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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1章 靜與儉

    弘歷回來的時候高家人還沒走,弘歷只能溫言安慰人家。

    高家的人也不是不識抬舉,貝勒府的嫡福晉都陪著坐半天了,自家的女兒平時什么德行他們也清楚,雖然高斌仗著高氏攀上了弘歷從內務府跳出來進入了河道衙門成為一方大員,然而和富察家比那真是螢火之比皓月,更重要的是高氏沒孩子,他們高家連說話的底氣都沒有。見到了弘歷滿口都是謝弘歷夫妻對高氏的照顧,又說是高氏沒福氣繼承侍奉貝勒爺和福晉。又把富察氏夸了一番,說她對高氏非常愛護,盡心盡力等語。

    看高家人這么識趣,弘歷心里稍微好受些,讓人把高家人送走了。

    等富察氏也走了,高氏用盡僅剩的力氣拉著弘歷告狀:“爺,我的身體我知道,絕不會這么快就垮下來,外面有人血崩前后幾個月都還撐著,是能治得好的,我怎么半個月就不行了?是福晉要害我。”

    弘歷不信,因為他認為福晉對高氏的事兒插不上手,再或者說富察氏無法插手他自己的任何事情。無論從哪一方面講,都沒有證據證明這是福晉做的。加上弘歷有種自信,他覺得家里的女人都盡在掌握,每個人都愛慕他,不會如外面說的那樣拈酸吃醋,福晉更是個很賢惠的女人,絕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弘歷對高氏說:“你誤會福晉了,太醫都說你這是往日保養不好才導致有這一場劫難,你放心養病,早晚會好起來的。”

    高氏預感到自己不行了,她拉著弘歷說:“爺,你要信我啊,真的是福晉要害我!”

    弘歷哄著她:“好好好,爺信你,爺這就派人去查,你有什么線索嗎?爺按圖索驥,這樣快點。”

    “我沒有,但是肯定是她在害我,除了她沒人有本事對我下毒。”

    弘歷不信,嘴上哄著她,等出了門轉眼忘了。

    到了晚上,外面云板上連著敲了四下,正帶著一兒一女吃飯的富察氏聽了皺眉問:“剛才敲了幾下?”

    她的侍女回答:“四下。”

    富察氏說:“神二鬼四,看來是高妹妹沒了。”放下筷子低下頭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高妹妹可憐啊,年紀輕輕就沒了,唉!”

    說完跟兩個孩子說:“今兒吃飯的時候額娘給你們講一句諸葛孔明在《誡子書》里面說的,‘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往后每天吃飯的時候額娘給你們講解一句古文再或者詢問你們今日都學了什么。今兒講的你們要記住,額娘這就給你們解釋意思……”

    她說這話是對高氏這一輩子失敗的總結,在富察氏看來“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高氏都沒做到。

    就拿修身來說,她在宮里做個宮女卻和小主人勾搭上,小主人也確實不是個好東西,貌美的宮女不止她一個,為什么書房前前后后侍奉了那么多宮女就她留下來呢?男女一對臭味相投,一個圖色一個圖權,這不就在一起了。在一起也就罷了,就該養德,可惜高氏不知道低調謙和是什么?既不修身又不養德,她不亡誰亡?

    面對著兩個孩子乖乖點頭,富察氏摸著他們的小腦袋說:“你們先吃飯,額娘去一趟高側福晉那里,待會如果回來得晚了你們就跟著乳母先睡。”

    說完看看衣服,現在本就在國喪內,穿得本來就素,也不用換衣服,帶著人去了。

    弘歷正趴在高氏身邊哭,富察氏只能勸,把弘歷勸著離開后,富察氏負責看著人給高氏裝殮。

    她站在一邊看著高氏的人給她換擦身換衣服,自己一邊擦著眼淚,心里想著:你可算走了,記得下輩子做人謙遜點,有本事的人多著呢,十步里面必然遇到一個,不獨獨是你一個人有本事。

    富察氏做事無懈可擊,做戲真的做完了全套,高氏的葬禮她把握的尺度極好,不過分熱情也從不推卸責任,完整地參與了整個葬禮,無論人前人后都是涕淚連連。高氏的遺物弘歷帶走了一部分,剩下的金銀珠玉沒看在眼里,請示過弘歷后讓高家人拿走當個念想,凡是知道這件事的人誰都會稱贊她一句為人賢惠大度。

    富察氏除了心腹之患,又在七月下旬二十阿哥過壽那一日出門去給二十阿哥送壽禮。在國喪期間,大家也沒吃席,就是把東西送去坐著說會話就走。二十阿哥盡管年輕也是叔叔輩兒的,富察氏帶著孩子跟著弘歷去了,被人問起來才唉聲嘆氣地把高氏的事兒說了。她聰明的地方就在于從不說高氏一句不是,所有的情緒都在傳遞:可惜了,年紀輕輕地沒了,我甚是心疼她。

    她這么講沒人覺得這是裝模作樣,大家都說這人好性,好相處,人又厚道。

    海棠也被弘陽送來坐了一會兒,她和六阿哥九阿哥坐在一起說話,大家免不了聊到和二十阿哥同一天生日的老七阿哥,這位老哥哥也去世好幾年了。

    大家聚在假山上的亭子里說話,小輩都在亭子下面的樹蔭里喝茶聊天。九阿哥一算,現在年紀最大的居然是老六阿哥,自己排在第二了。

    他就嘆氣:“大哥二哥二哥四哥五哥七哥八哥都沒了,六哥,現在該你拿事兒了。咱們兄弟姐妹再有事兒,你說了算。”

    六阿哥的臉色頓時垮下來:“唉,我一輩子沒拿過事兒,還是算了,你們商量好了來跟我說就行。”他覺得似乎下個去侍奉祖宗的名額就要落到自己頭上了,有點發愁。

    九阿哥說:“你別謙虛了,就你做主了,畢竟長幼有序嘛。”

    他這話說完大家都看著他,心想這話從你嘴里說出來怎么有點違和呢?

    十四問:“九哥,你什么時候講究過長幼有序?”就是對著當皇帝的雍正他都能叫出老四來,可見對哥哥們也沒那么尊敬。

    在九阿哥要嚷嚷的時候,十一阿哥說:“長幼有序本就是該遵守的,九哥,這會不是該說長幼有序的時候,該說的是你減肥的事兒,你都多少斤了!”

    九阿哥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嘆口氣說:“唉,我也努力了,就是減不下去啊!”

    十一阿哥很擔心他把自己胖死。

    九阿哥拍了幾下自己的胖肚皮后就說:“其實胖著也沒事兒,哥哥平時又沒病沒災的,胖不是病,瘦字才頂了一個病字框。”他說到這里看著坐著不說話的海棠,大家隨著他的眼光看去。

    九阿哥就說:“胖丫頭,你就該再吃得胖點才是。等明年出孝了,你使勁吃肉,羊肉好吃,多吃點。”

    海棠笑著點頭。

    這時候二十阿哥家的太監排著一隊來給他們換茶,弘皙從打頭的太監手里接著托盤,來給叔叔們上茶,他給老六阿哥和九阿哥十阿哥放下杯子后來到了海棠身邊,問道:“姑媽身體不太好,今年還去木蘭嗎?”

    海棠搖頭:“今年不去了,我這樣子難以遠行,還是看家吧。今年乃是皇上以至尊身份第一次去,他說你們兄弟都是要去的,你回去提前準備。”

    九阿哥感慨一聲:“咱們老了啊!好多年沒去過木蘭了,現在想去都去不了了。”

    十四忍不住拆臺:“康熙朝的時候你就已經胖得爬不上馬了,老爺子說過幾次不可廢了騎射,哪一次不是在點你!”

    九阿哥大怒:“十四,你是不是想和哥哥翻臉?”

    二十阿哥立即出來當和事佬:“別吵架別吵架,兩位哥哥給弟弟個面子,今兒是弟弟做壽,咱們和和氣氣說會話。”

    老六阿哥對著十四說:“起來給你九哥道歉!”

    十四才不起來呢。

    海棠坐直了:“十四,給九哥端杯茶。”

    親哥哥親姐姐都盯著,十四只能起來從最后一個太監的托盤里端了杯茶放在九阿哥身邊的小幾上,這算是端茶道歉了。

    九阿哥得意地哼了一聲,那表情很欠揍。

    十一阿哥忍不住說:“九哥,喝茶吧。”十四要是犯渾你還不夠他一頓捶呢,見好就收吧。

    十四很生氣,在兄弟里丟人也就算了,這邊還有個弘皙。

    弘皙看到十四看過來,立即跟幾位叔叔說:“那邊幾個兄弟對侄兒招手,侄兒先退下了。”

    他急匆匆從亭子里出去,遇到二十五阿哥上來,趕緊停下請安。

    二十五阿哥十二二歲,是個半大孩子,高興地跑來給哥哥祝壽,笑著讓侄兒離開后高興地進了亭子:“二十哥,弟弟祝你壽比南山。”

    老六阿哥問:“你這會兒不是該讀書嗎?怎么跑這兒來了?你是不是逃課了?”

    二十五阿哥聽了瞬間把臉皺成包子。一群年紀大的哥哥開始討伐這種逃課行為,年紀小的幾個縮著脖子不敢說話。最后還是十七阿哥說:“罷了罷了,讓他坐會,等會我領著他送尚書房去,再敲打那些師傅,怎么能放任阿哥爺逃課。”

    這時候十七阿哥家的人喜洋洋跑進來,跟十七阿哥報喜:“主子,大喜啊,福晉有喜了,太醫說二個多月了,這下確定了。”

    “真的!”盡管有心理準備十七阿哥歡喜的一蹦二尺高,連個招呼都沒打,撒丫子跑了。

    二十五阿哥瞬間一臉笑容,是不是沒人送自己回去了?今天是不是可以多玩兒一會?他心里的小人叉腰大笑,哈哈哈哈!

    大家一算,二個多月,這孩子是老四駕崩前都懷上了。中間還有喪事,哭喪是門力氣活兒,十七福晉也是跟著參與了全程,這就該好好休息啊!

    大部分都覺得十七兩口子這是守得云開見月明,十七福晉雖然年紀大了些,快二十了,但是仔細點也是能平安把孩子生下來的,都為十七兩口子高興,畢竟這兩口子光是求子都求了十幾年,那是各種法子都用過了,這真是苦盡甘來。

    唯獨十二阿哥又羨慕又酸,他除了一個嫁到蒙古的女兒,家里現在沒一個孩子啊!除了幾個年紀小的,似乎兄弟里面就自己沒兒子!

    他快急死了!

    第742章 皆改變

    海棠下午從二十阿哥家回來,在大門口遇到了安康。

    郎惠園第一層大門里面住的是侍衛,汽車進入大門后往里走,越過幾排侍衛們住的班房才是真正的大門。安康就和這群侍衛們玩兒在了一起,里面有幾個年紀大的侍衛頭領給她講戰場上的殺招,還騎在馬上給她演示。

    海棠就讓司機先把車開進去,她下車和安康一起看。有海棠在,這群人就顯出幾分小心翼翼。海棠笑著說:“無妨,你們耍你們的,戰場上的招式只要快狠準就行了,沒那么多花活兒,保命殺敵為上,又不是路邊賣藝的,只要是能保命的就是好招,就該大大方方展示。”

    海棠帶著安康和這些侍衛們待了一下午,走的時候跟他們說:“今兒你們都表現得不錯,等秋收之后世子要隨著皇上去木蘭,你們這一班的侍衛也跟著一起去吧。”

    侍衛和屬官們跟著海棠出門是有賞錢的,聽了紛紛來謝海棠,海棠就拉著安康回了園子里。

    路上海棠問:“怎么想起看他們在馬上耍槍?”

    “沒事兒可做。”

    “功課寫完了?今兒不給你瑪法調顏料了?”

    “功課寫完了,今兒瑪法不在家,今兒董鄂家的人來請他,說是他的一個兄弟不好了。”

    “不好了?”

    “嗯,聽著那意思是不行了,瑪法唬了一條,說是他那兄弟還年輕呢,怎么就不好了,撂下刷子就跑了。”

    天快黑的時候扎拉豐阿回來,海棠問:“你那小兄弟怎么樣了?”

    “有驚無險,五弟因為吃了放壞的飯食中毒了,好在請了個靠譜的大夫,及時給他催吐,現在算是撿回一條命。把我們幾個年紀大的都給驚著了,當時看著真的快不行了。”

    海棠就說:“能大難不死就是有大福氣,明天讓弘陽去探望他。”

    扎拉豐阿點頭,看著安康在院子里把白貓頂在頭上逗她小弟弟,扎拉豐阿就小聲說:“今兒奴才回來的時候遇到了納殷地方的一家富察氏,攔著奴才要認罪,奴才就覺得莫名其妙,跟他說沒有的事兒,咱們家連他家是誰都不知道,都沒什么聯系,何罪之有啊!打發他之后奴才想了想,他家的姑娘不就是被安康推倒的那個?”

    海棠說:“是嗎?回頭這事兒問問你兒子。”

    扎拉豐阿晚上就問了弘陽,弘陽把這事兒給忘了,一時想不起來,迷惘地問:“誰啊?兒子不認識這件家人啊!和安康推搡了幾下?這兒子更不清楚了,那丫頭沒少淘氣,回頭您問安康。”

    弘陽忙得腳不沾地,他是真沒想起來,每天早上早早出去晚上天黑以后才能回來,正所謂兩頭看星星,忙得腳后跟打后腦勺。他聽到一個富察氏,再聽到一個安康和人家孩子推搡,以為是前些日子在園子里哭靈的時候安康又惹事了,想著事情都過去那么久了,這事兒早該翻篇了,他也沒力氣再去訓斥安康,想著這事兒就這么過去吧,只要自家孩子不吃虧就夠了。

    等吃飯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來,哦,是那個富察氏啊!罷了,這事兒讓孩子她額娘操心去吧。

    弘陽吃著飯和海棠說起了最近朝廷里面的一件大事。

    弘暉要修一條通往關外的鐵路。這瞬間一石激起千層浪,反對的有,贊成的也有。為了這件事一群官老爺們在圓明園里面差點兒打起來。

    弘陽一邊吃飯一邊說:“贊成的人,大家理由都一樣,不贊成的人,理由就五花八門了。因為這條路要通往盛京,再向北去往吉林和黑龍江,有人說鐵路壞風水,反對修建。”

    扎拉豐阿說:“這真是無稽之談,這理由早十幾年前都有人說過,很多鐵路不是該修還是修嗎?”

    弘陽就說:“以前朝廷里面反對聲音小,現在大家說壞風水壞的是皇家的風水,因為盛京三陵就在盛京邊上,火車從盛京路過那動靜肯定大,所以一群老頭說皇上是不肖子孫,讓祖宗不得安寧。”

    安康急忙問:“后來呢?大伯有沒有把他們拉出去打板子?”

    月娥瞪了安康一眼,怎么哪兒都有你,說什么話你怎么都要問一問?

    但是安康沒收到信號,這會正興奮地看著弘陽,全然把朝廷爭端當熱鬧看了。

    弘陽沒說話,百壽說了:“沒有,不過大伯把他一擼到底,這人被侍衛抬出去的時候還在大聲罵大伯是昏君呢,說什么‘不聽忠言’,還說什么‘祖宗百年基業毀于昏君之手’。”

    安康驚訝地問:“你怎么知道的?”

    “我們拿師傅布置的功課去找大伯的時候看到的,抬出去好多人呢。”

    安康羨慕壞了:“我也想去尚書房讀書。”

    月娥剛想說話,海棠說:“想去就去,想去讀書可以,但是不能去鬧著玩兒,讀要讀個樣子出來。”

    “真的?祖母你真的讓我去啊?”

    海棠點頭:“過幾日我病好了給你辦這事兒。”

    “祖母,你太好了。”

    她對著魚肚子夾起一大塊魚肉,夾完之后覺得太少,把魚翻了個面兒,把另外一面兒魚肚子上的嫩肉也夾了下來,用碟子裝著送到海棠面前:“祖母,吃魚!”

    月娥總算逮著機會了:“你這丫頭,整天都癲癲沒個女孩子樣子,你把魚肉都夾了讓大家吃什么?”

    弘陽在桌子下面對著她踩了一下,月娥立即閉嘴。

    海棠說:“無妨。”對安康說:“分一塊給你瑪法,你瑪法平時也很疼你。”

    安康拿著扎拉豐阿的筷子夾了魚肉放到扎拉豐阿面前的碟子里。

    扎拉豐阿說:“好了好了,瑪法吃小塊的,給你祖母吃大塊的。”

    一頓飯吃完,一身疲憊的弘陽帶著幾個孩子回去先睡覺,等月娥侍奉完婆婆坐車檢查了各處門禁回來,他撐著疲憊困乏和月娥說:“你今兒就顯得不聰明了,安康是咱們兩個的頭生子,咱們家嫡出的大格格,我問你,孩子是將來做個郡主好還是手握大權的封疆大吏好?”

    “自然是手握大權好。”月娥這種富貴鄉里面長大的人自然知道富貴的根本是什么。

    “所以啊!讓她去上書房讀書就是一條好路子。你也別覺得她去上書房讀書扎眼兒,到時候皇上必然要把嘉樂給弄回去。”

    月娥低頭一想,要是嘉樂也去讀書安康也真的不打眼了。

    “皇上會答應吧?”

    “皇上也是只有一個女兒,自然愛若珍寶。放心吧,能把安康塞進去。”弘陽嘶嘶吸氣,艱難地從榻上翻身起來,他這幾天坐的時間久了,腰腹很酸疼。

    月娥趕緊扶著他,弘陽說:“今兒不洗腳了,洗洗臉就睡了。”

    月娥剛想發飆,就聽弘陽說:“你知道這么多年來為什么有‘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說法嗎?”

    “那是因為讀書人清貴。”

    “你這只說到了表面,因為科舉是只遴選人才,通過了科舉只能說這個人聰明。翰林院才是培養治國人才的地方,通過翰林院的考核才能說這個人有一點治國治民的基礎,有造化的人就在翰林院學習不斷提高自己的本事,最后才會入閣拜相。

    先不論八股取士現在還能不能延續下去,就說翰林院,絕不是外面看著的一般衙門,這是核心中的核心。讀書人以入翰林院為榮,那么宗室就以入尚書房為榮,除了皇子們和一些受寵的近親,各個府邸只有嫡出的長子才能進入,這里面的分量你想想就知道有多重了。所以這幾天你有空琢磨一下安康去尚書房的事兒。”

    月娥問:“我琢磨什么?孩子自小進出皇城,規矩什么都懂得,和上書房里面那些阿哥們都是兄妹,自小一塊兒長大的。”

    弘陽自己脫了鞋躺在了床上,月娥看了看他的鞋子,決定先忍他一晚上。

    弘陽說:“你往日都很聰明,今天反而笨了。給她準備車和隨從,要給閨女把面子撐起來,萬不可讓她和百壽用一輛車用一套人馬,跟著他進宮的這些人一定要機靈。”

    弘陽用胳膊撐起半邊身子對著月娥強調:“你要把他當成個小爺,甚至是世子看待,所以她不是百壽的附庸,不能讓她和百壽湊合。”

    月娥張了張嘴想說話,到最后還是閉上了。

    弘陽打了個哈欠:“樹大分枝的道理你要懂。額娘已經歷經三朝,威望日隆,她要是孩子多,每個孩子分一點兒權力繼承下去倒也罷了。可偏偏他只有兩個孩子,王府這邊最終落到咱們身上,我又沒有額娘那樣的戰功撐著,腰桿子不夠硬,扛不起這么多,所以這時候咱們這幾個孩子都要替我分擔一點。”

    弘陽看著月娥問:“你是愿意分給安康還是愿意分給永璀永璨?”

    月娥瞬間笑容滿面,從床邊柜子上撿起一把團扇給弘陽扇風:“看爺說的,主要因為安康是咱們頭一個孩子,你我都稀罕她。我給爺扇風,您睡吧,您睡著了我再睡。”

    弘陽打個哈欠就睡了。

    過了兩天海棠病好了進園子,這次再去御書房就看到是弘暉坐在大書案后面了。

    龍椅上面懸掛著雍正親筆“勤政親賢”,所以這御書房也叫勤政殿,并且在建筑外檐掛著“勤政殿”的匾額,也是雍正親書。

    這里的裝飾沒換,除了坐著的人不同,其他的如幾個月前一樣。就因為什么都沒換只換了人,海棠難免心潮起伏。

    弘暉從隔壁書架上抽了一本折子,挨著海棠坐下來。

    “姑媽,看著您還是很憔悴,怎么不多休息幾日?”

    “太醫勸我出來走走,有時候養病的時間長了容易把人養得更差。前幾日聽你兄弟說你們張羅著往關外修路呢?”

    “嗯。”弘暉把折子合上,嘆口氣說:“昔日汗瑪法在的時候,總想著關外是退路,不許任何人染指,而且人為阻斷了關內關外來往,以前倒是沒什么,只是現在中原,包括南方還有西北這些地方都賺了錢,有了油水,偏偏咱們龍興之地越發困苦,這可不行啊!沒道理讓龍興之地的百姓吃糠咽菜,咱們在外面吃肉喝酒。”

    海棠點頭,弘暉說得有道理。

    弘暉就笑著說:“所以啊,還需要您老人家再次出手點石成金,給關外指一條明路出來。”

    海棠說:“那也要等到路修好了。要想富,先修路。”

    “嗯,這事兒好辦,月底就派人出去勘察,最快年底就能出圖,不過關外和中原不一樣,那邊冷起來可能對火車和軌道有影響,所以侄兒讓他們各處看好了再確定圖紙,光是圖紙大概就要一兩年,建造起來大概需要四五年。”

    海棠就說:“遲一點沒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要開始干早晚就能干成事兒。”

    弘暉接著說:“對了,除了這件事,還有一件大事最近要辦。已經在籌劃中了,等木蘭回來就開始執行。這件事就是廢除奴籍。這次廢除奴隸除了藏地,連同滿蒙在內一起廢除,這不是做面子,是要把奴籍徹底抹去。”

    海棠點頭:“要是有人反對怎么辦?”

    弘暉微笑起來,反正這書房沒人,他低聲跟海棠說:“弘皙想造反,誰反對誰去陪著弘皙吧!”把反對的人全殺了,不就沒人反對了嗎?

    這就是他不著急弄死弘皙的原因,弘皙造反的事兒必須讓全國百姓知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而且還因為要利用弘皙造反這件事,所以弘暉在提前準備各種計劃,越是難辦的越是要趁著找個時候提出來。沒一把刀在頭上懸著,無論是宗親還是官員,都會極力反對。

    既然他都有計劃,海棠自然不反對。

    海棠把這些說完,就說到了讓安康跟著去尚書房讀書的事兒。

    “你也知道這孩子一貫大大咧咧,所以這事兒鬧得不好收場,我聽說那個叫寧……”

    海棠停頓了一下,弘暉補上:“寧楚克”。

    “對,這個叫寧楚克的女孩后來申請搬到別的教室去,那個女先生也被辭退了,我就覺得這對安康不太好,本來跟一群小女孩玩得都挺不錯,小孩子玩耍的時候免不了要生氣,以前是生過氣又和好了,現在大家和她玩心里要犯嘀咕,畢竟各家的大人會三令五申要求她們對貴人敬而遠之,所以我想著不如挪到尚書房再讀幾年,年紀大了也就不讀了,這幾年有個地方收留她才是要緊的。”

    弘暉聽了立即順著她的話說:“姑媽這話有道理,嘉樂年紀也不小了,這丫頭都十五六了,放在外面說不定這年紀都當娘了,可她傻乎乎的。既然安康要湊合幾年,讓嘉樂也回來湊合吧!”

    說完這事兒弘暉又說:“既然咱們今天說到這些女孩子的年齡,侄兒想跟您商量一件事兒,就是改一改選秀制度。從十三歲開始選太早了,不如從十五歲以上開始選。而且這些年來咱們人口日漸增多,再去宮里選也太擁擠了,需要換個地方。再有就是一些養女就不必參與選秀了。”

    弘暉早有準備,起來換了一本折子給海棠看。海棠翻了翻,這還真是選秀,因為這還分成了海選,初選,晉級選幾步。除了革除養女參選的資格,同時對宗室女所生的女孩給予婚嫁自由,不用參與選秀。

    海棠的指甲敲著最后一行,跟弘暉說:“依著我的意思,這一條你好好問問你姐妹們同意不同意。”選秀在海棠看來是一種陋習,是物化女性,是不能掌握婚戀自由。

    但是對于名利場里的人來說,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權力。甚至弘暉的額娘那拉氏,她額娘就是宗室女。換句話說宗室女所生的女兒有一部分回流到宗室了。允許自由婚嫁對于她們來說是剝奪了她們的權力。

    在思想沒開放的時候,給予的幫助在他們看來反而是災難。

    弘暉想了想說:“讓她們還宮妃家眷們一起額外入冊吧。”

    這意思是可以選,但是另外造冊,名義上還是照顧她們不用和普通的秀女擠著,屬于享受了特權。

    他們還有別的事情商量,關于海棠很上心的教育問題兩人又討論了半天,最終在吃午飯的時候暫停了下來。

    看到午飯,海棠忍不住多看了弘暉幾眼,因為午飯是鹽水煮花生、毛豆、蠶豆。

    弘暉一邊吃一邊說:“要是皇阿瑪還在,看侄兒把這沒成熟的莊稼先煮了吃肯定氣得想抽人,覺得侄兒就是個敗家子。那時候侄兒就想著不知道園子里的嫩毛豆煮了是什么味道,現在終于吃上了。唉,就是代價太大了。”親爹沒了吃上來,想來很悲傷。

    海棠沉默著沒說話。

    弘暉說:“這園子里的莊稼也就罷了,是我們哥兒幾個種的,他老人家就盯了一會兒。先農壇里面的玉米才是他種的,回頭收了磨成面,孝敬給祖母一些,侄兒就和這些親近人家分一分,這也是他老人家留下的為數不多的念想了。”

    海棠點點頭,在弘暉說這話的時候她已經想好了,這些玉米面,一點都不浪費,要一口一口吃完,吃完才是對摳門節省的四哥最大的敬意。

    第743章 準備中

    很快到了八月,八月之后就是立秋,這幾□□廷里面在爭吵的大事就是弘暉頒布了一部《內務府支取法度》的法典,對內務府從上到下做了限制。

    這部法典一出來在內務府和包衣人家瞬間引起巨震。因為這太詳細了,整整七十多萬字,凡是和銀子沾邊的都有規定,對所有物資使用管理和報損有了規范流程,對內務府當差的人和宮女太監每個月的俸祿銀子做了詳細規定,對沒領差事也沒有生活能力的人也另有照顧,而且這部法典還規定了病退,年老致退等該有的待遇死亡后的燒埋銀子分檔。同時規定,如果不是不能干活,如果在內務府沒差事,可以去外面找其他活兒干,甚至可以申請出旗為民。

    不少底層的包衣人家紛紛說新主子爺心善,但是對于喜歡多吃多拿的包衣世家來說這就是斷了他們弄錢的路子,采購起來除了麻煩,就是有衙門每年抽簽查內務府的賬,凡是有不合理的采購和支出皆視為貪墨。如果沒查出,被下一年監察的衙門查了,上一年的衙門連帶要被問詢。

    具體哪些衙門參與抽簽大家也不知道,這是皇帝欽點,所以內務府里面人心惶惶,有些人已經開始做假賬了。

    至于往年常常和戶部爭執該誰出大頭這事兒也顧不得了。他們顧不得,弘暉還是在這部法典里面給出了明確的劃分。日后帝后的婚禮葬禮以及被追封皇太子的皇子葬禮由國庫承擔,與葬禮相關的修陵相關的花費也是由國庫承擔,除此之外,帝后過壽、出巡、皇室的日常花費等一切由內務府開支。

    除了開支,還有賞賜等物品也有詳細規范,如果是出于朝政,比如對有功將士們的賞賜從國庫調撥,如果是皇帝對后妃和兒女私下的賞賜,該是內務府一力承擔。同樣規定對皇子皇女的婚嫁安排也該是內務府承擔,而不能動用國庫。

    對國禮的收發、外邦的貢品等,規定屬于國庫,內務府不得染指。

    有些大臣們認為合理,有些大臣們認為不合理。這里面反對聲音最大的就是幾位內務府主管,覺得新皇就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以前大家都是直接用國庫的,什么國庫私庫,都是一家人!

    本想著世宗憲皇帝已經夠出格了,沒想到這位直接斷了內務府插手國庫的路子,這怎么行?

    在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時候,弘暉帶人開始收莊稼了。

    臨近八月十五中秋節,大戶人家和那些不事生產的人籌謀著晚上賞月,但是對于百姓們來講八月是收獲的季節,一些北方地方一年兩次收獲,這是最后一次了。

    中秋前后開始收花生玉米大豆,西郊園林里面弘暉帶著大臣們去了先農壇,讓大臣們看著,他自己一個人一上午砍掉了一畝三分地的玉米,還自己一個人背著筐把所有的玉米棒子掰下來。單從他干活來說,真的是健康有活力,精力旺盛。

    隨后弘暉呼朋引伴,把弘陽弘杲和十三阿哥家的孩子,各位叔叔伯伯家的世子都叫來,幾個弟弟也沒放過,又請了幾個小叔叔,一起把兩處園子里的莊稼收了。

    這些人無疑是日后他要用的人,換句話說這些人只要不作死就是能觸及中樞的人,哪怕連弘晝這種想盡辦法偷懶的都沒找理由,自帶工具來干活了。

    除了這些人,還有百歲他們一群小孩子,連安康都跟著一起來。安康穿著一身短打,梳著丸子頭,用一條舊絲巾把頭臉脖子包起來。

    弘曉問:“你這是什么打扮?”

    安康得意地說:“這是我特意請教過種過地的人才有的打扮,衣服要穿短的,方便干活,臉和露出的皮膚要包著,因為玉米葉子能劃破皮膚,劃破皮膚不重要,重要的是出汗之后汗水從傷口上流過去,又癢又疼,特別難受。”

    “這么說你有備而來啊!”

    “是啊,這舊絲巾還是特意找我姑姑不用的,這樣用完不浪費,我估摸著一次用不壞可以多用幾次。”

    開始干活,安康這群半大孩子去玉米地里掰玉米,在玉米林子里走一圈出來渾身血印子。安康背著筐把分給自己的幾隴地給掰完,又把外面的玉米皮給剝了。中午一起吃飯,弘暉就夸安康:“還是咱們家安康認真,這一路掰過去沒留玉米,各處干干凈凈。看看你們其他人的,丟三落四,讓我們一邊砍一邊掰,要是咱家不坐江山在田里種地,就你們這樣的早餓死了。”

    這夸獎可把安康給得意壞了。

    晚上走的時候,弘暉還獎勵給了安康一筐新挖出來的花生,讓安康帶回去煮鹽水花生。

    海棠看安康姐弟兩個跟兩個泥猴子一樣背著筐回來了,笑著問:“帶什么回來了?”

    百壽笑著說:“大伯最愛的下酒菜。”

    安康說:“花生啦!祖母,煮嗎?”

    “煮點吧,飯菜也不可吃得太精細了,這種未經大廚的手烹飪過的東西,另有一番美味。”

    安康的背簍太監提了兩下沒提動,安康提起來讓他抱著,就吩咐說:“你們送到廚房去,跟廚房的人說放點鹽煮一煮就行,別加什么香料。要是不囑咐肯定要放八角桂皮。”

    太監應了一聲抱著筐出門去了。

    弘陽洗漱完來和海棠說話:“我們八月二十四就走,今年您過壽兒子沒法侍奉您了。”

    海棠說:“不用管我,我和你阿瑪在家折騰點長壽面吃就行。”

    海棠問:“安康和百壽去嗎?”

    弘陽說:“不去。”

    海棠小聲說:“帶去見見世面吧。”

    弘陽沒有立即答應,而是露出為難的神色。

    安康興奮地說:“阿瑪,帶我去吧,我都沒有去過。”

    百壽也想去,他遲疑地說:“百歲哥哥就沒去,咱們怕是也去不了。”

    書上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弘暉不舍得把自己的嫡長子也帶到木蘭去,萬一事情不順利,還能讓海棠扶著百歲在京中登基。畢竟這種斗爭是你死我活,雙方各有精妙的設計,把繼承人留在京城反而是一件好事。

    百壽雖然不知道這里面的布置,他看百歲沒出發,就覺得有些事大人不想帶小孩子,所以未必能去得了。

    弘陽不放心孩子,就說:“這事兒兒子和大哥商量一下吧。”

    海棠點點頭。

    說話間飯菜送來,安康問:“今年六舅爺家還做咸蛋黃月餅嗎?”

    扎拉豐阿回答:“做,你那么愛吃,又那么捧場,你六舅爺就記著你好這一口呢,早就讓人去買咸鴨蛋了。”

    安康得意地說:“咸蛋黃好吃,我能一口氣吃兩個月餅!”月餅不是小塊的,月餅一個要兩三斤重,認真比起來比安康的臉都大。但是人家安康也沒吹牛,她哪怕是吃飽飯了都能再啃一個月餅壓壓肚子,不吃飯的時候真的能吃兩大個月餅。

    弘陽就發愁,這丫頭片子也太能吃了,還光吃不胖!

    越是臨近中秋節越是送禮的人就越多,海棠向來是不收下面的孝敬,這些年都是這樣,今年也是如此。

    不過今年來送禮的親戚里,英兒兩口子除了帶來了包裝精美的月餅,讓海棠收藏月餅盒子的事業更上一層樓外,還帶來了曹霑。

    說起曹霑知道的人不多,但是說起曹雪芹知道的人就多了。

    海棠對這小伙子很感興趣,主要是想知道他還要不要寫紅樓夢了,寫出來還能不能成為四大名著,所以就對這小伙子很熱情。

    曹雪芹寫紅樓夢,是因為生于繁華終于落寞,他看到了興衰,也體會盡了人情冷暖,因為深刻地領會了別人看不見的,所以才能寫出極具文學地位的皇皇巨著。可是現在他的日子不是過不下去從而舉家食粥,他現在發愁的是他姑媽平王府福晉逼著他考科舉,他又很討厭科舉,僅此而已。

    福彭說:“表弟他雖然騎射一般,但是在詩詞一道有些才華,今年秋天乃是皇上第一次以至尊身份駕臨木蘭圍場,到時候內外蒙古的王公都來見駕,必然是大場面,所以就想讓表弟以詩詞揚名,也好積累些名聲。”

    木蘭圍場時隔十幾年后重新迎來天子,就如福彭說的那樣,場面必然不會小了,如果表弟能以詩詞幸進,加上王府的人脈給他運作一番,能送他進官場做個宮廷里的太平詞人或者是御用文人也是一件美差。

    海棠點點頭:“挺好挺好,我就羨慕這些出口就是詩句的讀書人。”

    就是曹雪芹不太樂意,讀書人的毛病,大部分都清高,覺得做個御用文人掉份兒!然而這是他姑媽想的主意,而且王府也是誠心幫忙,他叔父曹頫又極力贊成,所以兩家一拍即合,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已經幫他規劃好晉升的路線了。今兒帶他來給海棠送禮就是混個臉熟,讓各方大人物對他有個印象,也變相說這是平王府罩著的人。

    很快到了去木蘭的日子,曹雪芹和表兄福彭坐的車就在長長的隊伍里。曹雪芹心里唉聲嘆氣,可是不來又不知道自己該做點什么,畢竟年紀大了,也要承擔起養家的責任。

    不如先奉承著皇上?要是真的不開心,到時候再辭官也行啊。

    第744章 鐵網山

    曹雪芹是第一次去木蘭圍場,因為圍場在茫茫草原上,邊界都用鐵網、漁網或者柵欄籬笆做標志。這是禁地,一開始是因為不許牧民進入放牧,后來就是里面有火器操練,防止牧民或者牛羊靠近誤傷。

    曹雪芹自從進入草原后就覺得心曠神怡,這和他看到的江南景色和京城周圍的風光又不一樣。福彭到了木蘭圍場之后去帳殿等候召見,曹雪芹就在營地附近走走看看,大半天就這么過去了。

    大部分蒙古王公都已經趕到,就是離得遠的也到了附近,和以往坐大車不同,現在很多王公都是坐汽車來的。寬大的汽車高高的底盤,這樣的汽車能應對各種地形,并且速度很快,大家見面后開始交流汽車。

    說到興起弘暉都出來體驗了一番,弘暉很喜歡開車,他能過癮的時候很少,在京城里面能坐他開的車的權貴屈指可數,所以每次接送海棠和老六阿哥的時候才會偷偷過癮。

    弘暉去試了一下,覺得這種針對草原特意設計的車子與京城中的不一樣,既然能在草原上用,那么在野地里肯定也跑得快吧?

    他腦子里已經想到了很多使用場合,比如輜重運輸。

    在前幾天大家互相拉家常的日子里,還有不少人找到了弘陽,讓他轉交壽禮給海棠。這次每個部落王公都帶了年輕的子侄來到木蘭,他們都知道弘暉的妹妹秀椿和女兒嘉樂到了擇婿的年紀,就算是不能娶皇家女兒,退而求其次娶到各個王府的宗室女也不錯。特別是安康健康活潑,和人說話的時候陽光燦爛,和他們最近幾年印象里的京城貴女有很大不同,頗有草原女兒的豁達和坦蕩。加上這是海棠的孫女,青海王家的教養大家是信的過的。因此有人暗示帶著后輩來見弘陽,讓弘陽先看看自家的男兒,如果他看上了一切就好說了。

    弘陽是真的沒這心思,先不說他從沒考慮把安康嫁出去,因為在他眼里安康還是個到處闖禍的熊孩子,人家跟他提安康婚嫁的事他就覺得荒謬不可接受。就說他負責這次行圍的安全,這次弘皙要動手,能全殲了叛軍活捉了弘皙才是功德圓滿,不能活捉當場殺了也行,萬一讓弘皙占了上風,弘陽這輩子不僅斷送了前程還極有可能會斷送性命。在這種壓力下,他怎么可能有心思給女兒挑丈夫。

    蒙古各部到齊了之后晚上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篝火晚宴,烤得吱吱冒油的羊肉被切成大塊分到各處,敬酒的人端著酒杯擠在弘暉跟前唱著歌勸酒,在一片歡樂的氣氛里弘歷就提議大家作詩。

    某種時候不得不佩服弘歷這個人,弘陽是壓力巨大,弘杲是枕戈待旦,弘時是提心吊膽,弘歷能心情愉悅和人推杯換盞就已經超過了一大圈人,這時候還要讓大家一起詩歌唱和,就這種抗壓能力來看,真的很厲害。

    作詩的提議得到了文官們一致贊同,此時福彭對身后的曹雪芹說:“夢阮(字夢阮),你趕緊準備一下。”

    曹雪芹看到對面文臣里面很多大人物躍躍欲試,忍不住有了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豪情,覺得自己也可以和對方比一比。大家都是讀了四書五經出來混的,誰也不比誰弱。

    令人驚訝的是很多蒙古人也高聲叫好,因為這些年不少蒙古貴族也開始大力培養孩子,這些年輕人文武兼備,長大后也有和中原人比作詩的能力。弘暉看到現場氣氛熱烈,也很高興,就跟太監們說準備紙筆,發給每一個愿意參與比賽的人,以烤一只兔子的時間為限,最終評選出狀元榜眼探花。

    這提議大家都贊成,于是太監們飛快地分發紙筆,每張桌子上都有人參與比賽。

    福彭對弟弟福秀、表弟曹雪芹說:“今兒要寫頌圣詩,一定要寫出新意。”

    頌圣詩不就是拍龍屁的詩嗎?曹雪芹會寫,他家就是官宦人家,精通官場拍馬屁,稍微構思,下筆如有神助一氣呵成!

    福彭和福秀寫完后看看曹雪芹的作品,再看看自己寫的,福秀搖頭說:“大哥,咱們兄弟到底是俗了一些,比不得夢阮。”

    另一邊百壽也寫了出來,安康還在愁眉苦臉。

    弘陽沒參與,但是看到兒子很快就寫出來了,忍不住問:“寫好了?”

    “嗯,寫是寫好了,就是寫得不好。”

    弘陽立即伸手拿來看:“兒子,你比你老子強多了,你老子就會背。比你祖母都強,她也是只會背不會寫。”

    安康伸著腦袋:“阿瑪也讓我看看,瑪法是會寫詩的,弟弟就是跟瑪法學的。

    四蹄蹀躞出沙陀,萬騎驍騰振怒戈。破陣斬將何足道,笑他一劍解天河。

    嗯,就是用文字堆砌出龐大氣勢,仔細讀一讀也就一般啊!”

    特別最后一句,怎么這么奇怪啊!你要笑誰?沙陀族的李克用?

    弘陽聽了不樂意:“你還好意思說你弟弟寫得一般,你弟弟寫出來了,你的呢?”

    安康瞬間把腦袋耷拉了下去。

    弘陽對百壽說:“別聽你姐姐的,兒子,你在咱們家詩詞一道是最厲害的,我們都比不過你。”

    百壽本來很緊張,自覺寫得四六不是,聽到阿瑪這么說瞬間繃不住笑了起來。他很認真地說:“您就是太疼兒子了,其實寫得不好,這是兒子湊出來的,但是讓人家讀后以為是在映射晚唐時候李克用鎮壓黃巢。”

    弘陽聽了沉默不語,李克用鎮壓黃巢,等幾天就是他鎮壓弘皙。

    百壽就說:“還是別拿去給人看了。”說完團了團扔進了旁邊的爐子里,爐子里冒出一團火光炙烤著羊肉串。

    過了一會,時間到,太監開始收紙張。弘陽這桌上什么都沒寫,但是最顯眼的是弘歷。他足足寫了十六張,也就是十六首詩!

    安康羨慕:“五叔好厲害啊!”先不管寫的好不好,就問是不是寫的多?

    作為家里的文化人,百壽對姐姐看了一眼。心想這是什么眼神啊!

    接下來就是評選環節,弘暉先看一遍,然后讓人給了文臣評選,一群文臣評頭論足,最后狀元給了弘歷。

    弘歷高興地跟大家作揖,而且前三名的詩就貼在紙板上,從大家面前走一遍,讓大家瞧瞧。

    弘陽這桌本就靠近弘暉,他們是最先看到前三名作品的。安康雖然寫不出來,但是從小會背,也會鑒賞。還是能看出來寫得好與不好。所以看完之后她的臉忍不住皺起來,小聲跟弘陽說:“這哪里是選詩詞呀,這是選身份呀,誰的地位高誰就拿前三名唄。”

    這時候弘暉說:“這次不只是前三名文采斐然,落選的里面也有許多可圈可點的,你們先擇出幾個人來,讓朕也認識一下這些青年才俊。”

    弘陽低聲和安康說:“剛才那是靠身份,這一波就是靠才華了。”

    曹雪芹就在這一波里面,文官們總共選了十首,也就是十個人,這十人出來面君。弘暉一邊翻著入選的詩詞一邊說:“都挺不錯的,蒙古有三人入選,不錯不錯,可見不止能引弓射箭,還能子曰詩云。”

    這些人一一在弘暉跟前自報門戶,弘暉聽說曹雪芹是曹寅的孫子,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笑著說:“宮里面有你祖父的詩集,朕前幾年還翻過,你祖父也是好文采。”

    曹雪芹立即跪下謝了弘暉。

    福彭趁機提議:“皇上,這幾日不如讓他跟在您身邊,把這一次行圍以詩詞文章記下,也好刻印出來,您有空的時候慢慢品讀。”

    在這節骨眼上,弘暉也是打起精神不敢小瞧任何一個人,他不知道福彭把曹雪芹塞到自己身邊到底有何目的,畢竟福彭是弘歷的伴讀,弘歷也不是一只好鳥。就先按兵不動,笑著說:“如此也好,曹寅侍奉汗阿瑪君臣相得。如今他侍奉朕,想來也是一段佳話,明日就來當差吧。”

    次日千軍萬馬卷平崗,和康熙年間不同,這更像是一場演戲,早年是真的在打獵。

    曹雪芹跟著弘暉居高臨下,看著滿場的士兵跟隨著鼓點旗語進退有條理,忍不住有好幾次胸中透出豪情,片刻之間就有了一首新詩。

    接下來的幾天曹雪芹跟隨著弘暉見識到了什么叫作天子之尊,也看到了很多老狐貍的狡猾之處,哪怕僅有幾天,對他而言也是一日千里,心想御前果然是御前。

    御前是什么樣子的他說不出來,覺得自己才疏學淺不能一句話總結,反正是頂級的權謀較量,一句話一個眼神就隱藏著很多算計。

    他覺得在御前謹慎些就行了。

    然而五六日后他就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想扇自己一巴掌!

    五六天后的夜里,曹雪芹聽到外面響起一陣隆隆的馬蹄聲,還有火器爆炸的聲音,各處殺聲震天,被驚得一下子從床上翻下來。

    他剛爬起來,聽到同帳篷的人說:“你最好別出去,你出去了會被當刺客殺了。”

    曹雪芹整個人一激靈,趕緊躺回床上。廝殺聲響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獲準出去已經是快中午了,原本風景秀麗的圍場一片狼藉,很多尸體陳列在一起,據說那是叛軍。周圍大家都說弘皙貝勒爺反了,昨日已經被拿住,更具體的誰都不知道。

    每個人見面也不敢多說,更不敢多走動,戰戰兢兢吃了早飯之后又被趕回帳篷里。

    曹雪芹躺在床上,腦子里思緒翻飛。

    像是這樣的事情不知道史書上會怎么記載,大概會有四個字“弘皙謀逆”,是非曲直大概是不會寫的,畢竟要“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

    后人就和這次謀逆案一樣,對很多事兒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這時候他有個想法,不如把一些秘事寫下來,隱藏于字里行間?

    有了這個想法后他立即想到了這里的代稱:鐵網山!

    來過這里的人必然知道這里有鐵網,沒來過永遠不會知道。

    想到這里他開始壓抑自己的興奮勁頭不敢讓人知道,覺得自己找到了自己愛干的事兒!

    外面帳殿里面被護軍營團團圍住,弘陽拿著口供急匆匆地來了。弘暉在帳殿里面和一些蒙古王公說話,目的是安撫這些王公,看到弘陽進來,這些人也知情識趣,紛紛起來告辭。

    弘暉看著他們出去把臉上的笑容收了,問道:“他說什么了?”這個“他”就是弘皙。弘皙雖然事先把私軍安插進來,但是比不過訓練有素的八旗精銳,更比不過護軍營,開了幾炮后被騎兵沖散就再也組織不起來,個個如沒頭蒼蠅一樣暈頭轉向。

    雖然海棠一直嫌棄八旗,無論是步軍還是水軍,看完之后能讓她挑出一籮筐的毛病,但是就實際而言,這時候的八旗在東亞這地方還是相當能打的,加上滿餉的綠營,合在一起對周邊能做到輕松碾壓。

    昨晚上本來就是精銳對上烏合之眾,而且還是以多打少,很快安康就在亂軍中抓住了弘皙,弘皙在跑的時候被安康騎馬追上一把薅到了馬背上,為了避免弘皙掙扎難以控制,安康還提著拳頭對著弘皙后腦勺上來了一拳。小姑娘力氣大,頭一次打人沒控制住,弘皙一直到次日天亮了才醒,醒來就頭暈惡心。

    醒來后弘陽和弘杲去審問,現在弘陽才回來。

    弘陽把口供給弘暉看,對弘暉說:“他不承認自己是主謀,只說自己是從犯,聽弘歷差遣。”

    “哦?有證據嗎?”

    弘陽說:“他既然說了怎么沒證據?他的住處搜出弘歷的手書,您看看。”

    弘暉接過來,看到上面以弘歷的口吻寫著將來事成,會效仿代善之事,給予弘皙三個兒子三個世襲罔替的王爵。除了筆跡一模一樣外,上面還蓋著弘歷的印章!

    弘暉說:“這種事情怎么可能會蓋印?”

    弘陽問:“您就說這封信看上去真不真吧?”

    怎么不真,就是弘歷自己都解釋不清他的印章怎么就蓋在了這里!

    仿造出一模一樣的印章是很難的,特別是這些私人印章,刻印時候的力度會影響線條,線條有一點不一樣印出來的字體區別就很明顯,一般稱為印跡防偽。

    弘暉說:“叫弘歷來。”

    太監總管魚貴立即出去傳話,沒一會弘歷來了。

    弘歷在來的路上非常鎮定,因為他事先向弘暉預警,心想著八成是要賞賜他,沒想到剛進門就是一群堂兄弟們坐著,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弘曙問:“弘歷,你的印章帶了嗎?”

    “沒有,怎么了?”

    弘暉把手里的信件遞給了弘昌,弘昌站起來遞給弘歷:“這是從弘皙處搜來的,你看看。”

    弘歷一看就麻木了,沒想到上面是自己寫的字,他一目十行看完,再看落款,上面蓋著自己的印章!

    “這……冤枉啊,這不是我!”

    弘陽說:“五弟,聽弘皙的意思說不只是這一份證據,在他們家還有你給他寫的數封信以及向他提供銀錢來往的證據。”

    “什么意思?”

    “他說他是受你指派干活。”

    “胡說八道!”

    “他說他愿意和你對質。”

    弘歷又氣又急,跟弘暉說:“大哥,弟弟絕沒有這心思!要是弟弟是他的主謀,就不該把這一次他在木蘭要對您行刺的事兒說出來。”

    弘陽說:“說起行刺,上次從泰陵回來途中有人行刺皇上。剛才弘皙對這件事供認不諱,他也說是受你吩咐,他也有證據,在家里放著呢,同樣愿意因為這件事和你對質。”

    弘歷立即再次斥責這是胡說八道!他已經發現自己處境不利了,不斷向弘暉解釋。

    就在這時候弘杲跟弘暉說:“大哥,出了這事兒終究不體面。而且無論是審問或是其他的懲處都要回京辦理,再加上外邊兒有一群外人……與其讓他們看笑話,不如早點回去。”

    在座的紛紛點頭,是這個道理,畢竟蒙古人是外人。

    弘暉點頭:“今天把那些死了的叛軍就地掩埋,八旗陣亡的燒了之后帶骨灰給他們的家人,回頭另有撫恤。傷員送熱河休養,全須全尾的明天回京!”

    現在也這樣了。

    于是弘歷被暫時羈押,雖然沒和弘皙一樣坐囚車,但是行動不自由。弘歷一路上都在求助,幾次要求見弘暉,前兩次弘暉也見他了,安撫他先別著急,這事兒回京城說。

    但是弘歷怎么可能不著急,這事兒明顯是一盆臟水潑在身上,人家是有備而來,自己整個人掉在了陷阱里,想自證都沒人信。

    大隊人馬還在路上的時候就有人傳信給海棠,海棠立即把百歲他們兄弟送回京城,九門戒嚴,下令圍了弘皙的府邸和園子,對弘皙的家人軟禁了起來。弘皙家里有十八個兒子十七個女兒,一共三十五個孩子,子孫更是眾多。

    弘皙的妻子是三公主的女兒,是海棠的外甥女,知道這時候是海棠在做主,不斷讓人給海棠遞信要見海棠。

    京城宗人府提審弘皙家眷的時候海棠見了她一面,跟她保證她和她孫子性命能夠保全,而弘皙父子就難說了。弘皙父子是死是活,要看有多少罪證!

    弘皙的弟弟,理親王弘暐因為年紀小還在讀書,沒跟著去木蘭,聽說了這事兒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把哥哥弟弟們一起叫來商議。

    弘曣就說:“這件事八成就如誠親王家一樣。年幼的侄兒或者孫兒交給家主管教,二哥八成會被圈禁在景陵或者宗人府,至于幾個侄兒只怕會和弘旺一樣發配到關外。”

    弘暐就唉聲嘆氣:“那事就過去那么多年了,他怎么就不能好好過日子呢?他都不想想他現在拿什么去翻盤,這不是把咱們全部給拖到火坑里面嘛!”

    大家一起嘆氣,最后弘暐說:“這事在一邊躲著沒用,我現在就去迎一迎皇上,順便請罪!”

    于是弘暐一路快馬加鞭,在半路接到了弘暉他們,剛見面請安,弘暉就問:“你怎么來了?”

    弘暐誠惶誠恐:“奴才知道王爵無詔不能離京,但是聽說弘皙謀逆,特意去求了九姑媽,九姑媽被奴才纏得沒法子放奴才出京來向您請罪。”

    弘暉笑著讓他上車,跟弘暐并肩坐在一排座位上:“你多慮了,咱們都是血脈至親,你我是堂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弘皙是弘皙,別人又沒有謀逆,自然不會受到牽連。”他跟開玩笑一樣說:“要說株連,咱們這么近的關系,株連起來朕如何自處?其他兄弟如何自處?”

    弘暐只能奉承弘暉大度,順便把弘皙罵了一頓,暗戳戳地打探弘皙的子孫如何處置。

    弘暉說:“這還不好說呢,這事兒要讓宗人府議一議。畢竟弘旺在流放,弘晟在坐牢,這兩個例子都不太適合弘皙他們家,所以要聽聽宗人府的說法。”

    無論是流放還是坐牢,這都是還有命在,弘暐松口氣的同時又把心提起來了,因為宗人府必定會把弘皙一家開除出宗室,到時候弘皙一家就成了閑散旗人,這一大家子都是弘暐這個家主的責任。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侄兒侄孫們帶著媳婦孩子流落街頭吧?

    再說了,圣祖爺的子孫都流落街頭了,說出去也不好聽啊!

    弘暐整個人愁容滿面,恨不得下車去對著弘皙大罵,他真是把阿瑪這一支的子孫牽連慘了!

    既然弘暐能提前到,隊伍里的一些人也能提前回京。安康就在路上吃飯的時候問能不能先回去。

    弘陽真的覺得安康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熊孩子,她弟弟百壽就很乖巧,安康是一時半刻都閑不下來。

    弘陽虎著臉:“吃你的飯,再說這樣的話罰你去殿后。讓你最晚回到京城。”

    弘暉就說:“你別罵孩子!安康,為什么不和我們一起回去?”

    “我這次立功了,先登、陷陣、奪旗、斬將四大功,我這算不算斬將?”

    弘暉笑著點頭。

    安康接著說:“我想早點兒回去跟祖母分享,順便讓瑪法再給我畫一幅像,然后給姑姑寫一封信,向她顯擺顯擺。”

    弘暉哈哈笑起來:“這想法不錯。”

    弘陽氣笑了:“狗肚子里藏不住二兩油。”

    弘暉說:“人不得意枉少年,她這年紀正是鮮衣怒馬的時候。你回去也行,不過要給伯父捎帶幾封信回去。”

    “好說好說。”

    第745章 長腦子

    百歲帶著弟弟們來到慈寧宮,看到慈寧宮的八角亭里坐著安康,正全心全意地扣石榴籽吃。

    百歲喊了一聲“安康妹妹。”

    安康聽到轉頭看到他們,齜牙樂起來,舉著個石榴問:“吃不吃?”

    一群小男孩一起搖頭。

    安康把石榴放下從亭子里翻身跳出來,最小的永瓚沉不住氣,急忙問:“安康姐姐,皇阿瑪還好嗎?”

    “好著呢,他有信給你們,是給你們所有人的。”安康從衣襟里面拽出一封信遞給了百歲:“你們看吧。”

    百歲飛快地接過來撕開封皮,幾個小的圍過去,最小的忍不住跳腳:“抱抱我,讓我也看一看。”

    他們在圍著看信,安康跑回去抱著一盤子石榴又從亭子里出來,準備回屋子里吃。

    信不長,幾個年紀大的看完后遞給了年紀小的,大家松口氣,收到了皇父的信才,確認皇父安全,放松下來之后紛紛罵弘皙是亂臣賊子!

    江山是我家的,你搶什么!

    百歲呵斥他們:“回去再說,這是什么地方?萬一要是有外命婦進來你們這樣被撞見成何體統?”

    體面,大勝之后重要的是體面!

    幾個人低頭聽了,等小的幾個看完,信被百歲收起來,大家一起進去拜見烏雅氏。

    安康就坐在烏雅氏身邊掰石榴,旁邊還有那拉氏陪著說話。

    百歲幾個進來,烏雅氏就說:“阿彌陀佛,這次真的兇險,你們兄弟幾個也要記住,看上去日子過得挺好,平平淡淡,但是耐不住總有一些人生出一些妄想來,所以不要總覺得天下承平日久就太平無事,一定要把心給提起來,眼睛睜大了,要不然中了人家的道兒可就要悔之晚矣。”

    兄弟幾個低頭領訓。

    那拉氏就說:“好在這次祖宗保佑,平安無事,算是虛驚一場。”

    弘暉的小兒子奶呼呼地問:“咱們什么時候回園子?”這里住著不舒服,連個茅廁都沒有!

    那拉氏趕緊哄著她:“等你們皇阿瑪回來咱們就回園子。”

    小家伙立即把嘴巴噘起來。

    一邊坐著的安康一口氣把剝好的石榴籽塞嘴里吃,連渣也一口咽下去了。她擦了嘴巴就說:“老祖宗,舅祖母,我回去了。”

    那拉氏立即問:“要拿走點兒石榴嗎?我看你愛吃。”

    “不拿了,吃飽了。我過幾天再來和你們說話。”她說完跟一群表兄弟們說:“回見,我走了。”

    幾個小孩子一起說:“回見”。

    百歲跟烏雅氏和那拉氏說:“我去送送妹妹。”

    安康還客氣:“別送了別送了,不用這么客氣!”

    百歲扯著她出去,兩人出了慈寧宮跑到乾清宮門口說起這次木蘭圍場弘皙謀逆的前后細節。

    兩人說了半天,安康回到王府后就看到桂枝也在,正抱著小弟弟和祖母一起說話。他就歡喜地跑過去大喊:“姨祖母,您來了,我可想您了。”

    桂枝懷里的小孩子立即把自己的胖臉揚起來:“親親,姐姐親親。”

    安康跑過去對著他臉蛋子親了一口,小家伙咯咯笑起來。

    桂枝來這里是為了得到第一手消息。

    為了避嫌,她沒讓人從圍場給自己傳遞消息,如今好幾天過去了,對于圍場里面發生了什么她一點都不清楚。今兒聽說安康回來了就特意來打聽。

    安康可不知道這位姨祖母的本事,但是她自從經歷了弘皙謀逆這件事后,腦子里也多了根弦,看上去大大咧咧,實際上也開始長心眼了。畢竟再親的親戚,平日里再和睦的關系,不到最后大家真不知道這關系是真是假。

    桂枝問她,她回答:

    “我不知道,當天晚上我睡著,了聽見外邊喊才起來的。”

    “您問我怎么抓到逆首?嗨!那是我運氣好,那運氣真的絕了!剛出門就看見他了,正好營地里大喊‘莫要走了弘皙’,我就上去揪著他,給他后腦勺來了一拳頭,他就暈了。”

    “別的事兒?別的事兒我就更不知道了,我把人抓了之后交給了我阿瑪就回去睡覺了,第二天我們家的侍衛奉承我,說我這要是放在戰場上就是斬將的功勞,畢竟我活捉了弘皙呢!我一聽,這也有些道理。我尋思這是個大功勞,也夠我回來顯擺了。是不是祖母?”

    海棠微笑點頭:“比我強,我都沒有活捉過敵酋呢。”

    安康得意地哈哈笑起來。

    桂枝又問了最后一個問題:“怎么聽說弘歷也被拘了,他犯了什么事兒?”

    安康搖頭:“這就更不知道了。我也納悶呢,我本來想問,但是營地里面都說不該問的別問,不該打聽的別打聽,要不然以同黨論處,就嚇得不敢問了。”

    說完之后她拍了拍心口,心有余悸地說:“想都不敢想呢!”

    這小姑娘一問三不知,桂枝只能笑著點頭接受了這個結果。

    隨后安康翻箱倒柜找吃的,這個年紀正是半大小子此時老子的時候,雖然她不是半大小子,但是也是個吃啥啥沒夠的少年。

    一轉眼摸到后面老六阿哥的王府蹭吃蹭喝去了。

    海棠留桂枝吃飯,剛在后面老六阿哥家吃飽喝足的安康又跑回來了,還提溜了一些咸蛋黃月餅,高興地說:“我舅爺說這是專門給我留的!”

    分明是他們沒送出去剩下的,但是安康很喜歡,拿回來當零食吃。自然而然安康也要再跟著再吃一回午飯。

    等桂枝走后,安康吃撐了,往炕上一攤,整個人露出一種滿足的表情來。旁邊他的小弟弟噌噌爬過來,往她的肚子上一趴,安康就覺得胃里面的食物沖破喉管眼看就要吐出來了,自己趕緊閉上嘴,用兩只手推著弟弟,口齒不清地大喊:“小胖子你走開。”

    姐弟兩個你推我我推你,鬧了起來。

    海棠說:“你看著點弟弟,我去衙門了。”

    安康把胖弟弟摟在懷里問她:“這都要下午了,您還去衙門里干嗎?”

    海棠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回答:“這時候再去看一看,遇到有突發的事情還能及時處理,畢竟眼下的京城我挑大梁,不能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海棠說完就要離開,這時候安康趕緊問:“祖母,剛才姨祖母來干嗎呢?”

    “怎么這么問?”

    “她問的事也太詳細了,我知道有些人就是好奇,就是想打聽一下。但是給我的感覺她老人家不像是好奇才打聽的。”“哦?”海棠不意外,因為安康剛才故意裝傻充愣,畢竟這孩子剛回來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鎮守京城的海棠。她把弘暉的信遞上來之后就竹筒倒豆子自己把一件事情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說了個徹徹底底。

    剛才在她裝傻充愣的時候,海棠以為安康在回來之前被叮囑過不許到處傳播,沒想到是這小姑娘自己覺得不正常。

    海棠坐回去好奇地問:“何以見得?”

    “拜見您之后,我還見了我額娘,又進宮見了老祖宗和舅祖母,還見了一群哥哥弟弟,對了,剛才又去了六舅爺家,他們每個人問得都不一樣,沒有一個像姨祖母那樣……”

    安康停頓了一下,明顯是在組織語言,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想了想,我也說不出來,我給您舉一些例子吧。您看我額娘,她最擔心我們爺仨的安全,逮著我就問我阿瑪怎么樣?我弟弟怎么樣?我怎么樣?有沒有人受傷?有沒有擦破油皮兒?”

    海棠點了點頭:“她這是關心你們。”

    “對啊,到了宮里,老祖宗和舅祖母問得也差不多,也是對大伯我阿瑪還有一些叔叔他們的安危問了幾句。只不過他們又多問了一些,問弘皙是不是還活著?又問查沒查出來是哪個狼心狗肺的奴才放弘皙的私軍進圍場?老祖宗還問前幾個月的刺殺是不是和弘皙有關系?

    輪到百歲哥哥問,他關心的除了大伯是否安全之外,更關心的是蒙古的那群人是什么反應,文武大臣又是什么反應,宗室的人又有什么樣的想法。

    讓他們關心安危的人都是至親,至于其他事情都是問得大而化之。可是姨祖母不一樣,她給我的感覺……像是在審問,像是……他心里面知道這回事,又想讓我回答得和他心里面判斷的一樣……就是這個感覺,但是吧……”

    安康整個人很糾結,在她印象里姨祖母就是個公主,生活無憂,為人平和,處境閑適。平日里最愛的事情就是走走親戚,喝喝茶,和人家一塊出去看戲。看戲的時候再顯擺一下兒子孫子。以往給安康的感覺是和其他姨祖母一樣,但是遇到今兒這件事,反而覺得這位姨祖母有點不一樣。

    安康糾結的最后總結:“……反正有點不對勁!”

    海棠點了點頭,覺得孩子多個心眼兒也不錯。更重要的是她這種小動物一般的直覺真的是太準了。

    海棠忍不住說:“往后可要記住,見人說一半留一半,話不可全說。”

    安康趕快爬起來問:“是不是您也覺得姨祖母……”?

    “沒有的事兒,只是聽你這么說,話趕話說到這里了。你年紀慢慢長大,也該學著點兒為人處世的道理,這半年來我想著你該是有點收獲的,雖然有些道理老掉牙,可是能留下來的道理都是有原因的,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安康聽完之后又躺了回去,小弟弟撲在她身上,調皮地把手指插到她的鼻孔里。

    安康一邊打弟弟一邊說:“我記住了,反正這半年我覺得我的腦子快長出來了。以前腦袋空空,用額娘的話說,那簡直是沒長腦子!”

    第746章 聽敗落

    安康回來后過了兩三天,大隊人馬到了京城,弘皙被送入宗人府,進入議罪環節。

    而弘歷被秘密關押在西郊一處民宅里面。

    弘歷當時被蒙著眼睛坐在馬車上進入西郊,在西郊的居民區兜兜轉轉,最后他自己都被繞暈了,眼睛能看到東西之后,發現自己在一處很簡樸的院子里。甚至當時弘歷不知道自己是在西郊,他以為自己是被關押在了京城。

    早年他也曾聽說過,當初康熙朝一廢太子的時候,很多皇子被押解回來就關在皇城周圍的四合院里,他阿瑪都曾經受過幾次牢獄之災。弘歷甚至還在想:與阿瑪受一樣的苦楚,說不定將來享一樣的洪福!

    這樣的想法讓他忍不住嘴角挑起,隨后就開始直面自己的窘境。

    弘歷問帶他來此處的侍衛:“這是來京城了嗎?煩請你們問問,能不能派個人跟福晉說一聲,讓她別操心,把家里面的人照顧好,也別擔心爺,跟福晉說爺早晚會回去。”

    侍衛恭恭敬敬地回答:“貝勒爺的話奴才等一定帶到。”

    落魄的皇子皇孫也不是他們這些人可以折辱的,所以該有的恭敬還是要有。

    把人安排好之后侍衛直接去了圓明園,等了一會兒,得到了皇帝的召見。侍衛進去下跪上奏:“五貝勒爺詢問是否可以向家眷報平安?”

    弘暉頭都沒有抬起來:“跟他說不行,但是他福晉問了會有人說他如今還平安。”

    “是!”

    侍衛答應了一聲,從御書房里面出來。就要出圓明園的時候,在門口遇上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車駕,車駕后面又跟著長長的隊伍,這是女眷們從宮里搬回來了。

    侍衛讓在一邊等著這支隊伍進入圓明園之后,才火速趕往關押弘歷的民居。

    這時候烏雅氏和那拉氏已經到了弘暉的寢宮,派人請弘暉過來。

    弘暉就知道要跟家里面老老小小解釋一番,于是讓御書房里的一些大臣們先回去,他自己整理了一下衣服急匆匆地回到寢宮。在進門之前,先對著窗戶玻璃上的倒影瞧了瞧自己,對于弘暉來說,這屋子里的人都是真的關心自己的人,讓自己看著體面沒有窘迫才是最重要的,從玻璃的倒影上看著自己氣宇軒昂沒什么憔悴的模樣才放心進去。

    費莫氏趕快迎上來,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圍著弘暉走了幾圈,看著人沒事兒才放心。

    那拉氏主要是心疼兒子:“你出門的時候我心里面沒想那么多,想著也就是一次普通出門,和以往一樣。誰能想到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后來消息傳來,我唬得好幾晚上睡不著覺,如今看著你全須全尾地站著我心里面才算松口氣。”

    這十幾年來每日安享尊榮,那拉氏很久沒有過提心吊膽的日子了。上一次提心吊膽還是在康熙年間,那個時候提心吊膽的原因是幾位阿哥爺爭奪皇位到了恨不得抄刀子捅死對方的地步,那個時候他們一群人只要見面,這些女眷連大口喘氣兒都不敢。

    現在天下承平日久,弘暉繼位特別順利,那拉氏是真的想不到居然還會因為皇位之爭差點兒流血。她想說一句都是這皇位惹的禍,但是她的丈夫她的兒子都是既得利益者,這句話又說不出口。

    那拉氏嘆氣之后就把這事兒放下了,反正兒子好好的,哪怕皇位是個燙手山芋也要死死地抓在手里。

    婆媳二代人里面也只有烏雅氏此時問了外邊的事兒。

    “弘皙為什么造反?”

    弘暉看了看額娘和媳婦兒,小聲說:“還能為什么?想過一過做皇帝的癮唄。這里面還牽扯到了弘歷,你們知道就行了,朕極力想證明他沒有卷到這件事里面,然而目前所有的證據都對他不利。”

    那拉氏當初從安康嘴里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驚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立即脫口而出:“這里面怎么還有弘歷的事兒?”這時候再聽到弘歷的名字只余一聲嘆息,不想對此評價什么。

    上一次弘暉遇刺,烏雅氏心里面就認定這件事和弘歷脫不開關系,聽了弘暉的話忍不住冷哼一聲:“他這個人謀劃的時間久了,上次你們從泰陵回來路上遇刺就有他的手筆。”

    說完之后烏雅氏狠狠地罵道:“狼心狗肺的東西,他居然在他阿瑪出殯的時候做出刺殺兄長這樣下作的事,這不是不忠不孝是什么?”烏雅氏最恨的就是這件事,他們兄弟爭奪皇位老太太不會說什么,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他們阿瑪的事上下手!這是往老太太的傷口上撒鹽。

    弘暉說:“祖母您先別罵他,這件事還沒有判定呢。”

    烏雅氏問:“要是判定了你怎么打算?”

    弘暉回答:“咱們自己的血脈,不興殺人,先圈起來吧。”

    烏雅氏點了點頭,不管怎么說弘歷是親孫子,圈起來確實比殺了他要好得多。然而弘皙和她就隔一層了,她有心勸弘暉弄死弘皙,然而這會兒人多,這話不好說,所以也就沒有再言語,等著私下里說話的時候再勸弘暉不可心慈手軟。

    這件事沒提,烏雅氏則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弘暉啊,自從你登基以來到現在也有幾個月了,你并不曾施恩于宗室,這次他們有人反叛,其他人必然是惶惶不可終日,長此以往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你若是有時間,不妨對你那些兄弟晉封,也能讓大家早日安下心來。”

    弘暉點頭:“您說得對,朕就讓禮部草擬名單,再讓他們挑一些吉祥詞兒送來,朕也好給兄弟們挑個好一點的封號。”

    弘暉既然這么好說話,烏雅氏反而不好再多說,說得太多了有干擾前朝的嫌疑。畢竟后宮不可干政在這個時候還是一條鐵律。

    烏雅氏笑起來:“我們叫你來就是想看看你,既然你好好的,我們也放心了。孩子們也都想見見你,你去書房的時候把孩子們叫過去,你們父子也能說說話。”

    弘暉應了一聲,站起來告退離開。

    看著弘暉好好的,烏雅氏對那拉氏說:“這幾天你讓人在飯食上多下點兒功夫,做些他愛吃的給他壓壓驚。雖然他這會兒也用不著咱們多關心,但那是你親兒子,你多操點兒心也是應該的。”

    “是。”

    烏雅氏接著說:“你們婆媳兩個待著吧,我去十四家再住一陣子。”

    那拉氏趕緊站起來挽留:“您剛回來沒幾天怎么又要走?讓兒媳多侍奉您不好嗎?”

    烏雅氏心里確實有一種兒子沒了不想和兒媳婦過日子的感覺。她以前很討厭雍正天不亮就跑到寢宮外邊嚎一嗓子,逮著機會就說別來了,讓老額娘踏踏實實地睡到天亮。但是雍正也是個犟脾氣,非說晨昏定省是孝道要堅持,他白天事多,寅時是請安的好時候。母子倆人就這個請安的事情一直未能達成一致,但是自從雍正去世,她總是在寅時醒來,想起雍正就忍不住想哭,因此更不想住在宮里,也不想住在暢春園。

    那拉氏是真想把婆婆留下來侍奉,她十多歲就進宮,沒少受婆婆的照顧,相伴了這么多年早就有感情,何況雍正駕崩前囑咐她孝敬老人,可是烏雅氏不愿意讓她侍奉,那拉氏急的上火,但是烏雅氏非走不可。

    十四夫妻兩個來接人,十四福晉就和那拉氏說:“嫂子,咱倆比起來我是沒你細心,更沒有你侍奉得好。但是我們家有個優勢是你們幾家比不上的。”

    她示意那拉氏看遠處的十四阿哥,十四福晉說:“我們家爺就是個大馬猴,一般人還真管不住,也只有額娘能制得住他了,額娘在我們家因為追著打他,飯都多吃了一碗,這事兒您家、六哥家、九姐姐家,誰家能辦到?”

    費莫氏忍笑忍得很辛苦。

    十四兩口子和烏雅氏乘車路過圓明園前面的停車場,因為周圍寸土寸金,加上汽車比馬車還龐大,導致這里停滿了車。其中海棠的那輛紫色車很顯眼,烏雅氏看到就說:“哎呀,你姐姐也在啊!”

    十四就接話:“我姐姐在不稀奇,不在才稀奇呢!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我姐姐能不在嗎?聽說宗人府里面已經議好了,弘皙要被圈禁終身,他那幾個兒子,年紀大的陪著他一起坐牢,年紀小的銷毀宗室籍貫,交給理親王管教。”

    車子路過停車場,坐在十四兩口子中間的烏雅氏問:“弘歷呢?”

    “弘歷還沒說呢,這次不僅僅是弘歷,聽說還有人被牽扯進去了。”

    “誰?不會是福彭吧!他要是壞事了豈不是害了英兒?”

    “沒他的事兒,福彭那人精得跟個鬼兒似的。這次折進去的都是康熙朝的皇親國戚,佟家二房和鈕祜祿家,都被牽連進去了。算上早早倒臺的赫舍里家,汗阿瑪的二個岳家都玩完了!”

    烏雅氏嘴上不說,心里冷哼了一聲,前面二位皇后是正經的皇后,和圣祖爺是正經的夫妻,她這個皇后是靠著兒子才被記為皇后,所以她在前面二位皇后那里挺不直腰桿子,在那二家前面,烏雅家也腰桿不硬。

    現在想想,昔日再輝煌有什么用?還是活得夠久活得精彩才能笑到最后。

    烏雅氏假模假樣地說:“阿彌陀佛,怎么就牽連上他們了,你也是,萬不可這么說,怎么能說玩完了呢,萬一皇上仁慈,有轉機了呢。”

    十四忍不住翻白眼,老太太這虛偽勁兒他作為兒子都看不下去。

    十四不說話了,但是烏雅氏還想聽,十四福晉早看出來了,就跟十四說:“爺,除了佟家和鈕祜祿家,還要誰家?應該沒什么大戶人家了吧。”

    十四搖頭:“有,康熙朝的皇親國戚被牽連,雍正朝的也被牽連了,年貴妃的兄長年羹堯現在也被拘了。”

    “年家啊!”烏雅氏這下緊張了,因為年貴妃母子兩個都是雪做的,都不能對他們母子兩個大聲說話,就怕哈氣會融化了這對母子。對于烏雅氏來說,年家不重要,福沛才重要,不能因為年家影響了福沛。

    十四沒體會到老額娘的擔心,對額娘和媳婦說:“年家那才是邪門呢,年羹堯他媳婦是咱們皇覺羅的姑娘,好家伙,她主動串聯,不少宗室現在嚇的人心惶惶,宗人府里面關進去一大群了,大部分都是阿濟格的后人,誰讓年羹堯她媳婦就是阿濟格家的人呢。”

    十四福晉瞬間想起來了:“四嫂子的額娘也是阿濟格的后人啊!”

    十四說得滿不在乎:“他們才沒有門路求到四嫂子跟前呢。”

    十四福晉想反駁他,阿濟格的后人沒本事求到太后跟前,但是那拉家有門路求到弘暉跟前啊!現在皇上是那拉家的外孫,這家人想抖起來呢。不過在婆婆跟前十四福晉很乖巧的選擇不反駁不頂撞。

    這時候勇憲王府的車隊到了九阿哥家門口,等著九阿哥家的車進去了就能拐彎向西到自家門前。

    這時候有嬤嬤跑來,趴在了車窗邊敲了敲窗戶。安康把玻璃搖下來,被小弟弟看到,鬧著也要玩,他鬧著趴在安康懷里握著把手搖玻璃。

    嬤嬤趁著玻璃沒升上來趕緊說:“福晉,咱們家門口有很多宗室人口等著求見主子,都是蘇燕公爺家的人。”蘇燕就是年羹堯的老丈人。

    月娥一聽,想了想跟嬤嬤說:“讓前面的車掉頭,先去后面公主的園子里避一避。”

    嬤嬤跑去吩咐第一輛車的司機,安康在車里不理解:“額娘我們為什么要避一避?”

    “他們家和別人家不一樣,人家求上門來了,這事兒又幫不了忙,不如避開。”

    “這家人怎么不一樣?”

    “你瑪法的祖母是他家的姑奶奶!”

    安康放開小弟弟兩手伸出來開始算輩分,月娥就見不得閨女這個笨樣,就說:“哎喲,我看著你這樣子就著急!”

    車上坐著剛回來還沒上學的百壽:“可不止這點關系,舅祖母的額娘是瑪法的祖母的妹妹。”

    安康忍不住說:“你等等,讓我算算舅爺和舅祖母的關系。”

    百壽直接說:“舅祖母該叫舅爺表舅。”

    安康放棄了:“這關系怎么跟亂麻一樣啊!”

    月娥就說:“這確實亂了些,阿濟格在順治朝壞了事兒,他們家有一段時間是被逐出宗室,后來又回來了,因為是閑散宗室,那時候他家可勁生孩子,女孩子還特別多。因為阿濟格的原因,這些女孩嫁到草原上去又不夠格,所以就滿京城聯姻。

    說起年羹堯,他第一任岳父是阿濟格家的外孫,也就是明珠的兒子納蘭容若,他第二任岳父就是阿濟格家的人了。”

    安康:這什么和什么啊!

    想到自己有點不聰明,也不想弄清楚這些亂七八糟的親戚關系,她也就不參與額娘和大弟的話題了,轉頭看還在禍害車窗玻璃升降把手的小弟弟。小小的一團扭著胖腰在擺弄把手,高興的時候還扭屁屁,玩得不亦樂乎,安康看到了忍不住也參與其中。

    此時在圓明園的御書房里面,管理總人府的十九阿哥把這次參與進去的宗室人名念了出來,名字長長的一串,前后差不多有一百多個人。都是些爵位低的遠宗。

    在他念的時候,弘暉高坐在皇位上,挨著臺階左右坐著鐵帽子王們,中間放著香爐,燃燒著香料。其他王爵則是坐在兩排鐵帽子王后面,貝勒貝子站在王爵背后,全場寂靜無聲,大家都在耐心聽著名單。弘暉一邊聽一邊在心里盤算:阿濟格是太宗文皇帝(皇太極)的兄弟,到了自己這里,經歷了天聰、順治、康熙、雍正四朝,到如今利貞已經是第五朝了,跨度將近百年。君子之澤五世當斬,這群人在順治朝不老實,康熙跟著八叔搗亂,雍正朝剛開始沒少給皇阿瑪添亂,現在又和弘皙攪和在一起,干脆全部逐出宗室,也不給他們機會做個閑散宗室了。

    就是做個閑散宗室也會每年耗費大量的金銀,畢竟這幾支人丁興旺,子生孫,孫生子,子子孫孫無窮匱也,對著宗人府不斷吸血,早點逐出去讓他們自生自滅吧!

    反正他們有不珍惜眼下的日子!

    等十九阿哥把名單上的人名字念完從太監端著的托盤里取水喝的時候,弘暉說:“名單上的人全部收監,家屬從玉牒除名,日后不可再令他們回宗。”

    現場很安靜,對這件事沒什么異議,這里面并沒有被革除籍貫的幾支遠宗的家主,自然沒人給他們說話。

    十九阿哥接著說:“宗人府從刑部借人,已經查抄了弘皙的府邸園林別院田產。現請問是否查抄弘歷家。”

    弘暉沒說話,眼神看向十二阿哥,十阿哥坐在雅爾江阿背后似乎在研究雅爾江阿辮子上的穗子,也沒說話。

    弘暉說:“查,先讓他家的女眷們搬遷出來,就先住在……訥親家里被查過了是嗎?先讓五福晉帶著孩子們住到鈕祜祿家的園子里去。”

    十九阿哥點頭:“是,鈕祜祿氏今日剛查抄完畢,可能園子有些凌亂。”

    “凌亂沒事兒,能住人就行,臨時讓他們住,當初皇阿瑪把現在他們居住的園子賞給了他們,縱然是弘歷有什么不妥,他兒子還是好孩子,查抄過后讓他們母子再搬回去。”

    弘暉說完這些,跟在座的人講:“謀逆是大案,向來是牽扯甚廣。所以這件事不著急,慢慢查吧。對了,有個好消息跟各位說,今兒太皇太后召見朕,說該給一些人的爵位升一升了,朕思來想去,也覺得這件事該辦了,所以過幾日天氣好了咱們挑個黃道吉日給一些人晉升爵位,朕先對一部分人說句恭喜啊!”

    滿場人都興奮了起來,遠宗無所謂,這種好事兒很少輪到他們頭上,之所以高興是因為這時候提出晉升暗示事情到此為止了,但是這次參與鎮壓弘皙謀逆的一些人則眉開眼笑,就等著加官進爵。

    此時外面天色黑了,弘暉就宣布散會,很多人二二兩兩地從大殿里出去各回各家。

    門口弘杲和弘陽勾肩搭背,兩人有說有笑,弘陽走了幾步才想起來沒看到額娘跟著離開,就說:“等等兄弟,我額娘還在呢。”

    弘杲也想起來老六阿哥沒走,也跟著在門口等。

    大家沒走是因為十一阿哥表示有新車獻給皇上,問大家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十一還煞有介事地跟大家講,這一次的車和上次的不一樣,動力更強勁,蒸汽機體積更小,舒適性更強,還用了新設計的輪胎,最最重要的是,這次顏色全部是一體琺瑯燒制,顏色絕對好看!

    九阿哥就給弟弟站臺,大聲附和,年紀小的幾位很想擁有,就等著看新車。看兄弟們都沒走,十二阿哥也沒走,跟著一起去看新車。

    十一獻給弘暉的是一輛黑色的車,簡約大氣,這種黑是那種不反光的黑,似乎看著還有一點絨布質感,海棠上手摸了一下,真的是琺瑯手感。

    十一阿哥興奮地說:“這顏色是造辦處給世宗憲皇帝燒瓷器的人拿出來的,說是世宗挑剩下的,但是我看著好看,就用了。”

    讓海堂說這顏色確實好看,她都想弄一輛這樣的車了,真的低調奢華有內涵。

    弘暉和一群叔叔兄弟們圍著看車,還去駕駛室里試了試座椅,出來后覺得座椅很舒服,里面也很精致,就笑著問:“十一叔,朕就是好奇沒怪罪十一叔的意思。以往有這樣的好事兒您是先找姑媽,怎么這次先找朕了呀?難道這次姑媽不是第一個有新車的人。”

    “哪有!”十一那表情就是:你別挑撥我和我姐姐的關系!

    十一說:“還做了一輛,就是調色的是出了點岔子,顏色和您配不上,所以就打算給姐姐用了。”

    周圍一群人笑起來,顯王衍潢問:“這話大伙兒信不信?”

    一群人嚷嚷著不信,讓把那輛車開來。

    沒一會車開了,夜色下很多人看到這顏色忍不住“嚯!”

    海棠眼前一黑,可是車到了跟前,還有種好看的別扭感。

    上一輛車是紫色的,這輛車是綠色的,這顏色更接近綠沉色,但是飽和度更高,琺瑯還有種流光溢彩的加成,總之這顏色很招搖又很高級。

    大家紛紛夸贊,十一阿哥得意地說:“過獎過獎,這色還是從落選顏色里選的,回頭定制的時候有各種顏色供大家選擇,這次一輛車二十五萬!”

    “太貴了!”

    “十一,你搶錢啊!”

    一群人歡歡喜喜地和十一阿哥討價還價,海岸坐上新車回家,忍不住回頭看看圓明園大門。

    弘陽問:“您看什么呢?”

    “這是今年這些親戚最后一次笑得暢快了啊!”弘暉各項舉措等著實施,二把火第一把就燒在權貴身上。

    權貴自然也包括了這些近親!

    第747章 難酬功

    次日,弘暉在大朝會上宣布廢除奴籍。伴隨著廢除奴籍的還有取消人牙子這個行業,同時規定,養子和養女與親生子女地位等同,養子有繼承權。如果養女出嫁,要和親生女兒一樣有金額相等的嫁妝,并且養子女的數量要低于親生子女的數量。這是防止以收養為名義蓄奴。

    這真的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因為不只是民間大戶人家的奴仆要重新編入戶籍,就連包衣旗也做了調整。同時對其他族群的奴仆也給予了平民身份,藏地除外。

    大朝會上反對的聲音很多,弘暉也沒慣著他們,直接拉了下大獄,先讓他們冷靜幾天,要是還這么頭鐵,那下一步就是丟官去職和弘皙做伴吧!

    下朝后很多人來找海棠,讓她勸勸弘暉!海棠表示她支持弘暉,這件事她也是參與制定,所以她旗幟鮮明地支持弘暉。

    整個京城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件事,以至于新車的熱度全部搶了,用得起奴仆的人都極力反對,平頭百姓們的想法更多,有些人甚至想,日后要是再碰上饑荒,豈不是連賣身為奴都做不到了?至于奴仆,他們更是極力反對,因為有些人家的奴才比外面的小戶人家日子都過得好。

    因為有更詳細的規定,密密麻麻地印刷出來街頭巷尾張貼的都是,因為有人不認識字,雇著一些日子不太好過的讀書人給這些人讀,里長保長這些人也要給每戶講明白。

    這些人后來聽明白了:“哦,一些人把賣身契變成了那什么終身雇傭,到時候如果不想干了,能直接跟主家說走就走,主家不能再捏著賣身契拿捏人了。”

    “那什么,以前賣身的錢怎么辦?”

    讀條款的讀書人喝口茶潤潤嗓子,給人解釋:“折算工錢,比如說買一個丫鬟要十兩銀子,假如說這個丫鬟干一年值五兩銀子,那她干兩年就不欠主家什么了。如果主家以飯食衣服等有花費來說事兒,官府是一概不認的,只看買人的時候花了多少錢。”

    “這話是對的,去給人家當長工,人家也是管飯的,飯好不好那是主家的事兒,但是不能不給飯吃啊。這個終身雇傭是不是就是長工啊?”

    “是這意思。”

    一說長工都明白了,這是把奴才轉成長工。

    “那要是主家現在生氣了,把這些人趕出來,這些人沒地方去怎么辦?”

    “去做工啊,去當佃戶也行,有手有腳做什么都餓不死。很多地方開始招工呢,男的女的都要,女的去做衣服,男的去車場礦上,對了,聽說了嗎?勇憲老王爺要在南北雙方重新安置這些剛得到自由身的奴仆,已經選定地方建新城鎮了。”

    這時候在十四家的園子里,海棠和老六阿哥還有弘暉陪著烏雅氏說話。

    烏雅氏把他們幾個叫來,就是要說外面廢除奴籍的事兒。

    “這真是人心惶惶,我一個深宮老婦什么都不懂,可是就有人跑來跟我說要是皇帝這么一意孤行下去必然是天下大亂,還說這是挖咱們的根。在關外的時候,都是奴才依附于主子的。”

    弘暉說:“你就該跟他說,他那么在乎關外的規矩,不如咱們拋棄這萬里花花江山全部退回關外去吧。

    對他們有利的時候從來不說祖宗規矩,對他們沒好處的時候就把關外如何、祖宗如何掛在嘴邊。”

    烏雅氏伸手拍拍他,“你也別生氣,你想做什么都好說,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你,內務府怎么辦?內務府都是包衣啊!”

    弘暉沒說話,老六阿哥嘆口氣:“您不說內務府還好,一旦說起內務府兒子覺得也得這也是一件好事。烏雅家以前就是內務府的,他們什么做派您不知道嗎?還內務府世家?內務府才有了多少年?還世家!”

    烏雅氏被孫子懟了一句,也不說什么了,就跟弘暉說:“你們也大了,該怎么做都是知道的,我就一點兒要求,無論內務府怎么改,不能怠慢了咱們家的人。孩子女眷,都要靠這內務府侍奉。”

    弘暉點頭,對于這個他早有準備。

    吃過飯,一群人陪著烏雅氏散步,如今是秋天,午飯過后那一段時間陽光直射大地,給人一種暖洋洋的感覺。烏雅氏喜歡在這種時候溜達。

    海棠陪著遛彎兒,后面遠遠跟著老六阿哥他們。

    烏雅氏就跟海棠說:“我年紀大了,看不得改變,我覺得圣祖爺和你四哥都是這么過來的,別說他們了,自從盤古開天地都有奴仆,怎么非要改呢?改了以后又要引起不少的事情。他們說得也沒錯,將來是不是也要改其他的?改來改去也知道改成什么樣子!”

    這是在海棠跟前她再這么說,在十四和老六阿哥跟前都不會這么抱怨。

    海棠說:“這就是您想得多,我前幾天把太醫請來診脈還給我改了藥方呢,沒有什么東西是永遠不變的。”

    “唉。”

    “您是想求穩,放心,這都是向好變化。您只覺得有人侍奉是好事兒,可是外面需要大量人手做工,額娘,每一天都是新的,這天下也是日新月異。就如四季輪回,看上去是四季輪回,但是每個四季都有些不一樣,有的秋天很熱,有的秋天早早涼了,人如果跟不上冷熱就要生病,對于朝廷來說,跟不上就要滅亡。您放心好了。”

    “我沒見識,說不過你。”

    他們身后一群人也在說話。

    十四問:“太監怎么說?”

    弘暉回答:“自然是宮里王府里和各處府邸里接著用啊!別的都好說,太監放到最后再說。十四叔,您不會真的以為這件事只要頒布了律令就各處執行了吧?這件事要反復拉扯,最少要拉扯二十年。現在頒布律令是做到有法可依,民間想要改變必須下點狠功夫才行。”

    老六阿哥點頭:“皇上說得對啊!就如漢人女子裹腳這件事,當初那些人叫著‘男降女不降’,說他們有骨氣,寧肯剃發都不肯放腳,說他們沒骨氣,還是寧肯剃發都不肯放腳,可見有多頑固!”

    弘暉就說:“當初睿親王要是狠下心這事兒就辦成了。反正朕是要把這件事辦成的,朕已經下令日后朝廷不許再頒發貞節牌坊,各地也不用再報,裹腳這事兒朕也會死磕下去的。”

    十四阿哥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睿親王就是多爾袞啊!

    他就問:“都喊他多爾袞,皇上怎么稱呼他是睿親王?這意思是?”要給他平反?

    弘暉說:“不管怎么說,咱們能入關他居功至偉,這一點是抹除不了的。”

    十四阿哥點頭,這倒也是,多爾袞的這些功績是抹除不了的。

    弘暉就說:“所以,朕有想法,這次晉升恢復睿親王府吧。”

    如今鐵帽子王最大的好處就是爵位世襲罔替,其他的真沒什么能拿得出來說的了,早就沒了議政的權力,更沒有了統兵的權力,甚至很多鐵帽子王都從中樞淡出,也就是每年大場合站得靠前些。

    恢復睿親王府,就是撥出一座親王府和每年發放一萬兩俸祿,對于弘暉而言,這點小錢真不算多。

    老六阿哥問:“當初多鐸的兒子過繼給了多爾袞,昔日多爾袞身敗名裂,世祖章皇帝讓這個過繼子又回到了多鐸家里,現在如果要施恩,還讓他們這一支過繼給多爾袞?”

    弘暉點頭:“也好。”施恩給誰都行,弘暉不在乎人選,他的目的是給多爾袞正名。

    這事兒老六阿哥去辦,老六阿哥隨后問起十四一件事:“額娘最近可好?”

    “你不是經常來打聽嗎?兩天問一遍,昨天剛問過,今天問這干嗎?”

    “問問你怎么了?就是汗阿瑪的這些妃子,病的病沒得沒,現在也不剩下幾位了。我聽說王太妃病了,想住到十五弟家里,沒想到十五弟也病了。”

    十四忍不住評價:“十五那身子骨啊……不是我做哥哥的說話難聽,說不定隨時都能下去!前幾天變天他又病了,王太妃還是別添亂了。不過十二哥他額娘身體好,那老太太前幾天和十二嫂子來給額娘請安,那精氣神,那力氣,絕了!我看著活個八十九十沒問題。”

    弘暉對這些不了解,忍不住問:“真的?”

    “可不是嘛,上車下車不需要人扶,上臺階干凈利索,吃飯的時候一大碗面條一口氣吃下去了。比起來你祖母現在干什么都要人扶著,吃飯也少,精氣神也一年比一年萎靡。這倆老太太年紀沒差太多。”

    這時候大家看向前面,烏雅氏累了,被海棠和宮女扶著在一排石墩上坐下,動作慢吞吞的,看上去確實有些萎靡不振。

    弘暉嘆口氣:“祖母上半年還是很精神的,那時候皇阿瑪領著百官給她祝壽,她還是個精神飽滿白白胖胖的老太太,經過皇阿瑪駕崩這事兒,她精氣神變了,也沒以前那么白胖富態了。唉!”

    弘暉內心還是盼著烏雅氏好好的,所以他決定這次以弘杲平反有功的名義晉升六叔為鐵帽子王,一來是兌現當初皇阿瑪的諾言,二來是讓老太太高興,三是酬六叔這些年的苦勞。

    只是姑媽那邊怎么辦?這讓弘暉很難辦,因為真的沒法酬謝姑媽。

    第748章 有天賦

    弘暉一直在考慮這事兒,考慮了很久,最后發現能給的都給了,不能給的都給不了。

    他從十四家里出來后,以體驗新車的名義跟海棠又去了老六阿哥家閑逛。

    老六阿哥園子里的魚還是很多,大家圍著魚池轉了半天,每個人都提出一堆建議。海棠就說:“六哥,你這魚池光禿禿的不好看,你就該養點荷花蓮花什么的,這樣也能賞景。”

    海棠的想法很樸素,這么一大片魚池不養點兒藕真是浪費了。她在自家的河道里種了很多蓮藕,以至于河流的流速都滿了,隔壁保按很不滿,拄著拐杖來找海棠討個說法,哪怕后來沒刻意養蓮藕,但是年年河道里都會冒出一片片的荷葉荷花。

    老六阿哥才不聽:“要是養了花過不久你們就說這池子旁邊的石頭不好看,要換成太湖石,回頭你們把這里改得面目全非,壓根不是我喜歡的樣子。反正這片地方是我住,我喜歡就行了,不管你們。”

    海棠就說:“我現在可能是因為上年紀了,以前挺喜歡我的園子,現在覺得花花草草種得太多,不如種點菜。如今我的園子里也算是自給自足,除了不能養家畜,吃的菜倒是從來不缺。”

    老六阿哥笑著說:“咱兄妹的想法一樣,我把后面你嫂子種的花給改成菜園子了,想著哪一天干不動了就辭了差事回來種地”。

    大概這是國人特有的情結,等到一把年紀都會想著回家種田,哪怕種不了糧也要種點菜,過一把歸園田居的生活。

    弘暉聽見了就趕快說:“六叔,您這是什么意思?如今正年輕怎么就生出了退意?侄兒還盼著您最少再幫襯二十年”。

    老六阿哥搖了搖手:“說笑了,一把年紀說什么正年輕,都已經是老頭子了。這差事再做個五六年就真沒那個精力去做了。”

    弘暉帶著些撒嬌的口氣說:“您可別這么說,您就是說了侄兒也不聽,您和姑媽是侄兒跟前的定海神針,少不了您二位。再說了,這一次晉封侄兒想晉升您為鐵帽子王,您不能剛把這鐵帽子拿到手就不干活了呀!要是這樣侄兒豈不是虧了。”

    海棠就在一邊笑著說:“六哥,恭喜恭喜”。

    老六阿哥聽了也很高興,本就是一個懶蛋卻兢兢業業半輩子不就是圖著一個鐵帽的子王嗎?

    他跟弘暉說:“歲月不饒人,能干得動的時候自然是為皇上效力,干不動也沒辦法,但是弘杲正年輕,皇上隨便使喚他”。

    弘暉就趁著這會兒氣氛好,也沒外人,跟海棠笑著說:“侄兒這次也晉升姑媽,姑媽不妨猜一猜。”弘暉想聽聽姑媽想要什么,不如給她一些她想要的。

    海棠笑著擺了擺手:“我沒有尺寸之功,做什么要賞賜我?你就是賞了我也不要”。

    “有功自然要賞,您這么多年兢兢業業值得如此。”

    “咱們外托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情,我又不是為了圖賞賜才出來做差事。我吃穿用都不缺,爵位又可以世襲罔替,到這一步也算是位極人臣,其他的已經不想了。若說有什么盼望的,那就是盼著你祖母長壽。”

    海棠說到這里又跟他說:“你不用提什么賞賜,這事可千萬別提,我這不是跟你推一次推兩次推三次在這里演戲,而是實話跟你說,別拿賞賜給我,要不然我就翻臉了。”

    老六阿哥知道到妹妹如今這地步,賞賜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再賞賜,那就真的是紅得發紫,就怕到時候烈火油烹,極有可能由盛轉衰。就說:“聽你姑媽的,我們都年紀大了,早就過了建功立業的年歲,也沒有了那份雄心勃勃,只要日子過得下去,平平淡淡才是好日子。你要是過意不去,讓你姑媽多休息一段日子就行,她自從夏天病了那一次到現在看著還沒緩過來呢。”

    弘暉就說:“如此也行,京城這邊的事情忙完之后,姑媽不如再去一趟西北,也在西北逗留一陣子,那邊風景挺好,在那里逗留兩三個月也能放松一下,再把安康或者百壽帶過去侍奉。”

    這個提議不錯,海棠點了點頭:“如此就先謝謝皇上。”

    “您和六叔都太客氣了,咱們一家人不必如此。”

    這時候從后院跑出一個安康,肩膀上扛著小弟弟,她兩只手緊緊抓住弟弟的胖腿,她脖子上架著的小寶寶手里抓著一只絨布玩偶,姐弟兩個哈哈笑著跑了出來,后面跟著弘杲的小兒子永璞,大喊著追著也跑了出來。

    三人看到大人在趕緊停下,請安后永璞跳著去奪小寶寶手里的玩偶,喊著:“臭弟弟,這是我的!”

    騎在姐姐脖子上的永琦死抓著不放,嘴里急地大喊:“姐姐,姐姐!”

    海棠就說:“這孩子被慣壞了,怎么能霸占哥哥的玩具,快把東西還給哥哥。”

    老六阿哥也罵孫子:“就一個玩意兒,你讓給弟弟。”

    海棠說:“六哥不是這么說,不能仗著年紀小就不講理,該是誰的就是誰的。”

    她走過去對騎在安康脖子上的小孫兒說:“還給哥哥。”

    “不~”

    海棠拉下臉:“你屁股癢了是不是?”

    安康也說:“弟弟,快還給你永璞哥哥。”

    小寶寶把手里抓得死緊的玩具戀戀不舍地還給了永璞。

    海棠說:“這才對,回家讓你額娘來問問你嬸子,尋差不多的布料也給你做一個,不能搶哥哥的,那是哥哥的東西。記住了嗎?”

    “哦。”胖臉皺巴著。

    海棠把他從安康脖子上抱下來,“跟哥哥說對不住,你說你不該搶哥哥的玩具。”

    小孩子年紀小,明顯不能學著說一遍,就顛三倒四地說不拿哥哥的狗狗。永璞這會也不生氣了,兩人又玩到一起。

    兩個小孩子一起玩兒的時候海棠問安康:“你不是該在尚書房讀書嗎?怎么跑回來了?”

    這一問,讓老六阿哥和弘暉也回神了,紛紛問:“對,你怎么跑回來了?”“你是不是逃課了?”

    “沒有,下午學騎射,我拍馬射箭次次中紅心,師傅就說教不了我,讓我散了。”

    海棠不信:“真的?”

    “祖母,您不信問師傅啊!”

    弘暉是見過安康身手的,對海棠說:“那教習也沒說錯,咱家安康是有大本事的,他教不了。”

    海棠心想這那兒和哪兒啊!說的是她逃課的事兒,不是說她成績的時候!

    安康明顯來勁了,“大伯,您英明。”

    海棠覺得該給這孩子找個文化課老師,怎么看著這姑娘慢慢朝著頭腦發達四肢簡單發展了。

    等到安康跑去帶這兩個弟弟玩耍的時候,弘暉說:“姑媽,您能不要賞賜,但是安康是該獎勵的,朕打算這次封她做郡主,在西邊給她劃撥一處園子,將來這園子就是她的私產,內務府不會收回,還有就是將來她的婚事讓她阿瑪額娘拿主意,不用往蒙古去了。”

    他擔心海棠推辭,就說:“這可真沒多給,她將來早晚是郡主,一處小園子就是朕不給,弘陽兄弟也能給她置辦。”而且婚事自主這件事看著很大恩典,實際上弘陽兩口子只有一個女兒,不能讓人家唯一的女兒嫁到草原上啊!

    現在很多宗室女孩不排斥嫁到草原上去,因為草原上的權貴都很有錢,和京城來往頻繁,就物質條件來說和京城也不差什么,重點是蒙古各部積極學習中原的文化,以前能說人家野蠻,現在再說就有點虧心。

    所以說對安康的獎勵真的不算重,比不得當初康熙對海棠一樣大張旗鼓。海棠也沒推辭,這是安康該得到的,她只要把擒拿弘皙的履歷做實了就好。

    下午散了之后海棠帶著安康姐弟兩個回去。安康看著綠車,弟弟和祖母都已經坐上了,忍不住說:“祖母,就幾步路怎么還坐車,走回去吧!”

    海棠說:“你上來,我告訴你為什么要坐車。”

    安康笑起來:“您這是哄著我坐車呢。”嘴上這樣說還是上了車。上車后車門關起來,要在車內把車門卡扣手動扣上。

    永琦喊著:“我,我,我,我弄。”

    看他著急的兩手伸著,小胖爪子對著車門虛空抓握顯得很可愛,海棠忍不住笑起來。

    “你來你來,”安康把他提溜過來,看著他扣好了把他放在自己和祖母中間坐著:“你要乖乖聽話,坐好了嗎?”

    “好啦。”他還扭了一下腰。

    車子啟動,海棠說:“為了廢除奴籍的事兒好多人都跑到你十四舅爺家里找老太太說話了,咱們走在路上,肯定寸步難行,晚上都未必能走到家。”

    安康心想大伯那人和四舅爺一樣是個牛馬命,怎么今兒就到處閑逛,看來也是躲出來了,就了然地點頭。

    下車后祖孫三個走到了前院,永琦在前面跑著,后面跟著海棠和安康。

    安康問:“祖母,您說廢奴籍這事兒能成嗎?”

    “自然能成。這是大勢,攔不住的。各地都缺人,興旺的海上貿易迫切需要國內生產更多東西,所以這事兒能辦成。雖然能辦成,卻不夠徹底。”

    “什么意思?”

    “這是自上而下的改變,只能算頭疼醫頭腳痛醫腳,也就是改良。”社會改良的效果遠遠不及暴烈的革命帶來的效果。

    安康聽不懂,不僅聽不懂甚至連怎么問都不知道。她問海棠:“祖母,我是不是很笨啊!”

    “哪有,你比很多人都聰明,你就是見得少,回頭我去西北帶你去。”

    “好啊!”

    這時候小寶寶跑到了通往后院的月亮門門口,站在臺階上跳著招手:“租木,姐姐,快點!”

    安康忍不住糾正:“是祖母!不是租木!”

    但是他站在臺階上哈哈笑起來,又笑又蹦跶,全身的肉肉像是波浪一樣,守著門口的婆子虛扶著,就怕他踩空了磕著。海棠進門的時候門口的婆子還報喜:“主子,公主從山東送東西回來,福晉帶人送您院子里去了。”

    “哦。”海棠帶著安康姐弟兩個趕緊回去。

    扎拉豐阿已經在看這些禮物,都是些賣到國外的玩意,風格迥異,放在屋子里有些格格不入。

    永琦小寶寶跑過去抱著扎拉豐阿的腿:“抱抱,看看。”

    扎拉豐阿把他抱起來放在榻上,還順手把他的鞋脫了,小東西翻身就在榻上開始翻騰在這些禮物。扎拉豐阿把其中一個有穿公主裙人偶的八音盒拿起來,擰了發條放在他懷里。人偶開始轉動,永琦睜大眼睛看著聽著,顯然是被驚呆了。

    扎拉豐阿哈哈笑起來,對小孫子的反應很滿意,忍不住摸了摸他那剃成壽桃發型的腦袋,摩挲小孫子腦袋的時候,他那慈愛簡直是從身上溢了出來。

    安康對永琦說:“給姐姐瞧瞧,這是什么?”

    扎拉豐阿說:“這叫八音盒,是個稀罕物。”

    海棠穿的是男裝,把頭上的帽子摘了,扎拉豐阿趕緊接著,遞給了跟著進來的侍女,對海棠說:“格格,這是閨女送來的,要賣給洋人的東西,還有這些,有些不錯,奴才做主挑了幾樣,回頭讓弘陽送去孝敬太皇太后她老人家。”

    海棠點點頭。

    安康重新擰上了發條,問道:“為什么叫八音盒?是因為‘匏土革,木石金,絲與竹,乃八音’嗎?”

    扎拉豐阿點頭:“對啊,就是這意思。聽說這是制作鐘表時候弄出來的,這玩意和制造鐘表有共同之處。”

    永琦早就對八音盒失去了興趣,轉頭爬著去翻其他物件,他背對著扎拉豐阿趴著找東西,扎拉豐阿不經意間看到小孫子的小褲子磨爛了。他一邊拍永琦的小屁屁,一邊問:“這是去哪兒玩了?這絲綢的衣服就是不耐磨,讓人去給他取一條褲子來。”

    這時候外面侍女進來通報:“世子爺回來了。”

    安康趕緊站起來到門口迎接,扎拉豐阿把永琦抱著:“你阿瑪回來了,該怎么說?”

    “阿瑪,安!”

    弘陽先給父母請安,隨后坐下,把帽子朝珠摘了遞給安康。和海棠說:“今兒發生了一件大事,弘歷鬧起來了,要闖出關押他的園子,鬧得雞飛狗跳。”

    海棠問:“不是說他前幾天還是很安靜的嗎?”

    “是這幾日審理期間臟水都潑到了他頭上,像是年羹堯,訥親,這幾個人一口咬定是弘歷指使的。”

    安康忍不住問:“訥親不是五叔的鐵桿嗎?”

    弘陽說:“以前是心腹不假,但是如今大難臨頭,哪里還管得了這么多。”

    安康問:“這樣啊,也就是五叔沒有翻身的希望了?”

    弘陽點頭:“差不多吧,如果說謀逆案是弘皙往他身上潑臟水,別的案子就不好說了。只是沒想到弘歷這些年沒養下一個不反水的心腹。福彭出面作證了,弘歷徹底淪落到破鼓萬人錘。”

    安康聽到說福彭,就擰著手里八音盒的發條說:“福彭給我的感覺就是有貴人在保佑他,我還以為他會和訥親一樣倒霉呢,就算是冤枉也要宗人府走一圈,可是他一點事兒都沒有,總覺得有一只大手把他保住了。他老子平王?不像啊!大伯可不會給代善那一大家子人面子,福彭出事兒了平王和其他兩位鐵帽子王都保不住他。可是思來想去,似乎沒這個高人!”

    海棠正在喝茶,動作一頓,抬頭看看她,隨后把茶喝下去了。如果說一次有這樣的預感是走狗屎運,那么兩次都有這感覺是有點天賦了。

    第749章 共吃瓜

    海棠對安康說:“你這幾天下午不是沒事兒嗎?明兒我帶你去你姨祖母家坐一坐。”

    “好啊。”

    扎拉豐阿懷里的永琦大喊:“我,我,我去。”

    扎拉豐阿笑著說:“去,咱們琦兒也去。”他說完轉頭跟海棠說:“這小東西喜歡串門。”

    海棠也微笑了起來。

    次日下午,海棠帶著安康和永琦去了桂枝的園子。桂枝帶著兩個兒媳在門口迎接,看到海棠的車到了門口,穆祿的媳婦趕緊去開門。

    永琦先探出一個小腦袋,對穆祿的媳婦軟乎乎地說:“謝謝,深深(嬸嬸)。”

    一群人都笑起來,桂枝趕緊小跑兩步把他從車里抱出來,問道:“琦兒來姨祖母家了,待會兒和哥哥姐姐一起玩兒好不好啊?”

    “好!”

    這時候虎頭的媳婦扶著海棠下車,桂枝抱著永琦對海棠說:“這些孩子我就稀罕永琦,這小模樣長得招人疼。”

    安康在一邊請安,桂枝對安康也很熱情:“這幾天沒見,我怎么覺得安康這個頭又往上面竄了啊。”

    安康抿嘴笑起來,夸她長高她很高興。

    海棠和桂枝進園子里,海棠說:“這是只長個子,這丫頭除了個子別的沒一點長進,就是個虎妞,又莽又虎。前幾天我那輛紫色的車不是不開了嗎?我說送去檢修一下,沒問題了日后給安康她瑪法用,她瑪法以前有車,后來給永璀永璨哥倆上學用了。

    安康學會開車,非說先帶著他瑪法開車去溜達一圈再送修,她瑪法那人也心大,就坐著她開的車去,半路上遇到了以前的同僚,就把腦袋伸出去和人家說話,臨別的時候兩人客氣,道別的時間長,這丫頭不耐煩,直接一桿子推到底,車子一下子躥了很遠,她瑪法的腦袋撞在車窗框上了,撞的眼前一黑半天沒緩過來。叫我說,她從小到大沒少禍害她瑪法,她瑪法也是不長記性,那是回回都上當,當當不一樣。”

    桂枝聽了往后看,安康正耷拉著腦袋。桂枝就說:“這丫頭虎是真的虎,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安康啊,日后做事不能急,只要慢慢地就能避免出很多岔子。”

    安康趕緊乖巧地答應了一聲:“誒。”

    到了桂枝的上房,桂枝的孫子孫女們來請安,一群小孩子可可愛愛地擠著來了,海棠看得心花怒放,挨著抱抱親親,把昨天從山東送來的禮物給他們分了。永琦就和他們一起跑著出去玩,后面乳母侍女們一群人跟著出去了。

    虎頭的媳婦端茶來給海棠:“姨媽不常來,這次可要多坐一會,晚上吃了飯再走。”

    穆祿的媳婦也說:“是啊,姨媽往日都是忙得腳不沾地,我們也沒時間孝敬您,這次您可要多留一會兒,讓我們也孝敬一回。”

    海棠點頭說:“我就厚著臉皮帶他們姐弟蹭飯了,反正今兒回去也沒人張羅晚飯。”海棠轉頭跟桂枝說:“安康她額娘回娘家了,我們親家母病了。家里弘陽他爺倆都是飯來張口的主兒,才不會管這些呢,我在這里吃飽了就行,他們想怎么湊合是他們的事兒。”

    話也就是這么說,王府的管家自然會操心家里幾個男人的飲食。

    桂枝就問:“佟家的夫人怎么病了?上個月我路上遇到他們去外面寺院給他家亡故的太爺供奉,路上說了幾句話,那時候我看著她面色紅潤,挺好的啊!”

    海棠說:“我那親家母膽子小,查抄他們家二房的時候有官差去他們家詢問,把她驚著了,好幾晚上做噩夢,也吃不下去飯,就病了。”

    桂枝也忍不住說:“佟國維這一脈算是敗落了。就算到時候能出來,想回到從前也難了。”

    桂枝的消息多了去了,海棠問:“他們家還能出來?”

    “佟家不是被弘皙牽連出事兒的,他們是跟弘歷有牽扯,說到底也就是一些貪墨受賄這種罪責,這種不至于全家流放發配,但是主事兒的爺們被流放發配了貶官這些事兒總會發生,一旦爺們發配流放豈不是傷筋動骨?”

    海棠壓低聲音:“說到弘歷,昨日聽弘陽說弘歷鬧了一場,這是怎么回事?”

    桂枝明白姐姐這次上門的目的了,立即說:“這我哪兒知道啊!”她給了海棠一個稍安毋躁的眼神,說道:“我就是富貴閑人,平時雖然喜歡和人家聊東家長西家短,也喜歡打聽事兒,但是這是大事兒,又是咱們的親侄兒,宗人府那邊沒判呢,外面那些人和我說話就克制了些,他們就是知道也是知道七分說一分,有的干脆不說,我現在也是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海棠點頭,端著杯子說:“說得也是,這種事兒自然要瞞著咱們,所以我現在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這時候桂枝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對兩個兒媳婦說:“對了,家里不是剛收到了一些蜜棗、葡萄干、柿餅、糖漬梅子嗎?端一些給孩子們嘗嘗,放的時間長了就不甜了。”說完對安康說:“好孩子,你跟著去,一起嘗嘗,那味道好得很,你要是愛吃等會兒走的時候拿走些。”

    海棠對安康說:“去吧,你舅爺和你姨祖母都知道你這連吃帶拿的脾氣。”

    桂枝的兩個兒媳婦笑起來,拉著安康出去了。

    等人都出去了,桂枝就壓低聲音說:“弘歷的那幾根花花腸子經不起查,他想和弘皙合作取而代之的事兒已經被證實了,弘歷又說他早先和皇上說過這事兒,這是兄弟兩個里應外合設下的計謀,這事兒皇上也認了。”

    海棠插話:“要是按照你這個說法,這不是沒事兒嗎?”

    “他是在這件事上沒事兒,別的事兒上可不好說,別的零零星星的事兒一大堆,還縱容手下貪錢,貪的可不是小數目。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康熙朝的時候貪上幾十萬就是駭人聽聞的大案子,畢竟那時候國庫也就三四百萬,如今國庫有多少錢你是知道的,民間又有多少錢你也能猜出來。聽說粵商光是給他送禮,一次就送三十萬白銀,三十萬啊!這還是普普通通一次送禮。”

    海棠聽了忍不住嘆息。

    桂枝接著說:“所以皇上的意思是弘歷和弘皙勾結謀逆的事兒一筆勾銷,雖然弘歷和人勾搭在前,為自保舉報在后,也算無功無過,日后不許再提。現在說的是他縱容手下貪墨的事兒。對了,人家給他送禮,收禮的人不是他,是鈕祜祿家的訥親。訥親收了之后又用別的手段輸送給了高氏,就是前陣子得了血山崩的側福晉高氏,高氏是弘歷的總賬房。現在膠著的地方在于,弘歷不認貪墨的罪過,說他不知道。”

    海棠驚呆了:“他不知道?他的俸祿才多少?他日日生活奢靡他不知道?”

    “他的說法是他把自己的產業交給了高氏打理,他一個爺們不管這些銅臭事,高氏說賺錢了他就花錢,從不查賬。”

    海棠搖頭:“高氏人沒了,這就是死無對證啊!”

    “您也別覺得高氏可憐,她一點都不可憐,沒少給自己撈,不僅她撈得盆滿缽滿生活奢靡,還提攜娘家,高家也沒少從里面下手。高氏的阿瑪高斌在河道衙門,都知道河道衙門是吞金獸,每年調撥的銀子數百萬,高斌也沒貪河道的錢,河道的事兒當初四哥六哥盯得嚴格,每年查賬錢都不少,四哥還夸過高斌呢。四哥和六哥當時夸完肯定不知道高斌利用河道衙門沒少把這錢給涮干凈了給高氏送去。

    咱們接著說,弘歷不認貪墨,他覺得他被關是因為皇上要除了他,因為他和皇上昔日有一戰之力,也就是說,他嚷嚷著皇上要用貪墨抹黑他,順便把他關起來,像當初的三哥和八哥的下場那樣,不過是爭奪皇位失敗成王敗寇罷了!”

    海棠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桂枝壓低聲音小聲說:“弘歷他媳婦前天去找四嫂了,說要是弘歷被圈了,她愿意進去陪著,但是這幾個孩子還小,求四嫂勸勸皇上,別把這些孩子圈進去。我倒是覺得這侄兒媳婦是個厲害人物,姐姐你不知道吧,那不可一世的高氏就折在了這侄兒媳婦手上!”

    海棠如她所愿露出了吃驚的表情。桂枝內心還是對八卦吃瓜很在意,得意地挑眉。她等了好久,終于有一個地位平等、不會亂說、不質疑她能力的人和她一起吃瓜,簡直快活極了!畢竟一地的瓜,沒有人一起吃的時候真不覺得瓜香!

    “哦!這侄兒媳婦可是個賢惠人啊!能做得出這種事兒?”海棠知道,搭了梯子桂枝肯定會高興地接著往下說。

    桂枝也真的眉飛色舞地說了:“賢惠也是真賢惠,她確實是個賢惠人,可是老實人急了也不老實,賢惠人被逼急了也要做怒目金剛!那高氏確實太囂張了,人啊,該低調的時候一定要低調,就是很多人都忍不住炫耀,真是狗肚子里沒二兩油。高氏有次跟弘歷的屬下說‘我是外院的奶奶’。這意思就是對外她才是女主人,你說這誰能忍?富察氏還真忍了,也是這種事兒多了,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一味紅花就葬送了高氏這個狂妄的女人。”

    海棠嘆息:“這可真是不勝唏噓啊!”

    “誰說不是啊!我看著皇上沒難為弘歷的意思。”

    “哦?”

    “也許關上幾年就把人放出來了。畢竟現在弘歷的羽翼都沒了,他就是能在外面行走又有幾個人能跟隨呢?特別是這幾次宗人府審判,錯都是人家的,他是白璧無瑕,沒一點錯。”

    海棠點頭:“是啊,下面的人都覺得他沒擔當。”

    桂枝搖頭:“姐姐,這你可說錯了。你這人好心,覺得奴才也是個人,待人客氣,吃穿住行都好。你從小自己吃飯穿衣服,覺得自己有手有腳盡量自己做,不要人侍奉。可是很多人不是這樣的,不只是咱們身邊這些人,即使外面的土財主有了幾個破錢也喜歡糟踐人,這是為什么?是不把人當人看啊!就跟洗澡一樣,有些人不在意下人在場,有的人很在意很羞恥,原因就是人只會對人羞恥,從不會對著澡盆子絲瓜瓤羞恥,奴才不過是會動會說話的絲瓜瓤澡盆子罷了。很多人都是這樣想的,弘歷也不例外,換到弘歷身上你說他會替絲瓜瓤分擔罪責嗎?”

    海棠聽了桂枝的話瞬間明白生物多樣性是真的存在,是自己見識少了。

    在外面吃蜜棗的安康身邊跑著一堆小孩子,小孩子們一邊吃一邊玩兒。安康嘴里的蜜棗都被含得快沒味了,她還在盯著門,心里在想:難道姨祖母是大人物?是保佑福彭吉星高照逢兇化吉的人?

    想完又覺得自己想多了,姨祖母怎么是大人物,她就是一個普通人。

    可是姨祖母真的普通嗎?不見得吧!

    第750章 驕嬌女

    海棠和桂枝兩人痛快地八卦了一下午,兩人都覺得過癮了!

    安康心里則是百爪撓心,整個下午都覺得刺撓。好在她這人心里向來不放事兒,刺撓了一會兒被弟弟拉著去玩兒,那股子不適感就消失不見了。

    永琦在小親戚們面前有個很硬的靠山,那就是他姐姐。他姐姐安康特別能折騰,上躥下跳都很輕松,背著他爬高上低還打遍親戚無敵手,所以永琦很愛姐姐,愛到額娘都要排在姐姐后面。所以他被桂枝家的小孩子推了一個屁股墩后左右看了看,看到姐姐就在附近,立即扯著嗓門大哭了起來。

    這邊圍著看護他們的乳母侍女一大群,趕緊上前哄。但是永琦覺得自己吃虧了,看到姐姐過來哭喊得更大聲,指著人家顛三倒四地告狀。

    安康就兩手伸過去,在人家小孩子的屁股后面使勁拍了一巴掌,巴掌聲音很響亮。盡管是巴掌沒落到身上,桂枝的小孫子還是被這動靜驚呆了,呆呆地看著安康。安康已經跟永琦說:“別哭了,都已經替你打回來了!”

    永琦年紀小,再大一點安康這點手段糊弄不住他了。所以這時候的永琦破涕為笑,重新高興了起來。桂枝的小孫子是個實在人,大聲說:“你姐姐沒打我。”

    安康捂住臉:你別這么實在好不好啊!

    然而永琦堅信姐姐替自己報仇了,氣勢洶洶的鼓著包子臉說:“打你!”

    安康趕緊兩邊哄,拿吃的堵他們兩個的嘴,心想著這事兒趕緊翻篇吧!

    晚上桂枝招待海棠,吃完后海棠帶著姐弟兩個回家。

    剛吃飽就犯困的永琦躺在海棠的懷里鬧,海棠就只能抱著哄,等到哄睡著了也到家了。下車后海棠拒絕乳母抱永琦去月娥院里睡覺的提議,親自抱著永琦帶著安康回了東院。

    屋子里已經開始燒炕,扎拉豐阿坐在炕上給三個孫子檢查功課,看到海棠他們回來,扎拉豐阿趕緊放下書帶著三個孫子下炕。

    “格格,用過晚膳了嗎?”

    “嗯,我們吃過了,你們吃了嗎?”

    扎拉豐阿說:“還沒呢,等弘陽回來了再吃。”

    安康美滋滋:“我還能跟著再吃一遍。”

    海棠就把永琦放在身邊,她和扎拉豐阿一起檢查三個孩子的作業。永璀和永璨屬于開蒙不久,功課還很簡單很好檢查,就是百壽的功課復雜了些,已經開始寫文章討論廢除奴籍的事兒了。

    如果在外面公眾場合很多地方都張貼著“莫談國事”的字條,但是在尚書房就不一樣,這就是一個隨意談論國事的地方,尚書房的科目就是要讓這些人暢所欲言針砭時弊,只不過很多人很多時候都是寫文章拍皇帝的馬屁罷了,特別是皇子們,他們就是有別的一件也要憋著,沒人敢跟皇帝意見相左。

    海棠看了一遍,沒對百壽的文章點評而是問安康:“你的呢?”

    “我的?我……我想起來了,這個我寫了,您等等我讓人拿來。”她跑到門外讓侍女回去取自己的作業,看到弘陽頂著風回來,在門口高興地揮手:“阿瑪,您回來了。”

    弘陽進門先給父母請安,后看了三個兒子的功課,等安康的功課拿來,弘陽看完評價:“你這文章倒也直白得可愛。”內容不好評價,因為內容很敏感。

    安康聽完剛想扶腰大笑,弘陽就打擊她:“你樂什么啊!沒聽出來我這是諷刺你呢。”

    安康也樂不出來。

    旁邊坐著的扎拉豐阿瞬間瞪弘陽:“你好好說話,本來是個好孩子,就是被你這喜怒不定折騰得跟木頭一樣,你不會教孩子就不要教,不教而誅是什么道理!你額娘和我當初是這么教你的嗎?”

    弘陽瞬間鬧了個紅臉,在幾個孩子跟前被阿瑪訓,只能賠笑:“是是是,您說得對。”別人家里都是老太太護犢子,換到自己家就換成了老爺子護犢子。

    海棠看完覺得這文章也不是很差,就是在尚書房那高手如云的地方,這文章真的跟白開水一樣平淡無味,尚書房的師傅很多是柱國大臣,這些人學問都不差,寫文章不僅要有扎實的內容,很多人還要求把文章寫的花團錦繡,他們眼中的好文章模板就如《滕王閣序》。安康這種只算是把自己想表達的表達了出來,所謂的押韻駢偶壓根沒有。就說:“沒事兒,有時候不加修飾的鋪陳也挺好的,你自己寫著能看懂就行,不用學著他們用典押韻。”

    安康趕緊把自己的文章接來,這時候月娥來了,進門就說:“額娘回來了,今兒有新鮮的蔬菜,再吃點吧。”

    海棠就說:“我晚上不吃那么多,喝點白水就行,既然有新鮮的菜趕緊端上來,這幾個小家伙都餓了。”

    安康帶著幾個弟弟去洗漱,弘陽把睡得跟小豬一樣的小兒子搖晃了幾下:“饞貓,吃晚飯呢,還吃不吃?”

    夢里的永琦或許在赴宴,他的嘴巴動了動,然后把腦袋扭到一邊接著睡,看來吃飯的時候是不會醒了。

    弘陽拿小毯子給他搭在肚子上,跟海棠說:“今兒科爾沁的人進園子了,想娶秀椿妹妹。”

    “哦?”海棠瞬間來精神了,“誰啊?誰家的人來了?”

    “端敏公主的小孫子策登扎布,長得倒是不錯,濃眉大眼一表人才,算是他們家里面長的好的。而且這次來也是有備而來,科爾沁打算讓他娶了公主就長住在京城。”

    端敏公主是雅爾江阿的姑媽,這位公主身份了不得,她是簡王府老福晉的親生女兒,也就是王府的嫡女,后來做了海棠祖母的養女,等于說是抱給姨媽養了。嫁給了孝莊文皇后的侄孫,也就是孝莊文皇后的四哥滿珠習禮的嫡孫。這位公主因為出身好受盡寵愛,從小到大都很囂張跋扈,沒少欺負人,被他欺負的人包括正在做皇帝的康熙,正在做親王的雅布等。

    這位公主就是皇家宗室有名的鬼見愁,誰都不想和她打交道,和她一比二公主榮憲都屬于有點小脾氣的那種,兩人站在一起二公主就是再討人厭也顯得眉清眼秀。這么一個鬼見愁偏偏和一個人的關系很好,那就是雍正。雍正對這位姑媽很尊敬,兩人也能說到一起,就這件事讓所有親戚都私下誹謗臭味相投,因為雍正沒做皇帝前也是宗室有名的鬼見愁,和大家都不合群。

    而端敏公主在雍正五年才去世,是個長壽的老婦人。這位公主晚年住在京城,偶爾進圓明園和雍正說話,連帶著她的子孫和雍正父子的關系也親近,所以這時候端敏的公主的兒子帶著小兒子來求親,弘暉沒一口拒絕。加上人家還說了,讓他兒子在京城陪著公主,這對于弘暉來說算是不錯的提議,就說這事兒再商量才打發了他們父子。

    弘陽說:“科爾沁那邊也是明爭暗斗。”

    弘陽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孝莊文皇后有四個哥哥。大哥和四哥這兩支最強勢,后來她二哥家的孫女孝惠章皇后被送到京城,雖然不得順治皇帝看重,但是老太太活得久,康熙對這位嫡母的娘家屢次加恩,使得老二這一支后來居上,和老大老四這兩支的子孫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以前是爭奪朝廷給予的權力,現在不僅要爭奪權力還要爭奪商機資源等等。這就是弘陽說他們明爭暗斗的原因,老四滿珠習禮這一支之所以痛快地留子孫在京城,還是為了代表達爾罕親王這一支在京城收集消息做出決斷,同時侍奉新皇,保持和皇家的關系。

    弘陽推斷:“過不幾天,科爾沁還會來人,可能會來找您請安。”

    科爾沁和愛新覺羅氏聯姻久了,這里面的關系就錯綜復雜,因為海棠是祖母養大的,所以有這一份香火情,祖母的娘家必然會求到海棠這里。

    海棠現在不想聊這個,這時候幾個孩子回來,弘陽只來得及說了一句:“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以前是咱們要把格格們送到草原上去,現在人家的兒郎愿意來京城陪著,這真是攻守之勢不一樣了啊!”

    話也只能說到這里,別的就不好再多說,因為侍女們端著托盤到了門口,正等著上菜呢。

    吃完飯弘陽把小兒子抱在懷里,又給他裹了一層毯子,和月娥帶著三個男孩子要走。月娥叫著安康:“閨女走吧,讓你祖母和瑪法歇一會。”

    安康搖頭:“你們先走,我有話跟祖母說。”

    月娥就囑咐:“別鬧得太晚,早點回去。”

    等父母走了,安康推著扎拉豐阿:“瑪法,我和祖母說大事兒呢,您回避一下。”

    扎拉豐阿也不惱,“呦,嫌棄瑪法了,有小秘密都不給瑪法聽了。”

    “您先出去溜達,把那貓帶上,出去遛貓吧!”

    扎拉豐阿還真出去了,出去之前說:“聽聽你這話,我只聽說過遛狗沒聽說過遛貓。”

    等他出去了,安康對海棠說:“祖母,我問話您要說實話。”

    “嗯,”海棠點頭:“問吧。”

    “姨祖母是不是認識什么高人?”

    “高人?多高?”

    “哎呀,您別打岔,我意思是說就是那種很厲害的人,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但是能在大伯跟前說上話的那種。”

    “你說得這種就多了,你看我,我像不像高人?”

    “像!我是說我不認識的高人,她認識且關系還不錯。”

    “沒有,我沒見過。”

    安康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樣:“我今兒想了想一下午,我終于明白了,姨祖母肯定能指使粘桿處!”

    海棠挑眉:“何以見得啊?”

    “剛才我還不信,詐你呢,祖母你反應得太平淡了,一點都不意外。我說的肯定是真的!”安康翻身躺下,把腦袋往海棠的腿上一放,枕著海棠的腿很舒服。

    海棠把杯子放在一邊,摸著她的頭發說:“你是怎么猜出來的啊?”

    “祖母,真的有粘桿處啊?我以為是人家編排的呢。”

    “粘桿處是下面的叫法,衙門里叫做尚虞備用處,對外說是侍奉皇帝出行,可是侍奉皇帝出行是鑾儀衛的差事。虞這個字就有意思了,單獨拿來說,有憂慮、期盼、防范、欺詐的意思。備用,這兩字也很有意思,所以看起來是個可有可無的衙門,管的也就是些隱私之事。”

    “所以真的有到處打聽的粘桿處是嗎?”

    “是啊,有的,但是沒你想得那么神,都是吃飯領差事罷了。”

    安康想了想,搖頭說:“才不是您說得這樣,要是沒用早裁撤了。舅爺那個人喜歡家里蹲,不出門知曉天下事肯定有一批可靠的人給他收集消息,他肯定很信任,他從不懷疑這人會騙他,所以這人是姨祖母!親妹妹才不會騙他呢,是不是?就跟我從不擔心您哄我一樣,我也不哄著您,因為咱們都是至親啊!”

    海棠是發現了,安康和桂枝完全是兩種路數。

    桂枝那是窮舉法,用事實來推斷,好處是準確率高,壞處是太慢。

    安康這是第六感,屬于先射箭再畫靶子,好處是時間短,壞處是準確率不高。

    海棠說:“我再跟你說個秘密,這京城里除了粘桿處外,還有一支人馬也干著差不多的差事,你猜猜這支人馬隱藏在哪里?是誰在掌握?這可是秘密,你可不能出去亂說。”

    安康搖頭:“不說,我又不傻!沒想到還有一支,舅爺也真是,真夠小心眼,玩制衡真是一把好手。”

    “可不許這么說舅爺!這事兒和你舅爺關系不大。”

    “哦,”安康翻身起來:“是圣祖爺弄的?還是世祖章皇帝弄的?不管是他們父子兩個誰弄出來的,必然是被圣祖爺用了,還用得順手,就因為太順手了,舅爺的人駕馭不了。”

    她看著海棠,“祖母,別是咱們家園子大門外面住著的那群人吧!您管著呢?”

    海棠挑眉:“何以見得啊?”

    安康捧著臉回憶了一下,“我覺得他們是,我一直覺得咱們的侍衛與眾不同,反正說不出來,就是與眾不同。”

    海棠摸著她的腦袋,說道:“你日后也是有秘密的人了,有些事兒要爛在肚子里。”

    “知道,我又不是那敗家子紈绔子弟,懂!”

    海棠就對著她腦袋揉了揉,這種應該是獨有的天賦,海棠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訓練。

    這時候門外扎拉豐阿問:“說完了嗎?瑪法能進去了嗎?”

    安康急忙下炕穿鞋,“您進來吧。”她穿著鞋跟海棠說:“祖母我要回去了,明兒還要去讀書呢。”

    她風風火火路過扎拉豐阿的時候說:“瑪法,明兒咱們去把車開回來,我去開,您坐車,您可要等著我。”

    “好好好。”扎拉豐阿就是個無法拒絕孫女的祖父。

    安康風風火火地離開了,扎拉豐阿看她跑進夜色里嘆氣轉身。

    海棠問:“做什么嘆氣啊?”

    “安康大了,有自己的事兒不讓大人知道了。剛才她和格格說什么呢?”

    “心里酸溜溜的?看你那小心眼。”

    扎拉豐阿嘴硬:“奴才心眼可不小,奴才是在想,將來也不知道這孩子嫁到誰家?咱們是不是該提前想著了。”

    “這些事兒都是船到橋頭自然直,你不必提前操心。對了,剛坐你孫女的車撞了腦袋,明兒還坐?”

    “看您說的,她多開幾遍就熟練了,明天肯定比以前好,您放心吧。”她對孫女很有信心。

    海棠說:“我月底開始忙,過幾天沒現在這么悠閑了,提前跟你說一聲。”

    “誒,要出京城嗎?”

    “暫時不出。”

    “不出就算忙也不會累。奴才怎么看著您像是睜不開眼睛了,要不休息吧?”

    海棠點頭,她覺得大概是幾個月前留下的后遺癥,她每當疲憊的時候總是頭重腳輕。

    “行啊!早點休息吧,明兒還要早起呢。”

    第751章 深宮婦

    次日海棠沒有參加早朝,吃完早飯去了御書房。御書房前面有很多等候召見的大臣,見到海棠紛紛請安。海棠站了站,和他們說了幾句就被太監請進御書房。

    海棠在路上問:“這會誰在里面?”

    太監躬身回答:“是李衛李大人。”

    海棠悄悄進去,在書案兩旁的椅子上找了一處先坐下來。

    李衛在梳理鹽政,特此來向弘暉報告:“……每百斤鹽從云南鹽場運送出來是二兩四錢。出了云南就是四兩,到了天津就是十兩!一兩銀子十斤鹽,價錢翻了幾番,百姓都要吃不起了。”

    自古糧食和鹽都是物價標桿,鹽漲價和糧食漲價是一個道理。一個家庭如果花一兩銀子買鹽能忍受,到那時買其他和鹽相關的東西就沒法再忍受了,比如醬。開醬店的客源少了,就不得不對還能買得起的客人漲價保證自己不賠本,比如飯店。飯店對食客漲價,然后整個社會的生活成本在不斷水漲船高,導致最后很多人體感銀子不值錢了。

    聽李衛的意思,這里面推波助瀾的都是些私鹽販子。

    弘暉并非不了解民間行情,他聽了就說:“這八成是哪個封疆大吏罩著的人,你沒查嗎?”

    李衛趕緊請罪,支支吾吾地托出他的調查結果,這還真有人罩著,是弘暉的舅舅。

    弘暉大早上被這件事氣得拍桌子,讓李衛先回去,派人把他二舅富昌叫來,對太監總管魚貴說:“讓他在外面跪著!”

    海棠就勸他:“別生氣了,這種糟心親戚擺脫不了,要是光為他們生氣早就氣背過去了。”

    弘暉嘆口氣,他對舅舅的態度不一樣,早年他外祖父費揚古早早地成親,都已經養了好幾個兒子,后來原配去世了才娶了他外祖母,然而他外祖母剛生子沒多久費揚古就去世了。他外祖母少不了受到成年繼子的白眼和冷待,帶著兩個孩子吃喝用度都要看兒媳婦們的臉色。他額娘的嫁妝都是些破爛,也就是看著光鮮,實際上值錢的一件也沒有,他外祖母地位改善是因為他出生,有了個皇孫外甥才日子好過。弘暉就和他小舅舅五格關系好,上面二個舅舅就是面子情。

    弘暉和海棠說起來就嘆氣:“這朝廷就是一條大河,國事就是一條大壩。要真是親戚,要真的愛護朕,就該為朕想想,就算不想也別在大壩上到處亂挖,他們既然無情也別怪我無義。”

    把這件事說完,海棠就把目前自己收集到的消息加上關外土地重新繪制了一幅圖,給弘暉講對關外的規劃。

    海棠的打算是把東北打造成工業區,前提就是把所有人用起來,先開荒。這種開荒是用機械開荒,加快效率。這是個長期規劃,不是一二十年能做到的。

    “這是個初步的設想,具體怎么做還要反復論證才能確定。”

    “也行,要不咱們今年去祭祖,實際看一看。”

    “嗯,好。”

    弘暉就說:“那就確定臘月去祭祖的事兒了,魚貴。”

    魚貴跑來:“您吩咐。”

    “跟宗人府和內務府說一聲,年底去盛京祭祖,讓他們提前準備。”

    弘暉跟海棠說:“還有件事,十月底就是皇阿瑪的冥壽,侄兒一身事兒去不了,想請您去趟泰陵,帶著弘時他們去祭皇阿瑪,侄兒去一趟太廟給他神位磕頭。”

    海棠點頭:“好,算算日子也快了。”

    “是,前幾日寒衣節皇額娘派人去送寒衣,完事覺得不夠,她自己又做了些,打算讓月底帶去再燒一回,要不您去后面一趟問問她有什么讓捎帶的沒有。她最近有些……怎么說呢,就,就覺得很內疚沒關心過皇阿瑪,所以就忙來忙去,想多給他送點東西……侄兒嘴笨,您能聽懂吧?”

    海棠點點頭,“我去給嫂子請安,再和她聊聊,過會就在她那兒吃飯了。”海棠看看自己的腕表,這會都十點多了,聊一會也真的要吃飯了,宮里的午飯不太豐盛,稍微吃點就行。

    “行,您先去,等會兒侄兒忙完了咱們一起吃飯。”

    海棠就去那拉氏跟前坐會兒,她一邊端著杯子一邊說:“皇上說讓我帶著幾個孩子月底去泰陵,讓我來問問您有什么捎帶的沒有。”

    “哎喲,妹妹你真是幫了嫂子大忙了。”她急匆匆地指使宮女們抬出一個大包。

    看著這大包海棠目瞪口呆:“這都是?”

    “不是,這是其中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沒做好,嫂子催著她們,等做好了一起包起來。”

    海棠呆了:“都是些什么?”

    “衣服啊!還有些襪子貼身的衣服,我現在眼睛不好了,都開始老花眼了,只能做些貼身的薄衣服,大件自己做不了了。”

    海棠心想他人都沒了,你還做什么啊!

    那拉氏從大包里拿出一件馬褂,問海棠:“你覺得這件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好看不好看,你們兄妹眼光接近,你看看,你覺得好就差不多了,你四哥那人毛病多、挑剔,還脾氣怪。不好看他不穿,別看他后來成了個老頭子,也是喜歡穿好看的衣服用好看的物件。”

    海棠承認四哥確實龜毛,嫂子說得也對。但是……他現在人不在了啊!

    海棠心里嘆口氣,人在某些時候,告訴她親人在地府黃泉生活著比告訴她人死了更好一些。

    海棠就說:“這件不錯,這花紋精致,嫂子你遞給我看看,這針線不錯啊!”

    那拉氏說:“你看著這件還行是吧?我跟你說,我讓人給他做了件帶仙鶴的。”

    海棠接過來看了看,這哪里是仙鶴,怎么看著像呆頭鵝,關鍵是很多都擠擠挨挨湊在一起,看著令人糾結。

    但是海棠還是昧著良心說:“這仙鶴很有《瑞鶴圖》的風采。”救命,四哥肯定不喜歡。

    那拉氏很得意:“是吧,我跟你說,這是我畫的圖,他們拿去繡的,昨天剛完工呢,我也覺得好。”

    海棠點頭:“確實好,春秋天氣穿著也舒服。”

    “嗯,既然妹妹你這么說了,你四哥也會喜歡。唉,他那人一開始嫌棄我笨,后來嫌棄我蠢,老了嫌棄我俗,一年里面半年在埋汰我,見面就挑刺。我心里還挺煩他的,心想既然嫌棄我,我就不伺候了。可是他人沒了我心里又空蕩蕩的。”

    海棠心想:你空什么啊!死了老頭子簡直是天將大喜!皇帝成了太上皇是悲事,皇后成了太后那是大喜事!兒子當家做主,腰桿子也硬了,頭上的頂頭上司也不在了,從此在宮里揚眉吐氣,這才是懶洋洋地享受生活呢,還給那死鬼做衣服干嗎!

    海棠覺得自己簡直分裂成了兩半,一半想勸嫂子別搭理那死鬼,一半忍不住嘆氣,很想念四哥。

    海棠說:“嫂子,我說句公道話,你是個好妻子,四哥不是個好丈夫。他脾氣急,性子擰,就因為是汗阿瑪的兒子,有了個好出身從小學會詩詞歌賦,就到處嫌棄人。放到外面除去他的身份,他有什么可嫌棄你的?你還能當面罵回去,指著他鼻子說他脾氣臭嘴巴毒。所以你別的內疚,你們誰也不欠誰的,認真說起來是他欠你,你幫他侍奉老人照顧孩子,還照顧他那一群女人,你付出得多,他不過是往家里拿了點臭錢,再說這錢也是他該拿的。”

    那拉氏嘆口氣:“妹妹你不懂,少年夫妻老來伴。前幾年他溜達到菜地路過這里,坐下后我給他端杯水都覺得這日子過得甜,可是他沒了。”說著哭了起來。

    海棠對這種傳統女人無話可說,只能勸她別哭。

    好一會那拉氏才止住哭,兩人把衣服看完,讓宮女收拾了,就張羅著吃午飯。

    這時候門外有太監來報信,說是二舅老爺被罰跪在御書房外面,求太后救一救。

    那拉氏說了句“知道了”把人打發了。

    她就忍不住吐苦水:“為這幾個兄弟這半年來我沒少發愁,前不久你大侄兒冊封我弟弟做承恩公,我那二個哥哥不滿意,嫂子們來我這里又是哭又是鬧,我煩得跟下面說不見她們,日后除了過年,別讓她們到我跟前來,后來他們去鬧我額娘,我額娘被煩得沒法子,和我弟弟去外地任上了。現在不知道又怎么了。”

    海棠說:“剛才在前面聽了一耳朵,大概是因為私鹽的事。”

    “是外邊的事兒?那我就更管不著了。”說完就撂開手真的不管了。

    這時候外面宮女進來稟告:“主子,皇貴太妃來了。”

    那拉氏說:“讓她進來吧。”

    隨后跟海棠說:“她來八成是為了秀椿的事兒,她也是個苦命人,他二哥的事你聽說了吧?”

    海棠點頭。

    “年羹堯八成要殺頭。”

    海棠昨天在桂枝那里聽過了,故意驚訝:“這么嚴重?”

    那拉氏說:“我聽弘晝那孩子說的,弘皙沒上過戰場,也沒領過兵,就覺得自己怕是沒多大勝算,就找人出謀劃策。巧了嗎不是,年羹堯還真的帶過兵,在四川的時候領兵剿匪過,所以給弘皙出了不少主意。說是幫忙,然而這種事一旦參與進去哪有能置身事外的呀,所以這件事兒神仙難救,年家上下差點兒嚇得魂兒都飛了,年氏大病一場,這還是第一次出門。”

    第一次出門是為了女兒,說不定大病還未痊愈,說起來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第752章 生遠志

    年氏幾乎走不了路,被架著進門。

    那拉氏說:“你都這樣你就別出門了,我去跟你商量也是一樣的。”

    海棠看看那拉氏,那拉氏這人對其他女人不錯的原因就在于她性子軟,放到別的環境里說不定已經被人連骨頭帶肉都給吞了。

    年氏是個聰明人,主母能和藹可親,她不能飛揚跋扈,所以一直以來都很恭敬。年氏喘息了一會才說:“不敢勞動您大駕,妾來這里是為了椿兒的婚事,昨日皇上派人說科爾沁草原上達爾罕親王的小王子愿意留在京城,妾想了一晚上,覺得如果真的能留在京城也挺好的。然而也要孩子愿意才行,就是來和您商量,要不您帶著孩子,讓她偷偷地看看那小王子長什么模樣?”

    那拉氏說:“這也沒什么,你不再挑一挑了?京城的好孩子也多,依著我的意思,這是他們求咱們,盡量拖一陣子,你也好給孩子比較一下,咱們擇更好的人來配孩子,是不是妹妹?嫂子這主意損是損了點,可姑娘家找婆家再怎么小心都不為過。”

    海棠擠出笑容點頭。

    年氏一副明顯被說動了的模樣,雖然她娘家眼看要倒霉了,但是這對她女兒沒什么影響,公主向來不愁嫁。年氏之所以對蒙古來的小王子特別青睞那是因為蒙古的物質生活不錯,再加上這位小王子十有八九會繼承家業,還留在京城,這就是魚與熊掌兼得,所以相比較而言嫁給他是利益最大化。

    然而年氏就一個女兒,也不是全是算計,所以這事就沒有答應,先讓自家孩子看看人家的男孩。聽到那拉氏這么說,抱著有棗沒棗打三桿子的想法,想著萬一要是遇到了個比蒙古小王子更好的人呢?

    這么一想,年氏也不糾結著先讓女兒見見蒙古小王子了,就說:“這事兒容妾問問外面哪家的兒郎適齡,再派人打聽一下這些孩子的脾性。”

    那拉氏正要說話,就聽見外面通報:“皇上駕到。”

    年氏和海棠都站了起來,弘暉剛進門就說:“坐,坐,姑媽請坐,皇貴太妃也請坐。今兒皇貴太妃大好了嗎?”

    那拉氏接話:“她還沒大好呢,是為了你妹妹的事兒來的。”隨后就把先拖著達爾罕親王一家,在京城尋個好人家的事兒說了。

    弘暉無所謂,要是放在以前不會這么慢待蒙古王公,但是最近這些年蒙古武備松弛,加上騎兵難敵火炮,蒙古的地位一降再降,從當初重要的盟友變成了重要的附庸,到現在成了需要敲打的附庸。點頭:“也好,只是皇貴太妃手里沒什么可用的人,讓太監去打聽未必能打聽出真相來,這事兒讓弘時給皇貴太妃跑腿,有事兒吩咐他就行了。不過這事兒要秘密著才行,要不然傳得滿城風雨對妹妹名聲不好。”年家幾乎廢了,年氏這會兒指望娘家是指望不上了,指望兒子福沛又太弱,弘暉就讓弘時給她跑腿,畢竟秀椿是妹妹,這事也該弘時去做。

    說到名聲,年氏比任何人都在意自己女兒的名聲,連聲答應了下來。看著他們要吃飯,年氏就要告辭離開,那拉氏留了兩次,年氏堅持要走,那拉氏就派人送她出去。

    年氏走了,那拉氏就拉著弘暉問達爾罕親王家的小王子長得怎么樣?弘暉回答說對方是個魁梧的漢子,長得也板正。那拉氏就很放心,她有種中老年婦女特有的保媒沖動,蠢蠢欲動地想成這樁好事,又覺得或許再等等有更好的姻緣,總之對秀椿的婚事充滿了希望。

    吃了一頓飯后海棠去了衙門,晚上順路去了一趟十四家里,和烏雅氏談了談那拉氏的問題。

    “我嫂子就是太閑了,要不然您回去住幾天,把她折騰一圈她就不會想東想西了。”

    烏雅氏對著海棠冷哼了一聲:“她想著你四哥不是天經地義的嗎?人家是夫妻,是兩口子,你在這旁邊做什么妖?你心疼嫂子怎么就不心疼你老額娘呢?你老額娘在這里住得好好的,回去還要照顧她。她有兒媳婦侍奉,怎么還要我這個婆婆操心,我不回去。”

    老小孩就是這樣的,海棠哄著她說:“好好好,不回去。和我十四弟住得高興嗎?要不跟我去住幾天吧?”

    烏雅氏聽了很心動,問道:“你這幾日不忙了?”

    “也不是,白日讓我兒媳婦侍奉您,晚上我再陪您說話。”

    烏雅氏聽了翻了一個白眼,“算啦,還是你十四弟家更舒服,最起碼你兄弟一天都陪著我呢。我們母子兩個商量著吃喝玩樂不知道有多高興,你不在家我跟著孫媳婦兒有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沒人侍奉。”

    海棠拿小孩子誘她:“真不去?最近我們家琦兒是最好玩兒的時候,又乖又軟,脾氣好還不鬧人。不去看看?”

    烏雅氏搖頭:“不看了,就是看了也沒我閨女小時候招人喜歡,自從看了我閨女,別的孩子都入不了我的眼了。”

    海棠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摟著她說:“真的啊?”

    烏雅氏得意地說:“可不是嘛!我閨女小時候可招人稀罕了,見過的都夸她乖巧可愛。”

    海棠故意說:“肯定是人家討好你才這么說的。”

    烏雅氏不屑:“我也不是那笨蛋,還是能分出真話假話的。再說了,我閨女往孩子群里一站,那是鶴立雞群,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不用說話,事實就是我閨女是最好的小孩子。”

    海棠聽了感覺很幸福。

    烏雅氏拍著海棠說:“回去吧,這會外面天都黑了,你家里人等著你呢,你也別操心我,十四這人別的不好,侍奉我的心是真的,我在這里也很高興。”

    海棠點頭,陪著烏雅氏吃了頓飯準備離開。

    這邊還沒走,正和十四福晉說話,就聽說安康開車來接她。

    十四福晉說:“哎呀,這丫頭會開車?真是出乎我意料啊!一定要出去看看。”

    十四福晉就送海棠到了門口,果然看到安康從駕駛位置鉆了出來,十四福晉連聲贊嘆,還問好不好學,將來她也要學。

    海棠上車后,十四福晉還趴在駕駛位置上囑咐安康:“慢點啊好孩子,晚上別走太快。”

    “嗯,您放心吧舅祖母。”

    車子慢慢出了十四家的園子,車里只有祖孫兩個,安康就問:“十四舅爺家的叔叔們都走了嗎?”

    她問的是十四的幾個兒子,這些人知道雍正駕崩弘暉繼位的事情距離事發過去半個月了,又花了半個月回來,參與過葬禮后就陸陸續續離開了。

    海棠點頭:“嗯,走了。”

    安康一邊開車一邊問:“這些年過去了,這些叔叔在南方經營得怎么樣了?”海棠忍不住嘆口氣:“屬于不溫不火吧,我看了都著急。你舅爺以前的意思是說京城距離南洋太遠,那個地方必然要放咱們家的人才行,加上那個時候因為太皇太后撮合,為了讓老人家高興,他就給了你十四舅爺一個機會,給他家子孫一個出海為王的時機,能不能抓住就看本事了。如今你舅爺已經不在了,你大伯對這件事沒有明確表態,但是你那幾個叔叔確實是有些不成氣候,想要崛起有些難,在那里做地頭蛇也有些艱難,畢竟不是當地人。”

    安康開車開得很慢,避開了路上好幾波車輛。聽著海棠這么說她忍不住問:“您覺得我怎么樣?”

    “你?什么怎么樣?”

    “我去南邊能不能攪得天翻地覆?老話說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您說我能不能竊國?”

    海棠失笑:“這種事兒不好說,有的時候只能感慨一句時也命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怎么有這樣的想法?”

    “就是突然之間有的。”

    “有這樣的想法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要有本事,很多事情都是厚積薄發,你自己沒有那么多的積累,很難支撐你走得遠,所以不管將來如何,現在多學點不是錯的,而且活到老學到老,古往今來,這些功成名就的人都是用畢生在學,所以你也要這樣。”

    “嗯!放心吧,我讀書是很用功的。就是……就是很多時候很難開竅,明明都已經背了一百二十遍了,有人說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我都讀了一百二十遍,背了一百二遍,到最后還是不理解。”

    “那是你讀得少,我意思是說你的閱歷少。有的事兒我小時候也不懂,等我長大了知道了一些事情之后,再回頭去看發現當初不懂的事情發現是因為我在某一方面還沒入門。”

    安康又說:“祖母,我想去游學,我想行萬里。”

    海棠忍不住笑起來:“這是不是剛冒出來的想法?”

    “您是不是也覺得我想一出是一出?”

    “有一點兒,你想行萬里是想見識各地的風土人情?叫我說你也別好高騖遠,你先把京城這周圍的風土人情給了解一遍,京城這里以前叫燕國,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你把燕趙了解透徹了,再往外邊走就等于有基礎了,那個時候別說行萬里,就是行千萬里也等于有了錨。”

    安康點頭:“您說得對!”

    心里面已經打定主意要開始寫日記,家里只有瑩瑩一個人寫日記,這是她出洋幾年留下的習慣,與其說是日記,不如說是對白天發生事情的復盤以及對風土人情的感悟。現在安康也打算寫日記了。

    回到家,海棠先是笑著問扎拉豐阿:“今天下午去取車,沒出什么幺蛾子吧?”

    扎拉豐阿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沒有,安康開車可穩了。”就是穩得跟蝸牛一樣,前幾天是風馳電掣這幾天是慢如牛車。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格格,今兒下午遇到了達爾罕親王,他那人熱情,說是要幫咱們家瑩瑩介紹一戶好人家。”

    海棠聽了之后,立即把臉拉了下來:“瑩瑩是咱們倆的閨女,又不是咱們倆養的貓貓狗狗,就是我養鹽寶也沒有幫她找過……那口子。”

    得了,這事不高興了。

    然而瑩瑩的年紀確實有些大了,以扎拉豐阿的想法,人到了一定年齡還是要有親人的。

    他就跟海棠說:“等以后咱們不在了,她雖然有侄兒有兄長,但是仍然孤孤零零……想到這里,我心里面忍不住難受。”

    海棠就說:“我沒有說不讓孩子成家,我的意思一直是聽她的,她愿意嫁給誰就嫁給誰,人這一輩子只走一條路,但是能選的路有很多,到老了的時候,十有八九是要后悔,因為人永遠不滿足,總覺得錯過的才是最好的,我只是不想讓她把錯栽在咱們頭上,覺得咱們逼著她怎么了讓她沒辦成事。你心里面這樣想不用跟我說,我是不會幫你勸她回頭,你勸吧,你要是能把人勸得聽你的倒也罷了,要是勸不動也別抱怨。”

    扎拉豐阿左右無法,他就是個普通人,情感上依附于海棠,思想上又認為女兒該成親。

    為了這件事兒坐了半晚上,海棠都已經睡了,半夢半醒看他還坐著思考這件事兒就忍不住說:“這有什么好糾結的,過年回來你和她聊聊不就行了嗎?”

    “您說她會聽我的嗎?”

    “意志堅定的人往往能成大事,這樣的都又不是輕易能說動的。你比如這一次廢奴籍,沒人能勸得動皇上。所以天下事十有八九是不如意的。睡吧,天冷了夜里寒涼,一把年紀早不年輕了,別瞎折騰了。”

    扎拉豐阿嘆口氣,躺下貼著海棠兩個人相擁睡著了。

    第753章 說修陵

    中午尚書房里面的學生放學,在吃飯前要去皇帝跟前匯報上午學了什么,順便交作業。一般是皇子和各個王府的世子前去,陪讀的權貴子弟們只能在外面等候,如果里面召見再進去,不召見就一直等著。

    這天大家拿著各自的作業都在門外等,魚貴出來跟這些人說:“各位阿哥爺請到御書房等著,其他小爺到側殿避風烤火。”

    伴讀們先默默離開,魚貴跟這些小主子們說:“里面正在商量大事,各位阿哥爺悄聲。”

    大家點點頭,跟著悄悄進去。

    此時海棠和老六阿哥都在,和弘暉一起聽禮部的奏報。

    “……世宗憲皇帝配享圜丘典禮應于利貞二年冬至大祀之日舉行,照冬至致祭儀行禮。配享祈谷壇典禮應于利貞三年孟春上辛日舉行,照祈谷致祭儀行禮。配享方澤擅典禮應于利貞三年夏至大祀日舉行,照夏至致祭儀行禮。”

    這是大事,弘暉點頭:“嗯,這樣辦很好。”

    禮部官員接著說:“臣還有一事稟報,請于明年開恩科。”

    這件事弘暉一直在拖,今兒聽見禮部又說起來,就說:“嗯,開恩科……開恩科不只是學子們考子曰詩云,也該考試一些別的科目,比如是武舉,格物等,你們去拿個章程出來,到時候一起考了。對了,時間可以適當地推后一些,放在秋季或者是明年冬季,春天不行,青黃不接的時候朕憂心莊稼收成,各處春洪,沒心思看他們的文章。”

    “這……”

    老六阿哥揮手:“去吧,拿個章程出來再商量。”

    “是。”禮部官員退下。

    這時候嘉樂大公主就立即把排號往前推了一下,看完跟弘暉海棠老六阿哥說:“接下來是十一瑪法來覲見。”

    結果外面跑來一個太監,說道:“十一王爺他等得不耐煩,走了。”

    海棠立即說:“回頭罵他,皇上,不值得和他生氣,讓下一個人進來吧。”

    弘暉點頭,對十一阿哥還真的沒法生氣,對無法取代的人都要忍著點脾氣。

    嘉樂說:“新任河道總督顧琮求見。”

    本來河道總督是高斌,但是高斌因為受到弘歷牽連被收押了,就以江蘇巡撫顧琮出任河道總督。

    顧琮進來,請安后從袖子里取出折子:“臣顧琮啟奏,宿遷縣黃河北段堤壩今年夏季遭到洪水沖擊,勘察后有一百二十五丈需要今冬重新整修,請撥款四萬兩白銀,包含石料水泥民工飯食等。這是圖紙,請皇上御覽。”

    弘暉聽了就不住皺眉,才四萬兩就報到自己這里,怕是又和戶部扯皮呢。

    他轉身問嘉樂:“今天上午有安排戶部的人覲見嗎?”

    嘉樂點頭:“下一位就是戶部的官員,來詢問修陵的事兒。”根據新法,皇帝大婚和葬禮修陵這樣的事兒屬于國庫出錢,戶部來問是分內之事,但是修陵的事兒屬于不著急,但是和河道衙門趕在一起,可見是想打擂臺。

    弘暉說:“讓戶部的人進來。”

    外面戶部滿尚書海往進來。

    兩人果然是來打擂臺的,互相看到對方都忍不住從鼻子里哼了一下。

    弘暉問海望:“四萬兩白銀修堤壩,海大人以為呢?”海往說:“一里地是一百五十丈,一百二十五丈還不到一里地,就要四萬兩銀子修,這么算下來一里地要花五萬兩銀子。顧大人,你們那河堤是用金子鋪的嗎?”

    “海大人,我們這是算過的!”

    “算過的?怎么算的?戶部掌握各處物價,你們的石頭是從哪兒拉的?水泥是從哪里買的?不到一里地用多少民工?花費多少天?老夫也是會算賬的!”

    顧琮明顯被這老東西氣得不輕,立即說:“皇上,您請看圖紙,因為這段年年沖刷,必然是要重重加固,所需要的石頭水泥是普通地方的數倍之多,造價自然也貴。”

    說完對著海望噴起來:“海大人,如果因為你扣著不給足銀子,致使這里的工程未能如圖紙上這樣施工,三年五年后再來戶部請款,這不是浪費國帑嗎?如果因為堤壩不牢沖壞了民居淹死了百姓,海大人,你良心能安嗎?”

    圍觀的一群少年和小孩子都看著顧琮:你好會扣帽子呀!

    海望也生氣了:“你這是強詞奪理,我看就是你們想中飽私囊!就是海岸堤壩也沒有四萬兩銀子一里的!”

    弘暉打斷他們:“這事兒先別吵,你們先去吃飯。朕讓人找工部尚書來評估這份圖紙,這事兒下午再說。”

    兩人互相瞪著出門了。

    圖紙到了老六阿哥手上,他在工部待了很長時間,看得懂圖紙,能估算出大概的造價,就說:“確實花不了四萬兩,甚至一萬都花不到。”

    海棠說:“這件事要細查,顧琮新官上任,就是想撈錢也不會這么明目張膽。如果要查還要盡快,畢竟秋冬施工從容一些,如果春天施工,未必能應付黃河開凌和桃花汛。”

    弘暉點頭:“這件事下午再說。”

    他轉頭看這些孩子:“把你們的書都拿出來。二十五叔,你先來。”

    二十五阿哥心里哀號:明明百歲比自己年紀大,為什么每次都是自己打頭?就因為自己輩分高!

    在弘暉檢查這群人作業的時候,海棠把排在后面幾位大臣的要奏的事情大概看了一下。

    戶部尚書海望要奏的是給弘暉修陵寢的事兒,接下來就是李衛奏治理鹽政的六條事宜。

    海棠跟嘉樂說:“你安排人給后面的大臣說清楚,下午再議,讓御膳房給他們安排的午飯豐盛一些,別拿大鍋飯糊弄人,這些人做大鍋飯向來是蘿卜快了不洗泥,從來都是夾生飯。”

    “誒,我記住了姑祖母,這會就去。”

    下午安康沒課,帶著人坐車回家,回家就看到瑪法要出門。

    她上前扯著扎拉豐阿:“你去哪兒?帶我一起啊!”

    扎拉豐阿說:“小祖宗,這次去探病呢,人家都躺在床上起不來了,你別跟著去搗亂。”

    “誰啊?”

    “就是二等公年希堯。”

    “哦,年娘娘的大哥啊!”

    “是啊,快不行了,”扎拉豐阿說完嘆口氣:“瑪法估摸著這是最后一次見面了。”

    “這么嚴重!”

    扎拉豐阿點頭:“他本來就身體不好,為了年羹堯的事兒沒少擔驚受怕,又為著年羹堯到處找人說情托關系,病情就越來越重了。你老實在家待著,你祖母和你阿瑪都覺得這幾天太閑,要給你找個嚴厲的師傅呢,你趁著有空先看看書,別到時候被師傅考糊了!”

    “哦!”安康心想不讓自己閑一點!

    然后就跑去找小弟弟玩耍去了。

    月娥在忙,家里雖然有管家和各級別的管事兒,但是這么大的府邸,想運轉自如各處要處理的事情千頭萬緒。月娥把小兒子塞給了安康,就說:“你帶著你弟弟玩兒吧,別讓他來煩我,我這正算賬呢,他在旁邊一直搗亂。”

    安康就抱著弟弟回自己的院子里玩兒。

    “來,小胖子,姐姐和你玩過家家,我當師傅,你當學生,咱們玩過堂,不對,玩課堂好不好?”

    “好。”

    “那行,你坐好,姐姐開始你講和陵墓有關的知識。”

    說完去把旁邊的畫板拖過來,拿了一張宣紙固定好,讓侍女磨墨,開始給弟弟講課了。

    侍女小聲說:“郡主,講這個是不是不太吉利。”

    “有什么不吉利的!你別插嘴,影響我講課。”說完對著弟弟嚴肅地說:“來,小胖子,坐直了。咱們見天開始講‘陵’。”

    永琦努力把自己的胖身體坐直了,讓自己看起來很認真。

    “‘陵’大概用的時候就是兩種意思,要么是山,要么就是墳。在表達墳墓這一層意思的時候這個字只能天子用,懂不懂?”

    小胖子完全不懂,但是不妨礙他認真地喊:“懂!”

    “好了,你既然懂了,咱們就往下講,你要是乖了就獎勵你糕糕吃,好不好?”

    “好,可是,想吃。”

    安康也沒小氣,立即把糕點拿來:“先給你拿來一個,你吃的時候聽姐姐講哈。”

    “好!”小胖爪子捧著糕點跟一只小倉鼠一樣,回答的時候昂著小腦袋,又乖又甜,軟乎乎的讓人想揉一揉他。

    此時在書房,戶部尚書終于說到了他要說的修陵這件事。

    “想修陵要先給陵墓取個名字,這樣才好選方位,丈量尺寸,然后開始勘察估算,光是這一步都要一兩年。”

    弘暉說:“這事兒回頭交給弘陽去辦吧,你們回頭找他商量。”

    不在場的弘陽就這樣接了一個差事,下午從衙門里出來趕緊去園子里找弘暉商量這事兒該怎么辦?

    弘暉和他說:“朕的陵墓必然是跟在圣祖景陵旁邊,陵與陵中間夾著姑媽的福地,朕的你先去找方位,姑媽那邊你拐過去看看,朕的想法是里面和泰陵一樣,用水泥鋼筋再嵌套一層。”

    弘陽自然不反對,點點頭:“行,找到了堪輿大師就出發。”

    第754章 身后事

    海棠和弘陽一起出門,母子和弘時他們兄弟一起去泰陵。

    去過泰陵之后弘陽要去景陵附近查看地形,要勘察地形風水,給弘暉的陵墓擇位置。

    國力是否強盛看陵墓就知道了,國力強盛的時候陵墓修建得莊重大氣,各處工程都是保質保量完成的,沒一處偷工減料。海棠帶著侄兒們去了泰陵,這里守陵的人出來迎接。

    海棠略懂一點風水堪輿,泰陵以永寧山為祖山,蜘蛛山為案山,元寶山為朝山。海棠看了看周圍,就說:“明堂藏風聚氣,這邊的案山真的如桌案,當初十三弟真的是慧眼啊!”

    旁邊十三阿哥家的幾個孩子抿嘴笑起來,雍正的陵墓位置就是十三選定的。

    弘陽說:“重要的是此處案山山清水秀,上面形如筆架,這是很吉利的。”如果普通人家有這樣的風水地形,就會被認為后人能做官。

    為了給弘暉選陵寢,弘陽也是惡補過風水學說。海棠對這個不信,風水好的地方必有大陵,有大陵必招盜墓賊,再好的風水也抵不過人心貪婪。

    此時天氣很好,秋高氣爽,站在陵前入口環顧周圍環境,生出一股心曠神怡的感覺。在外面逗留了一會兒,大家去了泰陵,先住下,明日正式祭祀。海棠還是先去大殿上焚香點紙,心里有很多話,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一夜無夢,海棠醒來還在想,果然人是沒魂魄的,要是有以四哥的話嘮模樣,不拉著自己講一晚上不算完。

    次日開始正式祭祀,海棠看著那拉氏準備的一堆衣服在烈火里熊熊燃燒,心想著:四哥,別生氣,丑是丑了點,好歹能御寒。

    這也是一個癡心人在惦記你啊!

    從泰陵出來后弘陽帶著人和大隊人馬分開,向著景陵去了。到了景陵先去祭祀康熙,從景陵出來后去看海棠的陵墓。

    以前在康熙下葬的時候他進去過一次,這次再去就發現這里面受潮了,舉著火把進去,發現很多地方都筆跡模糊了,雖然不嚴重,但是仔細看都是能看得出來的。里面也很濕潤,出來后弘陽看著景陵墓忍不住皺眉。就目前來看,下面水系豐沛,早晚會淹掉陵寢。

    心里存著這件事,他和幾位大師在附近看了半個月才返回京城。

    弘陽沒回家,先去圓明園,這時候大家都忙著去盛京祭祖,這次隨著他們去的人比較多,所以整個西郊都顯得匆匆忙忙。弘陽等著覲見的時候看到海棠從御書房出來,趕緊跑過去說話。

    他拉著海棠到了稍微僻靜點的地方:“額娘,兒子覺得八成……您將來八成會被淹。汗瑪法似乎……”

    “所以一定要把我燒了裝瓶子里,回頭水冒上來我和鹽寶還能在里面漂流。想想挺不錯的,在里面到處漂,比一直躺在一個地方強。”

    弘陽一臉糾結:“額娘,這不是開玩笑呢。”

    “沒開玩笑啊!我就是這樣想的。我不是早把瓶子選好了,我都是選的精品,將來被挖出來肯定讓人驚嘆這瓶子太美了。”

    弘陽覺得她這話越說越不著調,就賭氣說:“您這是何必呢?不如回頭把您的骨灰藏在某個佛塔里,壓根不受水淹之苦豈不是更好。”

    “你這主意不錯誒。”海棠拍拍兒子的肩膀:“回頭你要是這么對待我也行,我不是和你說反話呦,我對這種方式也很喜歡,這比在地下玩漂流有意思多了。”

    弘陽揉著臉,他在這方面是比不上海棠的。

    這時候魚貴小跑幾步來到他們幾丈遠的地方叫道:“勇主子,世子爺,皇上宣召呢。”

    海棠就說:“你去吧,我先去衙門,晚上記得回家吃飯。”

    弘陽應了一聲去了御書房。

    御書房里面只有弘暉,弘暉這時候正在伸胳膊踢腿活動筋骨,看到弘陽進來就問:“看到怎么樣了?”

    “按照您的要求和風水來說,有一個地方十分契合,就在景陵西南。”說著鋪好了地圖。

    弘暉看了一眼:“確實,這是好地方,從禮法來說簡直再標準不過了。正好和姑媽以及汗瑪法連成一條線,挺好的啊,你皺巴著臉怎么回事?”

    “下面有水。”

    “你這說的都是孩子話,地下面都是水,要不然怎么打井!”

    “弟弟的意思是,您不介意將來漂流?”

    弘暉皺眉:“這么嚴重?”

    “嗯,弟弟去了我額娘福地查看,里面潮氣很嚴重,您是知道的,她老人家的墓室是沒陵寢的地宮深的,這才幾十年,外面還一直通風,里面都已經潮濕了,封閉之后呢?”

    “你說的倒也是個問題。”弘暉坐下說:“祖母她老人家高壽,要不效仿孝惠章皇后建造一處皇后陵園?”

    他擔心的是葬烏雅氏的時候打開景陵的墓道一看,里面全是水,這水排不排?無論排還是不排都是錯,進退維谷的事兒讓他這孝順孫子怎么當得下去!

    弘陽問:“祖母同意嗎?”這事兒最起碼要祖母開口,就和當初孝莊文皇后那樣,說一句‘卑不動尊’不合葬就完事兒了。她不開口這事兒不好辦。

    弘暉說:“這事兒過一段時間再和她老人家商量,畢竟皇阿瑪剛走,現在說只怕老人家生出疑心,以為她身體不好了。”

    “嗯。”

    “至于朕的陵寢,地下水也確實是個大事兒。”

    弘陽提議:“不然避開這一片地方,往再遠的地方找。”

    “行是行,就是距離汗瑪法和姑媽太遠了。說實話,他們就像是一個樹樁一樣把朕拴在他們附近。朕能說帝陵不必距離太近,畢竟皇阿瑪都住到東邊去了,朕也能給自己找個遠遠的地方住著,但是不能棄姑媽不顧。當初汗瑪法給她安排好了,朕沒法挪她的福地啊!”

    弘陽也跟著嘆氣,畢竟海棠是她親娘,他更在乎親娘將來泡水了怎么辦?

    他忍不住說:“額娘她說餓了,將來她燒成灰了裝瓶子里,在里面到處漂流。她覺得有趣味。”

    弘暉哈哈笑了起來,笑得肚子疼,一邊笑一邊拍著桌子,跟弘陽說:“妙哉妙哉,這主意不錯。”

    “這主意哪里好啊?妙在哪兒啊?”

    “妙在朕心里覺得這主意不錯!到時候這瓶子要特殊設計一下,一直保證口朝上底朝下,還不能太大,太大就容易卡著,要在周圍再箍一層東西,能防水還能防撞,這樣能漂的時間長。”

    弘陽看他說得很認真,問道:“你真覺得這法子不錯?”

    “對啊!陽弟,哥哥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狹隘了。早先咱們在關外是火葬,世祖章皇帝就是燒成灰了,也就是汗瑪法和皇阿瑪沒燒,讓你覺得燒成灰沒法接受。”

    “我是說漏水。”

    “漏水也沒什么啊?水葬的多了去了,就當是水葬了唄,藏地人家還天葬呢!還有樹葬,所以哥哥說你狹隘了。這么一說,不必再擇別的地方了,朕也水葬就行了。”

    弘陽看他說得認真:“您可要想好啊,這一旦開建就不好再擇別的地方了。”

    “嗯,想好了。”

    弘陽想著回頭就問問防水層怎么做,再問問海邊的堤壩是怎么做的,都用上,保證額娘和哥哥的陵墓都不漏水。

    看他表情凝重,弘暉說:“你也別想那么多,聽說秦始皇的地宮里全是水銀做的江河湖泊,他的棺槨就飄在這些江河湖泊上,想想也怪有意思呢。”

    弘陽小心地問:“您不會也想漂在水銀上吧?”

    “不不不,太花錢了。”

    弘陽想:那就好,他要是真是有這想法,自己要想法子弄水銀呢。

    他把東西收拾好了,就和弘暉抱怨:“你們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剛才在外面和額娘說這件事,我說還不如學者那些和尚們弄個佛塔供奉呢,她說也不錯,比在下面漂流強。都說人這一輩子講究一個入土為安……”

    “你這主意不錯。”弘暉真的有建造佛寺的想法,比如佛骨舍利,這是大吉大利的東西啊。

    弘陽看他低頭思考的模樣,瞬間著急了:“您不會真的要把我額娘拆開葬吧!這事兒我不答應。”

    “別急兄弟,哥哥不會做這事兒的。”

    “真的?”弘陽不信:“你剛才肯定琢磨什么了。”

    “是,哥哥是琢磨了,哥哥琢磨把姑媽的福地重新修一下,以前的不行,太寒酸了,需要再加點東西。”

    “加點什么?”

    “石佛啊,神像啊,八部天龍啊這些,你知道就行了,這玩意做好了先藏在別處,等姑媽下葬了再拼湊到地面上。”

    “啊?”

    “啊什么?日后那就是圣地了。”

    弘暉目瞪口呆,心里冒出個問題:自己到底是哪里比不上他們的,怎么這兩人的想法一個比一個離奇!

    很快到了出發的日子,這次龐大的人群宛如出巡,連福沛這種病歪歪的人都帶出門了,可見這次參與的人數之多,規模之龐大。

    但是海棠家里的人不多,也只有三口人,就是海棠安康和百壽。百壽和百歲一起進進出出,安康謝絕了嘉樂的邀請,要和海棠一起起居。

    海棠已經掰開揉碎了給安康講這次出行的意義以及自己路上要做的事情。

    海棠目前手上有兩件最要緊的事兒,其一是安置因為失去奴仆身份的人,讓他們盡快有收入,安定社會環境。其二就是開發關外。這也是海棠日后近十年的工作重心。除了這件事,海棠還長期盯著另外一件事,就是格物教育,除了要培養最基礎的男女工人之外,還要擴大高端工匠的培養。

    鑒于海棠的事情多,所以海棠要經常起碼脫離隊伍深入一些地方查看地形。安康就跟著海棠到處跑,這一天要經過山海關,百壽提前跑來約安康。

    “姐,今兒一去看山海關吧。”

    “不去,就一破城門樓子,沒意思不看,我今兒陪祖母去附近看看。”

    “真不去啊!那可是天下第一雄關。”

    安康本來想拒絕,想起海棠說的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想了解這片大地就要了解這片大地上承載的歷史。而山海關,這里的故事一時半會聽不完。

    她就說:“好啊,一起去看看啊!”

    海棠此時在聽屬下的報告:“目前鐵路勘察就到這里,關外的還沒有開始。”

    海棠點頭:“讓他們動作快點。”

    這時候外面進來個太監,悄聲跟海棠說:“京城快馬來報,固倫純禧公主去世了。”

    “真的?”這位是康熙的養女,常寧的親女兒。

    太監點點頭,海棠嘆口氣,這是截至目前兄弟姐妹里面最長壽的人。

    海棠嘆口氣說:“知道了。”

    第755章 生煩悶

    安康跟著幾個兄弟去看山海關,同行的還有一些武官,這些人負責給他們講山海關的地勢,整個關隘的建筑結構,以及山海關為什么重要,它的武備地位怎么樣。

    入關,入的就是山海關。就從這個詞兒就能知道山海關在滿人心目中的分量,百十年前滿人叩關,面對著這修建堅固的要塞也曾望關興嘆,這時候時移勢易,守關的人變了。

    安康看了一天,回來后長吁短嘆。

    海棠已經換了藍色的素服,安康心大沒發現,百壽一眼看到了,問海棠:“祖母,怎么這時候把素服翻出來了。”

    這衣服是預備著去盛京祭祀穿的,去祭祀總不能穿得太張揚,石青色素服就很好。

    海棠說:“你大姨祖母前天去了。”

    百壽說:“挺可惜的,她一向很慈愛。”畢竟感情不深,海棠因為一直忙,不像是別的女眷那樣經常約著一起看戲喝茶聊閑話,姐妹里面就和桂枝來往得多,所以幾個孩子也就和桂枝很親近,別的在他們眼里都是有事來往的親戚。

    安康聽了跑來摟著海棠:“祖母不要難過。”

    海棠雖然難過,也沒那么難過,因為大公主高壽,比很多弟弟妹妹活的時間長。

    她就說:“沒有難受。”

    安康摟著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她理解海棠,雖然嘴上說沒有難受實際上還是有些難受的。

    百壽就想著轉換話題,跟安康說:“姐,你不是說你今兒看到山海關有很多感慨嗎?不如說給祖母聽啊!”

    安康張開嘴不知道說什么,最后嘆口氣:“‘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以前不懂,今兒看到山海關終于懂了。山海關不是不堅固,然而能退敵一次兩次,不能永遠退敵。我腦子里模模糊糊有種感覺,又說不出來,我就想:什么是邊界?邊界真的是封疆之界嗎?”

    海棠覺得這丫頭快開竅了。

    就給她講:邊界,就是能夠施加影響的范圍。也是能收縮自如的尺度。

    這么說有點不好理解,海棠就拿歷史上發生的事兒給他們姐弟講清楚。

    此時在京城,月娥從外面回到了京城的王府,因為大公主的葬禮在京城公主府舉辦,所以扎拉豐阿和弘陽夫妻帶著永琦回到了京城,而永璀永璨和他們的生母留在園子里讀書和照顧他們。

    月娥回家后王府里的太監回話:“世子爺回來好一會兒了。”

    月娥點點頭,回到夫妻兩個的院子里就看到炕上擺了炕桌,父子兩個對著坐。一人占據了半張桌子。

    “爺回來了?”月娥走過去看到看上還弘陽身邊鋪了一炕的草圖,而胖兒子正坐著揉一團面。

    “嗯,今兒怎么樣?”

    “人挺多的,年底了,蒙古的親戚來了不少,進進出出都是人。兒子,你這是揉什么呢?”

    “面面。”

    弘陽說:“他白天跟著阿瑪去如意館,不知道跟誰學的面塑,回來就鬧我,我讓人去廚房拿了一小塊面給他玩兒,要不然就要給爺搗亂!”

    永琦正賣力地搓著面,這會兩只胖爪子已經開始捏狗狗了,一邊捏一邊嘴里嘀咕:“小狗狗,胖狗狗,修勾勾……”

    月娥看他乖巧伶俐的模樣心生喜愛,忍不住在他的胖臉上親了一下,永琦趕緊用袖子擦臉,不滿地說:“不親臉臉”。

    “好好好,額娘不親了,不親了,額娘給你擦擦,捏你的狗狗吧,乖啊。”月娥摸著他的小腦袋,滿心滿眼都是對兒子的疼愛。

    這時候侍女掛了熱水來請月娥洗手,月娥把護甲摘了,讓人拿遠,別讓永琦摸到當玩具。她去洗了手回來看到滿炕的圖紙,就見上面繪制了很多怒目金剛。

    她問:“你這是審的什么稿子?不會是阿瑪吩咐你的吧?”

    “不是,是大哥皇陵要用到的圖紙。”

    “皇上的陵里要雕刻佛像?”

    “呃,也不全是,更多的是五谷葡萄石榴這些的。這……這是少數點綴。”

    月娥自認為了解了,點頭說:“我想也是,這幾張圖看著就感覺像是壁畫,除了廟里別的地方也不會有這些。不過這怎么和別的地方見到的不一樣?”

    雖然廟里的泥塑看上去面目千篇一律,但是從它們的儀態法器手印等方面還是能分辨出來這是哪位神仙的塑像。

    弘陽敷衍了一句:“哦,這是藏傳佛教,你接觸得不多。”

    月娥把圖紙放下,還有些不服氣:“我怎么接觸得不多,我也是跟著拜過的。”

    蒙古人信奉藏傳佛教,月娥這個土生土長的高門貴女自然是見佛就拜,除了內院女性都喜歡拜神佛外,皇家宗室和權貴們集體信佛也是重要原因。像海棠這種造園子的時候沒造佛寺和道觀的實屬異類,別人家的園子里都是有園中寺的。

    弘陽頭都沒抬:“你也就是跟著拜,比得上鉆研這些的大師?”

    月娥信了:“爺說得對,自然比不上。”說完坐到永琦身邊摟著兒子和弘陽說話:“今兒我經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兒,說給爺聽吧?”

    弘陽問:“什么事?”

    “今兒在大姨媽的葬禮上遇到了熹太妃的太監,想找爺呢,沒找到,就找到了我,說了幾句,意思是想請爺在五爺的事上多美言幾句,他們母子感激不盡,回頭但有差遣絕不推辭。我說我婦道人家不懂這意思,給推了。”

    弘陽一方面覺得可笑,一方面也能力理解,畢竟做娘的想撈兒子這是母子天性。就說:“這話不接是對著的,我是什么人?我一個王府世子怎么敢差遣皇子?”

    “還有呢,過了一會,五福晉找到我,也是云山霧里說了一通,那意思是暗示我別管五爺。您說這奇怪不奇怪,婆媳兩個,一個要救一個不救。”

    弘陽嘆氣:“這有什么奇怪的,兒子再不好也是當娘的心頭肉,哪能看著不管呢。但是對他們一家而言,他不回去這日子也能過得下去,最起碼家里孩子沒受連累,五福晉自然不著急撈他。”他心里想著弘歷到底是怎么對待妻兒的,按道理說救他最積極的該是他的妻兒,現在富察氏跟沒事兒人一樣。

    這時候永琦舉起捏好的狗狗對父母大喊:“狗狗!”

    兩口子一起夸這狗子好看,把永琦高興的眉眼都成了月牙的模樣。

    高興完永琦說:“肚肚餓。”

    他剛說完月娥就張羅著吃飯,弘陽趕快收拾滿炕的畫稿,兩口子都忙著陪兒子吃完飯。

    月娥問:“去阿瑪那里吃飯嗎?”

    弘陽沒來得及說話,永琦就說:“瑪法,覺覺。”

    弘陽說:“剛才睡下了,今兒不僅是大公主沒了,年家的年希堯也沒了。”

    “呦!”

    “病死的,下午瑪法和幾個如意館的畫師去吊唁,年家愁云慘淡,不僅僅有年羹堯的父子帶來的禍事壓的讓人喘息艱難,全家人圍著這個爵位也有些眉高眼低,聽說年希堯沒留下話讓誰繼承,所以……”

    月娥了然地點頭。

    “那現在怎么辦?”

    “靠秀椿妹妹給他們撕開了。”

    圓明園里面,年氏看著裝飾精美雅致的屋子忍不住哭起來。宮女們都習慣了,這位是京城這樣,作為女兒秀椿還是要勸的。

    “額娘別為舅舅家的事難受了。要我說他們以前沒爵位的時候不是日子過得挺好的嗎?二舅舅的事情又牽連不到他們,現在為了這爵位鬧得跟斗雞一樣,叫我說這爵位大家誰都別要,收回去之后他們該怎么過日子就怎么過日子,還能像以前一樣和和美美。”

    年氏自己擦著眼淚:“我哪里是為了他們,我是想你皇阿瑪了,要是放在往常,他會來陪著我的。”

    秀椿瞬間覺得心口發堵,耐著性子說:“我不是陪著您的嗎?”

    年氏還是一直哭,一邊哭一邊說:“你不一樣,我要是碰到什么難事,你皇阿瑪都替我辦了,我哪里為這些事兒發過愁,他駕崩了之后就沒人對我好了。”

    秀椿心想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果然是什么鍋配什么蓋!你們能臭味相投是有原因的!

    秀椿耐著性子哄他:“額娘,先喝點粥吧,喝點粥早點睡,晚上說不定就能夢到皇阿瑪呢。”

    年氏果然開始喝粥,喝了幾口想起福沛:“也不知道你兄弟他們到哪里了?也不知道他冷不冷,病了沒有?”

    秀椿忍不住小小地懟了一下:“您既然知道弟弟的身體不好,為什么還讓去?早回絕了不就不用擔心了嗎?”

    “你不懂,去祭祀祖宗這種事兒落下了他可怎么好?我心里總盼著你弟弟能長大建功立業,這種祭祀大事他不能不參與。”

    秀椿默默無言,寧肯讓病弱的弟弟去也不然給自己去。然而她還不能怨什么,對年氏說:“喝粥吧額娘,等會兒涼了,要趁熱喝,熱熱的喝下去全身都暖和了。”

    年氏低頭喝粥,秀椿回頭讓宮女準備溫水預備著給年氏簌口。

    這時候外面宮女站在了門口,秀椿想了想站起來往外去。弘暉出門的時候吩咐過,外面朝廷上的事兒讓弘陽和秀椿商量著裁決,家事讓秀椿裁決。家事包括了皇家,宗室,宗人府內務府這些,說白了還是弘陽主外秀椿主內。秀椿沒意見,畢竟朝廷的事兒她沒單獨主持過,有經驗更豐富的哥哥在,她自然要讓開,而園子里的這些事兒弘陽又不好插手,確實讓秀椿管比較合適。

    這時候宮女在她耳邊說:“熹太妃那邊鬧起來了。”

    第756章 各盤算

    熹太妃鈕祜祿氏平時不敢鬧的,這是因為頭上幾座大山都不在家才敢有動作。她壓根沒把秀椿放在眼里,雖然皇后走的時候拉著秀椿說把家里的事兒交給她管,但是鈕祜祿氏怎么會在意一個公主呢。

    前面隊伍出城門,她就開始頻繁地派人出門。作為一個深宮婦人,她對外面的事兒不了解,六部尚書都不知道有誰,各處大學士更沒聽說過。所以他能找的也就是宗室的王爺。

    然而這次跟著去祭祖的人很多,上一次大隊人馬去祭祖還是康熙年間,如今隔著十幾年大家都想去。

    鈕祜祿氏找了一圈也就剩下弘陽有分量。她想親自和月娥說,但是月娥不進園子,畢竟園子里面的太后皇后都已經出門了,太皇太后也跟著去了,剩下的也沒資格讓她請安,所以最近一陣子月娥不進園子。

    鈕祜祿氏一開始還有耐心等,但是只過了兩天耐心就耗盡。把兒媳婦富察氏叫進來,吩咐她去找弘陽夫妻說情。

    富察氏一開始用的是拖字訣,就說找機會就提,但是鈕祜祿氏又等了兩天,聽說富察氏沒任何動作,就把兒媳婦罵了幾句打算自己親自出手。

    恰巧這個時候碰上大公主去世的事兒,園子里面年氏派人出去代表福沛祭奠。隔壁暢春園里面康熙的遺嬪陳氏也派人出去,代表的是康熙的小兒子二十五阿哥祭奠大公主。這兩位的兒子都沒有成年,外邊也沒有門人,更沒有妻子替他們出面應酬,所以生母操心也是情有可原。剩下的就是和太貴妃瓜爾佳氏派人出去了一趟代表著這些庶母去祭奠,畢竟大公主是康熙的養女,理論上也有一層親緣關系,不能不過問。

    別人派人出門都是有理有據,然而鈕祜祿氏不管那么多,她打發自己的太監總管直接去找弘陽,但是她的太監沒找到弘陽,只能和月娥說話。

    俗話說見面三分情,這種事兒兩個人面對面說尚且還有回旋余地,讓人代為傳話,得到的只能是拒絕。

    鈕祜祿氏又氣又急,一邊罵奴才沒用,連話都不會說。一邊又罵兒媳婦兒不爭氣,都幾天了,連軟乎乎話都說不出來,她以為兒媳婦兒是不愿意放下身段。一邊又覺得弘陽夫妻無情無義。

    哭了半天是越想越急,越急越生氣,鬧著讓人連夜把富察氏叫來。

    這會兒園子門都已經關了,就是沒關也不能把昔日的皇子福晉這么急匆匆叫來。說句難聽的,這園子現在住的是大伯哥,作為弟媳婦的富察氏來往太頻繁了少不了又要傳出什么風言風語。所以鈕祜祿氏身邊的人免不了要勸,然而沒用,最后鬧大了,宮女來請秀椿。

    秀椿不想管這破事兒,年氏也說:“沒看見弘晝的額娘耿氏早早地就躲了嗎?當初她們兩個交換著養孩子,按理來說耿氏還是養母呢,看看人家在這件事情里面出過一回力說過一回話沒有?你也別蹚這一趟渾水。”

    秀椿就對宮女說:“勸太妃娘娘消停些吧,這會兒都已經半夜了,沒辦法單獨開門。”

    宮女看到沒辦法搬救兵只能回去。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鈕祜祿氏又折騰了起來,開始派人去催富察氏進園子。

    富察氏覺得這種日子真的煎熬,本來在葬禮上,被婆婆的派來的人連續催得趕緊走,這樣子說好聽點兒就是急于星火,說難聽點兒跟催命一樣。

    富察氏心里面唉聲嘆氣,但是面上還要打起精神跟太監總管說:“公公且等等,小阿哥和小格格都在這里呢。我總要把這幾個孩子給安置好了才能進宮。”

    這太監總管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就說:“福晉,不是奴才等不肯通融。您但凡略遲一點兒,后面催您的嬤嬤又要到了,奴才不催后面催您的人多著呢,您盡快吧。”

    富察氏只能把孩子托給三嫂弘昀的福晉照看。

    弘昀的福晉也是被婆婆磋磨過,李氏比鈕祜祿氏更惡十倍,因此對這個妯娌甚是同情,就說:“別擔心孩子,我會給你看好。如果是今天散得早了,我把孩子帶我們家去,你來接就行。”

    富察氏謝了嫂子,急匆匆地出城去西郊。富察氏在車上冷靜了下來,她拿捏弘歷都是手拿把掐,想拿捏一個深宮婦人還是很簡單的,下車后瞬間低頭快步到了婆婆的寢宮,一見面立即哭了起來:“額娘,這日子沒法過了,我們母子幾個加上全家上下幾千張嘴,現在揭不開鍋了,請額娘垂簾。”

    “什么?什么和什么?我叫你來是商量的怎么就你家爺的?”

    富察氏說:“我們家也如今又吃又喝,就是不得自由,再怎么說他也是世宗憲皇帝的兒子,造反的又不是他,他現在的罪名不過是貪墨而已,就是官員有了這個罪名也不至于刑場赴死,更別說他這樣的皇孫貴胄。可我們母子幾個是真的沒米下鍋,要餓死了!”

    “怎么會餓死呢?”

    “我們家的銀子我一兩沒碰到,全在高氏的手里,她死了,我們爺也沒給我交代,我現在都是花我的嫁妝養著全家,我才有多少嫁妝?現在養不下去了,額娘,我們爺要緊,我們家的孩子也要緊啊!”

    你是要兒子還是要孫子?

    哪怕是鈕祜祿氏這種人,也說不出找宗人府和內務府解決兒子一家的生計這樣的話。她一下子麻爪了,說著:“你的嫁妝都用完了?不可能吧?這也沒幾個月呀!”

    富察氏立即噼里啪啦報賬,這兩個月來光是人情來往就花了多少錢,然后維護府邸和園子又花了多少錢,她的嫁妝又不是全都是銀子,自然是陪嫁的現銀少古董字畫多。

    富察氏哭著說:“我在這里和額娘算這個已經是不體面了,難道要把我的這些字畫給當了不成?”

    哪怕是再刻薄的人也不能答應,對于這些權貴來說,體面是最重要的。一旦開始變賣家業已經是很不體面了。當初瑩瑩勸大家把用舊的汽車賣了再換新車,哪怕大家都知道這是一門劃算的生意,也要沉吟再三猶豫不決,原因就是擔心影響到了體面,后來看到別人賺大錢,身邊的人都蠢蠢欲動,大部分才主動出手汽車,也僅限于汽車罷了,別的東西是一概不賣的。

    鈕祜祿氏本來氣勢洶洶要找兒媳婦的麻煩,結果被這件事兒弄得猶如當頭棒喝變得暈頭轉向,因為她真沒辦法解決兒媳婦提出的實際問題,她沒錢啊!

    秀椿一開始還關注這件事,后來聽說富察氏去了不到兩刻鐘就離開了,心里面還納悶,盡管很納悶,預料中的婆媳大戰并沒有展開,再加上眼下的事比較多,所以也就不再關注這件事兒。

    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就是大學士朱軾病重,大學士位比宰相,某種時候確實是在行使宰相的職責。然而清承明制,不同的是清的皇帝都喜歡大權獨攬,大學士很多時候就是個輔助官員,并不能像明朝時候那樣尊貴,更不能在大事上做主。

    盡管如此,做到大學時已經是位極人臣。朱軾作為一個三朝元老,位極人臣,他此時病重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朝廷的一件大事。

    因此秀椿立即召見太醫,詢問有關朱軾的病情。朱軾已經七十多歲,他是康熙三十三年的進士,到了這個歲數很多病已經無力回天。

    秀椿立即寫了折子讓人給弘暉送去,詢問弘暉對朱軾這個老臣的安排,同事把脈案一并附錄上去。又派人去城外火器營詢問弘陽什么時候有空,邀請他一起去看望朱軾。

    弘陽的回復很快,約定明天去。

    隨后就是河道衙門關于清淤的折子河道衙門上折子都已經形成了模板,前半截必定是說某某處河道需要如何如何,最后幾句總要要錢。他們上折子的目的就是要求朝廷撥款,秀椿看了,居然一口氣要一百五十萬兩。

    真是獅子大開口,這錢越要越多。

    這事兒她沒法做主,又給不出什么解決辦法,只能把整個折子給打包送到弘暉跟前,請弘暉做主。

    十一月是康熙的忌日,要派遣官員去景陵祭祀,同時也要派遣官員去太廟磕頭。這種事情好辦,直接派遣人員就行,秀椿自己都能做主,不需要和弘陽商量,更不需要千里迢迢找弘暉拿主意。

    晚上弘陽風塵仆仆地趕回來把今天秀椿不能拿主意的事兒給看了,兩人一直忙到各處上燈才算忙完。

    弘陽夸秀椿:“妹妹非常厲害,各種事情做得井井有條,可見是歷練出來了。”

    秀椿的心里還是很得意的,她跟著雍正光是旁觀就旁觀了整個雍正朝,所以該怎么做她心里面有譜,然而面對著唐哥的夸獎,還要謙虛幾句。

    末了她留弘陽吃飯,弘陽再三推辭,畢竟天黑了這園子也屬于禁苑,還是不要太長時間逗留得好。

    弘陽說:“哥哥今晚住那邊兒園子里,從這里過去也就是一刻鐘罷了,妹妹不必牽掛,吩咐人關閉了園門讓人各處留心,你也早點兒休息吧。”

    弘陽走后,秀椿也沒有立馬吃飯,而是坐著車沿著各處崗哨檢查了一遍才回到年氏的寢宮。

    年氏等了她半天才把人等回來,就問:“怎么才回來?等你等半天了,你再不回來我就要睡了。”

    秀椿說:“今天事多又很忙,所以晚了些。”

    年氏看她紅光滿面,心里忍不住想:權力真是個好東西,誰沾上之后都會容光煥發。

    她就問:“你的婚事你是怎么考慮的?達爾罕親王家的小王子你覺得怎么樣?這親事好就好在你能留在京城。”

    秀椿說:“額娘,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留在京城的王子是不會成為親王的,達爾罕親王是不會一直住在京城的。所以你想著我既能做親王福晉還能留在京城是不可能的。甚至留在京城這一條也未必是真的。他們或許想讓我一直在京城,但是我能不能在京城,不是他們說了算是大哥說了算。”

    年氏的心情糟糕了起來,問道:“那你打算怎么辦?”

    秀椿一邊吃飯一邊說:“我要留在京城無論如何,我都要留在京城。”除了因為額娘和弟弟在京城令她舍不得之外,她也舍不得京城這個權力中心。

    她心里想著:總要在京城做一番大事才不枉來一趟。

    想要留在京城,就必須向皇上證明自己有用。自己怎么才能證明自己有用呢?

    這個時候宮女們端著晚飯過來,屋子里面原本侍奉的宮女這個時候把架子上其他蠟燭一一點燃。安靜的環境里蠟燭爆了個燈花,“啪”的一聲吸引了她們母女的注意力。

    年氏高興了一些:“燈花爆而百事喜,這個是個好兆頭,最近必有好事。”

    秀椿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努力方向——內務府!

    發放蠟燭這些事兒平時就是內務府的差事。然而內務府自從康熙年間到現在,不能說積弊已久只能說各處都太好,內務府早些年對著內務府的錢袋子各種撈錢。雖然雍正朝的時候不敢大貪,但是各處跑冒滴漏也是有的。

    這個衙門已經太龐大了,急于需進行二次梳理。

    想要動這個衙門需要莫大的勇氣,而秀椿就有這份勇氣。

    她想好了,等大哥回來她就和他商量這件事。

    這個時候外邊突然起大風,吹的到處都是嗚嗚的聲音,正吃飯的年氏突然掉淚,秀椿已經見怪不怪了,她哭的原因無非是想起了皇阿瑪,若是只嘆氣那是想起了弟弟。

    吃完飯撤了之后,秀椿再次傳令各處看好燭火,這才躺下。

    她剛躺下,年氏就嘆口氣。

    秀椿都不問她為什么嘆氣,說了句:“放心吧,這會兒天都黑了,他們肯定找地方投宿,絕不會半夜趕路的。”

    “我知道。”過了一會年氏又說:“你的婚事我也認真想過,不能只看對方身份高低,重要的是要對你知冷知熱。”

    這話讓秀椿聽著心里很舒服,嗯了一聲,剛想說這是她自己也會留意就聽到年氏繼續說:“你皇阿瑪就體貼我,哪怕他大了我那么多,對我處處關心時時留意,像這種天氣要是他還在,他哪怕不來也會打發人來對我噓寒問暖。”

    秀椿閉上眼加重呼吸裝睡,她實在沒法理解額娘這樣的女人心態。

    “起風了,估摸著要下雪。”烏雅氏在炕上聽著外面寒風怒號,心里真的有了點后悔,就不該答應孫子跟著一起來。要是這個時候在京城,窩在炕上不知道多舒服呢。

    想到這里忍不住嘆氣。

    那拉氏趕緊問:“額娘怎么嘆氣了?是擔心下雪了路難走嗎?”

    “就是路難走也不礙我的事,我是坐車的,又不是開車的,更不是探路的。我是擔心你妹妹,一把年紀了還是那么犟,這樣的天氣居然帶著人脫離了大隊人馬往山里去了,山里比這里更冷。而且這關外和關內不一樣,關外是真的有老虎,想想我就忍不住嘆氣,明明是生在富貴窩里,日子過得比普通百姓都苦。哪怕就是普通百姓這時候也知道窩在家里面烤火,唉,受累的命!”

    那拉氏不知道這話該怎么接了,就說:“要不給您倒些茶?”

    “不用,喝了茶就要起夜,這么冷的天,還是別動彈了。睡吧,明兒又是一早趕路。”

    婆媳兩個一起睡下,那拉氏等婆婆躺好了趕緊給她掖被子,照顧得各處妥帖。讓烏雅氏自己說,老四媳婦比其他兩個強得多,十四的媳婦就是嘴上能說會道,慣會哄人開心,真的出力的時候全程拈輕怕重。老六媳婦在她眼里沒一點優點,反正看見就想抽她兩巴掌,自己小心眼兒記仇,老六媳婦打她寶貝兒子的事兒她記一輩子!

    烏雅氏想好了,等自己病重了,就讓老六媳婦來侍奉。

    做個惡婆婆想想都覺得好暢快!

    這也是想想而已,她謹慎了一輩子,討好人幾乎刻在了骨子里,哪怕如今成了簇擁的老祖宗還是抱著大家都不得罪的想法。要真是折騰了老六媳婦,老六和弘杲,以及兩個孫女心里怎么想?肯定想她是個老不死的。所以要真是病了,這三兒媳婦輪班侍奉才是最妥帖的。

    她睜眼沒睡,那拉氏就問:“您不困啊?”

    “老了,就覺少。讓我想起一件舊事來。”

    “什么事兒啊?”

    “幾十年前,圣祖爺奉孝莊文皇后去祭祖,當時孝惠章皇后也跟著去,皇子格格們去了一大群。如今皇上奉我去,你也跟著,下面的小輩們也烏泱烏泱地去了一群。你說說這與當初何其相似。”

    就好像是輪回一樣。

    可是這不是輪回,烏雅氏甚至想,上一輪里面有海棠,這一輪里面不知道哪個孩子顯得出眾。

    烏雅氏和那拉氏說:“這讓我想起你們妹妹來,我年紀大了如今漸漸都忘了很多事,我這幾個孩子的好我是永遠忘不了。孝莊文皇后去了盛京沒多久就去世了,我一把年紀,也快到那一天了。”

    “額娘,可不能這么說,您身體還好著呢,我們都盼著您千秋萬代。”

    “活千年的是王八,能活九十歲都已經是上天厚待我了。我很羨慕孝莊文皇后。”

    羨慕她和兒孫葬在一起,烏雅氏也想葬在兒子身邊,但是她知道這于禮不合,一直不知道怎么開口,所以她心里盤算著,要不拿孝莊文皇后的例子和弘暉探探底?

    第757章 鐵公雞

    “幸好沒帶著百壽出來,就他那小身板,山里的大風吹了就跟個風箏一樣到處飄。”安康說著用燒火棍把火堆里的一個紅薯扒拉出來,然后用棍子推到有風的地方散熱。

    他們一行人在山里避風扎營,就現在來說,開鑿隧道的技術難度很大,如果修火車,幾乎是要繞路才行。而大山綿延幾千里,只能在大山里面做蛇形鋪設軌道,最重要的是,還有泥石流和落石風險,所以在山里修路比在平原上難得多。

    盡管如此,還是有一些經驗的,只不過工期肯定要延長。

    海棠湊著火光看著圖紙,生出一種時不我待的感慨來。

    安康又去風口把紅薯撿回來,就說:“讓我說,還有一條路好走。先用火車把東西拉到天津,然后從天津經過船運到蓋平縣(營口)一帶,從這里上岸,那附近水系很多,要么用船要么修路,直接往黑吉遼運送不就行了。”

    海棠對安康說:“讓你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咱們祖孫都沒分別三日呢,今日你令我刮目相看。”

    安康不好意思地說:“這有什么,這是學您在山東置下港口,既然膠澳能有港口,為什么蓋平不能?”

    海棠說:“你這也是個主意,可以這么做,但是陸地上的這條鐵路也是要修的。這路是一條繩,把關外和關內緊緊連接,而水上的路很容易掐斷,所以不能為了圖一時的方便把這條路放棄了。”

    安康小小聲地說:“依著我說,你們就是充滿了門戶之見,要是按照您這個說法,為什么不繞路從蒙古修呢,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不能修鐵路嗎?”不還是防著蒙古人嘛!

    “不是你想得這樣,修路不只是為了運貨,每個站點就如每個繩扣一樣,要把當地給帶動起來,茫茫草原上是一望無際了,就因為一望無際沒有人煙,誰會在這種地方下車,誰又會在這種地方上車?這條路是帶動一整條路上的百姓的,不是京城和終點站兩處地方的。所以既然修了,就要盡可能地讓很多人跟上這趟車,有機會坐這趟車。”

    安康瞬間明白了:“我知道了,祖母,是我想得少了。就不該誹謗祖母有門戶之見。”安康立即把腦袋頂在海棠的肩膀上撒嬌,頗有些求海棠原諒的架勢。

    海棠摟著她說:“你能這樣想已經很不錯了,就是沒辦過事兒卻經驗。”

    安康就撒嬌:“您帶帶我呀!您都帶了好多別人的孩子,也該帶自己家的了。”

    “再大點就帶你。”

    “現在唄,我下午跟著您辦事,我不想讀書了。”

    “書還是要讀的,你這會先讀書,不忙的時候我給你講講。讀書是打地基,出來當差才是起高樓,你地基不打牢固了怎么起高樓?”

    “好吧。”一副不太情愿的樣子。

    安康轉身把紅薯掰開,一半自己拿著一半給了海棠:“祖母,吃完睡覺吧。這種地方也別鬧著洗漱折騰人,所以今兒就不刷牙了。”

    海棠接著紅薯:“這道理還需要你說,出門在外自然和家里不一樣。我比你還小的時候,那時候大概也就七歲八歲的樣子,或許再晚幾年,我現在已經不記得了。那個時候我跟著圣祖出去,別說洗臉刷牙了,洗澡都沒洗過頭發油的根毛氈一樣。每次回來都跟小叫花子一樣。”

    “真的嗎?不洗頭不洗澡,衣服還不換洗那不是整個人都餿了嗎?”

    “對啊!所以才說跟個要飯的一樣。不過每次圣祖爺都是很光鮮,我們倆站在一起不像是父女。”他在當爹這件事上很多時候是不合格的。

    “他為什么很光鮮,他能換洗衣服能洗澡?”

    “能啊!如果去的地方不危險,他倒是愿意帶宮女這樣的累贅。如果去的地方危險,那么他帶的太監都很麻利。總之,我小時候也是經常吃苦的。你們就沒吃過苦,都說‘英雄自古多磨難,從來紈绔少偉男’,可我還盼著你們能強爺勝祖。”

    安康信心滿滿:“放心吧祖母,我會的!”說完把手里的半截紅薯和海棠手里的紅薯碰了一下,就像是干杯一樣:“我們一言為定。”

    次日一早,各處飄雪,趁著雪不大,海棠放棄了帶著人繼續攀登高山向前探路,而是快馬跟上隊伍。就怕到時候雪下大了,一群人帶的補給不多,被困在這里。

    而整個隊伍在等著海棠他們,兩邊匯合之后整個隊伍快速動了起來,再有五六天就到盛京了。

    桂枝此次也去,就在烏雅氏的車里說:“說起來我們離開盛京好多年了,我記得離開的時候我英兒還小著呢。也不知道我的公主府如今怎么樣了,他們開始每年都修繕的吧。額娘,如果能住人的話您不如跟我住到公主府去,也讓我盡心一回。在京城里面我是爭不過我那些兄弟和姐姐。”

    “好,去你那里住幾天。”烏雅氏記得盛京的小皇宮特別小,能住得寬敞絕不會去將就。

    因為路上下雪,整個隊伍急急匆匆,用了四天時間來到了盛京。盛京以及關外官員都在城外迎接。冬天這個時候實在是太冷,外邊冰天雪地,所以整個迎接的儀式非常短。官員們急匆匆地迎接,隊伍急匆匆進城安置了下來。

    盛京的皇宮確實又小又窄,作為曾經立志要住大房子的百歲看了之后忍不住搖頭。他和弘暉商量:“這房子少說也有上百年,要不然咱們翻修一下吧,或者是推倒了重建。”

    康熙年間這里局部有翻修,甚至還向外擴展了一點兒。但是就眼下來看這還是小皇宮。

    別說百歲了,就是永瓊看了就忍不住說:“以前就住這房子?”言語之間還帶了鄙夷。

    弘暉看看幾個孩子,百歲可能是因為年紀大了,也可能是出去見得多了,倒是沒嫌棄。他說的也是實話,這房子確實是年代久遠,聞著都有一股霉味兒,要是放在民間,家里面有仨瓜倆棗的碎銀子也會拿來修老宅。然而其他幾個小子臉上的嫌棄是收都收不住。

    弘暉提起拳頭對著這幾個小的一人給了一拳頭!

    “瞧瞧你們的模樣!要是沒有他們以前住這樣的小房子你們能住得上大房子嗎?再往前面倒幾百年,祖宗還住在地窩子里呢。”

    永瓊問:“什么是地窩子?”

    百歲說:“就是在土地下面挖個洞,上面搭成小房子的樣子,房子一半以下都在土里。”

    “里面不潮濕嗎?那種地方能住人嗎?冬天不冷嗎?”

    弘暉不想搭理他們,帶著人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看完后覺得該修一下。

    某種時候弘暉又繼承了他阿瑪的摳門,和十六阿哥說:“回頭派人來看看這里里外外全部推倒重建要花多少錢,也不必建的太好,結實一點兒就行。這里平時又不住人,像那種花里胡哨的東西不用放,什么假山亭臺這些也不必建,就建幾排房子。日后子孫來這里祭祖有個地方住就行。總之少花錢辦大事,一定要把這里建得結實一點兒。”

    十六阿哥不覺得意外,他在內務府做總管大臣這么多年,前十幾年侍奉雍正,那更是個摳門兒的人,恨不得把一枚銅板掰成八份來花,弘暉這要求一點都不出格。

    百歲說:“阿瑪,既然重建了,能不能建得高一點寬一點?別跟現在這樣似的,又低又矮。”

    “這個行。”反正兒子就想要個大房子,至于這房子丑不丑他又沒要求。

    十六阿哥問了一個實際的問題:“重建這里您打算花多少錢?”

    “花錢啊?”

    十六阿哥點頭:“是呀,您打算最多花多少錢?咱們按照這個標準算一算。”多新鮮呀,誰家蓋房子不花錢?

    弘暉想了想:“拆下來的磚頭還能用?里面的家具也都能用,不用另外再置辦別的。朕想著到時候可能會再填補一些磚瓦,加上工匠的工錢,最多十萬兩,不能再多了。”

    十六阿哥硬生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嘴,沒吐槽出來。

    十萬兩你想翻修皇宮你打發叫花子呢?雖然這里和紫禁城比起來是小了點,但這也是皇宮呀。人家山西土財主修個莊園還知道往里邊填個五十萬百十萬的,你怎么連這些人都不如!

    十六阿哥說:“有點兒少了,您不如再加點兒。”

    誰知弘暉一聽少了,立即說:“那先放著吧,先不修了,等什么時候塌了再說。”

    看到好幾個兒子露出失望的臉色,鐵公雞弘暉說:“你們又不缺地方住!各地的行宮還少嗎?總之這里不修了。”

    十六阿哥哭笑不得:“十萬兩銀子也頂多是翻修一下。您說的重建絕不只是十萬兩。而且那些行宮都是康熙年間建造的,哪怕是撐,也頂多再撐二十年或者是三十年。總之,重建這里是有必要的。”

    鐵公雞,又不是沒錢!

    當年老爺子沒錢都各地修行宮呢,你們父子兩個有錢了反而比鐵公雞還鐵公雞。內務府的銀子你留著下崽兒吧!

    十六阿哥滿肚子吐槽從弘暉這里出來,遇到了海棠。

    十六阿哥趕緊打招呼:“姐姐來見皇上?今兒姐姐住哪兒啊?”

    海棠說:“我們王府比不得其他王府,他們在盛京都有府邸,收拾一下就能住進去。我和六哥今兒就住在你十二姐家里了。”

    十六阿哥笑著說:“我們王府也沒有府邸啊!現在和顯王一家湊合。”說到這里,他心里一動,想著要不然在這里建一座王府,也不一定像京城那樣奢華,也不用那么大面積,就買一處大宅子就行,日后后人再來這里也有一個落腳的地方,而且在祖地置辦家產是一件大事。

    他就把這個想法和海棠說了一下。海棠有些猶豫,這里畢竟偶爾來一次,覺得在這里置辦別院沒必要。而且一旦有人帶頭,其他人紛紛跟上,那么盛京的房子價格就會翻著番兒地往上漲,很有可能城里的百姓不得不搬遷出去。

    她說:“這事兒是正經事,按理來說我該一口答應,可是這地方太小,一旦王府和大戶人家在城里扎堆兒買房置業,這城里的百姓怎么辦?還是算了吧。”

    海棠說完就問:“你怎么抱著這么多的紙張,是京城那邊有消息送來嗎?”

    “不是,皇上原本的意思是想重修皇宮,但是只給了十萬兩銀子,又不肯往上加,這事兒辦不成,所以重修這里。也就不再提了。”

    海棠點了點頭。

    “十萬是不多哈。”她心里想著皇宮可以先不修,等到哪一年需要賑災了再修不遲,以工代賑兩難自解。

    第758章 秉親情

    百歲眼瞅著大房子就這么沒了,倒是能安慰自己,對自己說:“反正這地方估計也就住幾天,沒必要為一個住幾天的地方花費大量的銀子。”就這么安慰自己了幾遍,這件事算是過去了。

    但是孩子從小就有個執念要住大房子,加上心里還有別的事請,晚上睡不著,跟烙餅一樣翻來覆去大半夜都沒睡。

    百壽跟他一張床,半夜醒來要起夜,除了炕上別的地方都很冷,披著衣服哆哆嗦嗦趕快出去又趕快回來。

    直到重新鉆到被窩里,百壽覺得自己又活了回來,長舒一口氣,在暖烘烘的被窩里面問百歲:“大哥,你這是被我弄醒了還是一直沒睡?”

    “別誤會,哥哥一直沒睡。”

    “為什么不睡?”

    “算賬呢,你說如何能花十萬塊錢把這個皇宮推倒重建,而且還要建得敞亮氣派?”

    “十萬啊,讓我想起我們家那園子了。這皇宮確實小了點兒,我們家那園子是這皇宮的五六倍大。但是說起來,那畢竟是園子,空地多房屋少,不像這里層層疊疊全是房屋。所以我算了一下,十萬塊錢可能緊巴巴的。要想修成也行,但是只怕沒您說得那么氣派。”

    “真的?”百歲翻身看著百壽:“兄弟,哥哥想把這差事接下來。”

    百壽聽完才反應過來:“您是真打算拿十萬重修這里?”

    “對啊!”他說著又重新躺了下去:“我想著能不能少花錢還能辦成事,你也知道哥哥現在年紀不小了,不能老在書房里讀書啊,總要給自己找點事干。”

    百壽太懂了,他如果和海棠來自同一個地方,就會感慨一句哪怕就是皇子,也有就業方面的壓力。

    “好啊!我給大哥打下手,這事咱們兄弟一塊兒做。”

    百歲高興地揉他的腦袋:“好弟弟!”

    百壽嘿嘿笑了幾聲,這件事不容他拒絕。別看百壽年紀小,這個時候看上去還有一股孩子氣,加上人也文靜,看上去像是一個不善言辭,靦腆羞澀的木訥男孩兒。實際上這人是個內秀的人,和安康那種大大咧咧,靈氣逼人的人比起來。百壽更符合這時候老夫子們對芝蘭玉樹的想象。

    百壽在富貴鄉名利場長大,對于什么時候表現的兄弟情深,什么時候表現的肝膽相照,而又在什么時候需要表現出兩肋插刀,其中的分寸拿捏得特別好。

    他說完就開始給百歲出主意。

    “這事兒現在辦不成?沒有大冬天推房子重建的道理。所以這件事兒最快也要在明年辦,如果要在明年辦,咱們需要先知道物價和工價。這件事兒咱們先找我阿瑪,他如今操心給大伯建皇陵,所以這工期工序都能給咱講明白?”

    百歲認可:“你說得沒錯,咱們要先學著督造皇陵的思路來制定計劃。有了這個可靠翔實的計劃,再去找皇阿瑪。如果十萬兩銀子實在難以修建,要再添多少才能建成?額外加錢又要如何勸皇阿瑪同意?不過比起來第一步來,這是日后再考慮的,咱們要先把工程計劃給做出來。”

    百壽接著說:“做好了計劃勸動了大伯這還僅僅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建設過程中鬧出來的那些幺蛾子,下面的這些官員個個長了一雙富貴眼,還張了一張饕餮嘴,有的時候不把他們喂飽了他們也不會老實干活。但是大伯絕不會給咱們那么多錢來喂飽這些人,所以免不了要用點兒別的花招。”這一步就是要斗智斗勇了。

    百歲點頭認可了小兄弟的說法。他不會覺得自己是皇長子,極有可能會被秘密立儲成為皇太子而心生得意。

    百歲比百壽年紀大,如果說百壽深藏不露,那么生長環境和他差不多卻年紀更大一點的百歲對于眼下的朝局以及自己的處境看得更清楚。

    哪怕他現在兄弟幾人都是一母同胞,不會因為大家從同一個娘肚子里生出來就會兄友弟恭。下面的臣子和奴才也不會因為他是皇長子而對他巴結。這些人會找自己的主子效忠不同的人,隨后在朝廷里面開始新的一輪廝殺。

    百歲前面有兩個成功例子,分別是殺出重圍的親瑪法和一路有驚無險登基的親阿瑪,他打算效仿親阿瑪弘暉的例子,重走一遍弘暉的老路,那就是讓自己的地位變得無可撼動,讓弟弟們只能望而興嘆。

    因此拉攏有實力的弟弟妹妹,得到重量級長輩的提攜,不斷增加自己的功勛非常重要。

    他早早地這么做了,他和安康的關系很好,除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之外,他敏銳地察覺到安康是個潛力股。在很多人都沒有重視安康之前,他都已經和安康妹妹推心置腹。

    所以他現在也跟盤踞在蛛網里面的蜘蛛一樣,穩穩地蹲在網上,感受著四面八方吹來的風,隨時準備捕獲獵物。

    他和百壽說完重建皇宮的打算,兩人把第一步討論完之后,百歲重重地嘆了口氣,顯得心事重重。

    百壽問:“哥,你心里還有其他事嗎?”這么覺得他肚子里面的是一件接一件天下哪有那么多可發愁的事啊。

    “唉,這種事兒我不好和人家說,只能和兄弟你說兩句。你也知道找一下我阿瑪和額娘非常恩愛,我們兄弟和姐姐都是一母同胞。”

    “嗯。”

    “最近我額娘有些憂愁,因為過年后我阿瑪打算選秀,從里面挑些秀女充盈后宮。”

    “伯母為這個發愁?”

    “嗯。就是男女那點事兒,阿瑪對她還是很好,只是……我怎么說呢?”

    百壽年紀不大,他想了一會說:“伯母擔心什么?”

    擔心什么?

    擔心會有其他孩子挑戰他們兄弟的地位?

    也沒有,百歲現在的年紀可以娶妻生子,就算這個時候有了別的皇子,百歲他們兄弟在年齡上足以碾壓對方。

    所以在利益上并不會失去什么,只能說以前人少,現在人多,給人一種擁擠的感覺。

    百壽想了想:“只能勸伯母想開點,這種事兒攔不住的。”

    百歲又嘆息一聲,百壽心想:他肚子里還有事?

    確實有事兒,但是這事兒百歲不方便說出口。如果說剛才是因為父母之間微妙的關系變化,這件事其實是他和額娘費莫氏的母子關系變化。

    早先他確實是個得到父母寵愛的孩子,后來隨著弟弟們漸漸多了之后他從額娘那里得到的寵愛漸漸少了,到現在他覺得額娘對他都已經到了忽視的地步,如果不是宮女和嬤嬤們提醒,額娘很少會嫌棄和他有關事兒的來。反之她也不會再去想,因為有宮女提醒,就是想忘也有人操心。

    民間常說“冤老二”,意思是中間的孩子容易受忽視,甚至被冤枉,更容易背黑鍋,同時是兄弟姐妹里面利益受損最嚴重的一個。

    他盡管是長子,但是在家庭里面,上面有唯一的女孩且是父母頭一個孩子的姐姐,下面有一群需要額娘照顧的弟弟們,他則是從小被告知要穩重,有責任心,孝敬父母,要肩負家族重任,不得做不該做的事。所以他是“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小兒”中的長子,得到了瑪法和阿瑪的一致關注和寵愛,也得到了上面兩層女性長輩的看重,唯獨他母親跟前得到了忽視。

    這些話沒法說。

    也說不得!

    他感覺到百壽的視線,問:“你睜大眼睛盯著哥哥干嘛?”

    “等你說下一件煩心事呢。”

    百歲失笑:“沒有了,哪有那么多煩心事兒!睡吧!”

    “嗯。好。”

    然而在百壽快睡著的時候,百歲突然說:“哥哥是不是很沒用,當初皇瑪法年紀輕輕都該來這里核實田畝,而我這個年紀沒有勇氣挑大梁。”

    朝廷里面需要迎難而上的事兒有很多,他卻沒有必勝的把握去啃這一塊硬骨頭。

    然而百壽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這句話更像是在夢中聽到的,甚至連做出個回應都不能,于是一夜到天亮。

    次日關外官員覲見,留守在關外的宗室也排隊來請安。

    烏雅氏的堂妹愛藍珠帶著兒媳女兒一起來了。

    老姐妹也并非多年未見,半年前新君登基的時候愛藍珠也是去過京城拜見過了烏雅氏的。然而畢竟是暮年相見,所以哪怕是半年前剛見過,此時兩人再見面也是淚水漣漣。

    愛藍珠給烏雅氏的這些小輩女孩們準備了禮物,一人一只岫玉手鐲。愛藍珠有些不好意思:“岫玉想找出沒棉沒黑斑的太難了,所以這幾個鐲子品相都不太好,帶著玩兒吧,回頭賞人也行。”

    烏雅氏的孫女都是見過好東西的人,然而這是長輩贈與的,所以嘉樂就捧著鐲子再三感謝。態度和煦,說話得體,大家紛紛贊揚。

    和嘉樂站在一起的安康明顯就和一般女孩不一樣,這姑娘的眼睛太活潑了,大眼睛看來看去靈氣十足,而且看到其中有一只鐲子一半棉一半青葡萄色,瞬間眼睛一亮,在顧盼神飛當中透出熱烈的歡喜,立即拿起來戴在了左手上,高興地說:“這鐲子有意思,一半青天一半云。”

    看得出來,這并非裝的。

    送出去的禮物有人歡喜地接住了,愛藍珠就很高興,東西不在乎貴賤而在有人喜歡,她就說:“這是你們有緣分。”

    烏雅氏也說:“這玉就講究一個眼緣。”

    愛藍珠連連點頭,又不斷說東西不值錢就是給他們姐妹玩兒的。她說道:“岫玉不如和田玉,西北那邊的和田玉容易出極品,這邊的岫玉難出一件珍品。去年我過壽,班布拉派人送我了一對羊脂玉鐲子我很喜歡,被小孫女看見眼睛都挪不開,就給她當嫁妝了。我就常說,老天爺都是公平的,西邊出好玉,可是那邊兒萬里大戈壁。東邊玉雖然不好,卻是萬里良田,一增一減,算是扯平了。”

    “你這話是呢。”烏雅氏問:“最近家里挺好?”

    愛藍珠回答:“托主子爺的福,都好。”

    烏雅氏對這些人說:“我們老姐妹聚在一起說點兒古,你們都不愛聽,出去一塊兒玩兒吧。”

    一群人出去了。

    在門口愛藍珠的女兒問嘉樂和安康平時都玩什么游戲,又把關外大家玩的游戲說了說,約好了一塊兒去打牌,愛藍珠家的人就先去準備牌,安康和嘉樂姐妹兩個約著一起把禮物先放回去。

    姐妹兩個從門口路過的時候從門口看到里面,看見烏雅氏和愛藍珠兩個人面對面湊得很近,嘀嘀咕咕似乎在說什么秘密。

    安康問:“她們說什么呢?”怎么感覺兩個老太太像是在密謀什么?

    嘉樂說:“我跟你說,我前幾天學會了掐指一算,要不你求求我,我幫你算算。”

    安康笑著說:“姐姐直接說我要付什么卦資不就行了。”

    嘉樂說:“妹妹果然靈通,一點就明白,回頭中午有我不愛吃的你幫我吃。你答應我就講給你聽。”

    “嗯嗯嗯,快說。”

    “老祖宗的親妹妹嫁給了十叔祖的親舅舅,這事兒你知道吧?”

    “知道,我前一陣子把這些都梳理了一遍,好像嫁給了阿靈阿,不過聽說被流放了?”

    “對,我跟你說這老太太可厲害了,聽說身體可好,雖然干了很多活兒吃了很多苦,但是人家現在很壯實。他們的本家訥親不是被抓了嗎?加上瑪法駕崩,我估摸著阿靈阿這一支的后人想回京城重新做公爺。這位姨婆八成是說客,老姐妹兩個說的肯定是鈕祜祿家的事兒。”

    安康搖頭:“做夢!大伯不可能讓他家的人繼承公位。再說了,當初遏必隆又不是只有兩個兒子,再選一支不就行了。”

    “這事你我都能看得清楚,所以別管也別問,咱們把東西放回房間休息一起去打牌。”

    安康看著鐲子美滋滋地說:“這鐲子真好看,我等一會兒給祖母看。”

    被安康點擊的海棠此時正和弘暉看著地圖,她的手指在地圖上畫著:“這片地方礦產豐富,到時候就地取材,火車的軌道可以在這個地方做,就近鋪設能節約不少人力物力。”

    弘暉點頭:“平時還沒有發現,等到一盤家底發現關外這個地方可真是一片寶地。就是這里的人口少了些,朕打算開放……”

    話沒說完屋子里面除了海棠之外包括老六阿哥在內全是反對聲。他們反對開關放人進來,這里是龍興之地,人口又太少,如果這個時候開關,不出五十年這里就能被顛覆。

    考慮到弘暉的犟脾氣,這些人為了勸說弘暉甚至把人手不夠用都搬出來了,還有理有據,說各地的工坊每日都招工。甚至還拿弘暉的話堵他的嘴:“您不是說多讓百姓從田地里走出來去做工嗎?關外如今什么都沒有,若是讓老百姓出關,還是來種地啊!這豈不是與您原本的想法背道而馳?”

    在一片附和聲中弘暉也沒堅持,畢竟飯都是一口一口吃的,事兒也是一件一件做的。現在做的事兒已經夠多了,必須把眼下的事做完然后才能辦別的事兒。

    眼下的大事兒就是造鐵路同時盤活關外。

    海棠說:“等這次祭祀結束之后,我親自往北走,打算去一趟黑龍江。”

    這話剛說出來,屋子里面除了海棠之外,大家都反對。特別是老六阿哥和弘暉,兩個人反對得最激烈,原因也很簡單,現在太冷了,這個時候往北邊兒去真的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兒。

    老六阿哥說:“不行,你今年剛大病一場,現在整個人還特別弱。你若是這個時候去一趟冰天雪地的黑龍江,回頭你明年再臥床可怎么辦?身體壓根兒受不了這份折騰,你如果想去明年再去吧。”

    弘暉也說:“是啊姑媽,明年再去吧。”

    第759章 慈父心

    海棠就決定明年深入關外,要各處查看。

    她明年要辦的事情很多,要先去西北,再去查看造辦處的三處新工廠地點,還要安置龐大的工人和家屬,最后還要來關外。海棠經手的都是大事,她可能是因為身體衰老的原因更想管理一些瑣事,但是又因為生出時不我待的緊迫感,在理智上又很想在各處奔波。

    把這些事兒辦完,海棠去公主府給烏雅氏請安,同行的還有弘暉和老六阿哥。

    老六阿哥和海棠本來就住在公主府,兩人算是順道回來,而弘暉就是特意來看望祖母。

    烏雅氏看他們來了表現得很歡喜,讓人坐下后問:“你們商量好了嗎?什么時候去祭祀?”

    弘暉回答:“欽天監的人說后天就是吉日。”

    “哦”烏雅氏點頭,祭祀完了就該回去了,她是很不想待在這里,年紀大了開始畏寒,她在這里住著不舒服,很想念京城,京城雖然冷,但是住得習慣,這里卻覺得陌生。

    這時候宮女送茶進來,嘉樂和安康端茶給各位長輩,安康還把鐲子給海棠看:“祖母,您看好看嗎?”

    海棠就撥弄了幾下鐲子:“還行,看著很別致。這哪兒來的?”

    安康在心里算了一下關系,阿瑪的額娘的額娘的妹妹就是姨曾外祖母,于是清了清嗓子說:“是住在盛京的姨曾外祖母賞的。”

    海棠驚訝地問:“哦,姨媽來過了?”

    烏雅氏點頭:“你們剛出門她就來了,也是不湊巧。不過她來也不是單純為了敘舊,她是有事兒求我這里了。”

    這時候嘉樂給安康拋了一個眼神,就聽見烏雅氏接著說:“你二姨媽你還記得嗎?皇上應該不記得了。”

    弘暉怎么不記得,捧著杯子說:“記得,看您說的,她離開京城的時候百歲都出生了,孫兒都當阿瑪了,怎么會不記得她。”就她讓自己差點嫡子變庶子,這人怎么會忘記?

    “哦,我想起來了,那時候都有嘉樂和百歲了。人老了就容易忘事,剛才說的就是這事兒,瑪顏珠想回來?”

    弘暉問:“是她想回來還是全家想回來?”

    哪怕和這個妹妹有很多齷齪,烏雅氏人老心軟,想到父母去世,如今自己也已是一把年紀,想著對這個妹妹能拉一把是一把,關外畢竟是苦寒之地,她榮華富貴了大半輩子,還是讓她帶著子孫回到京城吧。就說:“如果能赦免,請赦免她全家。”

    對著親孫子都說“請”字了,然而弘暉并沒有如別人想的那樣立即聽從祖母的話,也不想拿這次的談話當成一個博名聲的故事宣揚出去顯示自己孝順和仁慈。

    他說:“發配他們的人是皇阿瑪,他老人家沒召阿靈阿的子孫回京,孫兒作為兒子不敢在這件事上插手。”

    雍正發配阿靈阿一家的原因很復雜,有康熙朝時候的奪嫡原因,有雍正朝初期被傳謠挖坑下絆子的原因,還有就是雍正討厭姨媽一家貪得無厭索取賄賂毫無底線。根據他愛欲其生恨欲其死的性子,他沒弄死這幾個表弟已經是看在親戚關系上手下留情了。雍正活著不會讓他們回京,弘暉自然不會在這件事上違逆雍正的意思。

    某種時候,弘暉和雍正是一樣的人,只是外人看著不明顯。雍正表現出的是一個睚眥必報的性格,表現手法就是頭鐵不聽勸,有仇當場報,報不了記著早晚要報!弘暉表現的是很溫和好說話的形象,一天到笑嘻嘻的,一直平易近人,高興的時候和太監侍衛都能說笑,白龍魚服的時候和販夫走卒稱兄道弟。但是他骨子里和他老子一樣頭鐵,甚至某種時候父子兩個的手段如出一轍。

    雍正對康熙的維護是多方面的,他這個人向來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康熙去世的時候皇位落在他頭上,他有種汗阿瑪最愛他、他也最愛汗阿瑪的念頭,然后瘋狂地銷毀對皇父形象受損的東西,從折子到各項內務府記錄,從官方形象到民間形象,他瘋狂的把皇父打造成一個圣明天子,因為康熙在乎這個。

    到了雍正駕崩,弘暉和雍正的做法思路上是相似的,他瘋狂地保留雍正的一言一行,甚至很多該燒掉的東西他都保留了下來,他不在乎別人怎么議論雍正,哪怕很多人覺得《大義迷覺錄》這玩意就不該存在,但是弘暉也沒收繳回來銷毀,因為他阿瑪不在乎!他阿瑪說了“朕就是這樣的漢子!”

    雍正和弘暉的做法一脈相承,在不關乎朝局的時候做阿瑪想做的事兒。

    雍正討厭姨媽一家,弘暉就不會赦免他們。哪怕是親祖母開口了,也不會因為祖母而讓地下的阿瑪不開心,至于自己忤逆祖母地下的阿瑪會不會因此不開心,弘暉不管,他和上一代人以及下一代人最親,不會對祖母這一代人和孫子這一代人有更多更真摯的感情。在對待孫子輩的態度上,又和海棠的態度是一樣的。

    烏雅氏看孫子一口回絕,雖然失望也沒傷心,她和妹妹的感情畢竟不好,之所以想讓她回來,也是因為復雜的情緒驅動她開口,得到了答案就不會再糾纏下去。

    坐了一會,弘暉要帶著嘉樂回去。從公主府回到皇宮的路程比較短,但是也能在車里聊幾句。

    嘉樂問弘暉:“阿瑪,其實讓他們回去也無妨,鈕祜祿氏早不是當初的鈕祜祿氏家族了,他們家當初赫赫有名還是因為遏必隆,后來是因為出了皇后被圣祖抬舉,現在就是想東山再起也沒機會了。”

    弘暉搖頭:“你不懂孩子,這事兒能用朝堂上的眼光看,也能用普通人的眼光看。阿瑪是盡量讓自己活得像個普通人你懂嗎?”

    嘉樂不太懂,因為她覺得皇父自從生下來就不是個普通人,他哪怕不會成為皇帝也會成為一個親王世子,最低也是一個貝子,絕不是一個普通人。

    弘暉沒法跟女兒說清楚,他力圖活得真實,像個普通人那樣過日子。很多普通人能做的事情他做起來就讓人覺得很奇怪,就比如給皇父守孝,他想守孝二十七個月,但是大臣們都說二十七天就足夠了!他想和媳婦孩子一家人過日子,但是很多人勸他,你要開枝散葉啊!

    屁的開枝散葉!

    他的犟勁兒上來了,覺得作為一個皇帝,大權在握,就不該在自己的事情上聽那群人的,所以他決定要給老阿瑪守孝二十七個月,就是不給自己找小老婆,畢竟那群秀女和嘉樂年紀大的差不多,他覺得自己真的選她們了不像個好人,像個混蛋。

    弘暉也沒給女兒解釋什么是普通人,就說:“朝廷的事兒向來是要冷靜處理,不會是一驚一乍的,不會是沖動上頭的,要冷靜的算計冷酷地做選擇,圣祖就是這樣,但是你瑪法就不是,你瑪法很多事都做的出人意料。”

    嘉樂畢竟人生閱歷淺,她不了解,只是單純地以為在說前面兩位皇帝的性格。如果真的了解,她也不會理解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很快到了祭祀的日子。盛京留守的宗室,隨同而來的大臣,和當地的官員一起參與祭祀。盛京三陵的位置很近,一天之中全部祭祀完畢,就等擇日回京了。

    百歲就在這時候和弘暉商量重修房子的事情。

    弘暉考慮到這個兒子年紀不小了,也該跟著出來做事了。就說:“你想重建也行,朕給你人給你錢,怎么辦你來做主,需要誰給你跑腿你來說。”

    百歲想和小兄弟單獨干,就說:“我們內務府挑一些官員就行了。”

    弘暉沒有勸,十萬兩銀子對于皇家來說不算多。修繕皇宮這件事兒,說白了更多偏向于私事,與朝廷沒有太大的關系。如果能在這一件事上絆個跟頭吃點兒虧對于年輕的百歲來說是一件好事。因為這個時候犯錯能吸取經驗,付出的代價是最小的。如果以后在朝廷大事上吃了虧,那付出的代價要比現在大得多。

    “這是你辦的頭一件大事,朕允了。”

    百歲高高興興走了。

    然而這是親兒子,是承托了三代君王希望的人,康熙對百歲很看重,雍正更是疼愛他如心肝,弘暉更是打心眼里疼愛他。

    但是光疼愛他是不行的,養他除了讓他吃飽穿暖還要交給他各種事情。

    就比如這次他自動請纓重修皇宮,弘暉就決定親自把關,要讓他感受到難度,但是這個難度又不能挫傷了他的積極性,令他生出畏懼來,還要讓他把這件事辦完生出一股自豪,培養出他的自信。所以其中的度就很難把握。把這件事辦完之后還要再給他安排一件事提高難度,讓他像上臺階一樣,一點兒一點兒地達到一個做皇帝該有的高度。

    “養兒難啊!”不只是養百歲這么費勁,養其他孩子也是這樣,他再次堅定了不能像祖父那樣只生不養過日子。奪嫡這樣的內耗和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不要讓自己的兒子再經歷一遍了。

    海棠抱著一卷圖紙來找他,“剛剛聽見皇上感慨養兒難,難什么呢?”

    “難處多了去了,”弘暉站起來接過圖紙請海棠坐下,把百歲自動請纓的事兒說了一遍,就說:“回頭他要是找您求援您先把他糊弄過去,也讓他知道,過日子不是一帆風順的。”

    海棠笑著說:“你可能想多了,下面的人巴結他,什么事兒都替他想到前面了,他能有什么難處?”

    弘暉笑了笑:“因為有朕給他找事兒啊!總之您別幫他,讓他自己處理。”

    說著打開圖紙:“這是?”

    “盛京站和倉儲等處的設計畫稿,我這兩天帶人起碼在這里轉了轉,已經找好了車站位置。現在就是請您看看,交由宗人府議論,畢竟陵墓在這里,還是要看一下風水的,免得將來扯皮。”

    “嗯,行。”

    第760章 皆首秀

    祭祀完畢,所有人都歸心似箭,回來的時候盡管路上不太好走,然而還是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京城。

    回到圓明園之后,弘暉直接癱在了那拉氏待客用的木榻上,覺得自己簡直是活過來了。他對著屋頂說:“下次再帶這些人去我就是狗!”

    一群累贅!

    跟著他跑來的小狗太平本來蹲在腳踏上啃他的鞋子,聽到“狗”字就汪汪叫起來。

    那拉氏忍不住笑:“說什么話呢?這么說多不體面!連太平都跟著湊熱鬧,喝茶嗎?”

    “不喝。”

    這時候外面宮女進來,跟那拉氏說:“主子,外面承恩公博啟家的女人進院子給太皇太后請安。”

    那拉氏趕快說:“讓她們進來,先領著她們去太皇太后那里,我隨后就去。”

    宮女說:“她們要先給您磕頭,再去拜見太皇太后。”

    那拉氏一下子明白了:“肯定是怕在太皇太后跟前挨罵!行了,讓他們去偏殿等著,我這邊收拾一下就領著她們去。”

    嘴里說著,那拉氏扶著宮女的手下了榻,站好了讓人把一件大毛披風給她系上,聽到外邊寒風怒吼又覺得有點冷讓人再給她拿一條圍巾來。

    那拉氏一邊吩咐宮女一邊跟弘暉說話:“你躺一會兒就行了,可別睡著了。這種天氣睡著著涼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我去你祖母跟前坐一會兒。我估摸著這群人是為了明年選秀的事兒來撞木鐘,你祖母是不會輕易應允的。”

    這屋子里燒著地龍,再加上園子擴建之后不到二十年,算是比較新的建筑,所以處處暖和,被這種暖氣熏了一會兒弘暉確實有點困,用手撐著頭俯伏著身體問:“她們看上誰家的孩子了?別是咱家的吧”?

    那拉氏就說:“不是我這人說大話,最好的孩子就在咱們家。你還真沒想錯,就是看上咱們家的人了。”實際上是想送女孩進宮給弘暉做妃子。

    弘暉還不知道這一茬,打著哈欠坐起來,彎腰把太平抱起來,懶洋洋地說:“他們是做夢呢!朕這幾個兒子是不會再從烏雅家選福晉,您也別接她們的話。”

    說著讓太監把他的黑狐大氅拿來,先穿一只袖子,把狗子從左手換到右手再穿進一只袖子。然后把狗子塞到衣服里面捂著,對那拉氏說:“額娘,兒子出去轉轉,在屋子里容易犯困。”

    那拉氏追到門口囑咐:“別凍著了。”

    弘暉帶著狗子出了杏花館,站在雪地里不知道往哪兒去。想到自己已經好久沒有去街上轉了,如今馬上都要過年,京城里面各處已經開始賣年貨,不如去街上溜達一下。于是就往御書房去,打算把狗子先放在御書房,換了衣服就出門。

    等出了御書房他想起來最近幾天沒見過海棠,就招來了一個侍衛問:“我姑媽呢?最近忙什么?”

    這侍衛說:“南邊的喬大爺又來了。”

    弘暉心想去聽聽南方的事兒也好。

    這時候海棠以金道士的身份和喬大爺一起圍爐煮茶,旁邊還有個瘦弱的少年幫著添茶添水,他是喬大爺的兒子,海棠叫他喬生。

    喬大爺很感慨:“說起來咱們是通家之好了,我老豆認識你,現在我帶兒子來認識你,這是三代人和金爺來往了,可惜金爺你是個出家人,要是個在家人,生個兒子,咱們就祖祖輩輩來往下去了。”

    海棠說:“可惜可惜。”

    喬大爺說:“這有什么可惜,你要是現在還俗還來得及。”

    海棠搖頭:“人各有志呀。好了不說這個了,南方大家的生意還好嗎?俗話說大河有水小河滿,大河沒水小河干。大家都掙錢那才是財源廣進,要是大家都不掙錢,咱們也未必能掙到錢。”

    “您這話說得對,南方那邊只能說是魚龍混雜,雖然水軍在南邊很厲害,但是當地人還是很不老實。”

    “怎么說?”

    “自古就是這樣,南方的漢人少,土人多,這些土人又分自己人和外人,像是客家人,這就是自己人啦,什么克欽族克倫族,向來是不是自己人,也不服王化,今日投降明日反叛,這都是跟喝水一樣。”

    喬生的官話說得很標準,很難聽到南方口音,他就說:“《資治通鑒》里面援引唐太宗的話說‘夷狄,禽獸也,畏威而不懷德。’這些人就如書上說的一樣,反反復復,毫無誠信。”

    海棠點頭:“長此以往下去雖然不致命,卻也是一件不得不處理的事兒。”

    喬大爺說:“您說得對,這些是官府要想的,與咱們無關,咱們只管做生意就好。知道他們毫無誠信,必須是以物易物。而且每次做生意必然要帶足了人手,必須是萬分小心才是。好就好在咱們不和這些人打交道,咱們不做南洋生意,咱們現在做的是鷹洋生意。”

    鷹洋說的是南美洲,現在進出口商行龐大的船隊去南美拉礦石,而海商就會跟著這個船隊結伴而行,大家路上有照應,順便他們還能蹭一下進出口商行在海洋上的幾處補給港口。當然跟著進出口出門做生意除了交一筆安保費用外補給費用自理,好處就是能得到保護,除了風浪,不用擔心遇到海盜,出意外也有人救援。

    別看這筆安保費用很昂貴,但是想交還要找關系,進出口商行隨行的戰艦都是有數的,能保護的船隊有限。海棠幾年前給了喬大爺一張條子,他家的船隊雖然還要交錢,但是也在別的地方受到了關照,幾年以來跑長線得到的利潤更大,他已經放棄了南洋生意,全力以赴做南美洲的生意了。

    海棠就問起了生意上的事兒。

    喬老爺說得眉飛色舞:“咱們拉瓷器過去,換一大船的好木頭,除了木頭之外,還帶回來很多藥材,就是現在朝廷口岸管得嚴了,以前是什么都能進,現在有的不讓進了。那些木頭到了碼頭能立即賣一大筆錢!像是紅木,香膏木,檀木等等,都不愁賣。”

    旁邊他兒子解釋:“現在有錢人多了,家里蓋房子都想用好木頭,家具也想用好木料,這些年來名貴的木料價格水漲船高。以前是從南洋拉貨,南洋近是近了些,當地的人也知道這些木頭拉到咱們這里能賣錢,所以要價也高,來回販運賺了個辛苦錢。雖然去鷹洋那邊兒路途遙遠,但是利潤稍微厚一些。”

    看得出來父子兩個對這一樁生意很滿意。

    海棠低頭:“說起蓋房子,我親戚家里想翻修老宅……”

    喬大爺立即說:“什么時候用?要什么木料?都是自己人,我們挑好的送來。”

    海棠趕緊擺手:“他家錢不趁手,五六頃的地面,只想花十萬兩。”喬大爺皺眉:“十萬?五六頃?如果是老宅建造莊園的話確實是有點兒緊巴。這個價格名貴木料是用不上了,不過也有很多好料子,撿那種實惠的買,也是夠的。”

    門外的弘暉比較糾結:是買好木料還是省錢?

    他也就在門外糾結了一下子,因為他想著到時候一旦朝廷滅亡,別說逃到關外了,就是逃到天邊也保不住老宅子。

    無論是哪一朝哪一代,到滅國的時候,那真的是如摧枯拉朽一般的大廈將傾,滾滾大勢擋都擋不住。最后的證據就是秦宮,那么大那么豪華的咸陽宮阿房宮,最后還是被項羽付之一炬,所以還是別花這個冤枉錢了。

    弘暉就敲門進去,海棠介紹:“哦,我給你們父子介紹一下,這是我家附近新搬來的鄰居。”

    弘暉頂著鄰居的頭銜坐下,喬大爺對著他看了看,小心地問道:“您是不是皇覺羅?草民瞧著您眼熟?”

    弘暉點頭:“爺就是一個閑散宗室,咱們見過面?”

    “沒見過,但是覺得您熟悉,前幾年皇上去廣州巡視的時候八成是見過您,總覺得您面善。”

    弘暉哈哈笑一陣子:“說不定咱當初咱們還真見過,那個時候爺陪著當今的皇上去廣州,只是今年倒霉年被擼了,一擼到底。”

    這中間肯定有故事,但是不是什么好故事,所以喬大爺不好再說了。大家一起坐下開始聊天,弘暉關心的也是海商的事兒。喬大爺對他們不設防,說得就深了些,什么當地官府和南洋的人勾結,什么口岸索要的孝敬多如牛毛。

    說完這些又抱怨做什么事都得找門路找靠山拉關系,說到這里的時候他頗有些慶幸:“……也是我們家出動得早,我家老爺子運氣好,現在很多人家想攀附京城的權貴都沒有機會,就是有機會也心里害怕,聽說現在皇上把他兄弟關進去了,誰知道下一家是誰呢?所以大家也不敢這時來攀附。”

    海棠對一些見不得人的丑陋事很反感,因此沒再說話,弘暉和喬家父子聊得很開心,他整個人都在眉飛色舞,還熱情地邀請他們父子一起吃飯。

    等這對父子離開后,弘暉美滋滋地說:“出來果然是有用的,這比在園子里聽大臣歌頌一整天的圣明天子都有意思。姑媽,您別生氣了,遇到事咱們解決就行,光生氣是沒用的。再說了,人本來都是貪婪懶惰的,圣人古往今來有幾個?”

    海棠只能嘆氣:“貪官污吏年年殺年年有。”

    “應該這么想,如今比康熙朝的時候好多了。”

    這是實話!

    海棠一直覺得康熙是最大的貪官!朝廷里面上上下下一窩子都是貪官。

    弘暉勸了海棠之后興致不減,就說:“姑媽一塊兒出去轉轉吧,現在的街上可熱鬧了,街上摩肩接踵,咱們也去與民同樂。”

    海棠就覺得這人想一出是一出,不過去街上轉轉確實能放松。她不打算以金道長的身份去,就說:“你等我換身衣服。”

    上街之后,兩人在車里看著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車子在人群里半天沒挪動一步。

    京城更擁擠了。

    弘暉說:“這些年變化真快,以前朕小時候上街可不是這樣的。”他指著外邊來來往往的人群和兩邊兒高矮不同的建筑跟海棠說:“姑媽,京城需要擴建了。”

    海棠嘆口氣:“京城可不好擴建啊!”海棠更擔心的是擴建二十年之后又需要擴建。不過有一個辦法,如果能舍棄城墻,想擴建容易多了。

    海棠就問:“擴建是好事,就是你還要城墻嗎?”

    歷朝歷代沒有不要城墻的。

    弘暉作為一個能用最少錢翻修祖宅的人,某些時候他更重實用性,就說:“城墻還有用嗎?當初史可法守揚州。不也是被紅衣大將軍給轟開了城墻?天地已然變了,城墻只能讓百姓覺得被保護了,對守城的作用越來越少。所以還是算了吧。”

    車子不能動,兩人準備下車走走,但是隨行的侍衛不同意,這里人太多一旦發生行刺很難及時救援。

    弘暉很想去街邊的攤位上吃吃喝喝,但是他也不是那種在安全問題上一意孤行的人,就聽從了侍衛們進諫,坐在車上,看著車子一點點往前挪。

    這會兒心情最矛盾的是海棠,她沒想到自己居然在這個時代遭遇了堵車,真是人生處處有驚喜啊。

    海棠忍不住說:“這京城早晚有一天需要全部拆了,光是為了通行汽車就要加寬道路。”

    弘暉覺得拆了是好事兒:“拆唄,想要重建京師所需要的民工可不是一個小數,到時候上下狂歡。這筆錢從國庫流向民間,也是一件好事。”說到這里,他忍不住笑起來:“百歲現在想著重建關外的皇宮,說不定將來他要重建這里的皇宮。真到了那一天,這孩子肯定會把房屋建得高大威嚴,如果現在能知道他那時候的想法多好,朕就能提前笑話他了。”

    被弘暉念叨的百歲在尚書房拉著要回家的安康和盤托出重建皇宮的計劃,還邀請安康一塊兒參加,安康倒是很想參加,然而此時這群人都眼高手低。

    這件事看上去很簡單,拿出計劃,通過審核之后交給內務府,然后驗收。

    拿出計劃這一步,百歲和百壽他們已經做了個開頭。前幾天在關外的時候他們小兄弟兩個已經通過弘杲家的百年弟弟找到了靠譜的工部官員,工部的官員一口答應出圖紙,因為就在皇宮里面,他們甚至還當場測量了各項數據。

    百歲說:“他們這一路上邊趕路邊作圖,這兩天就能做好。到時候你要加入嗎?”

    “我自然是要去湊這個熱鬧”安康一口答應下來。

    這世間的事情就是無巧不成書,工部的官員在這會送來了圖紙。

    圖紙可不是一張兩張,也不是一卷兩卷,人家整整送來了三大箱。

    百年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怎么這么多?”

    安康覺得自己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就給弟弟們舉例子:“不要覺得多,這還是小意思啦。一般大工程所用的圖紙都特別多,聽說造辦處那邊兒有一個可大可大的倉庫,專門用來保管各種各樣的圖紙。我還聽我姑姑說,山東造船廠那邊兒造一艘大船用的圖紙能塞滿三間房。”

    百壽說:“先看看?”

    一群人小心打開其中一只箱子,為了不讓圖紙亂了序,他們小心翼翼地拿出來看了看。反正這圖紙特別詳細,具體的數據也都有,幾個人放心下來,按照順序又重新把圖紙放回了箱子里。

    晚上幾個人興致勃勃地一起找到弘暉,把箱子送過來,說是已經拿到了圖紙。

    弘暉挑眉問:“你們把圖紙送過來是什么意思?要開始下一步了嗎?”

    一群人的腦袋如小雞啄米一樣。

    弘暉揉了揉臉,被這一群孩子的單純天真給打敗了。很認真地問他們:“你們都沒有檢查一下圖紙?”

    百歲說:“我們下午檢查了一遍,圖紙很完整詳實,就算是我們這些門外漢也看懂了。”

    弘暉心想:這是有腦子,但是腦子不多。

    他放松地倚靠在椅子上問:“都檢查了嗎?里面的各項數目核對了嗎?里面都記得清楚詳實嗎?像是某些地方要用幾尺幾寸幾分幾厘,這里面標注了嗎?標注得又是否清晰呢?就算你們沒時間你們找人去核對了沒有?萬一這里面有誤差那真的是失之毫厘謬以千里,銀子撥給你們了,花了一半發現做錯要從頭再來怎么辦?這銀子已經花出去一半兒發現后銀子又該怎么補上?像這種做了一半發現錯了的事情一開始就可以避免。你們若是認真一點兒,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百年年紀小,不服氣:“您又沒檢查怎么知道做到一半要返工?”

    那是朕吩咐他們在圖里給你們設下陷阱了!

    弘暉自然不能說實話,就說:“朕辦差事這么多年了,這些人都是什么德行朕非常清楚。這東西你們拿回去先檢查,里面必定有漏洞。”就看你們能檢查出來幾處了。

    幾個人出門,百歲皺眉。百壽說:“沒想到是這個結果,被大伯一通忽悠,咱們又被趕了出來。”

    百年問:“大伯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安康搖頭:“大伯說得那么篤定,肯定是他讓人在這里面使絆子,想要考驗咱們,咱們沒通過這一關。”

    幾個男孩子都搖頭不相信,百年甚至說:“不能吧,大伯又沒有這么閑,何必呢?”

    安康著急地說:“你們要相信我,這是真的。你們不覺得他說話的時候很奇怪嗎?”

    百壽說:“就算姐姐你說得是對的,咱們現在也要先把這漏洞給找出來,這事兒怎么辦?聽大哥的,大哥你說這事怎么辦?”

    “先別管別的,先審稿子。這是如果咱們能審就親自審,審不了找可靠的人幫咱們審,你們有什么可靠的人手嗎?”

    安康說:“有,我們家賬房。”

    百壽被她這一出鬧得一臉糾結:“姐姐,你別在一邊搗亂,咱們說正經事呢。再說了,這種事兒怎么能找賬房,也應該找一個大臣來呀。”

    安康就說:“朝廷里面的大臣,只要食君之祿都聽大伯招呼。咱們小胳膊擰不過大伯那大腿,所以只能找咱們家的賬房,賬房領的是咱們王府的工錢,他們又不認識大伯,這種事兒又吩咐不到他們頭上。”

    百歲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然而遭遇了百壽和百年的反對。

    相持不下的時候,百歲作為一個端水大師兩邊都同意。他甚至還說:“稿子審兩遍好呀,審兩遍他們能發現別人發現不了的漏洞。”

    于是這個理由勸了所有人,大家一致同意稿子審兩遍,給大臣們審一遍,給賬房們再審一遍。

    這時候領侍衛大臣兆惠進入御書房,跟弘暉說:“皇上,不是奴才故意聽,實在是這幾位小主子爭執的聲音太大了,想不聽見都難。”隨后把他們幾個的打算向弘暉說了一遍。

    弘暉嘆口氣:“前幾年看著這些孩子一個比一個聰明伶俐,感覺能辦大事,可是讓他們一上手這毛病就海了去了。這個連最簡單的保密都做不到,看來書是白讀了,畢竟書上說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看來要敲打他們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讓他們長記性了。”

    兆惠笑著說:“這園子是這幾位小主子的家,幾位小主子都是在家里面商量,誰會覺得在家里需要保密呢?”

    弘暉笑著搖頭,這就是蜜罐里養大的孩子,太天真了,也太眼高手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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