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章 欲破局
晚上安康和百壽回家,海棠已經回來了。月娥帶著永琦陪海棠說話,安康和百壽就直接跑來找月娥要人。
月娥就納悶:“這事兒找賬房沒用啊!他們就會算賬,哪里看得懂圖紙啊!這事兒要找會營建的人才行。”
百壽問:“咱們家有這樣的人嗎?”
月娥搖頭:“咱家又不大造大建,”說到這里她突然想起來,問抱著永琦的海棠:“額娘,早先跟著您去安置棚民的人有懂這個的嗎?”
安康的眼睛瞬間亮了。
海棠說:“沒有,他們都是些粗人,干點巡視監工的活兒,哪里懂這些。”
百壽有些失望,還是堅持要用賬房的人:“咱們家的賬房雖然不懂得營建,但是懂得算數,這就夠了,先算一下各處是不是對的。”
月娥忍不住說:“你們也是,這事兒就該去找那些當官的,回頭你們去找你們六舅爺,什么事兒都辦成了。這馬上就要年底了,家里的事兒多著呢,這一年來家里的柴米油鹽都要他們核算……”
百壽說:“額娘,我們急用,再說了也不讓他們白干,兒子額外給他們一筆賞錢。”
月娥肯定心疼兒子,看他堅持立即說:“你能有多少錢,這錢額娘出了,既然你們急用,就讓他們先給你們算,咱們家的事兒能往后推一推。”她說完看著海棠:“額娘,您看晚兩天給這些人發年貨行嗎?”
海棠不偏幫任何一方,就靜靜地看著事態發展,點頭說:“家里的瑣事我不管,你決定就好。”
月娥就答應了這件事。
安康和百壽一起謝了祖母和額娘,隨后安康扯著弟弟出門了,對他說:“走,找李大胖去。”
李大胖以前是跟著海棠出門的太監,現在不出門了,海棠讓他留京城養老。他的年紀比海棠的幾個哥哥都要大,是當初跟著孫嬤嬤侍奉海棠的幾個小太監之一,進宮就分配給了剛出生的海棠。以前海棠叫他小李子,現在叫他老李,安康他們叫他李大胖,因為這太監吃得圓圓胖胖很喜慶。
百壽問她:“找他他干嗎?哦,您是說他當初跟著祖母出門,知道家里誰懂這個。姐姐你太聰明了,家里的侍衛和太監里面八成有在那時候學了些皮毛的人,就算是會點皮毛也比咱們什么都不知道的強。”
兩人提著燈籠去了北面挨著院墻那一排給太監侍女們住的房子。李大胖雖然年紀大,身體還很健康,聽說小主子要找他小跑著出來了。
聽到百壽問家里有沒有懂得營建的太監和侍衛,他笑著說:“還真有,十多年前咱們家的人跟著主子去南方,侍衛們做監工,看了兩年也看懂了些門道。家里的太監們跟著主子負責添茶添水,也聽了全場,這些人的本事拼湊一下也能給您拼出一個懂營建的人來。”
安康和百壽興奮得也不吃飯了,就讓李大胖給他們找人,找到后去大門外侍衛班房里一起說話。
晚上扎拉豐阿從畫室出來,看到飯菜已經擺好,永琦催著他吃飯,左右看看,看到了永璀和永璨哥倆在卻沒看到安康和百壽,以為他們兩個留在宮里吃飯了,就坐下等海棠提筷子。
永琦指著外面:“姐姐?大哥?”
海棠哄他:“他倆不吃了,今兒有兩個雞翅給你吃,好不好?”
“好!”很興奮的樣子。
海棠就提著筷子和勺子,把兩只雞翅膀給了永琦,把兩只雞腿給了永璀和永璨。
扎拉豐阿問:“安康和百壽呢?”
弘陽說:“他們是有事飲水飽,這會忙著呢,您吃吧,不用等他們。”
扎拉豐阿心里放心不下,吃完飯親自去了門口。
這個時候大家還不知道六度分割理論,理論上講通過六個人能認識全世界的人。當一些太監和侍衛到了班房,把里面擠得滿滿的,大家聊開后就說認識某某工匠,有人說認識某些畫圖的。這么一湊,整個工匠班子也湊齊了。
當扎拉豐阿去找姐弟兩個的時候,一群人正在吹牛皮,別說皇宮,只要有錢有糧有料有人再修一條長城都是簡單的事兒!
當扎拉豐阿聽了一陣子帶著兩個孩子回去,忍不住生出感慨,跟海棠說:“民間自有高人啊!”
海棠自然知道民間有高人,心里也很感慨,弘暉第一招就輸了,他以為這群小的只會在朝廷這個框架里打轉,卻不知道這群人誤打誤撞跳脫出了弘暉給的框架。
第二天一群小孩子集合,把昨天的計劃廢除,也不用審核兩遍了,一遍就行。因為昨天那群侍衛們拍胸脯保證今天給他們把人找齊了。
海棠家門口駐扎的侍衛有一半是神武門侍衛,人家的正職是打探消息匯總上報,副職才是給海棠站崗,所以這消息一早就傳給了弘暉。
弘暉心想這也行,算他們第一關過了,后面資金扯皮的時候多著呢。
下午臨時拼湊出的一套建筑班子開始審查畫稿,這一看,發現這圖紙毛病真多。令很多人生出疑問:官府就這么畫圖的?
工部就這水平?
這也就是沒出師的小學徒才有的水平。
于是在這圖紙上重新計算,在規制不變的情況下,居然更省錢省料了。幾天后新圖紙重新到了百歲手上,百歲很爽快地付錢,帶著幾大箱子圖紙找弘暉。
弘暉對二次改圖紙的過程門清,也沒難為他們,就端著茶杯一邊用蓋子刮著浮沫一邊說:“這事兒按道理說該給你們撥錢,讓內務府給你們安排人手,但是吧……”
他喝了口茶,把杯子放到桌子上,不緊不慢地說:“內務府出了點岔子,等把內務府的事兒辦了就能給你們撥錢,回去等吧。”
他這模樣活像個官場老油子。
百歲是跟著海棠出門的,在蘇州的時候見識過這樣的做派,這要是回去了下次還有理由搪塞,什么快過年了內務府忙,什么要過年了銀庫封了。等到明年,又有一堆理由等著呢,要是放在普通官員身上,這做派就是耍官威索要些好處,但是放在親阿瑪身上,百歲不知道他想干嗎。
百歲在評估親阿瑪的心理狀態,安康直接問:“大伯,內務府出什么岔子了?”
“哦,也不是大事兒,就是你十六舅爺說他不想再做內務府總管了,你椿姑姑說她想做,不巧的是你二十三舅爺說他現在游手好閑沒點事兒做,讓朕給他個差事養家。朕正發愁呢,該讓誰來做內務府總管大臣。”
這聽上去卻是個事兒,但是這和撥款有什么關系?內務府大臣有好多個呢!主官辭了不影響下面干活啊!百年說:“又不是銀庫的人辭了,大伯,調撥銀子很簡單的。”
弘暉今天就不想讓他們辦成事兒,又把茶端起來,拉長聲音說:“無規矩不成方圓,雖然提銀子很快,但是該有的公文要有的,該蓋印的地方是要蓋印的,要不然出了問題誰負責?你們負責嗎?你們有十萬兩銀子賠嗎?去去去,你們別在這里磨蹭了,朕還有一堆事兒要辦呢,沒時間和你們耗著。”
幾個人被轟了出來,垂頭喪氣地站在門外。
百年說:“大伯就是故意的。”
百壽說:“大伯怎么會是這一副做派。”
安康說:“聽說過嗎?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這是一物降一物!我們找個能降服大伯的人來。”
安康說到這里看到一邊站著的兆惠,問:“你笑什么?”
兆惠說:“回郡主的話,奴才今兒想到了好笑的事兒。”
安康說:“你在笑話我們是不是?”
兆惠瞬間誠惶誠恐:“奴才不敢。”
安康又說:“你篤定我們搬不來救兵是不是?”
兆惠說:“這您讓奴才怎么說呢?”他委婉地提醒:“萬事好商量嘛,皇上是您幾位的長輩,也是盼著您幾位早點把事兒辦了。”
百歲剛才一直沒說話,這時候客氣地說:“你說對,不過皇阿瑪年前事多,年前也不用建造房屋,所以我們過幾天再來。”
他拉著大家離開了。
兆惠看著人走了趕緊進入了御書房,這會弘暉確實很忙,剛才和幾個孩子扯皮算是放松了。
兆惠說:“您恕罪,奴才剛才離得近了,被大郡主發現,奴才差點就露餡了。”
弘暉低頭說:“你就是不往前湊這事兒也露餡兒了。人說知子莫若父,這話反過來也是對的,剛才朕那一番唱念做打,大阿哥必定知道了。”
“那……”
“知道了也沒事,朕就是專門難為他們的。”
幾個人從御書房里出來,百年提議:“咱們去找太后娘娘,請太后娘娘勸說大伯。”
在百年的小腦瓜里,要是他阿瑪不同意的事兒找祖母說一說一準兒能成。百壽就不同意,因為他家祖母是不管他們父子之間的事兒的。
百歲知道這種事找后宮里面的幾位老太太沒一點用,就是去求額娘也不會有什么結果。他阿瑪可不是那種好說話好商量的人。
他現在想著去找海棠這位姑祖母,看姑祖母是什么態度。
第762章 父與子
快過年了,海棠反而比平時更忙一些,因為一些老部下提前來拜年,這是要見見的。青海的一些官員會在年底特意來一趟,替海棠送九白之貢到理藩院,海棠與他們談話一向是以三天起步。
百歲他們來的時候,海棠正在園子里的前院的唯一建筑里和青海的一群官員們聊天。聽說大阿哥來了,海棠就說:“請進來吧,一起聊聊。”
百歲沒想到這里坐了一屋子人,別說百歲了,就是安康和百壽能進這間大殿的機會也不多,而且這場景看起來就是在商量事,幾個人覺得很冒昧,進來的不是時候。
所以百歲扯了個理由帶著弟弟妹妹退了出去,出來后百年很興奮,他高興地說:“你們看見了,剛才姑祖母坐在上面可威風了呢。”
安康止不住地點頭,立即吹祖母的彩虹屁,把平生所有的文采拿出來贊美祖母。旁邊的百歲和百壽很沉穩,在一邊默默聽著。然而年紀小的百年聽不得安康那半文不白的稱贊,就說:“你說了這么多沒說到要緊的地方,我覺得姑祖母背后該豎一桿‘替天行道’的大旗,這大殿就像是梁山的聚義廳。”
他覺得梁山好漢是一等一的好漢。
百壽和百歲都斜眼看他。安康立即反駁:“才不是呢!他們是寇,我祖母是官,我祖母好好的親王不做要去梁山落草為寇?”
百年提前叛逆,覺得當個大俠挺好的,風里來雨里去,做個快意恩仇的江湖兒女。他就說:“匪怎么了?寇又怎么了?你別看不起人。”
百歲頭疼,這才四個人,已經很難管了,再多點他真的能為難死!
百歲在安康爆發前攔住他們:“都別急,不過是說笑而已,急了就不對了。走吧,趁著這一會兒沒事咱們去后面拜見嬸嬸。”
安康覺得自己是姐姐,不該和弟弟計較,主動說:“走啦百年,我帶你去看看琦兒,他現在胖乎乎的最好玩了。”
百年顛顛地跟著進去了。
前面大殿上,海棠問起鹽場的事兒,管著鹽場的官員立即回答:“如今一切都好,按照您的吩咐控制著鹽湖的產出,咱們的鹽供應的是川藏康陜青甘蒙疆等處,因為云南四川等地也產鹽,所以也就是對藏疆蒙等地賣得好,所以收益不如前幾年。”
海棠說:“不對吧,中原和江南私鹽猖獗,如果咱們的鹽賣得便宜,應該是有人去販鹽的。”
這人趕緊站起來回答:“山西的晉商來過,但是您說鹽這種東西要嚴管,所以沒有賣給他們,經常來咱們這里拉鹽的官鹽商號也再二跟他們說不許出省賣,他們都懂得規矩。而且奴才也看了,這幾年的數量都沒有增多,雖然有的年份多了些,有的年份少了些,但是上下浮動不超過一成,尚在可控制的范圍內。”
海棠點頭,因為李衛在抓私鹽販子,也確實沒逮到和青海鹽場有關系的人。所以李衛打算找海棠借一批鹽把漏網的私鹽販子給釣出來。
海棠打算等會把這個管鹽場的官員介紹給李衛。就說:“行吧,這一段時間朝廷嚴打私鹽,你要小心,不是你不做下面的人就不會做,他們只會瞞著你。你回去之后嚴加審查,不可有什么紕漏,你等會兒留下,本王有話吩咐你。”
這個官員坐下去后,有個人起來說了一件詭異的事兒。
詭異之處在于每個月的初一十五這兩天經常有百姓跑到青海王府外面磕頭,磕完就走。
“……這事兒前幾年就有,一開始臣等不當回事兒,以為是受了您恩惠的百姓過來磕個頭,算是他們的一份兒感恩之心。可是沒想到后來人越來越多,每到初一十五,王府附近人山人海,街道都堵了。衙門也驅趕過,然而趕不走,人家說路過此處突然腿軟跌倒。這里純粹就是扯淡,但是拿他們沒辦法,總不能把王府附近那幾條街都給封了,所以……”
“所以信教之風又刮起來了是吧?”海棠嘆口氣,這真是難除根。就說:“你們回去二令五申在王府的墻上貼上禁止信教傳教的話,告訴百姓,違者被發現之后逮捕了定不輕饒。”
這事兒海棠覺得光靠衙門禁止是不行的,她打算發動輿論攻勢,也讓青海百姓們知道什么是娛樂!在寓教于樂中告訴他們這些都是迷信!
海棠說:“如果大量百姓聚集,你們別跟著硬頂,以勸誡為主。其他的等本王去的時候想辦法。”
這時候后院里面,安康讓大家抱弟弟,主要是百歲和百年抱。百壽明說了,這弟弟跟個秤砣一樣,他是抱不動的。
百年不信,讓永琦站好,來到永琦跟前蹲下抱他,果然沒抱動。
百年問:“你這么小一個人是鐵做的嗎?怎么這么重?你多少斤了?”
永琦得意地說:“我有千斤墜。”
百歲說:“我來試試。”
他能把這個小堂弟抱起來,但是并不輕松,放下去后就說:“永琦弟弟有四五十斤了吧?”
百壽糾正:“大哥,你說少了,人家現在六十多斤了,加上衣服穿得厚,超過七十斤了。這是從小胖到大,前兩年因為胖連路都不會。為了他這份胖,我瑪法和祖母可擔心了,他生下來因為太胖,胳膊腿上的肉都是一節一節的,那個時候祖母擔心是什么環帶還是束帶,還特意找了太醫來看,太醫檢查完就說這是胖的,純胖。”
永琦知道在說他,不高興地嚷嚷:“我可愛!瑪法愛我!祖母愛我!額娘愛我!阿瑪愛我!姐姐愛我!”
合著就哥哥不愛你是嗎?
就在他們幾個逗小孩子的時候,海棠回來了。百歲沒忘了正事,但是這事兒也不是在這種場合說的,只能看著永琦跟姑祖母撒嬌,等把小孩子哄走了,才一起跟著海棠去園子里溜達,順便說這事兒。
海棠就說:“百歲,這事姑主母幫不了你。人生如一場修行,有些事兒是必須做的。”
百歲來的時候也有這種預感,不是很失望。
海棠就說:“前些年我和你阿瑪一起去永定河。永定河在西漢之前稱治水,東漢稱呼漯水,它還有無定河,盧溝河這些名字,明朝的時候叫渾河。康熙年間圣祖下令去治理渾河,后來因為治理的卓有成效,被賜名永定河。你阿瑪指著永定河跟我說那是你們家的福地,你說為什么呢?”
百歲回答:“因為是瑪法去治理的。”
“對啊!你瑪法靠啃硬骨頭,以能吃苦夠剛強治理永定河拿到了進入朝廷的資格從而參政,所以你阿瑪說那是你們家的福地。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效仿你瑪法,向長輩們向大臣們向天下臣民們證明你是有能力處理事情的。所以這事兒必須你來做,不能讓人幫你。
這就如行軍打仗一樣,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碰上一件事就要去處理一件事兒,再難啃的硬骨頭哪怕拼著牙齒掉光也要去啃。
無論是我或者是別人都能幫你,在我們眼里這是一件小事,但是我們能幫你一次不能幫你一輩子,這天下江山終要靠你來執掌。你運氣好,現在是你阿瑪再教給你該怎么執掌這天下,這是你瑪法當年求都求不來的。眼下你要經歷的就如烈火煉真金,不經淬煉難放光華。”
百歲不是不懂,就是因為懂了才知道這是自己要走的路,就如雍正去世的時候說的那樣,把祖輩和父輩走過的路重走一次。
所以下午回到了園子里去御書房拜見弘暉,聽說去了皇后那里,就直接去了額娘的寢宮。
費莫氏這里很熱鬧,弘暉脫了鞋很放松地斜靠在靠枕上,炕上還滾著永琨永瓊永瓚。費莫氏挨著炕沿坐著,旁邊站著嘉樂,一家人就差百歲了。
百歲進來后費莫氏拉著他問:“這是走回來的嗎?怎么手這么涼?”
百歲回答:“車子在大門口那邊停了,兒子是從門口走到了御書房,又從御書房走到了這里。”
費莫氏就說:“下次可不能這么走了,外邊冷,你喝一肚子的冷風,手又不注意,萬一生凍瘡了怎么辦?”說著就要罵跟著的太監們。
弘暉坐直,盤腿坐好,撣了撣自己的衣服,在費莫氏剛罵了兩句就說截住話頭說:“這事怨不著他們,你也別罵這些人。”
弘暉揮手讓人退下,跟費莫氏說:“他都是個大小伙子了,又不是一兩歲的孩子要精心照顧,這么大的孩子也該出去摔摔打打了,一點冷風不礙什么。”
費莫氏立即接話:“您說得是。”
嘉樂推了一下百歲:“大弟,坐啊。”
百歲再次對著弘暉和費莫氏躬身后坐在了弘暉身邊,幾個弟弟往里面給他讓了一塊地方。
年紀最小的永瓚說:“大哥,剛才皇額娘和皇阿瑪說要給你娶媳婦呢。”
一屋子人笑起來。
費莫氏說:“男婚女嫁是正經事,有什么可笑的。”說完跟百歲解釋:“這事要看你皇阿瑪,我沒他眼光好,聽他安排吧。”
這就是百歲覺得額娘待自己不如弟弟們的原因,長子成婚這種大事無論是對長子這個人還是對這個家庭來說都是一件大事,做母親的該是最在意的,然而這事兒她甩給了阿瑪。
百歲問弘暉:“阿瑪覺得誰家的女孩合適?”
弘暉嘆氣:“說真的,阿瑪覺得誰家的女孩都配不上朕的百歲,所以還在挑,想著你這么好的一個孩子,不能隨便給你找個福晉湊合。”
幾個兄弟又笑起來,嘉樂用手帕捂著嘴也在笑,百歲也樂了。
嘉樂問:“皇阿瑪,您總該有些范圍吧?”
弘暉說:“鄂爾泰的孫女也就是鄂容安的女兒倒是合適做大福晉,家世夠了。然而合不合適做百歲的媳婦倒是難說,這要讓你兄弟考慮。”
百歲說:“賢惠就好。”
弘暉則說:“賢惠這種事不是一概而論的。咱們家的這些福晉們誰不賢惠?”在妻子跟前就不能深入地講了。弘暉說:“有些話朕要提前跟你說,提前教你怎么和妻兒過日子,怎么領著一家人把日子過紅火了。”
費莫氏立即笑起來:“可見養兒子和養女兒是不一樣的。”
弘暉笑著點點頭。
費莫氏看弘暉對百歲盡心盡力,也不想讓他把其他兒子落下,但是話不能現在說,回頭晚上無人的時候夫妻兩個再掰扯這事兒。她現在總覺得大兒子將來得到了家業,其他幾個兒子得到的也就是一星半點,所以不自覺地總要為幾個兒子多爭取一些。這種對其他兒子的態度就讓百歲覺得額娘不關心他,對弟弟們比對自己好。
這時候開始吃晚飯,因為還在孝中,全是素食,但是端上來的都是些雞鴨魚肉造型的菜。吃著是豆干的口感,有六七成肉的口味。百歲就想起了永琦,那小家伙靠喝奶吃奶豆腐把自己吃得白白胖胖。
吃了飯弘暉帶著百歲出去走走,留費莫氏帶著二個兒子和女兒一起說話。
弘暉想和百歲聊聊養家的事兒,早先雍正大婚的時候,康熙就送給他了四個字“勤儉持家”,雍正這人后來踐行了這四個字,甚是勤儉到了摳門的地步。再后來這四個字加上雍正的諸多感悟傳給了弘暉,弘暉再加點自己的感悟準備傳給百歲。然而百歲現在不想聽,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建功立業,一開口就和弘暉聊內務府。道理很簡單,既然阿瑪你拿內務府當擋箭牌,咱們就先處理內務府的事兒!
海棠鼓勵他積極一些,他現在就很積極,詢問內務府總管大臣的最終人選,催著他阿瑪快做決定。
既然兒子不想聊養家糊口,那么聊聊內務府也行。
剛吃完飯,父子兩個繞著花池散步。
弘暉說:“現在你十六叔祖不想管內務府了,想管的是你二姑姑和你二十二叔祖,你覺得誰合適?”
百歲回答:“誰都不合適,兒子給您推薦一個人,保管合適。”
“哦?誰啊?”
百歲在自己的胸膛上拍了兩下:“您兒子啊!”
“哦,你想當這個總管大臣,說個理由先讓朕聽聽。雖然說起來內務府是咱們家的,和朝廷沒多大關系,但是天家無私事,內務府和朝廷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憑什么當這個總管大臣?”
“憑我是皇子!您別笑,下面人就是出錯了也需要推個身份夠了的人出來背鍋,光憑著這一條,您說我夠不夠資格?”
“你姑姑和你叔祖也夠了。”
“不是我小瞧他們二位,二十二叔祖過氣了,他要是在康熙朝,那是能做的,現在又年輕又是前前朝皇子,作為一個叔祖來管孫子家的事兒,這身份尷尬,而且沒經驗,容易被那群老東西們糊弄。
我二姑姑是女流之輩,倒不是說我瞧不起她,內務府是什么地方,除了光鮮的各個衙門外,還要和宮里打交道,她能管哥哥房里的事兒嗎?她一個未婚的姑娘能面不改色地和人討論她哥哥今兒翻了誰的牌子要了幾回水又和哪位小宮女雙修了嗎?”
好大的膽子,敢拿皇父房里的事兒開玩笑了。弘暉左右看了看,想找個趁手的東西揍這小子,百歲撒丫子跑遠。
弘暉說:“你回來!”
百歲說:“您先保證不打人。”
弘暉說:“我保證不打你!”不打死你!
“您這分明是撒謊。”
“你小子別讓我追上。”
百歲想跑,但是想想今兒還沒達成目的,就跑得慢一些,讓弘暉追上扭著耳朵拉回去。
弘暉一邊扭著他耳朵一邊說:“給你個機會再說一次,說得好了就讓你去做內務府的總管大臣,說得不好了,數罪并罰,夠你喝一壺的!”
“您松手,松手了給您講。”
第763章 謀前程
“也就是您疼他,讓他這么折騰。”披散著頭發的費莫氏把鋪好的被子掀開,弘暉趿拉著鞋坐在床上,就著掀開的被子躺下去,費莫氏給他蓋好。
弘暉說:“自己的親兒子,不疼他疼誰。當初皇阿瑪也疼我,只是那時候他還是個親王,能給得有限。”
費莫氏坐到床邊,說:“三妹妹也想管著內務府,明兒我怎么跟她說。”
“你說內務府那邊十六叔要再待一段日子,朕允諾她去理藩院。回頭讓二十三叔去宗人府先做一兩年的宗正。”他要讓十六阿哥先手把手帶一段時間的百歲,既然讓兒子管理內務府了,就不能把他當個擺設,必然是要讓他管事的。
費莫氏就點頭:“我明兒遇到了妹妹就和她說。”她奉承弘暉:“也虧是爺有耐心,一般人都沒考慮得這么細致。瑚兒有爺的教導,將來必然處處都好,就是琨兒他們幾個也能學著一鱗半爪,您也別光顧著瑚兒,也看著點下面的幾個孩子。”
弘暉笑著說:“你這是什么話,百歲是親生的,難道下面的三個是撿來的?自然是顧著些他們,教養教養,不能只養不教。睡吧,明兒還要早起呢,對了,這幾天二妹妹要回來了,以她的脾氣怕是要給我幾句難聽話,你這個嫂子估計也要跟著聽。”
費莫氏站起來把遠處的燈吹滅,回來的是說:“她跟您生氣得好沒理由。”要生氣也該跟世宗憲皇帝生氣,和哥哥生氣有什么用。
弘暉說:“她可不傻,必然是先鬧,先聲奪人,說就她倒霉,朕的態度稍微軟一點她就立即提要求。這套辦法這些年來屢試不爽,她只要回來就板著臉,皇阿瑪是什么都答應她,要什么給什么,把當地的軍政大權都給她了,就看這次她又要什么了。”
費莫氏沒接話,外面事兒她不敢插嘴。后宮不得干政的牌子還豎著呢,皇上能說,但是后妃不能接話。
躺下后費莫氏還在發愁,因為百歲和幾個親弟弟不夠親近,看他平時一起鬧一起辦事的都是什么人?是幾個小叔祖,是一群堂兄弟族兄弟,很多事兒都不帶著小兩三歲的弟弟永琨。這讓費莫氏很發愁,幾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除了兒子們的事兒之外,她還有一件很在意的事兒,就是嘉樂的婚事。哪怕是不想提,但是嘉樂也到了擇婿的年紀了,最近進宮請安的貴婦們都暗里打聽帝后夫婦看上了誰家的孩子,這也加劇了費莫氏的焦慮。
她轉身看著弘暉,小聲問:“爺,睡了嗎?”
弘暉迷迷糊糊地回應了一聲。
費莫氏就問:“您打算把咱們女兒許給誰家的孩子?”
弘暉很困,腦子似乎也不太清醒,模模糊糊地反問了一句:“你看上誰家的孩子了?”
費莫氏就說:“這要聽您的。”
然而弘暉已經睡著了,費莫氏只能接著失眠。
第二天大家在百壽的教室里坐著討論。
安康問:“大伯真的讓你管內務府了?”
百歲點點頭。
安康摸著下巴帶著疑問說:“好奇怪啊,他本來是要在修皇宮這件事上給你添堵,怎么一下子答應你了。我覺得他從以前的攔路虎變成了千里馬,送你直達目的地。”
這事兒是內務府總管大臣親自督辦的事兒,內務府的人能不盡心竭力嗎?
百壽說:“姐,你想錯了,大哥帶著人修一處宮殿才花多少時間,快了半年,慢了一兩年。但是內務府這個大包袱一旦粘上,這數不清的瑣碎事情能把人折磨得想上吊,和內務府這大坑比起來,重修皇宮只能算地面不平。”
百年是個敢說實話的人,他就說:“內務府是個小朝廷。”
沒錯,內務府運轉起來就是個小朝廷,有收入,如內務府在茶絲處于壟斷地位,源源不斷的金錢流水一樣進來,除此之外,還有號稱天子南庫的廣州倉庫,里面囤積的也都是金銀。除此之外,還有自負盈虧的造辦處,這也是能賺錢的衙門,當然也能花錢。還有看不到的地方,比如關外,理論上整個關外是皇帝的私產。
有花錢的地方,如每年的宮殿園林整修,每年皇家吃喝拉撒睡的花費。
有執法的地方,如慎刑司。
這一層層的官吏一級級的衙門就是一個小號的朝廷。
昨日百歲跟弘暉說:“太子都有東宮一套人馬,咱們現在秘密立儲,所謂的東宮三師三少都成了虛官兒,總要給個練手的地方啊。”
弘暉深以為然,就同意他做內務府總管大臣。
這件事就刺激了安康,她和弟弟回家,一起等著海棠回來。
扎拉豐阿問:“今兒怎么了?看著有點不對勁啊!”
安康說:“我們要和祖母商量,我們也要練手,從家務入手!”
扎拉豐阿笑起來:“你們不該找你們祖母,該去找你們額娘,你們額娘管著家務呢。”
“可是……”
安康的話沒說完,被百壽扯著起來:“瑪法說得對,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走,找額娘去。”咱們先從小事做起。
月娥正忙,看到他們兩個來了,立即說:“趕緊的,就等你們回來解救我了,把你們弟弟領走。”
永琦正在鬧月娥,搖了搖頭:“不嘛不嘛,要和額娘玩兒。”
月娥正忙著呢,摟著他說:“額娘這會忙,和哥哥姐姐玩去。”
安康清了清嗓子,正經地說:“額娘,我們今天來是有事兒和您說。”
這正經口氣把月娥緊張壞了,她小聲問:“怎么了?你們在外面闖禍了?”一般的禍事憑著她婆婆的地位不算個事兒,除非是在園子里闖禍了。考慮到安康這個禍頭子屬性,她緊張地問:“你把宮里的幾位阿哥打出血來了?不能吧,你手沒這么重啊!”
“額娘,您想什么呢!”
看女兒說得這么快,月娥松了一口氣,又問:“你把你叔祖們打了?”別看康熙留下的幾個小阿哥年紀不大,但是輩分高,打他們就是打長輩,暢春園里面的太妃們一旦追究起來,這也夠安康喝一壺的,月娥少不得帶這闖禍的閨女去賠禮道歉。
安康不想搭理額娘了,怎么總把閨女想成個到處打架的壞丫頭。
她對百壽說:“你說。”
百壽心想:一句話的事兒,讓你們弄得這么復雜。
就說:“額娘,年底了,我們要給你分憂,從今天起,我們幫您分擔家務了。”
月娥不信:“真的?不是你們兩個在外面闖禍了回家裝乖?”
百壽搖頭:“沒有,不信你出去問,我和姐姐最近可乖了。”
月娥松口氣,笑著說:“算啦,你們出去玩兒吧,家里的事兒多,又瑣碎。再有就是我怕你們兩個不會辦事兒,別最后給我幫倒霉,帶著你們弟弟出去玩吧。”
反正安康和百壽不出去,非要幫額娘管理家里的事兒。月娥看這三人都趕不走,也沒再說,就留下領著他們問詢買年貨的事兒。
一座王府過年要準備的東西很多,用到的人自然也多,花出去的銀子如流水一樣。就這今年還省錢了,因為雍正剛去世,一切從簡,宗室內的人也沒成親的,不用隨份子。
就這把安康和百壽聽得頭大,別說幫著分憂了,光是聽明白都很費勁。
月娥抱著要睡覺的永琦跟他們說:“咱們家這算什么?你們姑姑那里,提前一個月盤點算賬。他們的賬房上萬人一起扒拉算盤,那場景才是少見呢。”
不過考慮到兒女的年紀也不小了,既然想學,總比追著教不愿意學習強。月娥一邊拍著小兒子一邊說:“咱們家的事兒你們早晚能遇到,不著急,我給你們指個明路,過兩天你阿瑪要算錢莊的賬,這是咱們家的買賣,你們作為少當家的去看著也是應該的。”
安康問:“咱們家還有錢莊?”
月娥說:“有,說起來有兩個,你姑姑手里一個,你阿瑪手里一個,不過你姑姑忙,偶爾管一管,你阿瑪就是個錢串子,就愛搗鼓這些,手里管著好幾個錢莊呢,年底的時候他也忙,你們與其跟著我擺弄這仨瓜倆棗不如跟著他。”
安康睜大眼睛:“我還不知道咱們家這么有錢呢。弟弟,一起去啊!”
百壽點點頭,他的情緒起伏不大,不像是安康,喜怒哀樂大放大收。
弘陽回家,兩個孩子很殷勤,百壽端茶,安康給他捶背揉肩,就是這丫頭的力氣太大,弘陽覺得自己再挨兩下這肩膀也別要了。
就說:“停停停,有事說事兒,別整得跟求人辦事一樣。說吧,有鬧哪一出呢?”
安康在他背后問:“額娘說您要算錢莊的賬,我們要跟您一起去。”
百壽說:“我們要長見識。”
“見識……看一眼就如盲人摸象,是長不了見識的,想長見識最少在里面待上三五年,這才是了解了一個皮毛,有了一點見識。你們跟著去一趟只能說是領著你們去看熱鬧。”
安康立即說:“那就帶著我們去看一次熱鬧。”
“看熱鬧?”
安康瘋狂點頭。
但是百壽說:“我想長見識。”
弘陽看著百壽為人沉穩,但是安康又很跳脫,覺得這錢莊日后八成會傳到百壽手上。就說:“行啊,明兒帶你們去,領著安康看熱鬧,帶著百壽去長見識。百壽,阿瑪和你說好,既然要去待幾年,你要一日不拉地去,可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百壽點頭:“您放心了,兒子會堅持下去的。”
這就好,弘陽低頭喝了一口茶,說道:“明天穿得利索些,別那么打眼,不可露富。阿瑪帶你們去。”
第764章 路偶遇
年前秀楠帶著丈夫兒女來到京城。
因為是先帝的公主,所以理藩院直接給他們加塞,秀楠的丈夫去拜見弘暉,秀楠帶著兒女先去給烏雅氏請安,再去拜見那拉氏和宋氏。
秀楠的女兒薩仁是個圓嘟嘟肉乎乎的女孩,很可愛。領著弟弟妹妹和表親們打招呼的時候落落大方。
烏雅氏就喜歡胖乎乎的小女孩,拉著說話,夸這孩子的頭發烏黑油亮。宮里的老祖宗喜歡這孩子,一群女人就開始夸人,把這孩子夸得天上有地上無。
等了一會弘暉親自來了,薩仁領著弟妹們給大舅舅請安。弘暉對這幾個孩子也表現得很疼愛,賞賜如流水一般地給了出去。
吃完飯宋氏帶著幾個孩子回自己的寢宮安排他們午睡,秀楠就找了機會和弘暉說話。
秀楠問弘暉:“大哥,我大閨女薩仁怎么樣?給百歲做媳婦吧?”
弘暉對這個妹妹太了解了,這事兒是不可能的,只要自己拒絕,她立即以此哭訴自己不容易,想讓女兒嫁給京城享福做舅舅的卻不給這個機會,趁機提出要補償。她就是吃準了弘暉會拒絕。
這種事兒弘暉心里已經有底兒了,還不能說妹妹打秋風,畢竟在有海蚌公主之稱的六姑媽年老后,秀楠就是朝廷控制漠北的關鍵人物,弘暉愿意給妹妹些好處讓她心里歡喜些。
弘暉就說:“當年皇阿瑪就說過,兄弟姐妹的孩子如自己的孩子一樣,他們亦如嫡親的兄弟姐妹,這些孩子之間進行婚配乃是逆倫的禍事,是萬萬不可能做的。這樣吧,薩仁的婚事朕放在心上,給她找個好門第。”
這點許諾自然打動不了秀楠,秀楠想要的也不是這些。她嘆口氣低聲說:“我的孩子將來如何有她舅舅操心,可是漠北的漢蒙百姓也想蒙得皇上恩賜。”
這才是進入了主題,弘暉說:“外邊冷,去書房聊。”
隨著過年為了緩解客流壓力,臘月就加開了火車。瑩瑩終于在白天回到京城,而不是以往那種大早上天不亮就到城外,等開城門就要等半天,凍得渾身哆嗦。
現在車站附近很熱鬧繁華,她在車站附近的一家酒樓坐下,讓身邊的隨從趕去王府送信,畢竟沒通知家里,又提前回來,自然沒人接她,只能讓王府的人來拉她的行李。
瑩瑩帶的人不少,但是行李更多,光是給侄兒侄女們的禮物就雞零狗碎的東西裝了好多包袱,加上隨行人員也有行李,一個人要看五六個包袱才行。車站附近的酒樓生意很好,這地方不缺來往行人,所以哪怕額外加錢也沒弄到雅間,瑩瑩又不愿意暴露身份,就坐在一樓大堂里的一張空桌子邊,桌子上面堆滿了包袱。
這里人來人往,吃飯的等人的等著待會坐車離開的把整個酒樓差點擠爆。
這時候小二跑來詢問吃點什么,為了這片空地,剛才瑩瑩的侍衛給了掌柜一錠銀子,這銀子是包含飯錢的。但是無論是瑩瑩還是這些隨從都不想在外面吃。小二又殷勤地詢問要不要一壺熱茶?外面的東西不入口,無論是茶還是飯盡量都不要碰,這是應對下毒的最好辦法,所以也沒要茶。
這時候外面走進來四五個人,其中一個老者看著病了,被幾個人攙扶著。扶著他的人看到瑩瑩這邊沒人,立即帶著老人往這邊來。他客氣地說:“小姐,能和您拼桌嗎?家父有恙在身,坐著能舒服些。”
瑩瑩身邊的侍女立即說:“這是我們付錢了的。”
瑩瑩抬手阻止她說下去:“一個座位不值得什么,請坐吧。”
這人立即說:“多謝,我家的仆人去雇車了,等會兒車到了就走。”
旁邊的人扶著老人坐下,這老先生看著十分虛弱,還很沒精神。
瑩瑩左右閑著無事,就對他們父子看了起來。這明顯是一對漢人父子,因為服制規定嚴格,等級森嚴,特別是男裝,什么身份對應該穿什么衣服。
瑩瑩希望能從他們身上看出更多的信息來,然而目光灼灼,這人想忽視都難。
他笑著對瑩瑩點點頭,就開口詢問:“小姐是何方人氏?”
瑩瑩身邊的人都看向他,覺得這人話多。
瑩瑩無所謂,回答說:“我是京城出生長大的,我家姓佟。”皇家的人出去行走,要么自稱姓佟要么自稱姓金,金這個姓太顯眼了,低調的都說姓佟。
“原來是佟小姐,鄙人姓蘇,從杭州來,是送家父來求醫的。您既然是京城人士,向您打聽一下,東安門大街離這里遠嗎?”
“有段路呢,你要是坐馬車平時要走一個時辰,這時節不好說,京城這時候街上人多,車馬難行。你是去東安門大街尋劉太醫?”
“是是是,原來佟小姐知道這位太醫,我們也是多方打聽又托人送信,才知道他能治家父的病。”
這時候侍衛進來,低聲跟瑩瑩說:“主子,街上人多,車子難進來,停在對面街口了。咱們先把東西搬過去才能上車。”
瑩瑩也不矯情鬧著非要讓車子到門前來接,聽了這話立即說:“行啊,都動手搬吧。”
一群人七手八腳地背包袱,每個人身上掛了一串。瑩瑩就喊:“先數數身上背了幾個包,可千萬別落下了。”這種地方丟一個都找不回來。
大家確認完了才走,瑩瑩手里提著兩個,跟拼桌的蘇家父子說:“你們坐,這桌子是我們付錢了的,能坐兩個時辰,還帶一桌飯菜,你們坐著小二不會趕你們。我們就走了,祝老爺子您早日康復。”
說完大步流星一樣離開了。
一群人出來到了街口,果然停著一排汽車。
雖然汽車已經不算是什么新鮮玩意兒,但是能組成車隊的絕對是有權勢的人家。
瑩瑩不想讓人把自己當猴看,飛速地鉆車里,問跟上來的侍女。“這也太張揚了?誰安排的聽說了嗎?”
侍女跟著的時間長了,早知道瑩瑩關心什么,就回答:“是王府里面關著車馬的主管安排的。說是全家人都在西郊呢,咱們王府沒主子在,車也不多,怕您等急了,臨時從隔壁十一王爺家里和后面六王爺家里借了車拼了一支車隊來接您。”
瑩瑩聽了就說:“既然都在園子里,東西先放王府,咱們回西郊去。”
瑩瑩回到家得到了全家人的迎接,在瑩瑩看來,變化最大的還是永琦。感覺這小子比走的時候又膨脹了一圈,站在那里跟一堵矮墻一樣,伸著兩只胳膊要抱抱,抱的時候能累死個人。
瑩瑩接下來的日子就是去各位長輩家坐坐,順便再去幾位堂兄表哥家里問候一聲。
到弘時家拜訪的時候大家已經搬回城里住著了,此時已經接近新年。剛去沒見到弘時,就看到了弘時的福晉和佟側福晉。對于瑩瑩來說無所謂,過來走一遍過場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就坐下來和她們兩個一塊兒說話。言語里面先恭喜了嫂子,因為弘時下半年升郡王了。
弘時的福晉說:“多謝妹妹,同喜同喜,你家的安康是郡主了呢,小姑娘當時可神氣了。你多坐一會兒,你哥哥等會兒就回來。”
外面送茶進來,佟側福晉趕緊起來接了,放到瑩瑩身邊。
瑩瑩接了茶問:“我哥做什么去了?別為了我影響他辦事兒,要不然我明天再來。”
弘時的福晉就說:“也沒什么要緊的事兒,就是有人給他薦了一個幕僚,今兒來了,他出去見見。就在前院兒,等會兒就進來了。”
說話的時候弘時從前院回來,進門就笑著說:“妹妹等得不耐煩了吧?哥哥來遲了,該罰該罰。”
瑩瑩趕緊站起來,大家見禮后就開始閑聊。最后瑩瑩拒絕了弘時一家留飯,出門坐車回去。
偏不巧出門的時候天色很暗,眼看著一場風雪又要來了。街上的行人紛紛躲避。隨后外面下了凍雨,凍雨落到地面上整個大街跟鏡面一樣反光,車輪子走在上面打滑,司機無論怎么操作車子都沒法正常行駛。瑩瑩擔心出事,京城的街道大都是窄的,而且很滑,萬一撞到人怎么辦?就說:“先熄火等一會吧。”
結果熄火后車里非常冷,蒸汽機的那股子熱乎勁消散后就跟坐在冰窖里一樣。司機想再點火,可是點了好幾下都不行,司機判定車子壞了。
瑩瑩就覺得今兒出門真倒霉,于是說:“車子先放這里,咱們去附近人家,看看能不能弄個火盆先烤一會火。”
于是一個司機一個小太監一個侍女跟著瑩瑩冒雨跑去最近的一戶人家。
花了二百文錢買了兩個火盆的臨時使用權,主人給加滿了碳,還把一些備用的一起提著跟瑩瑩說:“外面冷,要不然您幾位去門房坐一會。就是里面有一位先生在,也是避雨的,如果你們……”
瑩瑩不是那扭捏的人,普通人家的女孩是不會和陌生男人處在同一屋子里,畢竟講究“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瑩瑩說:“行,我們先進去避一避這場凍雨,您家里有紅薯嗎?我們出錢買,先烤一會紅薯,又吃又玩還能打發時間。”
主人說:“您都給了二百文了,區區幾個紅薯不值錢,送您了。家里還有些花生紅棗也一并端來給你們吃,要不要喝茶水?再給你們送一壺熱水來吧。”
瑩瑩自然都要,她不喝,但是可以給身邊人喝。她烤紅薯也是為了暖手,等會兒抱著紅薯當手爐了。
司機跟著去提熱水,侍女打起簾子,太監提著火盆,三人進了門房。
結果看到了蘇先生帶著一個書童在這里烤火。
蘇先生還記得瑩瑩,驚喜的站起來打招呼:“又見佟小姐了。”
瑩瑩先是回憶了一下,才想起這是誰,微微頷首:“是蘇先生啊?挺巧的。”
“是挺巧的,您請坐,請坐。”
兩撥人各占了一角,外面司機端著簸箕進來,里面放著一堆吃的。
瑩瑩就說:“給那邊蘇先生送些,熱水也分他們兩碗。”
這位蘇先生就再站起來感謝,瑩瑩和他客氣起來。
大家客氣來客氣去,好不容易把繁文縟節給走完,整個屋子里又安靜了下來。司機小聲說:“不如您在這里先坐著,小的已經和這里的主人說好了,壓了十兩銀子,借他們家的蓑衣和毛驢回家,跟太太和老爺說一聲,免得他們擔心,再帶人來接您回去,把咱們那趴窩的車也給弄走。”
瑩瑩對這位司機主動辦事很滿意,作為上位者,知道這種主動做事兒的人要獎勵,不能磨滅了這股子主動勁。點頭說:“你這樣就很妥當,這里有件厚衣服給你了,你穿著回去,免得路上冷。”
瑩瑩的大毛斗篷是黑色上等毛皮,里面是石青色襯里,厚實又保暖,男女都能穿,這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原本是內務府準備的好料子,剛入冬弘暉就調撥給了海棠,王府的侍女給海棠做了斗篷。海棠往前的斗篷還很好,就沒穿,留給了瑩瑩。瑩瑩因為剛回京才穿了三四天,進出門的時候披一下,算是新衣服。
司機再三推辭,瑩瑩說:“你拿著,現在還在下,這雨一時半會也不會停,這衣服防水,你披著淋不濕你,也能保暖。回去他們看了這件衣裳更信你,去吧。”
司機再三謝過,披了瑩瑩的大毛斗篷又去穿了主人家的蓑衣,戴著斗笠騎著驢子走了。
侍女看著司機走了回來和瑩瑩說:“走了。”
瑩瑩點頭。
這時候蘇先生就開口提醒,說“女主子的衣服怎么能擅自賞賜給男仆,這要是傳出去了,于小姐的名聲有損。”
瑩瑩身邊的太監就要呵斥,瑩瑩攔著他,笑著問:“有什么掛礙?男主子賞賜男仆一件衣服就是體恤下屬,女主子賞賜男仆一件衣服就是有私情是嗎?”
“鄙人沒這個意思。”
分明就是這個意思!
瑩瑩接著說:“這會烤著火都覺得冷,他冒雨回去,走不幾步就能淋得透心涼,回頭說不定就要生一場大病,萬一因為這場雨落下什么病根豈不是害了一個好人。他還有一家人要照顧,他不能當差,家里人豈不是要餓著。明明有一件衣服能讓他御寒而不至于淋雨凍病,先生何故輕人而重衣服呢?”
“并非重衣服,而是重禮法。”
兩人因為該不該給男仆穿女主人的斗篷回家找人這件事辯論了半天,一個是伶牙俐齒,一個是食古不化。
沒一會外面來人接瑩瑩,還開了一輛車來把趴窩的車拖走。瑩瑩只想早點離開,但是主人家要把簸箕里的花生紅棗和紅薯送給瑩瑩他們,最終太監把下擺提著,這些都給倒下擺上包了,跟著上車離開。
那位蘇先生的童兒趴在門口往外看,從凍雨的雨幕里看到幾輛汽車和一群騎著高頭大馬的人走了,立即跟這位蘇先生說:“少爺,禍事了,這家人有些來歷。他們騎著一群大馬,馬上的人都穿著油布雨衣,個個跟黑鐵塔一樣,看著可壯實了。”
這位蘇先生倒是沒慌,因為他剛才都發現了,留下的男仆是個太監,他剛在郡王府看到過太監,盡管這太監幾乎不說話,但是那做派還是很明顯。
能用太監的人家不多,隨手賞賜一件衣服,而且這衣服這么貴重,這也是上位者收買人心的手段。
他一下子就知道這是誰家的人了。
似乎攀龍附鳳的機會就在眼前,就看自己怎么選了。
第765章 歷喧嘩
瑩瑩回到家,扎拉豐阿就在大門口等著,親自打傘接著瑩瑩下車。
父女兩個一起跑到前院的走廊下,瑩瑩一邊收傘一邊跟人吩咐:“讓廚房煮姜湯,讓去接人的這些侍衛們都熱熱地喝一碗。這兩天有得了風寒的趕緊說,湯藥費和診金府里包了。這次去接我們的侍衛每個人再賞賜五兩銀子,算是我請他們喝酒驅寒。”
王府的總管太監聽了立即去安排,扎拉豐阿拉著瑩瑩說:“走走走,先進屋,外面冷。”
瑩瑩剛進門被熱氣一沖,打了兩個噴嚏,扎拉豐阿就緊張起來:“哎呀,這是凍著了吧,快坐炕上去,先暖一暖。今兒這天氣太邪門了。”
早上出門的時候也就是陰天,沒想到這凍雨說下就下。
瑩瑩坐在炕上捧著熱茶,好一會才緩過來,剛才是真的冷。她感慨說:“這真是天公不作美,不過既然出行困難,好處也是有的,我就不用出門了,能多陪您幾天。”
至于碰上一個酸書生,早被她忘到腦后去了。
這場凍雨對京城年底的商業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因為路上難走,到處都很滑,很多人都沒出門,以至于生意沒前幾日火爆,加上快過年了,很多商鋪就順勢歇業過年。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除夕。
今年是弘暉第一次主持除夕大祭,明年就徹底告別雍正這個年號換成利貞了。
在沒開始祭祀前,弘暉被一群堂兄弟們簇擁著說話,弘暉對這一年的總結就是:“這不是個好年份。”
大家都點頭,是啊,送走了個皇帝,給大家換了個主子,關鍵是這個主子也沒比他老子寬和到哪兒去,自然不是什么好年份。
然后眾人一起嘆氣。
祭祀完畢后各回各家,明日天不亮要去太和殿朝賀,年齡大的人已經熬不了夜了,只想回去多睡一會是一會。
海棠就覺得自己要是熬夜第二天就心臟抽抽地疼,是第一批離開的人。
回去后家里幾個小孩子都等著祖母給壓歲錢,家里的仆人們也等著拜年,忙了一年了,都等著海棠在這時候散錢,大家上下都高興一下。
海棠就和扎拉豐阿感慨:“養一家子真不容易。”
海棠這還算好的,就兩個孩子,沒什么族人依附她,像是那些老牌的鐵帽子王府,人丁興旺,過年的時候作為家主是大出血的時候,總不能看著一些貧困的族人沒法過年吧!越是人多,各種隱形的開銷也越大。
又折騰了半宿,海棠吃了幾個餃子,就覺得眼皮子很澀,對孫子孫女們說:“你們守夜吧,我熬不住了,先回去睡會。”
次日就是大朝會,按照往年的慣例,年紀大的輩分高的先進宮,這次是老六阿哥先進宮,接著就是九阿哥家的車子,等到十阿哥家的車子進去后海棠的車子也進去了。
先到的在太和殿前的廣場上站著說話,老六阿哥問:“老九,這下半年不經常見你啊,你在家干嘛呢?”
九阿哥說:“出不了門,可能是我老了,現在走路都喘,所以我也好久沒和兄弟們見面了。”
大家紛紛問這是怎么了,有沒有找太醫看過。
十一阿哥替他回答:“太醫說了,這是胖的了,開了湯藥給他喝,然而喝了三個月總不見瘦。”
海棠忍不住說:“這種事兒都是少吃多動,光喝藥是不行的。”
九阿哥就自辯:“少吃容易餓,動一動就感覺是扛著幾百斤在趕路,喘得不行。我喝藥也是瘦了點的,穿衣服覺得沒以前那么勒了。這也是好消息。”
這人挺會自我安慰的。
十一阿哥就說:“這不行啊,你要走走啊!每天先吃個八成飽,繞著你們家園子走一圈,這也夠了。”
九阿哥沒說話,十阿哥在一邊說:“哥哥也是這么勸他,我說哪怕不想在家里面動,出來和兄弟們一塊見個面喝喝茶聊些天也行啊,只要每天能出來走動一下,也絕不會有這么胖。他就是不愿意,整天吃完飯往躺椅上一窩,還跟我說這是快樂似神仙。”
九阿哥被說得臉紅,特別是這里還有一群年紀小的弟弟,以及外圍又站了那么多侄兒,就覺得老臉掛不住,立即轉移了話題,看到身體不好的十五阿哥問:“老十五,你最近怎么樣?”
十五阿哥搖搖頭,看上去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不太好,太虛了,自從入冬到現在一直生病,不是發燒就是咳嗽,前些天痰多得差點說不出話了,就盼著過了年春暖花開萬物復蘇,身體能跟著有好轉。”他費了好大勁兒把自己的話說完,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九阿哥沒想到這話題轉得也不好,大家都沒有說話,大過年的聊病情似乎有點不吉利。就問旁邊站著的十七阿哥:“老十七,你兒子什么時候出生?”
說到這個十七阿哥眉飛色舞:“快了,到時候孩子生了大家一定要來坐一坐。咱們這一些人里面就九姐姐福氣大,我媳婦兒今兒還特意囑咐我,讓我見了姐姐的面討一件姐姐以前的小衣裳給孩子穿,讓孩子沾沾福氣。”
海棠聽了忍不住說:“哎喲,這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不知道我那里還能不能找到,回頭我去老太太跟前幫你找一下,只不過這么多年過去,那衣服就算是不爛也糟得不成樣子,回頭我洗洗曬曬給你們送去,你們也別給孩子穿,就塞在枕頭下或者床邊,有那個意思就行。”
“行。”十七阿哥就接著說:“我一開始也是這意思,我說姐姐都五十多歲了,那都是五十多年前的衣服了,就算是找到了肯定也碰不得,一碰就碎。但是我媳婦兒逼著我來找姐姐討要,實在是她這一胎懷的辛苦,自從她懷上到現在,幾乎沒下過地,時不時地肚子疼,擅長保胎的大夫差點住在我們家,她現在每一天喝的藥比喝的水吃的飯都多,我們夫妻兩個是千小心萬謹慎,只盼著這孩子能平平安安生出來。”
考慮到他們夫妻這么大年紀懷上已經不容易了,再怎么小心也能理解。
九阿哥雖然覺得大過年的聊這個確實有些不吉利,但是他又特別好奇,小聲問:“太醫怎么說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十七阿哥美得嘴角都壓不住:“我們沒有問,我們兩口子自從成親到現在為了生個孩子求佛吃藥不計其數,剛懷上的時候,我們兩口子都說了,無論男孩女孩都行,有個孩子總比沒孩子強呀,所以都沒問。但是太醫稍微透了一點信兒出來,說是個小阿哥。”
一群老爺們似乎都松了一口氣,說著:“這就好,這就好。”
海棠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一群老兄弟們紛紛收住聲,開始聊別的。大家環顧了一圈,一看這里面也就二十五阿哥年紀小。心想著就你了,就你合適做大家聊天的話題。
一群人紛紛問這個小弟弟:“你最近讀書怎么樣?師傅是怎么說的?”
于是一群人里面除了二十五阿哥不高興,其他人都挺高興的。
不高興的二十五阿哥開始懟,他不敢懟年紀大的,就招呼幾個小哥哥。
“二十哥,聽說你們家現在有六個小侄女兒了,什么時候給弟弟生個小侄兒呀。”
二十阿哥深呼吸,一副風輕云淡的樣子:“哥哥還年輕,不著急,當年九哥也是一下子養了五個閨女才有了兒子,是吧九哥?”
二十五阿哥就問二十一阿哥:“二十一哥,聽說你上半年鬧著紋身,后來還紋嗎?”
這話一說,外邊一圈侄兒們笑了起來。
二十一阿哥臉色暴紅,哪里是紋身,是上半年夏天的時候穿得薄,被人家看見他身上被抓撓的全是指甲印,足見戰況激烈。為了掩飾這份尷尬,他說最近在紋身,這是只紋了開頭,圖案不是一天完成的。
二十一阿哥紅著臉語無倫次地說:“怎么能紋身呢?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后來我放棄紋身了。”
大家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二十五阿哥還要調侃二十二,二十二就說:“兄弟你要嘴下留德,哥哥平時對你不錯。”
二十五阿哥還要說話,這時候禮部官員開始組織大家趕緊站隊,有爵位的按照爵位排列,沒爵位的按照官職排列。像是二十五阿哥這些人無官無爵,也有他們站位的地方。
新的一年就是新的氣象,龍椅上已經換人了,海棠真的是感慨萬千,說起來她也是三朝元老了。而另外一個三朝元老張廷玉已經垂垂老矣,傳出風聲說是要在今年辭官回鄉養老。
今年的大朝賀沒什么新鮮事兒,就是又多了幾個附屬國的使者來參加朝賀。天朝上國的官員對他們滿不在乎的,連議論都沒多議論一聲。如往年一樣,大朝賀結束后各自散了,宗室跟隨著皇帝去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請安。
大家在慈寧宮多留了一會兒,原因自然是烏雅氏舍不得幾個孩子,想要留幾個孩子多說說話。
她這一年的變化很大,以前是個白胖的老太太,現在變得瘦小干巴了起來,連身高都縮了一點,看著沒有以前那么高了。臉上已經開始長老年斑,頭發已經全白,甚是頭發稀的貼在頭皮上,大場合為了皇家威儀需要戴假發了。
從她身上已經看不出當年德妃的影子,很難想象這個老太太當年也是一個風華絕代的美人。如果不是一個美人,也不會從包衣奴才一躍成為宮妃。
此時這個老太太對胖墩墩能壓塌炕的永琦很喜歡,摟著他說話,還給了他很多好東西。永琦也不客氣,這慈寧宮的東西看上了什么就要什么。
對于烏雅氏來說,到了這個地位這個年紀,這種外物已經不在乎了,小重孫喜歡就好。在海棠呵斥小孫子的時候護著小孩子,對著海棠也呵斥了幾聲。
“好好的你嚇唬他干什么?我的這些東西都是你們的,我樂意給誰就給誰,你不許說話”。說完就開始哄著永琦看上什么就拿什么。
連老六阿哥也說小孩子好奇,讓海棠不要訓斥。
到了下午眼看天要黑了,十四阿哥就說:“中午飯都在這里吃了,晚飯我們回家吃去,您早點歇著吧,我們也該走了。等過了年兒子接您出去住。”
他說完大家紛紛站起來,老太太也知道不能再留人了,就擺了擺手讓這些人離開,把一堆東西分給年紀小的重孫子重孫女們。
剛才還熱鬧的慈寧宮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烏雅氏覺得不適應,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最后嘆口氣。
“唉”!
這樣的熱鬧,享受一次少一次。
她這年歲堪稱高壽,也不知道日后還能過幾次年。
第766章 又一春
海棠準備過完年就去西北,越快越好,因為新的一年還有一堆事兒等著自己辦。
可是沒想到過了大年初二就是晴天,而且氣溫一天比一天高,到了初十,永琦已經不愿意在中午熱的時候穿棉鞋了,坐在臺階上自己脫鞋,被他乳母摁著不讓脫,最終是他穿著棉拖鞋到處跑。
海棠看天氣好,就準備提前出發,這次就帶著安康去,對外的說法是讓安康跟著服侍她。
收拾好了之后全家送她們到了車站,當初給康熙的專列拉出來給海棠用了。安康在車上走來走去,她去山東就是坐的新火車,覺得很舒服,現在再看這一列火車覺得各處都顯得逼仄。
“這也不好啊!我以為圣祖爺的車子坐著舒服呢。”
“怎么不舒服?”海棠在車上還在看書,只不過火車顛簸,要讓眼睛休息一會才行。
她把書放下,端著茶杯說:“新車或許寬,但是這輛車肯定比新車舒服,你坐的時間長了就知道了。”
這里的椅子和床都是定制的,看著不明顯,時間長了就能體會到內部設計的方便和舒適。
車子一路向西,除了補充煤炭和水之外一刻不停,經過一天一夜的時間到了太原。在太原這里補充煤炭和水之后就要在蘭州補充一次。而且除了補充煤炭和水之外,還要再檢修車子。
盡管海棠沒提前聲張,但是這樣一列車進入車站,車站當地的官員是知道的,于是太原官員和鄉紳富商們也都知道了,立即前來求見。
海棠沒下車,跟安康說:“去吧,把他們給打發了,這是花花轎子人人抬,打發他們的時候別弄得關系僵硬,也別收人家的禮物。去吧。”
小姑娘畢竟沒經驗,海棠還是給她派了人手輔助。
海棠是要讓她知道官場是什么樣子的,想知道官場的水有多深,不是聽長輩說就行,要進去趟一下,要先從迎來送往開始學起。
安康或許聰明,但是沒見過這么熱情的人。她委婉地說祖母不舒服,不下車也不見人,這些官員鄉紳們就不再執著求見,立即開始塞禮物,左一句“特產”右一句“土儀”,把自己的禮物貶低到不值錢的地步,給人的感覺就是這些人在路邊抓了一把土送來了。
安康不斷搖頭:“不行不行,不收不收。”
她嘴上這么說,但是這些老油條們怎么可能不送,因為是個小姑娘,他們不好直接往手里塞,讓仆從們直接挑著擔子往車上送。
安康臉皮薄,不斷跳腳嚷嚷:“不要不要,那些人,別往車上塞!”這群人怎么這么討厭!
眼看這安康鎮不住場面,她身后的一個年輕侍衛才說:“放肆!郡主面前吵吵嚷嚷成何體!這里人來人往,你們這么挑擔肩扛像什么樣子!哪里還天官威儀,對得起皇上的囑咐嗎?”
一群官員立即低眉順眼地附和起來,挑擔的那些下仆們也趕緊把東西收回去。
這侍衛就說:“我們主子路過此處是瞞著人的,諸位大人,萬一有人攔路告狀,你們說我們主子是接還是不接?”
這群人立即知情識趣地告退,在車外磕頭后消失得干干凈凈。
安康松口氣,看著一群穿著綾羅綢緞的老頭子跑得飛快,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對這個侍衛說:“永馨哥哥,多虧了你。”
這個侍衛是海棠五哥的孫子,叫做永馨,在宮里做二等侍衛,這次出門撥給海棠調用。
永馨說:“這些人慣會蹬鼻子上臉,你只要把主子的款兒擺出來就行,難道還能強迫人收禮!走吧,回去跟姑祖母交差去。”
安康耷拉著腦袋回車上了。
海棠對外面的事兒很清楚,就說:“你就是見識得少,沒事兒,到了蘭州還有一場呢,注意拿捏尺度。”
車子檢修后加足了煤炭,換了水,隨后拉響汽笛,車站上蒸汽彌漫,車子重新啟動,往陜西西安而去,在西安沒停,下一站就是向北走都愛蘭州。蘭州向西的鐵路修到了青海,目前要不要向南疆修路還在爭論中。
到了蘭州之后,這邊的官員明顯比太原的官員更顯彪悍。似乎這里的人都帶著一股子彪悍之氣。好在安康不會的東西看一遍就會了,繃著臉鎮住了這些人,又敲打幾句,再勉勵一番,做得絲滑流暢,畢竟是在權力中心長大的,一旦找到節奏后處理得非常好。
火車重新啟動,過了黃河就是青海,一片草原映入眼簾,海棠重新踏上這片土地真的是感慨萬千。她在車上看到一個穿蒙古袍子的女孩和家里人一起驅趕著羊群轉移到草場,看到幾只藏獒追趕羊群,就仿佛看到了幾十年前的自己,她當初也在草場上放牧,鹽寶也會幫著她牧羊。
這真是回不去的青春啊!人這一輩子,擁有的最奢侈的東西是自己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獨一無二的,都是出去后無法追回的。
海棠的情緒突然失落,安康問:“祖母,怎么了?”
“我想梳理一下青海的事情,讓我安靜地想一想。”
“好的。”
此時在京城,瑩瑩也在準備,她打算過幾天就走,現在就在勸扎拉豐阿和自己一起去山東。
用瑩瑩的話說:“您無官無職,身上就一個虛爵,不如跟我去山東,我早晚侍奉您。”
扎拉豐阿不想去:“你也說是早晚了,白天你不在家,我能干什么?提著個小桶帶著個鏟子去沙灘上挖螃蟹?不去,還是京城住著舒服。”
瑩瑩就極力勸他一起去,還發動了全家一起勸,這里面最積極的是永琦,別看人年紀小,但是已經會講條件了,他的條件是:“把我也帶上!”讓全家哭笑不得。
弘陽就說:“阿瑪不愿意走,而且也規劃好了,過幾天你走他就搬到你那園子里閉關去。很多畫板都已經提前送去了,你別管,我回頭每天去看看他,也有人照顧他飲食起居,他也有人說話,日子也能過下去。”
瑩瑩還是想再努力一下,但是努力了幾天,還是不成功,只能自己一個人帶著大包小包離開。她走的時候扎拉豐阿和弘陽帶著孩子們親自去送,看著火車離開了才回西郊。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弘時,弘時身上還有件差事沒辦完,就是給秀椿找個合適的對象。年前年后他也是看了不少人,覺得就科爾沁的小王子合適,畢竟身份地位方面就足夠合適。婚姻大事講究一個門當戶對,雖然沒人家和皇家能門當戶對,但是達爾罕親王的家世不算差了。
這時候弘時就帶著侍衛幕僚們請科爾沁的小王子去春游,順便考考這位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如今遇到,弘陽自然是要下車和他們說話的。
車隊帶著扎拉豐阿他們祖孫離開,留下一輛車給弘陽使用,弘陽就在路邊和他們說起話來。
弘時問:“這是送妹妹去了?”
弘陽點頭:“那邊一堆事兒呢,本來說前幾天就要走,她想把我阿瑪接過去孝敬,但是老人家不習慣在山東過日子,覺得太無聊了,還不如留在京城呢,這里有局,他能和人聊天說話,到那邊什么都不習慣。”
弘時點頭:“說得也是啊!過幾天幾位致休的老大人要賽馬,姑父去嗎?”
弘陽搖頭:“沒聽說啊!有伊都立嗎?有他我阿瑪必去。”這兩人是臭味相投啊!
弘時跟著笑起來,問一邊的小王子:“蘇赫巴德,你聽說過伊都立?”
這位小王子笑起來:“怎么沒聽說過?他好像是怡王家的親戚。聽說為人不拘小節,十分坦率。”聽說常辦不靠譜的事,當年沒少被世宗憲皇帝罵。
弘時笑起來:“蘇赫巴德,你也學會彎彎繞繞說話了。”
弘時拉著這位小王子說:“跟我們一起郊游嗎?”
弘陽可沒找個閑工夫,他的事兒多著呢,就說:“不了不了,我得趕緊回去問問我阿瑪有沒有參加賽馬,我總覺得這事兒危險。”
三人就此別過。
蒙古小王子機有可能會娶到繡椿,這事兒雖然沒有板上釘釘但是也有九成準了,弘時就客氣地招呼他接著走。
后面是龐大的隨從隊伍,新來的幕僚蘇先生就在其中。
旁邊認識了半個月的同僚就向他介紹:“剛才過去的那位就是勇王府的世子爺,是個大忙人。剛才的車隊是他們家的,看方向該是去車站送公主了。”
蘇先生問:“公主走了?”
“公主不常在京城,我跟你說,公主那邊兒才是錢來錢往,那銀子和那海水一樣一波接著一波源源不斷地往她手邊送。只要這位公主指縫里掉下來一點,夠咱們花用幾輩子了。”
這位蘇先生就說:“聽說過她,只是觀其行事,太剛強了些。”
“誒,有這本事控制住局面,誰不剛強?軟一點的早被人吃了。”
“只是也該柔和一點,聽說現在還沒成親呢。”
他的同僚講:“貴人的事兒咱們少議論,再說了,她家的傳承本來就是從女主子哪兒來的,家里只認是誰生的,不認是誰家的。將來有了孩子只要是公主的血脈,哪怕是父不詳也不影響耽擱享受富貴啊!”
這位蘇先生聽了立即說:“實在是……違背三綱五常。”
幕僚看得開:“皇上說三綱五常有用,那就有用。你這是讀書讀呆了,這天下是皇上說了算的,不是圣人說了算的,有用的時候是圣人,沒用的時候就另當別論了。前幾年先帝去山東露出的就是這意思。為什么孔廟歷朝歷代都要修啊?不是孔家沒錢修繕,是孔家等著朝廷撥錢修繕,這又是為什么呢?”
“為什么呢?”
“所以說你呆啊!推薦你去買每月出的一本書,《寰宇一世界》,就是去山東的那位公主派人編寫的,你看看別的地方的人是怎么過日子的?”天地之間不只是有圣人,也有誹謗圣人的人,更有屠戮圣人的人。但是大家的交情就在這里,與人交往最忌諱的就是交淺言深,這位幕僚覺得自己說得已經夠多了,往下的話也就不說了。
這位蘇先生是個江南地主家庭出身的人,江南文風濃厚,大家讀的都是一樣的書,懂得一樣的道理。明明那天那位公主盯著他看,沒有對自己的想法為什么盯著看?
這次不說一聲就走,是真的忘了自己還是欲擒故縱?
他弄不明白。
只能騎馬趕過去,和剛才的幕僚肩并肩,問道:“咱們這是出來干嗎來了?”
“陪王爺考駙馬啊!這是內定的駙馬爺,就差過明路了。”
“哦?要尚哪位公主?”
“當然是老皇爺的公主啊!也就是咱們王爺的妹妹。如今這位皇爺的公主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皇上和皇后不舍得她那么早嫁人。”
蘇先生說:“這駙馬王妃都是內定的啊!”
“可不是嗎!春天要選秀,就是要選王妃啊!說不定現在有位大人在家里樂呢?”
“樂什么?”
“皇家都是提前透口風,告訴他們,你閨女不錯,我們家想要娶做媳婦,準備嫁妝吧。然后這家人樂滋滋地偷摸準備嫁妝。”
這時候在西郊的一處規模中等的別院,鄂爾泰從轎子里出來,家里的常隨扶著他上了臺階。他對常隨說:“讓大爺來我書房,不,直接去后院正房吧。”
他進了后院,他夫人喜塔臘氏迎上來問:“怎么這會回來了?”
“宮里說了件事,要和你們說一下。”
喜塔臘氏問:“什么事要跟我們說?外邊的事兒我婦道人家不知道輕重,哪里敢輕易聽呢,萬一哪天要是說出去了可不就引來禍事了。”說完突然想起一件事:“該不會是咱家的孩子要有前程了吧?”
鄂爾泰點頭:“實在想不到還有今日,今日皇上說大阿哥年紀到了,要娶媳婦,太皇太后和太后看上了老大家的孩子,這事兒說到底是好事兒,我謝恩后趕緊回來。你是知道輕重的,這件事兒你要親自盯著,萬不可傳出什么風聲來。再有就是這陣子趕緊給孩子準備幾身好衣服,把那些行頭都給她備齊了,重要的是找人盯著她的規矩,切不可散漫無形。至于別的,我和老大商量,這事兒先咱們家的人知道,等回頭圣旨下了再和族里人說。”
“誒,您放心。我知道輕重。”
喜塔臘氏的父親邁柱出身一般,但是屬于大器晚成的類型,他半輩子蹉跎,一把年紀了還在做不入流的筆帖式,轉機在康熙四十八年來臨。他先是成了國子監助教,隨后進入六部輪崗,從小官做起,一路成為吏部尚書,同時也是武英殿大學士。此人一把年紀了還奔波在各處,冬天巡視過寧古塔,夏天去過福建。深入過礦場,巡視過邊疆,調停過西南各族矛盾,鎮壓過鬧事的土司。
總之這是個雍正覺得用著順手好用的老臣,但是比起女婿鄂爾泰來似乎名氣不大,這與他長期在外奔波有關系,官再大,不經常在中樞,大家也會忽視他。
就因為父親和丈夫都是新貴,喜塔臘氏的底氣很足,一口答應下來。
沒一會鄂爾泰的大兒子鄂容安來了,父子兩個輕聲說了幾句。鄂容安瞬間一臉喜色:“這真是天降喜事到咱們西林覺羅家了啊!”
說完盤算了自家的家世,鄂爾泰身上有個爵位“襄勤伯”,而且是世襲佐領,這在京城大小也是一戶門第。家里也有貴戚,他姑姑就是六王府的福晉,無論是從爵位考慮還是從現在的全家人的官職考慮,甚至是親戚關系上,能出一個大福晉不算離譜,甚至是正常的。
全家人都很興奮,也沒人去告訴當事人,鄂容安的女兒還不知道自己的終身大事已經定下了。
同樣百歲作為當事人,因為他阿瑪疼他,提前告訴了他人選,也僅此而已。
那拉氏怕孫兒想得多,因為雍正就很嫌棄她,她后來才知道婆婆烏雅氏看上的其實是老三阿哥的嫡福晉董鄂氏,因為當時董鄂氏的阿瑪彭春是一員大將,能給女婿助力。只不過后來圣祖爺惦記著她那去世今年的父親,給了他一個恩典做了四福晉。
雍正嫌棄她不是嫌棄她家世不好給不上助力,就是嫌棄她這個人太笨,常有一種娶她委屈了他的意思露出來,給人的感覺就是他本來該娶個琴棋書畫樣樣懂的仙女,結果全家給他聘了一個村姑,這落差太大他大半輩子都別別扭扭難以接受。
那拉氏就從自己的婚姻里吸取教訓,擔心孫子心里不痛快,就旁敲側擊問他想娶個什么樣的女孩。委婉地勸孫子既然成婚了就要對人家女孩好。
百歲可能沒開竅,他從不關注男女那點事兒,他在意的是權力。聽著那拉氏繞了半天圈子就是不點明意思,納悶地問:“祖母,您想說什么?您直接說,孫兒愚笨這會真的猜不到啊!”
第767章 推寶鈔
“這戰艦造不起也養不起啊!”
戶部的幾個官員在御書房前面一起議論,起因是年初有人參了瑩瑩一本,說海軍私藏銅錠,加之儲存了大量白銀,有造反的嫌疑。
都知道銅和銀放在一起能鑄幣,然而自從進出口商行這幾年在不斷蠶食南美的礦藏之后,白銀和銅源源不斷地流入國內。大量錢幣開始流通,緩解了錢幣不足,然而也讓人覺得水軍和進出口商行關系太緊密了。
軍權財權在同一個人手上,這是一種很危險的行為。
為了這件事瑩瑩前幾日上朝自辯,告訴這些大臣,銀子是貿易用的,至于銅,無論是軍艦還是商船,用銅的地方很多。她舉了一個例子,那就是大船的船錨需要用鎖鏈連接,一頭在船上一頭連接船錨,這種鎖鏈全部是銅做的,每條鎖鏈幾百丈,起步就是比腰粗,所用的銅是上萬石起步,越大的船用的鎖鏈越粗越長,更別提鍋爐和一些內部管道了,很多都是銅合金,沒有銅大船出海一次就銹蝕到不成樣子。
能站在朝廷上的人都不是笨蛋蠢人,所以她的說法也信,在瑩瑩走后,主管財政的戶部官員都在議論,這造艦太費錢了。他們都知道國庫的底蘊,如果靠國庫是很難支撐起一支龐大的艦隊,現在朝廷里三支龐大的艦隊縱橫洋面。除了艦隊之外,火炮的炮彈也很費錢,那真是大炮一響黃金萬兩。
雖然水軍和進出口商行打斷骨頭連著筋,兩家好的跟一家人一樣,甚至進出口商行的掌門人就是水軍統領,然而長此以往下去肯定會形成藩鎮割據,成尾大不掉之勢。
對于這些大臣們來說,這是皇家的事兒,就算將來水軍造反上位的還是愛新覺羅家的人,礙不著大家的事兒。但是很多大臣覺得,海棠這一支是小宗,世宗憲皇帝這一支才是大宗,小宗取代大宗讓人接受不了。就比如當初朱棣奪了侄兒的皇位,很多人都覺得朱棣這是造反,他的子孫們地位不正。
因此雖然瑩瑩的麻煩暫時結束了,但是朝廷里面很多大臣都上書限制水軍和進出口商行。
可是該怎么限制都沒主意。
張廷玉作為一個放出風聲回鄉養老的老臣,他對這件事非常堅持,認為要把水軍和進出口商行徹底撕開才行。
弘暉問他:“怎么撕開呢?撕開后水軍龐大的軍費誰來承擔呢?靠國庫嗎?國庫現在錢很多,但是一旦投入到海軍里面,這點錢立即捉襟見肘,過兩年咱們君臣和整個天下都要勒著褲腰帶養水軍。”
張廷玉說:“要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讓進出口商行出錢養水軍,又不能讓進出口商行干預水軍,甚至代替兵部給他們下令。”
弘暉說:“有這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你們不是覺得銀子和銅能鑄幣嗎?既然如此,廢除了白銀流通,讓白銀和銅徹底成為礦石,像鐵鋁錫一樣豈不是更好?這樣一來,就是他們囤積了再多的白銀和銅錠也沒用。”
張廷玉作為一個老臣,還一直在中樞,以前隱隱約約聽說過要推行寶鈔,但是先帝覺得這樣太冒險一直沒答應。如今看來,推行寶鈔這件事要提上日程了。
張廷玉問:“您是說發行爆炒?可是歷朝歷代都嘗試過,都以失敗收場……”
“是的,他們之所以失敗很大的原因是超發,比如明朝,寶鈔年年印,最后紙錢不值錢了。洪武初年大明寶鈔一貫能換一石米,到了洪武三十年,寶鈔三貫才能換一石米。但是不可否認,洪武初年寶鈔對于修水利穩定天下功不可沒。為了咱們的寶鈔,光是準備就將近十年,這十年里面朕和陽弟兩個人捋順了全國的錢莊銀號,也找了不少失敗的原因,所以制定了規則,明確了責任,對寶鈔的發行運作回收都有準備,也會有各自的衙門來承擔職責。這次會避免明朝寶鈔超發多印的局面。”
張廷玉對此很悲觀,使用金銀銅做貨幣是幾千年來久經篩選的結果,他覺得如今國勢日隆,這么一折騰極有可能會讓朝廷由盛轉衰引起社會動蕩,就極力勸阻弘暉不要發行寶鈔。
和他一樣想法的還有很多人,都是朝廷重臣,包括鄂爾泰。鄂爾泰也出聲勸阻弘暉:“皇上英明神武,自然不會多發寶鈔,那前明的寶鈔還用到了英宗時候呢。怕就怕后面的主子爺被奸人蠱惑多發寶鈔,那個時候……”那場面一發不可收拾。
弘暉的話說得很直白:“那個時候他被百姓唾罵甚至丟了江山也是活該!朕對得起祖宗教好兒子就夠了,別的也辦不了了。”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看來是打定了主意。但是這一群大臣也不會輕易退卻,于是雍正朝的幾位重臣聯名上書阻止這件事。
鄂爾泰、張廷玉、班第、索柱、豐盛額、莽鵠立、納延泰及海望等人打頭,各部官員跟上,朝廷里面四品以上官員都分著署名。除此以外,宗室里面也紛紛反對,以十六阿哥打頭,紛紛勸弘暉放棄發行寶鈔,這些人除了跑去請老六阿哥出面勸阻侄兒外,又跑到十四阿哥家求烏雅氏,老太太煩的帶著十四兩口子直接去南苑住了。
有人反對就有人贊成,最旗幟鮮明贊成的就是弘陽和舒宜爾哈。弘陽甚至已經把雕版都準備好了,專門在寶泉局下面掛了一個司負責設計,又專門建造了一處印刷坊,找身家清白的人印刷。弘陽作為第一任朝廷錢莊的掌門人,對這件事最積極,簡直是兢兢業業,吃住都在衙門,生平第一次這么積極。
吵吵嚷嚷過了大半個月,頂著反對聲,二月二龍抬頭這天發行新幣“利貞寶鈔”,銅板和白銀將來未來的十五年內逐漸停止使用。給了這一個漫長的過程就是妥協的結果,朝廷重臣認為把磨合時間拉長,還可以看勢頭不對的時候穩住場面及時更換回白銀。
這讓弘暉很感慨,他和百歲說:“要是朝廷是一處屋子,朕這個主人很愛護的時候,他們恨不得把墻腳挖了屋頂拆了把瓦片磚頭弄自家去。可是當朕要拆這房子的時候,他們又哭著喊著不愿意。真是奇也怪哉!”
百歲說:“多簡單啊!房子不倒,他們還能天天弄點瓦片磚頭。房子倒了,他們還去那兒弄好處?您可別覺得他們都是好心,嘴上說著忠君愛民,心里想著名利子孫。”
弘暉笑著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農歷二月二這天的傍晚,天上的星星出現后,能看到青龍的龍角也就是二十八星宿的角宿大放光華,這一天被稱為龍抬頭。
晚上弘暉摸著發行面值最大的寶鈔,感受上面凹凸不平的質感,看著套色圖案一條張牙舞爪兇相畢露的飛龍,他自己心里也有些不踏實。但是這一步是必須走的,金銀固然好用,但是也走到了盡頭,對商貿已經有嚴重的束縛。
而這個時候境外的黃金白銀開始受到管制,兌匯這個詞開始被使用,主管這一項的是重新出山的舒宜爾哈,她自己都知道這是她最后一次機會了。如果再失敗,她沒了東山再起的機會,而且年齡也不允許她再有翻盤的機會,畢竟新一代在成長,他們更大膽,視野更廣闊,精力更旺盛。
就在京城里面一群權貴哀嚎的時候,也有不少人說要是勇憲親王在必能阻止皇上一意孤行,然而這也就是說說而已,因為海棠畢竟在千里之外,對京城的事兒注定了鞭長莫及。
此時她就在青海,每次來都能發現這里的事情千頭萬緒,件件都讓人撓頭。還不能不處理,可是每次處理都免不了要罵罵咧咧,一天下來能把自己氣個半死。
相比較而言,安康就很快樂,她帶著人喬裝打扮混在城里出沒在各種市場,每天都買回來一堆破爛。
海棠之所以沒帶著她見本地的官員是因為想培養她處理事情很容易,這丫頭也聰明,學過之后第二遍做得很好,讓她看看西北的風土人情卻是機會難得。
西北民風彪悍,比軟綿綿的江南和慢吞吞的京城更顯威武陽剛。事實證明安康也確實喜歡這里,每天回來都興致勃勃,還跟著雜七雜八地學了很多語言。
二月二這一天海棠回來得晚,安康打著哈欠在寫信,看到海棠就扔下筆去扶著她。
“祖母,慢點。”
“嗯,最近有什么感受啊?”
“感受?沒什么感受。”
海棠不想評價孫女愚鈍,最起碼夠坦誠。就說:“沒感受就行,坐吧,等會兒一起吃飯。”
“嗯。”
“這幾天在外面都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兒了?”
“還真的有!我碰到一伙賣假古董的,他們就是把品相不怎么好的玉器給做舊,然后當古董賣出去。我跟著他們的人混熟了,還白得了一只手鐲呢,我拿來給您看看。”
海棠看了看這鐲子,這是棉里切出個鐲子啊!算是玉的部分也就指甲蓋大,過不幾天肯定跑水成石頭。
海棠就問:“你跟著他們混在一起,覺得哪里好玩兒啊?”
“和他們躲官兵很好玩兒啊!祖母,你別小看他們,這里面是講策略講兵法的。”
海棠點點頭:“嗯,以小見大,還算不錯,這幾天沒浪費,回頭給我寫一篇感悟來,我看完給你阿瑪看。”
“您給瑪法看都別給阿瑪看,我阿瑪肯定罵我。我過幾天再給您,我明兒還去呢,我們約好了明天一起戲耍那些衙役。”
海棠聽了覺得牙疼,但是也沒反對。畢竟都有個叛逆的時候,趁早趕緊叛逆,等將來回到京城少點爭執。
吃完飯,海棠在院子里溜達了一圈消食后回來躺下,安康則是在擺弄鐲子,對著燈光看了又看。
海棠說:“睡吧。”
安康答應了一聲,把鐲子放在枕頭下,說:“我想象里面是個小天地,有很多小人在里面耕田種地,甚至還會征戰廝殺,這是不是就是須彌芥子的說法?”
“嗯,是吧。”海棠說道:“對這個我不了解。芥子納須彌……好像佛家有這種說法。”
“我以為您很懂,”安康蓋好被子閉上眼睛說:“都覺得您無所不能,十分強大。”
海棠笑起來:“不是,我沒到你說的那樣強大,你長大就會發現,很多事想辦卻辦不成。史書上有很多人物明明很聰明,卻辦了很多蠢事,其實這和身不由己有關,處在那個位置上有諸多掣肘,想要辦成一件事很難,所以在左右互搏的時候事情就辦得蠢蠢的。”
安康沒說話,海棠也沒在意,以為安康聽懂了。實際上安康也聽懂了,但是安康也年輕,她沒有對這些道理有太深刻的印象,畢竟是經歷得少。
而安康也在反思,別人都感慨入寶山空手歸,明明祖母是寶山,自己就在寶山里住著,為什么還常常覺得自己沒得到什么寶物呢?哪怕祖母都把寶物塞自己手上了,還是有種抓不住的感覺。
是不是自己本來就沒這層慧根呢?
第768章 瞞著人
慧根這個詞很有佛教色彩,這個世界上大凡傳播得廣的宗教都有普世性,佛教起起落落一千多年,其中的智慧是很多人畢生都要鉆研的。
然而在一個成熟的宗教里面再開一支分支卻是相當容易,而安康這幾日跑出去玩耍,已經在模模糊糊地接觸一些不同的教義,青海這里真的是各種宗教匯聚的地方,很多聽過的沒聽過的神仙,見過沒見過的習俗這里都有。海棠對這些很排斥,官府的態度就是不管信什么一律禁止,但凡因為信什么鬧起來的必須嚴辦導致大家都很和氣。
就因為海棠不信,安康和百壽他們接觸得不多,頂多聽月娥念叨過幾句阿彌陀佛。
如果詢問月娥一些佛教知識,她也就能說一些皮毛,引經據典是做不到的。而且大部分京城貴人的京城是一拜就是兩個教,信佛祖也信天尊。也就造成了安康覺得這里人信奉的教義怪怪的卻是覺得都能接受,不覺得多拜多信屬于離譜行為。她覺得不理解的是這里的菩薩怎么和京城的菩薩不一樣。
她在第二天吃飯的時候就和海棠說:“祖母,我覺得這里的人很怪,他們信的佛教和京城的不一樣。”
京城大部分都是漢傳佛教,相對溫和一些,前些年皇室在扶植藏傳佛教,從順治到康熙都給五臺山撥銀子親自去寺廟參看,得到朝廷撥款的都是藏傳佛教。雍正卻是一碗水端平,他前幾年還瞞著海棠給所有的寺廟都撥銀子重新翻修了。
海棠聽到這個問題沒在意:“是不一樣啊!佛教有三支,南邊云南那邊有人信奉南傳佛教,不過不多。從云貴川往北,大部分是漢傳佛教,也就是你經常見的那些,你舅爺沒少折騰著和一些大和尚念經打坐。川康藏蒙包括青海有些地方就信奉藏傳佛教,藏傳佛教和苯教互相借鑒,你覺得怪怪的就對了。”
“他們不拜神,但是又四處拜,就是突然對著某一處空地開始拜,神神叨叨的。”
海棠就說:“多神教信奉萬物有靈,就是一陣風都有風神了。你想想,你是不是碰到過一些人在說話的時候突然念一句阿彌陀佛?”
“有,太皇太后老祖宗就是這樣的,說著說著就立即雙手合十念一句‘阿彌陀佛’,我反正覺得很怪。”
海棠只想感慨一句愚昧,但是自己沒本事開民智,只能嘆息一聲。
最后說了一句:“反正我和神神鬼鬼不共戴天,回頭你們要是誰信了,往后清明節別給我燒紙,我不要你們的臭錢。”
安康覺得祖母發怒得好沒預兆,也是神神叨叨的。
她就問:“祖母,古人講的黃泉和現在人家信奉的地府不太一樣,您說起紙錢,就是信奉人死后還要到地下居住,換句話說,您嘴里不信,實際上還是信的。您著相了!”
海棠想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就說:“算啦,我到時候骨頭就成灰了,你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祖母,大早上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容易成讖。”她說完站起來:“我出去玩兒了。”
“注意安全。”
這時候外面雅爾江阿的孫子成珠急匆匆地進來,和安康走了個對面。
安康打招呼:“成珠哥哥好。”
“妹妹要出去?妹妹好。姑祖母在里面嗎?”“嗯,在吃早飯。”
成珠在門口略站了站,里面太監通報后來請,他才急匆匆地進去。
海棠說:“別那么多禮,來吃點吧。”
“孫兒吃過了,姑祖母,有大事情。”
他坐在海棠身邊悄聲說:“剛才車站那邊來信,說是有戶部和兵部的郎官押運了一車廂的東西來,請您去接呢。”
“哦?”
海棠放下筷子,對侍女說:“拿我的大衣服來,備車。”
這時候外面動了起來,二月份的青海還很冷,所以海棠還是穿了一件羊絨披風坐車去車站。車站已經被戒嚴,一列火車周圍全是京城來的侍衛,正守護著一節車廂。
兩名官員上來拜見海棠。
兵部的官員負責押運,見到海棠的這一刻差事完成了,戶部的官員則要開始辦差。
他們請海棠上車,車上滿滿地堆著箱子,戶部的官員招呼一個侍衛上來撬開了箱子,從里面拿了一張紙幣給海棠:“王爺,這是下官等來此地的原因,送寶鈔給您,皇上有信,請您在西北推行寶鈔。”
海棠先接信,上面除了開篇的日常問候之外,著重說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說推行這些寶鈔,第二件事就是把同等價值的金銀在回去的時候押送回京城放入國庫。為了方便操作,盡量押送黃金。
海棠想到弘暉最重拍板,要把長久的銀本位換成金本位。只是這個過程絕不是一兩年就能完成的,必然是個長久的過程。
海棠看完信后點點頭,把信收起來,從戶部官員手里接了紙幣。
紙幣的面值不同,最高的是一千兩。海棠拿起來看了看,正面是有字樣“壹仟兩整”的字樣,大面積都是飛龍圖案,左上角上面一排滿文,中間一排漢文,下面一排蒙文。這三排字的意思是“利貞通寶元年寶泉印制寶源發行”。
寶泉是鑄幣局,這個知道。寶源是寶源鑄幣局?實際上全國有十幾處鑄幣局,但是最大的還是寶泉,寶源似乎處于半歇業狀態。
海棠問:“寶源發行是什么意思?”
戶部的官員回答:“寶源和其他十幾處鑄造局合并在了寶泉局,寶源的名號留下來,因為吉利,做了發行寶鈔調節物價的總錢莊的名號。”
央行,明白了。
翻過來看到了背面,背面是大量的牡丹花,開得花團錦簇,居然是彩色的。這時候海棠趕緊翻看正面,飛龍是金黃色的,這套印技術真的很贊。紙幣做得精美有韌性,比以前流通的銀票好太多了。
應該說這是印刷術在此刻達到了巔峰。
其他的幣值都在箱子里,一時半會沒法拿出來,海棠把手里的遞給了戶部官員。“放進去,再封起來,到衙門后再打開。”
“是。”
海棠在忙的時候安康也在忙,她認識了一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家里是做玉石生意的,起初是她爺爺在做,原本就是從外地來這里討生活的,青海也有一些和田玉礦坑,但是不能和南疆北疆比,就算是不太好的和田玉,她爺爺也只能拿到一些最次的貨色。哪怕是這些玉石都很差,也有些囊中羞澀的人愿意買來戴,畢竟國人對玉的感情從傳承了幾千年,有點閑錢是愿意給自己買來一塊裝飾的,所以慢慢積累了一些家業。到了她父親當家做主的時候,就開始往邪門的路子上一去不復返。雖然還做低等玉石的買賣,然而已經開始往造假這方面一路狂奔。
如果悄悄地賣也就算了,但是這家人還很高調,所以衙門里就盯上了他們,這姑娘的父親帶著他們兄弟姐妹經常是扛著一包玉石隨機擺攤,然后被衙役追得雞飛狗跳。
可是今天他們在路邊擺了半天攤賣出去了好幾件假貨,已經騙了好幾撥客人了,衙役還沒有來。
連這小姑娘都覺得今天太幸運了。
“那伙人今天怎么沒來呢?他們沒來還挺想他們的。”
然而的小姑娘的爹卻覺得有點不對勁,今天已經賺了錢了,他把攤子一收,給了每個孩子幾分錢打發他們出去玩兒隨后背著東西回去。
這小姑娘的兄弟姐妹一哄而散,只留下這個叫圓圓的小姑娘和安康一起站在路邊。
安康就問:“今天不是沒衙役嗎?你爹怎么就走那么早”?
“就因為沒有衙役所以才要早點收攤,我爹說像是這種事兒只要超出了自己預料,不是大喜就是大悲,為了免于被罰還是早點走吧。不說了,咱們找個地方買麥芽糖去啊?”
“好啊”。
兩人去買麥芽糖,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著一個喇嘛。這個喇嘛和安康印象里面那種寶相莊嚴都不一樣。這個飽經風霜,衣服也破破爛爛,看模樣更像是一個苦行僧。
這個喇嘛過去之后,安康聽到有人議論說這人曾經是某某大喇嘛的徒弟,后來不知道為什么出來做了苦行僧。
偶遇到這樣的苦行僧對于安康來說也不過是一件小事,隨后就忘。
她和叫圓圓的女孩玩了一天之后高高興興地回去了。沒想到在王府的前院又見到了這個喇嘛,這個喇嘛就坐在院子里,身邊放了一張桌子,上面擺滿了飯菜。
安康問一個侍衛:“這誰啊?”
侍衛說:“這是一個信使,替旁邊一位臺吉送信來,這位臺吉的孫子要大婚,想請主子去參加婚禮。信已經給主子送去了,這是請信使吃點餐食,只不過這喇嘛不吃,非要先見主子。”
“我祖母不見嗎?”
“也不是,是主子現在有重要的事兒。”這侍衛用手捂著嘴,小聲跟安康說:“今天早上有一列火車進站,上面拉滿了錢,全是寶鈔。說是皇上已經于二月二這一天對天下發行寶鈔,主子要在西北這里督促發行,同時把原本囤積在這里預備著用的銀子送回京城。”
“哦”,安康點點頭,這是大事,自然比見一個信使重要。她就說:“我去和這喇嘛聊一聊。”
然后這喇嘛對安康也僅僅是敷衍,一直等到晚上才見到了海棠。
海棠很疲憊,考慮到對方是送信來的,大概是有口信,拖著疲憊的身體見了對方。
這喇嘛沒有提任何口信,開門見山地問:“什么才算是極樂世界。”
極樂世界?
佛法里面講,極樂世界是由一塊巨大的黃色琉璃托起來的國土,這里的亭臺樓閣都是七寶(金、銀、琉璃、玻璃、硨渠、珍珠、瑪瑙)做的,各處樂聲悠揚,是絕無僅有的寶地。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人是沒有煩惱的,生活的自在隨心。
這么標準的答案喇嘛不可能不知道,海棠不知道他為什么問自己,就回答說:“哪有什么極樂世界,如果非要說極樂世界,此間就是極樂世界。”
她說到這里忍不住說:“很多人修來世,說是這一輩子開始積德,下一輩子會得到何種的好處。哼,這輩子都過不好,何來下一輩子?”
隨后兩個人交流起來,海棠對利用宗教斂財很反感,對宗教控制人心也很討厭,特別是束縛民智的行為極其反感,在這里喇嘛跟前沒少指桑罵槐。
這喇嘛默默聽著,他不是來和海棠交流的,而是就是問問題的,問完就走毫不停留。
海棠口干舌燥,問安康:“這人怎么有點反常?”
安康說:“祖母,您有沒有覺得他專門來聽您罵人的。”
“有嗎?”
“嗯,有。”
“不用管他,先吃飯,把推行紙幣的事兒辦完了我帶你吃席去。”
“這么說您真的要去赴宴吃鄰居家的喜酒。”
雖然是鄰居,但是距離很遠,這個鄰居在甘肅,還是要騎馬趕路的。
半個月后,因為推行紙幣而忙碌的半個月的弘陽開始休息。他的休息方式并不是放下一切事物和家里面的人安安靜靜的待上一段時間,或者叫上幾個好友出去跑馬,而是開始審查起皇陵相關設計。
審查皇陵設計圖紙已經是放松了,他發現了,自從舅舅去世,大哥對自己當牛馬在用啊!
隨著圖紙送來的還有一些壁畫的畫稿,上面明顯不是中原佛教的繪畫風格,很像是唐卡風格。
這時候永琦抱著一只木頭鴨子來找他,胖乎乎的小孩子把鴨子舉起來,高興地說:“鴨子!瑪法給的。”
弘陽看了一眼,敷衍地說:“嗯,好看。”
大寶寶重新把木頭鴨子抱在懷里,仰著圓胖的小臉兒軟糯糯地問:“阿瑪,看什么?”
“看圖畫,這些東西要緊,你可不許亂碰,你要是弄亂了回頭打你屁屁。”
“琦哥兒不亂碰。”他說著就往弘陽身邊爬:“看看,看看。”
“讓你看一眼,看完之后出去玩,好不好?”
“好。”
弘陽把他抱在自己的椅子上站著,大寶寶看了桌上的圖片說:“打仗,狗狗咬他們。”
“你看得懂啊!”
永琦歪頭:“鹽寶咬人?瑪法說不咬。”
弘陽驚訝地問:“你怎么知道鹽寶?瑪法給你說的?”
“瑪法畫很多鹽寶。”大寶寶的兩個手臂掄了一個大圓,表示有很多很多。
弘陽心想:連一個三歲小孩子都能看得懂的東西回頭讓額娘一眼瞄見那就壞事兒了,這活兒自己不干了!
他就怕自己干了母子情分怕是受到考驗。
弘陽把胖兒子抱下去,卷著圖紙說:“不許跟人家說在阿瑪這里看到了鹽寶,拉勾勾,拉了勾勾不能說。”
永琦露出個大大的笑臉,小身子扭了幾下,不好意思地說:“阿瑪,給封口費。”
弘陽嘴角抽了抽,心想是誰把自己乖巧可愛兒子變得這副市儈樣子?!
大寶寶催促:“阿瑪?給不給?”
“給給給!”這真是被人家掐著七寸捏著軟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把柄在他手上不得不給。“你想要什么?”
“嗯……出去玩兒。”
“好說,帶你去圓明園玩兒。”
“啊!”很失望。
“那里有孔雀!還有畫眉,還有梅花鹿,你要不要看?”
“看!”
弘陽左胳膊夾著胖兒子,右胳膊夾著一卷畫稿,出門的時候跟太監囑咐了一聲,讓太監告訴家里人自己帶著胖兒子出去了,隨后直奔圓明園。
也正是巧了,弘瞻在園子里玩兒,弘陽把胖兒子塞給了弘瞻帶著直奔御書房。
然后他和弘暉兩個人去了勤政殿的小房間,兩人爭論了半天,最后弘暉說:“罷了罷了,看你這老鼠膽子,這事兒就指望不上你,朕自己審,把畫稿留下吧。”
“我額娘生氣了怎么辦?她年紀越來越大,就怕氣出毛病了。”
“不讓她知道就行啊!朕千叮嚀萬囑咐,就是不讓她知道。”
“我覺得這事兒不靠譜,她現在就在青海呢,萬一……”
“放心,哥哥安排萬無一失。”他很自信地在弘陽肩膀上拍了幾下,把畫稿親自鎖進柜子里,鑰匙裝在了荷包里。摟著弘陽的肩膀出了小房間,就和弘陽說:“哥哥已經安排好了,姑媽是不會知道的。”
弘陽心虛,他也覺得不靠譜:“我兒子才三歲,三歲!他都能看出鹽寶來!”
“鹽寶是只狗,他小孩子家家見過幾只狗?就因為姑父天天畫鹽寶所以他才知道那是鹽寶。他為什么沒看出來里面的人是他祖母?”
弘陽被問住了。
弘暉忍不住又說:“你在姑媽的事上就變得畏畏縮縮,前幾天那勁兒呢?拿出來啊!”
“哎呀,您是不知道……”
這時候太監總管魚貴急匆匆地走來,躬身說道:“皇上,世子爺,外面張廷玉老大人來了,說是來乞骸骨的。”
乞骸骨是辭職養老的委婉說法,弘暉聽說了忍不住說:“這真是該走的不走,不該走的想走。”
雍正拿配享太廟吊著張廷玉,張廷玉也很想配享太廟。無奈去年就感覺到了,他實在是侍奉不了這位新主子爺。這位每次辦的大事兒讓他輾轉反側睡不著覺,光是去年廢除奴籍的時候他就感覺這天下要亂,現在推行寶鈔讓他覺得天下馬上要完蛋!
他比他爹都難伺候!他爹頂多是挑剔,這位是每次都逮著天下最痛的事兒一頓王八拳,絲毫不怕把江山給敗壞了,頗有些隋煬帝開鑿大運河的瘋狂。
張廷玉想著一把年紀折騰不了,還是回桐城老家吧。
弘暉不愿意放他走,他阿瑪都覺得好用的人確實好用。用著這么順手怎么能放走?再說了這老大人身子骨看著還行啊,笑著拒絕了張廷玉的辭職報告。
張廷玉確實身體還不錯,眼看著乞骸骨失敗,他想博一把,如果自己體面的走不了,那就讓同僚把自己趕走!
他低頭說:“臣有一件事啟奏皇上,乃是朝廷里面滿臣和漢臣之間的糾葛。”
弘暉笑不出來了,這矛盾是祖上傳下來的啊!這哪里是糾葛,分明是天雷啊!
“哦,這事兒啊!”遇到事情不處理也不是弘暉的風格,弘暉就說:“這事兒也要緊,這樣吧,這事兒放到兩個月以后再處理。兩個月以后寶鈔已經在全國各地推行開了,到時候就能騰出手來辦這件事兒。”
張廷玉應了一聲,心想這下那些滿臣大老爺們該是能把自己趕走的吧?
他也確實是受了不少滿臣的苦頭,絕不是沒事找事。
新皇銳意進取,不知道這次會是什么結果,他把這件事說完又后悔了。他擔心新皇和先帝一樣不要臉皮,萬一直接和群臣對上,這天下豈不是更加搖搖欲墜?
張廷玉只余一聲嘆息!
第769章 大世界
滿漢之爭或許是明朝黨爭的遺留。
但是滿漢之爭卻是這個朝廷的慢性病。這個病前幾任皇帝都不想治,因為這牽扯到了統治的根本,不抬高滿人,這朝堂就會遍布了漢臣,到最后這還是滿人的朝廷嗎?
這事兒要從入關的時候開始說,面對驟然擴大的土地,需要的官員更多,但是滿人不足以勝任官員職責,他們連漢話都不會說,很多人更是水平更是參差不齊,為了迅速穩定局面,多爾袞就啟用了明朝的降臣。
這樣一來明朝的一個疾病就被繼承了,就是黨爭。這些人從明朝斗到了清朝,迅速以地域劃分,形成了南北黨爭。多爾袞信任北黨,但是在多爾袞去世后順治就打壓多爾袞的人手,大力提拔南黨,南黨瘋狂擴張,那是不分青紅皂白安插自己人,那陣子南方的讀書人急匆匆地進入京城,進京就有官職。
這場面讓年輕的順治都驚呆了,更是刺激了八旗上下,從權貴到普通的佐領和管領都覺得長此以往要完蛋,要是真信了漢人,大家以后別說吃肉了,連湯都不能喝一口,這時候的八旗驕兵悍將滿堂,瞬間鬧了起來。這就形成了滿臣和漢臣的彼此摩擦。順治面對這局面麻爪了,立即又啟用了北黨,于是順治朝三方平衡形成,這一次算是讓順治皇帝給糊弄過去了。
這脆弱的平衡隨著順治的駕崩一去不復返,斗爭的版本隨著康熙繼位就升級成了第二個版本:大家融合了!
北黨迅速和滿清權貴勾搭在一起,大家一起打壓南黨。隨著鰲拜的橫行霸道,滿人權貴也分裂了,一部分看不慣鰲拜的人和南黨融合。斗爭從當初的黨爭就變成了以四大輔臣內斗為主的斗爭。
從入關到順治皇帝駕崩這一段時間里面,順治皇帝被后宮裹挾,被議政王們施壓,對滿臣處處抬舉,最明顯的就是尚書分滿尚書和漢尚書,然而滿尚書才是做主的那個。去皇帝跟前議事,滿臣有座位,漢臣要站著。
哪怕是做到了大學士,也是滿人在前漢人在后,無論是資歷年齡等各方面一個漢臣超過了滿臣,甚至這個漢臣明明是個肱骨大臣,然而還是要在一切公開場合站后面。張廷玉就受過這樣的委屈,張廷玉和鄂爾泰一起站位,鄂爾泰這個雍正朝發跡的大臣也要處處排在在張廷玉這個康熙朝都出名的重臣前面。
要是馬齊處處壓一頭張廷玉還能忍,畢竟馬齊成名也早,大家誰前誰后都一樣,但是鄂爾泰實在是資歷年齡不如他,大家都是御前的人,被鄂爾泰在各種待遇上壓一頭就因為他是滿人嗎?
以往張廷玉能忍,這不是想辭職嗎?辭不掉就只能劍走偏鋒了。
但是張廷玉真的給弘暉出了個難題,弘暉心想祖宗都覺得棘手的事兒他何德何能能料理得清楚,但是又不能不管。
因此唉聲嘆氣思考怎么處理這件事。
這時候弘瞻帶著永琦來了,永琦哭著伸手求抱抱。
弘暉問:“這是怎么了?”
弘瞻說:“他拿著樹葉追著梅花鹿要喂,在鹿吃葉子的時候就開始扒拉鹿腦袋,問那只母鹿怎么沒有角,被鹿掙脫開摔了一個屁墩。”
弘陽忍不住說:“這是該啊!你沒被鹿頂出個好歹來算是鹿對你額外高看了一眼。”
弘暉笑起來,把永琦接到懷里說:“你怎么膽子那么大?鹿比你高了那么多,這是龐然大物,你怎么敢去招惹?萬一咬你一口呢?公鹿的角鋒利,萬一把你的頂得開膛破肚你怎么辦?”
“可是,鹿鹿乖啊!大伯,我要養鹿鹿。”
弘陽頭一個反對:“不行,家里沒地方養。”
“養園子里啊!”
弘陽嚇唬他:“你姐回來給你殺了吃肉,她才不會客氣呢。”
“不嘛!”
“再鬧揍你!”
永琦要哭不哭地撇著嘴,眼睛里都是淚,跟弘暉商量:“大伯,琦哥兒做你兒子吧?”
弘暉和弘瞻哈哈大笑,弘陽氣笑了。
最終回家的時候帶了一對梅花鹿。
百壽看著鹿發愁地問:“養哪里啊?園子里沒地方養啊!要是不圈起來肯定跑出來啃滿園子的花花草草。”
弘陽也發愁:“我就說沒地方養,你弟弟是一定要養,早晚殺了吃肉。先在竹林里面砍倒一片竹子做個鹿圈。”
說完還不死心,跟永琦說:“你等著,你姐姐饞了就吃了你的鹿。”
“姐姐才不!”永琦控訴:“阿瑪你壞!你冤枉姐姐。”
“嘿,你個小東西你還知道冤枉啊?”
百壽說:“說起來姐姐和祖母出去的時間也不短了,不知道他們這會在哪兒?”
自然是在甘肅參加婚禮。蒙古的婚禮載歌載舞,因為臺吉的比不得親王郡王,他的孫子娶的自然是蒙古族的女孩,別的部落來的新娘帶著牛羊做嫁妝來到了這里,兩個部落的人載歌載舞慶祝新婚。
海棠作為貴賓和一群同齡人說話,安康就可以到處亂跑。這時候各處載歌載舞,在室外晴朗的天空下,一張長長的桌子搭建起來,等會要在這里宴客。
一群人和海棠聊天,聊天的內容很敏感,他們想要火器。弓箭現在只能殺狼,想要自衛必須有火器。
而秀椿經過這幾年時間從京城弄到了不少火器,但是這東西屬于外藩蒙古的喀爾喀部,和內扎薩克蒙古沒關系,喀爾喀部是不會把火器和其他部落共享的。
海棠明確地表示火器不會給別的部落,哪怕是科爾沁都不行。之所以給喀爾喀部是因為喀爾喀部偶爾要與小股越境的人作戰。
等海棠去看新人的時候,帳篷里留下的人盡管大家都很不高興,也不能說什么。朝廷花在蒙古各個部落的錢實在是太多了。以前遇到天氣惡劣牛羊倒斃大家還能南下打草谷,自從臣服了滿人皇帝就要指望朝廷救濟。
吃慣了救濟糧加上現在弓箭換成了火器,大家都沒動力再去打草谷了。只能低聲下氣去乞求,畢竟衣食住行都控制在朝廷手里,一旦造反情況比現象的糟糕。
因此有人說:“喀爾喀部確實在抵御羅斯,實際上他們不需要那么多的火器,之所以有火器是因為那里的女主人是納伊拉爾圖托布汗(蒙古人對雍正的稱呼)的女兒。納伊拉爾圖托布汗只嫁了一個女兒到草原上。”
有人說:“不是說科爾沁會娶納伊拉爾圖托布汗的小女兒嗎?”
瞬間就有人回應:“不,納伊拉爾圖托布汗的小女兒不會住在草原上,她是公主,不是草原的女主人,她不會跟我們一起放牧。”
立即有人問:“新汗會把他的女兒嫁到草原上嗎?”
大家都搖頭。
都知道弘暉只有一個女兒,這個女兒必然是如珠似寶,不會嫁到草原上過清苦的日子的,哪怕草原的變化再大也不如京城繁華。
如果新汗的女兒不往草原上來,必然要從王府里面挑選,大家的眼神都默默地看向在外面玩耍的安康。
安康是很多蒙古權貴們心目中的女主人人選,她和京城的其他貴女不一樣,只是不知道她將來會不會嫁到草原上。
安康還不知道這些人的心思,正蹲在灶臺邊等著投喂。
為了這次的宴席殺了不少牛羊,這時候大塊大塊的肉從鍋里撈出來放在一邊晾著,很多女人坐在桌子邊開始切肉。
這些肉切得都很豪放,待會就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剩下的邊角料就給一邊玩耍的孩子們吃,安康也跑去蹭吃。
這時候一個老婆婆把羊腿上剩余的肉給安康啃,安康一邊啃一邊說:“這里煮的羊肉真好吃,比我們家煮的都好吃。”
一群女人笑起來,老婆婆說:“煮羊肉是有秘方的,你去鍋里看看,看什么和羊肉一起煮?”
“是大料嗎?”她捧著羊腿走過去,看到鍋里飄著一根木棒,像是樹枝。
其中一個女人說:“羊肉不能放大料,越煮越柴,這是樹上的木頭,剝了樹皮一起煮。”
“什么木頭?”
“我們也說不清是什么樹,我們不識字又不懂,你有學問,你肯定認識。那里,那里有,你去看,就在那里放著呢。”
安康跑去看木頭去了,海棠和新人父母從新娘的帳篷里出來,就看到安康揮舞著羊腿一陣風一樣跑遠了。
海棠瞬間覺得有安康在自己今年難為情的情緒狀態都超支了。
婚禮結束后,海棠要在這里住一晚上才會走,新郎的爺爺是當初的小伙伴之一,晚上海棠吃飯的時候和他們夫妻敘舊,很晚了才回來。這時候安康已經睡了。
安康聽到動靜迷迷糊糊地起來,看到是海棠,清醒了一些。
“祖母,明兒回青海嗎?”
“回去,路上拐道去看看火器營,再去看看駐防八旗,最后領著你各處走走。”
“好誒!我還是頭一回在草原上住了這么久呢。我們能不能去南疆看看?”
“不能,我來的時候沒向皇上申請去南疆。”
藩王就要有藩王的自覺,不能亂跑,亂跑容易引人誤會。
但是南疆是去不了,可是不少官員都來拜見海棠了,那里大部分官員都是海棠的門人和包衣。因此海棠不想過分刺激朝廷和理藩院。
安康則是充滿遺憾:“我要是有機會去看看就好了。西北這里天高草原廣闊,我想都去看一遍。”
海棠說:“這容易,今年下半年皇上巡視草原,你跟著去就行了。”把安康塞到出巡隊伍里是很容易的。
安康歡呼一聲。
海棠說:“巡視是很辛苦的,特別是草原上,天冷的時候附近幾百里沒人煙,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沒事兒,我能吃苦。我喜歡草原,我想到處看看。我不僅喜歡草原,我還喜歡大山,我也想去云貴川的大山里看,我還喜歡大海,我想去兩廣看一看,我喜歡很多地方,我要是再大一點,你們是不是就會放心讓我跟著船隊出大洋的對面看看?”
海棠說:“再說吧,你能先把國內各處看一看都很了不起了。睡吧。”
“嗯,您也早點睡。”
第770章 真的巧
盡管說百歲表現得滿不在乎,但是他還是悄悄地回了一趟宮里去偷窺西林覺羅氏——他未來的媳婦。
新一年的選秀在進行中,今年選秀有了一些改變,參選的年齡提高了,同時宗室女的孩子們和嬪妃的親戚都走了另外的通道,相對而言比以前改了很多。
那拉氏主持選秀有經驗,今年是費莫氏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在辦這件事,因此處處請示婆婆,各處表現得小心翼翼。弘暉知道自己媳婦有點笨,就擔心她辦了賢惠事兒,提前跟她說:“朕還在孝中,后宮不必進人,你今年把拔尖的秀女攏一攏,侄兒和年幼的弟弟們都要娶媳婦,盡量給他們安排個性子模樣家世好的。”
費莫氏表現得很高興,因為沒什么煩心事,對百歲的事情就很上心,讓自己的心腹帶百歲在暗地里看一眼人家姑娘。
百歲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了,費莫氏急忙問:“怎么樣啊?”
百歲表現的很淡然,端著茶杯喝水:“就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還行。”
“這說的是什么話!人家姑娘脾氣好,你可要好好地跟人家過日子。”
“您放心吧。”只要不是個呆傻的,日子總能過下去的。
費莫氏對百歲婚事的關心就僅止于此了,她現在開始關心丈夫和幾個小兒子的生活,畢竟選秀這件事前后要半個月,她半個月沒回圓明園有點惦記他們。
百歲聽了頓了一下,把蓋碗放在了桌子上說道:“都挺好,吃得好睡得香,弟弟他們身邊都有一群人侍奉,早晚有人提醒穿衣吃飯。皇阿瑪過幾日回來一趟,和您一起選閱后你們再一起回去,到時候皇阿瑪那邊您問就行。”
費莫氏點點頭:“說得也是,他們身邊都是妥當人。不過我還沒有過離開你們半個月呢。”
百歲沒說話,他以前跟著出門到外地,一出去就是幾個月,哪里是沒分離超過半個月?是弟弟們和她沒分離超過半個月。
這時候外面嬤嬤進來稟告:“娘娘,外面二姑娘來給您請安。”
這位二姑娘是費莫氏娘家的女孩,百歲站起來跟母親微微頷首:“額娘,兒子去一趟寧壽宮給祖母請安。”
費莫氏也不是個笨人,侄女這會來無論是否有意,也別讓少年男女遇到,免得將來成一樁孽緣。就笑著說:“你去吧,陪著你祖母多說會話,她這些日子一直惦記你呢。”
皇后居住在坤寧宮,坤寧宮處在中軸線上,去前面乾清宮和后面東西十二宮都很方便。現在宮里沒什么宮妃,百歲就直接就從承乾宮和永和宮門前穿過去,轉道去寧壽宮。
寧壽宮的規模很大,當初康熙給孝惠章皇后修建,也算是比較新的建筑,那拉氏住著很舒服。
看到大孫子來了那拉氏十分歡喜,拉著他噓寒問暖,不停地把吃的往他跟前遞,還一直夸他:“我看著你比前幾日又高了,百歲長得真好,這模樣這個頭,比你老子和你瑪法都強。”
先別說這是不是真的,就是假的百歲也聽得心花怒放,實際上在那拉氏的眼里,大孫子就是樣樣都好,挑不出一點毛病那種。
把大孫子夸完,那拉氏就壓低聲音說:“我跟你講,西林覺羅家的孩子我看了,那模樣不錯,他家的孩子都是讀書的,一身書卷氣,我看著那模樣像你表姑,就是平王家的世子福晉。我是很稀罕那姑娘,你看了嗎?”
百歲的嘴角翹起來:“剛才跟著皇額娘跟前的嬤嬤去看了一眼,遠遠地看到一個瘦瘦的人,看著倒是有幾分弱柳扶風,其他的就沒看清。”
那拉氏不信,伸出指頭在大孫子的額頭上點了一下:“你個小子在我跟前還不說實話,是真的沒看清人嗎?沒看清你笑什么?那嘴角壓都壓不住,你這性子我也說不清像誰,看上了就大大方方地說,過幾日你老子下了圣旨,你們就是有名有分的未婚夫妻了。”
百歲開始撒嬌,在那拉氏這邊鬧了一會,他看著外面的天色說:“這會也不早了,阿瑪讓孫兒晚上回去陪他吃飯,孫兒就先回去了。”
“行,跟著的人呢?”
外面進來幾個太監,那拉氏絮絮叨叨地吩咐車開慢點,路上認真點,四十里路似乎對于那拉氏來說比四千里還長還危險,不斷囑咐,一直把孫子送到了寧壽宮門口,看著人走遠了才回去。
幾個宮女扶著那拉氏回去,回去的時候宮女還說:“大阿哥對這婚事很歡喜,您也放心了吧?”
那拉氏笑著說:“放心了放心了,不過是在這件事上放心了,我這一輩子到頭也就活了他們父子這些至親,沒他們我都不知道日子怎么過。大阿哥雖然有了福晉,下面還有幾個小的呢,還是要操心。”
回去坐下后看到宮女們把百歲剛才沒吃完的東西正在撤掉,她突然覺得百歲有時候像他瑪法,一樣悶騷!
百歲回去的是看到另一位姑祖母也在,含笑問好。桂枝和弘暉在說話,看到了百歲高興地拉著他噓寒問暖,也說起了西林覺羅家的女孩。
“好孩子,姑祖母打聽過了,那家的孩子讀書挺好的,而且不僅會讀書,還會算術,她在書院時候成績樣樣都好,為人也和氣,西林覺羅家的女孩很有靈氣,回頭你們小夫妻詩詞唱和也是一樁風雅美事。”
弘暉在一邊拆臺:“十二姑媽,不是朕故意揭短,咱們家沒幾個風雅的人,也沒幾個認真研究學問的,只怕這對夫妻將來詩詞一道沒什么可聊的。”
桂枝笑著說:“琴棋書畫詩酒茶,總有一樣能說的上的。”
百歲笑起來。
桂枝就準備離開:“這會天快黑了,我也該走了。”
百歲立即挽留:“您留下一起吃飯吧。”
“不了,你表妹病了,我著急回去看她呢。”
“不嚴重吧?什么癥候?”百歲送桂枝出去,把人送走了又跑回來。
他急匆匆地問:“您二位剛才聊什么呢?”
“就是些家常閑話,哦,你表叔家的本家也就是寧古塔富察氏千里迢迢來參選,她老人家來走后門的。”
百歲覺得這理由太牽強了,走后門進宮找祖母和皇額娘啊,找您干嗎?安康在之前跟他說過,當時說這位老公主不簡單,絕對是個包打聽,當初是先帝的耳目,現在是當今的耳目。
他是信的,特別是這次皇父的理由這么不走心,側面證明了有些話連自己這個親兒子都不好說。
弘暉讓人去把隔壁寫作業的幾個小兒子叫來一起吃飯,趁著那幾個皮孩子沒來,弘暉問:“看到你媳婦兒了?如何?”“你這話說得太輕佻了,我們現在還沒名沒分呢。”
“好好好!會在言語上挑理了。行啊,阿瑪問你,西林覺羅家的孩子如何?你喜歡嗎?”
“您這問題太直白了!”百歲的耳根子都紅了,撒嬌似的抱怨:“哪有您這么問的?”
“怎么問?你心悅她嗎?”
百歲覺得阿瑪老不正經,不過他也沒什么可回答的,就說:“不過是偷偷地看了一眼,有什么心悅不心悅的,這天下沒多少是一見鐘情,大部分是日久生情。這事兒回頭看吧。”
這時候永琨帶著幾個弟弟來了,見面就打趣百歲:“大哥,聽說你去偷看嫂子了,恭喜恭喜,過兩年你就有兒子了,我們就有小侄兒了。”
永瓊說:“阿瑪,過幾年你就有孫子了。”
弘暉聽到“孫子”這個詞兒心情很復雜,心里萬分惆悵,自己從做孫子到要有孫子,這也才不到四十年而已,生出一種時光匆匆的感覺。
同樣有這樣感慨的還有海棠。
海棠帶著安康在青海湖的邊上站著,安康大呼小叫地沖著湖泊跑去,覺得這簡直是人間仙境,這太美了。
海棠當初也是如她一樣跑向青海湖,覺得這簡直是鬼斧神工。想起一句詩“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她年紀越大越是思考生與死的意義,她在想自己能為自己留下什么身后名?她倒是不在乎贊譽或者是罵名,她就想留下一絲痕跡證明自己來過這個世界。
現在看來,似乎這個目的達到了。
人生幾乎接近圓滿了。
“祖母這里真漂亮!”安康跑回來興奮極了。她認真地說:“此情此景,能看一次就滿足了。”
海棠問他:“你居然只想著看一次就滿足了?一般人都會想我要是住在這里該多好啊!”
“哎呀,這都是心生妄想,這大地存在了很多年,這湖水也存在了很多年,對他們來說咱們才是過客呢。人家能給咱們看一眼很不錯了,不要生出太多妄想來。”
“所以你也不會題字作詩對吧?”
“我的字那么丑,還是別寫下來丟人了,至于作詩,我不行的,也別丟人現眼了。”
她高興地在這里轉圈圈,愉快地問道:“咱們今晚上要在這里安營扎寨了是嗎?”
晚上就住在這里,海棠半天沒睡著。因為她在想自己這一趟走了之后還會不會再回到這里來。按道理說她就算是余生住在這里,甚至老死在這里都是沒問題的,然而她對這一片地方有感情歸有感情,但她想葬的地方絕不是這里,也不是兩座皇陵中間。
次日早上紅霞滿天,太陽還沒有升起,但是東方的天空紅霞和橙色的天光似乎鋪滿了幾千萬里,從東向西浩浩蕩蕩布滿了天機,如一張美麗的絲綢遮住了天空。
這樣瑰麗的天色讓人不得不想起神話故事來,海棠聽人講老君出關化胡為佛的時候,騎著青牛背后就是紫氣千萬里。
安康跳著腳伸出手似乎要擁抱天空,嘴里不斷喊著:“好美好美!”
她看著紅霞變換,從一開始的橙黃變換成紅色,又變換成紫紅色,覺得這天象真神奇。
她問海棠:“您看這霞光萬丈,像不像是臺階,一層層地從東向西鋪展開來,似乎是仙人踩著云霞向上走呢。”
海棠搖頭:“不對,這顏色不對。趕緊收拾東西趕路,老話說得好‘早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等會兒就要下雨了,湖邊本來就地勢低,回頭咱們走得慢了四面八方的雨水往這邊匯聚,想離開就要困難一些,現在趕快走,趕到鹽場去還能避雨。”
一群人匆匆收拾東西,安康騎在馬上,果然看到了周圍烏云密布,失望地說:“真的要下雨了,要是不下雨我還能想象一下神仙趕路……祖母您又贏了一局。”
海棠得意地說:“壓根兒沒有什么神仙鬼怪,所以你那種想法就不切合實際。各種天象都有原因,只不過先民不懂或者是無從探究罷了。”
一群人急匆匆地到了鹽湖附近的鹽場,海棠他們剛坐下,就聽見外邊一聲雷響。
海棠算了一下時間,這是驚蟄后打雷,心里放松了不少,如果驚蟄前打雷,這一年幾乎白干,因為驚蟄前打雷雨水多,很難遇到風調雨順。驚雷后打雷幾乎不會遇到什么太大的天災。
這個時候朝廷從上到下都懂得農業耕種,因此鹽場上下聽到打雷都喜氣洋洋,驚蟄春雷響,農夫閑轉忙,一年的好日子又開始了。
去年那些官員進京的時候信誓旦旦地跟海棠說鹽場沒問題,一天的時間,光從賬本上海棠就看出了很多問題。小毛病暫時沒有提,光是大毛病和那些足以送去坐牢的事情都沒少查出來。
海棠氣了個半死,覺得這群人死性不改!原本是在這里停留兩三天,結果因為這件事兒,海棠決定多住一段時間。
得知這個消息最高興的人是安康,因為鹽湖距離青海湖并不遠,安康覺得自己每天騎馬就能跑到青海湖旁邊玩耍。可是這一次海棠并沒有放她亂跑,而是手把手地教給安康怎么看賬本,怎么御下,怎么和這些下屬們斗智斗勇。
安康以前就有些底子在身上,所以學這個非常快,算得上是一日千里。海棠就把挑出來的那些小毛病扔給安康讓她去解決。安康的日子就開始忙碌了起來。
這一轉眼三月到了,三月是康熙的冥壽和烏雅氏大壽的月份。海棠在青海籌備了兩份壽禮讓人隨著火車送回去,今年老九阿哥做代表去景陵祭祀康熙。老六阿哥和十四他們在京城給烏雅氏祝壽。
可是烏雅氏不想過壽,在臨近過壽的前幾日病了。
因為要過壽,百歲特意領著弟弟們把烏雅氏從十四家里接回暢春園,剛回到暢春園烏雅氏就病了。
宮里面的老祖宗病了是一件大事,這件事兒連弘暉都驚動了,親自在旁邊守著等待著太醫診脈。
太醫把脈之后和弘暉他們出去,這時候老六阿哥十四阿哥連帶著弘陽弘杲弘曉都出去了,門外一群人把太醫圍的嚴嚴實實。
太醫說:“老人家并沒有什么病癥,頂多有些上火,甚至不用吃藥。”
十四阿哥立即說:“我就說了老太太沒毛病,她昨日在我們家胃口還很好,一天吃了兩碗面條,一碗粥,一個大蘋果,幾盤子菜,對了,還吃了鹵肉,夸鹵肉滋味足,胃口好著呢。”
接下來的話太醫就不方便聽,提著箱子匆匆告辭了。
老六阿哥問:“你的意思是老太太裝病?”
十四點頭:“肯定的!”
弘昌問:“為什么啊?要是裝病總要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啊。”
弘暉也是這樣想的,就問:“不想回來住?”
十四立即搖頭,他雖然糊涂,也知道不能讓老額娘和她做皇帝的大孫子有什么誤會。立即說:“不是,說要送她回來,老太太高興得催著人收東西,還一直惦記著四嫂子和百歲百壽他們幾個,很高興地回來了。”
外圈的百歲連忙點頭:“是,老祖宗可高興了,一路上拉著我們有說有笑。”
這是為什么裝病啊?
弘陽說:“別猜了,進去問吧。”
一群人進去,那拉氏她們這些女眷正圍著烏雅氏說話,看到一群老爺們烏泱烏泱地進來了,忙往一邊讓了讓。
弘暉先請兩個叔叔坐下,他自己坐在了床沿上,問烏雅氏:“太醫說您老人家就是有些上火……”
烏雅氏立即哎喲了幾聲,那拉氏趕緊說:“別是這個太醫本事不濟沒診斷出來,要不再換?”
弘暉看看額娘,就接著跟烏雅氏說:“你哪里不痛快您說,若是孫兒侍奉得不好您也直說,可別再這么裝病了,萬一真的弄點兒苦藥給您喝豈不是敗壞了胃口?是藥三分毒,再把您給喝壞了讓我們怎么辦?”
老六阿哥也說:“是啊額娘,您老人家怎么想的?”
烏雅氏不愧是宮斗冠軍,面對著兒孫的詢問,無縫切換到悲傷狀態,眼淚一秒流出眼眶,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了。
“我想起去年我過壽,我大兒子還給我祝壽呢,今年再過壽,他已經不在了。”
說完哭得更傷心了,前面哭得悲傷且精致,話說出來后瞬間號啕大哭。那拉氏和弘陽兩個人也撐不住跟著哭了起來,其他人都嘆口氣。
弘暉只能說:“祖母,雖然阿瑪他不在了,孫兒侍奉您,您放心,往后孫兒帶著群臣給你祝壽。”
烏雅氏說:“我不要你帶著人給我祝壽,我不過是包衣小選入宮,能有今天都是因為你阿瑪,我沒有生這幾個孩子早就和其他人一樣埋在妃院去了,哪里會有今日,我心里愛你們也是因為愛屋及烏更愛這幾個孩子。可是我如今進了三月就有心事,不知道該不該跟你們說。”
弘暉心想有要求就好辦,就怕她是真難受,靠嘴皮子勸還不知道勸到何年何月呢!有要求就好辦事!
他立即問:“您有什么心事?您看這滿屋子的兒孫有這么多人呢?您若是有心事我們竭盡全力給您辦成。”
旁邊一圈人都點頭如搗蒜:“對對對,必然竭盡全力。”
烏雅氏卻說:“唉,還是算了,這事兒有違禮法。”
周圍的一群人開始面面相覷,以為老太太是對生活不滿,在私事上提一些要求,沒想到和朝局有關,居然牽扯到了禮法。
弘暉就說:“禮法雖然要緊,人情也要緊吶。您說,沒事兒,這里都是自家人,您盡管吩咐。”
烏雅氏看孫子表態,就緩緩地說:“圣祖爺入地宮多年,我雖然想追隨他于地下,然而實在惦記自己的兒子……”說到這里看著弘暉:“我想效仿孝莊文皇后在百年之后葬在你阿瑪附近,你看……”
瞌睡碰上了枕頭!
弘暉心里樂開了花,面上不顯:“您一番愛子之心圣祖爺肯定會理解。”圣祖爺理解不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用打開地宮了!
弘暉說:“這事雖然難辦,但是前面有孝莊文皇后的例子在,孫兒絕對給您辦妥了,您把心放到肚子里踏踏實實地等著百官向您祝壽就行了。”
烏雅氏再三確定:“能辦成?”
“您放心!”弘暉還舉了個例子:“孝惠章皇后有單獨的陵墓,孫兒也給您修個單獨的陵墓。”
呸,過壽前說這個不吉利。
他強調說:“您放心吧!”
第771章 情與禮
烏雅氏知道這件事難辦,所以才這么委婉迂回地跟弘暉提了。
果然這事很難辦!
給皇后修陵要國庫出錢,戶部一聽立即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委婉地說:“景陵還沒封,何不全了夫妻之情生同衾死同穴呢。”當初弘暉規定國喪和帝后陵墓修繕的錢是國庫出,戶部想著出一份錢葬帝后兩人也沒什么,畢竟現在國庫有錢,也不在乎幾十萬銀子的修陵錢。
誰知道皇后要單獨修陵墓,當然是盡量把這事兒攪黃了,能不掏錢就不掏錢!
戶部就是不想出錢,弘暉知道這群錢串子就是嘴上嚷嚷幾聲,一旦跟他們瞪眼絕對會順滑地掏錢。可是禮部就群情激昂地反對起來!
也別拿孝莊文皇后和孝惠章皇后這對婆媳說事。她們當時修陵是沒法子的事兒,關外昭陵都封了那么多年了,不能因為埋葬孝莊文皇后就再去挖一回,這不合適。孝惠章皇后也是如此,世祖章皇帝都葬了那么久了老太太才去世。世祖葬下去的時候圣祖爺還不滿十歲,孝惠章皇后去世的時候圣祖都是個老人了,這時間跨度之大也不適合再打開一次陵墓,所以單獨修皇后陵也是能理解的。
可是圣祖去世也才十幾年,才十幾年太皇太后修什么陵啊!當然這話不能說,禮部的就咬定了四個字“與禮不合”。
弘暉是被能被這四個字頂回來的人嗎?
你們說不合就不合了?她讓人去泰陵附近找合適的位置動工,讓戶部的爽快地拿錢。
戶部就扣扣搜搜的先給一點,就看禮部給不給力。要是禮部把這事兒攔下來了剩余的錢就不用給了。
禮部的官員就一連幾天在朝堂上反對這件事,就差又哭又鬧打滾撒潑了。
他們嘴里說著就該隨著夫主下葬,沒聽說過夫主那邊等著反而要隨著兒子下葬的道理。
一連鬧了好幾天,弘暉和禮部都不退讓,結果就是一直被排除在中樞權力之外多年不入朝堂不管朝事的十四阿哥上朝了。在大殿上聽到禮部的官員哇哇叫的時候,也不管體面,頂戴一摘,左右看看,前面站著十二,后面站著十五,十五是個病秧子,他就把帽子朝珠塞給十五:“給哥哥拿著。”
說完一擼袖子舉著拳頭對著禮部官員揮拳就打倒在地。
周圍的官員立即上去架著他,勸他冷靜點。后面幾個年紀小的不嫌事大,瞬間大喊:“反了天了,他們敢打十四哥。”
結果一群小兄弟們擼袖子上去助拳,單方面毆打了禮部的官員。十五阿哥就是紙糊的身子,看到連十六十七都跑出去了,再看看哥哥們,老六阿哥不在,巡視京畿灌溉的事兒去了,九阿哥和十阿哥去祭祀圣祖去了,十一阿哥一直在南苑,幾乎不回來參加大朝會,這時候就十二年紀大,而且十二阿哥還是禮部的掌部王爺,看他站著跟沒事人一樣,十五阿哥就著急的說:“十二哥,你快去拉架啊!”
這從公事私事上講你都有資格進去當個和事佬啊!
十二阿哥聽了后看他一眼,說了句:“這事兒要聽皇上吩咐。”這一手太極推的很好。
弘暉覺得自己還是見識少了,揉了一把臉,他看得清楚,臣子是不敢打回去的,嘆口氣跟兩邊的侍衛說:“拉開他們,一群人咆哮朝堂成何體統!”
室內的侍衛趕緊把這些宗室拉開,外面的侍衛進來把挨揍的大臣扶起來。
大臣們哭哭啼啼求弘暉做主,弘暉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對著以十四為首的一群叔叔們訓斥了幾句,讓十四在太后大壽之后回家禁足反思三個月,讓這些參與打架的人給這些大臣出湯藥費,再賠償一部分銀子。最后對這些人罰俸一年,這是對他們擾亂朝堂的懲罰,再有下次直接送宗人府去。
十四不在乎,反正他年紀大了之后就不愛出來玩了,到時候把老額娘接家里去,三個月之后隨著老額娘要么去熱河避暑要么去南苑避暑,誰還稀罕留京城受罪。
其余人也不在乎,他們都不缺錢,被罵幾句又不會掉塊肉。
弘暉就再次強調,皇后陵是必須修的,這事兒誰反對都不好使,這事兒就這樣了,有不高興的盡管罵,反正你們背后罵蠻夷不懂禮的多了去了,不差這一回了。
說完直接下朝,留下一群戰戰兢兢的臣子。實在是他最后一句話殺傷力很大,一群人都嚷嚷著冤枉,他們可沒說過蠻夷不懂禮數啊!
十四得意洋洋,掛上朝珠戴上帽子,對著各位助拳的兄弟們抱拳感謝,一群人勾肩搭背地走了。
修陵這件事弘暉交給了弘杲去處理,總體上說起來這件事雖然遭受了波瀾,還是最終辦成事兒了。
烏雅氏很高興,覺得這是收到的最好的賀禮,高興得當場落下眼淚。她跟十四說:“額娘沒白養你,關鍵時候還是我兒子有用。”
十四一把年紀,聽了額娘這么說高興得眉飛色舞樂不可支,無論什么時候什么年紀,來自母親的夸獎都讓人興奮。
烏雅氏對弘暉說:“我這一輩子都沒自己做主過,唯獨這件事是我自己要求的,看到這事兒辦完我心里才有了一點感覺,那就是我的兒孫確實是做皇帝了,別的事兒上都沒這件事辦完更讓我有這份感覺。”
十四能被老額娘說得心花怒放,但是弘暉沒有。他沒什么激動的情緒,很平靜地陪著老太太說了半天話又去忙自己的了。
烏雅氏看著他走遠了坐回躺椅上,慢慢地思考他們祖孫三代皇帝。
康熙是個很冷酷的人,雍正是個很感性的人,但是如果就以性格而言,弘暉是個兼而有之卻更理智的人。這種人很難用感情去打動他。
老太太身為一個宮斗冠軍,如果愿意琢磨倒是能和孫子搞好關系,本來關系也不差,但是想駕馭他卻很難。老太太也不想再去琢磨人心了,人生最后幾年就盼著開心過完每一天,和自己的傻兒子一起樂一天是一天。
既然決定了要給烏雅氏修皇后陵,那么景陵要徹底封住。針對這件事弘暉還是要用禮部的,讓禮部和欽天監出面,戶部出錢,宗人府出人,找個時間把這件事辦了。
禮部剛挨打,有心撂攤子不干,但是又沒這膽量。因為弘暉真的能說出:“你不干有人干”這句話,候缺的人多的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你這蘿卜不想蹲坑了后面有很多急著跳進來蘿卜。
這些禮部官員們自我安慰:我們不辭官是不愿意讓奸佞之人來蠱惑皇上!
于是別別扭扭地把事兒辦了。
張廷玉在一邊看得嘆氣,他以為這時候漢官會擰成一股繩,但是沒有,大家當這事兒沒發生。
甚至還給十四阿哥他們找補:“這不是滿漢之爭,這是人家家屬上頭了才鬧起來的,誰家說祖墳的事兒不鬧一架?再說了,動手的又沒有滿臣,也就是宗室人口而已。”
張廷玉嘆氣的原因是這事兒沒鬧大挺好的,沒鬧起來挺鬧心的。
不管外面如何議論,景陵封了,一旦封了之后烏雅氏是徹底住不進去了,因此修陵的事兒就顯得急迫了起來,畢竟烏雅氏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了。
弘杲因為要主持修陵特意來找弘陽取經,因此來到了郎惠園。
剛進門就看到永琦揮舞著木頭寶劍在前院到處亂劈亂砍。
弘杲把他抱著去了后院,路上一直在逗他說話。
先去拜見扎拉豐阿,扎拉豐阿這時候正在畫一幅風景畫,那是一處山峽,崇山峻嶺中流過一條大河,看上去很震撼。
弘杲笑著說:“姑父,您這幅圖真好,還這么大一幅,這是要掛在哪里的?”
“畫著玩呢,還沒想好,大概是先放庫房吧。”
弘杲立即說:“那侄兒就厚著臉皮求這幅畫了,回頭掛我書房去。”
扎拉豐阿也很高興他喜歡這幅畫,立即說:“行啊,別說什么求不求,回頭好了就讓百壽給你送去。”
兩人對著這幅畫說得高興,弘陽聽說弘杲來了就趕緊來迎接。隨后弘杲跟著弘陽去了他的書房。
弘陽這里有很多修陵的圖紙,皇后陵和帝王陵規模又不一樣,現在也只是擇定了位置,沒有開始動工,然而弘杲的顧慮很多。
“咱們幾家都是祖母的后人,我阿瑪一直覺得在祖母的事情上我們家出力是最少的,所以大哥把這差事交給我之后阿瑪他很上心,參考了孝惠章皇后的陵寢,最后跟我說在不超規制的前提下盡量修得盡善盡美,大哥那邊也是這個意思。可是什么才是盡善盡美?我現在為這個事兒發愁呢。”
弘陽說:“這個簡單,你去問祖母看她喜歡什么。”
“我也旁敲側擊地問了,但是她老人家說什么都行,我是沒聽到什么具體的說法,這才是我覺得發愁的地方。找哥哥你來問問最近外面有什么新花樣沒有,比如說新的蝙蝠紋這些的。”
“還真有,現在民間特別是沿海一帶,有人修那種洋人的柱子花紋,我有紋樣,你要看一下嗎?”
“行啊!”弘杲有些猶豫:“禮部會不會又鬧起來?”
第772章 遇大膽
“大差不差他們也不會說什么,比如葡萄紋,用外面的樣式難道就不是葡萄紋了?細節上多下點功夫就行了。”
這時候外面送茶水和茶點來,還送了一盤紅艷艷的大蘋果,跟著一起來的還有永琦,他規規矩矩地請安后坐在弘杲身邊,問道:“叔叔,我能吃果果嗎?”
“吃,”弘杲挑了個大的給他,看他抱著啃忍不住在他腦袋上擼了幾下。
弘陽把一些紋樣從盒子里挑出來,說道:“目前我手里也就這么多,你要是覺得還不夠或者是不滿意回頭跟琦兒的姑姑說一聲,讓她找找。”
永琦在一邊學舌:“琦哥兒的姑姑。”發音很像咕咕,透露出一種可愛來。
弘杲很稀罕他,忍不住又在他腦袋上擼了幾下。
永琦盯著弘杲:“不要擼,叔叔擼狗狗嗎?”顯得很生氣。
弘杲說:“叔叔喜歡你啊!”
永琦哼了一聲,說了句“壞叔叔”抱著蘋果跑出去了。
弘杲看著他小小的背影消失不見,忍不住說:“這孩子比我們家的那幾個伶俐多了。”
弘陽忍不住說:“也太伶俐了,”隨后他得意地表示:“我們家的這幾個都很伶俐。”
弘杲上下看他,就說:“這功勞該是算在姑媽頭上的,你得意什么?姑媽去了那么久什么時候回來?”
弘陽說:“最近的消息說大概是下個月回來。”
海棠在鹽場住了很久,安康被她抓了壯丁,一邊干活一邊接受祖母的教導,海棠除了給她灌輸怎么管理鹽場,從而引申怎么管理一家商行。
這里面被海棠拿來當例子的講的就是進出口商行,這家商行最初的架構就是海棠搭建的。
海棠給安康講了這家商行的運行機制,也講了這家商行現在的弊端,并做出判斷:“我死了你大伯就會把你姑媽調走,她只能選擇留在軍中或者是留在商行里。這還不是要緊的,要緊的是這家商行會隨著我的死立即被拆分,這場分家最少會在五年內導致進出口生意震蕩不休。”
“為什么?”
“為什么要拆分是嗎?大到一定的規模就會滋生貪腐懶惰,會任人唯親,會互相內斗,那時候這家商行哪怕不拆分也會日漸沒落。
拆分是最好的結局,而且當初建立這家商行的目的就是為了給海軍提供銀錢,規范進出口生意,整合明末就散亂的進出口生意,讓海商們如拳頭一樣有力地打出去。說真的,截至現在這都做到了,這家商行完成了使命,現在就是散了也沒什么。
只是靠它吃飯的人太多了,立即拆散會導致很多人沒了飯碗,朝廷必須有個妥善的辦法才行。”
安康說了句:“可惜了。”
海棠說:“沒什么可惜的,不能被眼前的蠅頭小利迷住眼,要學會看大勢!大勢就如波浪,在層層波濤翻滾中隱藏著無數機會,機會多如牛毛,放棄了一個注定沒落的東西轉而抓住一個注定會再次輝煌的東西才是明智之舉。”
“那怎么看?”
海棠笑著說:“祖母干講你是聽不懂的,就給你講講作戰吧。”
“好啊好啊!”
“作戰,孫子說‘兵者詭道也’,這句話只說了一場戰爭而不是大勢,有的戰爭大勝了能翻盤,有的戰爭贏了卻沒有挽救局面。‘詭’只是表象,最根本的是戰爭是朝廷謀略中的一枚棋子。
其一,想要看懂大勢,就要看懂朝廷的權謀,從而判斷這場大戰的規模。之所以說這是其一,就是說這是廟算。”
作為一個立志做大將軍的人,安康知道“廟算”是什么意思。這是很關鍵的一步,比所謂的“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還要關鍵,廟算后決定發動一場戰爭才會有調集糧草的動作,廟算后決定按兵不動,糧草也不用調集了,所以廟算這種關鍵事情,參與的都是帝王將相,他們是決定要不要發動戰爭的人。說白了,廟算是最初的軍事會議。
海棠接著說:“就算廟算通過了,也要看看江湖的反應。”
范仲淹在《岳陽樓記》里面說“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與廟堂的廟算對應的就是江湖民意。百姓對待這場戰爭是怎么看待也很重要,為什么每次大戰都要“師出有名”,為什么每次強調這是“仁義之戰”,都是告訴百姓這場戰爭是非打不可,廟堂上的袞袞諸公有很多理由告訴百姓這是正義的事情,是該做的。
百姓真的信這些嗎?
未必!遙不可及的“功成名就”和壓在頭上的苛捐雜稅比起來,不知道在哪里的敵軍似乎比不過苛捐雜稅。除非是反復和匈奴作戰有國仇家恨的百姓,要不然普通百姓很難對一場出人又出錢最后分戰利品時候連點肉湯都得不到的戰爭雙手支持。
海棠就是告訴安康:“一場大戰,要看朝廷,要看百姓,也要看大軍的實力,公正地看待各方面你就知道什么是大勢了。等你把這些融會貫通,你就能看懂一部分天下大勢了。”前提是信源都是真的。
安康說:“這么說我要回去苦讀史書了。”從蛛絲馬跡里面找到各方的態度,反復思考揣摩,最終做出自己的判斷。
海棠說:“先讀史,看回頭有沒機會參與吧。”
“如果一直不能參與其中,那我豈不是和紙上談兵的馬服君趙括一樣了?”
海棠搖頭:“不,趙括可不是一個草包,別說趙括了,甚至廉頗趙牧都救不了趙國。秦國已經做好準備鯨吞天下,但是趙國的國君一代比一代糊涂,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驅民流離,尸山生蠅,早被虎狼秦國嚇破膽了,只為求片刻安寧,哪里還有奮起之心。
這就是我說的大勢,大勢已成,如車一樣要碾碎趙國了,趙括能救一次能救第二次嗎?就如去年廢除奴籍,大勢已經成了,八旗反對了嗎?這些天下鄉紳反對了嗎?
同樣的道理,我問你,你說李世民玄武門失敗后倉皇逃走,李建成能登基嗎?”
安康搖頭:“不會,因為他是逃了又不是死了,他如果在玄武門殺不了哥哥,會立即召集大軍攻打長安,無非是殺了哥哥逼迫父親是代價最小的辦法。”
海棠摸著她的腦袋:“對,你說得對。回頭翻翻那時候的史書,有人給他造勢,有人暗中支持,甚至在玄武門發生慘案的時候,守衛皇城的禁軍都在冷眼旁觀,這種時候不插手也是站隊,他的羽翼已成,大勢推著他做皇帝。”
安康點頭:“這么說來,大勢也可以造啊!”
“可以,然而敢出來攪動天下就是以身入局,就要有身死道消的覺悟。比如我的哥哥們。我大哥和八哥前赴后繼要把二哥從太子的位置上拉下來,也成功了,但是他們兩個是什么下場不需要我多說了吧。”但是如果成功了,收獲是巨大的!就因為高收益才有人冒著高風險去追逐這些。
這件事沒過去多少年,不需要翻書,聽老人家講古就能知道一些大概,安康聽完這個例子似乎有所感悟。
海棠就說:“好了,說閑話的時間過去了,這些你幫我處理完。你不是抱怨我經常帶著人家的孩子嗎?常常說現在也該帶自家的孫女了。這不,機會給你了,我可是很少手把手地教人家處理這些小事的。”
“放心,我會認真辦事的。”
海棠留她拿一些小事練手,隨后出去走走。在青海停留的時間長了,也該回去了。
選秀結束后,弘暉開始下圣旨,第一道圣旨就是把鄂爾泰的孫女指給了百歲。
西林覺羅家頓時喜氣洋洋,全族人都涌到了鄂爾泰家里來商量婚事,鄂爾泰的長子鄂容安更是親自去老六阿哥家里告知這個好消息。
刨開百歲這一門剛從天而降的親戚,他們家最貴的一門親戚就是老六阿哥家。鄂爾泰兄弟幾個以前都是老六阿哥的門人,經過老六阿哥推薦鄂爾泰才早早地入了雍正的眼。
鄂容安作為百歲未來的老丈人,剛進門就被弘杲連連祝賀:“表哥,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鄂容安拿著請柬:“姑父姑媽在吧?家父這會走不開,要不然親自來給姑父姑媽報喜了。”
弘杲笑著說:“不巧了,早上他們去十四叔家里看望太皇太后了,您先進去坐會兒,這會該回來了。”
說著拉鄂容安去書房坐著喝茶。
這時候老六阿哥和老六福晉還在十四阿哥家的園子里。十四福晉已經得到了消息,就在門外的走廊下和老六福晉說:“六嫂子娘家的侄孫女有大福氣,現在明旨已下,她要做大福晉了。”不出意外將來就是皇后了。
老六福晉也很高興:“我和你說實話,這樣的好事我也沒想到會落到自己家,這真是大好事!當初我阿瑪額娘肯定想不到還有這一日。”
兩人就在門口說話,屋子里烏雅氏聽到了,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也聽到了。這老兄弟沒覺得外面兩個人說話有什么不妥,但是烏雅氏覺得聽見很心煩。
既然不高興也不藏著掖著,立即咳嗽了一聲。
老六阿哥問:“您怎么了?是嗓子干嗎?兒子端茶來侍奉您喝一盞吧?”
烏雅氏冷哼一聲,老六阿哥看看十四:額娘怎么突然對哥哥這樣一個態度?
十四侍奉老額娘快一年了,早弄清了老額娘的脾氣,對外喊:“完顏氏,出去看看晚上吃什么。”
門口的十四福晉一聽,都開始叫“完顏氏”了,立即拉著老六福晉離開,兩人出門走遠了十四福晉才說:“不知道老太太又怎么不痛快了,咱們躲遠點。”
這婆婆誰愛侍奉誰去侍奉,她是恨不得給四嫂子送回去,但是自家爺不同意,不僅不同意,連商量都不能商量。
十四福晉就說:“我是盼著九姐姐趕緊回來。”
到時候哄著自家那傻爺送老太太和她閨女住一陣子,自己一家也好休息一番。這婆婆是真的難侍奉啊!
變臉和六月天一樣,陰晴不定!
六福晉被老太太針對一輩子了,此時一句話都不說,不侍奉婆婆那是幸運,她看著十四福晉抱怨也僅僅是微微附和,不會說別內容,就怕引火上身。
然而這時候屋子里的烏雅氏說:“我在老十四家快住一年了,這一年十四是日夜侍奉,我知道,也都看在眼里。可是我又不是這一個兒子,自從你們汗阿瑪駕崩,前十幾年是你們四哥侍奉,如今輪到你們了,我也不知道還能活多少年,想著也不能老住在十四家里,也要往老六家去住幾日,免得外面那起子小人編排我兒子與我關系不好。
皇上的意思是今年大家去熱河避暑,這樣吧,我今日隨著老六去他家,等去了熱河,十四,額娘再和你一起住,就這么定了。”
老六阿哥頓時覺得天上掉下個餡餅吧唧一下落自己懷里了,瞬間喜上眉梢:“好好好,兒子這就吩咐人回去收拾打掃。”
十四頓時嚎叫起來,鬧著不讓老額娘走。老六阿哥從門口回來說:“十四,今兒必要在你家吃飯了,額娘的院子一時半會收拾不好,等吃了飯天黑了應該差不多了。”
十四不樂意:“院子都沒收拾,額娘,您也別去了,過幾日他家收拾好了您再去!”
烏雅氏說:“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就很好。你想額娘了來看我就行。”
老六阿哥帶著幸災樂禍:“額娘您忘了,他現在被禁足呢。三個月呦!”
十四說:“我躲在車里去你們家,外人又看不到,只要你們家不亂說誰知道!”甚至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洋洋得意。
這消息傳給兩位福晉的時候十四福晉激動之下立即說了一句:“阿彌陀佛,菩薩您真是救苦救難啊!”
老六福晉目瞪口呆。
十四福晉激動后立即反應過來,連忙說:“嫂子,額娘那邊好侍奉,放心吧。”
老六福晉心想你要是剛才不抱怨我還真信了!想到十四阿哥在家沒事兒,天天在老太太跟前點卯,就這樣十四福晉還抱怨,自家是老六阿哥父子出去辦差,就和兒媳婦在家,豈不是天天和老太太朝夕相對?
老六福晉瞬間覺得自己接下來的日子都是暗無天日的,她心里也盼著海棠趕緊回來,到時候她頭一個把老額娘給她送去!畢竟老太太在海棠家里相當善解人意,日日慈眉善目,從不折騰她的親女兒。
晚上把烏雅氏接回來,弘杲兩口子帶著孩子歡歡喜喜地把人扶下車。烏雅氏對孫媳婦和幾個重孫子很慈愛,但是面對老六福晉的時候立即變臉。
老六福晉就有一種預感,自己這幾個月的日子難熬了。
果然次日她和烏雅氏商量先讓孩子們陪著她待一天,她先回一趟娘家。烏雅氏沒搭理,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老六福晉只能派人去西林覺羅家說一聲不去了。西林覺羅家的人聽說太皇太后就在六王家里,表示理解,鄂爾泰還讓傳話的太監給老六福晉捎話,讓老六福晉盡心侍奉。
老六福晉決定一天給菩薩燒三炷香,求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趕緊把海棠送回來。
海棠就在四月初動身回京,隨同她一起回京的還有大量金銀銅等當下的貴重金屬。
得到消息后弘杲來告訴烏雅氏:“九姑媽要回來了,大概五六天就到京城了。”
烏雅氏松口氣:“阿彌陀佛,這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她呢。”
弘杲就說:“等她回來了就來給您請安,不過她回來怕是不能立即來見您,聽說她親自押送銀子回京,必然是先交割銀子的。”
烏雅氏問:“不會有人劫車吧?”
弘杲笑著說:“不會,哪有這么大膽的人。自古民不與官斗,就是土匪也不敢劫銀車。”
烏雅氏帶頭:“說得也是。”
烏雅氏不知道自己一語成讖,勇憲親王押運銀子的消息早就傳開了。
傳言說她這次帶上了青海幾十年的積累,同時把周圍幾省去年該上繳國庫的稅銀都帶上了,這次進京的銀子少說有一千萬兩。
如果這消息傳到海棠這里,海棠只能說一句這都是真的。就是數目不對,不是一千萬兩,是十一個一千萬兩。換成海棠習慣算法是五千五百多噸銀子,這么龐大的一筆銀子她的專列是裝不下的。銀子被偽裝成貨物在沒人看守的狀態下和牛羊馬以及別的貨物用五輛火車往京城押送。
這些貨車甚至不是從同一個地方發車的,甚至都沒在青海停靠過。和海棠的專列有一到兩個時辰的路程差距。
可是劫匪不知道,晚上趁著夜色放過了幾輛載著活羊的貨車,這些車走過去之后路上掉下一些煤粉,就有人說:“這甘肅的車,車上有羊有煤,是草原的貨”。草原上有露天煤礦,也經常往京中賣煤。
在幾輛貨車駛過后這群人把大石頭堆在鐵路上,點上火把映照的周圍一片橙紅,這群人就等著劫道了。
第773章 遭意外
火車晚上行駛,前面車頭里面的人看到不遠處有橘紅色的光,按照經驗這是火光,如果晚上看到火光,十有八九是巡路人點的,提醒前面鐵路有事故。
根據規定,要在出事的地方隔著相同的距離點燃三堆火,司機要在看到第一堆火的時候開始減速,在第二堆火之后停下車。
司機立即拉了減速桿,其他人開始拉響汽笛提醒車上的乘客。然而車子轉彎就看到二里地之外有星星點點的火把,似乎還有很多人,瞬間覺得這不是巡路人,夜里巡路的人不會犯這樣的錯,且前面幾輛貨車都沒有拉汽笛!
司機立即拉剎車桿,巨大的慣性讓車子還在轟隆隆地向前沖,倒是車里的乘客們紛紛因為慣性從床鋪上被弄醒,下鋪的人甚至有人甩下床鋪。
此時汽笛示警的聲音越來越急躁,不少人還沒弄清楚怎么回事,火車頭在慣性下一頭撞到了石頭上,整個列車開始側翻。
別的車廂都是上下鋪,海棠和安康的車廂就是大床,其他的床上還睡著侍女,急剎車的時候睡相不好的安康一頭撞到了床頭板上,疼得嚷嚷起來。海棠被她嚷嚷聲吵醒,剛聽了幾聲示警的聲音,立即說:“危險了!”
隨后整個車廂里的人尖叫了起來,所有人向著一個方向掉下去。
安康是這節車廂里面最靈敏的,她在側翻的時候躲了過去,但是海棠被大床壓在了最下面,一群侍女大部分都受傷了,全是慘叫聲,加上黑糊糊的看不到摸不到,安康急切地問:“祖母,祖母你在哪兒?”
“在床下。”海棠被床反扣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對安康說:“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安康答應了一聲,摸索著從那群侍女們的床摸到了玻璃窗,這些床都是固定在車廂里的,沒有掉落下去,她卡在床鋪時間的空位上用胳膊肘使勁砸了幾下,玻璃被她砸碎,她頂著一頭碎玻璃爬出來,就看到不遠處有很多人從四面八方跑來去后面幾節車廂那里圍攏起來。
這時候一聲火銃響起來,這群圍攏在車廂旁邊的人瞬間倒地。
一群劫匪沒想到這里有火銃,隨后有人膽怯地想要跑,就聽見有人說:“別怕,他們出不來。”
作為回應,隨后幾節車廂里零零碎碎地響起了火銃聲,劫匪們瞬間大亂。
劫匪里面還有人在聲嘶力竭地穩定局面:“兄弟們別怕,這群人出不來,銀子就在后面,搶銀子啊!”
安康踩著床鋪把腦袋伸出車廂向著四面八方看了一眼,看到這里群山環繞,只有一個地方有豁口,根據她最近的經驗,豁口處就是他們的退路。
她從車廂里鉆出來,貼著車廂滑到車廂頂端位置,為了透氣,車廂上面有天窗,這是內外都能開的。她打開天窗對里面小聲喊:“你們先把我祖母救出來我,我去救侍衛們去。”
侍衛們也不是坐以待斃,這時候從車廂頂上爬出來一些人,也有打碎了玻璃鉆出來了一些人,無論是什么兵器,都沖出來和劫匪們拼命。
這些兵器五花八門,刀劍火銃還有兩座小炮,就是炮彈不多,一共六發。這是火器營的樣炮,是海棠帶回去給京城火器營的樣品,那六發炮彈就是打了給看一下實戰效果的,京城火器營那邊會自己造炮彈。等這些侍衛們出來后,先打了兩發,破碎的彈片殺傷效果極好,瞬間倒下一群人。劫匪本來就不多,于是一句“風緊扯呼”,扔掉火把開始鉆入黑暗里。
安康立即說:“跟上我,咱們追上去。”
成珠有心說這時候別追了,先救援要緊,但是這時候沒見海棠,又不知道海棠怎么樣,更不知道安康是不是在傳遞海棠的命令,只能說:“天太黑,別追太遠。”只能調撥了人手給他們去追,其他人救援各個車廂里的人。
海棠被救出來已經是兩刻鐘之后的事兒了。
海棠出來后第一句話問的是:“派人去看過前面幾輛貨車了嗎?趕快派人去看。”第二句話問:“咱們的傷亡怎么樣?”
成珠說:“前面車頭里三個人都沒了,死因是撞在了蒸汽機管道上,剛才因為翻車,侍衛里面受傷的有五六十個,斷了胳膊腿的有一二十個,其他的都是撞暈擦傷什么的。好在出事前開車的人減速了,要不然咱們更慘。”
海棠第三個問題:“劫匪呢?”
“活著的劫匪大部分跑了,郡主和永馨帶人去追。死傷的劫匪有二十三個,其中能喘氣的還有六個,這六個里面有兩個這會能說話。”
海棠忍不住說:“老虎不發威真當是病貓了!走,去看看。”
火把下幾個活著的劫匪在慘叫,對著看守的侍衛說:“你們就該謝謝爺爺們沒先殺你們!不然這回哪里能輪到你們抖神氣!”
海棠走進之后面帶寒霜看著他們問:“你們有多少人?哪個山寨的?”
此時劫匪們知道怕了,打了個寒戰,囁嚅不敢說話。
海棠冷笑一聲:“死不要緊,要緊的是死九族啊!你們知道這是什么車嗎就敢劫道?”
一個看守侍衛說:“他們說這是銀車,來劫稅銀。”
“稅銀?劫稅銀是一層罪,劫皇駕就是另外一層罪了。”九族都不夠砍的!
這輛車雖然是給康熙定做的,但是理論上現在屬于弘暉,這是皇帝的專列,和皇帝的馬車是一樣地位,沖擊皇帝的儀仗都是死罪,更別說火車此刻都側翻了。
一個劫匪頓時兩眼一翻暈過去了,另外一個說:“我招,我招!”
海棠也不想聽,她抬頭向著一個方向看去,那里火把亂晃,在原地打轉,要么是追丟了,要么是追上了,沒第三種可能。
海棠和成珠走遠了小聲說:“盡量查清前面的貨車有沒有被劫。”
成珠很為難,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沒法查,加上這正是半夜,人的兩條腿是追不上火車輪子的,所以這件事兒很難弄清。
早有侍衛沿著軌道去點燃火堆,防止夜里再有火車看不清導致出現意外。夜里確實有火車在行駛,就這一會,已經攔下了一輛同方向的客車,客車上的人不能下車,隨車的人又去點燃火堆。
對于海棠來說,好消息也有,就是剛才含、喊著招供的人說了,在他們之前的車子都安全通過了,那幾輛裝煤和羊的車也過去了。
畢竟劫匪是劫銀子,又不是為了那一口羊肉!
這消息讓海棠松口氣,銀子沒事兒最好,可惜了車頭里開車的三個人,這真是無妄之災。
這時候追出去的人舉著火把開始往回走。
安康在路上發愁地說:“也不知道我祖母怎么樣了?”
永馨則是很興奮,他說:“妹妹,別擔心,她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這次多虧了妹妹,抓了大半,就是跑走了幾個沒精力追了,實在是可惜。”他心里盤算著回去能有什么獎勵,他就是庶長子,得到的家產有限,家里也不會給他謀劃,只能靠自己了。
永馨雖然有對自己的謀劃,但還是少年心性,對剛才的抓捕行為感到興奮。他拉著安康說:“妹妹,你是怎么預感到他們會從哪里走的?天那么黑,你還是頭一次來……”
考慮到這個哥哥幫了自己很多,安康說得也詳細:“你想啊,逃命的時候自然是要撿熟悉的好走的路去逃命,比起來咱們是不熟悉這里,但是只要跟著他們緊咬不放就能一網打盡。可惜有幾個人特別聰明,早早地趁著夜色溜到別的地方跑了,要不然真的能一網打盡。”
“哥哥都沒想到,你真厲害。”
安康得意地想著:這算什么,區區一次抓捕顯不出自己的本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讓自己大放光彩。
一群人押著這群劫匪到了火車邊,全部綁起來等著天亮。
這時候運送貨物的火車在走了一段距離后發現后面的專列不見了,因為彼此是靠拉汽笛確定安全的,前面幾輛車走一段時間后彼此一聲接著一聲地傳遞聲音,后面的車沒聽到專列傳遞回來也沒放在心上,畢竟是火車在運行的時候轟隆隆地響,遠處傳來一聲汽笛能聽到的概率并不大。
天亮之后發現后面有車失聯了,這時候都走到山西太原了,給蒸汽機換水檢修的時候大家才發現。然而他們都拉著銀子,不敢停留,更不敢回頭去找,稍作停留后立即開往京城。
卸貨后面對著滿地的箱子,戶部也覺得麻爪,因為要交接的賬本并沒有跟車一起來,這次運送的銀子里面除了稅銀之外還有海棠作為藩王得到的那一部分銀子,而迎接海棠的扎拉豐阿父子也沒等到海棠祖孫。
很明顯,這是出事兒了。
父子兩個惴惴不安進圓明園,決定明天一起去沿著鐵路找人。
弘暉覺得奇怪:“你們先別想那么多,不應該是出事了。這條路修好到現在幾十年從沒聽說過出事兒,大概是車壞在半路上了,畢竟那車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比它還晚的車都已經賣出去了,路上有個故障也能理解。”
話是這么說,但是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
烏雅氏等了半天,不停的打發人問:“人還沒回來嗎?”
老六福晉只能回答:“今兒妹妹忙,您再等等。”
老六阿哥父子兩個站在門外,老六阿哥推了一把弘杲:“你去跟你祖母說。”
弘杲壓低聲音:“怎么是兒子去,該您去啊!”
“我不知道該說點什么,你去!”老六阿哥把兒子一推,弘杲被推得踉蹌著出現在門口。
烏雅氏問:“誰在哪里?我怎么看到個小子在門口。”
弘杲只能說:“祖母,是我啊。”
第774章 嘆人性
“豈有此理!這件事務必嚴查到底!今日敢劫掠稅銀和皇駕,明日就敢造反!”弘暉在勤政殿拍著桌子,氣得整個人都紅溫了。
當天晚上海棠的侍衛攔著了來往的列車,車子都是前后兩個車頭,既然過不去就原路返回,旅客和貨物滯留在最近的車站。這些車帶回去了一個重大消息:圣祖爺的座駕側翻了!那車身上寫著大大的“康熙”兩個字大家都看到了。瞬間一石激起千層浪。
別人不知道,整個鐵路衙門是知道的,最近幾日勇憲親王從青海回京,坐的就是圣祖爺的座駕。
于是這消息就比一直往前跑絲毫不停留的送稅銀火車慢了半天到京城。
這消息很詳細,軌道上的石頭已經清理了,問題是那么長的一列專列倒在兩條軌道上,已經把整個鐵路給堵了,目前沒有好辦法把整個車給扶起來。兩頭車站已經滯留了大量的旅客和貨物,好在天氣不太冷,就算是滯留了暫時不會出大事。
隨著消息到京城的還有三名殉職司機的尸體和受傷的侍衛們,同時移送了路上抓捕的部分劫匪以及稅務賬本。
弘暉氣得三尸神暴跳,親自詢問侍衛前后都發生了什么。
侍衛們被抬著進了園子里,在周圍肱骨大臣和宗室諸王的注視下,幾位砸斷了胳膊和腿的侍衛說:“當天晚上車行得不快,大概是在寅時前后車子急剎車,很多人從床鋪上摔下去,隨后前面車頭開始拉汽笛,不少人趕緊抄家伙,當時家伙什還沒拿到手里就整個車子在劇烈搖晃發生側翻。”
“當時大概有七十多人,也有可能是一百多人,反正人很多,從車頭那里和兩邊黑暗的地方出來,徑直到最后兩節車廂砸玻璃砸門,說是后面有稅銀。”
侍衛們很篤定地表示那些劫匪就是要劫掠稅銀。
刑部先是粗略審問了一下劫匪,說是有人告訴他們火車上帶著一千一百萬的銀子,他們連一千兩都沒看過,又因為最近要推行寶鈔,民間有人說這是官府在用白紙騙錢,大家不能上當。就有人合計說這也是個機會,劫掠了銀子然后大家分了,藏起來一部分再把剩下的拿去兌換寶鈔,到時候大家都能做老爺了。
因為聽說現場沒有什么運輸工具,刑部審問的官員就問:“你們知道一千一百萬銀子是多重嗎?你們這么多人一個人能背多少你們知道嗎?”
就有劫匪說:“咱也沒見過那么多錢,也不知道多重啊,就想著去撿兩個大元寶也行,一個大元寶能買一頭牛呢。再加上咱們有的是力氣,背上百八十斤應該沒事兒。”百八十斤的銀子是幾輩子都攢不到的啊!
刑部大概審問了一下,這些人壓根不是主謀,他們一點見識都沒有,別說不清楚銀子的重量了,就是連劫掠的對象是誰都迷迷糊糊,劫掠皇帝座駕的后果認知也沒那么深刻,說是“拼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等到有官員說劫掠皇帝的座駕等同于謀反要誅殺九族的時候才有一點反應。哭天喊地地說真不知道那是皇帝的車,以為是說書人嘴里的“生辰綱”,好漢才劫生辰綱呢。
刑部尚書急匆匆進園子,這時候弘暉已經罵了一下午了。各條命令已經傳下去,除了嚴查地方官員和地方勢力,務必做到如篦子一般嚴查整個鐵路衙門,以及從京城往西去的這條鐵路沿路的地方官員。
戶部刑部吏部工部兵部的官員被迅速抽出,十幾支隊伍出京,殺氣騰騰地奔向各處。
京城的官員都很沉默,因為接下來必是一場狂風暴雨。
天快黑的時候一群大臣從園子里出來,在路上還在議論這事兒“膽大包天”
“敢劫稅銀子,縱觀史書這種人也少見!”
“必是車站里面有內應,要不然怎么知道有銀子在車上”
“無論是皇上還是勇憲親王,都不會對這事兒善罷甘休。”
“這樣著實駭人聽聞啊!”
這時候扎拉豐阿和弘陽也急匆匆出京,上車前弘陽跟百壽說:“我們不在家,你要擔起責任來,有事進宮去問你大伯,我和你祖母瑪法過幾日就回來了。”
“阿瑪您心吧。”
弘陽急匆匆地上車,車子剛發出去,就有太監來找百壽:“大阿哥,太皇太后召見。”
百壽匆匆上車去老六阿哥家里。
這時候老六阿哥家里烏雅氏坐在堂上,兩邊坐著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
弘杲站著把新得到的消息說了,遂閉口不言。
烏雅氏就說:“我再不會感覺錯的,我就覺得這會兒不會這么順利,前幾日問老六,你說沒人敢劫銀子,自古民不與官斗。這兩天我都覺得心驚肉跳,你們父子下午還說沒事兒,銀子都進京了,必然是等會兒也進京。現在呢?有個消息傳來,我這懸著的心徹底放不下了。”
十四阿哥說:“額娘,這會兒不能賴六哥他們啊!誰知道這消息和銀子不是同一時間進京的呢!也就差了半天。”他充滿遺憾地說:“要不是因為禁足,我都想去看看我姐姐怎么樣了呢。”
弘杲說:“侍衛說沒事兒,就是她不肯回來,這次把姑媽氣壞了。對了,他們走的時候當地的地方官已經帶了民夫來撬車了,希望能把車給挪開,要不然還不知道堵多久呢。”
烏雅氏就說:“她這是頭回吃虧呢。”
老六阿哥說:“您也別擔心,她人沒事兒,扎弟和弘陽去處理這件事了,扎弟陪著我妹妹回來,這事兒后續交給弘陽料理。”
烏雅氏就說:“聽說這件事后我就不擔心了,聽我說她坐的車路上遭遇離開意外,人沒事兒之后我的心就放下了。人老了,就惦記你們……”
這時候太監在門口說:“永璉大阿哥來了。”
這時候弘杲的大兒子永琮(百年)陪著進來,兩人一起去烏雅氏跟前請安,又給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請安。
烏雅氏急切地問:“你瑪法和阿瑪走了?”
百歲說:“剛發車,這會走了有半個時辰了。您放心我祖母沒事兒,我姐姐也沒事兒。”
烏雅氏說:“都這么跟我說,我也只能等著了,就盼著你祖母能早點回來,我這心里也踏實一些。”
這時候在烏雅氏惦記的海棠還在現場,地方官員輪番阿里請,海棠都沒有離開這里。
車上很多行李都取了出來,自然有帳篷,就地搭建營帳,海棠看人把車給吊起來。
由于是整列火車都在側翻,這時只能拆開,一節接著一節吊起來放置到一邊。安康則是去跟著一起追捕逃犯去了,根據審問的結果,逃走的那幾個才是主謀。
而這些人連家小都沒管,直接跑了,等官府去抓家屬的時候,家里人完全是懵的。
海棠以前也覺得動不動就牽連九族太殘忍了,但是后來明白了,一個人發跡后真的會雞犬升天。禍不及家人的前提是惠不及家人,就算是沒得到具象的好處,也有人從某些親屬的光環里得到了無形的好處,這種好處就是哪怕不想要也擺脫不了。
海棠知道自己在這里不會待太久,哪怕這是一個大案子,京城的弘暉也不會讓海棠去處理。有比這件事更重要的事兒等著海棠,她今年要做的事情已經排滿了,就不是一個劫掠案就能夠臨時逗留在這里。
她之所以不走,其一是要給地方官施加壓力,其二是要保證剩余的劫匪不會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滅口,其三就是看著這輛始祖級的火車被扶起來運送回京。
這次側翻讓這輛車受損傷的同時也斷絕了它再次上路的可能,作為皇帝的專列它已經不夠光鮮了,日后它只能做一件展示品,在未來的某一天被人拍一張照片或者是畫一幅畫,以這樣的方式進入歷史。
說真的,海棠對這一批車很有感情,想和它一起回京。
這時候成珠走來說:“六節車廂已經有三節被拉起來了,剩下的也快了。鐵軌沒什么問題,還能用。”
海棠說:“不是送來備用的了嗎?拆了一千的鐵軌鋪上新的,這種事兒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有變形的地方肉眼看不到,對下一輛車有影響呢?盡可能換新的也別再遇到這樣的事兒了。”
側翻或者是事故頻發會影響到大家對火車的信任,所以海棠要求盡量減少火車事故。而這些年也確實沒發生過火車事故,乘客對火車的負面評價就是車上有小偷,車站外面全是賊。
這時候安康跑回來了,坐到海棠身邊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水,喝完打個飽嗝,覺得很爽。
海棠問:“今兒跑了一天有什么收獲嗎?”
“還真有!”安康眉飛色舞地說:“這幾個賊頭子不簡單。他們以前是當地的豪強和潑皮無賴,雖然有的人有幾個臭錢,但是并不算顯眼,可是后來這一伙發達了,發達的時間就在十幾年前,也就是這里通車的時候。他們有鄰居說這些人發財的路子就是行竊。”
成珠問:“行竊?偷竊才有幾個錢?也沒聽說過有人丟大宗貨物的,而且火車運輸損耗少,這是公認的。”
海棠說:“成珠,你意會錯了,那些鄰居說的行竊不是當扒手去偷貨主的東西,而是偷官府的東西,內外勾結做車匪路霸。偷也就是那仨瓜倆棗,如果以運力有限為借口,想用火車運輸額外交一筆錢呢?這錢和鐵路衙門無關,就進了他們的口袋,貨主們是給得心甘情愿,這些人利用職權勒索敲詐還沒有后顧之憂。”
“就是這意思,”安康接著說:“他們這些人家這短短十來年蓋起了大莊園,家里的子弟好多就進了車站。我去看了,暗莊園真大,真的是一處好宅子啊!”
“這條路才通車十幾年啊!”海棠此刻說不清是什么心情,安慰自己人性就是這樣的。
成珠明白了,點頭說:“這些人跑不掉,只怕會被人滅口。”
海棠搖頭:“滅口也晚了!”
只要查他們的過往,總會查出來的。這次必然是人頭滾滾,成為利貞朝第一大案。
安康跟著嘆口氣:“這就是不走正道的報應。”別看小姑娘年紀小,也看遍了官場。
安康就問:“以前官場也是這樣?上古時候有沒有廉潔的呢?”
海棠搖頭:“難說。”他一直相信社會是進步的,雖然大家一樣聰明,然而和以前的愚昧相比,越往后的人類越開明,越是能約束自己的貪婪之心。
這時候晚飯做好了,安康瞬間把那些哲學問題給拋到腦后歡呼雀躍地去取晚飯,小姑娘心態真好。也可能是大概是因為年輕,充滿朝氣,總之海棠一直在不斷反思自責,覺得自己沒提前想到會有人做土匪路霸。
在他們吃飯的時候,從京城出來的火車上也在吃飯。因為是在火車上,吃的都是一些點心,并不能開火。
扎拉豐阿明顯沒心情吃飯,就唉聲嘆氣。
弘陽說:“您別嘆氣了,吃點吧。這剛出京城沒多久還沒出河北呢。您吃完了早點睡,明兒這時候應該就能見到我額娘了。”
扎拉豐阿突然說:“弘陽,你說我要是跟你額娘商量讓她告老,你說她會答應嗎?”
弘陽問:“您怎么突然有這想法了?”
扎拉豐阿嘆口氣:“我認識你額娘的時候早了,早些年我剛陪著你六舅舅讀書的時候就認識她,那時候她就剛斷奶,暈乎乎胖嘟嘟,比琦兒都可人愛,也沒幾年,她跟我們一起讀書,那也是胖嘟嘟的人,大概是七八歲的時候她就出去當差了,從那時候開始到現在,一轉眼快五十年了,五十年啊!時間不短了!”
弘陽搖頭:“你說不好使,她必然是要干到咽氣的時候。她自己不愿意退,這朝廷也不容她退,更要緊的是也沒人接替她,她想退都沒得退。五十年,這朝廷還沒出第二個勇憲王,所以……您這事兒也就是想想而已。”
扎拉豐阿嘆口氣,更沒心情吃飯了。
第775章 夫妻間
海棠預料得不錯,第二天幾個逃掉的劫匪頭目被送來了,但是送來的是尸體。
連安康這種少年都知道這種行徑就是殺人滅口,海棠這種在朝堂里面沉浮了這么多年的老油條怎么會不知道?
面對著地方官小心翼翼地解釋:“這些劫匪十分兇悍,衙役抓捕的時候暴起傷人,混戰中被亂刀砍死了。您恕罪,實在是沒辦法……”
海棠笑著說:“無妨,早死晚死都是一樣要死,你做得對,無論如何不能傷了衙役的性命,他們每日走街串巷已經很不容易了,當差才領幾個錢,萬不可為了幾個劫匪搭上他們的性命。這件事本王會在折子里給你請功的。”
“不敢不敢。”
安康忍不住刺了一句:“你是不敢領功啊還是不敢承認這事兒和你沒關系啊?”這話帶著歧義,然而這種程度的敲山震虎足以讓眼前的官員誠惶誠恐。
安康經過這一晚上終于想明白了,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就是這幾個賊頭子死了,與他們來往的官員也是可查的,他們背后的那串官員也跑不了,畢竟上頭真心要查,不殺的人頭滾滾這事兒不算晚,小官兒的腦袋不足以平復上面貴人的怒火,除非是一群大魚!
這條繩上的螞蚱沒一個是被冤枉的。
傍晚時候扎拉豐阿和弘陽到了事發地點,火車遠遠地開始鳴笛,慢慢在附近停下。捧著碗吃飯的安康遠遠看到一個人下車,僅僅從動作姿態就能判斷出那是誰,瞬間高興地扔下碗跑過去,超大聲音歡快地喊著:“瑪法!”
在海棠看來,安康快樂得像個小牛犢子一樣沖了過去。
扎拉豐阿本來憂心忡忡,看到大孫女遠遠地跑來瞬間開心了起來,本來想繃著臉說幾句:“不許亂跑,成何體統。”然而在安康跑到跟前的時候看到她紅撲撲的笑臉洋溢著快樂的笑容瞬間把這話吞進肚子里,對著大孫女一連串問了出來:“這幾日嚇著了吧?傷著了沒有?餓不餓?你們這幾日都是怎么過日子的?苦了你了,我們家安康受大罪了。”
安康高興地抱著他的胳膊,用腦袋在他肩膀上頂了又頂,弘陽就忍不住說:“大姑娘了,有點姑娘家的樣子。”
安康這才瞧見親爹,打聲招呼:“阿瑪你也來了?”
弘陽:“……”
他決定不和安康計較,就說:“走,去你祖母跟前去。”
扎拉豐阿也說:“走走走,咱們去看看你祖母。”
安康就在扎拉豐阿跟前蹦蹦跳跳:“瑪法我和你說,那天晚上可兇險了呢。”
不需要他多說,大家都看到了倒在軌道上的最后一節車廂,也看到了被扶起來的其他幾節車廂。有些鐵軌已經被拆了,現場散亂無序,周圍扎著好多帳篷,這些帳篷隨著山勢散落在四周,就像是大朵大朵的蘑菇在雨后冒了出來。
扎拉豐阿帶著兒子先給海棠請安,坐下后看她沒事兒才松口氣。
安康在一邊添油加醋地說:“祖母被床扣在那里,可難受了,差點喘不過氣。”
海棠坐的這節車廂是給康熙預備的,康熙有個毛病就是認床,他出巡是帶著床的,也就是說別的床鋪都是固定在車上,但是他的床要抬進車廂里。后來他駕崩后雍正把他的床火燒了,讓他去下面也能用。所以海棠和安康這次用的床是臨時找來放進去的,做得比較粗糙,沒什么毛刺,更沒什么裝飾,卻足夠結實。當時海棠整個人被倒扣的床給扣在一個車廂角落里,呈現一個二角立體的空間內。就因為這時候的家具頗有一些傻大笨粗的模樣,所以才給海棠支撐起一個堅固的角落。
不過當時海棠覺得自己差點呼吸艱難。她數次被刺,發自內心地覺得這次是最憋屈的一次。
扎拉豐阿就一直安慰她,海棠聽著他安慰頻頻點頭給出一些回應。安康則是像個勤勞的小蜜蜂給她瑪法和阿瑪張羅著弄晚飯。吃完飯后弘陽就提了讓海棠回京的事情,他則是留下來處理后續。
這個后續就多了,除了把眼前的現場給恢復一下,重要的就是把整條鐵路和沿途的地方官府給掀個底朝天。
海棠聽到這里就心里一動,就打算吩咐弘陽犁庭掃穴一樣把整條路給收拾一遍。
后續如何處理,海棠還要再仔細琢磨琢磨,她還要把修關外鐵路的事給擔起來,因此和整個衙門打交道的時候多著呢,接下來的幾年她還會時不時地再清洗幾遍沿途的官吏。
吃過飯后大家安排帳篷,因為帳篷不多,所以輕傷傷員們先住進車廂里,騰出來的幾頂帳篷安置了從京城來的官員和侍衛。扎拉豐阿和弘陽父子兩個先在一頂帳篷里湊合一下,不過在弘陽父女出去后,扎拉豐阿向海棠委婉地提出告老的建議。
他說:“如今這么多年過去了,格格從垂髫小兒到知天命都沒有休息過,這些年來數次遇刺又多次大病,這讓格格的身體千瘡百孔,奴才的意思是不如您先退下來,如果朝廷過幾年還要用您,到時候再起復不遲。”
海棠聽了之后先是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在擔心我,可你剛才也說了,我自小到現在都在做事,突然停下來又不知道日后該怎么過日子。我是想象不出來咱們一起喝茶看花聽戲看雜耍的日子該怎么過,可能你覺得這些東西有趣,我卻覺得無聊。”
扎拉豐阿就說:“您要是這樣想,不如退一步,也不是讓您再也不管這些事了,您去趟清閑點的衙門,比如說宗人府比如說禮部?有事情做又不顯得無聊,更不必出京奔波。不是奴才婆婆媽媽在您跟前亂說,實在是您也不如當年那樣年輕了,如今鬢角已經有了白發,咱們這個年紀不認老也不行了。”
海棠把手邊的一杯茶遞給他:“你也說咱們不年輕了,趁著還能動各處走走,到日后動不了了再說告老的事兒吧。”
看著扎拉豐阿還要說,海棠就用話堵他:“你我夫妻一人就這兩個孩子,你疼他們,我也疼他們,我不趁著如今還能動替他們多扒拉一點東西回家將來可怎么辦?你說是吧。”
扎拉豐阿很糾結,他知道家里面的富貴是誰帶來的,也盼著這份富貴能夠傳遞到兒女和孫輩身上。
他捧著杯子皺著眉頭說:“話是這么說,可是您也不能光為了他們一輩子干活拉磨呀!咱們總要過幾天清閑日子的。”
海棠笑著說:“好了,我心里有數,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把這杯水喝了出去走走吧,這里雖然沒什么風景,但是空氣濕潤,吸一口氣肺腑都是清涼的。”
扎拉豐阿知道勸不動海棠,只得暗暗嘆口氣低頭把水喝了。
京城里面在御書房侍奉的太監們抬進來一扇紙屏風,上面是一幅圖,正是出京城后向西的鐵路圖,上面標注的有車站以及沿途的府縣。
這些太監把屏風放下后,悄悄退了出去,弘暉站起來走到屏風前看了看,轉身回去提起筆在硯臺上蘸了蘸墨水,隨后在屏風上開始寫字。
沿途官員以及各車站官吏的名字被他一一寫在了屏風上。
康熙就是因為記性好,能記住官員的履歷和他們各自的官場關系所以在別人糊弄他的時候總能及時發現問題。這項技能到雍正的時候也被繼承了下來,弘暉自然也被要求熟背官員履歷,到現在百歲也是對這些官員的出身和各種行為做到心中有數。
各地的地方官是誰弘暉知道,各車站的官吏他卻不太清楚,趁著這個機會把這些人也了解了一遍,如今也已經背了下來。
就因為背下來了,這張關系網在他的腦海里已經編織完整。朝廷里面同門同鄉這些關系再加上,其中的脈絡已經浮現了出來。弘暉對于這次要折進去多少官員已經做到了心中有數,為了讓各處運轉良好,所以現在就該選拔合適的官員接任這一批注定了要下大牢的官吏。
他對身邊的魚貴說:“招各位大學士以及六部尚書進來。”
魚貴很為難:“皇上這會兒天都黑了……”
弘暉聽了之后抬頭看了看外邊,發現天確實已經黑了,而周圍早早地點起蠟燭。因為太投入了,他居然沒有留意天黑。
“這事兒記一下,明天讓他們進來。”
魚貴應了一聲:“是”。這些人是每天都會進園子的,倒也不必額外再吩咐一聲。
弘暉回到座位上,在一張備忘錄上把這件事記了下來,隨后他把這一張備忘錄塞進了旁邊的一個機關盒里。這盒子等于一個密碼箱,這是為了防止有人偷窺。
做完之后弘暉揉了揉臉,閑下來才發現腦袋昏沉沉地想睡覺。就說:“走,去皇后那邊吃頓飯。”
費莫氏看到他一身疲憊地進來,趕緊上前扶著,弘暉就說:“今天吃什么?讓他們趕快端上來,這會有點餓了。”
費莫氏立即張羅著端碗飯,吃飯的時候又頻頻給弘暉夾菜。
她輕聲說:“九姑媽前兩天的事大伙都知道了,這事兒肯定瞞不過太皇太后。雖然老人家在六叔家里住著,我想著無論如何咱們也該過去看望一下老人家,把這件事跟她說說,好歹安慰一下。”
弘暉點頭:“你這話說得有理。”
“您看咱們是怎么過去?是您不忙了一起過去還是我和額娘帶著孩子去。”
弘暉最近幾天忙得天昏地暗,就說:“你和額娘過去陪著說說話,要是朕有空就過去,這如果沒空就算啦。”
費莫氏說:“要不然讓琨兒替您過去一趟?這孩子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學著替您分憂了。”
正在扒飯的弘暉聽了眉毛一跳,他雖然下面有幾個弟弟,但卻是那拉氏的獨子,不知道多子女的母親是怎么對待孩子的,但是作為帝王天生是多疑的,他總覺得發妻這么做對百歲沒有太多好處,可是這是發妻,百歲又是她肚子里面生出來的,往日母慈子孝,又讓他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行啊,這事兒朕琢磨琢磨。”
“那明天讓他護送額娘和我一起去?”
“就這幾步路,從圓明園出去不到一刻鐘就能到六叔家,前面儀仗都進六叔家的門了,后面你們的車還沒出圓明園呢……行行行,護送額娘和你也是件事兒,給他記一功。”
“畢竟是咱們兒子,怎么說也該給他找點事兒做。您嘗嘗這個酸辣藕尖,這個好吃,符合您的口味。”
“嗯嗯,朕自己夾菜,你也吃吧,別光顧著朕。”
第776章 已黃昏
烏雅氏問永琨:“你姑祖母這事兒你阿瑪怎么說的?”
永琨不知道最新消息,但是也答得有模有樣,把前幾天弘暉氣得拍桌子大罵時候下的命令說了一遍,又安慰老太太:“……您放心,這事兒咱們家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必要讓姑祖母不覺得委屈。”
平心而論他這番回答很漂亮,烏雅氏卻不滿意,別看老太太天天在兒子家的園子里面吃吃喝喝玩得挺高興,但是外邊的消息有人給她講,并且這位老太太腦子清楚,不是個好糊弄的人。
永琨這些話她在前幾天都聽過一遍了,現在她想聽最新的動態,毫無疑問眼前這幾位都不知道,覺得還是回頭問老六父子吧。
她點了點頭,說著:“什么委屈不委屈,這場面比以前她遇刺的場面小多了。你姑祖母這人命里不太平,出去十次八次總有一次要出事兒。叫我說這還是和風細雨的小場面呢。”
永琨陪著說了幾句安慰人的話,隨后烏雅氏就和兒媳孫媳聊起來,問她們弘暉父子最近幾天的飲食起居。
那拉氏雖然是太后,但是知道的沒有費莫氏多,費莫氏把弘暉他們父子的事兒講了一遍。
烏雅氏點頭:“他們忙起來真是腳不沾地兒,你們照顧好他們就行了。咱們這種人家又不用你們洗衣做飯,只要盯緊點兒嘴上勤快一點兒,自有人去做,把他們照顧好了日子才好過。”
她想起雍正來,就嘆口氣:“唉,當初老四常說他坐的時間久了全身經脈不通,常常腰酸背疼。那個時候我就該多勸著些,當時嘴上輕飄飄地說一句,過后又不往心里面去,如今想起來我心里很難受!對了,馬上就是老四去世一周年了,你們打算這事兒怎么辦?”
那拉氏在烏雅氏說起雍正的時候就難受,眼眶一紅,淚珠差點掉下來,聽到烏雅氏問這事兒,立即說:“按著當初祭祀圣祖爺的例子去辦。百歲都提前安排好了,到時候幾個孫兒一起去。”
烏雅氏點頭,不放心地囑咐:“上心些,我不在園子里住著也不知道準備得怎么樣了,你就該催著點。”
“是。您放心吧,我們爺的事兒我一直上心呢。”說著眼淚止不住往下掉。烏雅氏看了不高興地說:“別哭了,我都不哭了你也別哭了。”
那拉氏趕緊擦眼淚,這低眉順眼的模樣讓一邊的老六福晉覺得自己明白為什么自己不得婆婆歡心了,她就是不會在婆婆跟前低頭,婆媳兩個暗地里斗,基本上都是烏雅氏摁著她摩擦。老六福晉這一輩子的暗虧都是在婆婆這里吃的,真的是有苦說不出,還沒法跟老六阿哥和弘杲訴苦,真的領教了這婆婆的厲害。
這時候那拉氏低聲說:“這眼看就是我們爺一周年了,要不然您隨我們回去,等事兒辦完了我們再送您來六爺家住著。”
老六福晉的心瞬間提了起來,盼著這難侍奉的婆婆趕緊走。
烏雅氏說:“等到日子了我再回去,這幾日還在老六家住著吧。”
老六福晉懸著的心徹底死了。
烏雅氏對待三個兒媳婦的態度不一樣,那拉氏人老實,脾氣也軟,打心眼里愿意侍奉婆婆。烏雅氏就拉著她說說話,或者一起出去走走,所以那拉氏從不覺得婆婆難侍奉,一直覺得婆婆善解人意。畢竟她每天就是陪著說說話罷了,喝茶都不用她端茶遞水。
十四福晉是嘴上說得好聽,但是喜歡拈輕怕重占便宜,有好處的時候就慫恿著十四出頭,有事兒的時候恨不得全世界別想起她來。這毛病烏雅氏早知道,以前是真不放在心上,將心比心,作為小兒媳婦想仗著丈夫受寵從婆婆手里扒拉些好處烏雅氏能理解,所以每次給得都挺痛快。
但是去年住在一起,小兒媳婦的疲憊樣子就壓不住了。十四福晉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體力精力不如以往,加上大半輩子養尊處優,別說侍奉人了,站的時間長了就腳酸腿軟要找地方坐著。反而讓人覺得不靠譜的十四在老額娘跟前噓寒問暖,陪著說話吃飯遛彎,在烏雅氏因為思念雍正最難熬的那一陣子,十四除了睡覺別的時間一直在跟前侍奉,還想盡了辦法逗額娘開懷。
這本來也沒什么,但是那拉氏一直記得雍正交代她侍奉額娘的事兒,經常派人來請,宮里的人來的時候也不是空手來的,每次都是大把的禮物送給十四兩口子。那拉氏的意思是十四兩口子照顧老額娘辛苦了,覺得十四兩口子替她侍奉了老額娘,心里每每過意不去。弘暉也是隔三差五派人給烏雅氏送東西,十天半月內送的東西都不重樣。加上別的兄弟來給烏雅氏請安,也都不是空手來的。這就導致每次收禮的時候十四福晉準時出現,像是下面年輕的二十福晉和二十一福晉她們每次來給烏雅氏請安都要道一聲“十四嫂子辛苦”,十四福晉一嘴的好聽話,說得好聽,然而她自己沒出多少力氣。
這讓烏雅氏看不上眼,十四這老兒子值得道一聲辛苦,十四福晉這個兒媳婦只在每天早上請安時候來一趟且坐不了一刻鐘,她哪里辛苦?
烏雅氏從兒子去世的悲傷中緩過來后就開始折騰十四福晉:你不是在大家伙跟前說的排場話很響亮嗎?那就一天到晚陪著吧。
但凡十四福晉要坐下,烏雅氏總要指使她干點小事兒,端一杯水啊,去找個東西啊,一天到晚十四福晉不停地跑,她自己說兩條腿都跑細了。然而還沒法抱怨,給婆婆端杯水不能說什么,婆婆給家里的幾個小孫女做衣服讓她去找好料子也不能說什么,大部分時候她被指使得暈頭轉向結果是家里人落了好處,所以除了找老六福晉抱怨幾句再沒地方可說。
六福晉就是另外一種性格了,她的脾氣硬,典型的你強我更強,別看烏雅氏是婆婆,老六福晉照樣敢跟她瞪眼,那真是針尖對麥芒,絲毫不退讓。婆媳兩人都沒把戰局擴大的意思,家里的男人是不知道的,家里的女眷們裝不知道,個個如鵪鶉,反正婆媳兩個最近都斗志昂揚。六福晉想壓婆婆一回,烏雅氏什么牛鬼蛇神沒見過,老六福晉的手段太粗糙了。就目前而言老六福晉還沒得勝過,不過她也不氣餒就是了。
這會烏雅氏有興致,就和那拉氏說話,聊天的時候就說到了百歲,百歲作為孫子要給他瑪法守孝,盡管婚禮沒法舉辦,但是該準備的要提前準備。
烏雅氏就問:“他們小夫妻日后是住在圓明園還是要住到弘暉以前的小園子里?京城的府邸該怎么安排?”
那拉氏對孫子比較上心,就回答說:“百歲他老子的意思是要把他們小夫妻送到外面住,就住在他們以前的小園子里。至于京城的府邸,他沒跟我說呢,我倒是在以前提了一嘴,打算把潛邸給百歲住,弘暉就說再琢磨琢磨,”她轉頭問兒媳婦費莫氏:“你們兩口子商量得如何了?”
費莫氏說:“這事兒兒媳不知道,皇上最近忙,他沒說過這事兒。”
別說那拉氏了,連烏雅氏和老六福晉都皺眉,你男人忙你不會問嗎?如果是夫妻兩口子感情不好你找不到人沒法問也就算了,你們兩口子一個月里面天天碰頭,有半個月時間睡一個被窩里,隨便找個時間就能問,怎么就沒問呢?
烏雅氏問:“你最近在忙活什么呢?”
費莫氏立即說:“永瓚前幾天病了,身上起了一身紅疹子,把我嚇壞了,后來才知道楊花柳絮碰著了起春癬。那陣子天天看著他,還沒來得及問。”
既然是孩子病了,烏雅氏也就不說什么了。那拉氏的注意力就轉到了永瓚的病情上,立即問:“往年有這種事兒嗎?怎么今年這么嚴重?”
費莫氏只能委婉地說往年住在外面極少遇到滿天飛柳絮,但是圓明園里面有楊樹柳樹,所以今年就渾身起紅疙瘩。
為了孫子,那拉氏打算回去和兒子說把楊樹柳樹砍了。
下午弘暉就來看望祖母,好幾天沒見面,烏雅氏看到大孫子顯得很高興,拉著他坐下問:“你姑媽的事兒怎么處理的?”
“姑媽那邊的事兒已經結束了,側翻的火車被拖了回來,他們換乘另外一輛車回京。陽弟負責后續所有的事兒,姑媽在京城休息幾天,也讓她緩一緩。”
烏雅氏沒問其他,她明白這場合不適合深入聊,就點頭說:“回來了好,回來了我就放心了。”具體的細節回頭找桂枝這個包打聽詢問。
那拉氏這時迫不及待地問:“上次我和你說的,讓百歲成親后住在咱們家老宅子里,你琢磨得如何了?”她說的老宅子就是以前的雍親王府,住過兩任皇帝,那地方不是一般人能住進去的。
弘暉說:“這事兒不急,他距成親還有兩三年呢,成親后哪怕是生子了再搬出去也不遲。對了,他過幾日跟著姑媽去關外,朕年輕那會就跟著姑媽到處闖蕩,他也該出去轉轉了。”
老六福晉說:“是,男兒志在四方,趁著他年少沒有家室拖累正該到處走走。”她娘家侄孫女是百歲的嫡福晉,她自然是處處為百歲說話。
這事兒烏雅氏是不會打擊老六福晉的,婆媳在這件事上屬于殊途同歸,烏雅氏盼著老四這一脈皇位傳承的時候不出差錯,順順利利就行。老六福晉是為娘家和侄孫女考慮,必然要給百歲的勢力添磚加瓦。
那拉氏就說:“多虧了有九妹妹,要不然這些小崽子們出門都沒人帶著。”
這話烏雅氏愛聽,聽了之后眉開眼笑。老六福晉雖然知道夸兩個小姑子能讓婆婆心花怒放,但是她就是不夸,才不去奉承她呢!
次日桂枝才來給老額娘請安,這幾天她很忙,烏雅氏也不問她整日忙什么,就說:“你一把年紀了該多保養,遇見事別總是想著趕緊辦了,也讓自己松散一些。”
桂枝應下來,但是會不會照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烏雅氏對小女兒很了解,就忍不住說:“你也是個命苦的!”
桂枝的夫妻兩個可謂是長袖善舞,桂枝的丈夫如今也是朝中一位老大人,弘暉有心讓他接替戶部滿尚書海望。然而夫妻兩個總有種恐懼,那就是他們去世后子女身份地位要下滑。
這種事情古往今來都避免不了,不是有出色的父母就會有出色的子女,就因為父母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就開始拼命撈錢或者是拼命買地,總想著把孩子們的事情安排好,就算是自己突然閉眼蹬腿駕鶴西去也是放心的。
可是這些人都意識不到擁有太多的財富卻未必有辦法守住,對于這些庸碌的人來說太多的家產其實是一種災難。
然而做父母的永遠看不透,桂枝夫妻兩個就是如此。
他們總想著給孩子們多攢下些家底,除了有形的銀子之外還要積攢一些無形的人情。桂枝對弘暉要求的事情辦得又快又好就是為了讓弘暉把對自己的感情轉移到了自己兒孫身上。
這就是烏雅氏說桂枝命苦的原因。
這些孩子里面,只有她汲汲營營,日子過得急迫又焦慮。
烏雅氏之所以嘆氣就是因為她看到女兒這樣沒辦法幫忙,心里也焦慮。
這時候外面弘杲的媳婦急匆匆進門,提著裙子快步進了屋子。剛進門就笑著說:“老祖宗,大喜啊,九姑媽回來了,去了圓明園先述職,等會就來給您請安。”
烏雅氏高興起來:“好好好,你去跟你額娘說一聲,就說今兒晚上吃頓團圓飯,讓她張羅著安排一桌素席。”隨后跟桂枝說:“讓你家的孩子也來吧,今兒都聚在一起樂一樂。”
桂枝立即應下,讓人回家叫人。
海棠帶著安康和一些屬官們進去述職。
海棠要說的事情比較多,光是稅銀都要講半天,更何況還有推行寶鈔的事情更要詳細講出來,所以明天會給海棠足夠的時間讓她述職。今天也就是說一下大概內容,回答一些皇帝和大學士們的提問。
就這么簡單的問答之間,海棠就要把所有用到的數據準確無誤地報出來。安康在一邊聽著,就很佩服祖母,因為她沒看到祖母特意背這些數目,可見平時就心里有數。
這些大學士們的問題今天都很淺顯,明天才是一場硬仗,涉及的內容也比較多,除了民生之外,明天海棠還要關起門來在小范圍內跟這些中樞大臣們講明白西北的形勢,以及對駐守八旗和周圍蒙古作戰評估。
就這種淺顯的數值也花費了將近一個半時辰,大臣們散去之后,外面太監進來跟弘暉說:“啟稟皇上,太皇太后說今日要吃團圓飯,在六王爺家擺下了素席,請您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帶著諸位阿哥爺一起去。”
老六阿哥立即看向弘暉,弘暉就說:“既然是家宴,自然是家里面的人都去。”他跟魚貴說:“御膳房不是有很多菌菇嗎?先送去些添個味,朕換了衣服就去。”
海棠和老六阿哥就先離開,兄妹兩個帶著安康出來,就看到弘杲和扎拉豐阿在門口說話。
大家一起坐車去了老六阿哥家里,此時永琦已經跟著額娘和幾個哥哥到了,正撅著屁屁蹲在魚池邊對著魚群喊話,旁邊還蹲著弘杲的小兒子永璞。
兩個人喊了幾句,也不知道又說了什么,都蹲在魚池邊哈哈大笑。他們旁邊跟隨的人卻如臨大敵。就怕這兩個孩子一頭扎進魚池里。
這時候海棠和老六阿哥進門,永琦迅速彈起來,舉著兩只手撲著來到海棠身邊:“祖母,我好想你。姐姐我也想你,咦,瑪法也在,瑪法我也想你。祖母你和姐姐去哪里了?我找了好幾天沒找到你們。”
老六阿哥把跑來的永璞抱起說:“妹妹,這小孩子長得快呀,你走之前你家小孫子說話還沒那么利索呢。你聽聽現在這話說的,一串兒一串兒的。”
果然是這樣,海棠瞬間高興起來,也把永琦抱在懷里,忍不住說:“我們家琦哥兒長大了,是不是啊琦哥兒?”
“是!”驕傲地揚起小下巴,那模樣神氣極了。
海棠抱著他去見烏雅氏,烏雅氏看到海棠回來徹底松口氣,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能平平安安地比什么都重要。”
海棠聽了忍不住掉下淚水,十四阿哥立即轉移話題,氣氛才重新好了起來。
海棠問:“怎么沒看見六嫂子她們?”
十四說:“都去廚房了。”
烏雅氏跟海棠說:“走,咱們母女倆在你六哥家的院子溜達一會兒。”
老六阿哥和十四沒跟去,讓她們母女單獨待一會。
烏雅氏的心情很好,聽到海棠說她過幾日要去關外心情又不好了。
因為她覺得自己可能活不久了,也就是這兩年之內要蹬腿,和女兒相處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少,可是女兒還一直在外面奔波。
這真是看一眼少一眼啊!
心里很不舍,但是她卻說:“去吧,你不用擔心,回頭夏天我們去熱河避暑,咱們離得近,你想看我隨時能去熱河。”她還高興地說:“說起來關外的夏天大部分時候是不熱的,你在夏天去是件好事兒,總比冬天去好太多了。”
她也沒提雍正當年冬天去關外整個人被風一吹抖得跟篩子一樣。團聚的時候就該說點高興的事,不開心的事兒不要說,要不然將來不會留下什么開心的印象,反而回憶起來全是憂傷。
第777章 赴夜宴
隨后弘暉叫上了幾個弟弟,個個拖家帶口的來了,院子里站不下那么多人,弘暉他們就在院子外面站著說話,更有一群年紀不大的小孩子跟猴子一樣亂竄,遠遠的都能聽到歡聲笑語。
海棠陪著烏雅氏遛彎回來,烏雅氏就頭疼地說:“我年紀大了,經不起鬧騰,這下不知道招了多少只猴子來了。”
海棠笑著說:“都是好孩子,都乖巧著呢。”
烏雅氏聽完哼了一聲:“那是你們的好孩子。”
“您現在脾氣古怪了啊!”
“隨你怎么說,我現在都是老祖宗了,還不許我古怪?我都熬到做老祖宗的份上了,我不喜歡的還要藏著掖著?”
“是是是,我扶著您。”
海棠扶著烏雅氏回去,早有太監來報,弘暉領著兄弟們上來請安。海棠避開弘暉行禮,隨后和弘暉一左一右扶著烏雅氏回去。
剛進院子里,一群孩子一下子圍了上來,別說烏雅氏,就連海棠都覺得吵鬧。烏雅氏的笑容分外慈祥,笑著說:“好好好,等會兒多吃點。”
把一群小孩子打發走,她才坐回了屋子里。這會屋子里是兩個兒子和兩個女婿在,烏雅氏和海棠坐在一起,這四個老家伙和弘暉陪著坐,其他人都站著。
烏雅氏重點問小女婿:“最近差事上還順利吧?”
舒祿克站起來回答:“勞您惦記,一切都好。”
弘暉說:“十二姑父處理戶部的事情游刃有余,沒想到前幾年耽擱他了,就該早點讓他去戶部。”
老六阿哥說:“皇上年紀小,不知道他是憑什么入了圣祖爺的眼,更是靠什么尚公主。當初征戰噶爾丹的時候,中路軍的糧草遲遲不送,西路軍又因為路上車子壞了一直不來,全靠東路軍送糧食,那時候大軍一直往西追,送糧的輔軍越送越遠,就這樣勉強把糧食送上去養了三路大軍,因為這件事圣祖爺對他甚是滿意。”
這事兒弘暉當然知道,弘暉就是覺得舒祿克當個武官實在可惜了才把他放戶部,舒祿克在極限壓力下能把事情辦得周全,足見他的能力。
在一群人的贊揚下,舒祿克說:“那時候也是沒辦法,前面十幾萬人吃飯,自然是竭盡所能想盡辦法。”
隨后大家都說起了如何送糧草這種事兒,雖然現在有汽車了,但是對于送糧草而言,不僅沒輕松,難度更大了。
舒祿克就說:“日后再打仗就是靠火車和貨車送了,那時候煤和糧草是一樣的,所以現在儲煤是很要緊的一件事。”
海棠沒想到這個時候能提起儲備物資這種提議,饒有興趣地聽著。這里立即討論起來這件事,本來是陪著老太太說話呢,然后一群人在老太太跟前爭論起來,大部分都贊成儲備煤炭,但在儲備的規模和地點上再三爭論。
儲備一場大戰要用的煤炭絕不是個小數,大部分都側重于在京城周圍儲備,也有人提議在全國各地都儲備,這樣隨用隨取,要不然再利用火車運送,就太慢了。
這時候桂枝進來,笑著說:“飯菜好了,外面天也黑了,你們都別說外面的事兒了,今兒既然是家宴就不說公事。”她問烏雅氏:“額娘,你看現在擺飯嗎?”
烏雅氏點頭:“擺吧,早點吃了讓你姐姐回去休息,我坐過火車,別看坐著一直不動,但是下車后比干一天活兒都累!”
男人就出去在院子里吃,女人們都在屋子里吃。里里外外擺滿了桌子,侍女和太監們輪流送菜。
年紀小的孩子兩邊亂跑,里里外外一副熱鬧興旺的樣子。
永琦坐在扎拉豐阿的懷里很嫌棄飯菜:“不是菜菜就是菇菇,我想吃八寶飯。”
老六阿哥說:“有,你來舅爺家不能讓你空著肚子走。”叫人去做八寶飯給小孩子們分一分。
扎拉豐阿抱著永琦說:“這小東西愛甜口的東西。”
雖然這么說,但是永琦也沒挑食,吃得那叫一個歡快,又干了小半碗八寶飯,扎拉豐阿擔心他吃撐了,把剩下的八寶飯吃了。
老六阿哥就說:“你也吃孫子的剩飯?”
扎拉豐阿說:“別說孫子的剩飯了?閨女的剩飯也吃啊。自從當了阿瑪,整個人都變了,別說吃剩飯,我為了安康那丫頭還被一群學里的女先生們數落,早先沒成婚的時候鮮衣怒馬,再想不到會這樣。”
永璧和弘瞻來找永琦玩耍,叔侄兩個聽到扎拉豐阿這話,弘瞻先說:“九姑父,我不信。”
老六阿哥說:“你有什么不信的,早先你姑父那模樣京城少見。”
十四阿哥也說:“弘瞻你別不信,早先你姑父那真是玉樹臨風,現在只能說風韻猶存了。”
弘瞻問:“比陽哥哥還好看。”
十四說:“你陽哥哥長得糙了!說起來咱們家少見那些長得好看的。”
弘暉突然說:“弘歷長得不差。”
弘歷還被關著呢!這時候提他總有些煞風景,這話是弘暉說的,大家都不知道他什么目的,十四當沒聽見,就說:“永琦別吃了,你小叔叔和你永璧哥哥喊你去玩兒呢。”
永璧飛快地夾了幾個蘑菇塞嘴里從扎拉豐阿的懷里滑下去,一群人都喊著“慢著點”。“別磕著了。”“把嘴里的吃飯再跑,別嗆了。”
隨后小孩子跑遠了大家接著說別的事,就當沒聽見“弘歷”這兩個字。
弘歷家的孩子也在,但是比起其他孩子來,他家年紀大的幾個孩子都顯得很安靜,畢竟大家的阿瑪都在,他們的阿瑪不在,多少有些不自在。
這樣的行為讓弘昌感同身受生出憐憫,對這幾個孩子很照顧。當初十三阿哥被關在府里的時候,弘昌他們能出來走動,因為弘昌作為庶長子年紀最大感受最深,所以當初的生活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因此對弘歷家的孩子格外憐憫。
而弘歷家里,富察氏和一群女人巴不得弘歷不出來,對于這些女人來說,弘歷的自負和偏寵讓大家覺得他不是個好夫主,刻薄起來是真的不顧大家死活,打心眼里盼著他一直關在宗人府。但是孩子們盼著他出來,因為在皇家一切地位尊榮建立在血緣上,身份排在能力之前。
皇家沒幾個真正的小孩子,今兒就是富察氏的兒子在弘暉跟前表現得可憐兮兮,弘暉知道這是什么意思,才在飯桌上提了一嗓子。
飯吃完后大家緩緩散了,路遠的先走,接著是住得近的。
海棠他們回到郎惠院已經很晚了,大家立即洗漱,草草洗漱完直接躺下睡了。次日天一亮海棠起床去園子里訴職。
海棠這次述職重點是接下來五十年內對西北的布局規劃。各殿大學士各部尚書和永字輩的年紀大一點的嫡長子們都在。
海棠的屬官們也都精神飽滿地來到勤政殿前等著召喚,他們等一天能出場的機會就一下子,但是個個與有榮焉,這也是參與朝廷決策的大事。
海棠進去前侍衛們開始懸掛大幅地圖,太監們開始布置場地。海棠進去后整個場地就是正中放著桌子組成四邊形布局,弘暉坐北朝南,他身后一排椅子,是百歲他們坐著旁聽。
兩邊作者大臣們,能上桌的寥寥無幾,大部分都是只有一把椅子坐著旁聽。海棠坐南朝北,桌子上堆滿了折子。安康負責給她打下手,負責展開各種地圖和尋找各種折子散發給在場的人。
靠墻坐的才是一些宗室王,他們只有旁聽的資格,不能插嘴,更不能問。這是宗室諸王最后的體面了。
海棠進去后勤政殿的大門關上,整個現場安靜地落針可聞。
海棠沒有坐,把椅子推開,隨后就有人安靜地把她的椅子挪開。
海棠扶著桌子說:“上午從民生、礦藏、畜牧和農耕、工商業這些講一下眼下的西北。先從民生開始講,講這些必須講一下西北的各族。”
海棠剛轉身,安康立即去把一堆掛的跟窗簾一樣堆積在一起的白綢地圖拉開。
民族融合在這片大地上已經有過好幾輪了,所以只要官府一碗水端平,那么矛盾就少很多,幾十年后大家就開始慢慢融合,不出二百年就能互相同化,看看現在的京城,沒幾個滿人會說滿語了。
民生是個很龐大的概念,最簡單的解釋就是衣食住行。光是把這四個字講透都花了半上午,所以上午沒把該講的講完,畢竟光是與衣服相關的棉紡織業所牽扯的人口規模商業前景以及未來的規劃都要講好一會,更別說還有一個前景更廣闊的行業——制衣,這是未來著重要發展的行業,這個行業能容納更多的就業人口。
中午飯是送進來吃的,下午接著講,到了天黑才散,就這樣才把上午要講的事情給講完。
講的人口干舌燥,聽的人頭昏目眩。
然而沒人抱怨,能參與是一種榮耀,不少官員就是踮著腳尖伸著脖子都不能擠到會場。更何況這才是最基礎的,明日能參與的人更少,也僅僅有少數幾個大臣參加,宗室諸王都沒資格,唯一一個留下旁聽的是大阿哥。明天講的就是軍事布局和重工業,前面幾個字大家懂,重工業是什么就一知半解了。
所以園子里接牌子排覲見順序的人懶洋洋地對遞牌子的人說:“您消息遲了,今兒明兒都不見人,除非是八百里加急。”說完看著走掉的背影帶著鄙夷的口氣說:“連勇王她老人家述職的日子都不知道,這人的官兒做得糊涂,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第778章 命無常
海棠述職了二天,這二天下來說得口干舌燥。把她自己肚子里的干貨差不多都說了,這里面有工業化的建設,有資本體系運作,有教育、軍工、農業長遠發展,也有官僚系統的搭建。
這些內容被速記下來反復修改,最后弘暉過目后被放進金匣子里令人看守,弘暉規定里面的內容非皇帝和輔政大臣不能查閱。他指望著這本類似于前瞻一樣的東西能指引上百年的建設。至于百年后,他自己都化成一捧泥了,希望那時候有新人才吧。
海棠就開始了休假,休假的時間不長,最多就有十天。
老六阿哥夫妻把烏雅氏老太太送來,海棠就陪著老太太在院子里閑逛。
她們是閑下來了,然而宗室人口多,光是白事兒每個月都有。月娥每個月都要去吃幾回席,所以家里大部分時間就是海棠和老太太閑逛,日子過得輕松又自在。
海棠暫時在園子里過上半隱居的日子,外面卻翻了天了。整個京城的衙門都在議論鐵路衙門的事兒,因為順天府和步軍統領衙門開始抓人。順天府抓的漢人官吏,而步軍統領衙門抓的是滿人官吏,犯人被串成一串送交刑部審理,這里面除了一些小官兒外,里面牽扯了很多人,比如說弘昐福晉的娘家,比如說那拉氏的娘家。
如果說這些人都是新榮之家,開國五大臣的后人們也在這件案子里翻車了。幾乎整個京城權貴圈子一半的人被這事兒牽扯到。
案子很快開始審理,順天府開始出動抓人,這次抓的是地痞流氓潑皮無賴。車閘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里外勾結倒賣車票,甚至車站安檢的人和小偷勾結告訴小偷們誰帶了貴重東西,這樣的事兒比比皆是。這些人還不夠資格被關押到刑部大牢,所以都關押在順天府大牢,順天府大牢因為這件事兒很快爆滿,現在已經徹底關不下人了。
為了這事兒,順天府請問弘暉那些定罪了的潑皮無賴怎么處理?
弘暉讓這些人全部押運去挖煤,至于逃走的那些人,全國搜捕,一旦抓住罪加一等,也送去挖礦。挖礦時間從五年到十五年不等,看罪行輕重。
在這種大背景下,月娥回來跟烏雅氏和海棠說起了一件事:“二嫂子的娘家兄弟牽扯進去了,聽說罪名還不輕呢,刑部衙門傳出的消息說是要流放,至于流放到哪里還要商量。皇上的意思是關外都是些好地方,怎么總是把人流放過去,去了那么多敗壞綱紀的人會壞了關外的風水,所以說暫時不要流放到關外。”
月娥嘴里的二嫂子就是弘昐的福晉,這位也姓富察氏,也是世世代代居住在沙濟地方,但是和馬齊所在的家族不是一家,雖然不一家但是這一戶富察氏也不算太差。
在關外時候,他家除了個人叫敦拜,因為戰功有一等子爵的爵位,后來官至吏部滿尚書,在順治十七年去世。因為敦拜沒有兒子,從家族里過繼了一個孫子繼承香火和爵位,弘昐的福晉就出自這戶人家。
可惜的是這家人空有爵位,家里并沒有什么像樣的人才。到了弘昐福晉的阿瑪去世,家里更沒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了,所以她兄弟就開始撈偏門。游走在黑白灰地帶,給人做掮客,因為家里有爵位,姐夫出身很高,所以他的攤子鋪得很大,這次是第一批被抓進去的。
月娥就和海棠說:“二哥兩口子感情好,二嫂子就哭,說是請二哥找皇上求求情,哪怕是讓她兄弟一個人流放呢,別帶累全家。”
烏雅氏就問:“富察家那小子到底做了什么事兒居然能牽連到全家?莫不是這一次有人劫掠稅銀就和他有關系?”
“有,聽說劫匪每年孝敬他一筆錢,請他在各處衙門車站打點。刑部查到了賬目,再加上前后延續了十幾年,所以刑部就覺得此人雖然不知情,也該一并歸入同伙。
二嫂子的意思是說收錢的人多著呢,不只是他一個人收,別的官兒們也收了錢,不能把它算在同伙里。一旦算在同伙里,全家倒了大霉,削爵不說,全家都要流放,她的那個兄弟甚至要問斬。”
烏雅氏就說:“正道的事兒不辦,偏偏要走著邪道。現在后悔也晚了。”
說完后想了想又說:“這家人也有意思,這個時候哭著喊著求救命了,當初他家的男人大把銀錢拿回家,家里面的人難道不知道這錢是從哪兒來的嗎?花錢的時候跟著一起花,東窗事發了要遭難了卻不愿意跟著一塊兒流放,這真是……”
這時候外面烏云密布,大風吹了起來。園子里面本來樹就多,吹起大風,整片樹林在狂風當中瘋狂搖擺著樹干,烏雅氏轉了話題:“這天氣說變就變,本來還打算等會兒出去轉轉呢。我瞧著今天這場雨下得大,今天一天都不能在外邊走動了。”
月娥顯得很乖巧:“老祖宗,等會兒我陪著您在兩邊的抄手游廊里走走,算是活絡筋骨。”
“也行。”烏雅氏看了一眼海棠,發現海棠對著外邊的狂風皺眉,就問道:“看你這臉皺巴的,碰到什么發愁事了?”
海棠說:“這個時候正是麥穗生長的時候,下場雨再刮一陣風,我估摸著小麥要倒伏了,而且倒伏的面積很大。”
小麥倒伏的結果就是糧食減產,這就是海棠發愁的地方。
這時候門外的太監跑來跟門口的嬤嬤說了幾句,嬤嬤進來跟月娥說:“福晉,小阿哥一樣的那幾頭鹿跳了出來,跑到咱們郡主的院子里把郡主養的那些花兒給啃了。”
月娥目瞪口呆:“去抓了嗎?”
嬤嬤搖頭:“沒抓住,他們想法子呢。”
月娥搖頭嘆息:“阿彌陀佛,今兒有人要挨她姐姐的一頓毒打了。”
烏雅氏笑了起來,對海棠說:“走吧閨女,咱們到院子里面坐一下吹吹風,你發愁的這點兒事兒就是把眉頭打個結也阻止不了。順其自然吧,這事兒讓皇帝操心去。”讓該發愁的人去發愁吧。
弘暉在書房里和弘昐說話,大風吹進來,把窗戶上卡著的玻璃都給吹動了。弘暉也想到了麥子倒伏的事兒,實在沒心情再在這些貪官身上花精力,就說:“這件事兒自然要秉公辦理,你給他們挑個好點的流放地方了。關外和廣東都不行,本來是人杰地靈的地方,送過去這些玩意兒容易壞風水。”
弘昐問:“既然關外不行廣東也不行,送哪兒去?送崖州?”
弘暉搖頭:“一開始想著要送山西,不是說要在山西儲藏煤炭嗎?現在需要大量人手,但是一想山西那地方表里山河,也是大好河山,哪怕是崖州也是好地方,只要是朕擁有的地方沒有一處地方是窮山惡水,百姓們更不是刁民。這些被流放的才是刁民,還是送到外邊去吧。弘明他們抱怨人手少,朕想著這些人流放到南洋。”
“南洋?”
“嗯。那里是好地方啊!種東西一年二熟。只要是勤快點兒肯定餓不死,要是聰明點,說不定還能在南洋扎根呢。”弘暉說“一年二熟”的時候簡直是垂涎二尺。
弘昐低頭一想,覺得這也是個好路子。
他就說:“如此也好,只是南洋很大,哪個地方算好地方啊!”他也要打聽好,回去好跟媳婦說得詳細一些。
弘暉讓嘉樂去取地圖,說話的時候外面先是天空中出現了蛇形閃電,照亮了大半個天空,隨后雷鳴聲滾滾而來,瞬間大雨傾盆而下。
屋子里開始各處點燈,弘暉在拿來的地圖上給他指點了一些位置,說完話后,弘昐堅持要走。
但是他身體弱,弘暉再二挽留,弘昐還是要走,弘暉就讓人把車子開到門前,讓人用油布搭出一個簡易走廊,看著弘昐腳不沾水地上車了才回到書房繼續處理事情。
弘昐回家,他身邊的太監也如法炮制,下了這么大的雨,他是一絲雨都沒沾到。
但是回家后夫妻兩個卻沒有商量好,弘昐的福晉目的是保全娘家,爵位可以丟犯事的兄弟也可以執行死刑,但是全家不能離開京城。離開京城之后就如斷了根一樣,全家老老小小到外邊去怎么過日子怎么生活?
弘昐的意思是:“去一個新地方反而是一件好事,我已經給他們挑好地方了。南洋的地方遍地是寶貝,他去服刑,家里面其他人可以倒騰一些香料什么的,京城還有這么多親戚呢,彼此照應一些,你娘家不過是換個地方過日子。當初從關外到關內你怎么不說去一個新地方跟斷根了一樣。”
這能一樣嗎?大家都知道跟著主子爺去關內那是過好日子的。可是流放就是流放,流放的地方難道能是什么好地方?寧古塔那地方每年凍死的犯人有多少?去了南邊只怕會熱死。
兩口子吵了一架,弘昐的福晉就氣呼呼地出門了,本來穿著花盆底兒,再加上下雨外邊滑,下臺階的時候又滿肚子氣,結果身邊的人沒跟上,沒人扶她,一下子滑倒在地。
她尖叫一聲讓屋子里生悶氣的弘昐聽到趕緊去看。這下滑的嚴重,幾個人攙扶都沒扶起來,大雨不停地下,弘昐召集的站在門口說:“你們這群人糊涂,趕快抬進來呀。”
幾個人抬著福晉上臺階的時候他伸手攙扶,大雨打濕了他兩處小臂的袖子。幾個太監張羅著給他換衣服。然而弘昐的福晉摔的嚴重,一直痛苦地哼唧,弘昐就著急起來,讓人冒雨去請太醫,張羅著給她把濕掉的衣服換了。侍女換衣服的時候發現福晉的背后摔得青紫,弘昐有趕緊去看。隨后他在一群人的催促下也去換了衣服。
就這么一會工夫,到了晚上弘昐開始發熱。太醫開了藥,以為是受涼,結果第二天更嚴重了。
第二天下午整個太醫院聚到他家,弘時一直帶著幾個孩子守著,太醫們的意思是可能救不回來了。
消息傳到了圓明園,弘時他們的額娘李氏把兒媳婦罵得狗血淋頭。他覺得他兒子之所以遭此劫難全是因為這個兒媳婦引起的,把兒媳婦大罵之后又哭著去求那拉氏,他要去看看弘昐。
那拉氏也不放心,就帶著李氏一起出去探望。太醫給那拉氏的解釋就是“油盡燈枯”。
本來身體就不好,能養到現在已經是了不得的一件事兒了。
那拉氏和李氏抱頭痛哭,李氏是哭兒子,那拉氏則是哭著說:“去年你們老子駕崩的時候說讓我看護你們。這還沒到一年,弘昐就要去了,讓我下去了怎么給你們老子交代啊!”
她是真的覺得沒法跟雍正交差。
弘時就嘆氣:“皇額娘,這事兒不賴您,這事兒是攔不住的。”
李氏立即跳將起來:“這是怨富察氏,要不是她作妖,我好好的兒子能這么躺著?叫她來,她怎么不敢來見我!”
那拉氏拉著她說:“你別嚷嚷了。”
弘時也說:“額娘,我二哥現在還躺著呢,您別這個時候尋我二嫂的不是了。”
李氏偏執地認為兒子病倒就是因為兒媳婦作妖,又哭又罵,那拉氏看著這場面實在是不好看,只能擦了擦眼淚跟弘時說:“我帶你額娘回去,你看著點這里,讓那些太醫們多使使勁。”
晚上弘暉打發百歲他們兄弟來探病,百歲和永琨回去后說不太好。
永琨說:“二叔的臉色都不對勁,看著那模樣就……反正現在就只能喘口氣了。”
百歲嘆口氣,不想說話。
當天夜里弘昐去世,從發燒昏迷到去世,中間沒有醒來一次,自然也沒有什么遺言。他沒有親子,養的兒子是弘時的兒子。宗人府有一套完整成熟的繼承流程,但是對于弘昐的福晉來說,這真的跟天塌了一樣,哭得死去活來。
烏雅氏沒了一個孫子也很難受,海棠陪著她在郎惠園,沒出去參加葬禮。
烏雅氏就說:“唉,去年辦你四哥的事兒,今年辦他兒子的事兒,真是……沒法說。”
“您別想那么多了,這種事兒,不是人為能干預的。”
“是啊,但是他還年輕,我一把年紀了。這真是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死了。”
“您可不能這么說。”
“我聽說老人活得久會妨礙子孫,說起來我活得夠久的。”
“您可別這么想。”
“到我這歲數,活得久了就是一種罪過。”
“額娘……”
“罷了別說了,我不過是胡言亂語幾句。你也不要說了,咱們誰都不說。”
海棠點頭。
烏雅氏就開始虔誠地求神拜佛,以前她也虔誠,但是比較功利,那意思就是我求佛祖,但是佛祖要保佑我,除了保護我們母子的平安還要保佑我們母子的富貴。現在是單純的虔誠,對世俗沒有什么求的了,一心求起來虛幻的東西。
海棠也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但是因為自家沒佛龕佛像,自己也不信這個,所以只能陪著她念經。這讓海棠覺得很不習慣,好在這樣的日子對于海棠來說是短暫的,她要出發了。
老六阿哥提前來接老太太,海棠就拉著他囑咐了很多,重點是開解額娘。
海棠說:“我聽她的意思她覺得自己壽數太久妨礙了子孫,回頭你有空了多勸勸。”
老六阿哥是個忙人,因為外面的麥子全倒了,他今年要主持夏收,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在家,心里想著要不然讓十四開導老額娘?
但是考慮到收麥還有半個月,就覺得先侍奉額娘半個月,至于半個月后怎么樣,到時候再說。
海棠送走老額娘的時候在她跟前磕頭,烏雅氏很愛惜地伸出手摸摸海棠的頭,沒說什么話,念了幾句佛號后由老六阿哥陪著離開了。
海棠覺得額娘要變師太,換身衣服就完全是師太的氣質。
不過海棠的吐槽也僅限于此了,她已經做好準備去關外了,這次要帶著扎拉豐阿和安康。帶著安康是讓小姑娘長見識,扎拉豐阿就是牛皮糖,甩不掉那種,海棠只能帶著。關鍵是這人的行李比海棠和安康的加起來都多,全是畫板顏料,搬行李跟搬家一樣。
盡管如此,海棠還是把他和他的行李帶上了。
人家說少年夫妻老來伴,海棠覺得自己還是個少年,畢竟和安康溝通起來很順滑。她認為扎拉豐阿已經進入到了老年狀態了。
第779章 愛子心
海棠在出發去車站的路上路過了老六阿哥家里,領著百歲和安康又去辭別烏雅氏。
這次烏雅氏顯得很高興,盤腿坐在榻上,看著海棠跪在腳踏上辭行,她往前挪了挪,抱著海棠的頭說:“你出去門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都說兒行千里母擔憂,這一去我的這些孩子也就你不在我跟前,我心里惦記你。可要把自己照顧好了,夜晚最好不要再急著趕路了,飲食要潔凈,寧肯一頓不吃,也別吃不干凈的東西。穿衣服一定要熱了減衣服冷了加衣服。”
海棠說:“這些我早就知道了,放心吧,不會再出事兒的。”
老太太戀戀不舍,抱著海棠的腦袋不斷摩挲她的頭發,遲遲不肯松手。
還是百歲在一邊勸著,老太太才松開手,海棠帶著人離開了。出門后老六福晉送海棠出去,就說:“你上次出事兒把老太太給嚇著了。”
海棠點頭:“額娘年紀大了,要是再有下次你們可要瞞著點兒。”
“誒……”
“嫂子我是說萬一,您放心吧,我這個人福氣大,每次都是逢兇化吉。”海棠說到這里,對著老六福晉微微頷首:“嫂子,老太太年紀大了,都說老小孩老小孩,您多哄著點就是了。這一段日子辛苦您了,回頭給您帶厚禮回來。”
“什么厚禮,你說這話就是寒磣我呢,孝敬老人是我該做的,都是分內之事,放心吧。”
海棠退后了兩步,嘴里說著“留步”帶著百歲和安康兄妹兩個出去了。
出門后等車啟程,到了車站,這次換成了嶄新的車,隨行的官員和侍衛們都已經上車,蒸汽機冒著白煙,白煙在整個站臺上彌漫,就等著海棠上車了。
海棠和送行的人又辭別了幾句,帶著百歲和安康一起上車。
這一節車廂分成兩部分,只聽見靠帷幕分割,一部分是海棠安康帶著侍女們起居的地方,一部分是百歲和扎拉豐阿帶著太監們起居的地方。
因為有上次的教訓,這次其他車廂里的侍衛們配備了最新最小巧的手銃,還有各種環境下應急用的物資,比如說毯子,食物,密封的蠟燭火石等等。
火車啟動,轟隆隆開出了這站。
弘杲看著火車走遠了帶著人回西郊交差。他先去了圓明園,這時候弘暉就站在圓明園的農田旁邊,麥子成片倒伏,只有偶爾兩三處顯得頑強一些,還直愣愣地立著。
弘暉忍不住嘆口氣,看來今年要開倉放糧平抑物價了。
這時候弘杲來了,看到弘暉一個人站在田間路上嘆氣,就走來說:“大哥,已經把姑媽送走了。”
弘暉再次嘆口氣:“怎么說話呢,是送上車了。送走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人不行了讓你送走了。”
弘杲笑起來:“是,是弟弟口誤,把姑媽和百歲侄兒都送上車了。您這是對著麥子發愁呢?”
“是啊,本以為今年風調雨順,沒想到臨到頭起了一場大風,京畿各處都報告說大片麥子倒伏,河南河北也有很多地方沒能幸免。愁人啊!”
“老話說莊稼不收年年種,而且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以前糧庫里面養不了老鼠,現在糧庫里面堆得滿滿的,就是今年絕收了,也能養活起百姓。你就沒必要發愁。”“話是這么說,要真的絕收了老百姓買糧食的錢從哪兒來?就算是賑災,到時候也要防止有人偷賣賑災的糧食,鬧出來又是一起子是非。天下的事情真的是多如牛毛,每一件都要慎重對待。朕對于這些倒也不是太在意,最要緊的是朕心里不好受,皇阿瑪走的時候留下了豐厚的家底,可是朕當家的第一年就開始動用家底了。這讓朕生出些內疚,更讓朕覺得不如他老人家。”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今年用了,明年補上就是,又不是年年如此。而且倉庫里那些糧食也該拿出來倒騰一下,就怕放的時間久了不能吃,要是不能吃那才是浪費呢。”
“你這話說得有幾分道理,走吧,回書房去。”
兩人在小路上走著,弘杲就問:“過幾日就是皇阿瑪一周年忌日了,百歲跟著去了關外,誰主持祭祀?”
“朕去吧,要動用庫存糧食,朕心里面過意不去,打算親自向他老人家請罪。對了,祖母的陵寢你收拾得怎么樣了?”
“哦,剛確定了地面上的圖紙,至于地下的,已經開始挖了,按照泰陵的規模減去一等,水泥砂漿都已經運到,年底大概能把地下的部分給修好。”
“嗯,上點心。”
這時候在皇后的寢宮,她額娘來請安,母女兩個正在說話,此時外面通傳說永琨來了。
費莫家的老太太趕緊站起來,永琨進來請安后面對著要拜下去的外祖母趕緊扶著,親熱地把她送回去坐著,熱情地問候起她和外祖的身體來。
費莫家的老太太恭恭敬敬回答完了,含笑坐在一邊看他們母子說話。
費莫氏問:“你怎么這會兒來了?有事嗎?沒事回去讀書,要不然你老子問你答不上來,少不了挨一頓捶。”
永琨就笑著說:“書上的都已經看過了,隨便皇阿瑪問,無論他問什么兒子都答得上來。這也是聽說外祖母來了,特意來見見。”
費莫家的老太太笑著說:“二阿哥,讀書是正經事,您想見老婦只管派人去說一聲,老婦隨時能進來,萬不可拿讀書的時間來見親戚。老話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可見讀書的光陰難得。”
永琨笑著說:“您人家說得是,那您就多坐一會兒陪額娘說話吧。”說完站起來眼看著要走,突然之間像是想起了什么,永琨就拉著費莫氏的手:“額娘,兒子突然想起個事兒要求您。”
“什么事兒?你讀書的事不用說,我是不當家的,這要跟你阿瑪商量。”
“不是讀書的事兒,就是今天大哥走了之后,我突然間想起來過不久收了麥子就是先帝的忌日了。可是大哥突然去了關外,祭祀的事兒誰來主持?”
費莫氏想說“你大哥不在,那就你頂上呀”!
然而話到了嘴邊這句話沒敢說出來,因為祭祀是大事,又不是普通人家,老大不在家讓老二去。老話說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雖然這話特別老,祭祀也沒那么重要了,但是對皇家來說,誰去祭祀傳遞出來的是不一樣的意思。
費莫氏可不敢這么輕易許諾,就說:“你操的心也真夠多的,這事兒自有你阿瑪操心,去讀你的書吧。”
永琨答應了一聲告辭離開,費莫氏心里面盤算著等中午皇上來了問一聲,要是皇上派其他幾位爺去,看情況要不然就推薦永坤過去。
費莫家的老太太看著外孫的背影從院子里消失,忍不住心頭狂跳。都說人老成精,雖然這一位老夫人還沒到人精的地步,但是也能察覺出這位外孫的心思。
沒心思他問這事干嗎?怎么不見他的兩個弟弟過來打聽?這種事情誰關心誰惦記才會誰留意。
費莫家的老太太看著低頭思考的閨女,不知道該說什么合適,忍不住問:“二阿哥這一段日子不讀書了嗎?”
她也是聽說過尚書房規矩嚴苛,別說逃課了,就是走神了也有伴讀被罵。能這么隨意進出上書房的是能被允許不用去苦讀的皇子皇孫。
疏不間親,哪怕是親母女,也要衡量一下是母女感情更深,還是女兒和外孫之間的母子感情更深。反復衡量之下,這位老太太沒說什么,而是憂心忡忡地回了家。
費莫家的承恩公也就是百歲他們的外祖父在家里倒騰他養的那些葫蘆。看到老妻回來隨口問了一句:“怎么樣?娘娘氣色還好吧?”
費莫家的老太太趕緊把人打發走,衣服都沒換,急切地說:“我瞧著衣食住行都挺好的,人養得也圓潤,臉皮子白里透紅,日子過得舒心。”
“那就好!”別說女婿是皇帝了,就是女婿是普通人,能把閨女養到這份上已經是個好人了。
“好什么呀!”老太太急得快哭了:“她就是好日子過多了,或許……也是咱們家孩子笨。”
說著就用手捂著嘴在老頭子耳邊說了幾句。
老頭子問:“真的?”
“嗯!”
“我就怕這是李承乾和李泰舊事。”
費莫家的太太讀書不多,他也僅僅知道兄弟相爭不是一件好事,忍不住問:“李承乾和李泰是誰?”
“李世民的兒子!”他轉身看了看,看到旁邊有一根手腕粗的木棍,這是等會兒他打算曬葫蘆的棍子,轉頭跟老太太說:“若是有可能請她出宮一趟,若是沒可能你再進去跟她說一回,要是你進宮,我教給你話,你學給她聽”。
老太太還有一些不明所以,就看到這老頭子抄起木棍,對著自己的左臂狠狠地砸了下去。這一下把費莫家的老太太嚇得叫了起來。
老頭子疼得直抽氣:“你別叫,你就說我被葫蘆棚子砸斷了胳膊,快去報信兒,讓宮里知道。”
弘暉中午來皇后這里吃飯,做好之后,把擦手的毛巾遞給了宮女,問道:“岳母今天來有什么事嗎?”
“沒有,就是倆仨月沒見了,進宮請安。”
“她和老爺子身體如何”?
費莫氏把飯捧著放到他跟前:“都好,聽說我阿瑪最近在倒騰葫蘆,我額娘說他養了一院子的葫蘆,都是些什么螞蟻腰,胖墩兒,前幾天撿了幾個好的出去跟人比斗,結果被人家的八寶葫蘆給殺了威風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后弘暉聽了忍不住笑起來,覺得他的岳父是個很有意思的老頭,頗有一些知足常樂的意思。
弘暉說:“你也坐,吃飯吧。”他提起筷子夾菜,說道:“其實盤葫蘆有竅門,下回你跟岳母說,讓他用點茶油盤一盤保證紅亮。”
“您這話一聽就是外行……”費莫氏正要給他講怎么盤葫蘆,就看到外面宮女急匆匆地進來,小聲跟她說:“娘娘,外面剛傳來消息,公爺得葫蘆棚子倒了,給砸斷了胳膊。”
夫妻兩人雙雙驚了。
費莫氏被這消息驚得把誰去祭祀的事給拋到了腦后,忍不住眼眶冒出淚花:“這怎么……怎么這么倒霉呢!”
弘暉說:“趕緊吃飯,吃完飯咱們去看一眼。只是胳膊斷了不要緊,雖然傷筋動骨,養上半年就好了。快吃吧,吃飽了趕緊去。魚貴,讓外邊簡單地準備一下,不用那么招搖,朕跟皇后去去就回。”
費莫氏趕緊擦眼淚,飛快地給弘暉夾菜,堆得弘暉的碗里都是飯菜。弘暉忍不住笑起來,少年夫妻本來就是有感情,加上費莫氏一如既往的單純,弘暉也念著她的好,自然能天長地久地相處。
“好了好了,吃吧,別夾菜了。”
“嗯,”費莫氏吃著掉著眼淚,說道:“再不讓他養葫蘆了,讓他換個別的養,這也太倒霉了。”
第780章 天家事
家里老爺子的胳膊斷了,這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費莫家的人都趕了回來。
一群人抱怨老爺子:“您一把老骨頭去做這些干什么?讓下人給你收拾不就行了,現在被甩了吧,受罪的還是您自己。”
還有人埋怨:“早就說您搭的那棚子不結實,非要自己搭,還說什么陽光好風水好必能長出好葫蘆,現在倒了之后您還說什么?”
老爺子閉上眼睛沒說話,老太太在旁邊哭。
老年人缺鈣骨頭脆,滑倒就容易摔斷腿兒,更別說這是被狠狠地砸了一下。太醫的意思沒什么大礙,只要好好養著就行。
就在費莫家的人送太醫出去的時候看到胡同那邊有人騎馬進來,近了才看出來是個太監。
這太監在門前下馬,也不進去,而是直接對費莫家的人說:“快準備一下,貴人們馬上要來。”
貴人自然是皇后娘娘,費莫家的人頓時慌亂起來,讓人灑掃院子,家里面的人Y又忙著換衣服,里里外外都忙得雞飛狗跳。
等大家都去準備接貴人的時候,費莫家的老太太坐到了老爺子旁邊,聽著老爺子說了幾句話,使勁兒點了點頭。
老頭子就說:“這幾句話非常要緊,你一定要說。”
“我知道了,咱們誰有機會誰說,我忘不掉的。”
老頭子點頭,接著閉目養神。
沒一會兒胡同那邊先是來了幾輛車,把里里外外檢查了一下,又將費莫家給圍住了。
這些如狼似虎的侍衛紛紛詢問家里面有沒有外人,有外人趕緊趕出去。
費莫家再三保證沒有,覺得今天的排場著實有點大,還讓人猝不及防。
就在全家人翹首盼望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車很低調地出現在了門口,隨后門檻被抽掉,車子進了院子,在前院停了下來。
太監跑去打開門,弘暉下車,全家人看到他親自駕臨喜出望外,那模樣就是激動得無以復加。全家小心翼翼地簇擁著他去看望老爺子,本來躺著的老爺子被硬生生地折騰起來見駕。
弘暉趕緊把老岳父扶起來送回床上,摁著他躺好,才在一邊坐了下來:“老大人,傷得怎么樣”?
老爺子恭敬地說:“回您的話,奴才就是斷了胳膊,其他的一切都好。太醫說了,小心謹慎地養半年就可恢復如初了。”
“那就好!聽說老大人受傷了,皇后心急如焚,飯都吃不下,一個勁兒掉眼淚,朕就說陪她來探望一下老大人。既然老大人的胳膊傷得不太嚴重,皇后必然會放心的。”
“都是奴才不謹慎,”老爺子的態度謙卑到無以復加,一個勁兒埋怨自己。
這時候屋子里面都站了一屋子的人,個個喜氣洋洋,這模樣不像是家里面有病人,像是家里面有喜事兒。
這么多人有些話不好說,老爺子看了看這些兒孫說道:“奴才有話單獨和您說,您看……”
弘暉點了點頭,其他人只得退出去。
這時候老爺子一個翻身趴在床上不停地磕頭請罪,弘暉忍不住問:“老大人,這是何意呀?”
“奴才有話不得不說,說了又是一個罪人,怕是要連累子孫,提前向您請罪。”
“這是何意呀?”弘暉想到最近衙門里正在審問的案子,想到因為姑媽座駕側翻而引發的一系列后果以及很多在大牢里等著問罪的權貴,就忍不住皺眉:“這么說貴府有人牽扯到最近的案件里了?”
一看皇帝誤會老爺子趕快搖頭:“沒有沒有沒有,跟最近的案子無關,奴才家的人都膽小,咸菜豆腐也吃得香甜,不敢在外邊兒撈大錢兒。像是外邊的地方官進京送奴才了些冰敬炭敬這些,奴才隨大流收了,卻從來沒有主動摻和到那些事情里面。奴才要說的這件事兒其實與私事有關,可是細究起來又是公事。”
弘暉心情好了很多,只要岳父家沒摻和到最近的案子里一切都好說。
他和氣地講:“老大人您快躺下,有話慢慢說,咱們翁婿兩個前些年相處得愉快,也就是這兩年朕忙了些,沒來走親戚,怎么外道了?”
老爺子也不是光聽女婿的漂亮話的人,還在床上趴著,自顧自地說:“本來天家事奴才不該插嘴,可是奴才臉皮厚,仗著和阿哥們有一點血緣在您跟前大放厥詞,若是有說的不對的地方您只管呵斥奴才一人,不與奴才家的人有牽扯。”
弘暉皺眉:“老大人這小心翼翼的模樣讓朕忍不住把心提了起來,到底什么事?”
“奪嫡之事。”
“奪嫡,奪什么嫡出?朕本就是嫡……”弘暉突然間明白了:“老大人說的是百歲他們兄弟幾個?是哪個小孽畜來找您透露心事?”
此刻弘暉心里面已經有了萬千陰謀,聯想到大兒子百歲剛剛離開京城,京里面就鬧出了這樣一件事,矛頭指向誰不言而喻。此時弘暉心中極其暴虐,只是他城府極深沒有表現出來,只等著這老頭子把話說完就剝皮抽筋,沒人能挑撥他兒子之間的關系!
老頭子十分敏感,已經察覺到了皇帝的怒氣,趕緊說:“今日家里老妻進宮請安遇到了一阿哥……”
老頭子把話說完,弘暉松了一口氣,老頭子說的這事與他設想的沒有一點關聯,人家反而是在示警。
弘暉看到老頭子斷掉的胳膊,嘆了口氣站起來對著這位老岳父拱手作揖:“多謝您了,這也是您做外祖父公平公正,一碗水端平,小婿謝過您了。”
圣駕離開之后老頭子全身虛脫地躺在床上,那模樣似乎下一刻就要駕鶴西去。
至尊夫妻兩個坐在車里默默無言,沉著臉兒下了車。回到圓明園的時候,正巧尚書房放學,一群小家伙們跑了出來在外邊撒歡,下車后年紀小的永瓊永瓚跑來打聽:“阿瑪額娘,外祖父怎么樣了?聽說他被自己搭的葫蘆架子給砸傷胳膊?”
永瓚說:“他也真倒霉!”
費莫氏心里面難藏事,臉上掛了出來,永瓊問:“額娘,外祖父傷得很嚴重嗎?”
弘暉笑著說:“畢竟年紀大了,一旦受傷就要受罪,你額娘擔憂他呢。去玩兒吧,朕和你額娘有話說。”
夫妻兩個回到寢宮,費莫氏就開始哭:“我真沒想到會這樣,都是我生的,怎么會鬧成了這樣?”
弘暉背著手看窗外,將心比心,把自己的位置和兒子們的位置調換一下,哪怕是自己也不甘心被哥哥們給比下去。大家都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誰也不比誰差,憑什么他出來的早就能當皇帝,別人當奴才?
弘暉嘆口氣:“這種事兒攔不住的。”
弘暉在費莫氏這里就是無所不能的存在,費莫氏拉著弘暉的衣服邊哭邊求:“您想個辦法呀!都是咱們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要是一個出了事咱們怎么辦?要不然把老一叫來罵一頓?”
“早些年沒養好,這個時候罵一頓能改得過來?罷了,隨他去吧。你只要不插手就行,你要是插手了,也別怪朕端不平這碗水。平時你也關心一點兒大兒子,別把眼睛放到這幾個小的身上,你看看那些小東西,有幾個笨的?他們想拿捏你簡單著呢。”
費莫氏承認確實被兒子們給拿捏住了,但是還想求一個大圓滿的結局。喏喏地說:“也許這個時候能把老一給扳回來,他年紀還小,多教教說不定……”
“不是說不定,是一定教不回來,你平時那么靈透的一個人怎么在這件事情上看不破?皇位只有一個,你卻有四個兒子,他們不撕得渾身是血這件事絕不了結。要是分出個勝負,大家各安天命倒也好說,就像前幾年皇阿瑪和十四叔那樣,十四叔從此之后做個富貴閑人,不過問朝廷里面的事情,這兄弟還能做下去。要不然那就是八叔的下場。”
費莫氏在皇家生活了幾十年,這些例子都是活生生地看到過的,此時只能默默流淚。弘暉走過去摟著她的肩膀,費莫氏伸手抱著他的腰,兩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天色轉暗,費莫氏嘶啞著嗓子問:“那咱們以后怎么辦?”
弘暉說:“堵不如疏,既然籠子里面關不住,那就放出去讓他們斗一斗。要不然他們會怨咱們偏心,他們斗過了之后失敗了那就無話可講。”
費莫氏想問:如果斗死了怎么辦?
后來一想,斗敗了那就是弘歷那樣的結局。
她對于弘暉的話沉默無言。
弘暉知道她的為人,說不幫忙就不幫忙,聽話是她的優點。嘆口氣緊緊摟著費莫氏,費莫氏也緊緊抱著弘暉。
吃晚飯的時候嘉樂帶著三個弟弟都來了,費莫氏重新洗了臉化了妝又換了衣服,但是整個人的憔悴是肉眼可見。
嘉樂問:“不是說外祖父就斷了胳膊嗎?很嚴重嗎?額娘您怎么這個模樣?”
弘暉說:“實在是你們外祖父躺床上疼得直叫喚,你額娘聽在心里如刀割一樣。”費莫氏自然是心如刀割,她知道為了自己她阿瑪砸斷了胳膊,這都是為了自己啊!
費莫氏趕緊點點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
永瓊就說:“想來也是,都已經胳膊斷了,肯定疼啊!阿瑪,要不然我們明天也過去瞧一瞧他老人家?”
費莫氏說:“過幾天吧,他胳膊斷了又出不了門,這幾個月你們隨時去都行,只是這幾天上門探望的人多,你們再去了顯得鬧哄哄的。”
永瓊點頭:“額娘您說得是。”
隨后他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兩下:“阿瑪額娘,兒子跟你們商量件事兒?”隨后立即撒嬌:“你們一定要答應兒子,不答應我就躺這里不起來了。”
費莫氏心頭一跳,脫口就問:“什么事?”問完之后慌忙看向丈夫,就怕兒子提的要求不合理。
弘暉說:“先看你那事兒講理不講理,你要是不講理是萬萬不會答應你的,你就是躺到天荒地老也不會答應你。”“這事兒簡單,”永瓊從炕上爬起來,爬到了弘暉身后給他捶背揉肩:“阿瑪,兒子的這個名字有點破財,您聽聽,永瓊,永窮!你能給兒子換個名字嗎?”
費莫氏松口氣,弘暉哈哈站起來:“嫌棄名字不好聽?”
“對啊!”
“嫌棄也不給你換,這是朕看了好久的字典,從一個一個字里面找出來的。”
“您看了好久的字典就給兒子起了一個窮字?”
“窮怎么了,一聽你的人就沒學問,貧和窮是不一樣的。”嘉樂拿出長姐的氣勢來:“你少在那邊嚷嚷,快坐回來。”
永瓚也說:“是啊,三哥你嚷嚷什么,我都沒說呢,我這個名字還是人家撿剩下的呢!”早先是打算讓弘晝家的嫡長子叫永瓚,結果八字不合,就放棄了。所以永瓚才說這名字是人家挑剩下的。
費莫氏今天的心情大起大落,這會兒真的經不起孩子們鬧騰,立即板著臉訓斥:“吃飯的時候都安靜點!”
一群孩子老實了下來。
吃完后費莫氏破天荒地在弘暉躺下之前去睡覺了,這么多年她侍奉丈夫盡心盡力,起得比丈夫早睡得比丈夫晚,今天實在是心力交瘁整個人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弘暉看她躺著睜著眼,對宮女說:“去準備洗腳水吧,朕今晚上睡這兒了。”打算夫妻兩個夜里聊一聊。
過了幾天麥子成熟弘暉找了一群人來收莊稼,弘陽家的四個孩子都去了。
和雍正講究用鐮刀割下來的儀式感不一樣,弘暉對科技相當支持,所以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都要學得怎么操作機器。這里面也有一些打醬油的小孩子,像是胖墩墩的永琦都戴著草帽背著小簍子在田里面跟著撿麥穗。對于這些小孩子們來說來玩兒的感覺比來干活的感覺更多一些。
忙了一上午,嘉樂帶著人送水和飯菜過來,百壽打開食盒一看,里面的飯菜十分精致,哪怕是如今還在孝期,但是每盤菜都做得像葷菜一樣。忍不住說道:“普通百姓家可沒吃得這么好?”
嘉樂笑著說:“要是你們這些糙人可不會有這么好的飯菜,這是看著幾個小弟弟在才給你們送好菜。”
果然一群小孩子要搶雞腿和大肘子吃,永琦吃著雞腿還納悶:“為什么宮里的雞腿比我們家的香?我們家的雞腿吃起來像豆干?”
傻孩子,你吃的就是豆干呀!
弘暉忍不住伸手在小孩子的腦袋上擼了一下:“這小東西恐怕還沒吃過正兒八經的肉呢。過幾天出孝了趕快讓他吃點真正的肉。”
永琦為雍正守孝只需要守一年,所以過一陣子他就能吃肉了。
弘杲一邊剝蒜一邊說:“大哥,他雖然給皇阿瑪守完了,但是一哥那邊他還要接著守。再說他小的時候也是吃過肉糜的,不是沒吃過肉。”而且這小家伙喝奶和吃奶豆腐奶餑餑都很香甜,據說每天至少六個雞蛋,一頓兩個,無論是煎炸烹炒蒸,沒他不愛吃的。
弘暉想到家里面的人接連去世,忍不住嘆口氣。
這時候弘昌問:“百歲不在家,過幾日去泰陵祭祀誰來主持?”
永琨一直憋著這個問題不問,他就是要等別人問,此時豎起耳朵默默吃飯,要聽皇父的回答。
弘暉說:“朕親自去,你們也去,咱們把這些孩子們也帶去。今年的收成不好,朕要向皇阿瑪請罪。”
麥子收割是自南向北開始的,如果站在高高的云層上向下看,就會發現在收獲的季節就像是有一條無形的線一樣,從南向北緩緩移動,在這條線移動過去的時候莊稼就會成熟,隨后當地的百姓就會開始收割,所以京城這邊開始收割的時間晚于黃河兩岸,因此在這個收獲的時節,京城開鐮的時候已經統計出了今年夏糧的收獲情況。
只能說今年的糧食收獲率不高,有些地方有糧食漲價的情況出現,開倉放糧已經成了必然。
因為弘陽有過一次打糧食價格戰的經驗,所以這個時候弘暉就急需弘陽回來調節今年的糧食價格。
說到開倉放糧,就不得不說今年從國外進口糧食的事情,以前用金銀作為貨幣,現在有了真正的貨幣,新出現的市場匯率就開始上下起伏變動。南洋那邊認不認可寶鈔還是一個問題。關于這個問題也需要讓弘陽趕緊回來坐鎮。
弘暉說:“糧食比一切都重要,所以朕把陽弟召回來了,他如今在路上。”
弘暾就問:“鐵路上的事兒要了結了嗎?”
折騰了一個月抓了那么多人到此為止了嗎?
弘暉說:“先放過他們,但是這事兒絕不算完。鐵路是一個掙錢的衙門,一定要每年像過篩子一樣過幾遍。今年是給以后每年該做的事情打個樣而已!”
說完之后弘暉自己感慨:“以前是半部論語治天下,現在則不是了,治天下比以前更難,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財力更多。哪怕是再英明的君王,都不能在日后說有能力把江山一力挑在肩上。”自從滿人入關后歷代皇帝開始追求中央集權的路子,看上去這條路似乎快走不下去了,發展到了如今,無論如何都要把權力分出去一點。現在是姑媽分擔了這些,將來會是什么人呢?
所以弘暉忍不住端著碗跟這些子侄們講述了現在和三十年前相比有什么不同。
三十年前也就是康熙朝,那是舊的治理體系最后的余光,自從圣祖駕崩之后整個朝廷向著另外一個方向狂奔而去,連頭都不回。
“……咱們雖然是繼承了明制,然而時至今日已與前明有了巨大的區別。”
弘暉在做皇帝一年之后親口向這些人說了做皇帝的困惑與為難,特別是狂奔在一條沒有人走過的路上,那種驚險刺激不足為外人道也。
很多人都當是樂子聽了,哪怕放在心上也沒用,因為這駕馬車上駕駛的人永遠不會是自己。然而弘暉的兒子們卻是可以想一想的。
誰年少的時候還沒做過夢呢?追求美人追求權力都沒有錯,像呼吸一樣自然。
所以為什么不去追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