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大結局(10)
大帳內瞬間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眾將屏息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出,偷偷覷著上首正襟危坐的黎豫的神色。
那小兵察言觀色的能力還是弱些,話說了一半也沒意識到軍帳內氣氛的變化, 只繼續悶頭匯報:
“那送信的山匪還說, 早聽聞主君姿容絕色冠絕無雙, 若是主君不肯下嫁, 他們二當家的嫁給主君也是一樣的, 他們還送來了婚書和嫁妝!
郭曄的眉毛挑動一下,眼神微微瞇起, 死死盯著被那小兵捧在手中的信函和錦盒,似是下一刻便要拔刀將其砍碎了泄憤。
時間在寧靜的沉默中過得格外慢,李守和容修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倒霉的神色, 早知這些山匪如此囂張, 就該直接率隊滅了, 如今竟讓人鬧到了黎豫眼前, 他們實在失職!這小兵也是, 到底長沒長腦子,這種事怎么就算緊急軍情了?兩人拿定主意, 等事后一定要去找他長官問話!
“噗嗤——”黎豫輕笑出聲, 打破了帳內尷尬的氛圍, 他不以為意地笑道:
“你去同他們講, 黎某早已函告諸州世家, 此生不再娶妻納妾,自然更沒有下嫁的規矩, 不過黎某也沒這么多閑工夫與他們玩笑,再給三日時間, 若不接受招安,就別怪黎某辣手無情了!”
“還三日,老子現在就帶兵平了那饅頭山!惫鶗蠜]想到黎豫將此等荒謬之事當做了笑話,方才那話黎豫不氣,他可快要氣炸了肺,這些山匪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嗎,連黎豫都敢覬覦!
“對!我也去!”容修也立馬表態,“什么東西,就是咱們前些日子手段太溫和,給他們臉了!竟然敢對主君不敬!”
“這種落草為寇的莽漢哪懂這么多,不過是過過嘴癮罷了,同這他們計較什么。”黎豫笑著搖了搖頭,又對著那小兵無所謂道:“按我說的去傳話便是!”
在聽命辦事上,那小兵自然分得清大小王,應了一聲剛要出門,又把手里的東西往前遞了遞,猶豫道:
“那這信函和嫁妝?”
李守快被這小兵笨死了,瞪了他一眼,“這種腌臜東西,怎么還敢污主君的眼,還不趕緊丟出去。”
“是是。”小兵被嚇了一跳,有些瑟縮。
黎豫有意替那小兵解圍,“無妨,拿過來我瞧瞧也行!
那小兵聞言想將東西呈上去,卻見郭曄和李守兇神惡煞跟兩個門神似的立在黎豫兩側,給嚇得立在原地沒敢動彈。庚寅見狀自己上前把他兩樣東西接過來,仔細檢查一番,確保沒有異樣才送到黎豫面前的桌案上。
黎豫沒有著急看信函,而是先拿起錦盒瞅了瞅,樣子平平無奇,做工還比不上登州,他好奇這山匪能拿出什么來結親,直接揭了封條,饒有興致的打開了匣子。
一瞬間,黎豫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他把錦盒闔上往案上一放,然后趕忙拆了信函。
映入眼簾是八個熟悉的狗爬字。
孝期已過,胡不來聘?
落款則是“涉川”二字。
一封信函不過區區十個字,卻是將黎豫已經干涸的眼眶惹得再次濕潤起來,黎豫紅著眼眶抬頭看向那小兵。
“他在哪兒,快帶我去見他!
那小兵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去同那報信的山匪說,這門親事,黎某允了!”
黎豫這一番變化被眾將看在眼里,彼此交換了個眼神,皆不知這須臾間發生了什么。
郭曄生怕黎豫被什么臟東西魘著了,趕忙上前查看。
黎豫揚起尚顯蒼白的小臉,對著郭曄燦爛一笑,然后如孩童獻寶般把信紙和錦盒都給了郭曄。
郭曄先拿過信紙,瞧見那把臭字,頗為嫌惡搖了搖頭,眼神中的嫌棄與當年穆誠書房的郁弘毅如出一轍,又見信上內容雖不多,卻極為大逆不道,剛想把書信撕了,一下子回過味來,然后立馬打開錦盒。
里面正是那塊西境上下、人人皆識得的玉墜,那玉墜正面刻了六個爻,正看是“豫卦”,倒過來便是“謙卦”!
黎豫馬騎得并不好,此刻也顧不得許多,挑了一匹快馬就朝著襄州方向奔去,一行人來到襄州東南的饅頭山時,夜幕已降。
那饅頭山地形險要,早年山匪們因著怕朝廷清繳,并沒有修繕上山的路,山路崎嶇難行,黎豫摔了好幾次后才堪堪爬了不到一半,可他卻仿佛不覺得累一般,滿臉含著笑,氣力十足的繼續往山上沖,惹得郭曄頻頻搖頭。
又一次摔跤后,連一旁的庚寅都看不下去了,他不知道黎豫到底急著去見誰,只是見不得自家主子這般不要命的模樣,小聲嘟囔一句,“這山匪的二當家長得是有多漂亮啊。”
黎豫全身上下除了腦子就沒一處好使的,自然沒聽見,可郭曄耳力非凡,把庚寅的碎碎念一句不落的聽進去了,登時忍不住笑出聲,這小子真是個好嘴替!郭曄拍了拍庚寅的肩膀,頗為壞心眼的鼓勵道:
“小子,本帥看你頗有前途,你可得繼續保持啊!”
黎豫才不搭理當面蛐蛐他的兩人,他只一門心思趕緊往山上沖,穆謙正在山上等著他呢!
月上中天時,黎豫終于狼狽地爬到了山匪在山頂的大本營。
看著眼前坐在輪椅上形容消瘦的人,黎豫的嘴角已經壓不下來了,然后笑著笑著眼淚就撲簌簌往下掉。
那人臉上也帶著笑意,朝他伸出了雙臂,調侃道:“阿豫,你是來下聘的嗎?”
黎豫往日的步子都是不徐不疾的,縱使著急些,也只會疾走兩步,如今,他拋下了這些年來刻在骨子里的規行矩步,朝著穆謙飛奔而去,直接撲進了穆謙的懷里,雙手緊緊摟著著穆謙的脖子,力道之大恨不得將穆謙勒斷氣。
黎豫感覺此刻實在有些幸福得不真實,擁抱過后,他便直接吻上了穆謙的唇,霸道地爭奪著穆謙嘴里的空氣。黎豫平日里矜持守禮,這還是第一次這般熱切主動,尤其還在大庭廣眾之下!
在黎豫的唇主動覆上來的那一剎那,穆謙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這輩子值了!
“咳咳!”郭曄實在沒眼看,忍不住出聲提醒。雖說這次帶的都是親衛,可也不能這么不避嫌吧,這大庭廣眾的,這倆沒臉沒皮,自己還要臉面呢!
黎豫才不管,只顧著發泄自己的情緒,一邊吻著人,一邊嘩嘩的掉眼淚,咸咸的淚水直接糊了穆謙一臉。
淚水順著臉頰流到了穆謙的唇角,他便舔了一口,那眼淚又苦又澀,可穆謙就覺得甜!
“呦呦呦!涉川兄弟好福氣啊!”不等郭曄再開口提示,穆謙身后已經出來了好幾個山匪,對著二人開始起哄,“就是就是,這小兄弟長得真俊!”
黎豫聽到調侃才緩過勁來,放開穆謙,然后抹了一把眼睛,面上不自覺的緋紅起來。不過,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也完全不顧上分給旁人,只將穆謙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見人眼窩深陷,眼下一片烏青之色,面容憔悴,腮邊已經露出青色的胡茬,等視線再落到輪椅上,黎豫登時眼淚又忍不住了,他蹲下身子,視線與穆謙齊平,一只手握住了穆謙的手,一只手撫上蓋在毯子下的雙腿。顫聲問道:
“你的腿……”
穆謙瞧了一眼自己的腿,倒是渾不在意,反倒是黎豫越涌越多的淚珠顆顆砸在了他的心上,他伸手用指腹輕輕拭去心愛之人的眼淚,然后將黎豫那雙因著夜深露重凍得冰涼的雙手焐了焐,才出聲安慰道:
“從懸崖上摔下來,只斷了雙腿,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別擔心,都接好了,養幾個月就能再站起來了!
“智慧道長!”黎豫瞬間反應過來,這山匪被困數月,哪里能請到什么好大夫,“快快,庚寅,你跑一趟,去楚州,請智慧道長來山上!
眼見著一貫條理清晰的黎豫說話語無倫次起來,穆謙眼中的笑意更甚,他輕輕摩挲著黎豫的臉,任由著他操持著。他心里明白,他的阿豫等這一刻等了太久了。
登上饅頭山,黎豫第一次享受到了當昏君的快樂,招安的事他半點都不過問,只一門心思在穆謙身上。
郭曄親眼確認了穆謙還活著,知道黎豫就算發瘋,也會瘋得有分寸,索性就由著他們鬧去了。他懶得在山上被虐狗,調了一萬軍隊駐守山下,又喊了容修來應付饅頭山,自己則回駐軍大營歇著,這些日子操了這么多心,白頭發都多了好幾根,是得好好歇歇!
臥房外,黎豫的親衛里三層外三層圍著。
臥房內,一燈如豆,只有榻上并肩而坐的兩人。
黎豫把胳膊環在穆謙的腰上,頭靠在人肩膀上,感受著眼前人身上的溫度。雖然他有太多的話想說,也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可此刻他只想被穆謙攬在懷里,什么都不做,只享受這久違的幸福。
半晌,黎豫才動了動,把手伸到穆謙面前,“掐我一把試試。”
穆謙伸手握住了那只白皙修長的手,觸感微涼,“干什么?”
“怕還在夢里,有些不真實,畢竟這一年夢到太多回了!崩柙フf完,直起身子,又定定的打量著穆謙。
穆謙被黎豫這副傻不愣登的模樣逗樂了,“行,掐你一把試試!”
穆謙說著,伸手朝著黎豫的臉頰捏去,與他預料的一般無二,西境養出來的那點肉又掉沒了,“瘦了!
“是啊。”往日里在感情中扭捏的黎豫這次大大方方承認了,“少了陪我吃飯的人,飯吃著都不香,能不瘦嗎?”
穆謙笑,“那日后天天陪著你吃!
“嗯!崩柙フf著把手撫上了穆謙的臉,從眉眼一直摸到下頜,如同在撫摸著一件稀世珍寶,最后手停在穆謙下頜上。
穆謙被他摸得連心都發癢,擔心一會兒按捺不住,一把捉住他的手,“別摸了,怪癢的!
黎豫倒不是有心挑逗他,目光鎖在他下頜的青色胡茬上,“我幫你刮刮胡茬吧!
“好!”穆謙一口答應下來,難得黎豫主動伺候他,他可是來者不拒。
黎豫對門外要了熱毛巾和剃須刀,不一會兒便有人敲門來送。
黎豫親自去開門,拉開門的一瞬,黎豫頗為驚訝,“銀粟?怎么是你?”
第292章 大結局(11)
銀粟是穆誠放在穆謙身邊的一枚暗子, 因著穆謙先時一直渾渾噩噩,銀粟這么多年來一直被閑置,連他自己都以為最終要淪落成棄子?墒敲\的齒輪沒有讓他等太久, 沒幾年, 穆謙手里就有了北境三州, 而他這枚棄子又被重新盤活。
銀粟跟隨穆謙來到了南境, 在楚州期間, 他曾接到京畿密令,要求勸說穆謙掛帥出征, 最大程度消耗南蠻和南境的兵力。他依言照做,但在懇求穆謙時,他也夾雜了私心,他曾跟著穆謙在北境抗敵, 也曾將敵軍將領斬于馬下, 還曾在歸程時接受到百姓欽佩的目光, 不知何時, 他也跟著穆謙一起, 心中萌發了憂國憂民的情懷。
銀粟每次開口相勸,都頗為矛盾, 除了私心, 他還有對穆謙數不盡的愧疚, 穆謙待他們幾個兄弟不薄, 自己已然背棄主子, 怎能再逼著人家為朝廷送死;話分兩頭,他又希望穆謙能像在北境那樣, 再次成為整個南境的希望,而他自己也能有個恕罪的機會, 要么給穆謙當好馬前卒,要么就直接戰死沙場,還避免了來日真相被揭穿時的尷尬。
穆謙拿下禁軍軍權,京畿再來密信。這次密信的主旨只有一個,不惜一切代價護送肖瑜平安離開南境。
銀粟收到密信登時心涼了半截,如果肖瑜一走,那意味著京畿不會再給南境半分支援,掛帥出征的穆謙必死無疑,而他自己,更是充當了劊子手的角色,一步一步將穆謙推向死亡。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穆謙竟然把自己托付給了肖瑜,讓自己跟著肖瑜去逃生!
銀粟對穆謙的愧疚之情在那一刻達到了頂峰。
所以,當他察覺到楚州常備軍異動時,他第一時間向肖瑜求援。
當他趕回京畿向穆誠和郁弘毅告知肖瑜死訊后,他又義無反饋回到了南境。
可是當他再次回到襄州,一切都晚了。
襄州城外那場最激烈的大戰已經結束了一日,官道見、山路上、懸崖邊尸骸遍野,杳無人煙。他不知戰況,想著楚州已經迎了南蠻入城,他便只身前往楚州,潛伏半日,才在那里得知,穆謙寧死不降,跳崖墜亡。
銀粟連夜折返楚襄接壤處,對著斷肢殘骸一遍遍翻找,整整找了一天一夜,終于找到了遍體鱗傷卻一息尚存的穆謙。他沒有絲毫猶豫,背起穆謙就走。襄州已經淪陷,楚州由謝氏和南蠻把持,如今穆謙身負重傷,兩處都不能去,他只能背著穆謙,沿著山路向著西南方向繞去荊州,只不過那時銀粟已經體力透支,也分不清道路,陰差陽錯走向了東南,來到了饅頭山,誤入了山匪的地盤。
兩人來到饅頭山就被山匪看押起來,銀粟多留了個心思,沒透露穆謙身份,只說是與南蠻死戰的將士,雖然受了重傷,但一息尚存。這些山匪雖然跟朝廷對抗,但在大義面前絲毫不含糊,將兩人羈押起來的同時,卻未苛待,還請了大夫為穆謙治傷,不過由于他們常年跟朝廷對抗,又怕兩人是朝廷派來的奸細,索性限制了兩人的行動。
“所以,你早就知道銀粟是兔子?”
為穆謙刮完胡茬,黎豫和穆謙并排擠在了狹小的板床上。黎豫枕著穆謙的肩膀,還伸手描摹著眼前人臉上英挺的輪廓,從前這些從來都不會做的小動作,今夜黎豫似是做不夠一般。
“你的手還是這么涼。”穆謙把這雙手握住藏回被子里,在人發頂吻了一下,才道:
“咱們從京畿回來那次,他便被仲城揪出來了。這些年他安分守己并無逾矩,伺候盡心,也沒做什么吃里扒外的污糟事,我一心軟便留下了他,也未聲張他的身份。當初寒英離開西境,我把他送給你,想著既然是顆棄子,離開了我身邊,穆誠徹底死心,這條線也就斷了,我想尋機與你挑明,讓你將人徹底收服,屆時就能完全為咱們所用,誰曾想,人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我身邊,這顆棋子又被穆誠派上了用場。”
臉不給摸了,黎豫也不氣餒,就與穆謙握著自己的那只手十指相扣,“當年如阜城外,咱們被胡旗刺客偷襲,銀粟舍命引敵,身受重傷,僥幸才撿回了一條命,那番情誼不似作偽!
“所以,我才一直留著他,要不然他早就不明不白死在北境了。”穆謙感受到黎豫手上的力道,便回握一下,這種感受他懂,他的阿豫仍在患得患失。
“那你當初怎么這么好心把人托付給若素師兄!
穆謙轉頭,瞅了瞅眼前這個非要跟自己擠在一個枕頭上的小腦袋,笑道:
“我又不傻,大戰當前哪能自斷臂膀。這不是黎先生當年出府時給留了三個妙計,第三個一直沒機會使,就想著對付銀粟背后的大魚!只不過那會子事情發生的太急,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銀粟能倒戈,只想著穆誠待肖若素親厚,把銀粟放在肖若素身邊,但凡銀粟能知道個一星半點消息或者有一瞬的念頭偏著我,就比他跟著上戰場強,畢竟敵我力量懸殊,多一個人少一個人真沒差別。”
黎豫自己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如今發現恩威并濟這一套也讓穆謙玩明白了,頗為欣慰的笑道: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咱們一根筋的晉王殿下終于也學會動腦子了!
這句“晉王殿下”完美的回敬了方才那句“黎先生”!
穆謙得意洋洋,“端賴先生你教得好!
“光會耍嘴,束脩呢?”黎豫笑嘻嘻的,然后從懷里摸出玉墜子丟給穆謙,“不僅不給束脩,還從我這里討了好東西去,討便討了,竟拿我的東西來當嫁妝,羞也不羞。”
穆謙素來臉皮厚,見墜子又回來了,當即美滋滋的接過,往頭上一套便掛在了脖子上,“把我賠給你還不成?”
穆謙說著,就低頭去親黎豫的耳垂,黎豫被他弄得發癢,笑著去推人,念著穆謙斷了腿,他自然不敢使力,只輕輕推了一把,落在穆謙眼里那就是欲拒還迎,穆謙打蛇隨棍上,兩個人嘻嘻哈哈,你戳戳我,我逗逗你,鬧了好一會兒才消停。
一安靜下來,黎豫仍覺得后怕,“我聽肖伯父說,他求了若素師兄替你擋了楚州常備軍十日,如今又把你從尸山血海里背了出來,但凡這期間有一處疏漏,穆謙,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穆謙把人往懷里摟了摟,“沒事,即便沒有他,還有別人,就算無人相助,我也能自救,阿豫,即便還剩下最后一口,我也會撐著見你最后一面。”
黎豫伸手一巴掌拍他胸口上,“別胡說,這種話我一輩子都不想聽見了。”
“哎呦!”穆謙假做疼痛,把人的手壓在自己胸口上揉了兩下,“下手這么重,肯定得落個紅手印。”
“我叫你紅手印!”兩個人先時鬧騰歡了,黎豫見他裝相,絲毫不慣著,一個激靈坐直身子,上手就去扯穆謙的前襟。
穆謙沒有防備,衣襟被扯開,一道貫胸的疤痕顯露在面前,黎豫登時頓住了,怔怔地盯著那道疤沒了動靜。
穆謙見狀,也掙扎著坐了起來,自顧整理好衣襟,把人攬進懷里,還不等穆謙說什么,黎豫喃喃開口了。
“我就知道,怎么可能只傷了腿。”
穆謙見黎豫神色有異,趕忙把人摟緊了些,哄道:“沒事,都過去了!
黎豫知道穆謙心疼了,趕忙將一腔擔憂強壓下去,換上一副色厲內荏的模樣,頗有些埋怨的盯著穆謙,強詞奪理道:
“你怎么就不知道送個信來,知道我有多擔心嗎!穆謙你到底有沒有心!”
穆謙頗為冤枉,又怕黎豫著涼,扯著人胳膊,要他再躺回去。
“不是我不想啊,我剛醒,才七日功夫,醒了才知道已經昏迷了快一年。這些山匪又不是什么好相與的,我這是費了老大勁才取得他們信任!
黎豫撥拉開穆謙的手,“氣勢洶洶”地盯著人,陰陽怪氣道:
“是啊,還聯合這票山匪用故弄玄虛的手段來調戲我!”
嘿嘿,穆謙尷尬地笑了笑,繼續去扒拉黎豫,哄道:
“這不是為著傳遞消息方便么,這伙山匪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服朝廷管束,要知道我的身份,那我的消息還得晚幾天才能傳出去,如今這招甚好,一下子就給這饅頭山二當家的騙來了壓寨夫人!”
黎豫不再梗著,順著穆謙的力道又躺回人的懷里,心思一轉,又問道:
“你方才說你是七日前醒的?”
“是啊?有什么不妥嗎?”
七日前正是斗轉星移紫微陣那日,黎豫一時之間五味雜陳,原來一切不是徒勞,原來上天到底待自己不薄!
“怎么了,阿豫?”穆謙敏銳地察覺到懷中人的不對勁。
黎豫思緒百轉千回,卻打定主意瞞著穆謙,只強笑隨便尋了個理由敷衍道:
“方才在想,這不過五六日功夫,你是如何當上了這饅頭山的二當家?”
穆謙聞言,神神秘秘道:“這饅頭山上,除了銀粟,還有一位故人。”
第293章 大結局(12)
“哦?誰啊?”黎豫把腦袋枕在手上, 用胳膊撐起身子,側身饒有興致地看向穆謙。
穆謙看著黎豫眼里亮晶晶的,絲毫睡意都沒有, 心中暗嘆, 這小禍秧子今晚精神頭真足!
穆謙一直惦記著黎豫不能熬夜的毛病, 那會子相見時已近子時, 折騰一番如今怎么著也得丑末了。他伸手拖著人腦袋放回枕頭上, 還安撫般拍了拍黎豫的頭。
“哎呀,我的祖宗, 天都快亮了,你到底還睡不睡了,不是什么要緊的人,趕明兒我一準兒讓你見著他!
黎豫有些莫名其妙, 他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的亢奮, 忽閃著他那雙本就有神的大眼睛, 滿臉無辜的瞅著穆謙, “若不是你方才提, 我能好奇嗎?”
“是是是,是我的不是!蹦轮t從這句指責加抱怨中品出了一分撒嬌的味道, 心情大好, 把人往懷里一攬, “好了, 睡了, 以后的日子還長得很!
這句話極大地緩解了黎豫的焦慮,索性把頭埋進人胸膛, 沉沉睡去。
這一年來,黎豫終于睡了一個踏實覺。
兩人朦朦朧朧睡著時已經寅正, 是以一覺睡到翌日午時也沒醒的意思。黎豫身邊那些親衛沒見過這種場面,不敢貿然打擾;銀粟跟了穆謙這么多年,深知自家主子的心思,這種煞風景的事肯定也不會做,只提著就快涼了的午膳食盒在門口逡巡。
最終還是連夜往楚州跑了個來回的庚寅壯著膽子去敲了門,才將兩人從睡夢中喚醒。
穆謙美人在懷,這一覺睡得心滿意足,此刻徹底醒了;黎豫難得睡這么沉,此時將醒未醒,扒拉著穆謙不撒手。穆謙心中當然樂意黎豫多跟自己膩味一會兒,可他太了解自己懷里這個小禍秧子,這小禍秧子只肯當著自己的面撒癡耍賴,要是這幅模樣讓旁人瞧了去,必要惱羞成怒,只得當了一次壞人,狠著心把人搖醒。
黎豫混混沌沌坐起來,緩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睜開了眼睛,然后把手放在眼上揉了揉,回頭瞅了一眼床里側的穆謙,這才笑起來,“真好,不是夢!
穆謙看黎豫這副不大聰明的模樣真是既欣慰又無奈,輕輕推了他胳膊一把,“別傻樂,起來把外袍穿上,入冬了,山上冷!
敲門聲再次響起,門外傳來了銀粟的聲音,“公子,屬下已經打了熱水來,要伺候您梳洗用膳?”
黎豫聞言,一掀被子,一個大踏步從板床上邁下來,披上外袍拉開門接過銀粟手里的水盆,“給我,你去布膳。”
銀粟應聲出門,提著食盒再進門時,黎豫在給穆謙擦臉。
穆謙享受著黎豫貼心的服侍,卻得了便宜還賣乖,碎嘴子道:“哎哎,咱主君真不是伺候人的料,手上也沒個輕重!
這時候的銀粟當然不會傻到自己去接替黎豫,只眼觀鼻、鼻觀心,專心擺著他手里的飯菜。
黎豫聞言,停下了手里的動作,也不惱,擺出一副虛心受教的的表情來,然后一本正經道:
“那你多擔待吧,我這手勁兒是變不了了,不過你一個外室還敢挑三揀四,能伺候你就不錯了!”
“怎么還是外室?”穆謙面上委屈巴巴,故作姿態的逗他,“你正室哪個?我昨兒可聽小的們說,你都函告四境,不娶妻不納妾了!主君想反悔?你昨天都收了我的嫁妝了,君無戲言!”
黎豫終于繃不住了,笑著投了帕子去給穆謙擦手,待洗漱完,又取了穆謙的外袍替他穿戴,一邊整理著穆謙的前襟一邊道:
“行了,別貧了,方才庚寅來,說明智慧道長到了,咱們趕緊吃完,請道長過來再瞧瞧你的腿!
剛穿戴齊整的穆謙大喇喇往床上一攤,“要不還是別看了,如今傷著,由阿豫親自伺候洗漱穿衣,待到腿好了,就沒有這種好日子了,我得多享受幾天才行。”
兩個人私下相處的細節被穆謙這么水靈靈說出來,黎豫登時耳廓紅了。穆謙見狀,知道有外人,不能再逗了,要不然小禍秧子該惱了,趕忙配合著坐起身,與黎豫一道用了午膳。
智慧道長進門時面上皆是風霜之色,黎豫見狀頗為自責,老人家為著他從西境而來,自己沒有悉心照顧,反倒總害人家受累,趕忙拱手行了一禮,“道長古稀之年,還勞動您四處奔波,是豫的不是。只是穆謙乃一年前受傷,如今仍不良于行,還望您受累幫忙瞧瞧,豫感激不盡!
智慧道長醫者仁心,穆謙的行事作風又頗和他心意,直接朝黎豫擺了擺手,面上皆是慈祥之色,“無礙,老道知道只要你在,就少不了事端!
黎豫被說得有點不好意思,趕忙引著智慧道長坐在穆謙身邊替他號脈。
智慧道長號著脈,時而眉頭緊蹙,時而又露出笑容。
黎豫在旁邊瞧著,秉著呼吸,大氣都不敢喘,心緒隨著智慧道長的表情起伏不定。
智慧道長號完了脈,又在黎豫的幫助下,將穆謙的腿檢查一番,面上露出古怪之色。
“道長,他的腿怎么樣?”黎豫往日里再沉得住氣,事涉穆謙他也耐不住性子了。
智慧道長想了想,“腿骨都已經長好了,如今無法行走應當是久臥床榻血脈受阻,老道為他施針幾日,應當就能慢慢站起來了。”
黎豫聽完,朝著穆謙露出了個驚喜的笑容,然后頗為得意的嘲笑道:
“果然還是得智慧道長出馬才行,你們山上給你找得那些赤腳大夫不成器!”
還不等穆謙說什么,智慧道長卻朝著黎豫搖了搖頭,滿臉疑惑不解道:
“至清小友此言差矣,以老道來看,先時這位診脈的大夫,堪比華佗在世,如今殿下的身子骨已經大好,若不仔細診脈,真發現不了他曾死里逃生,竟連腿骨都恢復的這般好,后續騎射練武不會耽誤分毫!先時的大夫實乃大才,他可有留下脈案和藥方?可否讓老道一看?”
穆謙當即吩咐銀粟去找出來,銀粟動作利索,從桌案右手邊的抽屜里取出恭敬地呈給了智慧道長。
智慧道長看后,面色頗為古怪,“按照脈案所記,晉王殿下當時傷得頗重,性命危在旦夕,可這方子不過是些尋常治療外傷的方子,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罷了,怎的能起死回生?”
“那許是當初傷得不夠重,只不過跳崖摔到了腦子,才昏了這許久?”黎豫雖然這么猜測,但昨夜橫亙在穆謙胸口的那道疤怎么看都跟傷的不重沒關系,不過聽聞穆謙的腿骨恢復的這般好,黎豫心里總算好受了些。
“不是的!”旁邊的銀粟聽不下去了,沒了外人也顧不得再掩飾穆謙的身份,只道:“殿下當時渾身是傷,大大小小的刀傷幾十處,前后瘋了幾百針,胸口、背部、肩膀的傷口深可見骨,腿骨更是兩根都斷了,咱們請來的大夫都說,殿下根本活不了,怎么是傷的不重呢!”
“銀粟!”穆謙見此話出口黎豫眼底的心疼越來越濃,眼尾竟然有些紅了,趕忙呵斥住銀粟,生怕他再說下去把人嚇著。
智慧道長行醫多年,見慣了病痛生死,對銀粟的描述倒是沒多大反應,只是握著藥方猜道:“許是湯藥和藥方對不上,那大夫有救人之心,又怕醫術被外傳,才出此下策!
沒有其他解釋,只能接受了這個說法,若是旁人,許是因著沒尋到藥方會有些許失落,可智慧道長心性豁達,絲毫不往心里去,笑呵呵的給穆謙施了針,又吩咐了幾句注意事項就告辭了。
送走智慧道長后,黎豫才感慨道:“得虧遇到這么個神醫,要不然小命都丟了。人是誰請的,咱們得好好謝謝人家!
穆謙心中懷疑此事可能與他昏迷期間在那虛無縹緲處發生的事情有關,但這不好明說,又被黎豫問起,正巧讓他想起昨夜的事,“就是昨夜與你說得故人,銀粟,你去把人喊來!
銀粟應聲而出,不一會兒就領了一個彪形大漢進來,那人長了一臉絡腮胡子,進屋見到黎豫,納頭便拜。
“先時能見到殿下,老徐已經覺得上天待我不薄,沒想到竟還能再見到先生!”
黎豫仔細辨認一番才驚詫道:“你是……徐彪?”
來人正是當年劫持黎豫逃跑的團練使徐彪!
“我曾聽郭大哥說,他能順利在漠北逮住阿克善,有人暗中相助,那人便是你吧?”黎豫說著,上前把徐彪攙起來。
徐彪有些汗顏,“當年我一時糊涂,犯下大錯,每每想起,總覺得追悔莫及,實在無顏再回大成,也無顏面對北境的兄弟,所以一直在胡旗流亡探尋消息。剛開始聽說阿克善死在了北境戰場上,沒想到卻讓我在漠北發現了他的蹤跡,正好又發現大成的人在偷偷找他,我便去給兄弟們送過幾次信!
“難怪!崩柙c了點頭,“那你怎么又到南境來了?”
“沒想到胡旗被咱們打廢了,我再在胡旗也沒什么意思,又聽逃到北邊的商隊說,南邊要打仗,我想著就去南邊效力,還沒走到滇州,就發現,這南境的各地常備軍忒不是東西,欺壓百姓無惡不作,又知道這饅頭山還算干了些劫富濟貧的好事,就留下了。”
黎豫聽到的對饅頭山的評價完全是兩極分化,襄州的耆老都是世家富戶,對饅頭山深惡痛絕,而這些落草為寇的草莽之輩,卻在饅頭山行俠義之舉,當真諷刺!
后面的事,黎豫不用問也能猜到,“看來殿下這次能轉危為安,少不了徐大哥的功勞!
徐彪聞言,趕忙擺手,“老徐可不敢居功,我本來就是戴罪之身,能陰差陽錯救殿下一命,是老天爺給我恕罪的機會!我已經改過自新了,還望殿下和先生再給我一個機會!”
第294章 全文完
最近讓南境駐軍吃了小虧的幾場仗都是穆謙醒后指導徐彪打出來的, 穆謙發現徐彪的確有幾份隨機應變的軍事才能,加之這些年徐彪一直在用行動為從前的過錯恕罪,兩人一合計, 徐彪最終被留在了楚州, 與被收編的饅頭山山匪一起, 加入了已經重整的楚州駐軍。南境各州后續再不設地方常備軍, 由駐軍統一駐守, 并定期在各州之間換防,以防與地方勢力勾結。
山上陰冷潮濕, 不利于穆謙恢復腿傷,更惹得黎豫咳嗽連連,兩人只在山上小住了兩日便返回了楚州。
黎豫在楚州的住處,原是謝氏的一處別苑, 被稍微一收拾就成了一處行館, 相較于其他幾處行館, 條件好上不少, 最宜將養身體。智慧道長醫術了得, 不過針灸了六日,穆謙晨起時就能站起身子了。
黎豫見狀大喜, 趕忙吩咐庚辰去取東西。
庚辰拿著包袱回來時, 黎豫正攙著穆謙在院中散步, 穆謙的腿腳雖然不利索, 卻能借著力緩緩走幾步了。
黎豫見穆謙的腿有了起色, 本就高興,又見到庚辰拎來了包袱, 笑意更甚,忙扶著穆謙往回走:
“這一日我可等到了, 走,咱們去屋里試衣裳!”
穆謙不疑有他,只當黎豫給裁了新衣,頗為受用,一邊享受著黎豫的攙扶,一邊嘴上占便宜。
“呦,見著回頭錢兒了!從前我給你裁了多少衣裳,也不見你孝敬我一件,今兒這太陽怎么打西邊出來了。”
黎豫想起從前穆謙給他做得那些大紅大紫的時興衣裳就頭疼,好在穆謙審美不錯,除了顏色扎眼,別的倒挑不出什么毛病。嘮叨了這么多年,穆謙雖稍稍收斂了些,大紅是不做了,紫的倒是沒少,F下聽穆謙嘴貧,他也玩笑道:
“嫌你俗氣,讓你換換審美。”
“好,我俗氣,你高雅!”穆謙絲毫不惱,笑著進了屋直接伸開手臂,“來,高雅伺候俗氣寬衣。”
“那你閉上眼,不許偷看。”黎豫憋著笑,親自替穆謙寬衣解帶,又把包袱里面的袞服、腰封等取出,一一為他穿戴。
黎豫不讓睜眼,穆謙便不睜眼,盡情享受黎豫伺候的同時,想著等會兒瞧這小禍秧子到底要耍什么花樣。穆謙等了許久,久到平日里袍子能穿戴完三四件了,還感覺黎豫在往自己腰封上系東西。
“阿豫,怎么還沒好。课乙犙弁悼戳耍 蹦轮t終于耐不住性子了。
“好了,睜開眼吧!崩柙еσ獾臏貪櫳ひ繇懫。
穆謙應聲睜開了眼睛,低頭一看,這是一件黑色絲綢為底的袞服,上用金線繡著五爪金龍,正有左龍,側身是升龍,衣擺則是行龍,腰間配著一條鑲著和田玉的腰封,穆謙眉頭微動,滿臉疑惑的看向黎豫。
“這是……龍袍?”
“怎么樣?不錯吧?”黎豫看著眼前人威嚴卻俊逸的模樣,笑得一臉驕傲,這么豐神俊朗的男人是他家的,“這樣式是幾個月前東府設計好送來的,我那會子沒顧上,就讓阿衍挑了他覺得好的,如今一看,咱兒子的審美比你強!
穆謙低頭打量著這件袞服,半晌沒吭氣。
黎豫見他瞧得認真,笑道:“你這樣瞧不真切,庚辰,去尋個大的鏡子過來!
“不用,看得清!蹦轮t心思根本不在龍袍上,趕忙制止了庚辰。
黎豫怕他是因著腿傷嫌麻煩,才不愿意細瞧,索性親自將穆謙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又圍著人轉了一圈,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肩膀和長度倒是合適,就是腰身有點松了,你這一年是真瘦了不少,從前以你的身形穿著肯定合適。離開春登基大典沒兩個月了,你還能胖回來不?”
不等穆謙應承,黎豫又道:“腰身要不還是收窄一寸吧,開春里衣穿得也薄些,你覺得呢?可還有哪里穿著不舒服,咱們一并改了!
“腰身不用收,其他也不用改!蹦轮t說著開始解玉帶。
黎豫趕忙按住他的手,“誒!怎么要脫了,還沒讓郭大哥和肖相他們過來瞧瞧呢!”
穆謙拿手在黎豫頭上呼嚕了一把,“腿有點疼,站不住了,你陪我歇會兒!
黎豫不疑有他,趕忙招呼庚辰一起幫著去脫這件袞服,邊脫還碎碎念道:
“好看是好看,就是穿脫起來麻煩些,沒事,以后我幫你!
穆謙有些心不在焉,黎豫只當他累了,便將庚辰遣了下去,扶著人往床榻邊走,誰知穆謙坐下后并不往床上躺,反手一拉,就把黎豫拉到身邊坐下了。
黎豫見穆謙興致缺缺,以為這款式他不喜歡,忙道:
“方才說你審美不好是逗你的,你若是不喜歡這個款式,還有好幾款圖紙,趕著做來得及!
穆謙伸手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寵溺一笑,眸子里亮晶晶的,“另一件呢,你試過了么?也不穿來給我瞧瞧?”
黎豫驚詫,“你怎知做了兩件?”
穆謙失笑,“你當我還是咱們初見時的傻小子么,這件袞服精細華美,工序繁雜,光趕工就得兩三個月,咱們團聚這才幾日?明年開春就是登基大典,就算你想只按我的身量來做,肖道遠和郭曄他們能由著你胡來?”
“哎,你學賊了,不好糊弄了。”黎豫故作惆悵,然后自己先繃不住笑了。
穆謙唬他,“別嬉皮笑臉的,同你說正經的呢!”
黎豫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被人說嬉皮笑臉!但穆謙今日腿好了,黎豫心情好,也不計較,耐著性子哄人道:
“好好好,你說便是,我不嬉皮笑臉!
穆謙牽起黎豫的手握在手中,“這一年,受委屈了。”
這些日子黎豫的確是委屈的,除了他自己,沒有人堅定地相信穆謙還活著,沒有人像他一樣癡癡地等著穆謙,就連明年登基大典的龍袍他要給穆謙多做一件時,上上下下寧愿多做一件哄著自己玩,也不愿相信這件龍袍真有被穿上的那日。
這樣的日子實在太孤獨了!
好在,上天沒有辜負他,穆謙也沒有辜負他。
有些委屈,別人不提,就能暗暗咽下,可若是提了,那就會被放得無限大,尤其是在一個對自己無限包容無限寵溺的人面前。黎豫心頭一熱,眼眶一紅,然后頗為羞惱的拍了穆謙胳膊一巴掌,色厲內荏道:
“說這些作甚,又想惹我掉眼淚,最近可沒少為著你哭,讓郭大哥好一頓笑話。穆謙我警告你,讓我苦等一年這事兒,咱倆沒完!這輩子都沒完!”
穆謙拿指腹輕輕逝去黎豫眼角的淚水,“我知道這一年你不容易,想來沒人會預想我能活著回來,可是你想過沒有,一個死了的穆謙比一個活著的穆謙有用太多了!
黎豫不干了,“你胡說八道些什么?”
這一路走來,穆謙任性了多次,都是黎豫耐著性子勸,這次角色卻互換過來,“大成的晉王穆謙已經死了。阿豫,你想改革,想繼承肖若素未竟遺志,想整肅世家,想重振朝綱,那就要趁此機會將大成的貽害一網打盡。若還是穆氏主政,若我還活著,那怎能絕了那群遺老遺少的心思。所以,穆謙已經死在了戰場上!
留下的只是你的涉川,愿意為你赴湯蹈火,護你周全,助你成就至治之世、河海清宴的涉川!
黎豫哪能讓穆謙受這委屈,“你怎么知道由我輔佐你動不了他們的根基?不過就是多走幾年彎路罷了,江山都打下來了,現下各地軍權基本歸攏,后面的局勢沒你想得這么難!”
“還是要難一些的。”穆謙笑著把黎豫攬進懷里,“明明有更加容易的路,咱們為什么非要挑一條難的?為什么你不能去坐那個位子,由我輔佐你呢?你可以替我安定朝野,我也可以替你征戰四方!”
黎豫氣惱,這穆謙今日怎么這么倔,“這不都一樣嗎?你較什么勁!”
“你也知道都一樣!”穆謙笑了,捏了捏黎豫氣鼓鼓的臉,“咱們之間還要分個彼此嗎?阿豫,去坐那個位子,就當是給天下蒼生選一條好走的路。”
黎豫沉默了,他們兩個的確不分彼此?墒郎先绻幸粋人能讓黎豫心甘情愿輔佐,那只能是穆謙。黎豫最后拿出了殺手锏。
“當初京畿投誠前,我私下見過天泰帝一面,并答應他,只要你還活著,帝位就是你的,君子重義,你可不能讓我言而無信陷我于不義!”
穆謙頓住,沒想到還有這么一遭,腦子里快速謀算,瞬間想通其中關竅:“他是為著江山不易主?”
黎豫點了點頭,露出了戰勝者的笑容,“所以,后面道路難點就難點吧,你都給我當外室了,我自然得輔佐好我的外室。”
穆謙冷笑一聲,“他想得倒美,不過我可不是什么正經的穆氏子孫!”
黎豫覺得他這冷笑莫名其妙,“是,晉王殿下熬鷹遛鳥斗雞走狗天下皆知,的確不是什么正經人!
穆謙沒想到這個時候黎豫還能跟他玩文字游戲,索性不裝了,“我不是真的穆謙,我也不知道穆謙去哪兒了,許是在當年跳墻誤傷你之前就死了!
黎豫聽了這話只當他玩鬧,直接伸手去扯穆謙的臉皮,“我倒要瞧瞧,你到底是哪個?”
穆謙沒想到黎豫竟然能有這么無賴的行為,他自然不能落了下風,“日日與你色授魂與,你說我是哪個?”
黎豫挑眉,“既如此,你說什么渾話?”
穆謙想著與黎豫的情分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再無隱瞞的必要,索性將穿書的事和盤托出。
黎豫從未接觸過如此綺幻之事,陷入震驚中久久不能平靜,半晌才緩過神來,“我說你怎的有時會說些奇奇怪怪的話,那你早知咱們今日結局?”
穆謙笑著搖了搖頭,“書本就未完,更何況書中所言亦不能盡信,我讀書認識的阿豫,是縱橫捭闔的謀國之臣,可我來此認識的阿豫卻是鮮活的宅心仁厚的明君!
“別戴高帽子!崩柙ヌ裘迹粫r還有些轉不過彎來,“所以,你的父母正在另一個世界等你回去?”
穆謙非常坦然的點了點頭。
黎豫下意識把環著穆謙腰的胳膊圈得更緊了些,生怕他下一刻就走了,“那你知道怎么回去么?你想回去嗎?”
穆謙笑了,伸手撫了撫黎豫的后腦以作安撫,睜著眼睛說瞎話,“我連如何來的都不知,更別提如何回去,走不了啦!”
“唔!崩柙ドひ敉鲁鲆粋音節。
穆謙感受著懷里那個僵直的身子突然放松下來,心情大好,有心逗他,“所以,我只有你啦,你可得好好待我!”
黎豫心滿意足,笑得燦爛,“那你的靈魂能穿越而來,該不會是什么妖怪吧?”
穆謙也笑,“我是妖怪,專門吃你的妖怪!”
黎豫嘴上不吃虧,“我最會降妖除魔,看咱們誰吃誰!”
這句話太有蠱惑力!
穆謙咽了咽口水,想著一年多未開葷,頓時壞笑朝黎豫撲了上去,“那就讓你瞧瞧,到底誰被吃了!”
掌風閉門,帷幕下落,兩具干涸已久卻彼此的渴望的身體瞬間被喚醒了全部的記憶,兩人默契而又投入的用行動訴說著這些日子的思念,水乳交融間盡情交付著彼此的全部情誼。
穆謙最終“睡服”了黎豫,成功將他穩穩地按在了皇位上。
次年正月初一登基大典,黎豫開國踐祚,定國號為謙,年號元和,帝號永寧。舊朝晉王穆謙于新朝仍享王爵,改封號為豫。元和五年,永寧帝積勞成疾,崩,豫王扶太子繼位;后五年,新帝大婚,翌日豫王薨,新帝慟哭,命與先帝合葬-
全文完-
第295章 番外一 接親
穆謙覺得委屈, 因為黎豫從前明媒正娶過鐘曦萍,卻從未跟自己成親,穆謙不依, 穆謙有小情緒了!
“我不管, 你得跟我成親!”穆謙如是說。
穆謙所提, 亦是黎豫心中所愿。
成親這事, 雖然兩個人嘴上總打趣穆謙是外室, 可要是接親,穆謙總覺得該是自己去, 畢竟在穆謙看來,由他接親代表著一份承諾,一份要保護、愛護、守護黎豫一輩子的承諾。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他雖然能夠站立起來, 但腿腳還不是很利索, 繁瑣的接親事宜不適合他一個傷號來, 最后接親的任務交給了黎豫。
*
登基大典前一日, 從前的左司諫府里張燈結彩,滿眼盡是大紅囍字, 窗框上、大紅燈籠上, 連尚未抽芽的枯枝上都不能幸免, 黎豫穿著一身大紅的喜袍, 對著鏡子頗為緊張的整理著衣冠, 還不停地問著旁人。
“怎么樣郭大哥,還有沒有哪里不妥帖!
郭曄見黎豫一副患得患失的花孔雀樣忍不住笑他, 然后把身旁的黎貝玉往前一推,“你去給他瞧瞧, 別讓他這個新郎官丟了面兒!”
黎貝玉被推得一踉蹌,素日敢說敢做的他第一次有些扭捏,“別啊,我又沒成過親,哪里懂得這些!”
郭曄環視一周,卓濟和黎衍是個毛都沒長齊的,李和岳連個心儀的姑娘都沒有,謝淳倒是早早成家了,可他跑穆謙那頭去了。郭曄心道不好,又將穆謙那頭的人點了點,邊防軍那幾個團練、寒英、謝淳,就沒一個光棍,瞬間感到勢單力薄。
眼見著平日里這一個個說一不二攪動風云的大人物都成了鋸嘴的葫蘆,關鍵時候還是黎梨這個嫁出去的姑奶奶頂事。
“公子本就俊俏,如今人逢喜事,喜服一穿更顯豐神俊朗,時辰快到了,趕緊出發接親!崩枥嫘χ鴵崞搅死柙ヂ燥@焦慮的情緒,然后對著郭曄等人安排的井井有條。
“大帥快去瞧瞧隊伍,小黎公子再瞧一眼備下的打點紅包,如果沒有什么遺漏,咱們馬上出發!”
小姑奶奶一聲令下,由西境鐵軍組成的一只迎親隊伍敲鑼打鼓的來到了原晉王府門前。如今那里門上牌匾早已換成了“豫王府”,只等明日登基大典一過,上諭一發,這里住的就是新朝的第一位親王。
豫王府外,鞭炮一掛接一掛地放,地上已經滿是炮竹紅屑,顯得異常喜慶,而豫王府的一眾堵門勢力早已到位!
第一道門由寒英帶著一眾豫王府的下人組成。
寒英換下西境鐵軍的軍服,穿著從前晉王府侍衛的輕鎧,手中握著佩刀,威風凜凜地站在一眾手拿掃把的下人面前,那掃把上各個纏著紅繩,看上去頗為滑稽。
接親的這邊由郭曄打頭陣,郭曄的大嗓門在遍地的鞭炮聲中一點都不遜色,“寒英老弟,你這就不厚道了,你明明現在是咱們西境的人,怎么能幫著堵門呢?”
寒英雖笑得憨厚,卻一步不讓,“我是王府里出來的,一直跟著殿下,殿下成親這么大的喜事,我哪兒能不盡一份心力!”
“起開!”郭曄還想說什么,被黎梨一把扒拉到一邊去,“寒英,晴雪哭了一天了,你還不趕緊回家哄去,讓我來請你不成?”
黎梨說罷,雙手掐腰,秀眉一挑,杏目一瞪,寒英慫了,乖乖地跟著黎梨回家了。
寒英敗北,剩下拿著掃把嚴陣以待的下人隊伍不足為懼,被黎貝玉一個人一個紅包就收買了。
第一局堵門隊伍大敗,接親隊伍完勝!
第二關站著謝淳,手里還牽著自家兒子謝梒,謝梒身上用大紅綢綁了朵小紅花在身前,看著格外喜慶。
謝淳跟穆謙親厚,這次替穆謙守門深感責任重大,對著黎豫等人笑著一揖,“如今我替六哥守這第二道關卡,六哥做主,關卡的花樣由我來設,淳自知文韜不及主君手下的雁之,武略更無法與大帥相較,那淳就斗膽以小博大,直接向主君發問,贏了血賺,輸了不虧!
黎豫笑著點了點頭,“歸樸直言便是!
謝淳清了清嗓音,“第一問,先時舊朝官員愿降者已原地留用,那淳想替穆氏宗親及其他勛爵人家發問,新朝初立,主君將如何安置?”
來湊熱鬧的除了西北二境跟隨兩人打天下的,還不乏舊日里與穆謙一起玩鬧的京畿真紈绔,如今謝淳問出的問題,也是他們最最關心的問題。穆謙自不必說,于公于私都是板上釘釘的親王,其他對二人有從龍之功的,比如肖家和容家,自然待遇也不會差,可其他一直首鼠兩端的舊朝勛貴如何安置卻未得到明確的答復。
史上改朝換代,有皇室宗親被屠戮殆盡的,也有被新朝善待的,他們摸不清黎豫的脾氣,是以這些日子一直惴惴,都想借著穆謙和黎豫成親來探聽消息。
黎豫自然明白這些人的心思,也理解謝淳的良苦用心,此番讓自己表態,不過是安這些舊朝遺族的心罷了。
“新朝初立,自當善待前朝遺族,于新朝有功者,論功行賞,前朝有爵者,視功勞保留或降等,無功者,勛爵于新朝不再保留。雖勛爵不再,但田產財富,新朝不取分毫,歸樸可放心了?”
眾人見狀,最次不過丟個不知道能不能落到自己的頭上的空爵罷了,并沒有想象中抄家下獄的慘劇,瞬間松了一口氣,謝淳亦笑道:
“主君英明。那第二問,豫字為主君名諱,上下皆應避尊者諱,主君緣何擇該字為殿下封號!
黎豫道:“我與穆謙不分彼此!
在場眾人互相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眼神。
謝淳強壓要向上翹的嘴角,對著黎豫又是一揖,“咱們京畿的風俗,成親當日,不論身份貴賤,‘堵門官’最大,欲接親者要老實回話,若有冒犯,也得請主君見諒!
黎豫還沒意識到這里有坑,頗為直爽道:“這是自然,既然穆謙是京畿人士,自然要依著京畿的風俗!
謝淳眼睛里露出狡黠的光芒,問出了一個眾人都想知道的問題。畢竟眾人都覺得穆謙才是上面那個,可兩人平日里打趣,穆謙又成了外室,如今還是黎豫來結親,自然都想知道個真相。
“那主君與殿下——”謝淳清了清嗓子,“誰是上面那個!不得扯謊,不得顧左右而言他!”
黎豫沒想到竟然是這么個問題,登時臉漲得通紅,連耳朵尖都是紅彤彤的,站在原地支吾著說不出話來。他倒是不介意雌伏于穆謙身下,從前更是對著穆誠說出了“為亡夫守喪”這種話,可大庭廣眾之下,讓他說那檔子事,他這種薄臉皮哪能說得出口。今日又是大喜的日子,他還不能發火,不禁將求助的目光看向郭曄。
這事兒郭曄也想知道答案,他生怕在這種事上黎豫吃虧,又不好明說,此刻也不替黎豫解圍,也把探尋的目光投向黎豫。
“主君快答快答,吉時快到了!蹦轮t從前的那些小兄弟們開始起哄了。
“梒弟弟,你要不要吃牛乳糖?”關鍵時刻,一個脆生生的童聲響起,黎衍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塊雪白的牛乳糖遞到謝梒面前,“姑姑那里還有,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沒有哪個西境的小孩子能夠抵擋黎梨做的牛乳糖的魅力,謝梒當即抬起圓嘟嘟的小臉對著阿衍甜甜一笑,“要!
黎衍說著,牽著謝梒的小手,兩個小不點不等眾人反應,搗騰著小短腿就往外跑。
“誒,梒兒!”謝淳如今最寶貝的就是這個兒子,當即也顧不得再難為黎豫,趕忙追了出去。
黎豫松了一口氣,心道,關鍵時刻還得看親兒子!
第二局,接親隊伍險勝!
第三關在穆謙的寢房外,站了北境四大金剛:李守、趙衛、蘇淮、容修。
四個人正摩拳擦掌,這一關的題目最簡單,就是比劃拳腳,也最難,得一個人車輪戰打贏他們四個,他們是在針對誰不言而喻。
趙衛“圖窮匕見”:“來老郭,咱們北境邊防軍雖打不過西境鐵軍,但咱們四個單打獨斗肯定不帶怕的!”
比誰拳頭硬這事兒,郭曄自然不慫,當即挽起袖子就與第一個下場的蘇淮比劃起來,蘇淮有意放水,郭曄輕而易舉拿下第一局;第二個下場是李守,他連穆謙都打不過,更別說郭曄,草草落敗,趙衛亦是如此。
最后壓陣的乃是容修,容修仰慕郭曄已久,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與郭曄比試的好機會,容修身手極好,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沒想到下場后竟能與以武聞名的郭曄打成平手,甚至有隱隱占據上風之勢,連不懂武學之道的黎貝玉等人在一旁看了都忍不住替容修叫好。
趙衛和李守相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得意之色,這容兄弟真給咱北境邊防軍長臉!
郭曄也沒想到容修有這般功夫,先時有些輕敵,再想贏容修竟然已經失了先機,兩人過了幾十招,竟然誰也不能壓過誰!
見吉時馬上到了,兩人還沒分出勝負,卓濟急得腦門直冒汗,趕緊扯著黎豫讓他往屋里闖,卻被趙衛笑呵呵的攔住了,“主君,咱們這勝負還未分呢!”
“主君,阿梨姐姐再三囑咐,不能耽誤了吉時!”卓濟扯著黎豫的袖子,小聲嘟囔。
這大喜的日子,自然是不能耽誤的,黎豫想了想,索性朝著門內喊了一聲,“穆謙,出來了!”
門開應聲而開!
郭曄和容修堪堪停手,眾人目光都看向了同樣是一身喜服站在門口的穆謙,這人臉上還掛著根本就壓抑不住的笑。
“嘖,咱殿下怎么這么不值錢!壁w衛頗為嫌棄的跟李守吐槽,“就這么出來了!咱們還想多難為難為老郭呢!”
李守笑道,“咱們想難為老郭,咱們殿下卻舍不得主君為難!
黎豫笑著走上前,將紅綢遞給穆謙,“跟我走么?”
“走!”
兩人并肩而行,同乘一騎,共赴白首之約!
第296章 番外二 捉奸
要說讓處理政事游刃有余的黎豫最束手無策的事是什么?定然是女人哭。
要說如今大謙王朝能夠親近到跑到黎豫跟前哭鬧的女人是誰?定然是黎梨。
早年間, 寒英跟著黎豫南下東進平定天下,寒英和黎梨夫妻二人聚少離多,有了寒晴雪這一個女兒后, 黎梨一直沒有身孕。如今大謙朝立朝三載, 黎梨再次有孕, 可把黎豫這個又要當舅舅的高興壞了。如今, 已有五個月身孕的黎梨坐在黎豫面前抽抽搭搭的, 自然也把黎豫這個當兄長的給心疼壞了。
“阿梨乖,咱不哭了,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寒英欺負你了?為兄給你做主!”黎豫雖然嘴上這么說,可他心知寒英秉性,為人憨厚正直,善良忠勇, 雖然人木訥點, 對黎梨卻呵護備至, 倒是眼前這個小姑奶奶欺負人家的可能性多些。
黎梨雖已為人婦, 可這一哭頗有當年小丫頭的率直模樣, 也不答話,就坐在那兒掉眼淚, 惹得黎豫更急了, 拿出帕子親自替人擦眼淚, 一邊擦還一邊柔聲哄著:
“阿梨, 別哭了哈, 你這么一直哭,對腹中孩兒也不好, 有什么事你說出來,為兄幫你想主意!
黎梨無父無母, 早就拿黎豫當親哥,當即撲進黎豫懷里嚎啕大哭,等哭得沒勁兒了,才抽抽噎噎道:
“寒英,寒英他,他去百鳶閣了!”
百鳶閣?這名字怎的這么熟悉,總覺得在哪里聽過。黎豫在腦中回想了一圈,才記起來,仿佛他初見穆謙時,穆謙心心念念的紫鳶姑娘便出身百鳶閣。
又見黎梨快哭岔了氣,黎豫心中氣憤,但好歹有理智的,怕其中有誤會,忙勸道:
“阿梨,寒英擔任京畿禁軍統領,身居高位,平日里難免有些應酬,但他的品性咱們都知道,是個潔身自好的人,不會亂來的!
黎豫明白歷朝歷代,無論清流濁流,官場中總有些逢場作戲的應酬放在秦樓楚館,當年他師從郁弘毅,對這些事早已心知肚明,他也明白這種事堵不如疏,雖有心整頓,可新朝初立不過三年,各州明面歸順,可仍有隱患,官場上這些無傷大雅的風俗事,自然不在他眼下要考慮的范疇內。
黎梨眼眶紅紅的,眼睫上還墜著淚珠,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他正常應酬我能理解,可我們定居京畿三年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去那種地方,去也就罷了,方才跟著他的小廝回府報信,說是今日不回來了,您說他該不會是讓那些鶯鶯燕燕給迷住了吧!”
“不至于吧?”黎豫聽了這話,也不禁擰起了眉頭,“可知他今日應酬都有誰?”
“他外頭的事,我自是從不過問的,今日不是他御前當值,從衙門回來換下官袍就匆匆出門了,只說是有應酬,等他的小廝回來傳話,我才知道——。”黎梨說著又委屈的掉下淚來,嚎啕大哭起來,“我才知道他去那種地方了。嗚嗚嗚。”
黎豫素來護短,眼見著黎梨哭成這樣,再有理智的哥哥也忍不住了,好你個寒英,自己的發妻身懷有孕,你竟然跑到秦樓楚館去!看朕回頭怎么收拾你!
“來人!”黎豫揚聲。
值守在殿外,如今已經升了殿前司龍衛營都指揮使的庚辰立即進門,行禮道:“卑職在,請陛下吩咐。”
“去百鳶閣請寒大統領回來。”黎豫說完,想了想又填上一句,“悄悄地,機靈點兒別弄出什么大動靜!
庚辰領命而去。
黎梨見狀,知道一會兒寒英能回來,這才破涕為笑。
見人終于露出笑容,黎豫無奈地搖了搖頭,把小丫頭一進門就讓御膳房去準備的牛乳銀耳羹往黎梨跟前推了推,“安心了吧,趕緊趁熱喝一點,這么早就趕著進宮了,晚膳估計也沒吃好!
*
黎豫吩咐了要低調行事,庚辰自然不敢亂來,便在百鳶閣外一番尋找,想著找寒英的小廝進去傳個話,可他不僅找到了寒英的小廝,還見著了銀粟!
庚辰倒吸一口涼氣,這銀粟在下頭嚴陣以待,那上頭還有誰不言而喻。庚辰知道,既然豫王在,他不點頭怕是寒大統領也走不了,只得跟銀粟打著商量,看他能否上去幫著帶句話。銀粟倒是沒叫人為難,當即帶著人就上了天字包廂區。
庚辰被留在了房門外,銀粟則進去在穆謙耳邊耳語幾句。穆謙見寒英正跟玉絮喝酒喝得盡興,當即自己出門去應付。
穆謙觀察著周圍的人,壓低聲調開門見山,“你回宮跟陛下說一聲,就說有本王在,會盯著寒大統領,不會出岔子,寒夫人那里請陛下費心安撫,至于人,今夜就先不回去了!
庚辰聞言,面上頗為為難。
“有什么事本王擔著!蹦轮t面色不豫。
庚辰還想說什么,突然那包廂的門開了一道小縫,里面探出了一個圓圓的小腦袋,“義父,你在門外做什么,怎么還不回來?”
話音剛落,那個小腦袋便縮了回去,只一瞬庚辰便看清了是誰,冷汗都嚇出來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太子黎衍。
“就來。”穆謙應了一聲,然后對著庚辰吩咐道:“沒事,你依言回話便是。”
穆謙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庚辰自然不敢再說什么,剛要離開,就見管事的帶著一行四個清麗脫俗容貌昳麗的姑娘進了他們的包廂,庚辰臉都嚇綠了,不敢再耽擱,一匹快馬奔回來皇宮。
庚辰比他弟弟庚寅強的地方就在于做事一板一眼,比他弟弟差的地方還是一板一眼。
當庚辰沒避著黎梨,把今夜所見所聞如實匯報,當黎梨聽到后來廂房中進去了四個貌美如花的歌伎,再也忍不住,又開始梨花帶雨的哭起來,惹得黎豫心中暗罵庚辰這個愣頭青的沒有他兄弟機靈,趕緊揮揮手讓人下去。
黎豫方才聽著庚辰的匯報,心中的火苗早已燃起,穆謙怎么也敢去這種地方,真是反了天了,還帶著阿衍一起,這上梁不正下梁歪!還把哄這小姑奶奶的事扔給自己,登時氣得想掀桌子?裳巯滤櫜簧习l火,得先把這個有了身孕的哄好,要是黎梨一著急一上火肚子里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他這個做兄長的可太失敗了。
不過,沒等黎豫有什么動作,哭哭啼啼的小丫頭止住了眼淚,瞬間變回了往日的小辣椒。
啪的一聲,黎梨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登時站了起來,“欺人太甚!陛下,你借一支禁軍給我,我去把人綁回來!”
黎豫知道這小姑奶奶的火爆脾氣,她十三四歲那會兒就敢孤軍夜闖晉王府,一個百鳶閣根本不放在眼里,他相信此刻只要把人給了她,登時她就能帶人把百鳶閣鬧翻天;第二日,京畿的街頭巷尾肯定傳個遍;一個當朝親王再加一個禁軍統領,再然后,諫院的折子肯定會堆滿他的御案,那畫面……
黎豫打了個寒戰,趕忙把人按回了繡墩上。隨口糊弄道:
“禁軍歸寒英節制,從前又都是穆謙的手下,這會子他倆都在,你帶禁軍去,又是這種家長里短的事,禁軍們肯定出工不出力!
黎梨紅著眼眶,抓著黎豫的大袖搖了搖,頗為可憐,“那怎么辦?總不能放任他們今日就在那百鳶閣過夜了,有四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呢!”
這話把黎豫好不容易壓住的火氣又撩撥起來了,當又把庚辰喚進來吩咐道:“去叫和岳,帶上大理寺的人,去百鳶閣把人弄回來,再嚇唬上那管事的幾句,讓他們管住嘴。”
庚辰領命而去。
黎豫生怕黎梨帶著怒氣來回奔波動了胎氣,將黎梨在宮中留宿。黎梨先時不肯去休息,非要等著見到寒英的面才肯去休息,黎豫磨破了嘴皮子,再三承諾今夜一定把人捉回來,才哄得黎梨放下心睡下。
暖閣終于安靜了。
黎豫是個勤政的好君主,無人擾他心神,等待消息的功夫,他便取了折子開始看,可越看越覺得煩躁。他這才想起來,穆謙今日白天與他提過,今夜不回宮住了,他只當豫王府有事,便也沒多問,誰曾想竟然跑到百鳶閣去了!
黎豫手中拿著的是謝淳回京述職的折子,厚厚一沓詳述了西境三年內政的治理情況,西境如今已經擺脫了當初赤貧的模樣,生產全面恢復,商業在容清揚的主持下蒸蒸日上,本來一份報喜的文書看得黎豫眉頭越來越緊,無他,這份折子黎豫已經從頭到尾看了三遍,卻一點也沒看進去。
黎豫自己心里亂,索性挑了一份薄的來看,新拿的這份是黎貝玉上書請求接替謝淳去西境輔政的折子,黎豫越看越覺得眼熟,這折子不是已經批了嗎?翻到后面,果然有個“準”字朱批,黎豫這才發現自己竟是隨手從已經批閱過的折子里抽了一份。
黎豫明白,自己的心已經亂了,把折子丟在桌上,揉了揉眉心,心中的火又開始一點點往上竄。
“陛下,不好了。”庚辰匆匆忙忙地跑進門,氣還沒喘勻就道:“李少卿也被殿下扣在百鳶閣了,說是今夜不醉不歸!”
真是反了天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庚辰,點上你龍衛營的人,把百鳶閣圍了!朕這就去瞧瞧,他們到底要干什么!”
庚辰回來的路上就知道黎豫肯定得生氣,順道去值房把還沒睡下的庚寅一并拖了來。
庚寅一聽就知道今晚得有大動靜,已經在今日當值的侍衛里面,挑了五十個口風緊又低調的侍衛待命,兩人再傻也不會傻到真的把龍衛營小一千號人都點了去捉奸。要不然他們兄弟二人的腦袋指定在第二日搬家。
黎豫出門都是坐車,這次直接騎上快馬,直奔百鳶閣而去。
半路上,好歹理智戰勝了火氣,黎豫吩咐龍衛營在百鳶閣百余米外停駐,他自己帶了庚辰和庚寅前往。禁軍三司衙門的官袍只有肩膀上紋飾有些微差異,如今天色已黑,不明就里的人以為就是普通巡城司的士兵,誰也不會想到這是殿前司來拿人的。
庚寅前后來了兩次,駕輕就熟,直接就引著黎豫朝天字一號房去,那管事的見庚辰前后來了兩次,知道是廂房里的熟人,并無任何阻攔,三人暢通無阻,來到房門外。
黎豫站在房門外,聽到里面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的聲音很是熱鬧,又仔細聽下來,依稀能辨認出房間內的有穆謙、謝淳、玉絮,似是尋常宴飲,并無女子的聲音,黎豫心下遲疑,怎的跟方才說得不一樣?
不多時,一個焦急柔媚的聲音自房內想起,“誒誒,您別跑呀!
果然有女人!
黎豫壓不住火了,登時推門進去!
餐桌上圍坐的人除了先時辨認出的,還有穆諺、寒英和方才一并被扣下吃酒的李和岳。餐桌旁,一名容貌艷麗的女子正拿著毯子追著黎衍,看模樣是怕夜里涼凍著孩子。
黎豫沒理會眾人,屋內打量一圈,將目光鎖定在內室的屏風上,然后徑直繞過屏風,想看看那后面到底藏了些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等轉到屏風后,黎豫瞬間傻眼了。
架子床上并排躺著兩個小男孩,身上搭著毛絨絨的毯子,有兩名面容清秀的女子正一左一右拍著他們哄睡,中間還有個空著的枕頭,黎豫回頭瞅了一眼黎衍,又看了看這枕頭,心中了然。而旁邊榻上另坐著一名女子,手里拿著個撥浪鼓,正在逗著懷里眨巴著眼睛的小雪團子。
這群人可真有意思,喊來四個如花似玉的歌伎,竟然是替他們哄孩子的!
黎豫火氣瞬時下了大半。
穆諺率先發現黎豫臉色不對,壓低嗓音朝著穆謙問道:“你出來沒跟家里打招呼嗎,怎么今上都親自來逮人了!
“說了啊。”穆謙頗為無辜,然后朝著寒英瞅了一眼,“肯定是你家那個鬧出來的。”
寒英從頭到尾一直被蒙在鼓里,難得的露出早年間那副清澈愚蠢的表情來。
穆諺是個察言觀色的好手,知道這架勢再待下去勢必要遭殃,當即給謝淳使了個眼色,兩人趕忙起身,分別朝著架子床跑去,各自抱起了已經睡迷糊了的穆延和謝梒,穆諺還順便牽起了旁邊玩撥浪鼓玩得正開心的穆紅伊,兩人討好地跟黎豫打著哈哈。
“不早了,孩子該睡了,陛——兩位慢慢聊,我們就先走了。”
“是是,我們先告退!
李和岳也是人精,當即拉住謝淳,拼命朝著謝淳使眼色,“歸樸,你不是說我姐姐托你從西境帶了東西給我,我同你一起去府上取!
黎豫怎么不知道他們的心思,冷哼一聲,“滾!”
三人如蒙大赦,李和岳生怕穆諺牽著穆紅伊跑不快,還貼心的替人抱了個娃,三大三小瞬間跑沒了影。
黎豫掃了一眼那四個已經被嚇得花容失色的歌伎,庚寅見狀趕忙把四個人轟了出去,邊哄還邊做出了噤聲的手勢,隨后又比劃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四個姑娘顫顫巍巍的跑出房門,心道這叫什么事,以為來了能贖身的貴客,沒想到陪著四個小孩子玩了半宿!
黎衍小人精,知道他爹生氣了,趕忙往玉絮懷里躲。
黎豫瞪他一眼,沒搭理他,更沒理會穆謙,只對著寒英道:“跟我回宮去,阿梨這會子在宮里等你,她如今身懷有孕,你做事要顧忌著些。”
寒英點頭稱是,黎豫出門,他后腳便跟了上去。
穆謙知道,這人要不趕緊哄,今晚自己怕是要獨守空房了,趕忙追了上去,死皮賴臉蹭上了黎豫的馬,跟人同乘一騎回了宮。
兩人洗漱完畢,黎豫依舊冷著臉,但人到底冷靜下來了。
穆謙笑嘻嘻地湊上去,從背后把人圈住,“阿豫,生氣啦?我事先不是同你說過了嗎?”
黎豫掙扎著想把人推開,奈何自己一個讀書人,力氣哪能跟穆謙這種常年帶兵的比,只得放棄掙扎,氣道:
“你只說今夜不回宮了,沒說去小聚,更沒說要去那種地方!”
穆謙這人有一點好,出賣起死對頭來一點都不帶猶豫的,“局是穆諺攢的。他明日要趕回冀州給他那個便宜爹祝壽,趕上謝二回來述職,就今夜有時間,你也知道,謝二當年在京畿紈绔圈子左右逢迎,不僅跟咱們好,跟穆諺那孫子也好,我本不想去,這不是想延兒和紅伊了嘛!
不提延兒和紅伊還好,一提孩子黎豫感覺腦仁又開始疼了,嗔道:“你說你們幾個當爹的,怎么能把孩子帶去那種地方!”
“這事不怪我,得怪穆諺!”穆謙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優良精神,反正鍋穆諺已經背了一個,也不差多一個,“他非說這紫鳶姑娘回來獻藝,難得一見,咱們才定在了那里!
黎豫冷笑,說話涼颼颼的,“這紫鳶姑娘當真是京畿十八坊的紅招牌,都十幾年了,還讓你們這群當了爹的紈绔惦記著!我倒是才想起來,當年晉王殿下也是擠破了腦袋想成為紫鳶姑娘的座上賓呢!知道是那種地方,就不更不該帶著孩子們去了!”
嘶——穆謙倒吸一口涼氣,怎么還翻起舊賬來了?穆謙心道這不是好兆頭,趕忙用滿腔委屈堵上黎豫的嘴。
“天地良心,你方才親眼見到了,那群姑娘我們可是一個都沒讓近身。再說了,帖子是帶咱兒子練箭的時候收到的,我要是不帶他去,又該說我沒義氣了!
黎豫噗嗤一笑,裝了一晚上的冷臉終于破功了,“你們就是活該,平日里總拿著‘沒義氣’來道德綁架阿衍,哄著他替你們出頭,如今被他反向道德綁架,該!”
“放心,咱兒子還是個純情的小少年,不會被帶壞的!蹦轮t見人終于哄好了,輕輕在人耳垂上啄了一下,然后手開始不老實的在人身上滑動,口中吐出的氣息卻越來越熱,“可本王卻不是純情少年了,讓本王伺候陛下歇息可好。”
曖昧的氛圍瞬間充斥了整個寢宮,黎豫剛回身反抱住穆謙,便被人打橫抱起。
情欲動人,滿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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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門外光明正大偷聽的黎衍一臉懵懂地看向玉絮,“玉絮叔叔,他們為什么說我純情,我爹這算是被哄好了吧?他們這是做什么去了?”
玉絮滿頭黑線,不怪王爺說,這小爺的確純情,趕忙伸手當上了黎衍的眼睛,“我的太子爺,非禮勿視,咱趕緊回宮歇著吧!”
第297章 番外三 那五年
第一年
永寧帝駕崩后的第一年, 穆謙力壓朝內前朝舊臣關于太子年幼難以繼承大統的言論,擁立幼主登基,不惜以流血為代價, 夷滅兩個前朝遺族, 才平息了朝內外涌動的暗流。
“陛下, 先帝仁厚, 厚待先朝舊臣, 如今看來此為遺害,不得不除!苯涍^一番血洗, 黎衍已然坐穩皇位,但穆謙仍心有余悸,他容不得那孩子有半點閃失。
黎衍明白穆謙的意思,“朕以為父王所言甚是, 以您之見, 何人堪當大任?”
“臣愿為陛下馬首是瞻!蹦轮t拱手, 義不容辭。
黎衍從龍椅上走下來, 一把拖住穆謙的手, “父王,此事朕有意交給其他人去辦, 您可有中意人選!
穆謙明白, 這個孩子同他父親一樣仁厚, 自己畢竟出身前朝, 他這是讓自己遠嫌避怨, 穆謙有意成全他的孝心。
“殿下不妨將雁之和卓濟召回來!
黎貝玉從西境回京畿時,還帶回了他的新婦容清揚。回京述完職, 第一時間便來到了豫王府看穆謙。
“不過三年未見,殿下怎的蒼老至此?”黎貝玉看著穆謙盛年卻已花白的兩鬢有些不忍。
穆謙倒是看得開, 渾不在意地笑道:“精氣神沒了,人老的快些也正常。說起來還未恭喜雁之抱得美人歸,你們剛成親就把你們召回京畿,不會怪本王吧?”
黎貝玉知他心中對先帝一往情深,如今新帝登基,自己又是新帝的親信,將自己召回來全都是為著新帝,黎貝玉有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眼前這人怕是也挺不了多久了。但這么傷感的話不好當面說,只道:
“內子本就京畿人士,早有回京之心,還要感謝殿下才是!
穆謙笑著搖了搖頭,“過兩日,阿濟也要回京畿了,你們要同舟共濟,好好輔佐今上,大謙朝的未來,以后就都要落在你們的肩膀上了!
黎貝玉有一瞬錯覺,總覺得豫王與去了的先帝越來越像了。
第二年
永寧帝駕崩后的第二年,東南沿海發生倭患,同時西南滇州前穆氏皇族如今降等為承恩侯穆維叛亂,打出了驅除暴民恢復穆氏河山的旗號。
寒英帶兵去了東南,而西南穆氏則由穆謙親自去料理。
穆維到底不是久經沙場的穆謙的對手,城破之日對著穆謙破口大罵:“你個卑鄙無恥賣國求榮的小人,身為大成皇子,棄國棄家,不配為穆氏子孫,你為虎作倀,來日有何面目去下面見穆氏列祖列宗。”
穆謙笑,“你肯定比本王去見得早,本王勸你省省力氣,有什么話進京去跟陛下說!
穆維不屑,繼續罵道:“陛下?穆謙,你真的瘋了,那黎豫到底是何等狐媚,讓你放著江山不要,也要做他的裙下之臣!如今還一心一意守著他兒子,看來他床上功夫了得!”
手起刀落,穆維人頭落地。
“銀粟,給陛下上個請罪的折子,就說本王攻城時,一個不留神,沒留住活口,請陛下降罪!
銀粟應了一聲,低頭撇一眼那滾落在地的人頭,心中暗道,你罵殿下也就罷了,何苦攀扯先帝,找死也不是這么找的!
西南多瘴氣,回程路上,穆謙不慎中招。
等再睜眼時,眼前時眼窩深陷的黎衍正在床前侍疾。
“陛下——”穆謙掙扎著朝著黎衍伸出了手,摸了摸黎衍凹陷下去的臉頰。
黎衍見狀,面上滿是欣喜,“父王,您終于醒了,您可知您這一睡就是月余,可把朕嚇壞了,父皇已經去了,您不能再丟下阿衍了。”
黎衍說著,話語間便帶了哽咽。
穆謙憐愛地摸了摸小皇帝的頭,有氣無力道:“陛下放心,臣答應過先帝,要一直護著陛下坐穩這皇位,看著您成個家,臣還未見到那一日,怎么能放心的去了!
第三年
新帝已經登基第三年,群臣上書,要求新帝立后,并擬定了肖氏女和容氏女為皇后人選,希望新帝從中擇一。東府的折子已經遞了三次,都被新帝按住,留中不發。
折子第四次遞上來時,新帝惱了,直接黎貝玉喊來了暖閣。
“雁之,朕心中已有后位人選,只要不是晴雪妹妹,朕都不同意!
新帝心儀寒大統領家的長女寒晴雪已經不是秘密,兩人在西境那會兒就日日黏在一處,從前是少時玩伴,年少時小孩子間純澈的友誼隨著年歲見長,已經變成了摻雜著甜蜜與青澀的情愫。
這種萌發于少年時期的悸動黎貝玉懂,但他卻不能由著黎衍胡鬧,他與黎衍相交于微時,是以說話并不婉轉,直言道:
“陛下,新朝功臣集團與舊朝氏族聯姻,本就是鞏固政權的手段,這兩年咱們沒少對前朝遺族動手,已經惹得朝野上下非議,這個時候還是以安定人心為先!
黎衍不滿,把折子往黎貝玉身上一扔,力道不大,玩笑意味多些,“你自己瞧瞧你選的人,肖相的孫女,如今不過十歲出頭,尚未及笄,你讓人家怎么入宮,你們品行敗壞,別拉著朕當禽獸!
黎貝玉笑,“這您可誤會臣了,臣等可是琢磨了好久,也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說動肖相,讓他把孫女送過來當一陣子擋箭牌,要不然您可非得娶容家姑娘不可了。”
黎衍心里煩,沒工夫與他打機鋒,“別彎彎繞繞,你知道朕沒心思!
“您只管點了肖家姑娘,然后以其尚未未及笄,不便大婚,拖著便是。五年的時間,夠臣和阿濟收拾這幫人了,到時候您不是想娶哪個就娶哪個,還用受這樣的窩囊氣?”
黎衍想了想,還是拒絕了,“不行,朕不能拿著姑娘家清譽開玩笑,你讓人家姑娘以后怎么成家?你和肖相的好意朕心領了,立后之事,暫且擱下便是!
等黎貝玉走后,玉絮見黎衍眉頭都快打結了,勸道:“不行您去找豫王殿下討個主意,由他出面壓一壓群臣,他是最疼您的。”
黎衍堅定地搖了搖頭,“不行,不能去找父王,不能再讓他憂心了!
第四年
黎貝玉和卓濟果然是新帝的好輔臣,在穆謙坐鎮下,不遺余力的肅清朝野內外的前朝遺族,等到新帝去后的第四年年末,新朝政權已經得到了空前的鞏固,大謙朝歷經兩代帝王,歷時九年時間,終于將隱患全部革除。
然后,穆謙病了,往日里從戰場上帶著一身傷回來照樣能活蹦亂跳的穆謙一病不起。
新帝每日前去豫王府侍奉湯藥,頗為勤謹,最后將人直接接到宮中照料,病情卻遲遲沒有好轉。
第五年
這病情頗有一病不起的趨勢,將新帝急得團團轉,下令全國找尋智慧道長的下落,卻始終不可得。
要求立后的聲音再次在朝野內響起,只不過這次相較于兩年前,立后的人選統一換成了寒晴雪,但新帝態度依舊曖昧。
此時禮部的堂官坐不住了,新帝登基后大婚立后,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從前是人選不合新帝的意,如今已經擬了新帝喜歡的人上去,折子依舊被新帝扣著,這叫什么事?禮部堂官直接鬧到了東府。
黎貝玉沒辦法,只得又跑去找黎衍,“陛下,立后事宜,禮部自打您登基就開始準備著了,如今已經五年了,您再不立后,禮部那群堂官要把政事堂拆了!
“雁之,等一等,再等一等。”黎衍面上皆是疲憊。
黎貝玉見他如此,只當是近日照顧豫王辛苦,“您待豫王一片孝心,可也得顧著江山社稷,立后之事由禮部全權操辦,無需您費心,您配合著走個流程便是,到時候您把寒姑娘娶回來,還多個人幫您照顧殿下!
黎衍搖了搖頭道:“不能成親,朕真的不能成親。”
黎貝玉不解,“這是為何?”
“父王已經不大好了,若是朕一直不成親,他便一直惦記著此事,還能強撐著一口氣,朕是怕萬一朕成了親,他心事一了,就這么——”后面的話,黎衍說不下去了。
新帝遲遲不立后的事,最終還是傳到了穆謙的耳朵里。
“陛下——”穆謙已經病入膏肓,顫顫巍巍朝黎衍伸出了手,笑得溫和。
在一旁喂藥的黎衍當即放下碗,握住他的手,“朕在,父王今日精神瞧著好了不少,肯定會很快好起來!
穆謙笑容里盡是疲憊,“昨夜,臣夢到先帝了,先帝說想臣了!
這話不是什么好話,黎衍心里一驚,直搖頭,恨不得求穆謙不要再說了。
“臣也想先帝了,臣曾經答應過先帝,如今扶陛下坐穩皇位,臣做到了,可臣怕至死也見不到陛下成家,到時候到了下面,臣實在無顏面對先帝。”穆謙強撐著一口氣。
黎衍聽罷,淚流滿面。
次月初一,新帝大婚,迎娶禁軍統領寒英長女寒晴雪為后。
翌日,豫王薨。
穆謙死前,手里握著黎豫送他的吊墜,笑著喃喃道:
“阿豫啊阿豫,本王后來才知道,系統所說的機緣是什么,現在也終于明白,什么是五年錐心之痛。自你去后這五年,本王每日想著你,便是錐心之痛。不過,這痛由本王來受,好過由你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