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謙見狀,以為眾人為難,趕忙道:“莫非這是軍中機密?本王不過隨口一問,若有不妥,咱們就不提了。”
李守知道穆謙會錯了意,解釋道:
“其實這也算不得什么機密,老弟你是監軍,作戰和防御策略制定時,你有權旁聽,只不過你不貪戀權勢,這種場合從不在場。現在,對甕城的改造主要是增建箭樓、加固城門,只不過怎么加固、怎么增建,黎先生和肖都指揮使倆人沒說明白,只說回頭黎先生會給個圖紙,到時候照著做就是了。”
穆謙心下了然,這群團練使也只是知道個大概。甕城改造于穆謙而言,算不得什么需要關心的事,索性不再深究,又與眾人推杯換盞起來。
又過幾日,穆謙無聊得緊,有幾日沒見黎至清,遣了人去喚他之際,前往壩州互市做生意的玉絮回來了。穆謙聞言一喜,趕忙把人宣進了軍帳。
西北朔風冷硬,穆謙打量著回來的玉絮,發現他黑了不少,人也精瘦了一些。見到穆謙的玉絮行了個禮,抬頭沖著穆謙一樂,穆謙便知道這次肯定收獲頗豐。穆謙大喇喇往主位上一坐,聽著玉絮匯報概況。
“自打那日分別,咱們的車隊一直沿著并州的官道行進,不用壓著步子,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雖然并州貧瘠,但一路極為順遂。等車隊進了壩州,就出了不少幺蛾子,途中遇到過流寇,還遭遇一次胡旗人突襲,好在邊防軍巡查支援及時,一路也算有驚無險。”
穆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問道:“王府和禁軍的兄弟們都平安回來了嗎?”
玉絮得意道:“您還不放心我們身手嘛?去了多少,回來了多少!都是囫圇著回來的!”
“好!做得好!統統有賞!”穆謙心里石頭落地,方才想來生意,又問道:“生意做的如何?”
玉絮從懷里掏出一個賬本,遞給穆謙,咂摸了下嘴。
“這個互市名不虛傳,咱們從冀州置辦的布匹基本能賣出十倍之數,茶葉和香料更甚,咱這一趟,除去置辦貨物的本錢和一路打尖露宿的花銷,凈賺兩萬兩有余。”
穆謙接過賬本,看也不看,直接丟給了在一旁侍奉的寒英,一聽這數,面上難掩詫異。
“這一趟來回不足半年,利潤竟比本王一年的俸祿還多!難怪京畿和諸州的世家將大半心思都放在了做生意上。”
“若是旁人,這利潤怕是要薄一些,畢竟到時候還要分些好處給邊防軍、統籌這條商道的登州黎氏以及并州和壩州當地的豪右。”
話音未落,黎至清已經掀簾進了穆謙的軍帳。
穆謙見到來人,面上一喜,“至清,你來了!本王這次收獲頗豐!”
黎至清沖著穆謙點了點頭,溫潤一笑,在穆謙下首落座。
“剛剛進帳時,你不是說帶了好東西回來,正好至清也在,趕緊拿出來,咱們一起瞧瞧。”穆謙轉頭示意玉絮。
玉絮撓了撓頭,略顯尷尬道:“是有個好東西,不過沒法拿到這兒來,要不然咱出去看?”
穆謙是個好脾氣,帶著黎至清一起,跟著玉絮出了軍帳。
立在穆謙眼前的是一匹黑色的駿馬,瞧起來比京畿禁軍巡防營和北境邊防營的戰馬都要瘦弱一些,但是毛發烏黑油亮,一雙眼睛也炯炯有神。
穆謙抱著胸,皺著眉,一臉玩味地圍著馬轉了三圈,才拖著下巴道:
“這瘦不拉幾的馬,就是你說的寶貝?”
穆謙還有半句話吞到了肚子沒說出來,這么瘦的馬能駝起來的,也就跟它一樣細胳膊細腿兒的黎至清!換個五大三粗的李守趙衛,還不壓死它!穆謙想到此處,還瞥了一眼黎至清,見他也正用探尋的目光審視著眼前這馬。
玉絮為人機敏靈活,平日里也不似寒英那般守著規矩,知道黎先生比自家殿下有見識,笑著問道:
“黎先生瞧著呢?”
黎至清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黎某曾在書上讀到過,與大成西境毗鄰的回滸之西有國,名為大宛,盛產駿馬,其馬體型修長,體態纖細優美,速度極快,甚至快于善奔的胡旗馬,且耐力持久,可日行幾百里。莫非,這就是傳聞中的大宛良馬?”
“黎先生好見識!不錯,這正是大宛良馬!”玉絮不禁對黎至清又添幾分佩服之情。
黎至清并未因著玉絮的夸獎而面露得意,反倒是眉頭緊鎖,問道:
“黎某早年聽聞,大宛視其馬甚重,從不肯賣與他國,史書記載,數十年前大宛使臣朝見大成天子時,才進貢過幾匹,不知玉絮小哥是怎么得來的?”
穆謙聽了這話,才知道這馬的好處,一把摟上玉絮的脖子,拍了拍肩膀,“玉絮,可以啊!怎么搞來的?”
玉絮嘿嘿一笑,“這不趕巧了么,在那互市上,有個大宛老板被胡旗人欺負,眼見命喪當場,我看不下去就出手相救了。然后就跟那老板交上了朋友,細聊之下得知,他娘乃是我大成子民,在互市上認識了他爹,他也算半個大成人……”
穆謙問:“那他就送你了?”
不等玉絮作答,穆謙摟著玉絮脖子的手一緊,佯怒道:“你當本王傻啊?剛才至清說了,大宛不肯賣那馬!”
“這您就甭管了,總之馬給您弄回來了!”玉絮說著一個激靈躲開穆謙的鉗制。
穆謙知道玉絮處事頗有幾分機靈勁兒,肯定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才半唬半騙地哄著人家老板把馬給了他,也不欲深究,笑著罵了一句“臭小子”作罷。
玉絮是個乖覺的,趕忙道:“殿下給這馬起個名?”
“這馬還沒名字么?”這倒是穆謙沒想到的。
“沒呢,才一歲多,那老板也沒給起名,只‘寶貝疙瘩’這么喚著!”
“既然方才至清說這馬跑起來速度極快,就叫‘風馳’吧。”穆謙盯了風馳半晌,突然心里出了個壞主意,轉頭含笑對黎至清道:
“至清,既然剛得了駿馬,咱們去跑馬吧。不過,就這一匹可如何是好……要不然,你與本王共乘一騎,如何?”
穆謙知道黎至清不喜與人太過親近,他內心憋著笑,用故作滿懷真誠且飽含期待的眼神看著黎至清的眼睛,期待他尷尬的反應。讓黎至清這些日子得空就往肖玨那里跑!
誰料黎至清卻始終從容不迫,輕輕一句話就讓穆謙敗北,“這大宛良馬因著體型纖細,速度雖快,負重能力卻不強,兩人同乘,馬種優勢便絲毫不剩了,殿下獨自騎乘便可。”
穆謙轉頭,用探尋的目光看著玉絮,仿佛再問: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在忽悠本王?
玉絮認真地朝穆謙點了點頭,默認了黎至清的說法,心中默默為自家王爺悲哀:一個沒文化的王爺是斗不過一個博覽群書的黎先生的!
平陵城北五十里有一條自西向東流淌的長河,名曰濼河,是大成與胡旗的邊界。如今胡旗軍隊已經駐扎在了濼河南北兩側,原地休整,時刻準備再次向平陵城發起攻勢。
雖然守城的將領萬般相勸,穆謙最終還是帶著黎至清并幾個親衛從北門出了平陵城。
穆謙沒想到黎至清這個文弱書生還會騎馬,但也就限于騎著馬慢慢跑幾步,若要疾馳,就坐不太穩了。穆謙終于在心中找到了平衡,這個黎至清,也不是事事都精通嘛!
在玉絮和寒英陪伴下,穆謙跑了半個時辰,盡興后,才策馬回了黎至清身邊,壓著速度與他一同慢行,“這馬騎得,當真暢快淋漓!本王許久沒這么盡興了。”
黎至清聞言笑道:“殿下喜歡這里?”
穆謙四下打量一圈,時值盛夏,落日如斗,紅霞滿天,沙草地也被落日余暉染紅了,少了白日的凌冽肅殺,平添幾分和諧靜謐。
“還不錯,這趟北境之行,書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算是見識過了。”
黎至清騎在馬上欣賞著這大好河山,不緊不慢:“若是沒有戰事,這城外的沙草地上,常會有平陵城的百姓牧馬放羊。”
穆謙隨著黎至清的目光遠投,目之所及,除了自然景致,還有戰后燒毀的林木,毀棄的攻城器械,甚至干涸暗紅的血跡。穆謙瞬時心中一緊,跑馬帶來的那份暢快淋漓的情緒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無限憤恨!
大好山河不該陷落至此!
一時間,穆謙興致全無,帶著隨行眾人打馬回程。臨近城門,瞧見城墻之上站了一排守城的士兵,有一將領正在城墻之上巡視。穆謙定睛一看,那人正是肖玨,穆謙心中登時有些不是滋味。
待一行人入了城,穆謙轉頭問了一句身側的黎至清:“在至清眼中,肖沉戟如何?”
黎至清沒有猶豫:“從前以為他為了避開肖若素的鋒芒,另辟蹊徑。來了北境才知,他當真是為國為民,忠肝義膽。”
“知道了。”穆謙面上看不出情緒,猶豫片刻,丟下一句,“那些藥材,肖沉戟若缺什么,喚人來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