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1章 難評說
在弘暉感慨國家難治理的時候,海棠帶著百歲和安康到了關外。
到關外后留守宗室和各地官員來迎接,去了先吃了三天的飯。這三天的飯還不能不吃,請客的人也說了,這是回家了,家里人請你吃飯你還不吃?
人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海棠算是強龍,這些親戚就是地頭蛇。
大家在飯桌上互相探底,連百歲都被他們繞圈子打探消息繞得暈暈乎乎。三天后的晚上百歲半夜起來上廁所,出來后被風一吹,發現哪怕是要進入夏天,關外還是很涼爽的,在這種氣溫下居然不想再睡了,就忍不住出來走走。
他們在盛京,卻不在盛京的小皇宮里,兩三個月前百歲就撥款修小皇宮,現在那片建筑已經被推倒了,是住不進去的,他們住的是桂枝的公主府。
百歲在公主府里面來回踱步,一直到了早上都心事重重。
今天海棠說什么都不去吃飯了,昨天已經說好了,這幾天要好好地歇一歇,清清腸胃。
所以在早上起來后就看到百歲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發呆。
海棠問:“今兒起來得這么早?”
少年人貪睡,按道理說這個時候該是在睡懶覺呢。
百歲追著海棠說:“睡不著。”
海棠開始打養生拳,這么多年給海棠的感覺雖然康熙自私自利,以國為家縱容兒子們領著整個朝廷陷入奪嫡消耗,對貪官額外開恩,導致上下貪污吏治糜爛,但是他的生活習慣還是值得學習的。
早上空氣好,氣溫適宜,打了一套拳神清氣爽。在麻雀的嘰嘰喳喳聲中,海棠接著毛巾擦了擦汗,跟百歲說:“你還年輕,有大把的時間,怎么比我這老年人都急躁,急不得!一起去走走吧。”
兩人在公主府溜達了起來,小皇宮面積不大,公主府的面積就更不大,而且也沒什么可看的,到處是房子,連點花花草草都沒有。
這不是為了賞景,百歲急不可耐地問:“您在雍正初年領著阿瑪去江南安置棚民的前后事跡孫兒都看了,只盼著您這次再展神通,可是姑祖母,您到現在都沒說要怎么辦?咱們到了這里都三天了,您是一個字都沒透露。”
海棠反問:“我怎么沒透露?我不是說了嗎?這次來就是修路的。”
“可是您出京的時候和阿瑪你們商量的是要管理關外老家,讓這里富強起來啊。”
“傻孩子,想富起來是一朝一夕的嗎?一夜暴富不是好事兒,真的一夜暴富會有不斷的災禍發生。人力不可抗天力,想讓關外富強起來,十年都是少的,我和你阿瑪都是奔著三五十年去的。到時候我死了,你阿瑪老了,就是你接著干。”
“三五十年!”
“對,這一代人不行了,要靠下一代人才行。”
“那……”
“你知道關外缺什么嗎?”
“缺商機?”
“不不不,孩子你誤會了,關外一直不缺商機,關外也不缺商人,就算是當初咱們和大明對峙的時候,不也是有大把的晉商橫穿草原來和咱們做生意嗎?那時候佟家不是靠走商兩邊刺探嗎?再往前,關外的人參鹿茸也不缺人買啊!關外從來不缺商機,關外缺的是人。大把的人!”“缺人?是了,八旗跟著入關,留下的人本來就少。往年往寧古塔尚陽堡等地方流放犯人也有充實人口的意思。可是喊了這么多年的京旗回屯都沒用,以前錢少的時候京城就是好地方,京旗鬧著不回來,更別說現在您給他們找了好出路,現在京旗都有了出路手里又有錢,更看不上關外這窮山惡水。”
“所以要先修路,再在這里開辟軍港和民港,吸引大量的人口來這里。要用鐵路把大把的機器送進來,把受災地方的百姓移送到關外來,等人口慢慢充實了再說下一步。下一步無論是務農還是務工,都有人手了。
所以這次咱們來首先要把修路的事兒敲定下來,然后是勘察軍港和民用港口,加強武備。要在這里對對外貿易,形成與廣州遙相呼應的出口口岸,同時利用機械開荒墾田,劃分耕種范圍和日后的重工業區,這里的黑土地是最肥沃的土地,務必要利用起來,一旦全部耕種,不僅能養活現在的關外,還能存下不少,到時候關外藏糧藏兵,不比一直做禁地不許人進出強嗎?”
“嗯。孫兒明白了,就是一步步來。”
“對,就是一步步來,咱們先在關外走一遍。你先做到心里有數才行,這里不比湖廣,那里的人只要有吃有住就行,這里要先解決沒人的事兒。”
溜達了一會兩人回去吃早飯,安康才起來,無精打采地出來吃早飯,嘟嘟囔囔地抱怨:“感覺每天都睡不飽。”然后就是一個長長的哈欠,隨后就是機械地吃包子,等一頓飯吃完了才算是徹底醒了,問道:“祖母,今兒干嗎啊?”
海棠說:“今兒出盛京往北走,帶你們看看關外的大好河山。”
百歲急匆匆地寫了一封家書報平安,因為著急走,又筆跡潦草地把今兒和海棠的談話以及感想寫了下來,塞到信封里面密封了讓人給弘暉送去,隨后一行人出盛京向北深入關外。
安康忍不住說:“我最遠是到盛京,還沒去過北面呢?”
百歲也很期盼這一路的見聞,作為一個發跡在關外的家族,他作為家族的繼承人,自然對這片土地有別樣的感情。很想看看祖輩口中的白山黑水。
這封信隨著大量公文送到了熱河行宮,此時弘暉帶著京城權貴和大半個朝廷官員以及家眷們到了熱河。
終于在將近十五年之后熱河重新熱鬧了起來,以前跟隨康熙來過的人也紛紛感慨這里比京城涼快多了。私下里吐槽幾句雍正爺不會享受,有這么好的避暑勝地不來,偏偏要在京城熬著。
一大堆公文到了熱河,弘暉沒心情看,因為烏雅氏病倒了,在路上就嚷嚷著不舒服,到了熱河一下子躺倒。
她的病也多,什么腦袋暈,腸胃不舒服,渾身沒力氣。那拉氏不放心,把她接到了行宮住著,親自侍奉,太醫院跟隨來的太醫也都守著。
用太醫的話說這是上年紀了,身體各處都老邁了,要仔細照顧慢慢調理才行。
這時候太醫院的院判出來,門外弘暉和十四阿哥都在。這次來熱河沒老六阿哥和弘陽,老六阿哥看護京城的幾處衙門,把處理不了的公文轉到熱河去,弘陽就是專注于全國的金融事務,同時要留意糧食物價和皇糧國稅入庫。所以這會太醫只能給弘暉和十四阿哥說太皇太后的病情了。
“老人家年紀大了,日后生瓜梨棗不能再吃了,想吃蒸熟了或者是煮熟了才行。要不然極容易上吐下瀉。”
弘暉點點頭,但是十四阿哥不覺得這話對,他急著說:“你這老頭兒看不好的病就推說是年紀大了。要說年紀大也不是突然大起來的,老太太去年還好好的。別說去年了,就上個月之前也是無病無災,一年到頭偶爾有個頭疼腦熱是人之常情,老太太可沒正經有過大病。”
遇到這樣的家屬太醫是真沒法說,還沒法發脾氣,院判就苦口婆心地解釋:“畢竟上了年紀了,腸胃和一般人不一樣,吃得軟爛一些反而更好。”
弘暉攔著還要說話的十四:“十四叔,十四叔,老院判往日的醫術你也是認的,怎么這會兒在這件事上糾纏不休?先給祖母養病。”
隨后就說:“十四叔他是著急了。”
院判趕緊說:“臣理解,臣理解,十四王爺乃是大孝之人,臣都理解。”
等太醫們退下后,叔侄兩個進了大殿。烏雅氏和那拉氏正在說話,看到他們進來就笑著說:“放心吧,我沒事兒,前兩天就不該嘴饞,看著甜瓜香甜就吃了半個,倒引來了這一番劫難。”
十四忍不住說:“都說生瓜梨棗常吃不好,您吃也要吃熟透的呀。那青瓜蛋子還沒熟透,二十五弟又不懂的稼穡,跑去人家地里給您摘了幾個,您也跟著一起吃,您也是……都沒法說您!”
烏雅氏溫和地說:“是額娘不該嘴饞。”
“不是嘴饞的事兒!”十四不想多說,擺了擺手。
弘暉就問:“這里住著舒服吧?您老人家晚上冷不冷?”
“晚上是有些涼,蓋了一條秋天用的被子,倒也舒坦。”
那拉氏就說:“這里就白天暖和一些,晚上確實是有些冷,不過過一陣子晚上也涼快了。”
說了半天話,十四和弘暉出門去了。
弘暉說:“十四叔,你也別怪太醫,確實是祖母年紀大了。要說不該吃生瓜梨棗,可是二十五叔他們吃了也沒事啊。祖母又說她晚上冷,這個時候晚上能有多冷?我晚上就蓋一條薄毯子,比床單厚不到哪里去,可見祖母身上的火氣慢慢散了。”
十四也聽說過老人家身體不行就是從畏寒畏冷開始的。根據一些神神鬼鬼的說法,人身上有三把火,越冷越是說明身上的火開始熄滅了。
十四生出惶恐來,覺得額娘命不久矣,忍不住跑到旁邊的花草叢里蹲著哭了起來。
弘暉看他一把年紀咬著衣服下擺哭得一臉鼻涕和淚水,還要防著被里面的人聽見,心里既感動又好笑。
為人子大概就是這樣子。
他只能站在一邊說:“十四叔,你別這樣,你換個地方啊!”
知道的是在哭,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突然老頑童了要去花草里面打滾呢!
“十四叔你差不多就行了,咱們換個地方哭去,萬一被人看到告訴了祖母怎么辦?”
十四就站起來捂著臉一抽一抽地走了,弘暉看他這模樣心里覺得真的難評。
第782章 生畏懼
弘暉沒那么多時間陪著十四,招了隨駕的平王陪著他散心去了,他急匆匆地回到了煙雨樓。
熱河行宮的煙雨樓非常大,以前康熙就喜歡在煙雨樓上眺望湖面,弘暉考慮到很多老臣腿腳不好,讓他們上臺階太不友好了,就把書房的位置從樓上搬到了樓下,樓上作為他臨時休息的地方。
好在煙雨樓足夠大,光是第一層都足夠容納他身邊的官員。而作為書房的房間也很大,里面都已經布置好了。
剛進門就有負責理藩院的官員等著了,跟著他稟告:“皇上,藏地的喇嘛遣使進貢,現在已經在路上了,大概半個月后到熱河。”
“留意吧。”
“是,還有就是口岸外有洋人使節等著進京。”
“哦?”
“聽說歐羅巴那地方不太平,他們想玩遠交近攻這一招。”
弘暉這會坐下了,聽了大笑著拍椅子扶手,“想用這一套招?不拿點大價錢出來可不好商量啊!讓他們進來,控制人數,使團連同翻譯在內只有十個人能入口岸。這些人不老實,人多了亂七八糟的事兒也多,上門求人的時候還要傳教,太惡心了。傳教才是殺人不見血啊!你們務必留意這事兒。”
“是,奴才這就去辦。”
這時候嘉樂帶人抬著兩只箱子放在了地毯上:“皇阿瑪,這是關外姑祖母和弟弟他們送來的。”
“哦?這么多?”
“是,這里有兩封信,一封是姑祖母寫的,一封是弟弟寫的。”
弘暉先接了海棠的信,看了幾句后就皺眉,隨后快速把信看完,對外說:“叫戶部尚書進來。”
侍衛接到命令立即跑出去叫人,這時候在班房里坐著一群肱骨大臣,這里面全是如今朝廷里炙手可熱的人物。
這時候鄂爾泰進來,屋子里人都站起來拱手相迎,比他年紀大資歷老的張廷玉都要起來,把上位讓給了鄂爾泰。這場景每天都發生,鄂爾泰因為是滿人身份就一直壓張廷玉一頭。
大家坐下后開始說話,張廷玉心想這都過去兩個月了,皇上說調理滿漢之爭怎么沒動靜了?
他捧著茶杯緩緩喝茶,這時候舒祿克進來,不少人站起來祝賀他升為戶部尚書,舒祿克也是最近半個月才進入中樞,算是一個新人,和人和和氣氣。旁邊的吏部尚書問:“今兒來晚了?”
舒祿克是關系戶,就憂心忡忡地說:“剛送公主去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老人家最近不舒坦,有些小恙,公主剛安頓下來就急匆匆地來請安,本官想著家里人多,不如和她用一輛車。”
大家都點點頭,這位是駙馬爺啊!得了,敬著吧。
這時候科爾沁的親王班迪進來,又是新一輪的拱手見禮。科爾沁有兩個班迪,一個是海棠的大姐夫,那位前幾年就去世了,這位一直在京城侍奉皇帝,從康熙朝廷一直到現在都不曾缺席朝廷的大事,現在也是一把年紀了。
班迪有職位在身,不過這次來是為了秀椿下嫁的事兒來的,科爾沁要送聘禮了,班迪先送聘禮單子給來弘暉看看再詢問聘禮送哪兒?是送到行宮還是直接送京城里面?
班迪坐下后又陸陸續續進來幾個大臣的,大家在一邊喝茶說閑話,這時候一個拿著紫綬馬鞭的大臣進來,這人是楊名時,不是什么武將反而是文官,剛從云南被召回來,如今是七十五歲高齡,回來之后被授予戶部漢尚書和國子監祭酒的職位,但是他還有另外一項差事,就是百歲在京城的時候侍奉百歲讀書。
明眼人一看這就是東宮三師之一,且百歲年紀不小了,已經開始當差不會日日讀書,因為這份差事清閑且清貴,極容易給百歲留下好印象,所以楊名時一把年紀咬牙接下了這些差事。他的這三件差事都是實權,一把年紀背著三個重包袱,所以弘暉才恩賜他能在禁宮騎馬,為的就是讓他省點力氣也能行動快點。他手里拿到的馬鞭就是能在御前騎馬的標志。
一群人起來和他打招呼,這時候李衛進來,楊名時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他和李衛在官場有過節,因為李衛是雍正的寵臣,楊名時沒少吃虧。
如今他位置在李衛之前,覺得終于能敞開地對著李衛擺臉色了。
李衛也沒搭理他,一把年紀的老匹夫,用戲臺子上的詞兒來說不過是冢中枯骨罷了,和他計較什么!
就和大家互相拱手后也坐了下來。
這時候外面侍衛進來:“宣戶部尚書覲見。”
侍衛喊完跑出去了,這時候楊名時和舒祿克都站了起來。
舒祿克放下茶杯說:“諸位,本官去去就來。”
楊名時站起來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他在康熙三十年就是南書房大臣,和張廷玉他爹是同時代的大臣,張廷玉見他都要恭敬地打招呼,這資歷足夠老了。舒祿克康熙三十年的時候還在關外玩泥巴呢,拋下他去見皇帝足見態度囂張,區區一個駙馬一個行伍軍需出身的廝殺漢抖起來了!
老楊大人氣的鼻子里冒煙,老人家氣沖斗牛一樣出門了。
李衛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這老人家可以騎馬,門外的侍衛和太監扶著他上了馬,老人家一拉韁繩直接往煙雨樓去了,這時候舒祿克還沒走遠,就看到身邊一匹馬從身邊呼嘯而過,空氣里留下一聲冷哼,再定眼一看馬都跑遠了。
舒祿克也是一肚子氣:“你能騎馬你神氣什么?老爺我是滿尚書你是漢尚書!”
舒祿克嘴上這么說,還是提著官服一溜煙地跑去煙雨樓了。他氣喘吁吁地跑去,就聽見楊名時高聲在一樓御書房門口大喊一聲:“臣戶部尚書楊名時覲見。”
舒祿克心想:你反了天了!
他生氣也沒辦法,因為是小跑來的,正在呼哧呼哧喘息,看著老楊大人努力挺直佝僂的腰身邁著官步進去就想把人拉出來等自己喘勻了再一起進去。
這時候弘暉還在忙著,看到楊名時進來就說:“老大人來了,孩兒,讓人給他看座。”
嘉樂放下墨錠去門口吩咐侍衛,這時候舒祿克還在呼哧呼哧喘氣呢。
嘉樂就跟侍衛說送兩把椅子來,隨后把舒祿克帶了進來。舒祿克進門就請罪,嘴上說自己來晚了,卻在影射楊名時仗著自己能騎馬不等同僚。
弘暉這里一堆事,也沒時間給他們主持公道,而且這是一筆糊涂賬,兩個大臣年紀加起來比大清入關的時間還長,跟個小孩子一樣爭這個也著實離譜!
他敲打了幾句讓他們坐下就開始說正事:“姑媽那邊送信來了,她說準備把火車軌道用的枕木換成水泥混鋼筋的軌枕,這樣能用的時間更長一些。你們也知道,用木頭的軌枕要砍伐大量的樹木,這些樹木要陰干刷漆,提前處理防止蟲蛀,這么算下來也不便宜,并且這些枕木又容易開裂變形甚至糟爛,用水泥混鋼筋的軌枕就能避免這些,還能更結實。缺點嘛,就是貴。鐵路衙門收的銀子都在戶部,朕查過賬了,不夠。所以戶部要再補一些,朕問你們,戶部能拿出來多少?”
舒祿克說:“缺的戶部都能補出來。”
楊名時哇一聲哭出來了。
弘暉一點都不意外,舒祿克這種大方的戶部官員才是異類,八成是去的時間短。弘暉自從出來當差見識過戶部官員各式各樣的哭窮,這種真哭的也見過。當舒祿克被楊名時一聲大哭驚呆的時候弘暉還能閑暇地喝口茶。
“皇上,國庫的銀子動不得啊!”楊名時開始列舉為什么不能動的理由:“今年二月,您說要免去貴州五縣的賦稅,這本來就少收一筆。今年三月,您撥錢給河道衙門修河,這一筆就出去了二百萬兩,二百萬兩啊皇上!民間巨富之家也不能一下子拿出二百萬啊!今年四月您又撥出三百萬兩,這次是要在黃河一帶修渠,這錢也該花,您算算這兩筆錢是多少?五百萬啊!整整五百萬啊皇上!這錢是民脂民膏不是大風刮來啊的!”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那模樣就像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忠臣在規勸昏聵的君王不要揮霍民脂民膏,給天下百姓休養生息的時機。
舒祿克忍不住說:“老楊大人,這五百萬都用在了百姓身上了啊!我問你河道衙門修河這事兒該不該做?這次修的長江堤壩,長江兩岸無數百姓,對了,老楊大人您就是江陰人啊!這次修堤壩的地方也有你們江陰啊!要是讓你家鄉父老知道你不贊成修堤壩他們該怎么想你啊?”
楊名時捂著臉嗚嗚哭。
舒祿克又說:“北方缺水,修渠向北方引水也是應該的,畢竟灌溉飲用都需要水啊!這錢也不是讓大風吹去了,這乃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讓您說得跟不該花一樣。”
楊名時心里對這個新任的滿尚書恨得牙癢癢:蠢貨,這時候你就該跟著一起哭窮,就有你有嘴是吧!你這次給錢痛快了,下次呢?下下次呢?就是有金山銀山這么花下去也什么都不剩!
恥與這種佞臣幸臣為伍!
呸!
眼見被舒祿克拆穿,老大人一抹臉不哭了,就兩字:“沒錢!”
他還絮絮叨叨的:“朝廷花錢和普通百姓家過日子是一樣的,都是縫縫補補緊緊巴巴。知道水泥軌枕好用,但是這段路太長了,但是實在用不起。要是整條路鋪下來其他事情都難辦了,今年皇糧國稅還沒入庫,不知道收入多少?夠不夠覆蓋下半年的支出,有多大的碗吃多少飯,要量入為出,這才是過日子的勤儉之道。”
弘暉點點頭:“老先生這話才是老成謀國之言啊!這樣吧,既然不能動國庫的錢,朕讓陽弟那邊想想法子。”
這下楊名時更緊張了!他在云南的幾年就是弘陽領著宗人府錢莊和寶源錢莊各處坐黑莊斂財的幾年,現在回來到京城聽到大家說過弘陽干過的事兒,雖然不知道哪里的倒霉蛋被世子爺巧取豪奪了,不妨礙他覺得這位世子爺的路子特別邪門!每一筆錢都像是天外飛來的一樣,他這種正直老人家是最見不得這么撈錢的!
老楊大人更著急了!這要是讓世子爺撈偏門撈上癮了,將來必要出大事啊!
“皇上,老臣回去再查查賬,無論哪里剩下點,各處擠擠,說不定也能擠出一點,這條路先別全部用水泥的,也適當摻著些木頭啊!能省一點是一點啊!”
舒祿克看著他:剛才說沒錢的是你,這會兒能擠出來的還是你,你怎么不哭窮了?
弘暉覺得寫信讓弘陽適當地超發些貨幣也不錯。但是楊名時哭著不讓,這是真哭啊!老人家樸素的思想是一兩實物銀子發價值一兩的寶鈔,不能多發,多發就是明朝寶鈔的下場,越來越不值錢,這就是印廢紙掠奪民間!
老人家哭得聲嘶力竭:“不能多發寶鈔啊!這是動搖國本啊!”
舒祿克也贊成:“是啊皇上,不能多發啊!”
最后兩位戶部尚書保證把錢給擠出來,條件就是千萬不能超發寶鈔。
隨后楊名時氣勢洶洶地回班房,要號召大家限制寶源錢莊發寶鈔的權力!班房里的大臣們一聽都炸鍋了!
什么?皇上打算沒錢就銀錢,這怎么行呢?
于是一群人一個不落地去找弘暉說道說道。
弘暉本來就很忙,被一群大臣堵在了門口,個個苦口婆心,弘暉就覺得這日子真是熬著過的。要么是自己熬過他們,要么是他們熬過自己!
這日子真難啊!
此時天已經黑了,桂枝陪著烏雅氏坐著說話,烏雅氏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桂枝在場,就不讓嫂子插手,她全程侍奉,對老額娘吐的東西也絲毫沒嫌棄。
烏雅氏就說:“我老了,開始招人討厭了。”
桂枝皺眉:“怎么能這么說呢?誰討厭您?你說說是誰討厭您了?還是哪個人在您耳邊說什么了?”說這話的時候桂枝氣沖沖的,要讓她知道真有這樣一個人絕不會罷休。
烏雅氏就說:“沒有,是我自己覺得自己是個老廢物了。”
“就不能這么想!放心吧,我不嫌棄您,我天天來陪著您都行。”
那拉氏立即說:“額娘可別這么說,傷了我們的心,我們只想著多侍奉您哪里想過別的。”
烏雅氏拉著兒媳婦的手:“苦了你了。往后我也不出去了,咱們娘倆搭著過日子吧。”
那拉氏高高興興地應下了。
這時候外面宮女進來說話:“太后娘娘,您看什么時候擺飯?”
那拉氏說:“就這會兒吧,把飯菜送來你們去熬藥,等吃完飯就能喝藥了。”
桂枝問:“嫂子,這么早就吃飯?外面的天還沒徹底黑呢。”
“太醫說早吃早睡,讓額娘的三頓飯在四個時辰內吃完。”
這時候外面通報:“皇后娘娘來了。”
費莫氏進來打招呼:“祖母可好些了,額娘安,姑媽安。”
烏雅氏點頭:“好多了,最起碼跑肚沒那么嚴重了,就剩下些肚子疼。”
那拉氏問:“他們兄弟幾個都安排好了?”
“是,二十五叔那邊兒媳也吩咐過了。”
“那就好,你細心,家里的事兒多操心些。”
這時候外面送了飯菜進來,費莫氏要等會兒和弘暉一起吃飯,就不在這里吃,在一邊站著侍奉。
烏雅氏吃了幾口就不吃了,說道:“太清淡了,沒一點味,我沒胃口。我想吃醬肘子,就是豆干做的那種,又不是肉,吃不壞我的。”
那拉氏勸她:“額娘,過兩天等您好了再吃。”
烏雅氏不高興了:“我現在吃,我都這么一把年紀了,想吃點假肘子怎么了?”
那拉氏無措地看著桂枝,桂枝立即硬氣著說:“你這是無理取鬧呢?以前您嘴里那道理一串又一串現在怎么了?開始鬧了是吧!吃壞了腸胃又要喝藥,您麻利地把病養好過幾日咱們在這里走一走。您想整個夏天就躺在床上養病?”
桂枝把勺子給她:“吃吧,女兒陪著您吃。”
烏雅氏低頭默默喝粥。
那拉氏和費莫氏對視一眼,兩人都沒說話。
晚上費莫氏給趴在床上的弘暉揉肩膀,就說:“有些話還是做閨女的說著合適,兒媳到底差了一層。”
弘暉的臉埋在枕頭里,悶悶地說:“老小孩老小孩,多哄著點就行了。”
費莫氏就說:“自然是要哄著的,唉。”她似乎想起一件事,低頭伏在弘暉背上,小聲在他耳邊說:“爺,我心里有點大逆不道的念頭,祖母怕是要癡呆了,就跟宜太妃那樣,最后不識人了。”
弘暉聽了立即翻身,然而媳婦在身上趴著,也沒把她掀翻,就說:“你讓讓,現在會犯上作亂了,龍體是你能趴的?”
瞧這死德性!費莫氏伸手在他腰上戳了一指頭,趴自己男人背上怎么了!
弘暉被戳了一下也沒說話,翻身后用一只胳膊撐著身體,皺眉問:“你瞧著像?”
“我是覺得她脾氣古怪的太像小孩子了,好的時候和往常一樣慈眉善目,不好的時候挺鬧騰的。”
弘暉說:“如果是老糊涂了反而是好事兒,宜太妃老糊涂了還能活幾年呢,和駕鶴西去比起來老糊涂已經是好結局了。朕擔心的是她身子骨不行了,沒多少日子了。”
“啊?”
“再看看吧,反正年紀大了隔個一兩天請一回脈是該做的,如果發現點什么能及時救治。生死面前,人人都無能為力。這事你記在心里留意就行,可別讓額娘知道了,額娘那人心里藏不住事兒,就怕她在臉上掛出來了。”
“誒,記住了。”
弘暉躺下去,對著費莫氏張開手臂,費莫氏俯身趴在他懷里。
弘暉感慨:“人生苦短啊,真的是譬如朝露,唉!”
第783章 討歡心
在烏雅氏病好后,一路顛簸的瑩瑩來到了熱河。她在熱河沒有自己的宅子,記憶住到了海棠的園子里。這里只有月娥帶著兩個庶子和永琦,百壽在京城給弘陽打下手呢。
所以她先安排人把行李送到了園子里,自己則是直接去了行宮見弘暉。
瑩瑩坐下就抱怨:“從京城來這里的路一點都不好走,坐車子差點把人顛簸得能瘦幾斤。大哥,要不然修條路吧。”
弘暉說:“修什么路?不是已經鋪了水泥路了嗎?這路比土路強上太多了。”
“雖然這路平時用著好,但是像咱們這種人數多的大遷徙,終究是不如火車舒服,坐火車也就兩三天的事而已。”
“妹妹別提修火車,現在不是謀劃著修一條從京城到關外去的鐵路嗎?為了這條路戶部可沒少在朕跟前鬧饑荒。說來說去不過是沒錢而已。”
瑩瑩就說:“要不然我出錢修一條路?也別對外說是我出錢,就說您從內務府撥了一筆錢修一條路。”
“不了,你的錢你留著。這件事兒該大哥出錢的,怎么能讓你出錢?先等等,這個時候不好大興土木。”不好大興土木的原因是他這個時候催著在京城的弘杲趕緊修陵墓,他擔心祖母等不到陵修好就要壞事。
“這一說到錢,正好朕要和你談談寶鈔的事情。向國外推送寶鈔現在執行得如何”?
“不太好,人家不太信賴咱們的寶鈔,所以大部分還是以物易物。我預計著這種事要持續個三五年,而且為了這件事我要出海一趟。”
“出海?”
“是啊,要去跟人家協調匯率,商量著貨幣互換,大概要出門一兩年。這次出門要帶著理藩院的人,同時也要帶著寶源商號的人,最好是我哥去,如果我哥去不了,就要帶著你們的心腹去。”
弘暉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幾下,問道:“你打算什么時候去?”
“明年吧!”
弘暉站起來思考,看得出來他心里面很猶豫,背著手在桌子邊走來走去。過了一會說:“明年年初去,年底務必回來,你們只有一年的時間,朕讓百歲百壽他們一起去。”
“這……此去,路途遙遠。萬一這幾個孩子路上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怎么辦?”
“只能說明他們福氣不夠深厚,別人的兒子能去得朕的兒子為什么就去不得?以前朕想出去看一看,奈何皇阿瑪不同意,但是百歲他們該出去看看。縱然是天下之大,也要知道有多大。你負責照顧他們,安排他們見識一下那邊的風土人情,負責教導他們。”
“是,如果您決定了,那我這次帶水軍去,他們就不能用原本的身份,就說是我的隨員。”
“可以,外松內緊是個好主意,保護好他們就行。一次機會,要處理好寶鈔的事情也要教育好孩子們。”
隨后兩個人說起了進出口商行的寶鈔兌換,說了一上午后,弘暉陪著瑩瑩去見烏雅氏。
烏雅氏已經知道瑩瑩回來了,就等著她呢,老遠就看到了瑩瑩,高興地哈哈笑,瑩瑩請安后她就伸手摟著瑩瑩:“這小寶貝終于回來了。”說著就用手摸著瑩瑩的臉蛋,忍不住說:“這外面的風大,你臉皮子都沒以前嫩了。以前你的臉皮子可嫩了圓嘟嘟的,像個水蜜桃,現在不行了。”
瑩瑩笑著說:“臉皮子變老可不是因為海風大,是因為年紀本來就大了。這一年大過一年,哪里能跟十來年前似的。”
烏雅氏的臉收了高興的模樣,嘆口氣說:“要是你額娘在這里我一定罵她,她就該勸著你早點找個人家,如今也不算遲,左右,你要在這里住一陣子,我和你嫂子還有你舅媽她們多操操心,給你介紹幾個,你挑個合適的。”
弘暉看向瑩瑩,瑩瑩笑著說:“好啊,還是祖母你疼我,不過這件事兒你們要答應我,挑也要挑個我喜歡滿意的。要不然我是決計不肯成家的,哪怕你們對外邊兒公布了我也不成這個婚,大不了我一走了之遠走海外這一輩子不回來了。”
旁邊陪坐的那拉氏立即說:“可不能這么想。”
烏雅氏就說:“這個答應你。”
“誒,這會兒我顛簸了一路非常累,讓我在家歇歇上兩三天,過幾日咱們就開始相親。”
烏雅氏頓時豪氣萬丈:“這才對,咱們滿族姑奶奶就該這樣大大方方,你放心,這事包在主母和你舅媽身上了。”
瑩瑩立即高興地摟著烏雅氏的脖子,把臉貼在祖母的臉上撒嬌:“還是您老人家疼我。”
烏雅氏抱著她說:“你是我的孫女,不疼你疼誰呀?”
吃過飯后弘暉和瑩瑩離開,他們兩個還有一些事兒沒說完,出來后弘暉問:“你真要相親啊,你要嫁人你跟大哥說呀,你跟老太太說什么?老太太瞎操心,她才認識幾個人,你等著看吧,她只會在親戚里面挑。哥哥認識的人多了,有那儀表堂堂玉樹臨風的良家子,不比親戚里面這些繡花枕頭強。”
瑩瑩就說:“這是哄老太太開心才說的話,您可別當真,我要是真有這個想法就早寫下來告訴你們了,何必等到老太太開口?我看著老太太這模樣顯得無精打采愁容滿面,不如陪著她一塊兒玩玩鬧鬧。過了這個月我就要回山東了,我能盡孝的時間一年也只有這么多,能讓她高興一時是一時。”
“陪老太太開心的辦法多著呢,你也不能拿你的婚姻大事做筏子。”
“老太太精明了一輩子了,根本不會對外大肆說要給我挑個女婿,只會說讓親戚家的孩子進來說說話,不會傳出什么風聲,更不會讓人家察覺出來什么。我就是陪著她見一些人,大家一塊兒說說笑笑,于我的名聲并沒有什么妨礙。”
弘暉想想還真是這樣,也就不再說了。
然而烏雅氏瞬間找到了這個月的目標,把兩個兒媳婦兒和桂枝叫來,讓大家集思廣益,一起想辦法。
因為老六福晉不在,那拉氏和十四福晉兩個又在老太太手里翻不出來,所以也只能陪著提供人選,桂枝就覺得老太太這是瞎折騰,就說:“叫我說您這折騰的就好沒道理,不如讓她陪著您到處散散心一塊兒聽聽戲,相什么親啊!”
烏雅氏就說:“你不知道,年輕的時候或許桀驁不馴,到了老了總會盼著一個家。她雖然沒老,但是這時候也是知道懂事兒的年紀了,你不許說話,這事兒我和她已經商量好了,我必要給她辦排場。”
“好好好,我不說。”
桂枝晚上從行宮里出來,跟司機說:“去我姐姐家的園子一趟。”
因為海棠的在熱河的園子距離行宮很近,桂枝到得很快,月娥出來迎接,兩人說著話進園子了。
“我們家公主今兒回來了,正好收到了公爺的家書,她領著幾個孩子讀家書呢。”
這是扎拉豐阿寫的家書,剛到盛京的時候扎拉豐阿沒跟著一起赴宴,而是去了一趟董鄂家的祖地,給遙遠的祖宗們上香祭祀。
扎拉豐阿所在的董鄂家在建州前期不如開國五大臣之一何和禮所在的董鄂家,但是地位也不是太低,他家在本族也僅僅是旁支,從他家混得不錯這件事來看,他所在的也是個人口龐大的大家族。到了關外無論如何也該去祭祖,所以就花了些時間自己帶著幾個隨從低調地去了。
又把這一路上的見聞和寫了信寄給幾個孫子。
這時候永琦指著一行字說:“什么是‘嗚呼哀哉’?是什么意思?”
旁邊的永璨就說:“就是完蛋的意思,要是你讀書,先生打你手板心,你就能說‘嗚呼哀哉,今日挨了戒尺。’懂了嗎?”
“我今天早上只喝了一碗奶,我就能說‘嗚呼哀哉,今天少喝一碗奶’。懂啦!”
懂什么啊?瑩瑩忍不住好笑:“你們兩個呀,一個叫得糊涂一個學得糊涂。”
這時候外面打起簾子,月娥的聲音傳進來:“妹妹,姨媽來了。”
瑩瑩趕緊抱著侄兒起來拜見姨媽。
另一邊十四福晉回家跟翻醫術的十四阿哥說:“今兒額娘可高興了,說是要張羅著給瑩瑩找駙馬呢。”
十四疑惑地問:“什么?給瑩瑩找額駙?”
“對啊!你不知道老太太對這件事兒可上心了,那叫一個有精神。我瞧著今兒比往日都多吃了半碗粥。”
十四聽了眼前一亮:“對啊!讓額娘忙起來就行了。”讓老人家忙起來有個盼頭,也就不覺得日子難熬,更不會胡思亂想,那股子精氣神不就慢慢地回來嗎?
十四急忙問:“這件事是個什么章程?”
十四福晉說:“自然是要悄悄來呀。額娘說了,咱們家姑娘的臉面重要,所以不能大肆講出來,先讓咱們挑幾個好的送到她跟前,讓她看看,她覺得好再安排孩子們見面。今兒四嫂子推薦了蒙古的幾個王子,額娘沒看上,說是都是粗人,我覺得是額娘不想讓瑩瑩嫁到草原上去。不過后來嫂子說了幾個京城的才俊,她也不覺得滿意,就是覺得這幾個人不夠好,配不上瑩瑩。在他心里,瑩瑩就是那天上的仙女……爺,我說話您聽了沒有?愣什么神兒呢?”
“你個敗家娘們兒你那么大聲音干嗎!爺聽著呢。爺這不是正在想誰家的孩子合適嗎?可是事到臨頭發現這會兒還真想不起來。”
“我也是。”她看著十四竄出去了,就問:“這都下午了,您還出門?這是要去哪兒?”
十四出了門又回來去屏風后換衣服,說道:“咱們年紀大了,沒見過幾個小孩子,就是見了也大都眼生不認識,所以這事兒還得找那幾個侄兒。要是咱們兒子在家爺倒不用費事兒,咱們家不是沒年輕孩子嗎?”
他出門的時候跟十四福晉說:“今兒你自己在家吃飯吧,爺去把弘時他們叫出來商量。”
第784章 遇難題
弘時家里迎來了十四阿哥,叔侄兩個坐下說了太皇太后要給瑩瑩選婿的事兒,弘時納悶:“十四叔,這消息是您親耳聽祖母說的嗎?不是侄兒質疑您,瑩瑩那可不是個好脾氣的主兒,那可是個烈性子,一旦鬧起來不好收場。”
“看你這孩子,你叔叔說的你還不信!雖然不是叔叔我親耳聽老人家說的,可這是你嬸子親耳聽的。”
弘時點頭:“嗯,要是這樣侄兒自然是不辭辛勞聽叔叔差遣。”
“好孩子,叔叔就知道你靠譜,所以才第一個想到你。”
弘時苦笑,難道不是因為你其他侄兒要么太忙要么沒來才想起我的嗎?
十四不知道弘時的想法,就摟著弘時的肩膀說:“你認識什么好人家的孩子嗎?”
“有,只是……瑩瑩的年紀有點大了,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說和她年紀差不多的都當爹了,所以要是找只能在年紀小的人里面找,退而求其次就是喪妻的。”
十四冷哼一聲:“為什么就不能令那人蹬了妻子再娶。”
“叔叔,人心易變,就怕他藕斷絲連想著以前的妻兒,再說了,你舍得妹妹進門就當娘?所以還是從那些年紀小點的人里面挑。合適的還挺多呢,你比如說最近炙手可熱的鄂爾泰家,他有幾個不錯的小兒子。再比如富察氏,就是弘歷的岳家,家里也有幾個看著不錯的,像這樣的人挺多的。要不是因為他阿瑪是董鄂家的人,董鄂家也有幾個長得模樣好的,當然了這家人不合適,畢竟是血脈近親。
如果想要選一些寒門才俊也有,出身差點,但是也是咱們八旗兒郎,祖上都是出任過官職的,比如皇上身邊那幾個聰慧的郎官,年紀不大模樣也好,像這樣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多的是。”
弘時嘴里的寒門就是出身富裕的人家,家里出過官員,幾代人清清白白。社會地位也就是比京城這些豪門低一些。在弘時看來,這已經是低到塵埃里了,要不是這些人里面有些人才華不錯,他都懶得提。
十四聽了這么多忍不住點頭:“你說得都挺好的,這樣吧,咱們叔侄兩個明兒一早進行宮和皇上商量,你就舉辦文會,把人請來,叔叔我挨個見見。”
弘時就說:“這不合適吧!我二哥剛去世沒多久,我在家里招待人……我額娘知道了非打我不可。”
十四想想這話說得也對,他頭腦里瞬間冒出平王的臉來,就說:“我請平王出面,我這些年不怎么出門,看誰都眼生,你跟著給我介紹一下。”
“好說。”弘時一口答應下來:“名單請柬這邊侄兒安排,您去問問平王在哪里舉辦,他出場地出個名頭,侄兒出人出錢,保管把事情辦得妥妥的。”
十四拍著弘時的肩膀:“他出錢出名頭,你出錢還沒名頭,你這不是虧了。”
“虧不虧的不是這么算的,難道事成了瑩瑩不謝我一杯酒。”
十四笑著拍他肩膀,兩人吃了晚飯,弘時送十四出門了。看著十四的車離開后他轉身召見了幕僚們,吩咐他們寫請柬,又把幾個心腹留下草擬了名單,這名單明日見弘暉給他看看。
面對著心腹他自然不會隱瞞,就說這是宮里為瑩瑩相看,幕僚們也是耳目頗有神通,知道一點弘時不知道的秘聞,就跟他說這名單上某人是個浪蕩子,整日游手好閑夜宿優伶之家。某人喜歡逛戲樓,和誰誰因為包養戲子打起來。
弘時聽的直咬后槽牙,說道:“怎么都是些這樣的貨色,平時沒看出來啊!”
他的一個幕僚笑著說:“主子,這些都是各家家里的小爺,哪個不是寶貝?家里為了名聲自然會遮掩他們的丑事,而且有些長輩覺得不過是風流了些,不礙事。如果真的想找正經過日子的人,不如往官場和軍中看看,這些人出來做事,最起碼已經能把家里撐起來了,不至于靠父母祖宗過日子。”
弘時就說:“主要是操心晚了,早幾年也不用這么難選。也罷,爺就是跑腿辦事兒的,這事兒最終如何是祖母大哥姑媽他們做主,爺只管把這名單送去,大哥自會甄別。”
隨后幾個幕僚出去,在路上說起這事兒,有的說公主大概會降低些門檻,有的說這位公主也是個殺伐果斷的人,肯定看不上這群銀樣镴槍頭,只怕主子和宮里都是白忙活,不會成事。
這時候蘇先生聽到了一些,心里一動,上前打招呼,問道:“各位,這么晚了還沒回去。看各位聊得高興,一起聊聊啊。”
一群人打哈哈,其中一個說:“蘇先生,我們說的都是些家鄉閑話,不堪入耳。蘇先生吃過了?恕不相陪,我等都沒吃飯呢,這會要先去吃飯了。”
“哦哦,各位先生請。”
一群人客氣完了往前走,剛才的話題也換了,但是蘇先生僅僅憑著他們幾句話就猜得八九不離十,心里轉了好幾圈心事。
次日一早弘時就把名單放在了弘暉的桌子上。
嘉樂把茶端給弘時,弘時接著茶說:“昨天十四叔興沖沖地來了,我就說這也不是別人家的事兒,就跟著一起忙。皇兄您看看能用不,先說好,這里雖然有好的,也有幾個品行不端的,我本來想刪了他們的名字,但是擔心刪除了就太明顯了,也沒動他們,不過招待他們白吃白玩一天,不礙事。”
嘉樂轉到了弘暉身邊看名單,弘時撲哧笑出來,跟嘉樂說:“好孩子別看了,到時候叔叔在你的事上也出力。”
嘉樂聽了嬌俏地跺腳:“四叔你真是老不羞,還當人叔叔呢,有你這樣的嗎?”說完提著托盤腳步急促地離開了。
弘時就端著杯子哈哈笑起來,笑完跟弘暉說:“這孩子比百歲還大呢,百歲的事兒都定了,不能再留了,再留就真的成老姑娘了。”
弘暉長長嘆口氣,“朕就這么一個女兒,不想打發出門。”他看這名單,也是用心了的,心里一動,瑩瑩那邊是注定沒結果了,但是也不能白折騰,就當提前給女兒看了。
他提筆在上面加了一群蒙古少年,弘時在一邊說:“祖母不樂意看見蒙古人。”
“無妨,回頭朕勸她。”說完把名單放一邊,說道:“你出去和十四叔一起找平王商量吧,中午你們幾個都來,咱們陪著祖母吃頓飯,把這事兒敲定,這兩天就開始辦。”
“好。”弘暉也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弘時知道自己該走了,一口把杯子里的茶喝完,放下杯子告辭了。
弘時出門就遇到一群老臣在外面,就打招呼:“各位來得早啊!”就打算在門口聊幾句,他雖然是個郡王,然而目前領的差事不多,整個人很閑,和朝臣走得近點也好知道朝廷的動向。
一群人也紛紛和弘時拱手見禮。這時候年紀大楊名時拱手后剛把手垂下,袖子里的折子掉了出來,看上去是厚厚的一本,弘時立即屈尊紆貴幫他撿起來,楊名時畢竟年紀大了,動作不利索,連連謝弘時。
弘時看來一眼折子封皮,上面寫著“聯名請管束寶源錢莊濫發寶鈔疏”。
他遞給了楊名時,心想:陽弟怕是要趕到這里和這群老大人吵架了。
弘時從煙雨樓出來就去拜見烏雅氏,這時候十四就在烏雅氏跟前撒嬌,還慫恿著老額娘住自己家去。
“您想啊,您在宮里能見幾個人?就算是有人要拜見你也要經過重重關卡經過那么多人的眼睛。見一個兩個倒也無妨,見三個四個之后這事兒都瞞不住了。宮里面可沒有幾個傻瓜,都是聰明人,就不需要您露出這意思,下面的人早就琢磨清楚了,所以您想保密不如就到兒子家里,兒子回頭若是請人來辦文會酒會您到時候看一眼不就成了?”
“你這想法挺好的。”烏雅氏舒服地靠在榻上,對老兒子說:“這事回頭我跟弘暉說,你先出去準備。”
這時候弘時也來了,給烏雅氏請安后一起離開,叔侄兩個勁頭很大地去準備。
另一邊瑩瑩沒想到自己敷衍老祖母的事兒弄出這么多的波瀾,這時候正穿著一身貼身的薄紗衣服在樹下的榻上寫信。因為非常放松她也沒有正襟坐著,而是寫幾句趴在那里,又寫了幾句換了個方向歪在一邊,一封信讓她寫了一上午都沒寫完。
這時候永琦跑來,小胖子圓乎乎的,跑動的時候渾身的肉肉都在顫抖,而且每一步落下去就感覺是有石頭砸在地上,頗有一種猛獸出籠的既視感。
“姑姑,姑姑,我給你送桃桃來了。”
他舉著兩只手,每一只手里都有一只大水蜜桃,水蜜桃皮薄,已經被他抓爛了。
“給,可甜可好吃了。”
“好啊,姑姑吃一個,你吃一個,好不好啊?”
永琦美滋滋地答應了一聲,把桃子塞到嘴里雙手趴在榻上,撅著屁屁要爬上來。旁邊的侍女就要來扶一把,瑩瑩擺擺手不讓她過來,跟小侄兒說:“琦哥兒加把勁兒,你能自己爬上來。哎呀我們家琦哥兒真厲害,比我小時候都厲害,我和你阿瑪小時候都爬不上來。”
這迷魂湯把小東西灌得信心爆棚,立即把嘴里的桃子接著,高聲說:“我以后自己爬上來,不讓人抱了。”
“這才對啊,小男子漢就要自己親力親為,你知道什么是親力親為嗎?”
“不知道。”
“姑姑教你啊,來,姑姑先給你寫下來,你先認字好不好?”
兩人就趴在炕桌上一個教一個學,過了好一會月娥用團扇擋在頭上走來,問瑩瑩:“妹妹,你的信寫好了嗎?人家來問了,寫好了就送出去,過幾日就到額娘他們手上了。”
瑩瑩立即轉身把封好的信拿出來遞給侍女:“快送去。”
這時候月娥走來,看到兒子兩只爪子上都是墨水,正笨拙地寫字呢,忍不住用扇子給他扇風,就和瑩瑩閑聊起來:“這里雖然各處涼爽一點都不熱,但是這里的日頭毒著呢。剛才琦哥兒不穿外衣,就穿著個肚兜在外面玩兒,后來蹲在那里看螞蟻,不到一個時辰他的背曬傷了。”
“真的假的?”
瑩瑩趕緊掀開永琦的衣服,看到后背上本來白嫩的皮膚都曬紅了。
“琦哥兒疼不疼?”隨后跟月娥聊起來:“也不知道關外又是一個什么樣子呢?”
此時在關外,海棠和扎拉豐阿帶著百歲和安康等一群人已經來到了松花江畔。
關外的景色壯麗,很多地方都沒人煙,但是萬物在這繁衍生息,一片生機勃勃。
這個時候他們一行人站在山坡上,向著松花江看去,因為剛下過雨,天上掛著彩虹,鼻尖呼吸著捎帶些雨氣的新鮮空氣,眼前看著層層疊疊的綠色,只覺得心曠神怡。
安康甚至夸贊:“這里簡直是像仙境一樣,我要是有一天成仙了,我就要把這里做我的道場。”
扎拉豐阿笑著說:“那你可要加把勁兒了,人生短短幾十年你要是不加把勁兒可能就成不了仙了。”
安康聽見哈哈大笑,伸開手臂對著遙遠的河流大聲喊了一句:“好美!”
喊完之后她問海棠:“祖母都說山西那里是表里山河,這算不算表里山河?”
海棠說:“這是壯麗山河,不僅壯麗,而且還富饒。”
百歲聽了從腰上的荷包里倒出來了一小塊石頭,這是鐵礦石,他們從盛京出來的時候特意去了一個地方,隨行的官員勘測這個地方有鐵礦,他就把一小塊鐵礦石隨身帶著了。這一路走來在不斷勘測礦藏,就目前的記錄來看,這里確實是一片富饒的土地。
龍興之地!
海棠跟百歲他們說:“今天下午在這里安營扎寨,明天渡江。過了這一條江向北沒多遠就是黑龍江了,等于說關外咱們已經走了一半了。”
周圍的人去找渡河工具,安康跑去幫忙搭帳篷,百歲站在海棠身邊說話:“姑祖母,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若是修鐵路這中間還要設計關隘,萬一要是有人沿著鐵路快速南下呢?最起碼能通過關隘阻擋他們。”
不知道為什么,百歲沒有那種安全感,防備別人是他的第一心理狀態。
海棠說:“修是肯定要修的,想要阻止南下也簡單,到時候直接炸車頭和鐵軌,特別是鐵軌多炸一段到時候能阻擋他們幾天的時間,有了這幾天寶貴的時間,山海關和京城那邊都好防備。現在麻煩的是沒有一個快的傳信辦法,都是靠寫信,這也太慢了。”海棠早幾年就跟十一阿哥說研發電報這玩意,但是一直以來都不得要領。自古以來,從無到有是最難的,所以海棠也沒有催,只當是沒緣分。
這個時候海棠把地圖拿出來,就帶著百歲看地圖,然后拿出自己的小本本在上面不斷地記錄數據,還有自己的一些計劃,把這些掰開揉碎的給他講。
“……目的還是要讓這里強盛起來,讓這里富饒強盛好處很多。”
百歲笑著說:“姑祖母,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這道理您不用掰開揉碎了給我講。眼下這一步是必須走的,萬沒有讓龍興之地貧瘠下去的理由。”
既然說到這里了,百歲就忍不住把自己這一段時間的感悟說了出來:“不出來走一走我不知道咱們大有大的難處。如今各處方興未艾,可是我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如意,但是又說不出來哪些地方不如意。想請您給我解惑,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你是哪里覺得苦惱呢?”
“我也不知道,真的說不上來。或許是我資質平庸吧。”
海棠心想這都已經開始自我懷疑了,看來這個苦惱已經困擾他很多天了。
少年煩惱……倒并不是說對于男女之間關系的煩惱,而是煩惱社會與自身,這個時間的少年容易迷茫,既懷疑父輩們傳授的理念,又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就好像是一艘小船在水面上隨波浮沉沒有一個目的地。換到百歲身上,他的問題就更嚴重了,因為他的性格和理念決定了將來某一段時間這個朝廷的走向,海棠不敢貿然地教育他,因為這是要負歷史責任的。
說真的,對這樣的教育海棠還是頭一回遇到,她覺得麻爪。就說:“你不笨,相反,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全知全能的,你看我現在就很急也很慌,不知道你想什么,更不知道該怎么教你,所以我這一會兒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該怎么辦。”
海棠苦惱地皺眉,百歲反而笑了笑,既是安慰海棠,又是自我開解:“大概是這段時間不夠忙吧。”
海棠想著回去后立即和弘暉深入聊聊他兒子的教育問題。
這問題太嚴重了。
第785章 鐵公雞
京城里面的弘陽很忙,他除了自己該負責的錢莊事務外還兼顧著給弘暉修陵,這樣的工程都是修修停停,不是一兩年修好的。加上弘暉年輕,對住進陵墓的這件事不是那么迫切,這方面他沒什么壓力,唯一的壓力就是要把給海棠陵寢上的佛寺建造進度給藏嚴實了。
弘暉不著急但是烏雅氏年紀太大了,她對陵墓的需求是急迫的,所以弘杲去工地曬得黑黢黢的。弘暉還三番五次地跟他說在保質保量的前提下提高速度,因為祖母這狀態是真不能等太久了。
夏季施工本來就熱,為了避免出事兒又要趕工,只能增加人手,弘杲忙得整個人都腳不沾地。
等弘杲回到了京城就去找弘陽,聽說弘陽今日休沐就出門尋人。
自從滿人入主中原,藏傳佛教迅速得到了大規模傳播,再加上住京城的蒙古王公有很多,所以京城的喇嘛也很多。弘陽就是找他們閑聊,順便拿早就預定的圖紙。
這時候弘杲找來,兄弟兩人和喇嘛們談論了一會佛經后告辭離開。
因為今日閑來無事,弘陽讓人把圖紙送回園子里,就和弘杲在附近山上走了走,畢竟山里氣溫低,夏季時候也是一處避暑的好地方。
弘杲就問:“哥哥不是給大哥修陵嗎?怎么又修佛寺了?”
弘陽這時候站在山上的一處平臺上,說道:“這事兒保密,哥哥今兒跟你說了你管好自己的嘴,別傳出去,特別是別讓額娘知道。”
“哦?那我聽這些合適嗎?”
弘陽笑了笑:“也沒不合適的。”
他背著手走到平臺邊上看著下面的花花草草和遠處的小溪,跟弘杲說:“藏地那里政教合一,五臺山那里雖然也有佛寺,但是和京城距離太遠,所以京城附近要建造一處規模最高的寺廟,但是最好不要放在京城,免得被影響,你懂這個意思吧?”
“明白了。”就是既要控制人家,又不能讓人家給影響了。
“所以要在我額娘的墓上修一處寺廟。”
“啊!”弘杲問:“為什么一定要在姑媽的安寢的地面上修這個?”
弘陽想著該怎么給他解釋大哥那執著到近乎偏執的造神心思,就聽到了弘杲說:“我知道了,肯定是大哥摳門的癮頭又上來了,他那個人啊,事事都是盼著花一樣錢辦兩樣事。知道的說他一生節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對人輕視呢。”
弘杲說完一臉不爭氣地看著弘陽:“你怎么不跟他講理啊!他怎么不把自己的陵墓當成寺廟,偏要折騰姑媽,而且寺廟上面晨鐘暮鼓,又有和尚的早晚功課,有種他要鎮壓姑媽的嫌疑。怪不得你們不敢讓姑媽知道,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打爛你們的狗頭!”
弘杲說這個的時候看著弘陽就是在看不孝子!他氣呼呼地說:“我肯定說的,你們生氣是你們的事情,你們就不先摸摸良心再作決定嗎?”
弘陽就說:“不是沒良心,他就是太有良心了。”
“啊?”
“你來,附耳過來,我給你解釋。”
弘杲聽完目瞪口呆地看著弘陽,他呆呆地說:“平時看著大哥那人挺好的啊,我不是說他不好,我是說他對神佛有點……我該怎么說呢?不敬?不對,他都是皇帝了,神佛在他跟前讓道。癲狂?對,我覺得大哥有點癲狂。好奇怪啊,皇阿瑪就很虔誠,他怎么就和皇阿瑪差別這么大?”
弘陽糾正說:“他這份癲狂也是有來處的,因為我額娘比他還癲。自從鹽寶去世,我額娘對生死的看法就有點異于常人。”
“那……我都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合適了。”他自言自語:“他都想神仙的事兒了,我是跟不上了,不如留在塵世說點俗事,我來尋哥哥是為了祖母的陵寢,正所謂蘿卜快了不洗泥,所以能不能把你們那邊的一些雕塑什么的先挪給祖母那邊用,你們再慢慢地做,放心,這部分建造的銀子我劃撥給你們。”
“好說,回頭你親自去挑挑。”弘陽想說合適的不多,畢竟是帝陵和寺廟用的堆在一起,不帶標識的不多,這時候弘陽的太監跑來,舉著手里的信說:“主子,熱河有信來。”
這信有一大包,弘陽坐在石頭上,看了一下署名,里面大部分是月娥母子兩個寫的,也有一封是瑩瑩寫的,弘陽拿著弘暉寫的這封信說:“瑩瑩已經到熱河了。”邊說邊拆。
瑩瑩這封信先暫時不看,因為兄妹兩個前些日子剛在京城見過面。一般情況下弘暉沒有私事是不會寫信的,畢竟公事已經在來往的公文里面說完了,所以紅弘陽要先看弘暉的信。
弘陽拆開讀了幾句之后就忍不住說:“老太太要給瑩瑩挑一戶好人家!”
“啊!”弘杲心想老太太真是糊涂了,如果想早點操心就該早點辦這事兒,現在操這個心是怎么回事兒?
弘陽接著往下看,看完之后忍不住皺眉:“唉,老太太怕是不太好了。”
“大哥說的?”
弘陽把信紙遞給他,弘杲趕緊看內容,上面著重講了相親這件事是怎么發生的,瑩瑩又是什么態度。這上面還寫了老太太在熱河行宮的幾次生病,那真的是有點風吹草動就是一場大病,折騰得整個太醫院疲于奔命。
弘杲皺眉:“他們說老太太怕是挺不過今年我當時心里還很不高興,現在看來似乎是有些兆頭。”他把信紙遞給弘陽:“現如今就是求著老太太高興些,這日子過一日算一日吧。大哥除了給你寫信,肯定也會給我阿瑪寫信,我就怕我阿瑪著急。”
果然老六阿哥看完信之后嗚嗚哭開了,老六福晉看了心疼,一把年紀了,哭得跟那月子里的娃似的。就忍不住在一邊說:“要不然你跟皇上說一聲,先把京城這邊的差事交給別人做,你去熱河那邊侍奉。”
“去了熱河怎么樣?不過是多相處了幾天,到底還是要送走他的。”
“話是這么說,多待一天是一天呀!你個老爺們兒唧唧歪歪干什么,有忙不完的事兒,但是跟老太太相處的時間一天都不能少,你就給皇上寫信,說是要去熱河侍奉老太太,皇上不會不同意。”
老六阿哥點了點頭,用袖子抹了抹眼淚,急匆匆地去寫信了,老六福晉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會兒把老六阿哥惦記的烏雅氏正和弘暉他們說話:“今兒見了幾個都不行,單獨看的時候我覺得還不錯,看完他們我再瞧瞧我孫女兒,瞬間覺得他們給我孫女兒提鞋都不配。”
十四阿哥就說:“這是幾個不錯的了,要按您這挑法,那今年挑不出孫女婿了。”
烏雅氏就忍不住嘆氣:“唉,這么大的一個范圍,這么多的人口,難道就挑不出個合適的來”?
十四阿哥就說:“范圍不大,您把蒙古的都給排除在外邊了,人口也不多,加起來滿打滿算,也就一百多個……”話沒說完,看到老額娘的眼睛瞪了過來瞬間閉嘴,又覺得這個時候和老額娘頂嘴確實有點兒不長眼色,就輕輕地往自己的嘴巴上拍了兩下。
弘時問:“既然祖母和妹妹都沒有看上的,那這件事兒還往下辦不辦了?”
弘暉說:“辦啊,為什么不辦?咱們家還有其他女孩子呢,你花一次錢給幾個孩子都辦了事兒,這豈不是省錢了。放心,你花的錢哥哥到時候補給你。”
弘時無所謂,烏雅氏卻忍不住看了看大孫子,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這件事兒容我再琢磨琢磨,無論如何也是要辦下去的,畢竟瑩瑩這孩子年紀也不小了,要是能看見她成親,我就是下去侍奉祖宗也放心了。你們都忙都回去吧,讓我瞇一會養神。”
叔侄幾個出去了。
等人走了之后,烏雅氏長長地嘆了口氣,在宮女的幫助下躺了下來。這個時候瑩瑩進門,烏雅氏就惆悵地說:“你大哥真不愧是你舅舅的兒子,這父子倆省錢省到讓人心里發慌。首先你舅舅還在的時候,為了省錢,他夏天能忍著熱,你要知道他是個怕熱的人,以前還中過暑,一到夏天就覺得日子難熬,就這樣一個人就不舍得挪挪屁股,愣是在京城里一蹲十幾年。如今換到你大哥,我瞧著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她能把妹妹的女兒的侄女兒的相親宴混到一起辦就為了省幾張寶鈔,這也是只鐵公雞。”
“這是勤儉持家,我舅舅最愛的四個字,也教我們怎么過日子的。”
烏雅氏忍不住哼了一聲:“我的兒子我知道,什么勤儉持家,那是摳門。罷了,這件事咱們還需要主動,好孩子,你跟我說你看上誰了。雖然這次你們不少女孩從里面挑選丈夫,但是咱們要先選。”
她握著瑩瑩的手,心里面想的雖然嘉樂也是個好孩子,也很疼愛她,但是和嘉樂都已經隔了兩輩人了,論起來她還是最疼瑩瑩。
烏雅氏也絕非說說而已,她是真的想在自己死之前能把瑩瑩的事給辦了。
然而瑩瑩卻不是這么想的,一個人生活很愉快,沒有家室拖累,沒有養老的煩惱,不必顧及誰的心情,更不用為兒女謀劃,這樣好的日子天下難尋,為什么要成親?
她也是那種不肯因為父母的期盼而委屈自己的人,所以就愁容滿面地說:“我都認真看了,一群歪瓜裂棗,沒一個好看的。我想找出身好,長得好,學問好,談吐好,武藝好,身材又好的男人,壓根沒有。”
烏雅氏忍不住說:“你這幾個要求能不能去掉幾個?”
瑩瑩搖頭:“不能,我要找個符合要求的,合我眼緣的,到時候看著他飯都能多吃一碗,要不然的話何必跟一個丑八怪同床共枕呢?”
烏雅氏想了想,覺得也有幾分道理,“放心,祖母再派人給你找。”
第786章 做噩夢
弘暉因為他獨特的消費觀——花一分錢辦多份事,不僅在祖母跟前得到了一個鐵公雞的點評,也在他額娘跟前落下了一個“不體面”的評價。
烏雅老太太一般情況下不會點評這些孫子,哪怕私下也很少說孫子的不是,也就是和瑩瑩才沒忌諱。她是時時刻刻都在夸獎孫子,越是大場合越是把孫子夸出花來,無論是哪個孫子孫女在她這里的評價都很高。但是那拉氏就是另外一個樣子。她經常在人前謙虛說自家兒子如何如何,還說不如誰誰誰,私下里經常拉著兒子批評教育,所以在相親宴的事兒上也是忍不住拉著嘮叨幾聲。
“……這也太不體面了,萬一她們姑侄兒看上同一個人怎么辦?豈不是弄得大家臉面上都不好看。”
弘暉知道瑩瑩就是應付老太太沒想著嫁人。就說:“您想多了,這些人能分得清楚,祖母想把瑩瑩留在京城,所以她要從京城權貴子弟里選是吧?”
“對。”
“嘉樂要嫁到蒙古去,她要在蒙古小王子這里尋找夫婿對不對?挑選的范圍都不一樣,怎么可能出現一女爭夫的事兒來。”
那拉氏又為孫女的事兒發愁起來:“你真要把嘉樂嫁到蒙古去啊!那地方……”
“那地方大有可為,額娘,咱們家的孩子自小就懂事兒,只要不是自甘為廢物都會想著出頭,嘉樂也是如此。留她在京城她不過是一個輔助丈夫出謀劃策的公主,讓她去草原她就是一方部落的女主人,這里面的區別她是知道的。”
那拉氏到底心疼孫女:“讓她和瑩瑩一樣主政一方不就行了?”
“十一姑媽就是另外一個例子,如果走不上十一姑媽的路子就是漢唐時候的公主,與其這樣還不如安靜待著。”他嘆口氣:“不是我看不上女人,自世祖章皇帝以來幾代皇帝都忌憚女的,是忌憚,不是看不上。處理朝政需要冷酷自持,和官場上打交道必須做到唾面自干。
您看孝莊文皇后,她在很多事情上很不清醒,為了科爾沁非要讓兒子和侄女成親。拉攏蒙古為什么非要和舅舅家的表妹成親呢?巴林部行不行?阿蘇特部和永謝布部行不行?說白了就是為了娘家考慮。
除了這件事外,她的手插入前朝,順治朝十幾年的大事都受到后宮影響,康熙朝的時候為了要不要削藩公開和汗瑪法唱反調。這是一旦上頭之后身邊沒轄制她的人就容易不理智。
古往今來不是沒理智的人,但是大部分女人都不理智,就這份不理智很容易受到人操控。十一姑媽不就是這樣嗎?”
女人掌權有些地方他不好意思跟那拉氏說,那就是關于色。男人好色,卻朝三暮四,得手了就不稀罕了。女人卻不一樣,一旦得手了就難拋下了,受到的影響很大,漢唐公主因為這個翻車的不在少數,養的面首常常分她們的權柄狐假虎威。
比如武則天的男寵們,把持朝綱賣官鬻爵,有個叫薛懷義的男寵居然封國公、柱國、大將軍,這讓那些靠軍功的獲得爵位的將軍們如何自處?讓那些正經辦差的一一品大員們如何自處?
所以公主嫁到草原上去,丈夫和婆家會給她們掣肘,這份掣肘讓她們處在一種壓力中不至于不受理智控制,這樣才會冷靜沉下心慢慢布局一點點取而代之。在這種小心翼翼中才會理智且成熟。
所以弘暉強調:“想在朝廷行走靠的不是誰的女兒誰的妹子,而是靠自己的本事,那種遇到事兒急得跺腳,男人調笑兩句就臉紅,被下屬架秧子上架還不自知,甚至連人家送的高帽子都看不出來的人是絕對不能進朝廷的。無論男人女人如果都是繡花枕頭都不能進來。嘉樂雖然聰明,也有些本事,但是她沒有驚才絕艷,也沒有能力自己開辟出一條新路來,還是走前輩們的老路吧。”
這是他認為的為子女打算的最好辦法,給她權力,可是權力頂到天就是在草原上做藩王,能霍霍的就是一個部落,絕不會干預到朝廷。
因為嘉樂婚事有這件事打擾,所以那拉氏對兒子花錢摳門的事兒就沒再想起來。弘暉在兩天后選定了女婿人選,是喀喇沁部的小王子,這個部落的駐地就在張家口外,距離中原很近,是個漢化程度很高的部落。
張家口距離京城很近,騎馬就能進京,這下不僅僅是費莫氏滿意,就連那拉氏都很滿意。住得近就來往方便,對于她們來說,宮里只有這一個公主,都很寶貝她,自然盼著住得近一點。
眼看著嘉樂和其他宗室女都有了婚約,烏雅氏開始著急起來。
然而她就是著急也沒用,首先就是瑩瑩就有大問題,這人態度很積極,就是不同意。其次就是老太太身體不好,三天兩頭病了,稍微貪涼就開始拉肚子,睡的時間長了頭疼,睡的時間短了則頭暈。
為了她的病情整個太醫院的人腿都跑細了,這么拖下去半個月轉瞬即逝,而瑩瑩的假期就是一個月,去掉她來往路上的時間,也就是說她這兩天就要走了。
烏雅氏急地上火,瑩瑩卻有一張好嘴,哄著她別著急,她自己走了之后老太太還可以接著挑。把話說得天花亂墜,把自己的終身大事就托在了老太太這邊。
老太太一輩子是人精,也不知道是陪著孫女演戲還是真的臨老迷糊了被孫女給騙了,拉著瑩瑩的手不斷保證絕對給孫女找個好人家。
聽她的話大家都忍不住搖頭,京城乃至于朝廷的好人家是有數的,這次該見的都見了,別的好人家再也找不出來了啊!
總之在老太太的保證中,瑩瑩依依不舍地上了車,臨走的時候還從車窗口鉆出來對著老太太揮舞手臂。
這時候老六阿哥夫妻已經到了,老太太依依不舍地送走孫女后,把給瑩瑩找夫婿的事兒交給了老六阿哥。
“還是你靠譜些,十四和弘時一點都不靠譜。”
弘時作為孫子聽到了只能苦笑,十四嚷嚷:“兒子怎么不靠譜了?就因為兒子和弘時的一番努力,這次成了好幾對呢。”
烏雅氏問:“瑩瑩這事兒怎么就沒成?”
十四說:“是這孩子太挑剔了!成婚這事兒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幾個是孩子自己選的?您就是太慣著她了。”
老太太看著十四,十四自動消音。
烏雅氏問老六阿哥:“你有什么好主意嗎?”
老六阿哥能有什么好主意,他覺得十四這事兒辦得挺好的,算是把顯貴家的才俊給一網打盡了,別的也沒地方找了啊!
他就支支吾吾地問:“要不看看名士們?”
別說老太太了,十四阿哥都鄙夷:“你推薦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一群沽名釣譽的玩意,別說瑩瑩,我都看不上,而且你也不想想,瑩瑩看人家是個大酸儒,人家看瑩瑩滿身銅臭,不是一路人。”
老太太本來對老六阿哥很有信心,聽她推薦的人就覺得還是別把這事兒交給他了,就說:“這事兒我再琢磨琢磨。”
幾個人出門后弘時就說:“我覺得瑩瑩是不想成婚,還是勸老太太別折騰了。”
十四阿哥就糾正他:“你這話說得不對,就要讓她折騰,花多少銀子無所謂,要讓她有活干。”
老六阿哥在一邊點頭,“這事兒咱們要表現得笨拙些,但是萬萬不可把她惹生氣了。”
這邊他們計劃得很好,但是事情還是往著不好的方向發展。剛過了半個月,烏雅氏就覺得冷,先是停了屋子里的冰。
夏天不用冰,宮女們個個大汗淋漓,她卻覺得早晚有些涼,作為一個活了這么多年有見識的老人家,她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快不行了。
她就把這件事跟兒媳兒子們說了,說道:“我怕是快不成了,你們每天讓人來給我請脈,看看要不要提前把海棠叫回來,我想臨走前看到你們這些孩子在我身邊。”
這話頭一個不相信的就是十四:“你別胡說,好好的人不該說這些話。這兩天兒子一直盯著太醫問了,他們說您挺好的,還說您早晚出來走走別一天到晚都悶在房子里,要不然對身體不好。”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老太太完全不往心里去。就和弘暉講:“別讓我臨終的時候有遺憾。”
隨后又帶著感慨地說:“我這一輩子夠好了,吃的好用的好,住得也好,還有這樣一群好孩子孝敬我。和其他人比起來我臨終的時候除了衰老一些又沒什么大病,這已經是上天眷戀,所以你們都別繃著臉,應該歡歡喜喜的。”
大家在他面前表現得稍微輕松一些,但是出了門個個臉上布滿了愁容。
十四阿哥問:“太醫到底怎么說的?”
老六阿哥回答:“那群滑頭們說的是‘病能治,老不能治’。”
十四立即問:“這是什么意思?這意思是說治不好了?”
老六阿哥講:“也不是這么說……”考慮到自己的兄弟有時候腦子不好用,他也不想講那么多,轉頭詢問弘暉:“要把你姑媽叫來嗎?”
弘暉點點頭:“等會兒朕讓人去關外找姑媽,再派人把幾個兄弟從京城里叫來,寧肯白跑一趟也不能不叫他們。”
十四點頭:“對對對,我也讓人把弘明他們叫回來。”
弘明他們距離這里太遠了,一來一去就要一個多月呢,所以大家對此不抱希望。
弘時還有一些不敢相信:“或許是虛驚一場呢。”
此時大家心情各異,而那拉氏已經開始為此求神拜佛。烏雅氏每一天如以往一樣好吃好睡,還惦記著瑩瑩的婚事。
就因為她對瑩瑩十分惦記,所以弘暉就給瑩瑩去信,讓她留意消息。畢竟瑩瑩的位置重要一些,不是說離開就能離開的。而且烏雅氏對于能不能見到瑩瑩最后一面也沒有那么大的執念,她現在心心念念盼望著海棠能盡快回來。
弘陽弘杲已經從京城來了,此時給海棠送信的人還沒有走到盛京,到了盛京才知道海棠走遠了,得到的消息是已經進入了黑龍江。
盛京派出了很多支隊伍隨著信使一起向北尋找海棠的蹤跡,蹤跡是有的,但是找不到人。而且從盛京往北路途遙遠,追尋的蛛絲馬跡又十分凌亂,注定了不能短時間找到海棠。
此時海棠和隊伍已經到了興安嶺附近的松遼平原。這地方十分肥沃,聚集著大量人口,盡管如此,這樣的大量人口在海棠看來仍舊不夠看,并沒有把整個平原給開發了,這里還有很多地方都是原生態。
而安康和百歲對著這么一大片平整的土地看得心馳神往,兩個人不住稱贊這里是好地方,事實上這一路走來,這倆人嘴里都是溢美之辭,每一寸土地都是好地方。
海棠要在這里停留幾天,所以最近幾天不會把帳篷收起來。等到安營扎寨完畢,整支隊伍已經井然有序的按照以往的分工開始做飯撿柴挖陷阱對付小動物們。
因為人跡罕至的原因,這里的小動物尤其多,甚至看到過老虎的影子。一開始安康他們對傻狍子還特別感興趣,一度追著它們看,尤其是對傻狍子屁股上的白毛特別好奇,還問過海棠為什么傻狍子就屁股上的毛是白的這樣的問題。現在他們在安營扎寨的時候,外邊一群傻狍子對著他們觀察,而且有幾只膽大的跑來圍著安康轉來轉去,安康都已經做到面不改色地推開它們了。
海棠這兩天老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后來想想可能是這幾天太累了,等帳篷搭好了之后就直接進去休息。
扎拉豐阿追著進帳篷,問道:“格格是不是最近累了?奴才看您吃得也不多,要不先拿干糧給您?”
干糧都是些餅子,還有一些當地的泡菜,這些泡菜的口味海棠也不是很喜歡,她現在屬于必須吃不吃沒法活下去那種狀態,因此吃得不多。
扎拉豐阿看了看外邊,低頭小心地跟躺著的海棠說:“要不給您拿點肉吧?不吃肉怎么行呢!”
海棠搖了搖頭:“我是胃口不好,什么都不想吃。你別看著我了,讓我睡一會兒,你出去看著點兒兩個孩子,特別是你那寶貝孫女,每次闖禍都有她,捅蜜蜂窩的事可不能再讓她干了,我可不想再狂奔著躲蜜蜂。”
扎拉豐阿笑起來:“是是是,奴才出去看著他們,您歇會吧。”
他說著給海棠蓋上被子,看著海棠閉上眼睛似乎睡熟了才出去。
這時候海棠覺得自己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有腳步聲走進來,睜開眼睛一看,發現自己沒在帳篷里面,是在宮里,就在永和宮的主殿,自己就躺在窗下的炕上。
她剛覺得有些不對勁就聽到腳步聲近了,這是花盆底踩在地磚上的聲音。隨后就看到了年輕的烏雅氏走近,問道:“不睡了?”
海棠腦子里模模糊糊地記著老額娘已經一把年紀了,可眼前還是一個很漂亮的美人,打扮的光彩照人,她剛要說話就看著烏雅氏坐在了炕沿上嘴里說:“你既然不睡了,那正好,我有幾句話跟你說。”
海棠立即忘了老額娘一把年紀的事,就好像是回到了少年時候,不僅覺得渾身輕松還覺得昔日快樂的時光又回來了。她下意識地伸手抱著烏雅氏:“要說什么事兒啊?您還這么嚴肅?”
烏雅氏說:“我要去找你四哥了,你乖乖地吃飯睡覺,要好好地過日子,要把自己的身體養好了。”
年輕的海棠立即在炕上翻騰著打滾,嘴里叫嚷著:“我不聽我不聽,額娘就是在偏心,四哥那么大一個人了,要么在尚書房要么在阿哥所,您派個人叫一聲就過來,您怎么還親自找他?”海棠說到這里立即翻身坐起來問:“你要是往那邊去汗阿瑪該生氣了。他那人您不是不知道,就討厭娘娘們走出東西十一宮。”
烏雅氏說:“他氣他的,我找我的兒子,這有什么相干?不過我這么不在意還是因為有你,回頭你幫我解釋一下就行了。”
烏雅氏說著站了起來:“他要是不愿意聽解釋就算了,我這一輩子都順著他的心意,我偏要干一件忤逆他的事情。你躺著吧,記得我的話,吃好喝好睡好心情好,這樣就能長壽。額娘出去了,你要乖。”
海棠在炕上打個滾,伸出一只胖胖的爪子揮舞著:“額娘您去吧,早去早回。等您回來了咱們一起吃飯。”
烏雅氏應了一聲,站在門口看她了一會,海棠驚訝地趴在炕上問她:“額娘,您還不出去?”
烏雅氏眼睛里噙著淚花說:“這就走,你要乖啊!”
海棠驚訝地看著她的背影,心想著不過是去一趟阿哥所,至于淚水漣漣嗎?該不會是碰上事兒了吧。她翻身從炕上跳下來,在后面追著喊:“額娘,額娘帶著我咱們一起去。”
她追著出了房間,看到烏雅氏一陣風一樣消失了,周圍的宮墻也瞬間消失。
此時她聽到耳邊有人大喊:“祖母祖母,你猜我們剛才找到什么了,人參呀!今天運氣真的好到撐破天!您快起來,咱們一塊兒去挖。”
海棠的腦子一瞬間像是呆滯住了一樣,眼前的少女對于她來說非常陌生,直勾勾地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在安康小心翼翼地問了幾聲后,她的腦子似乎才銜接上這幾十年的時光,想起眼前這個人是自己的孫女。
海棠說:“好奇怪,我剛才夢見我額娘了?”
“哦,您夢見老祖宗了,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海棠的眼淚滾了下來:“恐怕她不在了。”說完淚水跟開閘了一樣傾瀉而出,她也是發出了凄厲的哭聲。
第787章 辦喪事
熱河行宮太皇太后的寢宮哭聲震天,桂枝趴在烏雅氏的遺體上大哭,弘時的福晉和弘歷的福晉富察氏拉著她,弘時的媳婦說:“姑媽,別把眼淚滴到祖母身上,連累她徘徊不去。”
桂枝哪里能聽到這個,號啕大哭地要往烏雅氏的身上撲,這時候英兒趕緊過來抱著她,加上旁邊兩位福晉協助才把桂枝拉開,幾位親王福晉捧著衣服在一邊等著,那拉氏和老六福晉十四福晉準備給烏雅氏換衣服。
桂枝被拉到一邊坐著,整個屋子里全是她的哭聲。房間外面老六阿哥不停地抹眼淚,十四則是哭得一抽一抽的,可憐得跟個孩子一樣。
再外面是一圈的宗親,雅爾江阿就說:“太皇太后生于順治十七年,到如今已經七十七歲了,虛歲也能繞到八十了。算是高壽,這是喜喪,不必太傷心。”
喜喪,意思是一個人全福全壽全終。烏雅氏的福氣自不用說,子孫興旺,兒孫乃是至尊,天下沒有幾個比她更有福氣的了。如今將近八十的年紀也能稱得上全壽。雖然前幾個月開始就有頭疼腦熱,但是和那種在病榻上起不來的比起來這點頭疼腦熱真不算事。這是符合喜喪的,兒孫都該高興。
弘暉沒那么傷心,雖然是祖母,和父母比起來到底是隔了一層,確實難受,但是和雍正去世比起來有差點。因此能冷靜自持,就是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這兩位,這會被巨大的悲傷籠罩著,別人說什么他們都聽不到。
宗親們安慰完家屬后就開始商量葬禮。
重要的是葬禮不能在行宮辦理,要回京城去,以烏雅氏的地位要在紫禁城慈寧宮停靈,百官使者們都要吊唁磕頭,這也就是比帝王規格低一點的國喪。
弘暉問:“冰塊準備得怎么樣了?”
十六阿哥說:“準備好了,冰塊,蠟都準備好了。”
弘暉點頭:“按計劃走吧,今天就走,沿途都安排過來是嗎?”
十六阿哥說:“您放心,沿途前幾天都安排了,三天就能到京城。”
“嗯,咱們先回去。二十叔,后面你來壓隊,看著點各家的家眷,務必安全回京。”
二十阿哥點頭:“您放心,這是大事,不會有人不開眼的。”
弘暉嘆口氣:“如今天熱,實在是不能拖了,想來姑媽是能理解的。”他的意思是不等海棠了,就是海棠這時候從關外飛奔趕來也來不及了,夏天天氣熱,尸體一兩天就要腐爛,就算是處理得再好最多能撐半個月,更何況現在姑媽在哪里都不知道,等是等不了了。
弘陽點頭,代海棠同意了,這也真是沒辦法的事兒。
這時候里面的宮女出來跟他們說話。
“啟稟皇上,壽衣換好了。”
弘暉點頭,跟十六阿哥說:“開始吧。”
又對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說:“六叔,十四叔,咱們進去再磕頭吧。”
太監們攙扶著他們老兄弟進門,十四立即哭嚎了起來,宗親們跟著進門,大家跟隨著磕頭后退出來,留下烏雅氏的兒孫在場。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以及桂枝的哭聲震天。
這時候外面送了冰棺,木棺和其他一堆東西進來。
因為棺木太寬,太監們動手拆掉了門框和一些磚頭,這動靜驚動了十四,他立即攔在床前大喊著不讓進來。
弘陽和弘時把他拉開,十四阿哥就哭,在裝殮的時候一邊哭一邊掙扎,弘時沒拉住被他掙扎開,十四就跌跌撞撞地到了棺木前用腦袋開始撞棺木,撞的咚咚響,還要伸手去推蓋子,幾個人趕緊拉著把他拖回來死死地抱住。最終棺木裝入了巨大的冰塊雕琢的冰棺里面,縫隙里都塞滿了冰,蓋上冰蓋后侍衛太監們一起用力抬了出去。
這時候天都黑了,所有侍衛都手執火把,各處開始點驗名單,弘暉他們已經換了衣服,披麻戴孝要連夜護送棺木回京。
其他人要在第二天一早啟程。整支隊伍出了行宮,把棺木放在一輛大車上,前面用汽車牽引,因為汽車只要不出問題理論上能一直跑,而馬匹有累的時候,所以這次快速轉移就用汽車。
黑龍江境內早就天黑了,海棠這會兒已經不哭了,呆呆地靠在枕頭上,百歲和安康坐在她身邊,扎拉豐阿背著手在床前走來走去,嘴里說:“格格就是自己嚇自己,咱們來的時候老人家好好的,能吃能睡,不能因為一個夢就這樣。”
“是啊祖母,你就是自己嚇唬自己。”安康也跟著扎拉豐阿的口氣說:“您就是想太多,前幾天不是接到了姑姑的信嗎?說老祖宗雖然有些腹瀉,但是那是她吃了不熟的瓜引起的,小瓜還沒長熟呢被她吃了,有這一難也說得過去。別說她了,就是我吃了沒成熟的瓜也會肚疼。更何況老祖宗還有勁頭給姑姑挑婿,您不是說她老人家就是折騰,您看這折騰的勁頭都有,怎么可能半個月就急轉直下呢?”
百歲沒說話,因為百歲和海棠都有那種老太太要出事的感覺。但是百歲沒海棠那么強烈,想了想說:“姑祖母,現在離得遠,就是出事兒了也趕不回去,而且沒消息就是好消息,要是各處張貼告示說國喪期間讓臣民們三個月內禁止婚嫁才是出事了呢,您看這各處沒動靜,不如再等等。”
海棠心里盼著這是自己做噩夢,沒有的事兒。聽了百歲的說法,感情上她不愿意相信老額娘不在了,理智更是讓她覺得天下哪有那么多玄幻的事兒,什么托夢,都是小腦太興奮才導致的做夢。
所以她自己開脫了半天,就說:“嗯,對,明日該干什么就干什么。”
大家都松口氣,看她能安排事情就覺得這事兒算是翻過去了。
然而晚上海棠一晚上沒睡著,她翻來覆去跟烙餅一樣,沒來由地覺得煩躁,就起來開始把過往的信件重新讀一遍,沒從字里行間找出什么不好的征兆來,就這樣熬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就覺得心口難受。
她年紀越大越有這種感覺,就是一旦熬夜,腦子和心臟都有種瀕臨罷工的感覺,她立即讓人去找蘇合香丸。可是這味藥偏偏沒帶,這些年海棠的身體狀態很平穩,海棠自己都忘了蘇合香丸。扎拉豐阿更是覺得用不上這玩意了,所以全家人十幾年都沒人說過蘇合香丸這四個字了。
海棠就決定休息一天,對扎拉豐阿說:“我心口難受,我睡一會兒。”
隨隊伍而來的有年輕的太醫,給海棠診脈后就跟扎拉豐阿說:“此乃是心疾,勞累憂憤引起的,這附近應該有草藥,臣去找些來。”
下午把草藥找來,然而這是一個建議版本的方子,因為很多需要炮制的藥材一時半會湊不齊。海棠喝完感覺好了一點,也就是一點而已。心口還會時不時地抽痛。
一連幾天海棠都沒出帳篷,百歲就跟屬下們說:“姑祖母這個樣子長此以往不是辦法,而且這里什么都沒有,萬一出事就麻煩了,回去吧。”
百歲說回去下面沒人反對,所以由扎拉豐阿進帳篷和海棠商量回程的事兒。
海棠有些猶豫:“我還想再往北走一走,眼看著現在不去就冷了。去國境上是我一直想做的。”去看看雅克薩,去看看海蘭泡,再去看看海參崴。
扎拉豐阿說:“還是回去吧,您這幾日一直病著,奴才和孩子們都擔心您,而且您這樣子是趕不了路的。不如先去阿勒楚喀(哈爾濱)或者是齊齊哈爾休養,如果您真的沒事兒再去不遲。”
這確實是個穩妥的辦法,海棠點頭:“去齊齊哈爾。”
齊齊哈爾是黑龍江將軍的駐地,阿勒楚喀是金國的第一個都城,但是比較起來還是齊齊哈爾物資更齊全一些。
整個隊伍轉向齊齊哈爾,海棠覺得心口疼的病情沒有好轉,甚至有一次疼起來她覺得整個人眼前一黑呼吸暫停,這是她自我感覺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一行人帶著她小心翼翼地轉移到齊齊哈爾,此時先行的侍衛已經趕到齊齊哈爾通知將軍衙門準備藥材了,卻從這得到一個消息,熱河派人來請海棠回去,說是太皇太后有些不太好。
侍衛擔心地說:“主子就是因為夢到太皇太后才大病了一場,現在還很虛弱,這消息要是真的讓她知道了就怕病情更難控制。”
黑龍江將軍塔爾岱此時不在任上,他在去年有病回京城治病去了,因為最近一段時間邊境平靜,名義上管理這里的盛京將軍那蘇圖,但是正經主持這里事務的是都統吳札布。
吳札布聽說了這事兒臉都綠了,他都不敢想象要是勇憲親王在這里出事整個黑龍江將軍府的人能不能承擔京城的怒火。心里大罵上司黑龍江將軍塔爾岱,你丫的看病看一年了,怎么還不回來?
吳札布也深諳官場甩鍋大法,背不了的鍋就給它甩出去,誰背的動給誰背。于是就跟下屬說:“先讓報信的人回避回頭領他悄悄地去見扎公爺和大阿哥,該怎么說讓扎公爺想法子去。”
于是進入齊齊哈爾后,海棠這邊積極治療,而吳札布則是把扎拉豐阿和百歲請出來,讓報信的人來找他們說明太皇太后病重,皇上急召親王回去的事兒。
百歲聽了心想:這果然是真的!
扎拉豐阿心想:這該怎么跟格格說啊!
第788章 斷來處
紙里包不住火,這件事終究要說的。在說之前,扎拉豐阿讓人用最快的速度回京城取藥,他自己想了想,在第二天海棠醒來后才說有熱河來的信使等著見她。
海棠心里咯噔了一下。
海棠隨后就見了信使,反復詢問太皇太后如今身體如何了?信使回答說他們離開熱河的時候太皇太后病痛在身。
信使并沒有說什么去世之類的話,海棠因此松了一口氣。她內心盼望著額娘平平安安,直到此時此刻,聽到信使的說法才覺得自己前幾天太過于患得患失,心情稍微好了一些,這最起碼是準確的結果,不是海棠想象中的老額娘不在了。
隨后海棠召見了下屬以及隨從官員們,就跟大家說:“既然皇上相召,本王就先回去。諸位這段時間辛苦了,本王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有疾病的,家里有事的需要回去的咱們一路走,若是其他人想要往北再走一段那就再好不過。”
大家都能聽得出來海棠是什么意思,她希望整支隊伍接著向北把整個黑龍江給勘察完畢,所以都紛紛說既然來了,而且事情馬上就要辦完,大家都想加把勁再往北走一段。于是海棠就給這些人分派了任務,隨后又和黑龍江將軍衙門的官員們聊了聊,讓這些官員調派人手和向導保護引導這些京城來的官員們。安排妥當之后,海棠向南返回。
因為急著回去,進入吉林將軍管轄的區域之后,海棠立即派人去見吉林將軍,因為吉林將軍手中統轄著一支水師,控制著三十多艘木船。想要快速回到京城就要水陸交替,關外有些地方水網豐沛,坐船有的時候比騎馬更快。
有了船之后,海棠以極快的速度趕到了盛京,盛京將軍已經派人來接,見面之后盛京將軍派來的人伏地大哭,和海棠報喪說太皇太后晏駕了。
這些人說的速度之快讓每個人都覺得太驚悚,海棠剛下船就聽到了這樣的噩耗以至于瞬間覺得天旋地轉,時間似乎停滯了,眼前一黑頓時暈眩了過去。
最終海棠是病著入關,從盛京一路趕往京城,在路上她都覺得心臟難受數次呼吸困難,心臟抽抽地疼,疼的時候甚至大汗淋漓。因為天氣熱,大家聽見海棠說心口疼以為是老毛病,至于出汗,雖然是立秋了但是天氣還是有熱,出汗是正常的,也沒人在意。
從盛京趕往京城的途中蘇合香丸送到,對于海棠來說只能是緩解,并不能和以前一樣吃下去后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這樣一路趕往京城,回到京城后烏雅氏的葬禮都結束了。棺槨暫放在了壽皇殿,等待這陵寢修好后移送到陵寢去。
海棠的車直奔壽皇殿,被弘陽扶著下車后哭著進了偏殿,厚重的棺槨上全是金漆,帝后的棺槨用料扎實,裝殮過程中又有很多防腐處理,所以這樣熱的天氣并沒有什么味道,海棠趴在棺槨上大哭,弘暉看她哭了一會扶著她準備拉開:“姑媽別哭了,節哀吧。”
周圍一圈人都在勸,海棠是在想象不到她走的時候老額娘還好好的,回來就被裝在棺槨里面,哭得十分凄慘。
她扒著棺槨說:“我走的時候額娘還好好的,怎么就不等我回來?怎么就不讓我和額娘見最后一面?”
她這樣說周圍的親眷們更是掩面哭泣,這時候弘暉拉著她從棺槨旁走開,摁著她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弘暉說:“姑媽,再哭也哭不會祖母了,如今您照顧好自己。祖母臨終前有幾句話給您,您要聽聽嗎?”
這事兒立即轉移了海棠的注意力,她嘶啞著嗓子問:“她老人家說什么了?”
弘暉說:“她說讓您眼下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不比當年年輕的時候,要照顧好自己,日后盡量少出門,多吃多睡,照顧好自己,她盼著您長長久久地留在人間。”
海棠忍不住又哭起來,旁邊的十四阿哥跟著一起哭。
海棠哭著說:“我如今父母都不在了,算是斷了來處。”
老六阿哥說:“話不能這么說,咱們都還在,你怎么是斷了來處的呢?我比你年紀大啊,我都沒你這樣的想法,你也不許這么想。”
弘暉覺得不該讓海棠在這里久留,就說:“姑媽,再磕一次頭咱們走吧,您一路奔波,該好好地休息一陣子。”
一群人紛紛應是,弘陽扶著她去磕頭,看到棺槨海棠再次哭起來。被弘陽和弘暉架著出了偏殿上了車,海棠在車上說:“每次來這里都沒有好事。”
康熙在這里停靈,雍正在這里停靈,如今烏雅氏在這里停靈,每次來這里她都很傷心。
接下來的幾天海棠吃不下東西,睡眠也不好,加上心口抽疼,太醫們往來穿梭,連一把年紀的九阿哥都拄著拐杖來看她。
九阿哥胖乎乎的顯得很笨拙,沒老六阿哥年紀大,但是已經用上了拐杖了。
海棠問:“您這是?”
老九阿哥說:“唉,太胖了,走不幾步就累得喘氣。坐下后想站起來又很難,所以就不得不用一根拐杖了。”
海棠忍不住嘆息。
九阿哥說:“哥哥聽十一弟說你很難受?”
海棠忍不住又開始哭,她說:“我就是眼皮子淺,淚水一點都留不住。”
九阿哥說:“唉,都一樣,我額娘去世的時候我也難受,這種事兒只能自己看開。胖丫頭,咱們早晚也有這一日,你沒必要哭,你就當是他們去了另外一處世間。你看汗阿瑪比你額娘大了十幾歲,你額娘是不是比他晚走了十幾年,在某個地方還有一個咱們的大清國,汗阿瑪這會說不定已經登基了,然后你額娘十幾年后小選入宮,再幾年你去世又投生在她肚子里,又做了一回母女。”
海棠本來很悲傷,聽到他這么說瞬間整個人悲傷升騰起一陣子寒氣,這倒霉朝廷有一處就夠了,難道要在各個位面都禍害一回國人嗎?
她趕緊抹眼淚,斬釘截鐵地說:“人死了就是死了,我說的,不會再有另外一個世界。”
老九阿哥就皺眉:“你較這個真干嗎?”壞丫頭,哥哥是來安慰你呢,怎么看著你這么犟呢。
不過海棠的狀態看著好了一點,沒剛才那樣說起來就哭的樣子了。
這時候扎拉豐阿帶著人過來獻茶,他看到海棠沒那種自怨自艾的模樣了,高興地跟九阿哥說:“還是九爺有辦法,不愧是和我們格格一起長大的,我們格格這幾天難受,誰勸都不好使,您來了她就沒那么難受了。等會兒一定要留下吃飯,容奴才好好感謝您。”
九阿哥得意地說:“那是,爺和胖丫頭自小就感情好,你是知道的,我們是一起打打鬧鬧長大的。”“那是,奴才小時就知道你們兄妹感情好。”扎拉豐阿親自給九阿哥端杯水,言辭奉承起來。
九阿哥就問:“瑩瑩回來哭了一場走了,這個爺知道,聽說皇上讓她明年帶著人再去一趟歐羅巴,忙了些顧不得家里。弘陽怎么不見?他在京城就該孝敬些額娘,錢多到什么程度才是多啊!差事要緊不假,可是也要侍奉他額娘。”
扎拉豐阿說:“他是被我們格格趕出去了。”說完看看海棠,海棠嘆口氣,抽了一下鼻子這次沒流淚,說道:“我讓他去泰陵附近看看,都講究一個入土為安,如今我額娘的陵寢沒修好,我讓弘陽和弘杲對這事兒上點心,我自己身體差,沒法親自去看,只能差遣兒子去了。”
老九阿哥點點頭:“這個我知道一些,現在就差上面的房子了,地面上的建造得快,聽說皇上從內務府調撥了些銀子征召民夫,要在入冬前蓋好,想要在臘月送太皇太后入地宮。”
弘暉確實是這么打算的,他的想法是早點辦完早點忙別的事兒,朝廷的事情千頭萬緒,不能把一件事拖得太長。
九阿哥走了之后海棠的悲傷才算是有了一個了解,開始認真吃飯休養。
這時候針對海棠的病情太醫院辨證十幾天后終于由院判親自來見弘暉陳訴。
海棠有著祖傳的心疾,因為大喜大悲和勞累加重了病情。以前用蘇合香丸還可以溫養,現在蘇合香丸的效果不明顯了。必須用帝膏,所謂帝膏就是高度提純的蘇合香,而且用量也很大,一年下來用掉的蘇合香值上千兩黃金。弘暉立即讓人找醫書,看到帝膏治療心絞痛的方子,這里面除了帝膏外還要冰片,乳香,青木香,檀香等。
蘇合香本來就是進口的藥材,藥局奉為上品的蘇合香是奧斯曼帝國產的蘇合香,價比黃金,關鍵是奧斯曼知道這玩意被當作藥材用經常漫天要價,有時候為了多賺錢哄抬價格,每年進口的數量不多。北美也產蘇合香,但是藥局覺得那玩意只配當香料。自從進出口商行從西班牙葡萄牙等歐羅巴小國那里用蒸汽機和火車換取了南美大片礦產之后也在不斷探索開發,各種藥材木材和礦場被迅速發現,因此南美也有一種受到好評的蘇合香,目前太醫院的藥局還在研究,不確定能不能代替從奧斯曼買來的蘇合香。
所以弘暉的意思是還要先買,甚至可以用別的渠道去買,錢不是問題,最少要給海棠儲備三年的蘇合香原料。
但是用了帝膏后海棠的病情也瞞不住了,懂藥地,聞到味道就知道怎么回事,畢竟這藥方里都是香料,想掩飾味道很難。
弘暉只能嘆氣:“去吧,先去做帝膏。”命比隱私重要啊!
海棠很快就看到了太醫院送來的新藥,這還是大藥丸子,但是遠遠地聞到一股子香味,海棠問:“這是什么?”
送藥的太醫說:“這是帝膏,夏初時候把蘇合香樹的樹皮割裂,讓香脂浸透樹皮,秋季剝皮榨取香脂,幾番榨取后浸泡在烈酒中反復熬煮,把酒煮干,剩下的油脂就是帝膏了。用帝膏加上煉蜜混合檀香,冰片,青木香和乳香等粉末團成丸子,每日三丸,每頓飯吃一丸,如果效果不好,增加到每日五丸。服用的時候要嚼碎了咽下,飯后一個時辰再吃效果更好一些。”
太醫走了之后海棠看了看要丸子,這味道非常霸道,香氣撲鼻。扎拉豐阿送太醫回來說:“格格,正好吃過飯有一會兒了,您不如試試。”
海棠就拿起一丸開始嚼,這味道簡直太銷魂了,那叫一個難吃啊!
“藥哪有好吃的,都說良藥苦口。”扎拉豐阿端了白開水來給海棠沖一沖,就說:“奴才剛才問了,這藥治療心絞痛,還能治療心腹卒痛,您先吃一段時間看看這藥物的效果怎么樣,不行還要換方子。”
海棠就開始了養病的日子,除了一頓一次的藥丸子外,一天兩頓的湯藥也是要喝的,喝得她本來稍微正常一點的胃口又開始敗壞了起來。除了養病,她還把在關外看到的記錄下來,和弘暉兩個人反復規劃。
鐵路已經開始修,為了盡快貫通,采取了分段修筑的辦法,這次征調了五十萬民夫,秋天他們種上了糧食就出來做工,這不是不給錢的徭役,每個月有工錢可拿,有三頓干飯吃,還有兩身棉襖棉褲,所以應征的人很多。
在民夫們還沒到位之前,沿途的水泥廠開工,為初期的打地基和軌枕開始生產水泥。
開始忙起來后海棠也沒那么多時間悲傷了,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時間一轉過了中秋節就到了九月,海棠在九月過生日,往年都是烏雅氏張羅著給她過生日,如果她不在京城還要抱怨幾句,今年老太太不再張羅這件事,因為處在孝中,月娥和弘陽夫妻兩個也不好辦,甚至因為海棠對于烏雅氏去世很傷心導致他們兩口子不好提這回事,生日是母難日,提生日就不得不提烏雅氏。
盡管如此,弘陽還是委婉地提了,問今年的大壽怎么過?不過是不可能的,到了海棠這地位,哪怕是她不以此為斂財手段,親戚們也是會送禮來的,怎么回禮怎么跟親戚們說都要提前定好。
海棠想起老額娘來,就說:“我不想過了,你們看著安排吧。”
弘陽就去安排這事兒,對外一律不收禮,也不回禮,宗親送禮會收一部分,統一安排回禮,不宴請,畢竟家里有孝。
大家都理解,生日這天海棠再去壽皇殿給烏雅氏族棺木磕頭。
隨著烏雅氏去世,她覺得她的人生任務完成了,送走了父母養大了兒女,此時就是離開這世間也沒什么牽掛了。
這就是她說的,她的人生斷了來處,僅剩歸處。
九月底天氣已經開始轉涼,秋雨說下就下,海棠今年的身體虛,很快就病倒了,得了兩天假在家里養病。
在一堆白事里其實也有喜事發生,十七阿哥的兒子這兩天要過滿月,其實孩子早幾個月就出生了,只是十七福晉一直不好,孩子的身體也差,一開始是說十七福晉坐雙月子,后來又要給孩子看病,加上遇到了國喪,折騰來折騰去,折騰到十月才給孩子辦滿月。
請柬送到了海棠家里,海棠想了想沒有去,一來是她這會實在沒力氣出門,二來是她的心情到現在都好不起來,就讓月娥帶著永琦過去。
下午永璀和永璨兄弟兩個先放學,他們就在家里讀書,有先生來教他們。給海棠請安后回去寫作業了。等了一回尚書房放學,百壽和安康回來,海棠和扎拉豐阿的院子里才有了些歡快的氣氛。
安康從外面跳過門檻進來,進門就大喊:“祖母,您在哪兒?求您件事。”
海棠的院子里早早地就燒了炕,她這個時候躺在炕上看書,聽見了呼喊把書放到一邊兒跟扎拉豐阿說:“這魔星回來了。”
扎拉豐阿笑了起來,轉身往后看去,就看到安康沖了進來,高興地喊著:“謝天謝地你們沒出去,祖母,求您個事兒唄。”
海棠問:“什么事兒?”
“我姑姑不是帶人去歐羅巴嗎?我也想去。我今兒跟導大伯提這事兒,他說讓我回來和家里商量。我額娘肯定不同意,但是只要您發話了,她和我阿瑪就不會說什么了。”
海棠問她:“你真的想去?”
安康使勁點頭,“想去。”
“行啊,這事兒我回頭跟你阿瑪說。”
安康高興地上前抱住海棠:“祖母你真好!”
海棠被她勒得喘不過氣來,就說:“開松手。”
沒一會弘陽和月娥帶著永琦回來了。胖墩墩的永琦跑著進來,一進院子就喊:“祖母,瑪法,我回來啦。”
跑進屋子看到哥哥姐姐也在,高興地跑去親熱地拉著哥哥姐姐的手。百壽把他抱著放在炕上,永琦的小嘴開始喋喋不休:“十七舅爺家的小叔叔好瘦啊,一點都不胖,大家都說他白胖白胖,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我剛想說不胖,額娘捂著我的嘴不讓說。”
月娥和弘陽進來,月娥對著他瞪了一眼,永琦立即躲進扎拉豐阿的懷里,他摟著扎拉豐阿的脖子說:“瑪法我今兒學會了一首詞,我給你背啊!
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無拘無束無礙。
青史幾番春夢,黃泉多少奇才。不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現在。”
說完星星眼看著扎拉豐阿,扎拉豐阿立即夸他:“背得真好。”
他又看著海棠,海棠也夸他:“真厲害,這首詞祖母都不會,這是什么意思啊?”
永琦來勁了:“我給你講啊!”
弘陽松口氣,不枉費他教小兒子了三五日才把這首詞背下來且解釋得通順,如果真的能勸說額娘重新開懷就更好了。
第789章 觀壁畫
年幼的小孫子童言童語博得滿堂彩,吃過飯海棠留弘陽夫妻說話,就把安康想出洋的想法提了。
月娥盡管不贊成,但是也知道家里自己說話沒分量,看丈夫同意就沒再多說。心里安慰自己,好歹就是一年,會很快回來的。
晚上月娥翻來覆去睡不著,小姑子瑩瑩的人生大事已經是家里一個不容忽視的大問題,最起碼她是這樣覺得的,畢竟太皇太后去世的時都心心念念讓瑩瑩早點成婚。
考慮到婆婆養女孩似乎都沒往成家這方面想過,她就擔心起安康來。就和弘陽悄悄地說:“要不然咱們早早地給安康相看,怎么樣?”
弘陽皺眉,隱隱有些發怒:“這還是熱孝里呢,祖母剛過世。”
“也是不是現在啊,我意思是過了年或者后年,總不能不管不顧啊,這事兒早辦比晚辦好。”
弘陽聽了也想起妹妹來,他對妹妹不嫁人也沒別的想法,對安康將來的婚配也沒到那種逼著孩子必須嫁出去的份上。弘陽的想法是遇到了合適的就成親,遇不到就算了。
但是聽了妻子的話之后想法就是提前找,有合適的看看他們相處,如果相處得好了就成婚,相處不下去就算了,結婚這種事情還是要讓孩子開心。
他最擔心的是孩子想成婚了,結果那個男人有家室,平白有了這種遺憾就不好了。
他在黑暗中含糊地說:“可以先看看。”
月娥松口氣。
弘陽接著說:“這人必須人模狗樣,還必須有學問,談吐不能差了,品行高潔,為人志存高遠,要不然太俗了讓我女兒難為情。還要明白進退,更要緊的是和孩子能快樂地相處下去,要不然最后日子磨得成了一對怨侶也不好。”
他說的也僅僅是一部分,考慮到門當戶對,這樣的人少之又少。光是第一條“人模狗樣”就不好選,畢竟各花入各眼,人家精心養育的玉樹少年郎可能到了他眼里跟那臭椿樹一樣,別說看了,聞到味兒都想走遠點。聽見丈夫說了一堆,月娥反而興致勃勃,頗有種明天就開始給女兒瞧瞧相看的架勢。
次日海棠一早去圓明園,她和弘暉接下來磋商的事情是教育!
教育這一項也是明天瑩瑩帶人去歐羅巴重點關注的。因為根據一些和德意志有接觸的商隊反饋來看,德意志范圍內漸漸有規范教育的苗頭,從一開始只有貴族和教職能讀書漸漸變成了全民讀書,而且德意志的小朝廷似乎樂見其成,在里面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率先在本國推行強制教育這也為日后德意志的崛起打下了堅實基礎。
教育這項大業對朝廷乃至于整個民族的影響弘暉知道得清清楚楚。先不提歷史上世家對教育的壟斷隨著科舉制的出現而土崩瓦解成了世家落魄的原因之一,單說自從進關后八旗對讀書的渴望以及因為讀書導致這幾十年來的滿官數量的提升這一點,就為朝廷提供了大量的官吏。當然后果就是滿人幾乎整體漢化。
所以教育很重要,重要到弘暉看不慣科舉也不能取消它,甚至不能主動打壓,就是不提倡而已,這種不提倡已經讓很多讀書人怨聲載道。目前國內出現的雙軌制,新學和八股文并列,就這種局面讓弘暉至今很頭疼。
他就說:“去外面看看挺好的,看看人家是怎么選拔官吏的,再看看人家是怎么治理國家的。”
自從去年雍正去世,弘暉這皇帝才當了一年多一點,他自己感覺變老了很多。當一個人有了一點成就之后,就免不了要和人比,有的時候是和同齡人比或者是和同行比,有的時候是和父祖比。弘暉雖然還沒有開始和秦皇漢武唐宗明祖相比,但是免不了時不時地拿自己和康熙雍正比。
除了天天拿命上班的雍正之外,康熙的日子過得真是美滋滋。畢竟人家一年四季都在旅游,常常不著家,就算是在家也不會天天有大朝會,就這樣,人家還算是比較勤奮的皇帝了。如果再往前比一比,比比人家明朝二十八年不上朝的皇帝,弘暉更覺得自己父子簡直就是牛馬。
這讓他不禁發問:怎么人家做皇帝那么輕松,朕做皇帝這么累呢?
海棠說:“大概是地方大,人多是非就多,生出的事情就多”。
弘暉的心情就瞬間變得十分美好,別的不說,就論控制的疆土,他還是覺得自己能在史書上挺一挺腰桿子的。
但是好心情并沒有持續太久,新的折子又送來了,弘暉只能繼續批復。
時間進入十月底,海棠出了京城,往泰陵的方向去,目的是為驗收烏雅氏的皇后陵墓。如果不出問題的話,下個月就要將烏雅氏送進地宮。
這個差事還是海棠特意爭取來的,他一直覺得自己沒能見到額娘一面已經是有了巨大的虧欠,所以日常總是在老額娘的事情上盡力彌補。
說是皇后陵在泰陵附近,中間的距離并不短,隔著三十多里地,也算是遙相呼應。海棠他們一行人要先路過泰陵,海棠打算先去泰陵一趟。來的時候就已經帶了祭品,所以海棠讓人把祭品擺上,跪在蒲團上給四哥的畫像燒紙。
海棠一邊燒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過幾日就送額娘,額娘下葬之后就要升神位,禮部那邊已經商量出來了,額娘的排位在前面三位皇后之后。家里人都不反對,畢竟汗阿瑪生前她不是皇后,額娘以前自己就說過是沾了四哥的光才有個皇后的尊號。日后你經常和她說說話就行了,如果真的有在天之靈,請四哥保佑額娘的大事辦理得順順當當,風調雨順。”
海棠祭祀后又坐車趕路到了皇后陵,剛下車之后就有工部官員來接,從海棠的角度來看,外觀建造得高大威嚴,看上去并不像什么粗制濫造的建筑。
“走,進去瞧一瞧。”
進大門后還不明顯,可是走了一段再去看,卻發現這些建筑風格相當活潑,而且中洋結合,很有時代特點。與那種莊嚴肅穆甚至帶了一些陰森氣氛的建筑不同,這里的建筑大到雕梁畫棟小到巴掌大的磚雕,上面都是花卉圖案,花卉當中又隱藏著很多小動物,給人一種溫暖和煦的感覺,走在這里面有一種淡定從容。
就建筑風格來說海棠很滿意,就藝術價值來看,能在這么短的工期里呈現出這樣的效果,已經是非常難得。
她一路走來連連點頭,覺得地面上的建筑都挺不錯,甚至覺得自己的墳墓修成這個樣子也挺好的,可惜早就修好了,就那三間房子做地面建筑,就是有再多的心思也出不來這樣的效果。
“不錯,地面上的看著都不錯,結實嗎?京城這邊地震多,這些房子是要抗震的呀。”
“您放心戶部工部都已經檢查過了,沒什么問題。”戶部是出錢的那一方,他們檢查更多是查賬。而工部是承建方,雖然既當選手又當裁判,讓人有些不放心,但是就目前而言,工部的質量把控還是相當可以的,在修陵這件事上工部可從來沒捅過婁子。
隨后一群人進入地宮,站在地宮的入口,給海棠的感覺是陰森森的,她對這種地方很排斥。旁邊有人提著燈籠先下去,隨后大家沿著緩坡進入了地宮。
一進門就是一尊巨大的菩薩雕像,這菩薩雕刻的衣帶當風十分傳神。縱然是海棠不相信這些,看了之后仍然是有片刻失神,生出敬畏來。
菩薩像兩邊是可以過人的,繞過去之后就是一道走廊,走廊兩邊都是壁龕。
工部官員說:“這些壁龕里面有的是點長明燈用的,有的是放一些太皇太后生前的愛物。您往前面走,左邊和右邊都是耳室,用來放陪葬品,主墓室就在走廊盡頭。”
主墓室修建得十分豪華,上面有大片大片的壁畫,因為是剛繪制上去沒多久,看著還很新,顏色搭配很舒服但是也足夠有沖擊力。
官員開始講到時候梓宮入主墓室該怎么擺放,海棠這時候被墻上的一幅壁畫吸引了。
這算是一張全家福,中年烏雅氏坐在中間,左邊有個年輕的桂枝坐在椅子上陪著,右邊則是一張空椅子,她們身后是四個人,分別是穿明黃的雍正,穿常服的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以及現在空椅背后穿男裝的海棠。
畫中所有人都微笑著,不會因為雍正是皇帝就處在畫中間。這場景顯得日常又溫馨,各處都充滿了細節,海棠的手就搭在空椅子的椅背上,被袖子擋住了的珠串都能在上面隱約地呈現出來。
很明顯,這張空椅子不屬于康熙,是留給夭折的另一人,這壁畫上出現的是母親和孩子。
海棠忍不住淚流滿面,這肯定是額娘要求的,她如果不要求,怎么會有這幅壁畫?
海棠當時就痛哭出聲,太難受了。
第790章 盼未來
烏雅氏被下葬的前后幾天都是大晴天,天氣很好,之前也沒下雪,雖然冷,但是白天暖暖的太陽照在身上覺得很舒服。
烏雅氏的葬禮規模低于康熙和雍正,但是全家人都去了,海棠跟著進入了地宮,看著棺槨被放在主墓室的正中,聽著里面禮部官員的祝禱詞和外面鞭炮、哭聲,她再看看那幅溫馨的壁畫,對正中的烏雅氏棺槨笑了笑:額娘,安息吧!
這一世就這么過去了,這一輩子有福氣不假,可也有很多苦楚,如今往事隨風,一切都過去了。
隨后老六阿哥帶著弟弟妹妹在棺槨旁再次叩頭,大家緩緩退出去,在鞭炮聲中斷龍石落下,堵住了陵墓入口,隨后水泥開始澆筑入口,把整個陵墓徹底封死。
到了這一步葬禮算是結束了,今天在這里住一晚上明日回城。因為這里住不下那么多人,有一部分人去了幾十里外的泰陵附近居住。
提前回來的瑩瑩就在晚上陪著海棠。
海棠擔心瑩瑩明年走的時候不放心自己,就跟她說:“放心吧,我從這件事里面走出來了。人都有死去的那天,經歷得多了年紀也大了也就看開了。”
她這番表現在瑩瑩看來還是沒從悲傷里走出來。瑩瑩自己也很傷心,她和弘陽都是小時候跟著祖母長大的,弘陽還好,經常被康熙叫去帶在身邊。她就一直跟著祖母,童年的印象大部分都和祖母相關。但是瑩瑩知道如何調節,那就是忙,忙得昏天暗地什么都不會想起來了。
她也沒和海棠討論是不是真的從祖母去世這件事里面走出來了,而是討論起來明年去歐羅巴的事情。
根據最新技術,坐蒸汽機船去歐洲需要二十天左右,往返就需要一個半月。在歐洲土地上的時間大概是十個月。這十個月里面要做的事情有很多,特別是最近法蘭西在金融方面大膽創新,她想去見識一下。
兩人說起這個,海棠就說“你要知道歐羅巴和這里是不一樣的,那邊的貴族日漸沒落,新興的工廠主和商人在逐漸爭奪大權,但是在這里不一樣,這里永遠是大一統朝廷,無論再過多少年,士都要壓在商之上。不可能讓巨賈大商登高堂,除非這個巨賈大商手里握著的是戶部的資產,每一分掙到的錢有大半進入了國庫,否則必然死得慘烈。這是這么多年來的實情,而歐羅巴的世俗權利一直被壓制,以前是被教權壓制,以后就是被錢壓制,誰有錢誰說了算,不奇怪。所以去看看可以,剝絲抽繭學一兩招也可以,再多就不符合國情了。”
不是不能學炒股,這玩意一旦放開國內脆弱的金融業瞬間被玩壞。
講到這里海棠覺得有必要給百歲他們先分析一下國內和國外的區別。雖然百歲他們這半年來惡補外國史,海棠覺得還是有必要把自己以前對那些歐羅巴諸國的看法判斷跟他們掰開揉碎了講。
送葬回來后海棠開始忙了起來,因為十一月底各處衙門都進入到了年終總結的階段。吏部開始忙著考核,刑部忙著復審,戶部忙著盤賬,工部忙著算賬,除了禮部外大家都忙得腳不沾地。禮部瞬間覺得被排擠了,大家都每日行色匆匆地忙來忙去,怎么自家就沒什么可忙的?
他們盤算了一下,往年他們的重頭戲是教化百姓,怎么算教化百姓呢?就是申請貞節牌坊,什么寡婦守節,什么拒奸殞命,這些都是值得表揚的,報給皇帝知道后讓地方官府建造牌坊就行了。這事兒從明朝到前幾年都是這么操作的,做起來輕車熟路,民間認可率高,算是很輕松的差事,年底大家碰頭也不算吃白飯,畢竟每年都審批幾處貞節牌坊。
這種事雍正也就是厭惡,還沒掀桌。輪到弘暉當家,弘暉直接指著鼻子罵了一通,不僅再不給牌坊,還鼓勵改嫁,要是宣揚碰到有人侵犯,命是要緊的,事后朝廷支持追訴。另外要求放腳,現在戶部收小腳罰金都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原因很簡單,大戶人家有錢不在意這幾張寶鈔。
但是也不是沒一點變化,制鞋行業在變化,民間用機器以半手工輔助的做鞋工坊比比皆是,價錢也公道。其中京城權貴投資和大商幫投資的工坊更是有皮鞋雨靴等高端鞋子。現如今有了標準鞋碼,男鞋坤鞋店已經開了起來,其中皮鞋大部分都是羊皮,柔軟透氣,讓蒙古的羊群再次漲價,帶來的后果就是蒙古各部落拼命養羊,這讓戶部一些官員擔心草原了,如果羊把草根吃了,日后草原就會禿得一片一片的。
紡織行業的女工已經買上了各種各樣的坤鞋,背上了各種各樣的包袋,甚至蕾絲這種在很多人看來死貴沒用的東西也有女孩子愿意買一尺來鑲在袖口領口當裝飾。
這樣一來,新派的女孩子越來越多,在商業和輕工業發達的地方已經成群結隊地出現。
帶來的問題就是刑部請求緊急給大清律關于成婚一節打補丁,民間的家庭模式已經在悄然變化。
這些變化對于海棠來說不算什么,她最吃驚的是關于男女包袋的變化。
因為這些東西很新潮,和上輩子用得差不多。如果非要說區別,那就是裁剪和花紋不同,這些包袋都很華麗,男包都有很多花紋和紋路。但是總體來說逃脫不了挎包雙肩包等范疇。
海棠他們家里,安康他們上學用的書袋都是皮質釘金釘,上面也都是各色花紋,裝飾得繁華富麗既新潮又古色古香,這是專門定制的。在生活物資這一塊月娥沒有虧待那兩個庶子,幾個孩子的衣服用品差不多,個個光鮮。扎拉豐阿都說過這書袋裝了書掄起來跟流星錘一樣,重得他都提不起來。
所以在日新月異中,禮部關起門來商量了很久,在十二阿哥的指點下給自己找了個差事——教育,畢竟教化天下是他們的職責,雖然在弘暉看來這些人在這差事上做得不稱職,畢竟這么多年了,國子監一如既往地爛!
但是這不影響禮部迅速出了折子,申請接管各種新學,海棠控制的那家未來工科圣地給造辦處養了上萬人才的書院也在接管范圍內。
說到底就一句話“職責所在!”
弘暉對禮部的印象一直都不好,他的印象里,這群人就愛較真,恪守僵硬死板的禮,比如從秋季開始,催著弘暉秘密立儲。這倒沒什么,別說是一個國家了,就是一戶大戶人家也會先確定繼承人是誰,甚至再看宗教,連佛家都有儲佛未來佛,弘暉愿意秘密立儲君,但是很反感被人催著立儲君!
他喜歡安排別人的差事,不想讓人家安排他的差事。所以對禮部申請管理各處新學的事兒都沒搭理,直接用起了拖字訣。
就這樣整個朝廷里面被雞毛蒜皮的事兒充斥著,又夾雜了大量勾心斗角,加上外地的總督和一些重要官員年底進京述職拜年,整個京城熱鬧起來。
在這樣的氣氛中,宗人府發生了一件事,被關押的弘晰死了。
弘暉聽到后覺得驚訝,因為他沒下令弄死這位堂哥,最起碼沒打算現在弄死他。
弘暉就問:“怎么死的?”
宗人府回答是病死的,死者最后吐血而亡,見證的人很多,除了一些宗人府官員外,還有死者的幾個兒子,大家都認可了病死這個結果。
弘暉皺眉,吐血?當時他八叔,大名鼎鼎的八賢王也是吐血病死,也是在入了宗人府一年之后。
關鍵是這時間也太短了,關進去一年半載就死了讓大家怎么想,雖然弘暉不在意人家的想法,可是大過年的鬧出這件事也真的令人鬧心。
弘暉就笑了一聲:“既然大家都說是病死的,病死就病死吧,他乃是我們這輩兄弟中的第一人,也是昔日圣祖的愛孫,該有的體面還是要有的,請嫂子和理親王操辦喪事吧。”
弘皙的尸體能離開宗人府,但是別人不能離開,他的兒子要在大牢里給他披麻戴孝。
在這種時候,老三阿哥家的人去了老六阿哥家跑關系,想把老三阿哥的嫡長子弘晟給運作出來。畢竟弘晟也不年輕了,老三阿哥去世了好幾年,老三福晉風燭殘年,很想和親生兒子一起生活。
理論上講老三阿哥一家對弘暉的位置沒什么影響,昔日奪嫡也早就遠去,弘暉略微心軟就會放弘晟出來,但是弘暉沒有。
雖然大家是兄弟,可是當初那真是奔著成王敗寇去的,弘暉覺得昔日皇父不追究他家其他人已經是網開一面,不可能把弘晟放出來,他不是受連累入獄,而是他本就是老三阿哥的同伙,甚至是占據主導的人,就老三阿哥那糊涂性子,沒親兒子慫恿很難在雍正繼位幾年后還想著奪嫡。同理,也不會放弘歷出來,最起碼最近十年是不會放他出來。
至于十年之后,再說吧。
關注著這件事的還有富察氏,畢竟弘皙都死了,和他有牽扯的弘歷該怎么辦也應該有個說法,后來聽說弘歷這次沒機會出來,她表現得很傷心,但是心里松口氣。
家里的女人差不多都是這狀態,但是家里的孩子們則是表現得很難受。宮里的鈕祜祿氏更是難受,她為了兒子沒少去求那拉氏,那拉氏也無法決定外面的事兒,更何況弘皙作亂是鐵案,弘歷和這事扯上關系那拉氏也很生氣,她自認為對待鈕祜祿母子很客氣,也很盡心,沒想到弘暉都登基了,弘歷還不肯消停。
所以鈕祜祿氏哪怕是送衣服進去那拉氏都不肯幫忙說情,宗人府雖然環境簡陋,但是該有的也有,衣服火盆飯菜都不缺,凍不著弘歷。
在這種一堆破事中,新年來到。
對于海棠來說,過去的兩年都不是好年份。就盼著明年有高興的事兒,她跟著去祭祀祖宗的時候,看著四周墻壁懸掛的畫像,心里多少是充滿了期盼的。
期盼著明年風調雨順。
她心里想著:如果能許愿,許愿扎拉豐阿死在自己后面,這樣自己就不會難受了。
第791章 壁上觀
新的一年進宮朝賀海棠沒了回家的感覺。
當初她年紀小的是,別人在宮門外等著,她只需要卡著時間沖到前面插隊就可以了。朝賀完畢大家還要走,她直接跑后宮跟著吃吃喝喝,在自家家里怎么方便怎么來。
后來哥哥和老額娘還在,大早上一早出門兒賀喜完畢跑到慈寧宮里面躺下,吃的喝的都有,還有人噓寒問暖,日子過得也自在。
現在就真的是過客了,早上賀喜完畢,又隨宗親去拜見那拉氏,看著秀琳姐妹和費莫氏妯娌,心里真的是升騰起一種難以言說的惆悵。
一代新人換舊人,被替代的滋味她受到了。從那拉氏這里辭別出來,海棠直接回了王府,因為今年太后去世,京城各處王府都顯得冷冷清清,海棠家里也是如此。
盡管各個王府都刻意低調,但是外面來拜年的人還是絡繹不絕,海棠這種權傾朝野的人物自然家里的門檻夸張地說法就是要被人踩爛了。
海棠早不見外客,哪怕是昔日她門下的包衣和人口,也會在過年的時候來請安磕頭,出面接待的一律是弘陽。弘陽忙得腳不沾地,一睜眼都是事兒,月娥也跟著一起奔波,越是這種時候月娥越是精神飽滿,畢竟出門代表著王府,自然是天天紅光滿面。
對這嫂子,瑩瑩可太了解了,人不是壞人,就是想把持王府顯擺她是王府的女主人,僅此而已,所以也不出風頭,出門讓嫂子頂在前面,她喜歡長袖善舞博得一個滿堂彩,瑩瑩就樂意躲在后面享受一份清閑。
初一晚上,全家人一起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餃子,初二就是出家女回娘家的日子。月娥催著自己的三個親生孩子趕緊換衣服,又對著小兒子教了幾遍吉祥話,攆著弘陽趕緊收拾,早早地帶著一家人回娘家去了。
等他們五口離開,家里那種雞飛狗跳的氛圍瞬間消散,恢復到了安靜的狀態。
扎拉豐阿就和海棠說:“家里太安靜了。”
海棠翻了一頁書問道:“清靜不好嗎?”
“這也清靜過頭了,要是瑩瑩成婚了這會也帶著姑爺和孩子回家,正熱鬧呢。”
海棠冷哼一聲:“是挺熱鬧的,小孩子哇哇哭,還尿濕了你家的炕。你閨女眼睛不離小東西,你說話的時候她敷衍了幾句,你就會發現你這老東西在你閨女眼里比不上那小東西,你千嬌百貴養大的閨女就成了個老媽子,為了你的姑爺和外孫忙前忙后,這一忙就是十幾年甚至一輩子。”
“格格,您這就是抬杠啊!說不定會幸福美滿呢。”
海棠看他一眼:“你覺得咱們這日子幸福美滿嗎?”
“自然是幸福美滿的,格格對奴才好,奴才也念著格格。”
“對啊,咱們這日子過成這樣足夠好了,但是在汗阿瑪眼里就是看不上你。”
“他老人家誰都看不上。”別看對嗚而袞和策凌這兩個女婿高看一眼,那是因為這兩人是有事兒真上,與其說高看女婿一眼,不如說是因為他們是肯出力的蒙古王公才高看一眼。
“瑩瑩真成親了,你看女婿的眼神就跟汗阿瑪看你一樣,都是沒出息的人啊!”
“您這就是過于較真了,”扎拉豐阿剛說完看到有太監小跑著來了,就說:“侄女來給您磕頭了。”
每年老六阿哥家和十四阿哥家的女孩都會早早地來,到了下午其他兄弟家里出家的女孩也會來拜年,今天來不了的初三這天也會來,所以過年海棠是要見不少親戚的。
這么早,必然是老六阿哥家的兩個女孩,果然是她們帶著孩子來了,海棠立即把書放下,讓人準備壓歲錢,又把永璀永璨叫出來拜見姑姑。
這姐妹兩個也就是略坐了坐,還要去隔壁十一阿哥家里,所以寒暄了幾句就離開了。
趁著這會沒親戚,海棠就問兩個在眼前的孫子:“有多少壓歲錢了?”
永璀回答說:“到現在收了大概五千兩的寶鈔。”
“嗯,不少了。外邊多少人家一年都賺不到這么多錢呢?別說是五千,就是一年五百兩的人家也少見。所以你們有規劃嗎?這錢怎么花?”
哥倆搖搖頭,永璨說:“我們每年的壓歲錢都是交給我們額娘收著。”
海棠點頭:“以前的也就算了,今年的壓歲錢你們算好了,除了寶鈔之外,金銀玉器這些都算上,在過了正月十五之后分一下,看看該怎么花,你們也不小了,該學著如何打理你們的銀錢,學會了將來才好養家啊!”
哥倆答應了一聲是。
海棠說:“昨天也就算了,今年這是第二天,你們去弄個賬本,記錄一下收支,每天晚上睡覺前看看賬本,看哪些錢是該花的,哪些是不該花的,要養成習慣,不可大手大腳。”
兩人答應了一聲退下后,海棠對扎拉豐阿說:“你與其操心點兒不會發生的事兒,不如先把眼前這兩個孫子教好。不能讓他們將來一把年紀了還要拄著拐杖來找侄兒侄孫討生活。”教養教養,要把教和養的職責盡到了才行啊!
扎拉豐阿點頭:“格格說得是啊!也該對兩個孩子上心了,不說別的,能養活一家人,能領個差事,能不求人過一輩子就是有大本事。”
天快黑了弘陽他們五口人才從佟家回來,安康和百壽把佟家給永璀永璨的壓歲錢拿出來,法理上講,這兩個庶子的外祖家就是佟家,所以佟家人也過年過節以及他們生日該有的禮物一樣不落,佟家人有事兒他們以外孫的身份上門,大家就這么不遠不近地相處著。所以過年的壓歲錢和新衣服新鞋子都有他們的份兒。
哥倆也把剛才姑姑們留的壓歲錢拿出來給他們。海棠的侄女們不會因為幾個孩子不在家就不給壓歲錢,都是足額足份。因為有壓歲錢有禮物,幾個孩子歡歡喜喜地湊在一起看。
一轉眼新年過去,也到了啟程的時候。這次坐船到尼羅河下游,全體下船穿過開羅進入地中海,進出口商行的龐大船隊和偽裝成商人的水軍就在地中海的港口等著他們。
埃及已經奧斯曼帝國的一個行省,所以從這里路過交了一大筆買路錢,這也是看在老九阿哥的面子上。當初老九阿哥也是靠大撒幣結交了很多人。早在半年前理藩院就和奧斯曼帝國互相拉扯,奧斯曼帝國要求過境的人數不能超過五千。理藩院擔心這群蠻人會突然翻臉扣押隊伍,死活不答應。所以途經埃及是有風險的。所以要在地中海和紅海各停泊一支船隊,預備著出事后有所應對。
只要進入地中海,前面就是意大利,等于進入了歐羅巴的地界了。
很多人反對這條線路,太冒險了,不如直接走好望角,雖然繞得遠但是更保險一些。畢竟這次隊伍里有百歲,百歲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經過理藩院和進出口商行再三評估,覺得危險程度不大,所以最后還是決定從埃及穿過,能節省很多時間。
這次不會對外宣布讓百歲一起去,百歲的身份是瑩瑩的隨從。就如昔日的北方的彼得大帝一樣喬裝游歷歐洲,他也會喬裝親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選了個黃道吉日,龐大的艦隊從津門港口出海張帆南下,看著船隊漸漸消失不見,說不擔心是假的,還是盼著他們早點回來。
然而百歲離開后,朝廷里面開始冒出了一些不一樣的聲音,有人希望二阿哥永琨“出閣”。
一般提起來出閣都是女子出嫁的意思,但是在皇家一提起出閣,所有人都要提起精神。出閣意味著皇帝或者皇子在法理上擁有了參與朝政的權力,有自己的僚屬,要搬到宮外去住開始編制自己的羽翼了。
在唐宋時候皇子出閣是件很慎重的事情,出閣這件事會引起皇權內部巨大的爭奪。
自從滿人入關,最近用過出閣這個詞兒的廢太子胤礽,在明朝時候能用出閣讀書這個詞兒的也基本是太子。
所以在有人上折子請弘暉批準永琨出閣的那一刻,整個朝廷都炸鍋了!
一下子很多人都參與進去,有贊成的,有反對的。
贊成的理由說不出口,那就是:萬一大阿哥死在外面了呢?諸位皇子都是嫡出,二阿哥怎么就不能提前出閣?
反對的人理由很簡單:有秘密立儲還提什么出閣?我們只認正大光明匾額后面的圣旨!
出閣那是以前的規矩了,世宗憲皇帝定了新規矩,日后皇位更迭靠的是秘密立儲。除了當今是嫡長子幾位,縱觀滿人開國到如今,有幾個是正常上位的,所以出閣那套就不該講!
朝廷為這事兒吵得紛紛攘攘,后宮也聽說了。費莫氏從這一點小風波里窺見了大風浪,哭得眼睛都腫了。
那拉氏安慰她:“你哭什么,這就是小事兒。”
費莫氏帶著哭腔問:“這還是小事?”
那拉氏點頭:“你年紀小,不知道當初康熙朝的時候他們老兄弟斗得那個模樣,這場面放在當年真不是個事兒。”
連那拉氏這種后宮婦人都能點評一句:辦事太急了些。
費莫氏這下欲哭無淚,連平時笨笨的婆婆都看出來了,這下可怎么辦啊!
外面老九阿哥拄著拐杖和老十阿哥下象棋,也忍不住對這事兒說了幾句:“小崽子就是嫩,也不看看他阿瑪這身子骨壯得跟一頭牛一樣,現在就開始鬧,都說出頭的椽子先爛,等著看他的下場吧。”
十阿哥盯著棋盤說:“這小子沒學到他瑪法一成功力,老四當年一直裝到最后,看那紋風不動的勁兒,連老爺子都被他騙了,還想著讓他當個賢王輔佐老二。說到底這群小東西太嫩了,他的年紀雖然不大,但是當年咱們這年紀早就開始勾心斗角了。”
老九阿哥拄著拐杖看著遠處,想了一會說:“那是咱們阿瑪孩子多,顧不得咱們,有父母照看的孩子長得慢。老爺子一面嫌棄咱們長得快,一面又不好好教,光想著讀書好就行了,人這一輩子不只是讀書這一件事啊!他教了怎么讀書騎射,怎么辦事,怎么籠絡人心,就是沒教怎么過一輩子。”
老十阿哥想了想,覺得這事兒也不能怪老爺子,他自己八歲沒了爹,也沒人教他啊!就說說:“都過去了,何必放在心上,畢竟你我都一把年紀了,難道這時候能跑到景陵和老爺子再絮叨幾句?
不如看老四家的笑話吧,這次是真的作壁上觀,還不用擔心被牽連,機會難得啊!”
老九阿哥轉身拿起棋子落在楚河漢界邊上:“跳馬!我把馬蹲在這里,就等著吃你的卒子了。咱們自然不用擔心被牽連,我擔心胖丫頭,怕她被牽扯進去,風光了一輩子要是落個晚節不保,那真是可惜了。”
第792章 黃粱夢
請二阿哥出閣這件事在郎惠園也被提了起來。
弘陽晚上回家,月娥就追著他說這件事兒:“這件事在外邊吵吵嚷嚷,已經成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事情了。咱們家又沒辦法隔岸觀火,最要緊的是現在很多人看著額娘的反應。”
弘陽冷哼一聲:“額娘該有什么反應?這事兒和額娘沒一點關系。說難聽的,皇位傳承與咱們家何干?”
“話是這么說,額娘的分量誰不知道?在朝廷里面那真的是舉重若輕,今兒我出去就有幾個嬸子嫂子悄悄地向我打聽,被我糊弄過去了,然而咱們家總要出門過日子的,不能一直這么敷衍了事。這件事該怎么說該怎么做爺也該提前跟我說。”
“自然是兩不沾。”
“你想兩不沾,可是咱們能脫得開身嗎?”月娥從他手里接了衣服搭在了屏風上,就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件事由不得咱們不沾。”
這時候永琦跑進來,手里舉著一支迎春:“額娘,花花,快看花花。”
月娥只能把這問題拋下,轉頭哄小兒子。
弘陽從后面轉出來,已經換了一身舒適的衣服,看著母子兩個抱在一起看迎春花,一副溫馨的樣子。
他在榻上坐下,門外侍女送茶進來,他喝了幾口,看到月娥把小兒子放下,小兒子腿腳利索地噔噔噔跑了出去。
弘陽說:“國家國家,對于大哥來說,國既是家,家既是國。這件事兒怎么還真是不能參與,也要約束著下面兒不參與。”
月娥也坐下,就問:“皇上那邊是什么意思?是怎么想的?”
弘陽皺眉:“你打聽這個干什么?凈打聽些不該打聽的。”雖然嘴上抱怨了一句,還是說了:“大哥的想法你換到自己身上就能想明白,你有兩個兒子,你想讓大兒子繼承家業還是想讓小兒子繼承家業?”
“這是什么話?我自然是盼著百壽繼承咱們的家業,這孩子從小到大到如今都沒什么錯處,而且被當成少主培養這么多年了,沒理由不讓他繼承家業。再說了,額娘和阿瑪雖然很疼小孫子,可也僅僅是疼愛,沒寄托什么期盼。”說到這里,她立即有所頓悟:“你的意思是說皇上心里面還是偏向大阿哥的?”
“是這樣沒錯,百歲生下來的時候瑪法還在,對他寄予厚望,當初舅舅也是把他當繼任者來養,大哥自不必說,三代帝王都看著他長大繼承社稷,這是多大的福分啊!萬一,我說說萬一,萬一這福分太大了撐不住怎么辦?”
這就是說萬一百歲這個繼承人遭遇了意外該怎么辦?
“或者說,咱們家孩子突然沒了。當然,我是說萬一,你覺得咱們小兒子怎么樣?”
讓月娥來說,如果大兒子真的不幸離開了,那么小兒子當然是繼承人。甚至如果小兒子也夭折了,她會轉頭立即支持安康,她絕不允許這龐大的家業落到兩個庶子的手里。
月娥遲疑地說:“爺您的意思?”
“都說二阿哥操之過急,他這么急也能理解,畢竟機會只有這一次,他能動手顛倒乾坤的時間也只有這一年。
如果這次出行百歲出事了,大哥又不是只有他一個兒子。說真的,永瓚作為小兒子資質比老二老三都強,而且年紀小,這時候也好再教出一個合格的君主來,為什么非要選老二?
如果百歲回來了,百歲都回來了,出去見識了一圈,眼界開闊,這是錦上添花的事兒,大哥自然不會換他,百歲的位置穩如磐石。二阿哥就更沒機會了。”
月娥點頭:“說得也是。”
隨后眉頭一皺:“他不會派人在路上對百歲下手吧?”
弘陽說:“百歲身邊有很多人呢,這次出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在百歲身上。他別說出事了,就是頭疼腦熱,也要把周圍的人嚇得魂飛魄散。不會不小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月娥雙手合十,念念有聲,祈禱菩薩佛祖保佑自己的兩個孩子,也保佑百歲。
晚上費莫氏心急如焚地等來了弘暉,弘暉剛進門她迎上去欲言又止。
弘暉笑著問:“這是怎么了?這張臉皺巴巴的,發愁呢?”
“是啊!”她拉著弘暉:“永琨那邊……”
“找你撞木鐘了?”
“沒有,就是我聽說了之后坐立不安,您這里是個什么章程?”
“章程?”弘暉進門,去盆架子邊洗手,慢悠悠地說:“自然是幾個月前咱們說過的,不管,讓他們折騰去。”
“可是……”費莫氏很糾結:“可是當時我并不知道這件事鬧起來風波有多大。”
“現在知道了你能阻止得了嗎?”
費莫氏的臉上更難受了。
弘暉就摟著她的肩膀:“管不了的事情就不要管,他們兄弟斗法,斗輸了也不過是圈禁而已。放心,朕駕崩后這四個兒子總有一個會奉養你的。”
這話說完費莫氏立即哭了:“我又不指望他們養,您在我跟著您,您不在咱們一起走,兒女都大了,我是一個都管不了。您這話說得也太冷硬了,都是兒子啊,怎么就不管呢。”
說完她拉著弘暉的手說:“要不然您把老二叫進來罵一頓,說不定您罵了他這一頓他就再也不敢生出別的心思來。咱們做父母的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兄弟同室操戈。”
“他們不是提線木偶,更不是傀儡。要是罵一頓能把事情給解決了何至于此,你別想那么多了,想要做皇帝,必要獻祭一個人,誰輸誰被獻祭,逃不開躲不了。”
費莫氏開始哭。
弘暉嘆口氣走過去摟著她,妻者齊也,哪怕她有再多的毛病,總是結發夫妻,有事兒總要一起面對的。
但是這件事兒對于海棠而言就不是事兒了,海棠要忙的事情有很多。每天各種事情紛繁復雜,多到讓人撓頭,誰還留意二阿哥的小心思。
就連圍觀過老一輩斗法的扎拉豐阿說:“二阿哥身邊都是些不中用的。”
所謂的不中用就是邊緣化的官員,壓根沒人能影響到弘暉,從康熙朝的經驗來看,皇帝不同意的事兒,外面的大臣就是鬧得再大也沒用。
這樣忙忙碌碌地過了大半個月,外邊兒關于“出閣”的爭論一直都在,然而這些和海棠無關,忙了大半個月之后已經是二月中旬,雖然還處在春寒料峭之中,各處乍暖還寒,然而春天已經來到了身邊,海棠也終于能在這樣春光融融的日子里休息一天了。
家里面最高興的莫過于扎拉豐阿,提前幾天就讓人準備飯菜,把家里適合觀景的地方提前打掃出來,又從倉庫里面找了幾張精美的座椅在適合觀景的地方擺放起來,就等著海棠回家一起曬著春日的陽光放松地躺在座椅上聊一天了。
海棠看他這樣興致勃勃,自然答應了他的邀請,早上吃過飯之后就和他一起在園子里面閑逛了起來。要說這園子逛了幾十年,早就在各處看得熟得不能再熟了,然而兩個人邊逛邊聊,對著路邊某棵花一聊就是半個時辰,倒也輕松愉快。
這樣逛了半圈下來園子里面的園丁們陡然增加了很多差事,因為海棠覺得某些藤蔓長得不甚理想,就該修剪得規整一些。
在海棠看來,樹就該修成個圓球,圓圓的多可愛。他尤其不喜歡梅樹,那些枝條彎彎曲曲,一點兒都不美!
關于欣賞梅花樹扎拉豐阿則是傳統的老派觀念,和海棠閑扯了半天。兩人對于這樣閑暇的日子都很滿意,逛了半天的園子,高高興興地去河邊的花叢里躺著休息。
海棠坐下之后很放松地說:“這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閑,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日子過得真是暢快。”
扎拉豐阿講:“您這是偶爾閑下來了才有這樣的想法,要是讓你天天過這樣的日子,早就不耐煩了。”
“說得也是呀!說起來今天真安靜,永琦那個鬧騰的小子沒跑來找咱們一起玩兒,這耳邊真的清靜。”
“那是奴才續了半天好處,把人給送出去了,這會兒在六爺家呢。”
海棠輕輕地笑了一聲,遠遠地有侍女端著食盒進來,海棠走了半天覺得餓了,忍不住問:“中午吃什么?”
扎拉豐阿講:“吃些菌菇,味道都很鮮美,您嘗嘗。”
吃飽喝足之后被暖洋洋的太陽一照,海棠就有一些犯困,恰巧這里還可以躺著休息,海棠就跟扎拉豐阿交代:“我最多睡一個時辰,到時候你喊我起來。”
扎拉豐阿應了一聲,坐在海棠身邊給她蓋上了毯子,看她睡著了。
海棠做了一個夢,夢到先是坐汽車再換火車,再換地鐵和公交,千里迢迢一路奔去就為了去雍和宮求個手串。
等她回神的時候,已經處在熙熙攘攘的雍和宮了,旁邊幾個小姑娘在講攻略。
“我聽說求的時候先背自己的身份,告訴里面的神仙別給錯人了。這里的神仙只管結果不管過程的。只要是求財,無論是正財偏財還是邪門的財運都有。”
海棠就不信這個,而且人多到讓她覺得呼吸艱難,好不容易從里面擠出來,聽見門口一個女孩說“一點兒都不靈!我明明求姻緣的,求了幾次都不行。”
海棠人不如在心里面笑起來:“求人不如求己!自己都對自己沒信心,還埋怨菩薩不靈驗”。
出門后就聽見有人喊:“出租出租,出租店面,旺鋪出租!寵物店設備贈送,出租……”
這地界為什么還有人用大喇叭到處喊?海棠反正整個人已經看了過去,雙腿不受控制地走到了人家面前。
“您的意思是說有店面出租以前是個寵物店上下兩層,上面可以住人做倉庫,下面是寵物店?”
對方一直點頭,還給出了一個很優惠的價格。
唯一的要求是“要簽十年!”
簽完合同海棠終于理解了,為什么這里和京城不一樣?因為這里壓根就不是京城,自己去的也不是雍和宮,而是“敕建無上大光明勇和宮”。
勇和宮!壓根不是雍和宮!
合同已經簽過了海棠就租下這家店,打算接著開寵物店!主營給貓貓狗狗洗澡,員工就她自己,她給店鋪起了一個名字“鹽寶之家”。
頭一天營業就來了一只阿拉斯加豬!!
阿拉斯加多難洗呀,但是作為第一位小客人,海棠還是硬著頭皮接了。
沒想到阿拉斯加的主人非常仗義,聽說店主愿意洗阿拉斯加,瞬間呼朋喚友,沒一會兒,這小小的店面蹲了五只阿拉斯加,等到把這些阿拉斯加豬們送走之后,已經是凌晨,海棠累得癱在店里不想起來。
雖然今天這一天的收入可觀,但是這工作量也很艱巨啊!
并且一天沒吃飯,這一會兒又累又餓,她覺得開寵物店是自己這一輩子做的最最最最愚蠢的決定。
把早就涼透的外賣打開,正掰著筷子準備吃的時候眼神一瞟發現前面來了一輛豪車。車在門口停下,海棠能透過玻璃門看到那豪車精致的車漆,車上下來了一個頗有花花公子派頭的老男人。
海棠心里面忍不住嘖嘖兩聲:別說這老花花公子看上去還挺不錯的,雖然年紀不小了,但是這舉手投足和皮囊都挺好的。
至于為什么認定對方是個花花公子,自然是對方這派頭這騷包的作風就不像是個正經人,誰家好人這么一把年紀還開跑車?
她一邊在心里面忍不住嘖嘖幾聲,一邊用筷子攪拌著外賣。那老花花公子靠在豪車上往里看,姿勢很隨意,卻也很貴氣,海棠瞬間不淡定了。
大半夜的,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也要洗狗?
下一秒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因為靠在車門上的那老家伙是康熙!
更炸裂的是車窗落下,從里面鉆出一個狗頭,那是鹽寶!!!!
海棠激動地撲向門口,帶翻了座椅弄撒了外賣,她滿不在乎,這一會兒滿眼都是鹽寶。
她大喊“寶兒”,隨后咣當一聲撞在了玻璃門上,這一下撞得七葷八素,腦袋嗡嗡地響,再睜眼的時候就是在園子里。
旁邊扎拉豐阿心疼地說:“格格,你剛才突然撞到了椅子扶手,這動靜挺大的,頭疼不疼?”
海棠這時候腦袋嗡嗡的,夢境快速消散,她就記得康熙和鹽寶。忍不住說:“鹽寶,鹽寶來找我了。”
扎拉豐阿很驚訝,然而海棠再使勁回憶已經回憶不起細節了。什么寵物店,什么豪車,都在他腦子里面快速消失,甚至連鹽寶把腦袋從車里鉆出來時候的可愛樣子她都給忘得差不多了。
海棠被扎拉豐阿扶著坐起來,渾身感覺是又累又餓,明明今天就逛了園子,也沒干什么重體力活,剛才還吃了午飯,怎么有種能吃一頭牛再拌幾只羊的感覺?
她跟扎拉豐阿說:“我有點餓,再吃一頓吧。”
“啊?好啊。”愿意多吃就是一件好事,海棠現在太瘦了。
在等著吃飯的時候海棠看著眼前的這條河,忍不住說:“好久沒有給狗洗澡了,還挺懷念。”
扎拉豐阿立即說:“這容易,奴才去抱一只狗來養?”
海棠搖頭:“何必這么麻煩,把小孫子接回來不就行了。”給狗狗洗澡和給孫子洗澡在海棠這里都是一樣的,都少不了要折騰。
果然把小孫子摁在澡盆里面給他搓了一回背之后海棠晚上睡得很好。到了次日,她徹底忘記了夢里的事情。
日后的日子偶然間想起來也僅僅是一星半點,壓根不知道所謂的勇和宮和自己的關系。
可是在弘陽的書房,就有一份雍(勇)和宮的設計卷宗,這也就是海棠沒去過兒子書房,所以才沒看見。
第793章 生疑心
海棠發現這兩天弘陽做事偷偷摸摸,偷感強到讓人忽視不了。就問扎拉豐阿:“弘陽最近在干什么呢?”
扎拉豐阿淡定地翻書:“不知道,回頭奴才問問他。格格想吃蘋果嗎?”
“不想,”海棠說完就趕著扎拉豐阿出去:“你今天沒事做嗎?怎么這幾天天天坐在我書房?我這會兒還忙著呢。”
扎拉豐阿笑起來:“您忙您的,奴才沒說話又沒礙您的事,您怎么就不讓奴才坐這里了?”
這時候外面傳來永琦的叫聲:“祖母。”
小孩子在撒嬌,拖長了聲音顯得奶聲奶氣,海棠頭疼揉腦袋,在家壓根沒法辦公,有黏人的老公和時時刻刻找她一起玩兒的孫子,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她跟扎拉豐阿說:“去去去,去把小東西趕走,你也走!”
看著她要生氣了,扎拉豐阿就說:“這會兒該吃飯了,格格,吃完飯再接著忙吧。”
外面永琦拍著門:“祖母,餓~”
行吧,吃飯。
吃完飯扎拉豐阿帶著永琦在海棠書房前面玩兒,書房里面進進出出都是人,他稍微放松一些。
兵部衙門的房頂在翻修,海棠只能回家辦公,但是家里的氛圍很不好,全家都在拉她的后腿,導致她的效率很低,辦公像是在玩鬧一樣。
海棠不知道的是,兵部衙門那高大的建筑每年檢修,怎么可能出問題,可是真的有問題了,答案就是那房頂是弘暉讓人動的手腳,漏雨落灰樣樣有,就是讓海棠回家辦公。
這件事要從海棠休息那天算起,那天中午吃過飯,海棠躺在椅子上休息,旁邊坐著扎拉豐阿。但是海棠睡了一會扎拉豐阿就發現海棠沒呼吸了,他嚇得手腳都是冰涼的,全身二魂六魄似乎丟了,呆了一下上前搖晃海棠,在混亂中想起當初他自己就是被力大的嬤嬤在胸口捶了二下就活的。就對著海棠的胸口捶了幾下,沒一點反應,就在他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海棠突然整個人震了一下,腦袋撞在了扶手上醒了。
海棠似乎不知道這件事,扎拉豐阿當時不敢說,事后貼身衣服都濕透了,立即派人把弘陽叫回來。
然而看著和以往沒有什么區別,父子兩個只能商量著讓太醫來給海棠把脈檢查。
海棠沒懷疑什么,因為她的身體只從過年到現在時不時地有太醫登門。
太醫把脈后說是要改方子再加幾味藥就走了,海棠不當回事。
但是弘陽和弘暉他們則是在聽了太醫的話后眉頭緊皺。
太醫的診斷是“心痹”,這種疾病很容易致人猝死。沒太好的治療辦法,只能喝藥調理,最好每日喝參湯。
但是隨著時間推移,這種病會帶來心絞痛,昏厥,心力衰竭。然而太醫給了一個時間“一般出現這種病癥,也就是只有五年到十年的命數了。”
然后弘暉和弘陽為了要不要告訴海棠實情吵了一架。
弘暉的意思是不說,只要積極治療總會好的,如果告訴她了,她那口氣一旦泄了只怕要糟。
弘陽的意思是告訴她,她的身體狀況她該知道。
兩人吵架后弘暉以勢壓人,警告弘陽不要說,然后派人弄壞了兵部衙門的屋頂,讓海棠回家辦公,減少她的工作量讓她有時間休息,而且在家里有人照顧,心情也會愉悅一些。
弘陽就除去各種找方子,四處打聽有沒有得這種病的人,加上太醫說得篤定,還要催人趕勇和宮的進度,這都是瞞著海棠做的,所以才會讓海棠覺得他偷感很重。
晚上父子兩個在前院對這一天海棠的狀態嘀嘀咕咕了半天才一起回后院。
吃完飯,海棠對弘陽說:“你留下,我有幾句話問你。”
弘陽快速回憶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覺得沒露餡,乖巧地在海棠跟前坐下了。
海棠問:“你最近偷偷摸摸都干什么了?”
這事兒剛才父子兩個說過了,弘陽立即說:“哪有偷摸,您看錯了吧。誰在自家偷摸?”
海棠看他反駁得如此義正詞嚴,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她壓低聲音問:“你是不是在外面偷著養人了?你老實交代,別逼著我派你去查你的老底兒。”
弘陽哭笑不得還帶著生氣:“在您眼里兒子是這樣的人嗎?現在是什么時候?國孝一層,家孝又一層,兒子能做這種事兒?再說了外邊的女人長得還沒兒子好看呢,我跟她們勾搭什么?”
說完很生氣。
海棠覺得自己真的有些老糊涂了,立即說:“行行行,額娘冤枉你了。”
弘陽這才轉怒為喜,母慈子孝地說了一會話,弘陽才出去。
看著兒子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里,海棠默默無語。扎拉豐阿招呼海棠:“格格,夜深了,安置了吧。”
海棠點頭,心里想著:這小子肯定背著我做什么了。
次日一早,她就秘密吩咐人去查弘陽,一上午就查了個清楚。
最近半個月,弘陽忙碌的重點有二個:寶源錢莊,雍(永)和宮翻修,火器營。
火器營和寶源錢莊自不必說,火器營那邊雖然重要,到那時拆分已經到了末尾,各處開始掃尾。寶源錢莊更不用多說,弘陽就是個錢串子,他也樂在其中,更是他的本職差事,他上心是應該的。
海棠聽著外面扎拉豐阿和永琦玩鬧的聲音,問侍衛:“雍和宮和永和宮你們分不清嗎?”
侍衛說:“大家去打聽了,一會兒說是雍和宮,一會兒說是永和宮。根據查出來的東西,大家覺得可能是雍和宮。世子爺去了西邊的小清涼山,一處山坳里藏著龐大的石像,咱們的人看了一眼,都是佛像,建造得高大雄偉。聽親眼看到的兄弟們說,看著都覺得震撼人心。預備著這些似乎要建造一座規模宏大的寺廟,想到永和宮是東六宮之一,娘娘們住的地方,這些東西,不,佛祖和菩薩該是要住進潛邸的。”
“是嗎?”海棠氣得想拍桌子!
又建佛寺!
這要花多少錢啊!怪不得弘陽偷偷摸摸,自己要是早知道絕不會同意他們把這件事辦成了。
越想越生氣,恨不得把弘暉和弘陽都抽打一頓!奇觀誤國啊!
她不僅心疼還肉疼!
她問侍衛:“規模宏大?”
侍衛回答:“豈止是宏大,看到的人說看的時候帽子都掉了,就這樣才遠遠地看到了佛祖的下巴。”
這侍衛回答的時候做出一個仰頭的動作,腦袋一直往后仰,下巴和脖子幾乎是被拉成一百八十度直線,帽子掉在地上都顧不得撿。
海棠拍著桌子:“行了行了,我知道很高了。”你別表演了。
這侍衛強調:“十層樓都不止呢,還有別的呢。”
海棠說:“咱們悄悄地去看看。”
她要親眼看看這對兄弟是怎么在奢侈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的。
下午海棠對家里人說:“我去一趟十二妹妹家里,過一會兒就回來了。”
永琦鬧著去,海棠就嚇唬她:“你姨祖母家的姐姐們最近在玩過家家,你去了就讓你擦胭脂穿裙子當一回小格格。”
穿裙子當小格格不是不行,關鍵是這對姐妹把人化得奇丑無比,引得大人發笑,所以永琦聽了立即表示不去了。
扎拉豐阿也想去,被海棠敷衍了,月娥要陪著去,海棠直接拉下臉,月娥立即表示不去了。
扎拉豐阿對左右隨從交代了很多,帶足了藥,囑咐他們要留人在海棠身邊,萬萬不可讓她一人獨處。
海棠聽得好笑,就說:“我身子骨哪有那么弱?”
扎拉豐阿還不放心,等海棠出門后就立即換衣服,打算抄另外一條路去桂枝家附近的巷子里等著。
實際上海棠并沒有去桂枝家里,桂枝家在東邊,海棠坐車直接去了西邊的小清涼山,換成馬匹上山。
馬匹在山道上走著,能聽到叮叮當當的敲擊聲。
侍衛說:“快到了,他們在那邊兒敲石頭呢。”
海棠騎著馬隨著山勢上了一處平臺,這個位置特別好,大概有一畝地能站在這處平臺上俯視周圍的山坳。
緊接著就讓他看到了令她頭皮發麻的一幕。
對面一排工匠渾身綁著繩子從山崖上垂下來,用榔頭鑿子在雕琢石像。這場景讓她想起了幾乎所有著名的石窟。這樣一下子一下子地敲擊,才有了精美絕倫的文物。
問,是后世嘆為觀止的文物重要,還是此刻阻止他們重要?
海棠的腦海里天人交戰,一邊的小人說:當然是石壁重要啊!這些東西能夠流傳后世,成為輝煌燦爛歷史的一部分。而且這些工匠也能拿到工錢。
另一邊的小人說:除了能流傳后世和給工匠們發一筆工錢之外,這些東西沒一點兒用。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帶來財富,還會花很多錢,這些錢都是民脂民膏啊!憑什么用民脂民膏去建造無用的石壁呢?
旁邊的侍衛指著下方對她說:“您看,就是在這山坳里。”
海棠低頭,就看到了很多石像,規模龐大,制作精美,就她這種反對的人都覺得有種莊嚴震撼的美。
海棠的心頭升起悲哀:興,百姓苦,亡,百姓更苦。
第794章 自以為
“朕沒在這事上動用國庫的錢啊!”
弘暉解釋完把一杯茶放在了海棠面前,趁著海棠低頭喝茶的時候對著弘陽瞪了一眼:你怎么就露餡了呢?
弘陽也很無奈,他現在在額娘跟前屬于待罪之身,額娘都不搭理他,他也不知道怎么就露餡了。
弘暉想試探海棠知道多少,海棠從沒想過自己和這件事有關系,聯想到四爺府變成了雍和宮忍不住嘆息,以前她不懂,好好的府邸怎么就變成寺廟了,現在終于明白這里操作背后的算計。
她把杯子放下后說:“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就是用雍和宮凌駕在藏地所有的寺廟之上,號令所有的喇嘛僧侶,可是你們造的那玩意比皇宮都高,到時候怎么運到城里?拆了城門?然后一路把民居也給拆了?這到底誰凌駕誰啊?差不多就行了,這也太夸張了。”
在為了一統的前提下,弘暉花內務府的錢造點奇觀海棠也認了,告訴自己這錢花出去也是有價值的!她就是心里在不停地嘆氣,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開民智。
弘暉心里知道她也就知道了些皮毛,松口氣,就說:“是,您說得有道理,只是……前期已經有幾尊佛像出世,留他們在山里風吹日曬似乎也不妥,要不……”
海棠就怕他們弄出些別的幺蛾子出來,就說:“就留在山里吧,以山為墻,幕天席地,派一些僧人去看守,就這么著吧。”
弘暉連連點頭,“聽您的,原本想拆雍和宮,想想還是算了,這事兒從長計議。侄兒想著,就是控制邊疆也有無數種辦法,再想別的辦法也是一樣的。”
說著又問:“您去下面看了嗎?”
海棠搖頭:“他們都攔著我,說是下山容易上山辛苦,我也就沒下去。”
不僅是弘暉松口氣,弘陽也松口氣。都說龍門石窟的盧舍那大佛是照著武則天的面容雕刻的,不知道真假。但是下面一尊大佛面容也讓人覺得格外眼熟慈祥。不見面挺好的,見了面才沒法解釋。
在海棠看來這件事結束了,畢竟弘暉答應小規模翻修雍和宮。而且山里的工程也答應停了,內務府多加銀子遣散工匠,山里的佛像就放著,就當是交學費了。
根據弘暉在海棠跟前的一貫好印象,海棠覺得這事兒就真的完結了,所以她就開始聊點別的。
“聽說南邊的雨水多?”
“不僅雨水多,河道衙門連連告急,大運河江蘇段有些淤堵,每年沖出來的泥沙都會淤積在常州城南,從前明開始,三五年就要清淤一次,這次河道衙門申請調撥銀子,征發民夫去清淤。”
一邊站著的弘陽忍不住說:“那個地方年年清淤,年年擁堵,每年都撥了那么多錢,就跟個吞金獸一樣。為什么不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海棠看了他一眼,剛才的事兒是翻篇了,但是在海棠心里,這兒子過的糊涂事兒還沒翻篇呢。
弘暉說:“有陽弟這樣想法的人很多,所以這次朝廷里面爭吵不休,但是朕打算讓李衛去江蘇疏浚河道,看看能不能找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李衛在浙江做巡撫的時候對于浙江段的治理卓有成效,雍正五年疏浚上塘河,雍正七年疏浚奉口河,所以朕打算派他去。”
要不說李衛是雍正的寵臣,這是能干活的官。
海棠點頭:“這想法不錯。”
弘暉接著說:“除了江南運河之外,北方各處的河道也要修繕,朕已經讓河道總督顧琮先查永定河,再查直隸各處水道,光是這些地方全部查看一遍也夠顧琮忙半年的了。”
顧琮是個做官爭議很大的人,要銀子要的喪心病狂,自從他開始做河道總督以來,戶部對他恨得牙癢癢,因為他是真敢多要錢啊!但是這人治水也確實有一把刷子,所以無論是雍正還是弘暉對他每次要錢都是猶豫再三還是給了。
這里面雍正很向著顧琮,以雍正此人重情的個性,對顧琮很親近照顧,因為顧琮的祖父是顧八代,是雍正在尚書房的先生。
聊了半天海棠看著外面的天黑了,就問:“兵部大堂修好了嗎?不行我挪到別的地方辦公也是一樣的。不能再在家里了,家里的小孫子喜歡鬧人,一上午不是鬧著一起吃東西就是鬧著一起玩兒,這年紀正是人嫌狗憎的時候。”
弘陽和弘暉對視了一眼,弘暉說:“朕也關心這件事,還沒修好,這樣吧,您先來勤政殿幾日,等修好了再回去。”他打算親自盯著,如果出現意外,也能及時救助。
海棠想了想覺得很妥當,就說:“行啊!”
晚上回家,弘陽耷拉著腦袋跟著進門,剛進門就看到扎拉豐阿帶著永琦在前院玩兒。
永琦高興地撲過來,抱著海棠開始撒嬌,被弘陽給抱走了。
扎拉豐阿就埋怨海棠:“格格想出門就直說,做什么騙人呀。奴才今天收拾整齊特意去公主家門前等著和您偶遇,結果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天都黑了才知道您原來沒去公主家。”
語氣里面帶著深深的埋怨。
海棠笑著問:“你跑去和我偶遇?”這什么腦回路啊!
怎么這人越老越黏人了呢!
“我去妹妹家一趟,我都跟你說了她家的男人白天都不在家,你去了沒人接待你,你還非要跟著去。還偶遇……你說你這招是跟誰學的?”
“別管跟誰學的,奴才就是想跟著您一起走親戚,怎么?覺得奴才丟人帶不出門所以才不帶嗎?”
這語氣還是很沖,看上去讓他白等了一下午的事兒徹底生氣了。
海棠就說:“行了行了,都過去了,走吧,回去吃飯。”
扎拉豐阿就問:“您下午是去哪兒了?”
“開始打聽我行蹤了?”海棠斜著眼神用開玩笑的神色看他:“你這是不守規矩了啊!”
他傲嬌的說:“奴才還不能問一聲了?”
“你兒子背著我干了一件事,我下午特意去看了看現場,十分生氣,帶著他進園子面圣去了。”
“哦?”扎拉豐阿這下緊張了起來:“兒子辦什么事兒了?居然鬧到要帶他進園子?”
“他領了皇上的差事在造奇觀呢,我今天去看了一眼,大受震撼。果然孩子長大了,什么事都不愿意跟父母說了,像這樣的大事兒把我埋得死死的。對了,你有沒有跟他一塊兒瞞著我?”
“哪有!奴才整日連門都不出,對外邊的事情更是不打聽不過問。您也別總說死字,這個字不吉利。”他就怕一語成讖。
海棠理解,也是富貴人物越是留戀人間繁華,不愿意人生就此落幕,盼著長長久久,甚至貪心的還盼著子孫萬世都有福氣。
她也沒再說什么,一起進了后院。
吃飯之后弘陽沒有走,支支吾吾地一直坐著,海棠就問他:“這么晚了你還有事嗎?沒事就回去睡吧。”
“額娘,今兒的事兒……您不罵兒子?”
海棠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他:“下午那會兒確實很生氣,想把你揪著罵一頓,但是回來這一路上我仔細想了想。你都這么大了,事情的對錯你自己能判斷得出來的。在有能力判斷對錯的前提下還是去做了,那是你想做。我早就跟你阿瑪說過不要干涉你們的事情,你們都已經長大成人了,是好是歹,你們做了之后自己承擔。你們做過的事情將來是圈禁是殺頭還是榮華富貴傍身,這些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我管不了以后,也不想管現在。”
“可是……可是一旦兒子犯了錯,您和妹妹還有阿瑪你們都要受到牽連。”
“是呀,明知道能株連全家你還去做,你覺得我能勸得住你嗎?”
弘陽看了看扎拉豐阿,扎拉豐阿對他擺擺手:“回去睡吧。”
弘陽這才站起來告辭,出了父母的院子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扎拉豐阿就和海棠說:“到底是咱們兒子,你就該罵他幾句。”
“咱們能跟著他幾年?他都這么大了,過兩年安康或者是百壽都要成婚了,你也該給他斷奶了。”
這種斷奶并非物理意義上的斷奶,而是精神上的斷奶。孩子已經成了一個完全獨立的個體,在他成年的時候就要放手,讓他自己去外面撲騰,結果是好是歹是他自己的選擇,不能把孩子當個提線木偶,更不應該打著為他好的旗號讓他去做各種各樣的事情。
海棠也在反思今日,弘暉并非頭一年執政,相反他從少年時期開始出入官場,他有自己成熟的見解,性格當中也沒有好大喜功的成分,甚至日常生活里還是一個很摳門的人。
海棠下午只覺得被憤怒沖著頭腦并沒有認真去思考,等到這個時候夜深人靜,反思自己一天行為的時候,深入思考這件事覺得處處透露出詭異來。
一個摳門到一份錢要花出兩份價值的人花了這么大的價錢修建了這么宏偉的景觀,除了震懾藏地還有什么目的?
他絕不是翻修雍和宮。
因為京城最高的建筑永遠且只能是太和殿,太和殿象征著皇權至高無上,在皇權凌駕神權的大背景下,隨便換一個皇帝都不會做出讓佛陀塑像高度超過太和殿的事情。
所以也不會出現拆城門拆民居迎石像到雍和宮的事兒。
他的目的是什么?
海棠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明白,反而是漸漸困起來,打了個哈欠睡著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海棠又開始忙碌起來,好在這一段時間她的身體非常好,胃口也開始好了起來,吃東西比以前多了,臉上開始有肉。
似乎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海棠因此打算再去關外一趟。這次很多人都勸她不要去,派一些人過去瞧瞧就行。
但是海棠堅持下去,她認為自己的身體沒什么不好的。上次之所以病得那么嚴重,不過是大悲之下影響到了身體,她覺得現在已經沒有什么可牽動她心緒變化的事情了。
但是她如果想出關必須等到三月下旬,因為三月是康熙和烏雅氏的冥壽,兩人是一前一后,必須分開行動。商議一番后海棠去了景陵,十四去了烏雅氏那邊。
比較起來景陵會更遠,海棠坐了兩天車才到,輕車熟路地祭祀完畢之后海棠就去了不遠處弘暉的陵寢看一看。
雖然這是一處工地,但是已經有一些精美的石雕被運送過來,海棠披著披風在這些石雕里面走過去,各處看了看,發現這些石雕被雕刻得繁復細膩精美,上面的內容是諸多佛教故事。就比如海棠此時正在欣賞的一幅石雕,一個艷麗的女人正在一個和尚跟前跳舞,這個故事的名字叫做“誘僧。”
連這么小眾的題材都有,可見將來這里必然涵蓋了各種佛教典籍故事。海棠覺得自己窺一斑而識全貌:弘暉果然還是那個摳門的弘暉,修陵的時候順帶修了個廟。
就是這孩子太不講究了,誰家的陵和廟是一體的?不知道的以為他腦子有病,知道的就覺得他這摳門摳的也太不體面了。
他阿瑪不過是吃飯的時候菜少了點兒,喜歡把菜湯也喝了,最讓人捧腹大笑的是為了剩飯剩菜下了一道圣旨。這人是直接青出于藍勝于藍,用修陵的銀子順便修了個廟,或者是修了個廟,順帶把自個兒給埋進去。
摳到這種境界也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海棠不好在公開或者私下的場合說這件事兒,縱然是她自認為見過世面又和弘暉相處了這么多年,還是覺得弘暉三觀炸裂,忍不住又跑回景陵,準備和康熙念叨念叨。
她跑到寶山前,面對著龐大的封土,坐在蒲團上心里面慢慢念著:“這件事說來說去就怪您,您當初不跟四哥說要勤儉持家也不會鬧出今日的事兒來。您說這件事是攔著還是不攔著?”
海棠坐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結論是不攔著。因為錢已經花了,事兒已經辦了一半了,弘暉是不會收手的。這會兒收手沉沒成本太大,就他那摳樣,不知道有多心疼。
然而奇觀誤國,如果后世子孫效仿……效仿也好,總要為王朝滅亡找個理由,鋪張浪費勝過國門被堅船利炮打開。
所以海棠對這件事只字不提。
她回到京城后,得到了安康和百壽送來的信。這封信是在紅海上寫的。經過半個月的航行他們進入了紅海區域,開始吃到了椰棗,開始感受到這里的漫天風沙。
和這里一比,別說是蒙古草原,就是寧古塔尚陽堡那都是豐腴之地。就該讓一些人看看什么才是吃沙子,這里除了沙子就是沙子,這里百姓的日子過得才叫苦呢。信的末尾安康豪情萬丈地跟海棠說她這一去就能看遍世界,再回來她就是那個全球旅游過的安康了,讓瑪法和祖母為她高興。
剩下的就是對沿途民生軍事的分析,她還打聽了很多當地的英雄故事,特別愛聽有關爭斗的傳說和歷史。
瑩瑩和百壽的信就很簡潔明了。
瑩瑩報平安說一切都好。
百壽在信里面擔憂接下來的行程,因為他發現當地人出爾反爾的時候太多,還有很多勢力對他們充滿了惡意,哪怕是沒下船,他都能體會到這里各個派系的爭斗。他極力勸阻瑩瑩回程的時候走這邊,寧肯多繞路也要避免卷入當地的勢力爭斗中。
海棠看完跟扎拉豐阿說:“咱們這一對孫子孫女的性子完全不一樣。”
“對”,扎拉豐阿點評:“百壽溫和謹慎,卻失去了進取的銳氣。不像是安康鋒芒畢露,可是我有擔心安康太跳脫,容易翻車。”
所以在弘陽以后百壽也是個守家業的家主,正經有開拓進取之心的還是安康。
海棠看得開:“罷了,就這樣吧,哪有人家代代都出人才的,咱們家能有三代人已經是大幸了。”
扎拉豐阿一聲嘆息,能有三代人的根本原因是格格能照看的也就是這兩代人啊。
第795章 在變化
海棠在出關前,朝廷里發生了三件大事。
頭一件是文華殿大學士嵇魯筠和戶部漢尚書楊名時病逝,一下子在中樞空出兩個要緊的位置。有進取之心的大臣們紛紛行動起來,想要補這兩個缺,一時間各種走關系串聯的人絡繹不絕。
另外一件事就是雍正五年開始編纂的《八旗通志》完成,這里面可謂是包羅萬象,從先世傳說一直編纂到康熙末年,包含滿蒙漢八旗官宦的家世、軍功、政績、文學等。以八旗兵制為經,以八旗法令、職官、人物為緯,分為志、表、傳二部分,共二百四十二卷。
這書被編出來后,滿官表現得非常興奮,出書立傳,這已經是在文化上提升了整個民族的高度,在事實上已經距離蠻夷又遠了一步,他們已經徹底融入了中原家譜。
本來漢官對這件事沒什么看法,覺得就是一群人非漢人在那里自嗨狂歡,但是緊接著就引來了第二件事。
弘暉看了這部書的前面幾卷,分別是旗地、土田、營建、兵制等,看著看著就生出清查旗地的念頭來。
民間有句老話“想吵架,量地邊”。
土地這種敏感話題一旦被觸及,那真的是讓一些人產生痛入骨髓的感覺。所以當弘暉這意思表露出來后,高層的漢官和一大部分滿官同事反對:不行啊!
天下安定才能各處歌舞升平,這本來是一床被子能掩蓋的事兒,您怎么又要翻出來讓社會動蕩呢?
以張廷玉為首的一干老臣對弘暉有種感覺,這就是個禍頭子啊!當初世宗憲皇帝還在的時候怎么沒看出來這位主兒是個不安分的人呢!他不把江山霍霍出點事兒來誓不罷休啊!
這么一比,世宗憲皇帝也就是嘮叨了一些,要求多了一些,說話刻薄了一些,脾氣難捉磨了一些。這位皇帝比他親爹難侍奉多了!
張廷玉苦口婆心地勸他:“皇上,清查土地什么時候都能查,每次查都會出事兒,當初康熙朝的時候,世宗憲皇帝年輕,光是查土地引得各處血雨腥風,您這次只查八旗的土地,不是臣烏鴉嘴,正白旗和鑲黃旗的舊事該怎么辦?”
兩旗換地是順治朝的事了,這一切的最初推手是多爾袞,別說多爾袞了,當年的人就是活著的也走不動道了。畢竟雍正在位十二年,康熙在位六十一年,這加起來就是七十四年。跑馬圈地這件事發生在順治四年之前,順治當皇帝了十八年,去掉四年,再加上十四年,也就是八十八年前。
八十八年前的陳年舊事,到現在正白旗的人還憤憤不平。多爾袞死后,四大輔政大臣里面有二個都站鑲黃旗,唯一反對的是正白旗的輔政大臣,他保不住正白旗經營了二十年的土地,在鰲拜下令砍了幾位大臣的腦袋后,四萬鑲黃旗青壯迫使正白旗從原先的土地遷徙出來。
張廷玉等大臣也說了:“這一次鰲拜主持換地,正白旗出讓的土地不夠,鑲黃旗就從延慶圈占民地。而正白旗所需的土地也不夠,從永平、灤州、樂亭圈占民地來補充,這一次又致使周邊百姓流離失所。如今無論滿漢都安居樂業,再折騰下去,只怕還有人會顛沛流離。”
弘暉點頭:“朕只說清查土地,沒讓他們換地,更不會再折騰圈地,你們不用擔心再侵占民地。朕之所以清查土地,是因為有些人旗人多吃多占,還把土地賣給了漢人,你們說個人賣旗地,這事兒說出去能占的住理嗎?敢買旗地的是一般人嗎?升斗小民深知民不與官斗,沒錢沒勢他們敢買這燙手山芋?”
這些大臣無話可說,既然皇上只在旗地折騰,不會牽扯到周圍小民,那這件事漢官們就覺得應該先觀察一陣子,萬一有擴大事態的趨勢再進諫不遲。
然而正白旗里面很多人還是想鬧一鬧的。
他們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換地,都過去那么多年了,他們自己也知道換不成了,而且因為跟著海棠這位小旗主王爺,他們這幾十年來把持著水軍和一些軍中要職,整個正白旗都吱吱冒油,也看不上種地的仨瓜倆棗。在口岸或者港口當差一年下來比種地強多了。所以正白旗的日子過得相當舒服。
然而關外要修建港口駐扎水軍的消息在去年都傳開了,正白旗在水軍里有深厚的根基,自然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會鬧事的正白旗能多占好處!
于是這些人兵分兩路,一路去找弘暉,這些人都是老臣,訴說著當年父輩們的辛酸,他們被鑲黃旗的青壯們幾乎是押解一樣從原先的土地上趕了出來,大家都是一起進關的,正白旗死的人多,為什么就不能被寬容一些。
這些大臣們就哭:“為什么他們能把奴才們趕出來?當初進關正白旗的好兒郎死了一片。換地之前外扎薩克蒙古不老實,攝政王多爾袞帶正白旗去教訓他們,一路追到羅斯附近,大勝而歸,那一戰又有很多好兒郎倒下了,就因為我們沒人了他們才欺負人啊!”
一片哭聲里面弘暉嘆口氣。
鑲黃旗的官員立即反駁:“你們死人了難道我們就沒死嗎?誰又是怕死的縮頭烏龜!”
另一邊海棠身邊出身正白旗的侍衛屬官們就說:“這些都是一些陳年爛谷子的賬目,奴才等也說該往前看,這會兒想要重提換地是不可能的。當年土地貧瘠,這么多年經營下去倒也能有些出產,很多人在當地生兒育女也習慣了當地的水土。
只是旗里面的那群老家伙們咽不下這口氣,您也知道當年的事鬧得太大,一提起來他們又是嘆氣又是抹眼淚。所以奴才們就打算和他們商量,要不然在關外的軍港給他們留些差事,不拘是做什么,只要讓他們披甲當差,領一份俸祿也算是貼補了土地貧瘠出產不多的窘境。只是這事兒需要您點頭,您不點頭奴才們也不敢說這話。”
海棠笑了一下,這些人的花花腸子她看得出來,更何況還有一個耳報神扎拉豐阿。扎拉豐阿祖輩就是正白旗人,他也參加了幾次正白旗大臣的聚會,每次回來都和海棠報告,還感慨不愧是善于作戰的正白旗,怎么鋪墊怎么遞進運動到什么策略都商量得有模有樣。人家早就不把眼睛局限于一畝二分地上了,雖然還有婦孺老弱耕種,但是并不依賴于土地生存,他們的眼光更高更遠。
每個國家的水軍都是一群很先進的人,他們縱橫大洋,接觸外面世界的機會更多,自然眼光更高遠。
海棠說了句:“你們倒是知情識趣。”
一群人紛紛說不敢。
海棠說:“這個事如何辦還需要皇上點頭,你們等消息吧。”
這意思是幫他們把最后一節打通,這些屬官們喜不自勝。海棠和弘暉見面說這個事兒,但是正白旗的謀劃并不保密,參與的人多了如何保密?所以鑲黃旗和正黃旗也來了精神,哭鬧著來找弘暉。
理論上皇帝是上二旗的旗主,不能好處都讓正白旗一家獨占了啊!
當初一步沒跟上勇憲王,這真是一步慢步步慢。
朝廷里面也開始了風言風語,翻出早先順治皇帝說過的上二旗內無王的說法。
這些人的理由也是現成的,是世祖章皇帝說過的話,哪怕是圣祖也無法違逆。當初圣祖是愛子之心動了才留勇憲王留在正白旗,可這不符合祖宗規矩!
贊成這說法的人很多,海棠就上書自請離開正白旗,隨后她就帶人出發了。
弘暉表現得很猶豫,弘陽就請老六阿哥出面去勸他。
老六阿哥也贊成海棠離開正白旗,父母不在后感覺到疏遠的不單單是海棠,也有老六阿哥他們。
老六阿哥就說:“您當然不會覺得她有二心,百歲也不會有此心思。然而百歲的兒子孫子如何想?到時候再有那奸佞之輩在他們耳邊說什么‘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與其到時候生出這些是非不如在現在都撕扯干凈。”
弘陽也說:“是啊!咱們早點辦事兒辦了,也省得后人為難。”
甚至晚上在路上遇到秀椿,也勸他:“人心易變,還是早點撕扯干凈的好。”
弘暉最終下令把海棠從正白旗挪到鑲白旗,就這樣還有很多人不滿意,原因就是兩白旗一直以來都勾勾搭搭,很多時候兩旗都是互相輸送利益。但是兩白旗很高興,弘暉認為這是保存姑媽影響的最好辦法。
海棠收到信已經是身處盛京了,來一趟盛京少不了要去二陵走一趟,加上這里的小皇宮修好了,所以海棠還負責驗收皇宮。
海棠無所謂處在哪一旗,在空軍還沒有出世海軍橫行的年代,陸軍已經開始式微,從以前唯一的軍種變成了軍種之一,所表現出來的作用也在減緩。
民兵性質的八旗已經過時了,不再具有決定性作用,他們會發現朝廷需要的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大軍,而不是戰時集結起來的屯田軍。
這就是弘暉敢毫不猶豫查他們的原因,時代變了啊!
第796章 磨刀石
五月初,各地氣溫上升,就等著收莊稼的時候,南苑造辦處一處工坊鍋爐爆炸,當場炸死了兩個大匠和十幾個學徒,這里面受傷的還有十一阿哥。
兢兢業業當差,從不請假從不缺勤的十一阿哥頭一次躺下了,要知道當初人家是個懶蛋。別說當初就是現在周圍人對他的評價也是個懶蛋,能坐著絕不站著的主兒,懶到吃飯的時候就不愿意張嘴,寧肯餓著也不起來吃。為了這個十一福晉沒少擠對他,但是人家臉皮厚,不當回事。
這消息一出,弘暉親自去探望十一阿哥,而炸死炸傷的人弘暉安排官員去慰問,給予相應的銀錢補償。并且讓兩個被炸死的大匠配享太廟。
外面朝廷瞬間炸鍋了,配享太廟這是極高的榮譽啊!就張廷玉這種兢兢業業一輩子的人所求的也不過是配享太廟這幾個字,當初雍正拿這幾個字來吊著他,現在弘暉拿這幾個字也在吊著他,他自認為自己跟一直老驢一樣在朝廷里面任勞任怨就是為了一個配享太廟。
如今兩個手藝人反而享受到了,心里羨慕嫉妒忍不住嘆息一聲。
然而自從當年船廠的大師傅被賜予了爵位開始,工匠的地位已經開始上升了,所以見過一群人不同意,嚷嚷得很大聲,但是已經攔不住工匠工人崛起的勢頭了。
外面的事情弘暉不管,他這會帶著一群小叔叔和兄弟們到了十一阿哥家的園子里。弘星在前面引路,跟弘暉說:“不算是太嚴重,只是身上大片燙傷,好在沒燙到臉上。如今阿瑪他老人家在家里鬧呢,說是要去關外,因為京城太熱了。”
九阿哥家的世子弘晸說:“馬上要熱了這只是其一。其二只怕是想要跟著姑媽游歷關外。”
紅星笑著說:“哥哥,你這話說得對,他就是這心思。”
弘暉皺眉:“這是萬萬不能答應他的,他要是覺得這里熱,可以去熱河那邊休養。他現在身上大片燒傷,讓他翻山越嶺一路顛簸地去關外,若是路上皮膚潰爛了怎么辦?”
說著到了十一阿哥居住的院子里,屋子里的人迎接出來,幾個老阿哥都在屋子里坐著和十一阿哥說話。看到皇上來了,剛才還哈哈大笑的一群叔叔們瞬間老了十歲,滿屋子呈現出一片老邁之氣。
老六阿哥先站了起來,九阿哥和十阿哥一個裝著腰疼,一個裝著腿疼,哎呦哎呦起不來。十二阿哥一如既往地不說話,沉默且毫無存在感。十四也不想站,但是老六阿哥都站起來了,不情不愿地跟著一起站起來。十五阿哥是真的虛,他站不起來是真的站不起來,不是像另外兩位老哥哥那樣裝得站不起來。
看到一屋子這樣的叔叔,也不指望他們起來請安,弘暉立即說:“各位叔叔免禮,請坐,都請坐。”說著上去扶著老六阿哥坐下。又招呼著弟弟們扶著十五阿哥他們坐下。
這時候床上的十一阿哥說:“起不來了,皇上見諒。”他才不想巴結皇上呢,來就來了,想讓他誠惶誠恐門都沒有!
弘暉立即說:“您躺著,朕今天就是來看望您的,傷如何了?”
十一阿哥懶得回答,拖長聲音說:“疼啊!”
弘星立即過去把搭在他阿瑪身上的棉布揭開,胸前腰腹這里全是燙傷,抹著厚厚的藥膏。
弘星說:“當時身邊跟著的那些大臣還有奴才手太快,七手八腳地把他老人家的衣服給扒了下來,結果衣服帶著皮肉一塊兒被揭下,太醫說這是受大罪了。阿瑪說他難受,昨天出事到今日就沒有睡個好覺,全是被疼醒的。”
老九阿哥在一邊說:“怎么不疼?身上的皮肉都掉了一層。老十一你也是倒霉,出門前都沒看看皇歷嗎?唉!”
十七阿哥說:“事已至此,九哥你少說幾句吧。”
十一阿哥長長一聲嘆息:“我這樣也不過是自己身上疼。可是蒸汽機的事兒怕是要陷入瓶頸了,我聽說張王兩位大匠當時就沒了,這兩位在蒸汽機這個行當里面可謂是泰山北斗一樣的人物,連同他們的親傳弟子這一下子少了二十多個,我想想都忍不住悲從中來。”
十六阿哥問:“以前都好好的,怎么就這次突然炸爐了呢?你們以前不是有應對的法子嗎?而且聽說管得挺嚴,三令五申。”
十一阿哥說:“炸的那個爐子不是常用的,而是新裝出來的。”
弘暉說:“昨日弘晝來朕跟前說了,說是炸的那個爐子假如不炸,按照他們的設計應該是有更大的推力,本想裝在萬噸巨輪上面,這一炸,別說蒸汽機了,所謂的萬噸巨輪也成了鏡花水月。”
弘暉說完拍了拍十一阿哥的手:“十一叔,沒事兒,會有萬噸巨輪的,也會有更好用的蒸汽機的。不過是晚幾年,咱們都能等,您別著急好好養病。”
十一阿哥說:“我在這方面只能算半個門里漢,早年我聽你姑媽說過說蒸汽機總有一日會被內燃機給取代。內燃機是燒油的,我的意思是要不然兩條腿走路,試著做內燃機。”
二十四阿哥問:“油?什么油?不會是吃的油吧?這可不行,我剛剛看過戶部的記檔,算起來民間百姓能吃到肚子里的油水不多,一個人一年也就三四斤油,也就是這幾年日子好過才多了些。以前有很多百姓一年到頭吃不了油。要是萬一燒菜籽要燒花生油,那就更買不起了。”二十四阿哥最近在戶部當差。
十阿哥立即說:“你沒見識,誰家這么糟踐吃的油,你十一哥說的是石漆。”他轉頭跟九阿哥說:“十幾年前九妹妹去陜西那邊兒安置沒有戶籍的棚民,回來后就和四哥說過石漆的事兒,聽說這些年還用戶部和內務府的名義弄到了一些冒石漆的地方圈著了,這是不是就是預備著那什么內燃機用的?”
十一阿哥點頭:“是的。”
九阿哥就說:“不是我在一邊兒拖后腿說風涼話,胖丫頭都沒見過這東西,她怎么篤定有。弘陽好孩子別生氣,舅舅不是故意拆你額娘的臺,這事兒對現在來說就是個夢,十一想逐夢不是不行,但是正途還是蒸汽機。”
一群人紛紛點頭,都覺得九阿哥的辦法是最穩妥的,撥出一小部分錢讓十一阿哥折騰去,能折騰得出來就最好,折騰不出來就當是錢打水漂了。但是原有對蒸汽機的升級還是要做的,原有的生產和維護也是要做下去的。
十一阿哥忍不住冷哼一聲,覺得親哥哥不支持自己,閉上眼睛不看他,眼不見心不煩。
但是弘暉支持他:“錢這方面先不用著急,內務府有銀子。十一叔你要趕緊好起來,好起來了這事兒您來籌辦。”
十一阿哥傲嬌地嗯了一聲,得意地看了看一圈兄弟們。
十一阿哥畢竟是病人,大家坐了一會留他休息,就一起出了他的院子。弘暉還要去后面見一下十一福晉,問候一下嬸嬸,囑咐她照顧十一阿哥。十一福晉這兩天哭得眼睛都腫了,弘暉來的時候還是調整了情緒帶著孫子孫女陪著一起說話。
弘暉陪著她說了一會話才回到園子里。雖然在十一阿哥家里說話很隨意,但是弘暉對這次的爆炸很在意。蒸汽機的好壞關系著水軍的戰艦,由不得他心不急。
他在圓明園左思右想,覺得該調整一下對外的態度了。應該行之有效地設置一套機制,至于這機制是怎么運行的,目的是什么,該好好琢磨才行。
此時在關外的海棠接到了一張拜帖,落款是“侄弘旺”。
海棠很驚訝,但是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弘旺就在關外流放,他做侄兒的來拜見姑姑說的過去。而且這十幾年過去了,他必定也盤算過回到京城去,經歷過富貴日子,哪怕是心甘情愿吃苦勞作,可是一旦有意思機會重回富貴,他怎么都會抓著機會的。
海棠想了想,就以姑姑的身份見他了。
弘暉繼位的時候禮部也奏請過避諱這個問題,他對這些不在乎,就沒同意避諱。所以弘暉這兩個字可以說,兄弟們也可以保留名字不必再改。
弘旺自然不用改名字,次日一早他帶著大兒子來拜見。海棠先看弘旺,這孩子變化很大,沒了一點富貴紈绔的習氣,顯得高大壯實,是個很典型的北方漢子,臉上也有了歲月的痕跡,風吹日曬顯得比他本身的年紀大了一些。
他身邊是個五六歲的男孩,長得圓嘟嘟很壯實,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海棠。
弘旺帶著他磕頭,介紹他說:“這是侄兒的長子,叫做永栩,沒出過門沒什么規矩。下面還有兩個小子,都是三歲,是一對雙生子,太鬧騰就沒帶來。”
海棠說:“虎頭虎腦長得不錯,很結實啊!起來吧,這是頭一回見面,不能沒有見面禮。”
旁邊的太監端著托盤出來,里面放著三個盒子。海棠說:“來的時候沒帶好東西,這里面有黃金做的虎豹獅三壽,給三個孩子分一分吧,也是我的一番心。”
弘旺說:“永栩,快謝謝姑祖母。”
小孩子聽了立即趴在蒲團上磕頭。弘旺口口聲聲說這孩子沒規矩,但是就這段相處來看,是個很有教養的孩子。
海棠就讓弘旺坐下問他些離別后的事兒,弘旺就簡單敘述了一下到關外后的日子,起初不習慣,后來習慣了覺得關內也不錯,就是糧食一年只能收一次,比不得中原一年兩熟。
盡管他是被流放的,但是這是正經的圣祖皇孫,所以關外很多大戶人家爭搶著把女兒嫁給他。當然了這些大戶人家他以前是不放在眼里的,甚至不如他以前看到的土財主,然而到了今日,再挑剔就顯得不夠理智,所以在八阿哥和八福晉的孝期過去后就擇了一家結親,如今也算是把日子過起來了。
他口氣平淡地說:“侄兒能寫會算,也知道怎么過日子,現在有百十畝地,一處小莊子,除了媳婦三個孩子,還有十來個下人,日子過的平淡。前年皇上駕到,侄兒本來想拜見您和幾位伯伯叔叔,實在是這身份尷尬,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算了,這次聽說您一個人來了,侄兒本來覺得身份尷尬,來拜見姑媽您不妥當,回頭有人再說閑話,這又是一樁是非,可心里百爪撓心,還是想來見見長輩。”
海棠說:“我向來是非纏身,已經不在乎了。來就來了,不必想太多。”她說完看著叫永栩的小孩子,就說:“永栩,都讀了什么書?”
小孩子回答:“如今在讀《論語》。”
“不錯不錯,回頭姑祖母送你一些書,讀書是個好習慣,要活到老學到老。”
說了幾句話,海棠讓人帶著他出去玩兒。等小孩子出去了,海棠問弘旺:“你是怎么想的?是想在這里扎根下去還是回京城?有話你也別藏著噎著,趁著如今我還能動彈,我們這老一輩的人還在,你求點什么我們能做的就做了。到時候我們沒了,你就斷了回去的路了。”
弘旺自然想回去,他說:“侄兒在這里的日子過得自在,然而為了前途為了孩子,更為了侄兒心里的這份念頭,侄兒想回去。畢竟當初世祖帶著人出關,作為子孫,侄兒不想留在關外。”
海棠說:“關外馬上就要大興了。”
“就是大興侄兒到底也就是個富家翁,回去了還有機會讓子孫重回宗室。姑媽,侄兒從沒非分之想,過去的事就過去了,無論是我阿瑪也罷,四伯也好,他們都已經去了,侄兒只盼著皇上高抬貴手饒了我阿瑪這一支的子孫,哪怕是做個閑散宗室,也好過在關外日日心焦。”
海棠嘆口氣:“你既然這么說,就休書一封。我讓人給你送京城去,皇上怎么想,宗人府怎么論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弘旺激動地謝了她,立即在太監端來的紙上寫信,言辭哀懇,字里行間都是表忠心,極盡求饒之詞。
寫完后他帶著孩子回家去了,接下來的日子就是等,等京城的回復。
弘旺開始了日日期盼的日子,海棠卻要再次動身北上。
信很快送到了弘暉手里,弘暉看了信心里思索了很久,立即請了桂枝來說說話。
桂枝人在關內,但是上次去關外的時候關注過弘旺。
她笑著跟弘暉說:“雖然在外邊看來他的日子過得只能算是勉強,還算不上有滋有味兒。畢竟百十畝地在中原算得上是一份不大不小的家業。在關外那種人稀地廣的地段算不得什么。可是實際上這人手里還握著八哥留下來的那些人,這些人也都算忠心,從海上登陸關外,跟著他也是吃了十幾年苦頭。不過像這種忠心的人還是少見,原本就不多,再加上有一些人病了老了,現在能出力的也僅僅是五六位罷了。”
“也不錯了,能跟著死心塌地地去吃苦,這已經足夠忠心了。”
“是啊!”
“您覺得他還能翻出什么浪花嗎?”
桂枝搖頭:“八爺黨早就灰飛煙滅,他就是想聚攏舊部只怕也難了。”
“是啊,難啊!”弘暉站起阿里走到了窗下的魚缸處。這是半年前送來的魚缸,是一個長方體,里面種了水草,還造了景,弘暉看著心情好就留下了,每日閑暇喂喂魚也算是放松了。
一邊往水缸里面放魚食一邊說:“我們家老二永琨您覺得如何?”
桂枝嘴角抽了下,就這位二阿哥的心思大家都知道,而且大家都不看好他,并且他的手段也不見得高明。然而這些實話還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就有貶低人家的意思,更不能議論皇家的事兒,哪怕再親密的關系也最好不要議論。
“二阿哥天資聰穎,是個聰明的孩子。”
弘暉把小碟子昂在了桌邊,就說:“天資聰穎或許有,但是就他折騰這幾個月來看也就是個繡花枕頭。您說給他找個軍師如何?”
“軍師?”
“自古英雄多磨難,從來紈绔少偉男。還有人說千金難買幼時艱。這幾個孩子就跟那魚缸里的魚似的,看著彩繡輝煌,實際上都是一肚子草包個個中看不中用。給他找個靠譜的軍師,免得他們菜雞互啄。”康熙是兒子多不稀罕,磨刀石和刀總要廢一個。弘暉是兒子都稀罕,然而和他的叔伯們比起來他的兒子們又太不爭氣,他是真想磨刀,是奔著把刀磨的鋒利一些。
“您的意思是要招弘旺回來?”
“對啊!這么多人都不愿意下來做這個軍師,個個做壁上觀,隔岸觀火。那就找個聽話的人去做這件事兒。他既然想回來,必要讓朕看看他的本事才行。”
桂枝沒再說話,弘暉立即批復弘旺一家回來,令宗人府重新編修玉牒,先把弘旺一家編進去,就先做個閑散宗室。令宗人府出錢出房子安置他們。為了讓弘旺有錢花,按照閑散宗室該有的待遇,把這幾年的生活費和娶妻生子的禮金以及這幾年錢莊分紅等都給他。到時候他回到京城帶著孩子去伯伯叔叔家里,孩子們再收一遍見面禮,這日子就過起來了。
他跟身邊的太監總管魚貴說:“你盯著這件事兒,等他們一家快到京城了讓二阿哥去接。”
第797章 回程路
自從靠近京城,道路就變了一個樣子,這里的路很多是水泥鋪的,寬闊又平整,馬車走在上面絲毫察覺不到顛簸。
弘旺的大兒子永栩把趴在馬車的窗口向外看,發現京城這里的人家日子過得都很好,因為這里大部分是磚瓦房子,在關外看到的草房子在這里很少看到。
他縮回腦袋和弘旺說:“阿瑪,這里比關外好。”
旁邊坐著的幾個老人呵呵笑起來,其中一個說:“中原是中華福地,京城更是威嚴無比,這也就是外面,還沒到京城呢。”
另外一個說:“小阿哥沒去過江南,那才是好地方呢,聽說現在湖廣也是好地方了。”
弘旺就說:“那些地方也就是富而已,京城才是貴啊!”
這些老頭子們紛紛點頭附和,國情就是如此,幾千年來再富裕的人也要依附官員,貴才是最重要的。
永栩聽得懵懂,他看著外面問:“是不是因為中原好,所以世祖才要帶人進關?”
弘旺回答:“不只是世祖,也不只是世祖前面的兩位祖宗惦記著中原,自古以來中原周圍的蠻夷都惦記,中原確實是福地啊!”
這時候已經到了六月份,外面的莊稼都收割干凈了,地里的小苗苗鉆出來迎風搖擺,農夫們散落在大地上勞作,土地肥沃,不像是關外有猛獸,更不是窮山惡水。
這時候一個家仆趕來:“爺,前面碰到一個差官,問您的名號,說是傳令的。”
弘旺還沒回去,還沒立住腳,不敢怠慢,立即說:“爺親自去接,不,就說爺在這里,讓他近前說話。”
兩個背著匣子的差役來到馬車旁下馬請安,隔著馬車說:“奉命送文書來交給弘旺大爺。”
弘旺沒爵位,又是一個閑散宗室,倨傲的資格是因為他是圣祖的孫子。架子稍微擺一下就夠了,自有幕僚客氣地和這些人說話,家仆也立即奉上賞銀。
差役也客氣,謝了賞賜就說:“奴才們來的時候奉二阿哥的令來告知大爺,前天初六皇上帶家眷和百官移居熱河行宮,勞煩您改道去熱河。熱河那邊您的住處還是當初圣祖賞賜給八爺的園子,移交文書就在匣子里。二阿哥已經派人打掃過了,您去了就能住。”
弘旺可不是個笨蛋,瞬間明白怎么回事了。明白了也沒法拒絕,他想站住腳必須有人接納他,要不然日后只能是個閑散宗室。而且這位二阿哥的動作這么直白,皇帝不會不知道,叔伯們不會不知道,所以這是大家默認的。
他立即在車里說:“請回去轉告二阿哥,就說弘旺感激不盡,等到了熱河見過皇上后就去拜謝二阿哥。”
等傳令的人走了,趕路的家仆重新找路,車子要折返一段路程改道去熱河。
小孩子永栩被送到了后面女眷們的車上,弘旺要和這些幕僚們聊聊這件事。他自然不想當個工具,可是形勢逼人強,他想出頭必要露臉,弘暉給他安排的露臉方式就是這個,他不能不接。但是怎么接又該怎么操作,還是有很大的回旋余地。
弘旺的妻子出身關外的普通人家,這些日子憂心忡忡,她這身份到底是低了些,她在想別人會不會看不上她。
然而三個孩子都還小,個個無憂無慮,她也只能嘆口氣。車子改道走了十多天,弘旺終于到了熱河。永琨親自出迎四十里,言辭說得也懇切,然而到底是貴胄,極力顯得親切些卻也難掩矜持和倨傲。
弘旺看他就像是看十多年前的自己,當年他也是京城人人追捧的旺大爺。如今十多年過去,昨日種種就像是上輩子一樣。永琨這小菜鳥是比不得弘旺這個經歷過人生大起大落忍辱負重過的人精。他的一舉一動在一旁一群衣服簡樸猶如老農一樣的幕僚眼里更是覺得稚嫩得可笑。
禮賢下士誰比得過八賢王啊!人家玩這個才是高手呢,不是出迎四十里說幾句軟話就能收買人心的。
大家捧著永琨把這出戲演完了才上車,弘旺親自陪著永琨坐一輛車,他要在這車上完成對永琨的投誠。其他幕僚們回到了原本的車上,大家回去后安靜了一會,突然有個人笑起來,說道:“我等回到這里猶如蛟龍入深淵,甚是得心應手啊!”其他人哈哈哈笑了起來。
只要能回來就不怕日后遇到的各種風浪,不能回來才是最大的遺憾。
他們就說:“等熱河的事了了咱們去祭祀八爺,如今大爺也算是熬出來了,八爺也該欣慰了。”
其他人都點頭。
永琨帶著他們到了昔日八阿哥的園子,園子里只有一些昔日八阿哥家的包衣,閑散宗室沒資格用太監。盡管如此,都是以前的老人,這些人看到弘旺也很激動,更是哭聲一片。八阿哥家的女兒也來了,和弘旺兩個人抱頭痛哭。
弘旺忙把妻兒叫來和妹妹相見,又見了外甥和外甥女,一家人今日才團圓,都生出感慨來。
弘旺擦了擦眼淚,就跟妹妹說:“二阿哥還等著呢,哥哥換了衣服進宮拜見皇上,你照顧些你嫂子,她初來乍到,對親戚不熟,你多給她講講。”
他妹妹就說:“哥哥你糊涂,你既然進宮,也該帶著嫂子和侄兒們去,他們也該去拜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才是。”
弘旺拍著額頭:“是是,我糊涂了。”她們可以不見,但是自己不能不做出溫順的姿態來。
永琨在一邊對弘旺的家眷說:“放心,皇祖母和皇額娘都好說話。我身邊有個嬤嬤,跟著嬸子們去一趟,嬸子盡可放心。”
最終是弘旺帶著大兒子,他妻子帶著兩個小兒子進行宮。
弘暉也沒難為他,直接宣布讓他覲見。
從大門口到煙雨樓這一路還很遠,夏天又很熱,弘暉也不難為弘旺,都讓人回來了何必再弄下馬威那一套,就安排擺渡車接他們。擺渡車是最近才有了,也是造辦處的新品,屬于離宮專供,畢竟有很多老大人腿腳不利索,讓他們蹣跚走到煙雨樓都猴年馬月了,弘暉性子急,也不想浪費時間,只要是覲見的官員都能坐車。
這擺渡車就一個車底和一個車頂,周圍有欄桿,既不遮風又不遮雨,但是坐在車里看著景致都覺得愜意。
弘旺隔壁是個二品官兒,穿著錦雞補子,這會嘴里念念有詞,似乎在背折子。
永栩看了一會風景,但是被隔壁的這個官員吸引,就睜著眼睛看他。
這人背了一會發現被小孩子盯著,就說:“別看啦,我這是到時候不好好讀書才不識字的,你要好好讀書知道嗎?”
弘旺就打招呼:“不知道大人怎么稱呼?”
這時候后排座位上的一個官員說:“這是兩江總督李衛李大人。”
李衛拱手:“還不知道您怎么稱呼?”弘旺腰上系著一條黃帶子,這是皇子皇孫的標志,考慮到他對著人看著眼熟又想不起來,覺得該是圣祖的孫子。
弘旺當然知道李衛是誰,他四大爺的門人!還是很鐵桿的門人。
弘旺也沒怯,態度平和地自我介紹:“爺是圣祖膝下皇八子府上的,李大人好久不見,官運亨通啊!”
皇八子……八阿哥!這可真是冤家聚頭,從金陵回來的李衛也是老江湖了,抱拳拱手:“原來是弘旺大爺,哈哈哈,今日真是有緣分啊!”
到了煙雨樓前,門前的官吏開始根據他們的來意排列順序,越是著急的事情越能排在前面。
因為有永琨打招呼,很快就有人進去稟告弘旺來了。里面傳出話來,立即請弘旺攜子覲見。
弘旺對這次覲見很看重,在路上對兒子已經教過了幾次利益,聽到里面侍衛的召喚,他拉了一把永栩到了書房門口。
這時候里面還有幾位大臣,門口的侍衛擋了一下,對弘旺說:“您等里面的幾位老大人出來再進。”
弘旺點點頭,耐心等著。
這時候里面鄂爾泰一馬當先走了出來,隨后是張廷玉,張廷玉看了一眼認出這是弘旺,微微頷首算是打招呼了,隨后和鄂爾泰一起離開。
侍衛在門口稟告:“皇上,閑散宗室弘旺攜子永栩覲見。”
弘旺抬腿進去,不敢抬頭,口里說著:“奴才弘旺給主子爺請安。”永栩跟著說:“奴才永栩給主子爺請安。”父子雙雙跪下三跪九叩。
弘暉從折子里抬頭看了一眼,就說:“起來吧。”對身邊的人說:“扶起來,看座。”
弘旺謝恩,被扶著起來。太監們端了兩個繡墩來放下,還把個子不高的永栩抱著坐好。
弘暉看著壯實的永栩,笑著說:“旺弟,你兒子看著壯實啊!”
剛坐好的永栩立即滑下來站著,這反應很機敏。弘旺笑著說:“是,平時淘氣,又跑又跳,也就是今日來拜見主子爺才老實了一會。”
小小的奉承淡淡的討好,弘暉微微一笑,跟魚貴說:“朕這做大伯的也不能白讓孩子來一趟,把禮物給他吧,剩下的兩個小子都沒來,朕也不會厚此薄彼,永栩,你弟弟的禮物你一起帶回去。”
小孩子響亮地應了一聲,看起來是個有靈氣的孩子。
謝恩后太監又把小孩子抱在繡墩上坐好。
弘暉靠在龍椅上說:“你的事兒朕本來不想管,老一輩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朕不管也不過問,世宗憲皇帝畢竟是朕的阿瑪,做兒子的不好違逆阿瑪的意思。但是姑媽說你倒也罷了,你家的孩子聰明伶俐,她念起圣祖,覺得別的侄兒好歹衣食無憂,看你在山野到底是不忍心,就極力勸說朕讓你回來。既然回來了,你也有家有口了,就好好過日子,別再行差踏錯,你受過的苦,別讓你兒子再受一遍。今兒朕這里忙,你先回去吧。”
第798章 生憂郁
弘旺回來的消息迅速傳遍熱河行宮。
老三阿哥家的弘晟到現在還關押在宗人府,所以老三阿哥的幾個兒子都在想要不要找個機會跟弘暉說一說,把這大哥給弄出來,畢竟都關了這幾年了,而且老福晉確實年紀大了,她惦記親兒子,也是沒少找那拉氏說話。
弘旺回來大家的態度都是敬而遠之,但是也有那高興的,比如早先和八阿哥關系好的人家,都歡欣鼓舞,要不是處在太皇太后的孝期,非要敲鑼打鼓歡慶一遍。
弘旺對這些上門的人來者不拒,都見了一面,隨后就去拜見叔伯們。
老六阿哥作為現在年紀最大的圣祖兒子頭一個接到了拜帖。他如果拒絕見面,后面的幾位也都不見。老六阿哥看看帖子,跟弘杲說:“原本我是不打算見的,當初你八叔沒少給我們刨坑,大家鬧得不愉快,但是人已經不在了,人死賬消這事兒已經翻篇兒了,沒必要跟一個小輩計較。而且這孩子能屈能伸,心性堅韌,也是個人物。讓他明天來吧,我出面兒見他一下,回頭你陪著他聊聊。”
弘杲應了一聲,隨后笑著說:“昨天他走了之后李衛和鄂爾泰這些人又求見了大哥,說是不能放縱他在京城里面胡亂走動,必要的時候要派人盯著他。看來皇阿瑪的心腹都擔心八爺黨死灰復燃。”
老六阿哥覺得完全沒必要擔心,以前八爺黨勢力龐大是因為跟著八阿哥有奔頭,現在弘旺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怎么可能會有人追隨呢。
至于一阿哥,將來如何不好說,就現在而言,他是比不過百歲的。
如果百歲真的被斗下去了,那也是命數如此。只是嘴上這么說,老六阿哥心里還是盼著百歲上位,因為從一開始大家都是支持百歲的,一旦百歲落敗,整個朝廷的局面都要重新洗牌,到時候他們這些人哪怕是親王也免不了被邊緣化甚至被掠奪了權力,成為一旁的看客,一代一代地沒落下去。
這時候弘暉收到了歐羅巴寄回來的信件,瑩瑩帶著一群人已經到了,先從意大利登陸,打算下一站去法國。
百歲的信整整一箱子,記錄著他在意大利和法蘭西的行程和感悟。特別是進入意大利后特意去了教皇國,還以瑩瑩隨從的身份跟著當地的權貴們進入了大教堂,他目前學會了法語,還能聽懂一些意大利的本地俚語。除了這些外,他們還參觀了一些工場,不去歐洲不知道他們玩的花,去了之后才知道全民投機。
他甚至聽到了百年前郁金香泡沫的故事,然而這件事剛過去百年,就有不少人重新上當。雖然騙子的手法是新的,然而動機卻是那樣的古老。
他甚至不理解地問:“這些人從來不知道以史為鑒嗎?”
除了嫌棄這些人的貪婪,又很嫌棄歐羅巴人的放蕩,越是不事生產貴人越是放蕩不堪,教義上是一番要求,實際上又是另一番景象,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禮崩樂壞。
在這種腐朽且糜爛的環境里也有一些值得說道的故事,比如說繪畫音樂科學醫學等,特別是醫學,雖然很多醫生偷盜尸體用于解剖很不道德,但是其成果是值得肯定的。
瑩瑩關于百歲的事情事無巨細地給弘暉寫信記錄下來。
百歲很古板,瑩瑩帶他參加過舞會,他并不是羞澀,而是厭惡那些邀請他跳舞的異性,也很討厭參加這種活動。不只是他有這種反應,大部分人都對這種徹夜狂歡捉對跳舞的事兒很排斥。
也不是沒那放縱的,可是歐羅巴流行梅毒,令人聞之色變,所以整個隊伍都拒絕了太熱情的異性。回去后都對這種禮崩樂壞的場面表示得很憤慨,可能會導致這些人回去后極力游說弘暉別放洋人進入境內,這種放蕩的作風容易帶壞了百姓。
同時瑩瑩還和法國那邊協商好了,會帶著人去參觀法國的軍港以及造船廠。法蘭西水軍的水平一言難盡,但是作為海洋霸主日不落帝國的帶英拒絕了參觀協商。理由是擔心機密泄露。
瑩瑩很理解,因為廣州港口的水軍在印度洋上和他們真刀真槍地拼殺過,除非是對等開放,要不然他們絕不會讓瑩瑩一行人參觀他們的軍港和船廠。
瑩瑩還在心里面暗示了他們在當地留下了一些線人,到時候靠著商隊能傳遞消息。
弘暉看完很滿意,就把安康和百壽的信給弘陽送去,其他人的信件也各自分了分。
把這些事兒處理好,弘暉問身邊一個掌管折子的小官兒:“關外那邊有什么消息嗎?”
“旅順、威海這兩處港口已經開始營建。此外,同時營建的還有幾處民港,在大連,營口等地。這些民營港口一旦建造完畢,就從天津發船,靠水運進入關內,開始修橋鋪路。”
這些工程所需要的費用是巨大的,因為關外的特殊地位,本就是滿人的龍興之地,所以給海棠輾轉騰挪的機會并不多。
關外開發所需要的錢全部來源于超發寶鈔。
沒錯,每年有計劃地多印貨幣放水是最終的解決辦法。在放水之前,也是調查過的,控制在一定范圍內,每年放水反而是好事。這么說出來有些反直覺,因為以前使用白銀和黃金這些金屬導致了貨幣和商品處于一個供需關系緊張的局面,而適當的放水有利于緩解這種局面。
而且利用大基建來拉動民生也是另外一種賑災方式。
總之現在局面已經鋪開,關外關內的鐵路同時鋪設,被吸引到工地的民夫已經超過百萬,這百萬人都是能拿到工錢的,每日飯菜足夠,還有工錢可拿,所以局面如設想的一般展開。
整個北方的人都動了起來,因為上百萬人吃喝拉撒都需要錢,哪怕是每天光是買菜的錢就足以被稱為天文數字。所以天下商人早就聞風而動,努力想從這件事上獲得利益。
同時為了造辦處在南苑的人員分出一部分遷徙到了關外,同時跟著一塊兒遷徙的還有造辦處的工坊,他們的目的除了研發之外就是制造各種農用機械,生產各類母機。海棠的設想是農業和工業一起進步。為了能讓他們有回款能力,不為銀子發愁,所以也在那邊生產汽車,這種汽車就是針對草原設計的高底盤車輛了。
當然,分拆造辦處是在那邊的道路建設完成之后才進行的,所以還不用那么著急。
這樣大的規劃和這樣高明的謀略只是聽說一部分就知道一旦完成后會是什么結果。這個計劃也不會在三五年內完成,必然要前后連續三五十年。這是耗費了一代人精力的大計劃。
無論是海棠還是弘暉都不是收尾的那個人。
弘暉在傍晚霞光滿天的時候,從太監手里接過燭臺,端著走到了墻壁旁邊。他將剛會把擋在外面的一層布給拉開,這個墻壁上寫著的就是整個關外大興的所有步驟。
他忍不住嘆口氣。
太監總管魚貴就問:“您何故嘆氣?這幾天聽到的都是喜訊,正是該高興的時候。”
“雖然都是好消息,然而這個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先不說里面出現的種種問題,單說朕姑媽那邊,主持這樣大的工程耗費的精力更是不計其數。她老人家畢竟上年紀了,常常殫精竭慮,身體怎么能支撐得了?只怕是食少事多不能長久。”
他的心里比誰都清楚,這是海棠最后一次扭轉乾坤。
甚至這一次扭轉乾坤都看不到結局,不像十多年前那樣輾轉幾個省份安置棚民,穩定民心,順便給各個地方衙門點石成金。
他把蠟燭遞給了魚貴,轉身往門口走去,兩個太監把布簾重新拉上。
魚貴把燭臺遞給門口的太監跟著他出門了。
西邊有千萬里的火燒云籠罩著大地,各處被照得霞光輝煌。
弘暉生出感慨:“天地是一個火爐,而咱們都是劈柴,燒不盡不算完啊!”
魚貴不敢接話,小心地跟著他。
弘暉感慨完了之后就說:“打發個人跟皇后說一聲,今兒一塊兒去太后跟前吃飯,讓她收拾收拾一塊兒過去。”
到了那拉氏這里,皇后費莫氏就在這里陪著婆婆說話。
那拉氏棟屋子里面堆滿了從歐羅巴寄來的禮物,婆媳兩個看了好一會兒,那拉氏正派人分派呢。
這時候年太貴妃也在,陪著那拉氏說了好一會話了。
費莫氏看到丈夫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瞧著婆婆沒注意,就趕緊出門問:“今兒怎么了?是不是外邊有什么事兒?怎么一聲不吭地站在門外?”
弘暉笑著說:“沒事兒,看著額娘挺高興的就不忍心打擾。咱們兒子孝敬你的東西收了吧。”
“收了,這孩子有心了。”她低頭跟弘暉說:“年太貴妃在這里半天了,我聽那意思是說想讓你給小阿哥批個大名,畢竟年紀大了,兄弟們都是弘字輩的,不好再對著阿哥的乳名一直叫了。”
“這事兒好說,回頭讓禮部找個好字換了就行。”
這時候外面有太監跑來,弘暉心知出事兒了。
等太監到了近前稟告道:“愉郡王病危。”
“什么?”弘暉先是不可置信地問出聲,因為他和十五阿哥的年紀沒差多少,都還比較年輕。隨后又深呼吸了一口氣。十五阿哥這些年來病歪歪的,有今日確實是讓人覺得在意料之中。
“讓太醫院盡力救治吧。”
第799章 好時節
十五阿哥此時拉著十六阿哥的手,充滿絕望地說:“我已然這樣了,年少時候跟著汗阿瑪出行,那時候雄心壯志,奈何學會一身本事,窺視機會想出頭,最終抵不過天命。我挺過廢立,我挺過奪嫡,等我眼看到一片坦途的時候卻挺不過天命,這是天要亡我!”
“別這么說,十五哥,別這么說。”十六阿哥哭得滿臉是淚水。
但是十五阿哥自顧自說下去:“我這一輩子過得憂郁悲憤,額娘是個漢女,你我兄弟遭人輕視,十八又夭折,我無時無刻不擔心咱們母子出不了頭。”
十六阿哥號啕大哭,幼年的記憶如潮水一樣地沖擊著他的記憶;宮里的宮人都私下閑聊王氏慣會在床笫之間纏著皇上,這種污言穢語對于他們兄弟來說著實傷人。十六阿哥會忘記這些不愉快,但是十五阿哥不會,他作為長子承擔的總比弟弟們多。
“哥,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床上的十五阿哥瞳孔漸漸渙散,他喃喃地說:“我放不下額娘,我放不下妻兒,我不想死。”
嘴里說著不想死但是瞳孔已經散了,旁邊他的大兒子弘慶大喊:“阿瑪,阿瑪!阿瑪!!”
十六阿哥趕緊去搖晃哥哥,旁邊圍著的子侄們圍過去呼喊,奈何人已經不在了。
十五阿哥的嫡福晉瓜爾佳氏是廢太子妃的妹妹,在屏風后面頓時號啕大哭起來,一瞬間屋子里哭聲震天。
落日余暉墜入云后,逢魔之刻,十五阿哥去世。
愉郡王府的人趕緊對著近宗報喪。天擦黑了弘陽和月娥帶著永琦在榻上擺弄歐羅巴送來的小玩意,就看到侍女急匆匆進來,來到弘陽面前低聲說了兩句。
永琦湊過去:“說什么?讓爺也聽聽。”
弘陽對著侍女點頭,侍女就大聲說:“愉郡王府來報喪。”說完退到了門外,一個披麻戴孝的太監低頭進門,進門后跪下就哭。
弘陽心情復雜地問:“十五舅舅沒了?”
太監哭著說:“我們王爺剛走。”
弘陽說:“你先去,爺和福晉換了衣服就去。”
永琦也沒吵著一起去,看著父母急匆匆地去換衣服,還能聽見額娘說:“這幾年也不知道怎么了,這素服感覺一直穿在身上。”喪事太多了。
宮里面那拉氏她們正準備吃飯,年貴太妃也留下了。弘暉帶著三個兒子在屏風另一邊剛坐好,女眷們在屏風內等著上菜,這時候外面太監進來說愉郡王府世子來了。
弘暉心說不好,讓立即傳進來,弘慶一身重孝進門,里面女眷們驚訝極了。
弘慶把十五阿哥的遺折送上,弘暉拿在手里嘆息一聲,就說:“節哀順變,朕回頭打發你侄兒上門,你先回去,朕明兒跟宗人府說令你不必降爵,你安心操辦喪事。”
弘慶哭著說:“多謝皇兄,只是弟弟還要去隔壁跟太妃報一聲。”
“這是應該的,去吧。”
弘慶出去后那拉氏就說:“密太妃還不哭死,她前些日子還掰著指頭算呢,說過幾年就能出去讓十五孝順她了,唉!”
年太貴妃擦著眼角的淚,想起自己沒了的孩子,說道:“這都是命啊!”
那拉氏再嘆,就說:“趕緊吃,我吃完了去勸勸她,還不知道多難受呢。”
弘陽他們夫妻很快到了十五阿哥家里,月娥去后面見十五福晉,弘陽去哭靈。
十五阿哥已經換過了衣服,旁邊坐著呆呆的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帶著其他幾個小弟弟也坐著,只是他們爭論什么時候把十五阿哥送回京城。畢竟大部分權貴都在熱河,回京城舉葬禮幾乎沒人參與,是在這里先舉辦葬禮送回去葬了?還是明后天直接起運在京城舉辦葬禮?
弘陽哭了一陣,就問起十七阿哥喪葬安排。
十七阿哥說:“除了葬禮都好說,你十五舅舅的陵墓在景陵周圍,早就劃撥好了,也建造好了。現在就發愁葬禮,等會兒弘慶回來看他是怎么打算的。”
能葬在景陵附近足見康熙寵愛十五這個兒子,盡管這個附近很遠,隔著上百里,和海棠那種隨便找個角度都能看到景陵的距離比起來顯得太遠,可是比起葬在黃花山的廢太子他們這就是近的了。同樣陵墓也是早早就預備好了,康熙對于疼愛的孩子真是從生到死都操心到了。
折騰了半宿,弘陽先送月娥回家再回去守靈。月娥回家后擔心自己剛回來,怕帶了不干凈的東西,也沒去看兒子,收拾了一下就睡了,明日一早還要去哭喪。
最終在弘慶和宗人府商議下決定在熱河這里舉辦葬禮,辦完直接送去下葬,畢竟是夏天,經不住來回折騰。
本來弘旺回來想各處拜見,沒想到先遇到了叔叔的葬禮,倒也積極,帶著兒子去穿孝磕頭哭靈,從血緣上講這是十五阿哥正經的侄兒,從宗法講,皇帝這個族長同意他回到宗族里面來,所以很快融入宗室。他兒子也認識了好多孩子,和永琦玩了起來,因為比永琦大了一些很照顧這個弟弟。三五天相處下來,永琦已經領著這個新哥哥來自家園子里玩兒了。
要知道他平時不邀請人來自家玩兒,他去人家玩兒不稀罕,帶人回來確實是稀罕事。可惜弘陽和月娥忙著哭喪,十五阿哥去世,弘暉特意綴朝一天去參加了這位叔叔的葬禮,因此場面就特別大。主子不在家,下面的奴才盡心侍奉,爭取給小主子把面子兜住別壞了他的興致。
等葬禮結束后,永琦已經和永栩好到互相串門了。
弘陽忙完終于能休息一天,回家后午后吃飽飯躺在榻上打瞌睡,旁邊月娥拿著扇子給他扇風。夫妻兩個就聽見外間小兒子講“永栩哥哥家的園子也很大”“永栩哥哥家的園子修的很好看。”
弘陽聽完翻身起來,就聽到另外兩個傻兒子跟永琦說:“那是,他們家的園子比咱們家的還靠近行宮,據說當年分園子的時候是排序著分的。他瑪法比咱們祖母年紀大。”
當初八阿哥倒霉弘旺流放,這一處好園子按道理說是保不住的,可是因為這園子的前主人是雍正的肉中刺,加上雍正也不去熱河,因此這園子荒廢了起來,并沒有人打這里的主意,弘旺倒是還能回到這里生活。不像是西郊,原先八阿哥的園子早做了學堂,弘旺就是回去也要不回這園子了。
弘陽聽著外間幾個孩子話說得沒錯,但是這孩子怎么和永栩關系這么好了?
旁邊的月娥也聽見了,她摁著要起來的弘陽,小聲說:“爺先別急,弘旺大爺家的永栩年紀不小了,也該讀書了。咱們家的這個再讓他再跑一兩個月,天涼了就送去讀書。”
依著弘陽的身份,能把嫡出的永琦送到尚書房去,弘旺的兒子雖然也是嫡長子,弘旺就是一個閑散宗室,他兒子是沒資格入尚書房的。
弘陽聽了就翻身躺下,跟月娥說:“你說得對,以后分開了就玩不到一起了。弘旺家的孩子爺看過,小東西頗有他瑪法的神韻。”
“哦?”
“哄著一群小孩子跟他玩兒,很有當年八舅舅的模樣。爺聽舅舅以前說過,說八舅舅慣會哄人,他都被八舅舅哄過,兩人還好過一陣子,連府邸都連在一起。”
“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是啊!”
半個月后十五阿哥去世的消息傳到了關外。
此時海參崴,這是不凍深水港,非常適合修軍港。
“主子,熱河送來的信。”
旁邊遞過來一個盒子,海棠接著放在了腿上,她的不遠處就是工地,如工蟻一樣的人群正在忙碌,她就在室外辦公,一把椅子一張桌子一坐就是一天。
海棠靠在椅子上把信一封封看完,對冰清玉潔說:“讓他們準備素服,十五弟去了。”
姐妹兩個應了一聲。
海棠嘆口氣。
這舞臺不是想留就能留下的,生命有長短,不抓著機會就沒機會了。
海棠感覺到自己在衰老,哪怕豪情萬丈,也難抵擋歲月的威力,所以有些事兒該辦盡辦。那些細枝末節就不用管了,弘暉想去求佛盡管去吧,哪怕如唐玄宗那樣后期成個昏君也沒什么,不破不立,就這么著吧。
她把信箱放在一邊接著辦差。
晚上民夫們下工,一只稱重的籃子里沒了東西,就掛在那里。這跟一個天平一樣,兩頭兩個籃子,一個放砝碼一個放重物。就是這個簡易天平太大,看著跟一棟小樓一樣。
海棠也下差了,讓人收拾了東西抱走,扎拉豐阿接她回去。路過這簡易天平的時候,他突然說:“格格,要不然您站進去稱一稱有多重。”
海棠聽了覺得有意思,說道:“也行。”
她就扶著扎拉豐阿的手站進去,旁邊幾個侍衛自告奮勇去添砝碼。選來選去選了個最小的砝碼放進去,結果海棠站著的籃子一下子翹起來。
扎拉豐阿趕緊伸手去扶她,海棠倒不覺得怕,催著扎拉豐阿:“你快去看看,換個輕點的碼子。”
扎拉豐阿小跑過去,侍衛們委屈地說:“公爺,這是最小的了,一塊鐵砝碼就是一石。”
一石一百一十斤,看這模樣海棠還不到一百一十斤。
這時候就有侍衛去找別的瑪法,沒一會抱來了一堆小單位的砝碼,幾個人一番搗鼓,得到的結果就是海棠還不到八十一斤。
海棠下來后其他侍衛們紛紛站籃子里讓同僚們稱一稱。扎拉豐阿跟海棠說:“格格就是太瘦了,不到八十一斤呢。”
海棠算了一下,這時候的一斤將近六百克,用五百一克來算自己將近百斤,她很滿意:“還行,不是很瘦,這很健康了。”
“哪里健康,瘦得都是皮包骨頭了,唉,這些年連著吃素,要不然也吃點肉補一補。”
“吃素也挺好的。”
“哪里有吃肉好。”扎拉豐阿長嘆一聲。
海棠覺得現在的日子好,她并不在乎口腹之欲。她跟扎拉豐阿說:“我覺得這會挺好的,身體好,精神好,環境也好,比在京城暢快多了,人生哪里能有十全十美的美事,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所以別是想那么多了。”
第800章 觀話本
七月很快過去,八月來到,關外也過中秋節。
而且關外的中秋已經冷了,衣服穿得比較厚,扎拉豐阿拿著月餅進到院子里,跟海棠說:“格格,吃月餅吧,五仁的。”
海棠臉上頓時露出嫌棄的表情:“我能吃咸的也能吃甜的,還能吃半咸半甜的。但是我最討厭五仁兒的,說不上這口味咸不咸甜不甜,反正不想吃!”
“好歹吃一口,也當是過節了。”扎拉豐阿坐下,把月餅掰開,遞給了海棠一口那么大的量,接著說:“今年和往年不一樣,要是往年在京城抑或是在熱河,那邊的月餅比這邊好得多。可惜今年咱們家的人不能團圓,安康他們姐弟兩個又跟著瑩瑩在國外。要不然以安康的性子,早就滿世界收羅月餅和月餅盒子了。”
說起月餅盒子,扎拉豐阿說:“這月餅送過來的時候是油紙包,沒盒子,您今年收不到盒子了。”
“這才是好事兒,月餅就應該用油紙包。用金貴的盒子裝著,反倒是本末倒置了。”
兩人看著天上的月亮,海棠想起康熙以前跟她說過的,南方賞月是賞水中月,看月亮的倒影在水中蕩漾,這是另有一番美感。前幾年忙忙碌碌,壓根沒閑心坐下來賞月,如今有心了,卻是在蕭索的北方。
海棠滿心感慨。
她和扎拉豐阿說:“現在閑下來想想,這一輩子就這么忙忙碌碌過去了。回頭看看這一輩子像是什么事都沒做成一樣。年紀越大,遺憾越多。”
扎拉豐阿說:“不能這么說,您這輩子絕不是就這么過去了,格格必然將來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海棠笑著說:“你我乃是夫妻,所以你才這么說。一本書那么薄,史官們更是講究微言大義,能出現在上面一兩行的人個個都震古爍今,光是古往今來的這些皇帝都不夠寫,更有很多圣人青史留名,我和他們比起來差遠了。”海棠也沒想過在歷史書上占據濃墨重彩的一筆,她只是在想自己這輩子活得值不值。
說句矯情的話,人這一輩子就是一張單程票,快到終點站了才開始驚慌地發現沿途的風景什么都沒看到。
扎拉豐阿突然說:“其實咱們在關外終老也挺好的。您看這里很安靜,奴才想不明白為什么有人不愿意在這里,削尖了腦袋,想要從這里回到京城。”
海棠站起來:“你是在哪里都能過得好,但是有人覺得只在京城才能過得好。”
八月十五弘暉在行宮設宴,宴請宗親和大臣們。
弘旺就陪同二哥永琨參加了宴會,弘旺確實有幾把刷子,自從他和二阿哥走得近了之后,二阿哥出招沒有以前那么急迫了,倒是有那么點像模像樣。所以永琨對弘旺很滿意,本來像這樣的場合閑散宗室是不參加的,但是永琨還是找到了辦法把人帶了進來。
中秋節夜宴更多的是君臣同樂,所以一群人在一起就是行酒令作詩詞,頌揚皇帝文治武功,歌頌天下歌舞升平。
經過幾代尚書房教育,也經過將近百年的文化熏陶,這些滿人權貴們也像模像樣地做起了詩。
就像弘陽這種不擅長的人在來之前也背了幾首幕僚們捉刀寫出來的作品,為的就是應付這樣的場合。
弘暉也是丁點詩詞做不出來,這一點壓根比不上康熙和雍正,然而人家會欣賞。下面送上來一首新詩,他能點出其中的亮點,把人給夸一頓,場面顯得其樂融融。
弘旺和一群堂兄弟們坐一起,大家雖然分開了十幾年,但是早先都認識,在一起長大,對于大家的詩詞水平弘旺也是了解的。
他就忍不住說:“人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咱們分別了這十幾年,怎么瞧你們在詩詞一道并沒有多少進益。”
就有弘暻問他:“你可有進益?”
弘旺大大方方地說:“我在關外流放了那么多年,能記得幾個字已經是當初尚書房先生們的功勞了,這些年來連個紙片都沒見過,怎么可能會有進益。反倒是你們,該比我強些呀!”
弘杲說:“娘胎里都不帶這些,就是后來學了也沒有多少墨水在肚子里。不瞞你們說,我這人在這一道上并沒有什么本事。我額娘能寫幾句,我阿瑪也能湊出來幾句,輪到我是一句都不會。”
一群人笑了起來,弘星說:“你還想著自己寫,我從來就不寫,人家寫的我拿來背一遍就行了。”
弘晝就笑:“而且要挑寫得不太好的,要是有那一鳴驚人的可千萬別用,要不然就真的露餡兒了。”
幾張桌子邊的人聽了這話都哈哈大笑,弘晸舉著手中的杯子說:“來來來,以茶代酒干一杯。”
因為這時候弘暉身邊都是些大臣,宴席又進行了一段時間,此時接近尾聲,所以這一群血脈比較近的宗親們都抓著瓜子兒邊喝茶邊嗑,在一邊說閑話。
大家都極力避免去談論朝廷的事情,也不想談論宗室內的事情,所以能聊的也就是些風花雪月。
不知道誰提起了最近的話本子:“最近有個話本很有名,寫得那個纏綿悱惻,讓人讀了之后就覺得后勁特別足,好幾天都走不出來。”
“什么話本子呀?難道比西廂記桃花扇這些還動人?”
“雖然沒有那些本子寫得精細,略顯粗糙了些,但確實是那個調調比較難尋,求而不得徒生遺憾,就這種感覺。”
“到底是什么書什么名字?趕緊說,別吊大家的胃口。”
“陳王傳”。
“什么玩意?”
“陳留王曹植不是寫過《洛神賦》嗎?這話本子說的就是陳留王和洛神春風一度之后洛神悄然遠去,他求而不得,追逐了半生。”
一群人忍不住笑起來,這不就是窮書生意淫嗎?大家邊嗑瓜子邊說:“這故事沒什么新意,就屬于新瓶裝舊酒。還纏綿悱惻,纏綿悱惻能有《洛神賦》寫得好?”
雖然還沒有讀過,但是大家覺得天下的話本子都是那一個套路,笑著把這本書反駁了一遍,眼看著月上中天天氣轉涼,弘暉看一些老頭子已經有些支撐不了連連打哈欠,就說今天的宴席該散了,讓大伙把桌上的月餅給打包帶回去,也讓家里面的人嘗嘗宮造月餅的味道。
大臣們先走,稍微遠一點的鐵帽子王們也都離開了,只有近宗還在慢悠悠地打包月餅。
皇家宴會上讓打包,絕不是用油紙包著提起來就走,而是有精美的盒子,也不會讓人把啃了幾口的帶走,那樣太不體面,都是把品相好的沒有磕碰的給帶走,如果裝不滿一個盒會補滿一整盒。
弘陽把帶木柄的盒子放在桌子上,一塊一塊往里面撿月餅,就看到弘暉帶著幾位皇子來了。
弘暉路過弘晸到時候還說了句:“月餅都是用油做的,勸著你們家老王爺少吃。”
弘晸是九阿哥的兒子,聽了這話,整張臉都皺巴起來了:“您這話說晚了,他還就愛這一份香甜的味道,這幾天把月餅當飯吃,家里面老福晉說他又胖了一圈”。
因為皇家接二連三有喪事,所以最近這些親戚家都是用植物油做月餅。有一說一,沒有用豬油做出來的好吃。外邊送禮都是用豬油做的,老九阿哥饞了起來,就逮著外邊送的月餅吃,就喜歡吃鮮肉餡兒的或者是火腿餡的。他不是饞月餅了,他那是饞肉了,但是因為又在孝中,全家都不好多說,更怕把這件事抖出來,也只有老福晉追著罵了幾聲,大家對這老東西真的是一點招都沒有。
十阿哥家的弘暄也搖頭:“勸不住!九伯說是就愛那一口甜的,太醫說他這年紀,該少吃又香又甜的,他不聽。”
弘暉忍不住皺眉:“你們可不能由著他,前幾日太醫院的院判來,跟朕說起了九叔,說他倆月之前磕到了,胳膊肘那邊擦破皮,流了點血,本來不是大事兒,可是這傷口到現在都沒好,誰家的傷口兩個月還長不好?這已經不是小事了。該治的時候要治,說來說去就是不忌嘴帶來的。不是跟你們在這里說笑,你們要是真孝順回去攔著他點兒。”
看弘暉面色嚴厲起來,弘晸趕緊恭敬地聽了。弘暉說:“收拾吧,收拾完了出去。對了,陽弟你留下,姑媽下個月過壽,這眼看著只剩一個月了,你那邊什么章程?姑媽又是怎么想的?姑媽不在熱河,有事你要提前問呀!”
弘陽把盒子蓋上:“看您說的,這是弟弟親額娘的壽辰,弟弟當然記在心上,半個月前就已經把信送出去了,過幾天就能收到額娘的回信。”
弘暉點頭:“行,你心里面有譜就行。出去吧。”
大家恭敬地在弘暉跟前行禮之后三三兩兩地往外走,沒一會兒整個場地的人走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些桌椅還在現場,留下滿桌杯盤狼藉。
弘暉看到有太監過來收拾,就跟三個兒子說:“走吧,回去歇著吧。”
永瓚打哈欠,和弘暉商量:“阿瑪,能不能明天不去讀書呀?今晚上熬得太晚,明天肯定沒精神。”
“讓你回去你不回去,這會兒又想要假,沒門。”
“實在是叔叔們說得太有意思了,”他就把今天在一群叔叔堆里面聽到的各種八卦給講了出來。弘暉就罵他:“這孩子就那么喜歡聽人家說話嗎?你上輩子是不是墻角成精了?”
永瓚頓時惱羞,拿腦袋撞弘暉的胳膊,永琨和永瓊捧腹大笑。
這時候弘陽回到家,月娥還沒有睡,正在等著他。
“今日的宴席怎么樣?”
弘陽一邊刷牙一邊問:“問什么怎么樣?飯菜怎么樣?還是月餅怎么樣?對了,帶回來一盒的月餅,趕緊吃了,這玩意兒不好久留。”
月娥就嘆口氣:“自從安康這個魔星不在家,家里面的月餅都沒人吃了。也不知道他們在那歐羅巴能不能吃到月餅。”
“人家那里沒月餅,大概是有餡餅,吃餡餅有個意思就行了。”弘陽漱口之后洗臉擦手,走到床邊開始脫鞋。
月娥問:“爺不洗腳了?”
“不洗了。”
“這真是體面有一半沒一半的,都洗臉刷牙了,怎么就不洗腳?”
弘陽把衣服扣子解開:“小時候看額娘擺弄鹽寶,刷牙是大頭,刷完牙之后又清理耳朵又清理眼角,四只爪子用濕布擦一下就行。所以刷牙是要緊的,洗手洗腳反而不重要。”
月娥聽了之后頗有一些哭笑不得:“你能跟它比嗎?”
“怎么說那也是家里面的一口人,在額娘心里,鹽寶說不定比咱們都金貴。”
“我不信,鹽寶再聰明再得額娘的寵愛能越到過您和公主?”
弘明把衣服扔到了床尾,掀開被子躺下去的時候發現枕頭邊放了一本書。
“哪兒來的?”
“哦,讓人去外邊買的,說是這一段日子賣得最好的。”
弘陽一翻,居然是剛才宴會上說的那本。隨手翻開,邊看邊說:“寫得怎么樣?今兒在宴會上聽幾位兄弟說不太好呀。”
“你問我這話就像剛才我問您今日的宴會如何一樣,都是些大而化之的問題。以我這些年看閑書的經驗來看,不如石頭記。”
“《石頭記》?這又是什么書?”
“我跟你說,這個書可難買了,我就買了前一本,能看得出來寫這本書的人是有大眼光的,明日您沒事了我拿來給您瞧瞧。”
弘陽躺在床上邊看邊說:“爺才不跟你似的那么閑,你沒事了也想想咱們孩子,孩子的事要是想完了,眼下有個事要你辦,額娘快過壽了,今天散的時候大哥還問這事兒呢。”
“放心,別的事兒我有可能忘,但是咱們家孩子和阿瑪額娘的事兒我可忘不了,自然也忘不掉爺的事兒。”
她都把手放在弘陽腰腹上揉搓了幾下,卻發現弘陽的臉色凝重起來。
“爺?”
“你把燈調亮一點,爺怎么覺得這洛神眼熟啊!”
“啊?”月娥還是坐起來用床頭上的銀簽子把蠟燭撥亮,弘陽一目十行看起來。
說起來愛新覺羅家的人長得很有特色,長臉細眼兒或者是胖臉兒小眼兒,很典型的北方人長相。換到女性臉上,線條或許會融合一些,但是和傾國傾城沾不上邊兒。但是董鄂家的人長得就漂亮,這家的人不僅長得漂亮,氣質特別好。
海棠生的這兩個孩子都像他們的阿瑪,弘陽不注意保養皮膚粗糙,就這樣他還是一個長相出眾,走大街上都能招人多看幾眼的容貌,更別說瑩瑩了。
瑩瑩只要不辦公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是大方自信又甜美可愛。前些年她那胖嘟嘟的臉蛋子粉嫩嫩的,真的像水蜜桃一樣,烏雅氏和那拉氏兩人說笑的時候就說瑩瑩但凡是別家的孩子早就被這群小爺們惦記上了。現在年紀略大了一點,那種甜美有一點留存,但是卻更成熟了,就顯得風情萬種。
這種才子佳人一類的小說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寫作手法,賣點就是要對其中的女主角多多夸贊。
一定要把她夸得比四大美女還要美,要不然這書是賣不出去的。
洛神本就是美女,曹子建寫的洛神賦傳揚了幾千年。后世還有人寫過洛神,但是都越不過曹子建。這本書明顯是有原型的,因為很多氣質容貌并非臆想出來的。
這本書的女主角第一次出場的時候弘陽就覺得奇怪,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再往后翻,這種感覺很明顯,直到第三次看到女主角,他才想起來這里面有點瑩瑩的影子。
他當時惡心地就從床上把書給扔了下去。
月娥看他氣得胸口起伏不定,咬牙切齒目露兇光,就知道這是氣狠了。
“別生氣,別生氣,這是怎么了?剛才還好好的。”
“查,明天讓人查,是不是有人故意給瑩瑩抹黑!”
弘陽掀開被子去喝水,路過這本書的時候又踩了一腳。一杯涼茶喝到肚子里,他的心算是落到了心里。那股子暴怒的情緒也消散無蹤。
“造謠生事是這些人慣用的手段,越是女人出來做事,這些人越是喜歡往她們身上潑臟水,把人罵成□□才覺得暢快。這手段也忒下作了一些!”
月娥想了想說:“我明天打發人出去查查是誰操刀寫的,必把他們的根子給刨出來。”
弘陽搖頭:“不,你不用插手,這事不是你能插手的。”
弘陽瞇著眼睛:“額娘做了一回東郭先生,把一條毒蛇給送進關內了。”
“您的意思是弘旺……”
“十有八九是他給二阿哥出的一條毒計!咱們一家和大哥走得近,就算以前不近,瑩瑩帶著他們出去一趟,就這關系以后也會近起來的。這事兒針對的就是瑩瑩,只怕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劍指的是額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