寒,簡直和害了一場大病一樣,讓我一下子老了十歲。”

    “這是您自己說的,您說得不算,這要聽太醫的,太醫說是風寒,您就別胡思亂想。”

    海棠卻說:“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感覺身體一年比一年老,這次生病后尤其老。”

    瑩瑩不知道該怎么勸,這時候安康跟個活猴兒一樣從果園里蹦跶出來,兩只手里還各抓著兩只水靈靈的水蜜桃,老遠就喊:“祖母,吃桃啊!”

    這么一比,海棠確實暮氣沉沉,活猴兒卻是一身掩蓋不了的朝氣形成了強烈的對照。

    安康已經蹦到跟前了,把桃兒在衣服上擦了擦給海棠:“祖母,不干不凈吃了沒病,給。”

    瑩瑩趕緊接著:“我先讓人拿去洗洗。”

    海棠伸手:“一點桃毛吃了也沒什么,給我吧,沒聽到咱們安康說啊,不干不凈吃了沒病。”

    瑩瑩只好把桃兒遞給了海棠。

    海棠拿著啃了一口,看著遠處的果林,這園子有幾十年了,果子結了一茬又一茬,就是外面那兩排海棠樹更是枝繁葉茂,每年光是海棠果都能摘好多,都做成了果醬送人。這真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安康三兩下把自己的桃兒吃完,看著海棠就問:“祖母,您怎么不吃啊?可甜了,這都是樹尖尖上的桃兒呢。”

    海棠說:“我想起當初你舅爺給我買花樹的事兒了。”

    瑩瑩想岔開話題,在自家這半年來舅舅就是個不能提的話題,提了額娘就要哭。果然海棠眼淚已經掉下來了。

    海棠抹了自己的眼淚,說道:“唉,我現在后悔自己當年為什么不去鉆研詩詞,要不然這時候也能寫一篇懷念故人的詩詞,現在只能去故紙堆里尋一句古人在大悲大喜后寫的詩詞來形容自己的大悲大喜。”

    安康眨巴眨巴眼睛沒說話,她年紀小閱歷很少,說不出安慰人的話。瑩瑩卻說:“額娘,您不能總是向后看,無論是汗瑪法還是舅舅都給您留下印象,可是你也在給安康留下印象啊!您覺得是大悲大喜,對于安康來說卻是細水長流。您總要考慮到還活著的親人啊,他們是您的至親,我們也是啊!”

    安康趕緊點頭,最后一句聽明白了。

    海棠嘆口氣:“你說得對,都過去了,今兒吃了這個桃子就算與過去揖別了。”

    她低頭把桃子吃了,桃核遞給安康:“找地方埋下去,看看能不能長出一棵大桃樹。”

    “好嘞!”安康接了桃核高興地跑去挖坑埋掉。

    海岸深呼吸,把胸中的濁氣吐出來,對瑩瑩說:“走吧,去安康的院子前面剪幾朵花回來插瓶,屋子都是藥味,也該用花香來熏一熏。”

    瑩瑩高興地答應一聲,扶著海棠踩著夕陽慢慢往河邊去,那邊有大片的繡球和月季,顏色各異的繡球更適合插瓶。

    瑩瑩覺得出來走走果然是個好主意,這不,額娘心情好多了。

    第739章 逞心機

    兩三天后海棠的狀態好多了,弘暉也帶著一家老小來到了西郊,他特意帶著幾個孩子來看望海棠,坐著陪海棠說了一會兒話。

    陪坐的弘陽就問起對圓明園的安排,弘暉不想在這個時候大興土木,就說:“這園子十年前修過一次,還都是新房子,而且也住得下,沒必要再修繕。”

    他和海棠說:“湖心島的寢宮先封著,朕先住在坦坦蕩蕩,距離皇額娘那邊也近點,方便早晚請安。”

    坦坦蕩蕩在康熙年間是一處金魚池,后來擴建,是一處臨時休息的地方,現在收拾出來給弘暉居住。

    弘陽說:“還以為您會住在長春館。”

    長春仙館是一處園中園,康熙年間就是弘暉的院子,這里當初設計的是就是給世子居住的地方,雍正為了讓弘暉一家居住得舒服,特意讓人擴建成園中園,這里茶房膳房班房都有,甚至還安排了藥房。后來弘暉執意要搬走,這里就空了下來。

    弘暉說:“朕讓皇后住進去了,她身邊有幾個小孩子,跟著她住那里方便照顧。”

    大家說了半日話,又留弘暉一家吃了一頓家常飯菜,弘暉下午走的時候告訴海棠:“如今朝廷的事情千頭萬緒,離不開姑媽,姑媽在家休息半個月,如果半個月后大好了,就請回來當差吧。”

    海棠點頭,讓弘陽送他出去。

    到了前院弘暉和弘陽放慢腳步,說起了在木蘭滅掉弘皙的安排,兩人嘀嘀咕咕說了半天弘暉才離開。

    隨著弘暉的到來,弘字輩兒的侄兒都陸陸續續來看望海棠。海棠的身體還很虛弱,和他們說得不多,也就是見個面聊幾句打發走他們,弘陽和月娥兩口子忙前忙后接待這些親戚。

    送富察氏出去的時候,月娥看著富察氏一副眉頭緊皺的模樣,就問:“這是怎么了?看著弟妹你愁眉苦臉,難道是有難辦的事兒?”

    富察氏嘆口氣:“唉,既然嫂子問了,我也不藏著掖著,還真有件事不好辦,我們家的高氏您是見過的,最近病了。”

    “病得嚴重嗎?”

    富察氏左右看看,小聲跟月娥說:“是血崩。”

    “呦,這可嚴重了!”十有八九是會出人命的。

    富察氏點頭,“前幾天她來那個了,這事兒一般也就三五天,沒想到過了三五天還很嚴重,請了太醫。太醫說這是血熱導致的血崩,她這樣子把我們全家折騰得人仰馬翻,我們爺張羅著給她找好人參呢。”

    月娥立即說:“我們家還有一支好人參,你拿回去。”

    富察氏才不操心呢,為了避嫌,她不給高氏用自己提供的吃的用的,免得高氏死了自己背鍋。富察氏立即推辭:“謝謝嫂子,我們爺早就找到合適的,等用完了再來求。”

    月娥也沒堅持,一個側福晉,能送人參是看在富察氏的面子上,富察氏不要她也不會堅持送。看著人上車離開,月娥想回去,就聽到太監說:“福晉,打西邊來了一輛車。”

    她身邊的嬤嬤眼神好,看了看說:“是七公主的車,八成十福晉也在車上。”

    月娥等了一會,果然在門口等到了舒宜爾哈和十福晉,兩人下車后十福晉拉著月娥的手問:“怎么這么早在門口等我們?我們可沒派人提前說,難道是等會兒太皇太后要來,你提前在這里接駕?”

    月娥笑著說:“沒有,太皇太后今兒不來,是剛送走五貝勒福晉,看到姨媽的車進了胡同就等著了,果然等到了姨媽和舅媽。”

    舒宜爾哈說:“是弘歷媳婦啊!這孩子這幾天挺忙的,他家那個高氏好像病了,富察氏讓人出去舍米舍面,為了這個高氏積福行善呢。”

    十福晉向來心直口快:“我可不信嫡福晉能為個賤婦做到這份上,那姓高的平時可風光了,外面價比黃金的西洋參人家當蘿卜吃。我要是富察氏我就忍不了這作死的賤婦。”

    說句價比黃金一點都不夸張,康熙年間西洋參就出現在市面上,因為官府禁止挖東北的人參,所以西洋參就因為海上運輸出現了在市面上,盡管后來大夫發現西洋參性涼,和人參紅參黨參都不一樣,然而在物以稀為貴的大背景下,這東西真的很貴。

    在幾年前,進出口商行發現這東西是在美洲出現的,于是撇開英吉利這個攪屎棍連參帶苗一起帶回國內,現在還沒有形成種植規模,仍然依賴進口,且需求連年上漲,價格比黃金都貴。

    如果十福晉說得是真的,這可是一筆很大的花費。月娥頭一個反應是:“五貝勒家的家底真不薄啊!”

    就勇憲王府這樣的家底,什么都不缺,銀子多的能出去開錢莊,月娥也沒吃過幾次西洋參,不是吃不起,而是想象不出來把西洋參當蘿卜吃是怎樣的一種奢侈。

    十福晉拉著月娥說:“侄兒媳婦你說說,假設你家的側福晉這么敗家你忍得了嗎?”

    肯定忍不了啊!

    月娥把弘陽的侍妾收拾得服服帖帖,別說奢侈了,鋪張浪費的機會都不給她們,代入一下富察氏的身份,月娥覺得手都癢了,想扇高氏兩巴掌!

    月娥說:“我是忍不住,唉,也不知道五弟妹是怎么忍得住的。我還納悶他家的錢是怎么來的?高氏這么折騰還能一起過日子,可見家底也厚實啊!”

    十福晉說:“未必!我看著弘歷他媳婦每次出門都是穿著半舊的衣服,戴著絨花,孩子們也是半舊的打扮,只怕是勉力維持。”

    月娥覺得有道理,畢竟絨花這玩意是宮女們戴的,就算是做得再好那也是絨花,誰家的主子不是金玉滿頭。在京城這樣的名利場,雖然在崇尚簡樸的世宗憲皇帝眼里戴絨花是賢惠,但是在別人眼里這就是自降身份。

    月娥以己度人,覺得富察氏就是沒錢周轉才出此下策。

    說話的時候,十福晉和舒宜爾哈也到了海棠的院子里,瑩瑩扶著海棠出來見客。十福晉拉著海棠說:“今兒我們姑嫂閑著沒事,舒宜爾哈就說不如來瞧瞧你,我想著家里有些酸黃瓜,也帶點過來給你嘗嘗,覺得好吃就在吃飯的時候切點,不好吃賞人吧。”

    海棠說:“這幾天胃口不好,昨日我還和安康那丫頭說饞酸菜那股子酸味了,那丫頭跟我說冬天才積酸菜,這會兒想吃還沒有呢。我心里覺得挺可惜,醋和酸黃瓜酸菜的味不一樣,沒想到嫂子家有酸黃瓜,這比酸菜還好吃,正好讓我解饞了。”

    十福晉很豪邁:“不夠吃你差人來找嫂子,我們家做了很多,各家送一些還有不少呢。你這模樣就太瘦了,就該多吃肉,明年讓他們用酸黃瓜炒肉,你能多吃兩碗飯。”海棠要為雍正守孝一年,所以明年才能飲酒吃肉。

    海棠就留他們吃飯:“也行,不如一起嘗嘗這酸黃瓜,月娥啊,去吩咐一聲,讓他們用豆干配著酸黃瓜,看看能不能吃出酸黃瓜炒肉的味道,今兒我請你十舅媽和你十一姨媽,務必要豐盛些。”

    月娥應了一聲出門吩咐去了。

    高氏血崩的消息在富察氏有心傳播下,京城的一大半權貴都知道了。今兒去看望海棠的還有弘皙的嫡福晉。這位福晉是三公主的女兒,從她那邊論,該叫海棠一聲姨媽,從弘皙這邊論,該叫海棠一聲姑媽,總之關系很親近。

    雖然富察氏不是個大喇叭,但是只要她開口,他家的事兒必然會被大家知道,高氏和弘歷之間的故事傳播速度很廣,比如說主子和書房婢女,這讓人想到紅袖添香。比如說兩人認識很多年才有了名分,讓人想到心意相通相思相守。以上是男人的想法,女人們特別是正妻們先想到的都是高氏這狐貍精是真有手段啊!再想就是,這別是另外一個李四兒吧?

    今兒聽說她得血崩了,弘皙的福晉回家后跟幾個兒媳婦說:“這一天天的從早忙到晚,沒休息過一日。九姑媽那邊我瞧著快好了,我大姨媽那邊似乎也不太好,兩頭跑不說,說不定還要去給五福晉道一聲節哀順變。”

    她其中一個兒媳說:“那不過是個側福晉,那里需要您親自去。”

    弘皙的福晉就講:“雖然是側福晉,但是也是個人啊!去世了怎么也要關心一下。”她嘆口氣:“唉,血崩這事兒不好治,我估摸著她十有八九挺不過這一關。”

    她一個兒媳婦說:“聽說她早年為了墮胎喝了不少藥,早就傷了身子,她現在血崩或許就和這件事有關呢。”

    其他人都點頭,年紀輕輕連年打胎,可不是母體要受損。

    就在這時候弘皙回來了,幾個兒媳婦立即告辭。

    弘皙進來問:“看過九姑媽了?”

    弘皙的福晉接著他的涼帽放在了一邊:“看過了,看著好多了,但是還是虛。”

    弘皙說:“畢竟大病一場,沒兩三個月難養回來。”說著坐下,問道:“爺怎么聽見兒媳們說血崩,咱們家誰血崩了?爺是個做公爹的不好過問,你多操心。”

    “不是咱們家的人,是弘歷兄弟家的那個高氏,恐怕你不留意這號人,是他家的側福晉,也是弘歷兄弟的心頭肉,平時花錢可大方了,別說我們這些人,我瞧著比瑩瑩表妹這個有錢的主兒都大方,也不知道這錢都是哪兒來的,不像咱們,過日子都是算著花錢,經常不夠,讓我覺得左支右絀。爺,喝茶,這是今年的新茶,您嘗嘗味兒。”

    “嗯,這茶湯看著顏色不錯。”弘皙喝完點點頭:“不錯不錯,天氣熱嗓子干,再倒一碗來。”

    他把杯子遞出去,心里瞬間想到個控制弘歷的辦法。

    貪墨!

    這罪名夠用了。

    就像弘歷不信任他一樣,他也不信任弘歷,這次木蘭如果刺殺成功,他必然把弘歷一起宰了。如果失敗,總要有個人背鍋,背鍋的人就是弘歷!

    為了讓人相信弘歷有能力養一支私軍,貪墨不就是好借口嗎?這也沒冤枉弘歷,弘歷也貪了錢,替他收錢的不就是高氏嘛,這事兒知道的都知道,都瞞上不瞞下。

    弘皙還在想:四叔這樣吃頓飯菜湯都不舍得倒的親爹,怎么就養出了弘歷這鋪張浪費的兒子。

    這真是奇也怪哉!

    至于弘歷為什么沒讓他阿瑪發現他的廬山真面目,弘皙覺得弘歷除了會裝,必然有人給他遮掩,只怕給他遮掩的人也不是好心,就等著這小子倒霉后數罪并罰呢。

    現在這數罪他要用上了,弘皙心里很得意,覺得自己搶先走了一步好棋。

    第740章 在成長

    晚上舒宜爾哈和十福晉走后,安康和她的師傅來了。

    女校都是女師傅,大家都尊稱一聲先生。作為額娘,月娥看到是女兒的先生來了趕緊接待,只是她沒想到先生是來家里告狀的!

    說告狀也不太準備,先生的意思是貴府的大格格霸道了些,今兒推了一個女同學,同學倒地上擦破了胳膊上的肉皮。

    先生處處沒提教養,但是處處暗戳戳的點了一下王府的教養,言語間委婉地表示安康平日太粗魯了,經常爬高上低沒女子該有模樣,今日沒和同學發生口角的前居然提著裙子跳過長廊的廊桿。先生自然不敢說勇憲親王不會養孩子,明顯是在點月娥不會養孩子。

    月娥笑著把人送走,等先生前腳出了門,她瞬間把臉拉下來,一把擰著安康的耳朵問:“平時怎么跟你說的?不可仗著力氣大就欺負同學。你今兒推同學干嗎?你說你平時在學堂是不是經常欺負人家?”

    她身邊的嬤嬤們趕緊拉著,跟月娥說:“福晉,您別生氣,那學堂里除了皇上家的大格格就數咱們家格格身份尊貴了,就算有幾個輩分高的也是屈指可數。滿學堂的女孩子見了格格都要自稱一聲奴才,她推了人家又怎么樣!”自家小主子尊貴,推就推了!

    月娥聽見就生氣:“她這么跳脫就是你們這一群人縱的,不教她點好的,現在都開始教給她以勢壓人了。”

    月娥戳著安康的腦門:“以勢壓人不能常常用,關鍵的時候用出來才有用,你天天在外面抖威風只顯得你這個人淺薄,沒一點城府,讓外邊的那群人摸清了你的脾氣之后拿捏你的時候多著呢。別覺得你是主子他們就不敢坑你,有些人有很多辦法能坑得你有苦說不出。”

    安康說:“今兒體會到了,這事絕不會這么算了,我明天再去收拾她。”

    月娥問:“怎么回事?原原本本跟額娘說一遍。”

    “我們屋子里就三十個人,大家一起讀書,出身各不相同,有人出身好,比如我,有人家里有幾個臭錢還長得好,不僅家境好長得好學習也好,比如今兒被我推到的寧楚克,先生們都喜歡她,她可會裝了。她平時就喜歡帶點小東西來學堂給大家分一分,干點惠而不費的事兒,還經常裝好人。我以前不太搭理她,但是全屋子人里面有二十多個都追著她喊姐姐,鬧著和她一起玩兒。

    今兒中午門口的婆婆托人給我帶話,說我哥哥給我送吃的,讓我去門口拿。當時我和我朋友在蹲坑,蹲坑就是……”

    “別說了,我知道。”

    安康接著說:“這事是人家隔著茅房的墻和我說的,喊得自然大聲。我當時在蹲坑,等我和我朋友收拾好后跑到門口看到了百歲哥哥和二十五舅爺剛要走,百歲哥哥問我怎么又跑來了,剛才有個叫寧楚克的姑娘替我拿走了。

    那不要臉的寧楚克還跟百歲哥哥說是我讓她去拿的,她趁著拿東西這一點時間不僅在百歲哥哥跟前自報家門,還和百歲哥哥他們相談甚歡,二十五舅爺還夸她溫柔知趣清純脫俗!”

    月娥瞬間明白了,這是想去勾搭小爺呢,不過這手段太粗糙了,而且那個叫寧楚克的丫頭也太急了。還是年紀小,年紀再大點就會滴水不漏,說不定真能讓她踩著安康這傻丫頭成事。

    安康氣地拍桌子:“這事還沒完!我跑回們教室,她不在,我問了別人才知道,原來百歲哥哥他們送來的飯菜不僅有我的還有嘉樂姐姐的,她跑去找嘉樂姐姐獻殷勤去了!

    我等著她回來算賬,誰知道人家臉皮厚,說什么‘看您忙,奴才想著閑著也是閑著,幫您去取回來。’

    我就問‘我讓你幫忙了嗎?’

    她就哭,她說她家小門小戶,不懂得王府宮里的規矩,讓我別和她計較,不會有下次了,還立即跪下磕頭,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一屋人替她說話,說她這人沒壞心的,讓我別生氣。

    我氣得把她扯起來和她講理,好多人上來拉,結果把她給推倒了,她胳膊肘跌倒在地上磨破皮。

    我后來也和先生說了,先生那老眼昏花的人居然說她這是在幫我!那意思是別人都幫我了我還無理取鬧,這些先生平時就偏心她,現在還偏幫著她,氣死我了。”

    月娥皺眉,這先生難道不知道安康是王府的大格格嗎?不說當和事佬,怎么還偏著另外一人?

    她就跟身邊的嬤嬤說:“出去打聽打聽先生,她要是個正直的人,我還要贊她一句有剛性,不過是蠢了點分不清對錯罷了。要是故意偏袒人家折騰我的閨女,看我怎么收拾她!”

    嬤嬤出去了。

    月娥想著安康也不小了,就和安康說:“你知道她為什么上趕著替你取東西嗎?”

    安康立即說:“知道啊!百歲哥哥要不是遇到舅爺這事兒就要議親了呢。他是康熙年間的人,現在都十五六歲了,早先舅爺說過他迎娶舅媽還不滿十五歲呢。那個寧克楚年紀比我百歲哥哥小了一點,今年的選秀最后因為我舅爺駕崩算是黃了,自然要明年補上,明年我大伯肯定下令重新選秀,寧楚克明年就能參加,她這是奔著百歲哥哥去的。”

    安康說到這里的時候咬牙說:“我還覺得先生邪門,這么一想,人家要是日后攀附上了貴人,壓根不用在乎我這個小小的王府格格!額娘,先生是不是覺得寧楚克奇貨可居啊?”

    月娥伸手指點了點安康的眉心:“沒大好處,人家為什么踩你呢?你不是說她還去了一趟嘉樂大格格跟前,這是兩條腿走路。這家人姓什么?”

    “富察,哦,不是沙濟富察氏也不是姨祖母家的寧古塔富察氏,以前聽她說過,她家祖上和金朝皇家聯姻,出過好幾位皇后呢!”

    “哦?”

    “她還說金朝元朝的時候她家漢姓是李。”和這種傳承久的家族一比,顯得愛新覺羅都是沒出身的泥腿子,畢竟愛新覺羅家往前追溯也頂多追到明朝那會,元朝的時候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嗷嗷待哺,后來發達了才給自己弄了個好聽的姓氏,人家都已經富貴好幾個朝代了!

    月娥冷哼一聲:“管他家以前姓什么,現在就是奴才,沒本事重振祖上榮光就該老實點,這種沒本事還顯擺注定了沒法光宗耀祖。”

    這時候外面進來一個侍女,這侍女是海棠院子里的,進來笑著跟月娥說:“主子說天都黑了,大格格怎么還沒回來?吩咐請您和大格格去吃飯。”

    月娥趕緊站起來:“走走走,趕緊過去,你小弟弟還在你祖母跟前,只怕這會已經鬧起來了。”

    月娥急匆匆地帶著安康過去,進門就看到百壽抱著一把寶劍跑來,這寶劍刀鞘上裝飾得很華麗,但是刀柄顯得舊了些,百壽抱著的時候看起來沉甸甸的。

    月娥看了趕緊拉著他:“這是哪兒來的?你抱著這玩意來這里干嗎?”

    百壽笑著說:“剛才瑪法想起一個老說法,說是小孩子一直不會走路,是因為有一根看不見的線系著他的兩條腿,在他跟前和兩腿之間的地上用刀砍幾下,小孩子就會走路,我祖母就讓拿她的佩劍來斬斷阻礙弟弟走路的線。”

    安康聽了興奮地說:“走啊,一起看。”

    月娥心想這是哪兒聽來的偏方,有用嗎?

    但還是跟著一起去了。

    弘陽把下擺掖在腰帶里,彎腰扶著小兒子,海棠和扎拉豐阿坐在小孩子左右,弘陽說:“不用著急,說不定過半年他就會走了。”

    海棠說:“左右閑著無事,不如試試。”

    這時候安康和百壽跑進來,百壽把懷里的劍遞給海棠:“祖母,給!”

    海棠接過來,對安康說:“好孩子,往后退一點。”

    她在燈光下“嗤”一下把寶劍抽出來,劍身如秋水,安康瞬間贊嘆出聲:“哇”!

    海棠把刀鞘遞給安康捧著,用手指關節敲了一下劍身,頓時聽到“嗡”的一聲。

    海棠想起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她感覺自己到了喜歡回憶往昔的時候了。

    海棠微笑著提著寶劍來到小孫子跟前,在小孩子的懵懂眼神中,用寶劍在他兩腿之間的地面上劃了一下,又在他面前的地面上劃了一下。

    扎拉豐阿說:“好了,斬斷了繩子我們家小阿哥也會走路了。”

    海棠把寶劍送回刀鞘,燈光下小孩子伸手對著海棠的寶劍虛空抓握。弘陽松開他,他邁著小腿搖搖晃晃走到海棠跟前,抱著海棠的腿去摸刀鞘。

    屋子里爆發出一陣歡笑,瑩瑩難以置信:“他還真的會走了?”

    最終小寶寶也沒能摸到寶劍,因為要吃飯了,他坐在弘陽的懷里美滋滋地吃了蛋羹,剛吃完就睡著了。

    弘陽夫妻帶著幾個孩子回去,但是安康不愿意走,她鬧著和瑩瑩住在一起,就留了下來。

    瑩瑩忙著給父母疊床鋪被,安康就委屈巴巴把今兒在學堂里面的事兒跟祖父母告狀。

    扎拉豐阿很氣憤,但是海棠卻沒有生氣。

    在扎拉豐阿氣憤地說:“這先生和這個同窗也忒不講道理了,這樣的手段對待一般人也就是欺負人家好性吃個啞巴虧,居然欺負到咱們家安康頭上。難道不知道王府隨便吩咐一句就能摁死他們嗎?”

    海棠跟他說:“你與其在這里生氣不如好好地教育孩子。”

    海棠跟安康說:“你們出去,家里都會告訴你們不許仗勢欺人,這也是告訴你們,咱們家的勢力不是人人都懼怕的,靠仗勢欺人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自古藐視皇權的人多了,自古就有奸臣想要把皇帝變成傀儡,可見人心隔肚皮,有人嘴上自稱奴才,心里從不覺得自己是奴才。所以你褪去了王府格格的身份在學堂里能混個什么模樣?沒了王府的幫助,你要拿你的那個同學怎么樣才能出自己心里的一口惡氣,讓周圍的人知道你不好惹?你怎么拋去身份在學校里一呼百應呢?動動腦子安康,你想做個大將軍必須有大將軍的本事,不是有大將軍的身份就夠了。權勢是能讓你痛快一時,不能讓你無敵一輩子。”

    海棠剛才喝了藥,此時藥勁上來開始變得昏昏沉沉,她的聲音也漸漸低下來,跟安康說:“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金銀會失去,下屬會背叛,只有你的本事跟著你一輩子不離不棄。”

    瑩瑩扶著海棠:“走吧,咱們去換了睡衣睡一會兒。”瑩瑩對安康說:“去院里面等姑姑吧,院里涼快。”

    安康出去坐在了臺階上,一只白貓喵喵著從黑暗里鉆出來,鉆進了安康的懷里,安康揉著白貓,想著明天去了自己也要裝一把,偽裝而已,誰不會啊!

    還有那位先生,都偏心成這樣了也不必做先生了,她壓根不配!

    次日安康同窗家的家長攜帶重禮來賠罪,月娥也沒讓人往里面通報,更沒見人,她經過一晚上時間已經把這人的底兒扒拉出來了。

    這家人有人做官有人經商,看著不起眼,但是家底相當豐厚,并且關系網也很廣,是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家。

    不顯山不露水卻交友廣泛,這就是低配版的沙濟富察氏。月娥直接讓人取了一支人參出去點名要送給寧楚克,讓他家拿人參給她做祛疤膏,又說小孩子打鬧不礙事,不必來請罪。

    月娥要是能這么大度才是邪門呢,轉頭讓人去九門提督狀告這家人經商和強買強賣侵占他人產業。

    當初進關的時候,多爾袞為了穩定社會,要求八旗不得與民爭利,大部分人都解讀成滿人不能經商,可是各處王府不僅有自己的商鋪,還有大富商作為代理人,說滿人不能經商遇到他們就顯得又是另外一層意思。

    “不得與民爭利”的規定在康熙年間就松動了,滿人貧富分化嚴重,除了正經的權貴,還有一群新興的富商。那個時候就有過議論掰扯,大家爭論過能不能經商,因為八旗有鐵桿莊稼,加上國力蒸蒸日上,八旗有天然優勢能從水軍的崛起和進出口商務中撈取足夠的紅利,所以能不能經商這件事就沒人提了。哪怕是普通旗人家里,只要家里出一個入伍的人,拿到的銀子就能讓全家舒舒服服地過日子,滿人也就不再執著于能不能經商了。

    一開始做生意的這些滿人還知道隱于幕后,發現環境沒有那么嚴苛,也沒有人再提這條規定的時候慢慢走到臺前。

    這規定往常不算什么,有人告官了就要拿來用一下。特別是佟氏這種出身的貴女,她出嫁的時候陪房十幾家,人口超過二百多人,她有自己的人手,想給一個家族找晦氣很簡單。加上這事兒弘陽也知道了,兩口子哪怕孩子多,每個孩子都不是白撿來的,更不可能善罷干休。

    經過弘陽允許,月娥能調動弘陽的人手更是覺得如虎添翼,所以月娥面上讓人跟這家人說小孩子鬧著玩兒呢,沒事兒別當真,背地里就是要整的這家人傷筋動骨。月娥也不想讓那女先生好過,已經查明了,這女先生暗地里每個月收寧楚克家的銀子,對外說把寧楚克收為親傳弟子,在很多場合都偏袒寧楚克,處處都表現得極其親密。

    月娥想著:既然你們是一條藤上的,也別怪我不客氣了。

    她就花了大把的精力去關注這件事,剩下的精力放在了家里,每日陪著海棠和瑩瑩,再照顧著剛會走路到處亂鉆的小兒子,不知不覺到了雍正的五七。

    這一日圓明園里面祭祀雍正,住在十四阿哥家的烏雅氏提前回去,海棠領著弘陽和瑩瑩一早就去,白天聽和尚們念了一天的經文,到了晚上還有很重要的一步。

    晚上在雍正的寢宮擺上一桌飯菜,再把換洗衣服準備好。弘暉踩著梯子爬到房頂揭了三塊瓦片,下面一群人喊“皇阿瑪回來吧”。

    這次儀式結束后,再祭祀就是百天和周年,葬禮在“五七”后也徹底結束了。

    去參加了一次五七,海棠的病情又開始反復起來,開始反復發燒,嗓子難受,太醫調整了藥方,海棠就開始了深居簡出認真養病的日子。

    瑩瑩本來打算在過完五七后離開,但是看海棠這個樣子又不打算走,反而惹得海棠生氣!

    海棠就說她:“我的身體過幾日就好了,你還有一堆事兒呢,處在你這個位置上,就應該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也就是你是我的女兒,換成別人哪里會有這么長的假期。”

    瑩瑩沒法子,只能去和祖母以及幾位舅舅告別,擇定日子坐車離開。

    弘陽和月娥就抱著小兒子送她走,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弘歷。

    車站在城外南郊,弘陽是送妹妹出門,這是個正當理由,他就好奇弘歷跑城南干什么。

    弘陽上了弘歷的車,問道:“今兒怎么來這邊了?”

    弘歷眼角發紅,嘆氣說:“弟弟的側福晉看著不行了,弟弟來給她找個好地方。”

    “呦,怎么不行了,沒聽說有什么病癥啊?”

    “唉,是血山崩,回天乏術,沒法子。”說著嗚嗚嗚哭起來,看的出來他很難受,是真心為高氏的離開傷心。

    弘陽勸他:“別難受了,這是沒法子的事兒。”

    弘歷家的園子里,富察氏陪坐在一邊,和高家的女眷們一起哭。短短幾天病榻上的高氏已經快沒人行了,可謂是形銷骨立,似乎是一張皮貼在骷髏上,且這皮膚發黃發灰,看膚色都帶著幾分不祥。

    富察氏自始至終都是個賢惠人,嘴里哭著說:“妹妹這是受大罪了,她這么好的一個人,不該受這個罪啊。”

    高家的人也是這樣想的,要是突然沒了,也不受罪,這種躺著攔不住生機流逝、把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生生折騰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這不是受罪是什么?

    富察氏在想:高氏啊高氏,你這會是否在回憶平生,是否在后悔往日的飛揚跋扈呢?

    怕是不會吧,甚是會覺得人生短暫當初怎么就沒拼命享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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