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在時之政府的第六天
大概是由于一直都是在各種奇奇怪怪的事件和畫風里反復橫跳, 對于時之政府這一解釋,坂田銀時和坂本辰馬竟然出乎意料地接收良好。
而時之政府也不僅止于介紹世界觀——在這兩個人沒有提出疑問后,他很自然而然地就繼續說了下去:“幀不會憑空而來, 既然是將別的幀插入, 那就必定有其他膠帶受損。如果放任下去,萬千宇宙的‘膠帶’都會纏繞在一起、無力運轉。幕后之人是為了什么?就是為了這一刻。”
“只有所有的膠卷都被剪開打亂,他才能以自己的心意將之拼接起來。破壞歷史、影響現世,無論是怎樣復雜的理論,終歸也不過是這樣一個簡單的目的罷了。”
坂田銀時的手指動了動,觸到木刀洞爺湖略有些冷的刀柄上,辨不清神色地說道:“那么幕后之人……”
三郎即答:“是我喔!啊不對……應該是織田信長?”
坂田銀時條件反射地飛起一刀,啪地戳破了三郎遠處的拉門和紙, 罵罵咧咧道:“別在這個時候亂拋設定!為什么你會比我還懂怎么破壞氣氛,同化了嗎?根本不是我們同化了你是你自己就這副德性吧!穿越就已經夠時髦的了, 還要加反派設定是想搶多少人氣啊!”
對于三郎這樣坦然無畏的表現, 明智光秀和另一位愿意上交傭金、感天動地主臣情的竹中先生都早有預料,沉默地坐在原處。反而是時之政府的官員們無語凝噎、以手扶額, 縱使胃疼也只能接著三郎的話繼續下去:
“沒錯——正是‘織田信長’。或者說, 那才是歷史中的織田信長。關于信長公(指三郎)的一切遭遇也要由此說起。”
“你們既然知曉信長公是穿越,應當也知道他原本并非戰國時期的人。”
“這么說吧——某一日, 歷史上本應死于本能寺之變的‘織田信長’突然發出這般疑問, ‘我為何非要身死于此?若得天下的天命不在我, 我難道就要順應嗎’!”
“但是,正如之前所說。平行世界是存在的,既然有織田信長死于本能寺這種‘幀’, 必然也會有織田信長度過本能寺、取得天下這種‘幀’。若事情進展到這里,也不過是預示到自身可能有的宿命、改變結局的劇目罷了。”
“然而, 那位‘織田信長’并不滿意。”
“既然有戰勝的結局,就必然有戰敗的結局。既然有男性的信長,就必然有女性的信長。但是他不認同這一切——既然是‘信長’,那就應當站到戰勝者的地位。既然他看到了更高的東西,縱然只是虛幻的天命,他也要站到那上面去。既然他只認可‘自己’是織田信長,那么除此之外的、所有的織田信長就都是偽物……便皆要隨他心意、碾成塵土才行。”
“——我等,并不知道那位‘織田信長’到底做了什么。”
“因為在我等終于知曉,時間溯行軍的總大將是‘織田信長’時,時之政府已經建立數年,已有世界因他而走向滅亡。而他曾經留下的痕跡……他以一己之力脫離自己所在的世界,甚至接二連三地帶走了歷史中的人物。對世界而言,重要的人員缺位猶如齒輪碎裂無法運轉,于是它急需人來頂替‘織田信長’這一位置。”
“于是,明智先生誕生了。又因為缺位的歷史人物不止一個,信長公(指三郎)也穿越了。至此,一切重新開始,以他們的意志去選擇道路,接二連三地不斷翻開下一幀,直至翻完本能寺之變那一夜。”
“最終,他們所塑造的歷史,已經覆蓋了曾經斷裂的、我等已經無從考證的歷史。世界自此安定。”
“這份安定能維持的時間,或許又只持續到,抱著修改歷史的目的而出現時間溯行軍前來入侵的那一刻。”
三郎和時間溯行軍的“織田信長”毫無疑問不是同一個人。但是能做出一樣的舉動、迎來一樣的本能寺之變,或許也在說明他們性格中存在某些相似的部分。在這種嚴肅且殘酷的戰局下,要強求所有人都將三郎與“織田信長”看成毫無關聯,無疑也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時之政府的官員只能以盡可能中立的口吻,將一切徐徐道來。
他最終總結道:“因此,你們所遭遇的困局,我等無能為力。要將歷史整個覆蓋一遍,這超出了時之政府的能力,是只屬于世界的自救措施——若要問我等能做什么,大概也只有派遣一些人過去,將有能力召喚刀劍男士的人吸納為審神者。甚至并不是因為我等不愿意多加幫忙,而是處于戰時,本丸里的靈力已經是固定的適合刀劍男士調整狀態的密度水平,不適格的人無法生存下去。而投入其他的世界,也無非是重復和時間溯行軍一樣的破壞世界之事。”
但白色卷毛的青年并沒有出現什么負面的情緒——他哼哧哼哧地把自己看起來毫無殺傷力的木刀又撿了回來,像是當立柱般地一手持著撐住自己懶懶散散的身體,甚至連死魚眼都恢復到了全無殺傷力的、過于淡定以致于讓人有點火大的狀態。
“所以呢?因為很難所以沒辦法幫上我們這邊?還是因為反正要毀滅了所以干脆你們先集中對付大boss?”
他淡淡地道。
“別說傻話了——我邊上這個笨蛋一開始就說過,我們可不是抱著能天上掉餡餅的想法來拉援軍的。”
“你們有什么話,我聽到了。但是那邊是我的國家,就算老媽老年癡呆了也沒有丟下不管的道理。我現在還在這里,我之所以來這里,不是為了聽你們科普這些——我說,三郎你還沒發話吧!”
……可笑嗎?
大概是有一點可笑的吧。
時之政府在這之前都只是個存在于三郎口中的名詞,甚至三郎本身都沒有為之做出過評價。曾經的生活教給他們的,全部都是、完全依靠別人的善意的話就注定淪落為被欺凌的底層——坂本辰馬是因為有足夠的知識愿意提供幫助,那么坂田銀時又是為什么跟著一起來呢?
大概是因為,還在地球的那些人全部都相信他——不管結果如何,他都一定會回來。
還有,不管旁人怎么說……
他都死腦筋地只看自己想要看的事,直到最后一刻也去信任自己選擇的人。
在坂田銀時的注視下,先是被時之政府噓寒問暖、再到后面積極幫助時之政府爆老底、就相貌而言完全不符合年齡的青年單手托腮,緩緩開口——
“我帶他們過來這里,就是為了當同盟的。”
這間并不擁擠的室內,一時間好像只有三郎的聲音在響。
“幫助茂茂?解決虛?還有對付時間溯行軍?這些都太麻煩了啦。反正在我看來都是差不多的事情——既然世界還能自救的話(天照換代),那就在它沒救之前解決掉一切就好了嘛。”
他就像是個小孩子一樣,完全無視了其他人的視線和表情,只是自顧自地將自己的想法敘述出來:
“既然時間溯行軍都撤走了,銀時那個世界、還有更多類似的世界,就都不在時間溯行軍的關注范圍了對吧?那就太好了!”
“——我,想要將他們作為奇襲軍,突擊時間溯行軍的大本營。”
三郎的視線倏而落在了時之政府的官員們身上。縱使里面并沒有什么情緒,但無形的壓力仿佛在輕描淡寫中已經沉沉地降了下來。不管他本人是否有意識到,這一刻的他都更貼近傳說中的、被稱為“第六天魔王”的形象。
說的話也是,如此驚奇大膽,又讓人難以拒絕。
“那作為同盟的交換,時之政府總能幫忙讓他們的世界多點時間、稍微剔除掉幾……‘幀’,是這個吧?加油喔!”
第122章 在時之政府的第七天
盡管時之政府不可能當場就同意三郎的想法, 但在他們沒有第一時間拒絕的時候——不管是因為三郎那份舉重若輕的魄力、還是因為這計劃本身的魅力,都代表了事情大有可談的余地。
坂本辰馬當場打蛇隨棍上,盡管這個人對時間溯行軍一類的名詞僅限于耳聞, 但他很勇地在一通雞同鴨講中匪夷所思地完成了信息互換, 已經開始拉扯起來到底需要多少物質和援軍,且很合銀時心意地重點問了問小判存貨之類的事情……
可惜的是因為審神者的小判主要是用在時之政府內部的“萬屋”和刀劍男士們身上,屬于完全內部消化,偶爾有外流的也是屬于三郎這種意外走失不得不動用緊急物資所致,因此時之政府十動然拒地拒絕了撒錢的提議,表示會在整合出可行計劃后再來商討物資準備和是否需要提供經濟援助。
那說到這個坂田銀時和坂本辰馬可就不困了!
已經見識過三郎的財大氣粗,這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配合默契,不能說是不要臉但完全就是死纏爛打尤其是坂田銀時戰斗力此刻簡直爆表——財大氣粗·實際上直到現在只花了區區幾枚小判·三郎反而退出了火力中心, 旁若無人地在桌邊打起了哈欠。
這個發展其實也超出了明智光秀的預料——指完全沒想到一到錢的事情上這兩個人能打了雞血的那種超出預料。他原本也在考慮太快將計劃拋出是否會讓時之政府的內部因此生疑,但看三郎帶來的這兩個人簡直就是平時就能搞事的料子, 他也就暫時按下了過快的步伐, 也在沉默中撤離了言語的漩渦,換上竹中半兵衛不動聲色地楓在雙方的言語間悄然攪弄起渾水、已經開始為之后的提議做起鋪墊。
他久違地坐在三郎身邊, 縱使身軀透明, 那份從容寬和的微笑也像是生前一樣。
“說起來,之前和小光說的都是江戶的事。”
雖然是個被套用了諸多形容詞在前面的織田信長——比如殘暴、可怕、深不可測等等, 但三郎本質上仍然十分隨性, 暫時被忽視了反而興致勃勃地繼續和明智光秀說起話來。
“我還回去看了歸蝶喔!雖然只有一面啦。”
“歸蝶夫人嗎……”明智光秀道, “她應該很想念你。”
“不過不能繼續見面也沒辦法。”三郎道,“然后也不能像溯行軍弄壞歷史的話……唔喔,等解決了溯行軍的那個信長以后, 小光和我一起偷偷去吧!”
……即使已經習慣了三郎的奇思妙想,面對這種“我要帶你去見我老婆同時四舍五入也算你老婆總之就是一起去見她”的提議, 明智光秀也不由得啞然。
他與歸蝶在最早期的時候幾乎沒有什么相處——畢竟一個聯姻而來人生地不熟、一個又體弱多病終日臥床,而他在和三郎互換身份、日后更名為“明智光秀”之后,他更是有了自己的家庭,與歸蝶彼此猶如陌生的老友、又或者熟悉的陌生人。如今再去回憶,與那位夫人之間印象最深的,反而是彼此對三郎方向不同、卻如此類似的、愿將性命付上的重視。
然后,就是三郎這種毫不猶豫、毫不作偽、仿佛不含一絲污穢與質疑的赤子之心。
……正因為三郎是這樣的人。他才會身為死者,仍然不愿放棄塵世。
“我會把歸蝶夫人嚇到的吧。”明智光秀溫和道,“而且我記得她不能看見刀劍男士——沒有靈力,也看不見我才對。”
“就算你這么說。”三郎直白道,“我也覺得要和你去看她才行。畢竟我也是因為你才活下來的嘛。而且總覺得小光沒那么沉重了,歸蝶卻還是很沉重的樣子——嗯,果然還是要去吧。”
“那如果是你這么想,我也會尋找能被人看見的辦法的。”明智光秀道,“而且,不管是為你而死這件事,還是成為你的家臣這件事……我從未后悔過。能夠重逢也好,就此錯失阻隔于時空也好——”
“三郎,只要你還活著,那么一切就還有意義。”
“我想,歸蝶夫人大概也是一樣——重要的并非‘織田信長’,而是三郎你。”
在吵吵嚷嚷、坂田銀時簡直要跳上桌子臉紅脖子粗地和時之政府的人互扯衣領的背景下,他們的說話聲隨時都會被淹沒,坐著的身軀也隨時會被已經被帶成群魔亂舞的人的影子淹沒。
但在暖色的燈光下,叨天之幸的、仍然活著的青年臉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無論是大而明亮的雙眼,還是恰恰適中的體格,又或者毫無傷痕的手腳,都是從未變過的、與明智光秀在一起便容易被人錯認的相似度。
可是除了相貌以外、除了生死以外,他們一個不被任何東西束縛的隨性散漫、一個對心中信念縱死不悔的執著堅韌,是比相貌還要清晰深刻的、劃分出兩個人不同的東西。
明智光秀伸出自己已經半透明的手,雖然已經無法碰觸,但他的神情溫和得幾乎像是人——那種勃勃的生命感奇跡般地從他無色的臉頰上透出來,并不是真的富有了生機,而是信念所致的錯覺,哪怕那只手只是虛虛指向三郎的眉心。
“因為你還在這里。三郎。只要你還在。”
“不管是我,還是夫人,就都不會被所謂沉重壓垮。”
這簡直像是無數次的交談、無數次的表明心中信念的重演。
這一次,隨性散漫的“織田信長”也只是單手撐著下巴,表情淡淡地應了下來。
“所以說,你們還是都很沉重嘛——我知道了。”
“這一次,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只需要這句話就夠了。
不管是刀劍男士也好,明智光秀也好,又或者是隔著幾個座位的竹中。他們的神情幾乎是如出一轍的輕松,又是如出一轍的信賴。
哪怕前路未卜,時間溯行軍是較之歷史更加不可估量的敵人。
第123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零八天
三郎那邊的進度簡直是快到飛起, 反觀江戶這邊就有點不夠看了——畢竟德川茂茂還在和一橋派就將軍之位展開你追我逃的追逐戰呢!
這個畫風突然往正劇方向發展,一定是因為坂田銀時跑到了其他世界……總之在送三郎等人成功登天(?)之后,按捺已久的真選組就迫不及待地發起了反擊, 一邊打著將軍麾下的名號照常巡視, 一邊針對一橋派的勢力各種毆打、活像找茬的反派。
盡管目前誰都知曉,天導眾才是挑起矛盾的罪魁禍首,但可惜的是不管是見回組還是真選組,都無法觸及到天導眾、或其旗下天照院奈落眾的位置,只能在明智光秀的授意下暫時忍耐,將一切都簡化為茂茂與一橋派的勢力之爭。
當然一橋派也肯定不無辜——最開始是奈落眾追殺德川茂茂沒錯,但這些刺殺的人手很快就也加入了一橋派。甚至在德川茂茂不得不四處逃亡的期間,一橋派還不停地向外放出茂茂和真選組與攘夷志士狼狽為奸的輿論。
……然后毫不意外地完全沒有人信哈哈哈!
因為桂小太郎他根本是無差別攻擊!哪怕真選組現在是暫定的友方他也能連著真選組和一橋派一起炸!比起什么狼狽為奸, 這個人根本就像是個沒頭沒腦摻和進來的攪屎棍啊!!
正因為江戶這里的發展如此生草,所以當德川茂茂關于要求各藩搗毀藤崎那些壓縮穢氣的機器的手令寄到時, 絕大多數的藩主在一開始都沒有輕舉妄動。畢竟不管他們內心怎么想的, 在德川茂茂和一橋派斗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摻和進去無疑等于早早站了立場,實在是不明智。更別說德川茂茂之前不僅是作為天導眾的傀儡, 還同時是作為伯父德川定定的傀儡——他將軍的權力完全被定定把持著, 即使是定定死后也無法那么快收攏回來,因此響應他而去摧毀機器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然后幾天后事態就開始改變了——雖然不一定立馬下了摧毀的決定, 但是藩主們調查還是可以去調查的嘛!
像是藤崎這么人手有限、本人又控制欲強不想讓別人染指自己的計劃的家伙, 既然面妖又不可能用來向鋼鐵廠下訂單, 那一切當然還是要藤崎自己去干啦!就算因為地方多、東西多,稍微借了一點虛的人手,然而不要忘了, 虛的下屬第一人朧看藤崎很不順眼啊!至今都將藤崎當成要欺騙虛的小人啊!
就這?讓朧幫忙遮掩?那肯定是在開玩笑。
德川茂茂之前與天導眾或奈落眾的接觸已經是少得可憐了,藩主們自然更少。因此他們一查出藤崎, 很自然地就得出了這樣的結果:
啊,這不就是曾經和高杉晉助一起來意圖襲擊皇居,結果又翻臉捅了高杉晉助一刀的攘·夷·志·士藤崎嘛!
……沒錯,至今藤崎的名字還在通緝令上,并且是以攘夷志士的名義。
括號他并不是不能撤銷通緝令,只是因為他原本已經和朧交惡(主要原因是朧的單方面偏見),干脆將通緝令一事作為一個無傷大雅的小弱點向其暫時示弱,免得真的要做什么事的時候處處受阻。
既然是攘夷志士那就沒事了——不管一橋派和德川茂茂所代表的幕府是如何你爭我斗,這兩方必定都是一致排斥會動搖他們統治的攘夷志士。因此一橋派完全不介意順手把機器鏟了,給仍然在上躥下跳攪渾水的攘夷志士們一個教訓(桂:???),德川茂茂這邊的本來就是舉雙手同意幫忙更不用說,而那些搖擺不定的也完全不介意這么干、以便同時賣在搶將軍位置的兩派一個面子……
慘。要說慘還是藤崎慘。
因為這種理由被毀了機器誰想得到啊!!哪怕他的身份只是個普通人,只要不是攘夷志士,估計都有一些藩主會顧慮藤崎會不會是一橋派的線人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嘖嘖嘖,這可能就是命吧。
猝不及防被鏟了機器,饒是已經存活多年、閱歷驚人,藤崎在了解了這詭異的發展以后也不由得有了一種“這都可以?!”的無語。
好在他經歷了想要向天報復卻無望的數百年,就算事情過于離譜,也不會打擊藤崎的信心。有了夜斗又有了愿意配合的虛,他幾乎已經是處于人生中距離目標最近的時刻。因此,藤崎順理成章地直接放棄了其他藩國的機器,反而又潛伏在了目前局勢最為混亂的江戶。
他的視角和那些藩主不同。在藤崎看來,會針對機器做出行動,無疑是虛身上的問題已經被人發現。
穢氣確實是用于確定虛擴散的能量沒錯——他需要的不是一個普通的靈魂,而是一個浸染了阿爾塔納、即使死后也能和這個星球連接的靈魂。但同時,他其實也在忌憚虛的自我意志。
沒人會想要工具反水。
他對于夜斗和螭都太過了解,也一起以家人的名義度過了太過漫長的時光,因此自信能將他們掌握在手。但不管虛如何配合,他與藤崎接觸的時間也只有短短的幾年而已,藤崎本性里的那一點多疑,是絕無可能因為虛口頭上的應允就瓦解的。
所以穢氣多好啊……不僅僅是將交易的進度擺在明面上,最主要的是,只有負面的情緒才能產生穢氣啊。
原本就在百年內曾因身為異類被一次次迫害的虛、原本在作為“松陽”感受過些許人情但最終又被弟子一刀斬首的虛,如果始終被穢氣纏繞,那么即使再出現什么奇跡一般的短暫的美好,也無法傳達到虛環繞著憎惡之語的耳中吧。
夜斗不就是因為自以為被人接納了,才會拖延甚至違背他作為父親的命令、久久不肯回來嗎?
光從這個角度看,穢氣的存在仍然是必要的。但在其他藩國被鏟除了生產穢氣的源頭后,他不得不做出虛身邊的穢氣也終有一天會被那些付喪神、又或者那個奇怪的賣藥男人祛除的最壞假設。哪怕他心知虛與龍脈相關的特質必然會令人束手束腳,但他本人既然能掌握從黃泉數次歸來的技術,又怎么能肯定世間一定沒有那種不傷害到虛的祛除之法、一定不被那些人知道呢?
——所以。
他需要一個人去引開那些付喪神、引開那個賣藥郎、甚至盡可能地引開在江戶混戰的三方的視線,為虛共鳴整個星球的龍脈、也為自己將更多穢氣引入虛身邊留出時間。
他同時也需要一件事去穩定他與虛的同盟,去穩定這個虛已經擴大了呼應龍脈的范圍、但他卻僅僅是出示了夜斗的才能,雙方給出的籌碼已經逐漸失衡的現狀。
他還需要剔除掉夜斗多余天真的想法,讓愚鈍的夜斗再一次認清,不管遇到多少人類,能與這個野良神結緣并走到最后的、只有作為父親的他以及神器。
“可以出來了哦,夜斗。”
恰巧的是,這三件事完全可以統合成為一件事。
在陰暗逼仄、藏匿著無數面妖的房間里,緊閉的門突然被打開。烏發紅唇、衣衫雪白的少女站在光中,朝著夜斗彎起了眼睛。
她簡直像是帶來希望的偶人。
“父親大人說,要讓夜斗去取走高杉晉助的性命、并且將之變為神器——要我跟著去嗎?還是不要?”
如果不是帶來了這樣的命令的話。
“……會做到的吧?因為這是在不認識的高杉和認識的銀時之中二選一。”
“不要有心理負擔哦。因為這是為了拯救此世——”
——不管原因為何,只要成功的話。
那么這個孩子(夜斗),就不可能再被那些人類(萬事屋)接納了。
第124章 在江戶的一百零九天
這一定是萬無一失的計謀。
神明如此強大, 但他們是天生沒有黑白善惡、需要神器來指引道路、甚至一旦神器有了負罪感還會被神器刺傷的角色——在神明與神器之中,到底誰才是那個被使用的工具?
藤崎只不過是以“父親”之名取代了神器的作用,指引夜斗走完了幾百年的人生罷了。而普世的善惡無法束縛神明的話, 唯一驅使神明自己做出決定的便是“喜惡”。
即使這讓藤崎本人尤為不快。
但沒關系, 人的壽命就算再怎么延長也終究有限,那些與夜斗建立起關系的人終究會死。如果他能夠完成自己的夙愿,那么夜斗或是螭,又或者他想要作為神器的高杉或虛,去處如何、是死是活也都無所謂——
“老爸你,到底為什么非要這么做啊?”
因此當螭真的將夜斗帶出來后,藤崎反而有一瞬的走神。
禍津神身上被面妖啃噬的傷口,那附近染上的“恙”已經被洗凈淡去, 但依稀還有一些干涸的血漬留在上面。既不像是之前對著藤崎時頭槌的憤怒、也不像是之前想跟著萬事屋又要和他們見面時的束手束腳畏畏縮縮,在他面前的夜斗就像是作為一個普通的熟人一樣, 平靜地這么向他問道。
……他是因為什么, 才會追尋著這種龐大到幾乎看不見希望的目標,如螻蟻如蟲鼠般生存至今呢?
想起來的時候仍然是如此疼痛。那種最初的動力, 和不管幾次都無法習慣的死亡早已混合在了一起, 成為附生在他脊椎上的荊棘,隨著他的呼吸一同生長。
他付出越多, 就越痛恨占據神佛之名的存在。如果天下間政權來來回回都只是在重復同樣的統治、進行同樣的掠奪, 那這個世間一定是從更加源頭的地方開始朽壞。
他只是想要“修正”而已。
“你的膽子果然被養得很大了啊, 夜卜。”藤崎道,“比起這個,難道不應該先謝謝我幫你選了這條路嗎?”
夜斗那種直白簡單的提問戳不到他的痛處, 所以藤崎可以很輕松地露出和善燦爛、也同時被知名不具的諸多角色吐槽為“虛偽”“想吐”的笑容來。
“之前一直在做殺人的工作,現在已經不想這么做了吧?和萬事屋的生活很愉快, 想要成為他們的伙伴吧?可以哦,爸爸我不是這么不講人情的人。”
他說起這種話來簡直和螭一模一樣,也或者是螭的口吻原本就是從他這里學到的——只是,在他大方地做出允諾后,螭的臉色瞬間就難看了下來,而藤崎本人的神情依然未變。
“所以不該和之前做個了結嗎?放任不管的話所有人都會死,但是由你來的話,至少可以選擇保護哪一邊不是嗎?”
“這一次——我們是守護世界的‘正義的伙伴’。夜卜也期待很久了?哈哈,可以站在正義一方的滋味呢。不過,雖然我們已經這么熟了但是丑話果然還是要說在前頭?你知道,爸爸我也有命名神器的能力吧?”
所以你帶不回我要的神器的話。
——我就要給你帶來一名新的“野良”了。
——
有了這雙管齊下的威逼利誘下,夜斗會出現在高杉晉助的船上也就不足為奇了。
比起和真選組你來我往日漸變成友好切磋(用□□那種)的保守派攘夷志士,高杉為首的激進派顯然要更加緊張嚴肅,即使上一次戰爭已經過去了數年,由高杉一手建立的鬼兵隊也仍然保持著嚴苛的紀律。
但夜斗神奇就神奇在這個存在感。作為彼岸之人的神明,前腳和人搭話后腳就會被遺忘,哪怕是鬧了矛盾只要稍微離開久一點也會變成陌路人,這幾乎是此岸與彼岸天然的隔閡作祟。
因此他沒有和人搭話、也沒有弄出什么亂子——就這么安安靜靜地和運送的貨物一起上船,然后并不囂張地走在靠近房間的邊緣位置,只是把刀往袖子里藏了藏,就順順當當地沒有被人發現,甚至大搖大擺地找到了高杉晉助的房間。
他對高杉晉助印象不深——但是,在首腦人物傷勢未愈的情況下,還能在這艘船上有閑心彈三味線的,恐怕也不會有別人了。
已經沒有掉頭的道理,夜斗靜靜站在了高杉晉助的門前。
不成調子、隨手撥就的弦聲毫無折扣地傳了出來。大概因為是質量很高的樂器所以斷續的撥弦也清潤動聽。隔著開了一線的門扉,從那窄窄一點細縫里可以窺見里面閃著金蝶的、濃紫的衣衫正隨著人的動作而輕輕抖動,蝴蝶似乎隨時能掙脫而出。
即使門內門外不曾有過視線相觸,里面也傳來了極輕的一聲磕碰聲,隨后從里面徐徐傳出的男聲口氣平淡而篤定:
“不知道哪里來的老鼠……把我當成下手的目標了嗎?”
夜斗張了張口,最終還是苦于和高杉完全不熟悉而放棄了長篇大論,把刀當做拐杖一樣撐在手里,撓了撓自己的臉道:“嗯、嗯,差不多就是這樣啦。你要是不想出來對我來說也比較好——”
話音未落,那扇半掩的門已經被大力拉開。夜斗此行的目標就站在那里,仍然是身形清瘦、相貌俊秀,甚至因為傷重未愈而唇色慘白。但比起外表,他第一眼能被人所看到的,仍然是那種冰冷的、惡意的、狂犬般的氣勢。
燈光從高杉晉助的身后照過來,他濃紫的浴衣都被映出一層淡光的輪廓。而他的臉孔也就更加地沉沒于屋外的黑暗中,身前幾乎只有那一振被他徐徐抽出的刀刃是亮的,伴著他低沉的聲音一起:
“我可沒被教過這樣的待客之道——”
異變突生。
身著黑衣的奈落眾猶如黑雨般從天而降,噠噠落在甲板上。而幾乎就在他們落地的瞬間,房頂、夾道、地板們——一瞬間無數的槍口、無數的刀刃,也如憑空出現般對準了這群不速之客!
“不過既然是惡客,那也無所謂了。”
高杉晉助繼續道。
屬于奈落眾的飛船停在了上空。不是不想移動,而是它的四周已經被小型的飛船給包圍。被它投放下去的奇襲暗殺者一樣被高杉晉助的鬼兵隊團團圍住——不,不止是鬼兵隊。之前曾經參與過將軍演講一事的攘夷志士、三郎留在這里的付喪神、甚至那位神神秘秘的賣藥郎,都出現在了這里!
已經察覺到中計,奈落眾很快就有人以對講機要向上匯報——然而也是他拿出通訊工具的瞬間,飛馳的子彈已經將對講機連同他的掌心血肉一并炸得粉碎。
高杉晉助仍然站在原地,但在那張清俊的臉上飛快地染上嗜血之色后,沒有人會還記得他其實仍然重傷。那種尖銳的、獰惡的氣息比起禍津神還要更加可怖,在刀完全出鞘后,他毫不遲疑地向前,主動邁入戰場,厲聲下令:“上!”
毫不猶豫,鬼兵隊們齊齊殺入!
爆炸的火光與槍彈的鳴響接連不斷地炸開,因為人數眾多,刀刃的冷光也都變得錯亂。血的腥氣飛快地向外蔓延,猩紅的液體很快就填滿了甲板上木材拼接時的縫隙,延出長長一條血線。
離亂斗的中心只有一步之遙,但始終沒有再往前的夜斗,他的手中還握著那一振曾被三郎贈予的妖刀。被血氣牽引,妖刀也在鞘中不安地輕鳴著,但夜斗只是平靜、珍重地將其緊擁入懷。
“我不會用你做這種事的。”
在這種時候,他抱著妖刀,只能如此低聲許諾。
第125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一十天
如果要說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夜斗本人也是不知道的。
——拜托,不要以為他是神明就真的可以為所欲為了好嗎!他那個所謂的“老爸”藤崎真的是控制欲又強又難纏,想要甩開藤崎去做什么事真的很困難啊!
但姑且還是先追溯到數日之前。
大概是數百年來的愿望終于看到了些許成功的曙光, 藤崎對于夜斗也不再像以往一樣放縱。盡管他的放縱其實也只是放任夜斗與預訂的神器之銀時友好相處、讓夜斗和萬事屋一起上房揭瓦啊不到處接委托干活, 且還時不時就要去盯梢一番……但對于藤崎來說,或許讓重要的棋子暫時脫離自己的控制下,就已經是非常寬容乃至溺愛了。
而夜斗對于重新被管束的抗拒,就仿佛是所謂“溺愛”的惡果。
時間已經不多,由不得藤崎以漫長的時間去消磨夜斗對“父親”生出的刺。所以藤崎改用警告、威脅等等手段自然也沒什么稀奇的。這個掛著父子名頭的關系從一開始就是畸形的——并不是一方是人類、一方是神明導致的畸形,而是更加簡單樸素的……占據了“父親”這個名義的藤崎,根本就不知曉如何愛人。
不管是掠奪還是被掠奪,他都已經感受過太多, 因此可以面不改色地應對。所以他可以對夜斗說“人的壽命有限,要不要考慮將銀時也變成神器”, 也會對螭說“其他的神器是必需的, 但是都只是消耗品罷了”。這些話里沒有一點共情的成分,純粹只是從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去切入。
但是, 夜斗已經被其他人好好對待過了。
無論是送到手里的妖刀, 還是晚上會留給他的紅豆年糕湯。那些沒有任何鋒芒的、溫和無害的人情,就像是冬天的棉被、夏天的雪糕, 簡直是一旦接觸就讓人控制不住地上癮。就算眨眼就會被人忘記, 他作為萬事屋的一員幫工時得到的感謝也實際存在過。就算有時落魄到要吃貓糧, 也是三人一神一狗一起分,沒有人會在這時候把他踢開。
作為禍津神的神明,已經不想要再去揮刀斬人, 將耳朵串在繩上作為功勞了。
可是無論是藤崎還是螭,沒有人會想問他到底怎么想的。只要在一起就好、只要聽話就好——不想在一起可以有面妖圍堵著在一起、不想聽話可以有威脅強令聽話。他甚至對于藤崎是否又串聯起了什么勢力也一無所知, 只能在面妖的包圍和驅趕下蹲在小巷子里,等待藤崎下令后再被引領去高杉的所在地。
他們這百年來的相伴,當真存在過一點真實的情誼嗎?
要不然為什么他的“父親”要支使他去做事的時候,連理由都不愿意給?
……誰來救救他。
人在困苦無助時尚且可以向神明求援,那神明身陷囹圄的時候,又該怎么辦呢?
人世間的善惡、殺人以外的技能,以前從來都沒有人能來教過他。現在他已經能擔任護衛、也會修房頂和鏟膠水,但是如果始終握的是殺人的刀的話,這些技能到底還能留下多久——
“少年。”
然后,就像是有誰聽到了他想法一樣,兩道高低不同的影子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面妖像是狗一樣狺狺狂吠,即使看不見它們,也不妨礙那種極惡的氣息蔓延開來,像是臭水溝、爛了一半的垃圾、總之是任何倒人胃口的東西那樣無形地將人逼退,只是礙于對方沒有真的靠近過來才只是停留在蠢蠢欲動的攻擊架勢。
而那兩個影子卻頑固地立在那里,盡管為了逃避追捕而戴上了笠與披風,卻沒有任何惡徒的氣勢,連聲音都帶著些許的笑意。
“你是否為自己的現狀感到不滿?你是否還為人生道路猶豫不決,想要找到一份可靠的飯碗?”
“沒有關系!現在開業大酬賓!工作餐吃到飽,榻榻米隨便睡,我們保證任務抽成不會超過95%!”
以這種一聽就像是騙小孩的臺詞為開頭,兩個影子對著他掀起了笠,露出他熟悉的、和銀時一脈相承的、既不矜持也不好看的、傻乎乎的笑容來。
“——不過,工資只有五元咯!”
在聽到第一句話的時候,已經有什么濕潤的東西逐漸蔓上了眼角。面妖、剛剛還聽到的威脅之類的,都已經無所謂了——在模糊的淚水里,夜斗只能跳著腳對這兩個不學好的萬事屋成員糾正道:
“這種工資才招不到人啦!我可沒這么廉價!”
“不過還是大發慈悲幫忙就是了!誰讓……你們,與吾(五)有緣(元)。*”
若是在這種時刻對夜斗提出請求,他大概真的什么都會干的吧。
但可惜的是,這兩個狗狗祟祟過來的萬事屋也是丟了個硬幣,對著夜斗略略略地抬杠說反正就只有五元愛干不干,然后就隔著那一道距離,閑聊般地和他絮叨起了目前的情況。
藤崎從未告知過的,那些銀時和三郎組隊跑去了高天原、日光神社目前德川家康已經裝都不裝了天天跑下來吸收新知識(打call)、桂小太郎也想要有個付喪神于是每天對著自己的愛刀燒香……諸如此類的、重要與不重要混在一起的消息,統統由神樂和志村新八的口中傳入了夜斗耳里。
然后,在黃昏的時刻逐步逼近、面妖身上涌動的穢氣更加強烈的,他們能對話的最后一刻。
“——差不多就這些了。反正銀醬回來之前,我作為萬事屋的代理店長也只能勉為其難帶著眼鏡架打砸阿魯。”
“誰是代理店長啊!不要擅自給自己自封,而且不是你帶著我打砸,是我在打雜你在打砸啊!”對于神樂面不改色的胡扯,志村新八不負眾望地揭露了真相,然后才捂著心口冷靜下來,重新以輕松的表情面對夜斗,“總之就是這樣——雖然不知道銀時什么時候回來,但是他一定會帶著解決辦法回到這里的。”
“夜斗也是——你的事情,我們幫不上忙,畢竟連看都看不到面妖……所以不用考慮太多,你盡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是在一起生活一天、也不是一個星期——你可是和我們生活了整整一個月的、萬事屋的編外成員。”
“我們相信你的判斷。如果真的搞砸了也沒關系。反正……!”
“銀時/銀醬一定會過來踹你屁股,然后大家一起扛啦!”
至于之后還有諸如“讓三郎花錢買通別人”之類破壞氣氛的險惡發言,這種就不用多說了。在這一天的夕陽下,夜斗只能看著兩個朝著他揮手、然后去往他不知道的地方的身影,默默重新蹲了下去。
這一天超級糟糕,糟糕到他仿佛掉進了迷宮,無論如何都走不出去。但是因為最后遇見了曾經相處過的人,于是這一天至少還有夕陽是美麗的。
見到了這么美麗的夕陽的他,眼淚都想要不停地落下。
他知道神樂和新八一定不知道藤崎要讓他去做什么。他也知道以藤崎的作風,單單是自己的反抗根本起不到作用,無數他不知道的后手一定會接二連三地跟上。
但是,如果神明真的沒有善惡、只有喜惡的話。
如果他真的能夠像神樂和新八說的那樣,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的話。
“我不要再殺人了。至少不能用你殺人。”
他對著自己的妖刀篤定道。
“三郎把你送給我,不是讓我去做這種事的。”
于是他在面妖們的凝視下,走入了電話亭。投入自己剛剛收獲的五元硬幣后,他沒有猶豫就輸入了號碼,在僅有的一句話時間里說道:
“我是夜斗,接下來要去找高杉。”
于是,在他渾渾噩噩、隨著藤崎終于下達的命令混入了高杉晉助的船上、停在房間門口的時候,一切終究還是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他唯一記得的來自真選組副長的號碼(被銀時“借刀”后經常奪命連環call要求還刀),接電話的那方最終還是將訊息傳遞給了高杉晉助,反過來布置下了新的陷阱。
一切,一定會變得越來越好的。
第126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一十一天
既然鬼兵隊早有應對之策, 那么任天照院奈落眾再怎么訓練有素、實力出眾,最終的結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不消多時,奈落眾已經被全部擊垮, 空中原本用來隱蔽作戰、投放兵力的飛船也被入侵, 哪怕示意失敗的信號波在一瞬的閃爍后就已經傳送完畢,攔截的時機轉瞬即逝——
但這并不重要。
因為高杉晉助等人要的不是擊潰這一次的襲擊,也不是占領飛船喬裝過關,而是更加直截了當地,將飛船上的行程圖截取過來!襲擊擊潰了還會有下一次,喬裝成友軍可能被反過來截殺,但是唯有飛船的起點與落點,是無法在短時間內搬運的!
甚至乎, 以天照院奈落眾的輕視,大概也不會想到他們會大膽到想要不加掩飾地發起進攻。
從二十年前天人入侵的時候開始, 這個星球就一直在接受新科技的洗禮。除了個別身體素質突出的, 以白刃去面對槍炮都是自尋死路。因此武士沒落,幕府也淪為提線木偶。
但是, 那是二·十·年·前啊!
如果說科技降低了對使用者身體素質的要求, 那么人模擬之天人又會差什么!買賣也好,制造也好, 更新也好, 能獲取新式武器的機會數不勝數!縱使這十幾年都如此煎熬、猶如煉獄, 但是在歷史中不過是彈指一揮。忍過了這段為跨越過科技鴻溝產生的陣痛后,人類反擊的機會也只在無數個呼吸之間。
三郎從不覺得藤崎重要。因為只要溯行軍的問題解決后,時代本身就能得到修復, 無論是神明還是世界本身都不會容許藤崎和虛作亂。
而明智光秀不覺得藤崎重要——則在于,藤崎的計劃看似人員極少、難以策反, 但他能引動外界風云的最根本原因在于虛。虛的身上齊聚了天照院奈落和阿爾塔納的雙重身份,對于不知他真身的普通人和知道他本質的非普通人都能構成足夠的壓迫力。
既然面對的是一出狐假虎威,那著眼于“虎”才是正確之路不是嗎?
不需要主動出擊,在藤崎想要的兩名“神器”身份水落石出之時,高杉晉助就是最天然的誘餌。也不需要挫敗什么藤崎的陰謀,因為此行只需要斬斷虛的臂膀。無需擔心火力,因為坂本辰馬的商隊和高杉在太空牽來的線已經足以保證武器供應。更無需擔心人員——
因為即使不對外公布任何真相,激進派與保守派的攘夷志士、幕府的走狗、賣藥之人、萬事屋還有神明,都行動一致、步調統一,無聲地聚集于此。
沒有事先約定時間,沒有事先得到地點,一切就緒的今夜便是向天照院奈落發起進攻之日。
空氣中的硝煙氣息已經被濕潤的水汽沖淡。剛剛酣戰過的高杉晉助沒有在意衣服下仍包著繃帶的傷口情況,自顧自地點著了煙草,徐徐的白煙便從煙斗的細口中漫出,薄紗般地撲在他衣間的金蝶上。
他腳下是潮濕的甲板。這種踏在水跡上、半闔起獨眼的作態,讓他顯出一種十分矛盾的、兼具風流與矜穩的文弱。
但也只是片刻。當他重新睜開眼睛的身后,那種始終咆哮的、要無差別摧毀自己與敵人的惡火便再度燒盡了他的臟腑。他單手舉著煙斗,朝天嗤笑:“——這下倒是正合我意。我和那個人倒是合得來啊。”
制定這一戰術的,當然只有不在這一時代卻也不受現下亂局桎梏的明智光秀。
比起過程更看重結果,如尖刀一樣斬斷亂成一團的線團。如此酣暢淋漓、不顧后路般地決定應當攻擊的方向,天然就帶有讓人熱血沸騰的因子。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提出、也不論事后是否會給出解決方法、又或者事后是否會索取報酬——
那種給予幫助仍然改不了的、作壁上觀般的審視,那種不管成功還是失敗都無法動搖的無動于衷,讓高杉久違地感覺十分安寧。
只要不是渴求這個世界——哪怕他本身一直在嘶吼咆哮著毀掉這個世界,那這樣的審視與距離感就在他能夠容忍的范圍之內。
身著紫底金蝶浴衣的青年再度半闔上眼,悠悠地從唇中吐出云般的細霧,隨即手腕一歪,煙斗頭輕快地磕出噠噠兩聲,還依稀閃著紅光的灰燼便飄落下來,合著被從甲板上掃出、將血跡無限稀釋過的水一起,融入更加寬廣的水域中。
“走之前需要再打個招呼嗎?”高杉晉助道,“和那位明智光秀。”
“嗯、啊?應該不需要了。”回答他的是物吉貞宗,“畢竟‘不能什么事都拜托不了解情況的小光啦’,主公認為在這里的諸位肯定比他更加了解情況,也能及時做出判斷。”
“如果事情真的發展成明智先生所推測的模樣,那也必然不是因為主公本身的主導,而是這里的人都想要這么做……主公是這么說的。”
高杉晉助只是嗤笑一聲:“我可不覺得這事情上有誰能撇開關系。”
付喪神完全聽命于三郎,而明智光秀能與他們聯系,仰仗的恰是三郎留在此處的付喪神。
盡管這一次三郎遠在世界之外,沒有半點出席機會,但屬于他的存在感仍然濃烈到無法讓人忽視。不是什么感染人心、掀起旗幟的角色——至少在這個時代不是,也沒有發展出自己的組織和人手,但是那種獨有的“遣將”才能仍然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發揮。
并非將人作為棋子,而是將之作為“將領”。
這其中的差別難以以一言概括,但他不是那種會早早就對人做出臆測的人,因此在吐盡了煙霧后,高杉晉助也只是對著其他人干脆利落地翹了翹煙桿:
“開始吧。”
——
激戰后的休閑時光注定不是人人都有,至少(因為太傻而無事可做但又不想被排擠于是裝作自己很重要而強行開始)巡視四周的桂小太郎就做足了忙碌的姿態,此時也只能惡狠狠地瞟眼高杉晉助,嘀嘀咕咕地發泄不滿:“為什么這種時候他還有正臉鏡頭,我們就只能做背景板嗎混賬,重要配角的標準也不必卡這么死,明明都有天人了我也不介意被什么外星生物砸到從此改造成機械人,難道是因為名字里沒有犬和狗窩嗎*,還是說這其實是反派的高光……”
志村新八:“……這種誰都可以化身吐槽役的發展真是夠了,我們吐槽役也是很稀缺的別隨便就覺得能代替。還有你在少年漫畫里講什么青年漫畫的梗,犬和狗窩也重復了,最主要的是根本沒人懂以至于你吐槽都像是碰瓷啦!”
吐槽役之業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桂小太郎只能悻悻地“嘖”了一聲,最終兩個人統統因為太吵被真·正在忙的平賀源外不耐煩地派遣同名“三郎”的可靠機器人去將腦袋摁在地板上,為幫忙擦甲板做出了并不卓越的貢獻。
盡管只需將剛剛強行攻下的敵方飛船修理到可以繼續飛行的程度,連一些破損處露出的冒著火花的電線都不必一一處理,但在襲擊失敗的信號傳出后一切時間都變得極其有限,老人的鼻尖也在不停冒汗。在他扭緊最后一顆螺絲后,幾乎來不及松一口氣,就已經被高杉晉助發覺了一切準備就緒、并下達了開始的命令。
桂小太郎不服氣地大聲嚷嚷要猜拳決定總司令、就這么擅自發言根本是作弊的垃圾話暫且不提——年紀已經不輕的平賀源外面對屬于敵人的飛船,依舊珍惜地撫摸過被焊接好的裂縫表面。雖然飛船內空無一人、原有的儀表和方向盤也都成了擺設,但在他扳動臨時趕制出來的遙控器后,飛船便像是大型玩具一樣輕快地升空,隨他心意地在上方打轉。
“……我也要一起去。”
平賀源外突然道。
桂小太郎立刻秒答:“可以啊!”
然而他之前的種種不靠譜已經讓平賀源外默默過濾掉了他的回答,硬著頭皮迎接高杉晉助掃視過來的銳利視線。但那視線也只是一時——高杉晉助完全不在乎他的行動原因,仿佛他們曾有過的交集從未存在一般,淡淡地表示了允許。
之前圍攻這艘飛船的就是從屬于坂本辰馬的“快援隊”的小型飛船,在奈落眾的飛船重新升空后,這些小型飛船也沒有撤走,改為搭載此次的行動成員,無聲地疾馳起來。
首先對于襲擊高杉晉助一事,奈落眾沒那么容易放棄,因此最可能早有援兵在附近……此時,高杉原本所在的那些船只就是第一重誘餌,干凈的甲板和少許在內的人也正是用的空城計。
而實際上的絕大多數人,在集齊了高水平的駕駛者(快援隊)和曾經指揮過戰役的人的眼光(攘夷志士)后,悄悄繞開附近可能存在的支持點,一路暢行到大本營附近數百米后便停了下來,靠隱形涂層隱蔽在夜空中。唯一例外而繼續前進、引起奈落眾注意的,自然只有被遙控著的破損飛船。
這是他們為進攻而預備的第二重誘餌,并且是一定——
“嘭嘭嘭噠噠砰!”
一定會被大本營里的奈落眾不分敵友地直接襲擊的。因為這就是所謂暗殺部隊的作風,也是幕府和天人第一時間保全自身利益下,唯一可能有的舉動。
自動發射的武器沒有真正呆在上面手動操縱來得精準,但如果只是糊弄這一瞬已經足夠。在破爛飛船被平賀源外暗自啟動自動連發功能后,立刻被順理成章地認為是已經被人占用,因此原本隱蔽在內的攻擊武器統統從平滑的金屬層中探出頭,噠噠向著飛船射擊。
快援隊、以及上面的眾人等待的便是這一刻。
即使知道落點、也不知道敵人大本營的出入口和控制室。即使知道控制室,也不知道大本營的建筑材質。如果一切都是未知的話,自然要以最高的標準去要求、最樸實的想法去推斷。
奈落眾既然與天人有關,必定也會采用天人的科技。他們的大本營一定有人在看守,也一定有預防襲擊的手段。
所以。
如果是安裝了武器就必定有接縫。如果有過焊接和掩飾,那就必定有不同材質受熱影響不同而產生的裂紋。如果有能給予人從上方迎敵的通道,下面就必然是難以多人同時前行的樓梯。
飛船在攻擊下終于動力系統無法繼續運行,一頭栽倒了下來。不會受熱量影響、唯一可以穩定地選擇爆炸時機的、汲取了穢氣壓縮時能量的炸彈也在上面余火未滅時砰地炸開,滾滾的熱風席卷了奈落眾大本營的整個上方。脆弱一些的建筑物在沖擊下顯得搖搖欲墜,但緊接著,是藏匿已久的快援隊終于不再等待、每個飛船都向著此行的目的地連續發射!
前一波的是瞄準投放的固體炸藥,粘附在上方后轉瞬就炸響,將天花板以及未被飛船自爆摧毀的攻擊武器進行補充性地摧毀。后一波投放的卻是人——本被載于飛船上的人擠在梭形救生艙內,被完全違反設計初衷地彈出,墜落在被初步掃平了攻擊武器后的下方。
伏在夜斗的背后,被少年神明背著跑從而輕松跟著大部隊的平賀源外仍攥著遙控器,緊緊扣在護目鏡中的雙眼只感受到了讓人不適的潮熱。
無論是汗意、還是淚水,都被緊貼皮膚的硅膠封閉在小小的鏡片后。他也無意去向別人解釋什么、包括修復這次襲擊用的飛船也只用了抽一支煙斗的工夫……但是,夜斗背上的老人,仍然不可自抑地顫抖著,在幾乎能震破人耳膜的槍炮聲里,蜷縮著身體,仿佛還在無數個平凡又孤獨的、只能在最無人知曉時以氣音呼喚死去的獨子名字時的夜晚。
“三郎、原諒我……參與這種事情,是最后一次了。”
“我總是容易搞砸,弄出一堆破銅爛鐵。原本想要幫人穿越時空,結果弄出來的東西又給人帶來了不遜于武器的麻煩。雖然有反省是不是因為我無法放下,才會總是生產出殺器,但是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思考出來。”
“能夠快樂地制造破銅爛鐵的世界,有生之年,我、真的很想再見一見……你還小的時候那樣的世界……”
那樣的世界,一定是父子兩人都能好好存活至今的if線。
盡管這一次,他沒有再忘記自己喜歡機器的初心。
第127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一十二天
雖然平賀源外是個脫離了機械就毫無戰斗力的弱雞, 但夜斗還是很靠譜的——禍津神數百年磨礪而出的殺人才能,賦予了他對于危險敏銳至極、幾近本能的感應力。無論是掃射而來的子彈、還是直斬而來的刀鋒,他的身體都像是提前洞悉了其中軌跡般, 輕盈、銳利、果決地做出反應。
千本至多只撕開他的衣袖, 槍彈至多只切斷他的鬢發。在這緊密的、令人屏息的攻擊節奏里,他的速度沒有絲毫的下落、直面襲擊地不停奔赴前方!
而此時,他的刀尚未出鞘。
平賀源外已經從最開始的手持回憶殺老淚縱橫,變成了在槍林彈雨中滋兒哇亂叫,再到努力將自己縮得更小一點安靜如雞,充分地證明了夜斗這一深入險地到底給老人家帶來了怎樣的心里壓力……高速度明明是buff,就不要把這種天賦技能用成debuff啊!!
不管怎么心跳加速、真人上演速度與激情,已經不可能脫離夜斗的平賀源外只能硬著頭皮去相信夜斗。少年的脊背并不寬厚, 但如此緊貼著的時候,仍然能夠感覺到衣物下面與人類近似的體溫。隨著越來越靠前、身邊的同伴越來越少, 原本緊緊托著平賀源外大腿的手終于空出了一只, 在腳步猝然一蹬的瞬間,按在了妖刀之上。
利刃出鞘。
在這次特攻里, 夜斗是純粹的外來者, 沒有人告訴他應該怎么做、他也不可能知道該怎么做,但他的身體已經自發地調整為曾經每一次迎敵的節奏, 并且在那一閃的靈光里, 將刀指向了從天花板上探出來的槍口!
比之人類更加強健的體魄, 比之人類更加精淬的技術,以及在人類之間也稀少罕見的調動靈力的神明之能。妖刀的煞氣早就被沖刷干凈,那些無形的、被歸為虛構傳說的力量取而代之地附著在妖刀的表面, 讓其全無受損的隱憂。
然后就可以比第一枚子彈要更加迅速地、比受空間和人數制約而無暇發揮技術的人類更加精細地,將槍管劈彎, 讓所有子彈都堵塞在內、只在頃刻間就受不住內部壓力自爆!
“干得漂亮啊夜斗!”
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保護認識的人和不認識的人。
狹窄的過道配上槍彈原本是清掃敵人的利器,但在夜斗的揮刀掠過之下,所有槍口都在瞬間炸開!奈落眾已經從狹道的另一邊一擁而上,任是夜斗平時的存在感再稀薄,也不可能在這時候還被人無視。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層迭的刃尖就已經直指他的腳下,由下而上地捅刺上去!
任是神明也無法從空中落下之時憑空借力……不。
正是因為是神明,才能做得到!
少年在半空中翻身,妖刀直直地橫壓過去,遠別于人類的力道推開了本該成為致命兇器的敵方刀劍,將之撞得刀光搖曳、刃尖偏移。下落的足尖如蜻蜓點水般觸在那些森寒的刀面上,一掠即起,縱使還背著個老人也輕盈到令人難以置信。他的神情與目光都是一種難言的冷漠,仿佛凝著薄冰的目光被層層刀光反射向后,若有若無地晃入同伴的眼中——就在他起跳的下一秒,炮彈已經轟然而落,簇擁的敵人瞬間被吞入火光之中!
灼熱的氣浪壓縮著窄道的空氣,真選組的一番隊隊長扛著火箭炮的炮筒,清爽地笑了起來:“Strike!*”
然后在話音落地的瞬間被鬼之副長狠狠敲頭,并被破口大罵:“Strike你個頭啊,你以為在打保齡球嗎!!”
“隨便打打就行了吧,畢竟據說這個也是神明,被打中也沒那么容易死。”被敲了腦袋的沖田總悟若無其事地將炮筒對準土方十四郎扣動扳機,生動形象地演示了什么叫睚眥必報和百倍奉還,“而且是說雇傭只需要五元?什么都只要五元?呵呵,那么雇傭作為沙包和雇傭來做工作也是一樣的價錢吧。光用零用錢就能壓榨到死的神明呢~”
“比起萬事屋來給我打工吧?我可以勉為其難動手操勞把狗都不吃的蛋黃醬擠到你的食盆里的。”
……夜斗在前方被炮火占領、空間有限的前提下,默默地遠離了沖田總悟兩步。
終于擺脫了危機(暫時)的平賀源外兩股戰戰,發出微弱的悲憤之聲:“夜斗不會死但我會啊!多少注意一下老人家啊?”
刨除這些已經是傳統藝能的內訌場景外,這一次攻入的過程堪稱順利。最可能減員的入侵之初、和天花板的槍械威脅,全都比預想中還要良好迅速地解決了。盡管沒有地圖可用,但他們這一次是來純粹搞破壞的,并不是占領這個地方,因此這個缺點也被抹除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
高杉晉助和桂小太郎都在這里的話,是他們率領人主動攻擊的話。
“好久不見,陰溝里的老鼠。”
那么奈落眾中唯一只在虛的地位之下的、能暫代為奈落眾首領的朧,也必定會出現。
不知道是因何而生的因緣,也不知道是怎樣綿延至今的糾葛。但唯一能夠肯定的是這一幕會面必定發生。不如說,在不知虛是否會真的在意奈落眾這一前提下,釣出朧幾乎可以作為他們本次真正目標。斬斷奈落眾的真正樞紐、斬斷虛延長的這根臂膀……以及,斬斷曾經的仇怨所在。
在虛各種爆炸性的身份之下,朧幾乎就像是奈落眾中一個忠實可靠、隨時能藏入陰影中的打手。除了在數年前的戰場直面過朧高杉、桂和銀時,幾乎沒有人會將朧與其他的奈落眾區別看待——只因為虛出現得太早,武力也讓人望塵莫及,在這種內部已經混亂分裂的時代,虛的武力已經足以成為統領下屬的利器。
真正發掘出朧的重要性的,仍然是明智光秀。
……不知道該說是熟能生巧還是習以為常,總之明智光秀與虛雖然沒有打過照面,但是從藤崎與虛達成的協議,以及虛完全不顧他人的作風,已經判斷出虛對于這世界的絕大多數人已經失去耐心,具有下屬身份的奈落眾也不會特殊幾分。因此在以往的種種奈落眾出動的事件中,統率他們、指示他們的另有其人。
而結合高杉等人的意見,那么這個“其人”究竟是誰,便一眼可見。
奈落眾與真選組的拼殺、暗殺部隊與攘夷志士的拼殺、朧與高杉、桂的拼殺……只是一眨眼,好不容易安全了一些的過道再度淪為戰場。飆射的鮮血一道接一地道濺落在蒼白的金屬墻壁上,尚未散去的灼熱氣浪一點點將所有人都吞入進去,與火藥味、鮮血味攪合在一起。
妖刀在神明的手中微震起來,夜斗一手托著平賀源外,一手握緊刀柄,眸光中冷冽的情緒已經散開。位處于自己剛剛保護過的人群,他下意識地跟著向前——
隨即,一只微冷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
妝容鮮艷、仍然背著那只藥箱的賣藥郎目光平靜的看著夜斗,被勾畫出笑唇的唇抿了抿,不知是否真的露出了微笑。人群在拼命地向前擠壓,去迎接前方的戰場,瀕死時的哀嚎就如被碾碎般刺耳,但他卻仿佛感覺不到人流的壓力,拉著夜斗就這么從容地向一側避開,閃入了另一個過道。
符咒從藥箱抽屜的縫隙中無聲滑出,沿著他們的前路一路貼上。隨著符咒上的文字扭動流淌成紅色眼睛的圖案,那些漆黑的穢線也一點點在他們頭頂浮現——
第128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一十三天
前方, 左方,右方。
激戰的廝殺聲喊叫聲漸漸在變得微弱,更加狹窄的過道里只有他們噠噠的腳步聲。本應被觸動的機關安靜地呆在天花板的活動膛道里, 顯出一種令人提心吊膽的無害來。因為兩個人之前沒有過多少交流, 因此現在即使牽著手一前一后奔跑也是沉默陌生的,唯有金屬的墻壁還在執著地映出他們連在一起的模糊影子。
但初入此處、與這高科技的一切畫風并不兼容的兩個人連看影子的好奇心都沒有——蠕動的、長蟲一般的穢線不知頭尾地浮在上空,隨著符咒貼附在墻壁時撲簌的輕響而搖動凝實。
平賀源外目前不能作為戰力,早已在拐角處被放下,如今被一群嬌小玲瓏的天平圍在中間,痛并并不快樂地持續著保護者被從神秘側換成靈異側的體驗。終于能輕松上陣的夜斗仍然一手搭在妖刀的刀柄上,喉結上下聳動,薄冰般的眼瞳漸漸浮現出幾分明悟。
在幾乎與墻壁融為一體的金屬開合門前, 那些絲絲縷縷的穢氣正從縫隙中噴吐出來。
到了現在,夜斗竟然有點想笑。
他并不是只會聽別人吩咐的笨蛋, 只是太多時候, 神明是不需要心性上的成長的——不管是高天原上的那些,還是他這種被牢牢把持著的禍津神。因此在發現自己竟然能提前猜到賣藥郎帶自己過來的緣由后, 他竟然有種自己終于有所成長的后知后覺。
是因為藤崎, 也只可能因為藤崎。
不管吸納穢氣的機器被銷毀了多少,只要仍然需要穢氣去影響虛, 藤崎就不會讓這一機器真的消失。被壓縮后的穢氣已經有了妖魔的特質, 卻還沒有誕生出意識, 是比之面妖更好操縱、更不易反撲的東西。對分身乏術的藤崎而言,江戶是他最為重要的最終據點,但偏偏攘夷志士活動的重心、刀劍付喪神所處的地點又都在江戶。
攘夷志士行動自由, 機器又笨重無比,凡是江戶能找到的機器都已經被盡數銷毀。所以若是這種至惡的機械還有留存的話, 要么是藤崎親身看管,要么就是在完全安全的地方。夜斗之前雖然被關著,但藤崎知道夜斗的心思,反而不會放任他離自己太遠,因此夜斗可以反過來肯定藤崎附近沒有機器。而在現在絕對安全的地方,也只剩下眼下這一個——被天照院奈落眾層層保護的、天導眾卻又沒有興致插手的、奈落眾的大本營。
而且,既然是藤崎會覺得安全,那么除了這里的“護衛”都是高武力之外,還必然因為虛也默認他插手這里、甚至愿意分割出部分的權力讓渡過去。握于自己手中,自然無需擔心。
現在的奈落眾除了虛之外只聽從朧的命令,也僅僅是因為藤崎尚且來不及插手太深——
沒錯啊。自那個機器建立起來、自夜斗和萬事屋們在一起,也只過去了區區一月多一點。
但是陰謀已經悄無聲息地鋪成了這么龐大的樣子。
夜斗曾困惑的、藤崎派自己單殺高杉的事情也有了答案:因為藤崎就在這里,借助著奈落眾的兵力與科技,窺伺和布置著一切。夜斗是他手中與那些從天而降的奈落眾伏兵一樣的棋子,正是知道將夜斗派遣出去的時間,奈落眾才能那么恰到好處地在夜斗登船后落至甲板、引起動亂。
“有辦法開門嗎?”
該下定的決心早已想清,即使即將面對的人是和自己維持了百年“父子”關系的人,夜斗也只是神情平靜地用指節叩了叩金屬的大門。
金屬門自然紋絲不動,甚至這輕微的叩響聲是否透過了厚重的門層、傳遞到了里面都未曾可知。但妝容濃艷的賣藥郎輕輕往夜斗的方向一覷,那雙狹長的眼睛里無形地映照出了別的東西——比之穢線更加扭曲丑惡、如同鎖鏈如同寄生蟲般,纏繞捆綁吸食著禍津神的,所謂“因緣”。
清脆的、金屬顫抖的身影在他的藥箱里響起。為了確定穢線而貼了一路的符咒一眼望去都是扭曲的鮮紅,詭譎地注視過來。
“以人之力要去打開這種門,實在太過強求了。”
短暫的寂靜后,賣藥郎徐徐說道。
“……我們在場的有哪個是人嗎?還是你要說你雖然頂著尖耳濃妝能打妖魔能用符咒但是你是·個·普·通·人嗎?!”
對于夜斗這難以理解賣藥郎的發言、因此滿頭問號的反問,賣藥郎置若罔聞。如此視覺系的打扮仍然不掩其俊美的青年敲了敲自己的藥箱——完好無損的箱子自如地往外吐出一截抽屜,藥瓶仿佛被推搡著,在磕碰中骨碌碌地滾出一個淡青的小瓶,落入他的掌中。
賣藥郎兩指一并,夾中一張空白的符紙,手指稍一用力,紙張便彎曲成弧,盛接著瓶中的藥粉。與藥粉相觸的紙張如同被火燎了一樣蔓出一閃一閃的金紅光芒,扭曲成線條的符字只在光芒蔓延時如火星般微微一閃……不,符紙真的燒了起來,隨著藥粉被炙出煙霧,原本如絲如縷的穢氣也猛然暴漲!
濃烈的黑色幾乎要覆蓋掉全部的視野,夜斗下意識地用手在面前猛搖試圖驅趕,但黑色似乎并不全是穢氣,完全無視了神明的靈光,仍然寸寸占據著狹窄的過道!
“等等你這是燒得什么——怎么聞起來這么像妖魔的臭味、咳咳!”
眼看用手驅趕無果,夜斗已經轉換思想改為以袖掩蓋鼻,但幾能以假亂真的味道仍然強勢地占據了他的鼻腔。比起眼淚都要被熏出來的他,賣藥郎仍然氣定神閑,只是原本躺在藥箱上層的短劍已經不知何時被他拿出,在他的手中仍然顫抖著齒關。
金屬門上無聲閃出一點微光,旋即向兩側滑開。
只在這瞬間,夜斗已經一個箭步上前,站在了門軌上。神明的眼睛還帶著點被熏紅的邊緣,但神情卻是令人熟悉的寂冷——這是藤崎看過無數次的、滿意至極的,被自己驅使著殺人時的表情。
“我還以為是外面結束了——原來是你回來了。”
面容年輕的人類如此說道。
“成功了嗎——啊,問了白癡的問題。成功了就不可能這里遇襲了吧。那么你還在這里做什么?夜卜?”
“該不會是覺得,只要解決掉可憐的父親,就可以奔赴新生活了吧。”
門口的房間對于穢氣來說過于明亮了,以致于不管是運行的機器本身,還是房間里凌亂的計算機、控制器、閃著雪花點的數個顯示屏,又或者是坐在轉椅上的藤崎和站在一旁的螭,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我當然不會這么覺得。”夜斗答道,“只是突然想起來,我就算聽你的去把高杉變成神器也沒有意義。”
“因為擔心銀時,所以把高杉變成神器。那么為了銀時,也可以把桂、把新八、把神樂變成神器。等到所有人都失去以后,剩下的一個銀時也能變成神器……你從來沒有給過我選擇!”
“這樣不好嗎?”
意料之中地,藤崎笑著說道。
“人類的壽命有限,一旦沒有執念成佛了就再也沒有以后——但是,只要成為神器,他們就永遠是你的‘家人’。這難道不是你期待的嗎?”
“我早就說過了——”
“你,是我心愛的兒子喔,夜卜。”
“所以你的期待,不管是否訴之于口,我都會幫你實現的。”
——果然是這樣。
迎著那張帶笑的臉,夜斗唯一的想法只剩下這個。
那個年輕到根本看不出來有兒女的軀殼還在不停地張合著嘴唇,而軀殼內棲息的、不知道多少年以前的靈魂仿佛在發出陣陣諷笑,以言語作為矯飾的絲線,試圖將他擺弄成一具傀儡。
“說起來,夜斗看起來真的不想殺人了啊。”
藤崎說道。
“我也不是不能體諒——但如果不喜歡殺人的話,救人(救世)的任務是不是要做得更漂亮一點才對?”
這樣的話語所塑造的一切,夸獎也好,為難也好,體諒也好,都只是泡沫罷了。
夜斗平靜地看著藤崎,答非所問道:
“但是你連這么做的原因,都從來不肯告訴我啊。”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哪怕只有只言詞組也好。這種“救世”的背后對神明堪稱瘋狂的敵意,源頭到底是什么——
在作為“父子”幾百年相處的這些時光,他也始終沒有聽到過。
但是藤崎表情漸冷,視線落在了夜斗的后方,冷嗤一聲嘲諷道:“——你果然是學壞了啊。”
在門開之后,刺激穢氣的、模擬穢氣的藥粉終于漸漸燒盡,煙霧稀薄后,藤崎的視野中終于出現了賣藥郎的身影。
仍背著藥箱的青年只是從容地提著退魔之劍,咬字清晰地說道:“嗯?不,我與這位‘夜斗’并不熟識。出現在此,只是希望有緣一見,在這片國土上躲藏數百年、自黃泉歸來的……”
“——物怪、啊。”
第129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一十四天
說來也有點好笑, 賣藥郎之前在各藩因穢氣一事奔波,但因為缺失了穢氣是動用了機器所壓縮這一重要信息,基本沒有多少有價值的收獲。反而是到了江戶他沒隔幾天就遇見夜斗和虛, 各路線索堪稱白送地往臉上撲, 連確定藤崎這個罪魁禍首都沒費神。
退魔之劍上兇獰的鬼臉齒關顫動,最終狠狠咬出一聲金屬般的錚鳴!
盡管沒有和賣藥郎直接打過交道,甚至此時此刻賣藥郎手中之劍還沒有出鞘,但藤崎的面孔上仍然浮現出忌憚之色。房間里的越來越多的顯示屏變成雪花點,發出嘈雜的“呲呲”聲。在這種閃動的、病態的光下,披著別人軀殼的青年重重拍在短發少女的肩上。下一秒,少女已經化為禪杖跌入他的掌心!
“物怪?你說我是什么都無所謂。”他冷漠道,“既然兒子是個廢物, 那也只能我自己來動手了。”
話音未落,藤崎已經提步一躍, 持杖重重劈下!
門并不寬闊, 即使夜斗只是個少年身量,提刀擋在門前也已經足夠。不如說, 夜斗本就是抱著將藤崎堵在房間里、將這次斗爭只壓縮在父子二人之間——然而, 即使是夜斗先抽出的刀、是他先做好的準備,鋒利的杖尖依然是以他完全沒有意料的來勢洶洶, 當頭狠扎下來!
夜斗幾乎是靠著身體的本能才將妖刀橫著往上一推、攔住了當頭而來一擊, 但腹部卻無可避免地被藤崎毫不留情地提腳一踢, 整個身體剎那間失去平衡。額角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屬門框上,饒是夜斗反應迅速地蹬了下門框把自己反推回來、重新攔在了藤崎面前,腦袋也仍然還存著撞擊帶來的輕微暈眩感, 濕濕熱熱的液體也飛快地浸透了鬢發,順著臉頰一路流到了下頜。
化身禪杖的螭也是一驚, 下意識道:【夜斗!父親大人、夜斗他不是想要和您作對——】
“吵死了!”唯一能聽到此時的螭說話的、緊握禪杖的藤崎煩躁道,“讓開!”
比起奈落眾下端為刃的禪杖,藤崎手中通體光滑、只有頂上銳利一些的神器無疑要溫和無害的多。但在他的揮舞下,禪杖帶來的卻是更勝一籌的壓迫感與威脅感。藏在這副青年軀殼內部的、不知在黃泉往返了幾百年的靈魂終于透出了一些時間才能造就的可怖。盡管夜斗才是神明、他才是人類,但藤崎絲毫沒有落下風的跡象!
大概也是因為這種勝券在握,煩躁著的、憤怒著的、嘲弄著的青年,才能對夜斗說道:“你的這些不都是我教的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禪杖已經穿過了夜斗肋下的空隙,惡狠狠地將夜斗往旁邊一掃。少年神明被打得腳步踉蹌了一下,手肘卻往內一收,試圖鉗住藤崎的武器。但就算這點也已經被藤崎看破——青年手腕一抖,禪杖瞬間繞了個圈,杖尖猛地落向夜斗的喉頭。
清脆而刺耳的一聲觸響下,是夜斗以妖刀頂住了杖尖。
“我……只是沒想到……意料之中的事情,原來也會讓我這么難過。”
妖刀再不詳也只是凡器,與神器的角力注定只有敗落的結果。在妖刀發出承受不住的脆響之前,繪滿紅色文字的符咒已經如有意識般纏縛上去,分擔開神器的壓力,連同夜斗尚在流血的傷口也被符咒層層包裹。
在這些妖異的細長紙張下,少年神明的臉上是孩子一樣的、被掠奪后無從挽回的傷心之色。
神明是基于人類的祈愿而生的,信仰不滅則神明不死。
夜斗是基于藤崎的祈愿而生的,只要藤崎還需要夜斗,那么夜斗就不會死。
這樣不留情面的攻擊,并不是夜斗不夠重要,而是賣藥郎真正觸及到了藤崎的命脈。因此阻攔著他的夜斗,無論被怎樣攻擊都不為過。被作為禍津神使用多年的夜斗,使用的一招一式都在藤崎的預料之中,而他自己會對夜斗造成什么程度的傷也在藤崎的預料之中,夜斗是個什么樣的神明更在藤崎的預料之中——
這是一個非常容易心軟的、容易被人打動的、會為此猶豫不決的孩子。
幾百年的相處實在太過漫長,就算是陌生人也能彼此成為依靠。就算被利用、被傷害也無法甩脫彼此,無法拒絕被馴化。一兩個月的經歷再美好,也無法讓夜斗坦然對曾經的“父親”痛下殺手,只要再給一點點回轉矛盾的余地,大概就會迫不及待地立刻抓住。然后,對藤崎言聽計從的螭就會是他的前例。
這是一個……
會在意他人的心意,并珍惜到了愿意付出僅有的一切的、這樣的孩子。
即使感覺到了真正的、健康的情感,明白了利用與非利用的區別,“父子”幾百年的陪伴仍然不是假的。年幼時的教導、完成任務的夸贊、偶爾淘氣的玩樂時光,縱然只是使用工具下的一點泡沫,也仍然有著足夠美好的假象。
若是連這些都要否認,那么作為神明生而至今的生涯,豈不是太凄慘了嗎。
“煩死了。”藤崎道,“完全看不清形勢的蠢貨。”
“啊啊,你是為了萬事屋是吧!知道了,不會對他們動手了,高杉也由我來,所以現在滾開!!”
……是啊,就是這樣。已經猜到了這份“父子”的關系的本質是如此丑惡,但仍然會為之難過。
藍眼的少年神明眼神銳利起來,執著地站在門口,斷然道:“不可能!”
“我不想再被你控制了!也不想我在意的人受到傷害!所謂什么救世主、什么拯救世界……我不需要。如果你非要阻攔我的話,我也絕對、會對你下殺手。”
大概是終于明了了夜斗并不是在“叛逆”,藤崎的注意力終于全盤落在了夜斗身上。那種前所未有的、毒蛇一樣的眼神死死地纏繞住禍津神,因為螭的慌亂而圓環亂抖的禪杖也如毒牙般衡量著攻擊的位置。
但迎著這個視線,夜斗沒有絲毫退避,曾經面對敵人時才有的、淡漠的視線無所畏懼地迎上了藤崎,符咒傳遞著靈力,以致于妖刀上都浮出強烈的靈光。
“蠢貨、廢物、垃圾、沒用的東西……”藤崎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辱罵道,“如果不是時間不夠我來等一次換代的話……!”
螭還在禪杖里瑟縮,帶著哭腔勸說著“夜斗會當真的”一類的話,但是唯一能聽到她的話的持有者已經被怒火沖昏了頭腦,憤怒地揮舞著禪杖。恰好一手可握的杖身轉動時都能卷起呼呼的風聲,他帶著暴怒的臉,猛然重劈下去!
夜斗不閃不避,目光銳利地迎上!
凝滯的空氣突然多了些許流動,就在雙方兵刃即將碰上的剎那,一道白色的身影猛地從天而降,重重地壓在了藤崎的肩上!
鮮血四濺。
刻著“洞爺湖”的木刀洞穿了青年的掌心,青年本身也因為這意想不到的外力翻倒在地。剛剛還作為武器的禪杖已經滾到一邊,重新化成日式人偶般的少女,在一旁惶恐地瑟瑟發抖。藤崎的五指還因為劇痛而抽搐著,被地面痛擊的鼻子也是一陣發酸。但是他沒能抬起頭、也沒能站起來——因為某個銀色天然卷的人已經持著木刀跪立在他的背上,甚至一只腳還囂張地踩著他的腦袋。
“嗯?知道我是誰嗎?沒錯,就是我,從時之政府回來還為了和那群惹麻煩的小兔崽子們來個驚喜見面而特地選了下落腳點并且抽空聽了兩句話的江戶性價之王萬事屋阿銀是也——”
“我說,你好像對我家孩子說了很失禮的話啊。人渣。”
第130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一十五天
雖然將從時之政府返程的一切都壓縮成一句話甚至還不斷句, 實在是很有槽點,但目前沒有人會去吐槽坂田銀時——在那除了大快人心還是大快人心的天降正義下,一切的局勢都在瞬間被逆轉。剛剛還和夜斗勢均力敵的藤崎面色慘淡, 被直接釘死在地上的手掌仍有鮮血不住地從傷口的縫隙中流出來, 被銀時踩著的腦袋更是頭發污穢凌亂、模樣可憐。
但是任何一個見證了剛剛場面的人,都不會對他產生同情。
螭細細碎碎的哭聲還在不停響起,在真的面臨危機后,她才終于褪去了那些成熟的、嫵媚的、危險的一面,像個嬰兒般哭聲尖銳地嚎啕著。大概是藤崎一直以在她面前都是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模樣,因此當這一點被直接在眼前顛覆后,剛剛還危險無比的神器也只能像個普通女孩子一樣撲過去,愚笨地捂住藤崎仍然被木刀貫穿的手掌, 試圖阻擋血液的流淌,眼淚不停地落在自己布滿字跡的雙手上, 只不停地反復著:“父親、父親大人, 父親大人——”
但是那些血絲還是從她的指縫里滲出來。
被迫低著頭的藤崎無法看到坂田銀時的表情,劇痛的手掌也無從分辨木刀是否有動搖的跡象。但是憎恨、厭惡、不甘、嫉妒等等的負面情緒頭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臉上, 比起他曾經的虛偽更加丑惡。被銀時擊傷之前的手感在疼痛的作用下被回憶得越發深刻, 刺傷他的人是銀時、反抗他的人是夜斗,但當他心里怨毒的毒水流出來的時候, 第一個選擇的仍然是完全受他掌控的、即使有所抗拒也只是程度最小的……
“廢物。根本一點用處都派不上, 都是因為你的動搖, 我才會這樣!”
“到底是誰把你點化為神器的啊!你這個——”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銀時已經再度狠狠地在他頭上踩了幾下,力道的沖撞讓他咬破了舌頭, 合著血的口水不停地從嘴角冒出來。但是從他未完的口型中,螭仍然能辨認出藤崎沒有說完的話。
——你這個【水子】*。
她是未能從母親腹中誕生就死亡的孩子。
她不知善惡、不分黑白, 因為她在死亡的時候就是還沒有感受過世界的人。別的神器都認為野良是卑賤污穢的東西,但她沒有關系,只要是對她好的人需要,她就愿意為之成為“野良”。未能出生是她天生的創痛,但是沒有關系,就算沒有出生過,她也有了父親、有了家人……
她應該是覺得自己有家人的啊。
但是為什么在聽到自己的出身被如此怨毒地斥罵出來后,她的身體就像是僵住了一樣,哭聲被堵塞在了喉嚨里,只有眼淚還在不停地流。她不會去想是否真的是自己不想對夜斗下手的動搖、造成了藤崎未能反抗得了銀時的這一幕,也已經無暇去想如果自己真的沒有動搖那夜斗會不會已經死去換代——那一句沒能出聲、卻仍然充滿惡意與侮辱的“水子”,已經填滿了她的整個心靈,讓她連眼前的一切都看不到了。
不是這樣的。不是、不是、不是……在一切都沒有發生之前,他們一家人不是這樣的!在夜斗沒有接觸到萬事屋之前,他們明明是那樣幸福的一家三口,父親寬容、她和夜斗也很聽話,明明這樣幸福才是對的——
但是當她如同被燙了一下、含著眼淚去看夜斗的時候,又似乎從那雙已經冷漠銳利的眼睛中看到了反問——“那樣真的算是幸福嗎?”
人類的孩子聽父親的話,她聽父親大人的話,到底有什么區別呢。
她想不到啊。身體也已經無法行動了,就算眼睜睜看著藤崎被坂田銀時一句句罵著人渣在地上反復摩擦,她也麻木地無法伸出手如阻攔,明明已經死去過一次了,但是身體卻好像在不停地流逝著溫度,像是十分久遠、還沒有發育出視力的時候,曾經感受過的那樣。
“不可以、對父親大人下手……”
螭目光空洞,眼淚早已沾濕整個面龐,像是人偶一樣斷續地敘述著。
“因為父親大人死了的話夜斗也會死去的。沒有人記得夜斗,夜斗就無法存在,就算現在有人記得夜斗,人類的壽命終結后,一切也都會歸零。只有父親會永遠記得夜斗,所以我們三個會一直在一起……”
為什么,踩著她父親頭顱的人,會對她在這一瞬露出了憐憫的目光呢?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
“你也是打著這樣的主意嗎?”坂田銀時道。
“不可以嗎?我兒子很可愛吧。”藤崎在說話時帶著一些按捺不住的、疼痛所致的抽氣聲,但那種癲狂的氣息仍然從他的神情、他的言語中浮現開來,“想要嗎?想搶嗎?不管你怎么想,夜卜都只是我的東西!!”
“要是真的這么看不慣夜卜在我身邊,就討好我啊?”
即使被坂田銀時再一次用鞋底狠狠摩擦,他也只是惡意地、用力地試圖將眼角余光翻到上面去,試圖注視坂田銀時:“不過,只是相處了區區一個多月,你大概也做不到這個地步……但是,你真的要當著夜卜的面,殺了他的父親、割斷他的性命嗎?”
“那又如何。”
出乎意料的是,夜斗的聲音在這一刻和坂田銀時的聲音一齊響起了。
即使滿臉污穢,藤崎的面色仍然微微一變。
“啊啊。我就知道,說白了神明這玩意就是妖精系男子*吧。”
大概是藤崎的發言實在太惹人厭,坂田銀時若無其事地把木刀在藤崎的傷口處轉了好幾圈,腳也從一開始地憤怒之踩變成了字面意義上的用別人的臉來擦自己的鞋底,順便還不忘用小拇指摳出鼻屎直接彈在藤崎臉上。
然而伴著這種大快人心又有點小學生氣息的舉動,坂田銀時的神情卻是平靜至極。
“我說,你以為夜斗是誰?”
“過去的一個多月里每天打三份工接觸三個委托人,加起來也有超過一百個了。三條街外的阿婆給過紅豆包,人妖店的雇過他發傳單,就連桂那個白癡都有叫他幫忙裝炸彈——你記得他,這很厲害嗎?”
“他也是萬事屋,蠢貨!!你以為我們每天干多少活(只有夜斗在干)啊!!”
“就算這一代的人死了,不還有下一代嗎?人類本來就是這樣羅里吧嗦,在一堆無聊瑣碎還要人搭把手的事情里一代代活下去的,只要有人還需要,就還會有萬事屋。”
“只要有萬事屋,不管夜斗是不是神明,都會有人需要他。”
對應他這平淡卻篤定的話語,夜斗羞惱道:“可惡,別說得人家不會有信徒一樣!但是被這么說還是……有點……開心來著。”
坂田銀時:“哦,反正男人開心也沒有什么看頭,畢竟不是看臉的企劃,如果真的很害羞干脆去人妖店打工……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想刀人的眼神很嚇人啊!”
明明是抱怨,卻如此熟稔。明明是沒有接觸過多久的人,卻如此親昵。
眼睛看不到、臉還被踩著,腦袋和手掌都火辣辣的痛,但是越是聽到這些,藤崎的目光就越發憤怒怨恨,激烈的情感在他胸中回蕩,連瞳孔都被這身軀里的靈魂影響著緊縮在了一起,咬成一一個癲狂、毒辣、震栗著的小點。
沒有關系——他這么告訴自己。
夜斗是因他而生,父子的緣分如此堅實。除非夜斗死去、因別人的信仰換代重生,否則這份父子的關系就會永永遠遠延續下去。
坂田銀時會死,萬事屋的其他人也會死,甚至藤崎這副身軀也會死——但是,其他人類死了,是真的步入黃泉再無往后,只有他每一次死亡都是從黃泉借道、奪去其他人的軀殼重回人間。
夜斗是他的東西,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頭上的傷口好痛,手上也好痛,好久沒有受過這么疼的傷口了。但是沒關系,只要沒有人對他立即下殺手,他的同盟便是能一舉顛覆一切的利器——好痛。真的好痛。
……血一直在流……
短短幾句但是讓他心煩的拌嘴很快就停下了,但是在短暫的、只有螭的泣音的安寧里,藤崎驀然誕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他不再試圖與坂田銀時進行對峙,但是當他的目光落到前方時,才發現紅色的符咒竟然已經無聲無息布滿了地面!
符咒所延伸而向的另一方向,那個尖耳、妝容濃煙、背著藥箱的青年終于再度開口了。
“緣分的線路確實無比堅實——但是,被它所綁縛的雙方,究竟是為何毫無所覺呢?”
“當局者迷?”
天平往一側一歪,搖動出一聲清脆的鈴聲。
“醫者不自醫?”
符咒紅色的文字扭曲成一枚枚眼睛,無聲地凝視著藤崎。
“都不是!因為緣分只能是由人與神締造,而在這里有一只物怪,迷住了雙方的眼睛。”
他聽見木屐聲由遠及近,是賣藥郎一步步朝他走來。
“多謝告知!形、理、真三者齊聚,接下來便是——”
“斬妖除魔。”
最后的四個字,如同被風吹過送入他耳邊的氣音。一時間,藤崎瞳孔劇震!
第131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一十六天
不妙, 絕對不妙。
盡管賣藥郎平日里更多地是使用那些神秘符咒、天平又或者藥物來作戰,但藤崎不可能忘記賣藥郎曾將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那時間溯行軍外殼斬滅的那一刀。能重新出現僅僅是因為付喪神的特性,那一斬絕不是什么讓人重獲新生的技術——就算是, 他也不可能將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不知根底的別人手上!
這群人都是白癡嗎!
根本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的吧!!
但此時此刻, 即使是再示弱也已經太遲。雙方的思維分明從根本上就有所不同,因此注定了藤崎無法理解坂田銀時會為夜斗挺身而出、賣藥郎會將斬妖除魔作為行動目的而無其他欲求。他從未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更不覺得自己有錯,因此夜斗的反抗就是叛逆,銀時的行為便是掠奪,賣藥郎的發言——便是,如同山崩海嘯暴雨洪水一般的、表面上是自然變化實際上卻是神明在背后指使的、自私的惡事。
他對于神明那種真切的憎恨,有如實質地從他的目光中迸射出來。頭顱仍然被踩著、手掌仍然被釘著, 連面妖都被符咒隔斷了聯系難以號令,在這種被完全壓制的前提下, 唯獨已經漸漸顯出輪廓的東西還在忠實地反映著他的內心。
既如鎖鏈, 也如寄生蟲,惡狠狠地糾纏、啃噬、吞噬、聯系著藤崎與夜斗、與螭、與蔓延而上去往遠方不知位置的虛, 這般的丑惡的物怪!
“這是作為人時未能順意的心, 也是作為死者時未能平息的怨念。”
“本應在落入黃泉時被黃泉吞噬,但是卻返回了人間。本應在重新成為人時消解, 但是卻再度橫死、占據了別人的身體。”
賣藥郎站定在了他面前, 以藤崎的角度, 直視過去也只能看見那雙木屐與垂落下來的衣角。
“即使進入黃泉,也沒有投胎轉世過。因此作為死者的怨氣從來沒有減少過,每一次肉身死亡都會累加。占據別人的身體, 再以別人的身份生活而蒙蔽天機,但是身體真正的主人等同橫死, 不管身體的真正擁有者怎么想,只要這個軀殼到了死亡那天,就等于你親手殺人。”
“無數次與妖魔共處,仍然能夠保持靈魂不受影響,是因為你借了肉|體來維護靈魂、是因為通過因緣的聯系借了神明(夜斗)的靈力庇佑、是因為你身懷之物隱蔽了自身與妖魔的區別。”
“——似是人魂,實為妖魔。”
最后一句話的尾音落地之時,鬼面的退魔劍已經咔咔咬合兩聲,應合著賣藥郎的判斷,在其手中寸寸出鞘!
那片衣角在藤崎的眼中如滌去塵土般蛻變成燦爛的金黃,如火星般墜落下來的幾個符文甚至還沒落在身上,就已經給他帶來如遇天敵的灼痛感。在那片煌煌燁燁、如同能清掃一切的“刀刃”落下來的剎那,藤崎咆哮出聲:
“螭器!”
他在賣藥郎敘述、揭開他的秘密時一言不發,才不是因為無力反抗,僅僅是是為了抓住在被三人圍住、敵眾我寡的劣勢下最可能脫身的空檔罷了!
螭的面上猶有淚痕,多年來服從藤崎命令的習慣讓她在思考之前已經下意識地應下,重新化為禪杖。但是轉瞬她已經頓悟過來,在禪杖之中驚恐地大哭道:【不行啊!父親大人,我擋不住的……我會死在這里的!!】
但是藤崎已經持著她,以非慣用的那只手、也是唯一空著的那只手,切斷了洞穿自己手掌的洞爺湖。夜斗的妖刀尚且不能對抗身為神器的螭,銀時的木刀就更不可能了——木刀幾乎在被杖尖觸碰的時候就被輕松洞穿撕破,但這尚不是結束。
禪杖長度太長,原本在如此之近的時候成為劣勢,但是藤崎握著禪杖強行撐起自己,竟然在這瞬間靠著爆發力將一直踩在自己頭上的銀時掀了下去,隨即他毫不猶豫地舍棄禪杖,直接將其作為踏腳,借力反彈向另一邊!
夜斗慢了一步,只來得及叫了一聲:“緋器!”
但藤崎已經將禪杖作為替身,脫身而出了。
一個房間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個出口。
前路被堵、敵人太近、賣藥郎那一擊的氣勢更像是能清掃全場,藤崎他只有退入緊急逃生的通道才有生機!他對這個房間的熟悉是他唯一的優勢!
他并沒有去看賣藥郎的攻擊,更沒有去浪費時間直視那片要斬下來的符文,在短短一瞬內提速、再提速,爆發出肌肉所有的潛能,試圖沒入那仍然運轉的龐大機械的陰影中。并不熾熱、也不冰冷的“刀刃”似乎始終追逐著他,哪怕距離剛剛電光石火間發生的一系列動作也只是過了短短幾秒,那份不知是否落下的“刀”仍令他毛骨悚然,危機感簡直如影隨形。
“你這個——”
呼呼的風聲下——不,不是風聲,而是一截斷開的木刀被人直接飛擲而來,洞穿了整個機器,攔截在了他的面前,硬生生阻住了他的去路!
只差這么一下。
“——跳來跳去的蟲子,屬性是蟑螂嗎你!”
只差這么一下,后面洶涌而來的東西便追了上來,將他吞沒在內。原本是不應該感覺到痛的,因為賣藥郎的攻擊只會針對“物怪”而已。但是因為他滋養物怪的是自身的怨念、與物怪融為一體的是自身的靈魂,因此在物怪寸寸消解的時候,他也在漫天飛揚的符文里發出慘嚎。
從他身上蔓延而出的寄生蟲猶如落入熱油中不斷扭動萎縮,痛苦地放開了夜斗、放開了螭和放開了仍在遙遠之處的虛,蜷縮著朝他躲來。但是物怪躲得越深,那份用于“斬妖除魔”的攻擊就越透徹,猶如刮骨療毒般挖入靈魂的深處,連本被符咒阻攔在外的面妖都被波及而化為飛灰。
一聲輕微的“咔”聲從藤崎的懷中傳來。
那是他驅使面妖的依仗,是他在賣藥郎口中“身懷隱蔽了自身與妖魔的區別之物”,是他能從數百年前作亂至今的力量來源。
那是,他在第一次意外死亡時,從黃泉的女神伊邪那美手中偷盜而來的毛筆“黃泉之語”。
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無論是他的野心,還是他的計謀,全部都由此敗退。努力了那么多年、他此生的夙愿……毀在如此玩笑的情況下,毀在這么籍籍無名的幾個人手上。
“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啊啊啊!!”
他憤懣道。
“憑什么要來阻攔我!不該給機會的……早知道一開始就全部鏟除掉就好了!根本不去等就好了!”
“憑什么這世間的人類如此愚昧、只會被動被神明指使,卻毀掉了我的心愿啊!!”
“搞不懂你在說什么。”
在賣藥郎的攻擊里受傷的只有藤崎而已,因此銀時拍拍灰爬起來,大大咧咧地走到如今真的再起不能的藤崎旁邊,半點不心虛地踩著藤崎的腦袋發力,把自己的斷刀拔了出來。
“銀桑我懶得去信什么神之類的,只是看不慣小孩子受欺負而已。”
“你不如再看看你的‘孩子’們——看到了嗎?”
如今真的是生死由人,藤崎也只能抬起眼看過去。
“緋”是夜斗曾經賦予螭的名字,因此在夜斗呼喚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原本也在那一斬攻擊下的螭立刻主動應下并化為了夜斗的神器、落入夜斗的手中,移形換位得以脫身。
盡管那一刀或許并不會傷及螭,但其中的威勢與力量都太過可怖,哪怕只是短短一瞬直面過這份壓力,螭也在化身夜斗的太刀后刀刃不停輕輕顫抖。以夜斗有些為難和僵硬的表情來看,大概少女的哭嚎和戰栗一時半會兒都不會停下。但她再怎么難過,也無法阻止夜斗聞言看過來,與藤崎對視——
在夜斗和藤崎重合的視野中,另一項可見的東西在物怪被鏟除后正一寸寸浮現。半透明的、細到幾不可查的細線一頭聯系著藤崎、一頭聯系著夜斗,正煥發著淡淡的微光。
“……等等。不可能……”藤崎目眥欲裂,喉結聳動,“夜卜,你應該知道我們性命相連的吧?”
那是“緣”線。
藤崎本身其實應該在那一擊里灰飛煙滅,但是因為人才能向神明祈愿,他的神明(夜斗)仍然存在,因此他也應該存在——這樣因果倒置,才反過來地保留住了他僅剩的一點生氣。如果他和夜斗之間的因緣被斬斷的話,那么因果不再存在,他就不可能再留在人世了!
“在這兩個月之前,一直以來供你吃穿、撫育你長大的難道不是我嗎!?”
這是藤崎的話術,同時也是他始終無法理解夜斗所作所為的疑問。
“是啊,老爸。”
夜斗回應道。
“但是我不是你的工具……就算是神明,我也是活著的。”
“螭器!螭器你還在干什么啊!!”
眼見夜斗一點點將神器舉高,藤崎的額角都跳出了青筋,破罐破摔地怒喝道。
“你真的想看夜卜離開我們嗎?螭!”
如果是要斬斷因緣這類無形之物,妖刀顯然不夠,能成功的只有神器。但是,作為神器的那振太刀只是在夜斗的手里不停地顫抖、顫抖,卻沒有再響應藤崎的呼喚而離開夜斗。
踩在藤崎頭上的男人漫不經心地偷偷加力,以一如既往的懶散口氣說道。
“聽好了,銀桑我呢不是畫外音,沒有工資拿所以也不會向你解釋什么。不過作為家長告訴你,夜斗擺脫了你這個人渣他也不會消失,除了你還有很多人記著他,你以為的性命相連只是說服你自己——所以你看著就好。”
“來看著,這孩子是如何成為江戶的神明的!”
應著這一聲,少年神明提刀而落,縱使刀尖瘋顫也無損結果,緣線無聲而斷!
一切終成定局。
陰冷的風無聲無息地從地下滲漏出來楓。
淤泥一樣的手臂、妖魔一樣的蛇蟲鼠蟻爬過了藤崎的身體。破碎的毛筆從他的懷里掉出,被更下方的女神接住。面容腐爛、衣著銹蝕的女神大概是心情很好,朝著他微笑起來,形如枯骨的面龐也漸漸豐滿,成了他朝思暮想的、平凡而清瘦的、甚至還帶著些不好看的麻子的臉:【你回來陪我了嗎?】
這是黃泉的女神伊邪那美。
【怎么可以答應了之后又離開?還弄壞了我的東西。】
一定要快點離開,否則就會被黃泉侵蝕。
【這一次要留下來。留下來……留……下……來……啊?】
那張被幻化而出、他記憶中最為深刻的麻臉,又在瞬間腐爛成骨架。不管他如何掙扎,都被蛇蟲拖拽著寸寸向下,本應無所束縛的靈魂頭一次如陷入沼澤般無法動彈。
這是比剛剛被斬時更深的恐怖感。藤崎竭力想要逃回軀殼,但是不管他如何努力,都只能蠕動一點頭顱,無法逆轉靈魂被一點點拖離身體的現況。他只能蠕動著、喃喃自語著、怒目而視著:
“我才不會就這么墜落回黃泉!我還要回到人世、我還要去做我想做的事……斬斷和我的因緣就完了嗎?我還能回來、我不會放過你,我絕對不會——!!”
那張從地底張開的大嘴猛地合上,將他最后的魂靈吞沒了。
第132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一十七天
在藤崎消失后, 夜斗和銀時總算是找到了那張罪魁禍首的擦嘴紙……不對,是制作機器的圖紙。在他們毫不猶豫地將其燒的渣都不剩、機器也都因他們難得靠譜的危機感而被拆成無數個拼都拼不回去的零件后,這個橫跨了六十多章的問題終于得到了徹底的解決。
當初前往時之政府的一共是坂田銀時、坂本辰馬、三郎共三個人, 自然回來也是一起返回, 只是作為掌握了穿越時空這一利器的科技大手,時之政府非常貼心地給予了大家選擇落點的自由,以免發生什么直接落入戰場當場game over的慘案。銀時摩拳擦掌地準備趁機敲藤崎的悶棍,之后發生了什么就不用說了……坂本辰馬則直接一步到位選擇回到了自己的快援隊飛艇上,腦子里想的是可以直接準備起來往各星球的星圖了,奈何帶著墨鏡加上下去太快沒有看清環境,落點不是待命的總艦而是這次協助高杉等人的副艦,之后發生了什么就也不用說了。
最后的三郎, 也是最為重要的角色,他的選擇是——
是身在宇宙和虛面對面。
——三郎!你在干什么啊三郎!!為什么你的選擇總是那么出人意料啊三郎!!
姑且還是倒回十幾分鐘之前——雖然位于宇宙, 但這個落點并不是任何一顆星球。準確來說, 這里應當是遠離地球的、暗中操縱幕府的、將名字與相貌都遮掩起來的“天導眾”的基地——至少之前如此。但是現在,這布滿了頂尖科技的金屬造物里, 已經滿地都是鮮血、碎屑以及蠕動的肌肉組織, 連在中央站立、靜靜微笑的虛,都像是化入了死亡之中。
唯一令這里與宇宙中的無數死亡的天體區分開來的, 是在黑暗中一閃接著一閃的警告紅光——對天導眾而言, 天照院奈落眾也只是隨時可以替換的觸角, 甚至沒有他們的首肯,具體的警告情報也無法被呈遞上這個最為秘密的聚會之地。彌漫著死氣的地方已經沒有其他人能通過權限、俯首下來聽一聽地球上某個地方發生的變故,僅剩的那個長發男人也只是好整以暇地立在原地。
警告燈一下又一下地將虛的臉掃出一層虛浮的血光, 在寂靜的、凝滯的空氣中,他唇邊的微笑也越發詭譎。但他并沒能繼續等待到紅光的源頭分出勝敗的時刻——因為在本應沒有他人能夠入侵的、唯此才能讓天導眾稍稍安心的這里, 驀然冒出了完全陌生的氣息!
三郎從天而降,先聲奪人:“這個燈!著火了嗎?嗯……大危機,感覺能用來說話的時間不多了。”
別的方面暫且不論,在時空定位和穿梭上,時之政府的水平無出其右。三郎這次的落地沒有以從天而降去考驗年近五十的人的身子骨和旁人的愛心,平安安穩得簡直感人至深。只是驟然從光明處換到黑暗里,身體素質上只是個普通人的三郎沒能第一時間發覺眼下環境的不妙之處,環顧四周在警告燈里確定了虛的位置后,就大大咧咧地踩過一路的血跡,徑直站在了虛的面前。
“喔!好像不是第一次見你了,不過上次也沒來得及打招呼……那也和第一次見沒差啦。”三郎隨意道,“既然著火了那我就長話短說。我覺得你——據說是比我年紀大?大叔,我覺得你很能派上用場,雇傭你來打時間溯行軍!”
虛:“……”
虛:“?”
在虛活的這么多年里,這么清純不做作的招聘方式還是頭一回見。他唇角的笑弧就像是被焊在上面般一動不動,眼珠毫無感情地直視著三郎的臉,渾身上下透出的都是一種非人般的令人悚然之感。耳邊無形的穢氣還在發出嘈雜的低語,盡管虛不會因此而精神狂躁,但不得不說,這經常地會讓他想起自己迄今為止度過的歲月——作為不老不死的存在而被逼迫殘害、作為身手利落的強大存在而被爭奪、到最后已經分不清是利用更多還是被利用更多,這樣與人類始終糾纏在一起的數百年。
這樣柔弱的普通人類、這樣荒謬天真的要求,就像是逐漸將他的身軀血肉視為所有物而虛情假意的幕府或是天導眾——在他愿意忍耐的時候,就能容許對方說下去。而在他無需忍耐也不愿忍耐的時候,只消將手搭在刀柄上、消耗掉看上去幾乎沒有移動過的一個瞬間,這里就會只剩下他這一個生物。
三郎毫無所覺,繼續道:“雖然你好像在和那個藤原(藤崎)合伙——不過,他說的什么拯救世界之類的東西,感覺只是他一個人在說他的想法,完全沒有聽到你的意見。那我雇傭一下你也沒關系?反正不管是想拯救世界、毀滅世界還是報仇雪恨都能順便完成的樣子。”
“拯救世界?毀滅世界?”不知是哪一個詞觸動了虛,又或者有其他隱情,他手掌的動作凝了一凝,最終只是虛虛地落在刀柄上,語氣平淡,“那個家伙不是說得很清楚嗎,想要我終結掉無盡的生命,最好是連靈魂也粉碎掉。”
三郎:“那是他說的。所以你呢?”
雖然將警告燈誤以為是火警,但此時此刻,站在虛面前的青年完全沒有被時間的緊迫性裹挾,就如平常一樣散漫、隨意、理所當然地直視過去。
“我是很心動想要個幫手啦。不過如果實在合不來也不能勉強,面試不就是這樣嘛!”
虛似乎思索了一會。在他這個空寂的、冰冷的眼神下,他的一切舉止都像是為了去做而做般生硬刻意,但在他張口的時候,那份笑容有如真實般溫柔可親:“我愿意讓藤崎嘗試去分開我的靈魂和身體,成為所謂的神器。就如他所言,能聯系這個星球的阿爾塔納的我大概是唯一能做到將糾結在這個世界周圍的相關線斬斷的最強神器——”
“所以,這樣毀滅起世界也會相當容易的吧?無論是殺死這一個我,還是殺死下一個我,又或者是殺死所有的‘我’誕生的可能性……”
“這具□□能夠不斷復生,這個世界也是一次又一次地墮入戰亂之中。這樣的重復我已經膩味了。”
這樣說著,虛瞇了瞇眼,像是想到什么東西一樣,語氣輕快了起來:
“我看到了。他身邊那個神器的女孩子,在變成神器后也是有自我意志的。實在是很有意思。”
在藤崎的花言巧語中,最初打動虛的并不是藤崎所以為的、夜斗身上連緣分都能“斷絕”的才能。而是被作為神器展示使用,在使用者的意志之下仍然能游刃有余地表現出自己想要的武力程度的螭。
“如果有人信仰便是神明,那么脫離了□□的我又如何不是神明?如果那具□□仍然能醞釀出自我意志,那我為何不使用我自己去做我想要的事?這個時候我便覺得,藤崎實在是……”
“——向我提出了,很有趣的建議。”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而不知彈丸在其下也。*
既沒有聲嘶力竭的控訴,也沒有心如死灰的悲痛。那是從無法選擇生死的“虛無”中誕生的痛苦,是平靜下的殺機。正因為說出這些話的虛態度如此得風輕云淡,連自身都可以輕易拋舍,才越發顯得難以被動搖。
然后三郎啪地一拍掌,輕松道:“這不是正好嗎!”
“雖然我沒太聽懂,但好像不會造成其他傷害的樣子(不是啊!!)。你這家伙是有什么自我傷害的愛好嗎……很不好喔!比起這個,先一起找造成這個的家伙算賬看看再決定以后吧!”
“算賬?”
“那個藤原(藤崎)沒有和你提過時間溯行軍嗎?就是那個啦。”三郎主動自覺地朝著虛的方向更走近了一點,“對手就是時間溯行軍的boss。之前也有聽時之政府的人說什么阿爾塔納是被時間溯行軍破壞后弄出來的措施什么的?說得太繞了沒有記住,不過大致的意思就是相互不能打架吧。畢竟要節省能量之類的……咦,這是不是我和你也不能打架的意思?”
【三郎大可不必以身涉險!!】
在三郎越走越近,言語之中透出某些危險苗頭的時候,阻止了三郎這一想法的男音……自然是從三郎的身上傳來的。
一縷半透明的霧氣從三郎口袋中的紙人里冒出,漸漸凝聚成三郎面容一樣、但是神情性格都天差地別的青年。盡管已經是死后的存在,但在三郎停下腳步后明智光秀仍然露出了生動的如釋重負表情,反倒是三郎仍然是一臉無所謂:
“小光就是操心過頭了。本來也是差不多的意思。變成式神后這么快就能出來了嗎?我不太擅長說明誒,你要來嗎”
根本是被三郎的危險發言驚出來的明智光秀頷首道:【請務必讓我代勞。】
這自然得到了三郎干脆的應允。隨后,半透明的幽魂看向虛,唇角緩慢地泛出一點笑意:
【那么,虛先生,三郎未能言明之事就由我代為說明——】
【不過在此之前,奉勸閣下還是放棄藤原(藤崎)提出的想法。畢竟,不管看上去有多大的可行性,都必定會在我等重返時之政府前歸零。】
第133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一十八天
此時此刻, 明智光秀其實還不知道天照院的基地發生了什么。但是就算不知道,他也能自信地說出這些話——脫離這邊的亂局,以局外人的眼光看來, 藤崎的致命弱點簡直再顯眼不過。
因為依仗的人手太少了, 因此難以被人動搖;同時也因為依仗的人手太少了,因此只要被撬動哪怕一角都會全盤崩潰。藤崎以情去馭人卻做不到以誠換誠,以利誘人卻被表面上對自己的有利所吸引,因此他的野心即使再龐大、他本人為此付出再多,也只是一個人的獨角戲。
居于藤崎計劃核心的,偏偏又不是他本人,而是夜斗。甚至虛本身對于藤崎提議所催生出來的自己的想法,也是建立在夜斗的配合上。
三郎與銀時等人返回這個世界, 是意圖達成時之政府暫時穩定這個世界不在崩潰、以換取這個世界成為針對時間溯行軍的奇襲軍臨時駐地的盟約。藤崎作為可能在其中搗亂的危險分子,不管他是否會自取滅亡, 明智光秀都不會容許這一次的目的出現差錯。因此, 明智光秀的自信不是來自于對地球上某個角落發生的暴打一事的上帝視角,而是更加純粹的對自身的自信——
只要需要這么做, 他就會不惜一切手段去達成。
正如當年本能寺之變的以身相替。
盡管和虛才是第一次見面, 但明智光秀天性的敏銳已經讓他意識到應該采取什么樣的對話策略。因此他對于藤崎的敵意只是淺淺帶過,即使比起三郎, 他的視野能更加不受影響地看到滿地血漬碎骨, 明智光秀也只是習慣性地雙手一揣, 平靜道:【三郎既已提到閣下已經從藤原(藤崎)口中得知時間溯行軍一事,那么我就從此處說起。】
這些背景設定對于明智光秀來說已經是耳熟能詳,說起來幾乎不用停頓。而連死亡都已經失去、只剩下一片虛無的以“虛”為名的男人, 終于能借著別人的口,完整地了解自己誕生的原因以及不死的緣由——是和三郎的穿越、明智光秀的誕生一樣, 是和檢非違使的出現一樣,是和天照作為人柱一樣,作為這個世界自救的一種方式而存在的、本質為自利的“奇跡”。
生不由人,死不由己,實在是乏味至極。
他不可能對三郎或明智光秀存在類似同伴的共情,甚至聽完了自己的“身世”之后,這種空虛感也只是有增無減。但是從這種并不認同自己出生的“原因”亦或是“使命”的無言反抗中,他又隱約捕捉到一點自己真實存在的實感——如同過去的一抹微笑又在身體中悄然復蘇,這樣的如鯁在喉的、只有活著才會察覺到的不快。
“就算如你所說,那又怎么樣。”
虛對著明智光秀,也同時對著身軀里的自己說道。
“我誕生的時候沒人告訴我要做什么,相應地我要死亡也不需要別人告訴我如何選擇。即使是阻礙我的是‘我’,我也要讓一切如我的想法發展下去——你們對于我,又能做什么呢?”
死亡的氣息又悄然彌漫開來。血跡因為時間的流逝已經變得有些黏稠,但逐漸腐敗的氣味從始至終有增無減。沐浴在在虛無聲張揚出的殺意中,三郎若有所覺,但仍然面無懼色——
對于經歷過無數戰役、踐踏過無數鮮血的戰國大名而言,這也只不過是與和萬事屋一起搶火鍋一樣的“常態”。
時至此時仍然能有這種膽色,虛也終于自空虛乏味而生的殺意中對他稍稍側目。而緊接著,三郎又散漫且有點莫名其妙地說道:
“……原本就沒打算做什么啊?”
“畢竟我們那邊干完了,這里的世界就會逐漸恢復常態。阿爾塔納這種保護措施也會被淘汰,不用做什么你也會自然消失吧。啊,雖然好像不會這么快不過反正不會要一百年這么夸張!”
三郎自顧自道。
“嗯,因為怎么想你的戰斗力都很高啊!不用上有點可惜。不過實在招聘不過來也沒辦法,我覺得要制服你應該很麻煩,所以可以請你在我們打仗的時候不要和茂茂敵對嗎?”
“臨時據點騷亂起來很麻煩啊。”
“……”
完全沒有遇見過,放棄得這么果決,說話卻如此得……仿佛理所當然的角色。
虛不由得哂笑道:“你向我提出這些請求的依仗又是什么呢”
然而就是在這一瞬間,仿佛又有什么新的變故發生,他耳邊嘈雜的穢氣低語如被凈化般消失得干干凈凈。被他如此質詢的三郎仍然沒什么太大的表情變化,但應和著虛的話,那個有些熟悉的、刀劍的森冷之氣也已經浮現,和三郎的態度相比實在是違和得過于明顯。
應該是……
難得能夠與他交戰數十刀而不見敗落的,付喪神的氣息。
敏銳地察覺到了虛在剛剛一剎的情緒波動,明智光秀輕輕抬手,憑空輕撫了幾下后將刀劍付喪神的氣息又歸于了無形,隨后慢條斯理地接著道:【虛先生。你想要做什么,我們無從干涉,也沒有立場去了解——但是,我們出現在這,我們即是這世界的變故。】
【如果你會期待藤原(藤崎)帶來的新發展的話,那么我們的新發展是否可請你撥冗一觀?雖說不管你是否接受,時之政府都會照常插手——但是,是否會對這世界(阿爾塔納)造成影響,想來沒有人能夠比你更清楚。】
【正如三郎所言,我們與你成立合作,必定是雙向選擇。】
不如說,這才是虛的人生中更為熟悉的強硬態度。但是這強硬之下,又似乎和幕府、天導眾之流有根本上的差別。他仿佛處在一個中間點,無論是拒絕還是同意都沒有充足的理由,但是這個乏味的選項竟然能擺在他面前讓他駐足,這本身就是一件異常的事。
……不快。
甚至這不快本身也顯得輕浮淺淡,更加類似普通人的煩躁——
“啊對了,說起來招聘應該先報我這邊能開的工資吧?不好意思喔,完全忘了。”三郎突然猛地一拍手,隨后當著虛的面,就伸手掏進四維空間袋,揪著什么往外一拽。
金色、灰色、青色的圓形小球就如漫天星星般灑了一地,在警告燈的紅光下骨碌碌地相互撞擊,即使被紅光掃過、底下還襯著血跡,但依舊透出玉石般的驚人的瑩潤之美,里面的小人也活靈活現。比起價值本身更加重要的,則是這些小球身上純粹天然的靈氣,與它本身的特性——
這是藤崎原本想借以換取在天導眾處的話語權、卻最終因為身為人類只得到了后者會無視前者在天照院進出和奪權時使用的,“能容納些微阿爾塔納的道具”。
或者說另一個名字:“刀裝”。
“藤原好像很需要這個,我覺得可能你們天什么院也會要這個。”三郎道,“我是搞不懂你們天什么眾和天什么院的關系啦。不過如果是同一個的話,當初從茂茂那邊搶走的你們要還給茂茂才行。”
虛沒有說話,只是俯身拾起一枚刀裝。
他當初默許甚至協助天導眾掠奪這些東西,原本是也想看看這些東西是否能對自己造成影響,也一直是在旁觀覬覦阿爾塔納的天導眾試圖開發刀裝直至開發失敗的全過程。
如果藤崎真的派不上用處的話……這些刀裝能否成為他期待之中爆炸連鎖的一環呢?
虛這時才有些恍然,一直以來讓他抵觸的大概正是這種明明都擺在明面上,自己卻有了“被人推搡著走”的感覺。但是看著這些刀裝,他又仿佛重新站在了和藤崎對話時、實際上是由自己選擇的位置。
于是長發的青年臉上浮現出一種平靜的、因為目光的毫無波瀾而顯得深不可測的微笑。
“我同意。”
二十分鐘后。
天照院的基地廣播內傳出在場人或多或少有點耳熟的聲音:
“喔!大家不用再打了,天照院奈落現在起被我收編了——應該。”
高杉等人:“……?”
天照院奈落眾:“???”
第134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一十九天
由于三郎的操作實在是如魔似幻, 因此這次攘夷志士們與真選組的聯軍成功拿下了天照院奈落眾的總部,實在可喜可賀——才怪啦!!
與攘夷志士真選組等聯合軍的即使一起戰斗、實際上也各自為政不同,天照院奈落眾說是忠誠將命令履行到底的狗也好、是會反殺飼主的鬣狗也好, 內部是再直白不過的強者為尊。阻止天照院奈落眾的不是三郎的一句話, 而是三郎緊接著的“啊對了虛你要不要也說兩句?待會一起下去嘛”。而阻止聯合軍的則是……
桂:“好哦!!不愧是攘夷的伙伴!”
土方十四郎:“誰是你們攘夷的伙伴啊!!怎么看那家伙都和將軍比較熟吧!”
高杉晉助:“……那位明智光秀嗎?”
是三郎(和明智光秀)如魔似幻的交友關系。
就算在場的聯合軍分為激進派、穩健派、將軍派,三郎也無疑是三票里拿到了兩票。至于高杉晉助則是……實在是因為只有廣播看不到人臉!諸君!別忘了明智光秀和三郎都是“織田信長”,這兩個人長相一模一樣、身材一模一樣,連聲音都超級像啊!*
有了明智光秀曾經和高杉晉助商討過作戰方案這一前提在,高杉晉助對于明智光秀的才智算是有充足的認知,因此并不覺得是在開玩笑。盡管仍然在和朧纏斗的他不會放過、也不可能放過這個生死之敵,但激進派的其他人倒是在他的示意下沒有繼續戰斗,只是注意著高杉晉助這里的戰情, 做好了隨時舉刀的準備。
尸體和血跡遍地都是,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雙方的戰斗尚沒有久到即使想停也停不下來的地步。既不可能交談、也無話可談的兩方面對著面, 每個人手中的武器都仍在滴血, 凝滯到隨時可以再度點燃硝煙的氣氛中,作為背景音的唯有一聲比一聲更清脆緊密的交戰之聲……和, 桂小太郎從不看時機的垃圾話。
桂:“哼哼哼這么一來奈落眾也終于成為攘夷的一員了!”
土方十四郎:“你在做什么夢, 這頂多算是三郎的私軍吧?而且原本也是能和幕府扯上關系的部隊,說不定之后也能重新被那個將軍……”
桂:“然后只要有將軍首肯, 真選組也能棄暗投明加入攘夷從此被我踩在腳下!”
土方十四郎:“你在說什么鬼話?做夢嗎?需要把你頭摁進馬桶里再做嗎?”
桂:“然后只要有三郎在, 將軍也是一樣!無傷通關幕府關卡, 簡直是天才!”
土方十四郎:“你從剛剛起就在說什么……等等。”
這一瞬間,土方十四郎拿煙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眾所周知,三郎=織田信長, 并且穿越過來之前還在爭霸天下。
目前這個國家大致三種排得上號的勢力,天人、幕府、攘夷志士。天人這邊據說有辦法解決, 幕府這邊的話分為茂茂將軍派和一橋派兩派,將軍就不用說了,對三郎簡直是看在眼里敬在心里,從祖先到這一代都被濾鏡糊住了眼。一橋派雖然目前沒有直接接觸過,但一橋喜喜作為也有德川家血脈的人,這個祖傳濾鏡能不能逃掉真的不好說。就算退一萬步而言,一橋派沒有對三郎另眼相看,但是三郎既然掐住了奈落眾這么個天導眾對幕府下達命令的喉管,一橋派對三郎屈服也是時間上的問題了!
所以幕府這邊的勢力居然能夠達成以三郎為尊!
至于攘夷志士這邊……
三郎如果能無傷推翻幕府統治,嗯,這怎么能不算一種攘夷志士的自己人呢。
虧他竟然還以為三郎穿越過來真的是毫無野心!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男人竟然恐怖如斯,從一開始就布了這么大一局棋!不費一兵一卒就爭霸天下到了現在,最主要的是竟然沒有花什么錢!最大的支出甚至是給付喪神們付醫藥費!
將軍!你再不清醒點把濾鏡摘掉,德川幕府就要改名織田幕府了啊將軍!!而且三郎這家伙的臉看上去還很年輕,總覺得還能再活個四十年,在場的人不一定能活過他啊!
意外窺見了三郎的幕府改名計劃(三郎:沒有這種計劃),土方十四郎只覺得自己意外看到了真相,整個人都處于一種“這國家完了吧”的恐慌狀態。直到喋喋不休的桂小太郎發現沒有人應聲,于是撞了他一下,他才連忙吸了兩口煙來掩飾剛剛的不對勁。
然后……土方十四郎就想開了。
畢竟鄉下出生的他要說對這個國家本身有多大的感情,那必不可能,真正讓他在意的還是身邊這些人。然而換個角度想一想換成三郎坐鎮的話——三郎這么有錢,工資肯定都不會繼續拖欠了。德川幕府都被推翻了,那么攘夷志士也不會再作亂了,茂茂將軍的安全也因為和三郎的關系可以得到保障,那么真選組和真選組的上司松平片栗虎也不用操心了,而且真選組比起見回組和三郎的關系更好,簡直達成了所有人都幸福快樂的happy ending。
萬事具備,現在只差三郎亮出目的了!
……姑且不論三郎是怎樣從入手一個奈落眾,直接在別人腦中一個橫跨跨成了距離天下只差一步(這個地位似乎有點熟悉),且說三郎本人目前的想法仍然是一心要將江戶作為臨時藏兵地。
畢竟接下來對三郎最緊要的還是時間溯行軍嘛!
雖然三郎撈虛作為打手完全是一時興起,但是作為曾經差一點就真的奪取了天下的男人,他的一時興起也遠比普通人來得緣由復雜(盡管本人并沒有考慮這么多)。坂田銀時和坂本辰馬一起到了時之政府,并且敲定了合作的細則沒錯,但遺憾的是——他們區區二人,并不能代表這個世界的所有人,甚至不能代表這個國家的所有人去決定同意時之政府的入駐,將這里作為反擊時間溯行軍的伏兵大本營。
因此,如果地球上沒有安全的地方可供刀劍男士棲身,就由坂本辰馬提供合適的星球、甚至是提供足夠的星艦作為暫時的棲身之地——這才是坂本辰馬能向時之政府提供的承諾。
坂田銀時的承諾則本來是打算說服歌舞伎町的眾人,集合眾人之力在歌舞伎町找出一個安全的地方,或者至少在時之政府退而求其次地選擇坂本辰馬時保證物資的運輸線——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因為三郎拿下了天照院奈落。
……就算說過許多次,此時還是要忍不住說一句。真不愧是你啊三郎!!
但三郎的一時興起緣由則是更加簡單樸素:
為什么坂本辰馬是第二選項?因為時之政府麾下的所有刀劍男士都是在地球誕生的產物,也唯有這個星球還存在所謂的“靈氣”、以及一些有可能讓部分刀劍男士在踏入戰斗前獲取些許增益(極化)的歷史人物。因此只有在地球、甚至只有在這個國家,才能達成戰斗力最大化的戰前準備。除了地球之外的任何選擇都只能作為第二備選。
讓刀劍男士們無法在地球的阻礙是什么?因為無論是僅僅作為萬事屋的坂田銀時、主場在宇宙中的快援隊坂本辰馬、還是認識德川茂茂的三郎,都在這個國家沒有足夠有力的話語權。江戶內亂嚴重的當下,就算坂田銀時抱著集合眾人的心,也沒辦法保證能找出絕對安全的棲身之地。
所以根源還是在目前的幕府分裂、攘夷活躍——哈哈哈那就讓江戶和平起來就能徹底解決問題了呢!
只能說這個思路直切要點的同時實在是過于織田信長,被腦補成爭霸天下真的是一點都不怪別人。
雇傭了奈落眾為己方戰力添磚加瓦,也解決了在江戶建立與時之政府的連接的安全問題。自覺達成目標的三郎愉快地與虛踏上了回地球的路。
并且,在第一時間對所有人開誠布公——
第135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二十天
不得不說, 三郎是有點子東西在身上的。
坦誠與自說自話在他身上毫無違和感地融合在一起,以致于他的行為舉止都有一種獨特的、不會受人動搖的氣質。對于這個被天人入侵的國家而言,時之政府的加入本應也觸動他們敏感的神經, 但正因為三郎是如此直白坦蕩、對于能否達成目的又帶著一股奇妙的滿不在乎與篤定, 因此在場的人絕大多數都沒能在第一時間提出異議——只要沒第一時間反對,那么讓他們答應靜待時之政府的表現再做決定(對明智光秀而言)便輕而易舉。一旦時之政府表現出了自己的可靠與無害,有了三郎和人脈和(明智光秀見縫插針)打下的基底,結盟與協助也就只剩下時間上的問題。
盡管此時此刻,在這里的人魚龍混雜,大家地位不同、話語權不同,被通緝的角色更是比比皆是,但他們組合起來, 又恰能代表這個國家的大部分力量。
被指使起來時竟如呼吸般輕松。
這是與看破人心以此指引他人行為截然不同的、統御人心的方式。這甚至不看個人情感、個人意愿——不管是因為利益接近也好、因為情緒靠近也好、又或者只是想駐足旁觀,這個男人本身就如漩渦一樣, 只要對他所言有了興趣, 就難以控制地會被卷入漩渦之中,再也無法置身事外。又因為時間地點甚至參與人員都是如此湊得巧妙, 隱約又透出一些命運天定或是有人在幕后操縱般的令人悚然的意味。
不能怪土方十四郎想得太多, 實在是國家將亂,這種一度爭霸過天下、已經磨煉出了自己的風格與旗幟的家伙一旦真的認真起來, 顯眼得別說像道標了, 簡直就像是黑夜里突然冒出來的強光手電筒。
坂本辰馬的準備不出意外地做了個寂寞(但本人很開心), 坂田銀時除了當場暴打藤崎外一點用場沒用上(但本人也很開心),甚至江戶原本翻涌的風云也被重新壓制下去,好似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真選組、見回組仍然維持著治安, 對攘夷志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他們和攘夷志士們這一回都默契地維持了不主動動作、互不干涉的狀態, 因此一些假借攘夷之名挑動內亂的人就如禿子頭上的虱子般被抓了個精準清楚,江戶的犯罪率也因此大幅度下降。
奈落眾重新變回了不被普通人知曉的隱秘部隊,一橋派的不滿也被虛輕松地打了回去。德川茂茂終于得以重回將軍府,并且因為之前的那次演講意外地有了人氣,終于可以介入幕府的財政,向江戶的老人發放了他計劃很久的賑濟米*(銀時還因為是白毛而厚臉皮地想去領)。
在這樣或是期待、或是懷疑、或是冷眼旁觀的等待時之政府介入的日子,竟如黑色幽默般成了江戶最為和平、最欣欣向榮的日子。
而后,就在約定好的時間到來的那一天——
沒有特殊能力的人類無法看見這一奇景,像是坂田銀時、土方十四郎這種肉眼都能見鬼的人也只能看到從地下泛起的些許星芒。但是在星球之外、世界之外,光一樣的洪流在不停涌動,如銀河、如螺旋、如尖錐般指向了這里。路面上的砂石輕微地震顫著,水面上無風而泛起陣陣水波,嘈雜刺耳的交談聲叫罵聲還在不停響起,燈泡好似電壓過大般不停閃爍。星球內棲息的龍脈如同感知到什么一樣呼吸般地輕輕起伏,建立在上面供無數飛船往來的“集散地”光芒仍然明亮猶如白晝。緊接著——
像是有一瞬間的風拂過。
不同位置的光柱朝天而去,如螺旋般扭緊,呼應著外來的椎體,又在一瞬后安寧得如星塵一樣散去。集散地的光倏而黯淡下去,原本正待啟動的飛船如卡殼般停滯在了半空,猶如時間停滯,但工作人員的驚叫聲卻還在穩定地響著。店鋪里的燈泡終于平穩地開始釋放光芒,砂石也落地滾到路側,唯獨河面還在被風掀起一道道的漣漪。
集散地的總航行星圖也好,坂本辰馬的快援隊星圖也好,近乎三分之一的外星球在上面失去了蹤跡。
并非是這些外星球消失,而是他們地球的聯系被“剪斷”了。
地球上的龍脈重新安靜了下來,只要踏上這片土地,便始終有阿爾塔納填補這自身——這樣的、在這個星球上近乎無窮生命力的虛,頭一次感覺到了“虛弱”。
并非是被痛擊、被毆打、被殺害,消耗自身阿爾塔納去填補傷口的暫時的虛弱,而是更加根源的,來自這片土地終于減輕了負擔后,給予他的能量通道開始收縮所導致的“虛弱”。
時之政府采取的是最簡單直接的方式。如果說這個世界已經被弄得亂七八糟、不堪重負,那么顯然是有太過超出歷史的東西打破了世界運行的齒輪。若是說歷史上發生了什么事件導致了這種結果,這可能還需要一一核查,但是這個世界實在是太明顯不過了。外星人,或者說天人,就是最直接的問題。
人類的世界發展到最后,確實有與外星生物接觸的可能。時之政府不可能直接將所有地球上目前不應該出現的外星人殺死,更不可能查明目前這些外星人可能在什么時段造訪地球——但是,有一個最簡單的事實:天人是將地球作為貿易交換的場地的。
天導眾一開始建立起集散地并控制這里的政權,只是在對龍脈有限的了解中將其作為用之不竭的能源去加以利用。但是既然是貿易,就代表了這里的天人并不全都來自與地球可能在未來有接觸的星球。有相當一部分只是為了方便交易才勉強來到了這里。
因此,利用“七的三次方”中代表“時間”的那部分,去找到與地球有“緣”的那些星球,并將不屬于這些星球范圍內的所有與外層空間的聯系剪斷。
——負擔著無數天人的地球,便在重負稍稍減輕一點后,得到了能喘息的一時半刻。
如果放任不管的話,這些暫時被阻礙了的星球仍然會通過與其他星球、其他交易地的聯系,重新找到地球。畢竟時之政府的做法看著玄幻,實質上并不是夜斗那樣能直接斬斷因果的神明之力,而是依靠能夠對抗時間溯行軍的強大科技釋放了針對性的強磁場。而且,那些未來會有緣分、但目前卻混亂強勢地攪入歷史中的天人,是時之政府也無法理清的范疇。
但是,只是這樣就已經夠了。
不需要這里的人配合、也不需要這里的人參與,只是劃出一片區域作為刀劍付喪神的臨時駐扎地的話,這份付出已經夠了!
以這里為起點,對時間溯行軍的總攻殲滅戰即將打響!
第136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二十一天
在時之政府的刀劍男士們入駐江戶后, 所做的第一件事當然是——
是在三郎那邊輪流打卡謝謝。
拜托,那可是織田信長啊!活的!可以動的!會說話的織田信長啊!!
眾所周知,刀劍、尤其是名刀, 基本是重復著從一個人手中流轉到另一個人手中的過程。對于名將而言, 只要地位權勢夠高那么名刀美人便滾滾而來。對于名刀本身而言,成為付喪神是因時之政府才有的機緣,之前那段僅為刀劍的生涯大多時間里都是無知無覺,僅有重復不計其數的相同經歷或是心智極堅、才智出眾的人才可能對他們尚且在孕育意識的刀劍之身產生影響,進而影響到成為付喪神后的自己。
那么織田信長一度爭霸天下,收集過無數名刀這點是肯定的。差一點就真的拿下了天下,心智極堅這點也是肯定的。在他所活躍的那個時代,其他武將不說深受影響至少也曾經聽聞、接觸、甚至忌憚過也是肯定的。
于是歷史上一度曾經被三郎收入囊中的刀劍們摩拳擦掌光明正大敲門請求覲見, 沒有被三郎收入囊中但是舊主(比如代代相傳了信長推基因的德川家)與其有關的刀劍們興致勃勃請求覲見,本身和三郎沒關系、舊主也和三郎沒關系但是對三郎很有興趣的刀劍們好奇心旺盛請求覲見, 此外還有雖然本身和三郎沒關系、但是刀派相同的兄弟和三郎有關系的, 雖然本身和三郎沒關系、但是在本丸的伙伴和三郎有關系的……
萬萬沒想到,在三郎穿越后頭一回阻止了這個男人隨意出門觸發新事件的存在, 居然是廣大的刀劍男士。
眼看三郎即將淪為新一代網紅景點, 在這危急之時,三郎的近侍壓切長谷部挺身而出, 將諸多容貌昳麗的刀劍們冷酷無情地統統拒之門外。更加喪心病狂的是這個近侍不僅在短短幾小時內掌握了如何用手機熟練召喚真選組和見回組和將軍的技巧, 完勝了太郎太刀等在江戶跟著三郎的刀劍男士, 甚至還最大程度地開動腦筋將這批時之政府送來的刀劍付喪神分而化之。
具體主要表現為大力宣傳了一下土方十四郎、沖田總悟等真選組與歷史上的土方歲三、沖田總司等新選組在人員構成和姓名結構的相似性,引流了一部分刀劍男士前去觀看(并隨時可能夢想破滅)。并且依葫蘆畫瓢地找出了現存的刀匠各派的所在地,再次試圖分流。最終圖窮匕見, 由明智光秀提問、三郎回答,錄下了三郎對于各大織田家刀劍(和付喪神)、對于德川家康等人的看法, 并通過將軍的關系聯通上江戶的廣播電臺,每天只會隨機播放其中幾段,強勢引開了一大部分刀劍……
長谷部,不愧是你啊壓切長谷部!這就是能夠在三郎身邊擔任近侍十多年仍然安然無恙,從未被其他付喪神取而代之,傲視所有同類壓切長谷部的實力!
由此可見,刀劍付喪神這一物種實在是大有潛力可以發掘。
雖然萬事屋們難得支棱起來想幫忙(看笑話),但結果是發現在壓切長谷部用盡全力后現場仍然是水泄不通,最終靠自己連擠到前面嘲笑都擠不進去……不過至少比網紅打卡景點的程度好上太多。因此這幾個送上門來的勞動力除了銀時敏感地嗅到了黑心資本家的氣息早早溜走去邊上打小鋼珠、神樂因為早早準備好了要大吃特吃結果點餐太多房間放不下而被拒之門外,剩下兩個的全被當場征用。
進入房間的瞬間,夜斗的眼睛就亮了。
比起之前數次見面時的寬敞明亮,這一次房間除了擠進了太郎太刀、龜甲貞宗等四名付喪神兼壓切長谷部一個近侍以外,空余的地方都整整齊齊地壘著刀架。數十振刀鞘、刀柄、刀鐔各不相同的刀劍正仔細地擺在上面,不乏光看刀鐔刀鞘就知道是精品的類型。但比起刀劍的外表更加難得的是它們身上的凜凜肅殺之氣,明明都在鞘中,卻有著仿佛隨時能拔刀而出的銳氣!
夜斗倒吸一口冷氣,情難自已地伸手!
——握住了明智光秀的手并且誠懇地發出了邀請:
“請問你!愿意當我的神器嗎?”
比起真正的刀劍,對夜斗來說更讓他能注意到的當然是能變成神器的靈魂好嗎!別忘了夜斗至今還苦兮兮地用著三郎贈送的妖刀呢!
作為在場唯一一個幽魂之身,明智光秀沉著冷靜地抽回了手,平淡的聲音在這一刻和三郎重合了:“抱歉,我對成為他人的附庸沒有興趣。”
“抱歉喔,小光不能讓給你,而且他也是我的家臣。”
聞言,明智光秀不由得笑出一聲,對三郎反問道:“難道不是式神嗎?”
“感覺式神應該是那種更加……能放大招的?小光反正還是和以前一樣啊。”三郎費解道,“不過確實不管怎么努力都沒辦法打UNO的時候給你貼紙條。夜斗有什么辦法嗎?”
夜斗冷漠地收回了欣喜的表情,以十分生動形象的撇嘴嫌棄表情對此做出回應:“所以叫我來就是告訴我你作為人已經預定好了自己死后除了有神社還可以自帶神器是吧。我懂了。沒有這種辦法,別想了,就算你問我我也不會告訴你的!!”
志村新八:“不,等等現在難道不是應該吐槽剛剛說不想成為附庸的人自稱是式神的自打臉嗎?我懂了我之所以也出現在這里就是為了給你們見縫插針吐槽的是吧?你們是多缺吐槽役啊!”
“誒,好可惜。”毫無對青少年神明復雜內心的敏感度,三郎只如此感嘆一句,就將UNO的卡牌一手,毫無預兆地跳入了正題,“那給小光貼紙條的事情延后再說。我剛好也想請你們幫忙。現在這個外面很多人圍著、很難行動的樣子……感覺和茂茂將軍很像吧!”
“那么當初把茂茂將軍偷出來,現在把我偷出來吧。總覺得有必要去再見一面那個叫虛的男人,所以拜托你們了哦!”
志村新八:“你這情況和茂茂將軍到底哪里像了啊!!憑你們都是人這一點嗎?!”
三郎:“而且這一次我想要單獨和他見面。雖然感覺上是成功錄用了,但是……松永先生?秀吉?啊,感覺是秀吉那時候對我否認他有野心一樣!”
“——總覺得,要是再被莫名其妙地討伐一次,這么完全不吸取教訓不太好吧。”
這種顛三倒四、論可比性而言簡直能讓人吐十句槽的發言,不知為何在這一刻竟然令志村新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幾秒的寂靜后,壓切長谷部冷靜道;“時之政府預留給刀劍男士們整合力量的時間還剩十日。請您下令,無論是什么命令我都能為您完成。”
三郎:“倒不用啦,畢竟這里是茂茂的時代。長谷部還要負責外面刀劍的覲見吧?那這些繼續交給你。虛那邊……啊,雖然(刀劍)都帶過來了,但是全部叫出付喪神來會很吵——如果能夠溝通順利的話,那邊的事就交給一期一振吧!”
這么下完決定后,三郎愉快地朝夜斗伸出了手:“現在都決定好了,那么帶我出去這件事靠你了喔!”
這樣輕快的、一如既往的口氣好似剛剛瞬間險惡起來的氣氛完全不曾存在。志村新八自己也不知為何地松了口氣,才重拾吐槽地大聲道:“所以說你這不是和茂茂將軍那時候完全沒有可比性嗎?你到底是那來的信心啊!”
第137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二十二天
盡管三郎本人完全不介意在房間里播放誰的名人名言金句集錦(甚至還興致勃勃地考慮了一下是放火○忍者還是放海○王), 好給對他望眼欲穿的付喪神們來上一次精神上的洗禮,但奈何他和德川茂茂有本質上的不同——德川茂茂是讓人覺得“你們德川家不要連這種東西都刻在DNA上啊!”,三郎那就是“畢竟是織田信長, 我不懂但您請繼續”。
過去的行為隨性如今造就了相關人員的高適應性, 所以有關如何脫離層層付喪神的包圍圈注定不能參考德川茂茂的破罐破摔法。綜上所述,在經過了仔細思考后,這次任務的重點最終還是落在了明智光秀身上。
沒錯!這門互換身份的技術就算一方變成了鬼魂也能繼續用沒想到吧!
作為靈魂而言,原本明智光秀是難以擔負起這項任務的,畢竟從那可以透光的身軀就可以將一切掐死在最開始了。但正如他所說:他心甘情愿地成為三郎的式神、成為能被驅策和再度跟隨的一部分。于是雙方因此締結因緣,不再是人類與幽魂,而是審神者與式神(家臣)。有了這一層聯系,他自然也能像任何一個普通的式神那樣得到對方給予的靈力作為支撐。
貼不了紙條是因為明智光秀目前附著在三郎制作的紙人身上, 沒有什么式神理論上該有的攻擊力(三郎對式神攻擊力的主觀參考對象為諸多漫畫的常客之安倍晴明的漫畫驅使式神表現)也是因為他從生前到死后都體能薄弱、魂體孱弱。但是,如果不去刻意追逐這些所謂“式神”的強大, 有了憑依的對象、有了三郎的強大靈力為后盾……諸君!
讓明智光秀短暫恢復一下顏色這不是很合理嗎!
要知道狐之助也算是審神者的一種式神, 用來鍛造刀劍召喚刀劍付喪神的刀匠(時之政府版)也算是一種式神,這兩個都能有血有肉活蹦亂跳還能吃油豆腐, 憑什么明智光秀不行!
——由于三郎打從根子上就不是陰陽師, 因此這個為明智光秀臨時賦予顏色的成果,最終還是需要特別鳴謝一下唯一一個可能勉強會點這方面的技術、帶著酸溜溜的心手把手教學的夜斗。
能讓雙方身份互換的色差問題就這么解決了, 至于能不能被付喪神們看出破綻……這么說吧, 迄今為止能看見作為式神或鬼魂的明智光秀的人在這世間少之又少, 但這樣的限定條件也只是針對人類而已。作為低位神明的刀劍付喪神,看不見式神才是不可能的事。目前這里圍繞著的都是刀劍男士,人類反而難以在這情形下擠進來, 更遑論直接見到三郎或明智光秀。這仿佛在游戲開服前解決不了BUG那就把能看到BUG的裝備提前踢出局,而有幸見到他們的刀劍男士們即使再激動, 只要不給予他們近距離接觸甚至觸摸的機會,就無從看穿這一騙局。
不,這甚至不能算是騙局。畢竟,若真的細究起來,明智光秀才是原本的“織田信長”,甚至在三郎以這個名字爭霸天下期間,兩人也曾多次互換身份,共同鑄就了流傳至今的歷史,身份之事早已是拆解不開的一團亂麻。
至于性格……哈哈哈,這兩個人互換身份期間就完全沒有認真偽裝對方好嗎!?明智光秀多少還有過努力,然而他待人處事包括對別人的稱呼就根本就沒有向三郎靠攏過,甚至從來不會撂挑子。三郎就更加過分了,戴著明智光秀的面巾也能毫不顧忌旁人眼光地爬樹啊!
這兩個人能在戰國時代多次換身份不被發現,只能說要么是戰國時代的人還是見識太少沒想到過有長相一樣這種可能,要么是發現了的人都在揣著明白裝胡涂。
目前在外等著排隊覲見的付喪神們由于以刀劍之身經歷的時光過于漫長,本就不可能將織田信長的一切都記住。而明智光秀又可以說是目前這世間最了解三郎的人之一——不管是對于刀劍的態度、對于付喪神的想法、還是三郎曾有過的那些和付喪神共度的時光。這一次甚至會是互換身份的場合中,明智光秀應對最為輕松、毫無危機的一次。
在漸漸適應的幽魂生活中已經習慣了露出真容,明智光秀看向臨時撕下一塊白布作為面巾、罩得整張臉只露出雙目的三郎,一時間有種時光倒轉的恍惚。
這一次他仍然是淡淡頷首,面帶微笑,從容道:“這里就交給我吧,三郎。”
而他對面的人也一如往常,充滿信任地回應道:“交給你了,小光。”
——
在壓切長谷部懷著沉痛(眼看曾經在織田家相遇甚至是和自己同出一源的付喪神即將白高興一場)而又冷硬(但是既然是主人的吩咐那么近侍我沒有良心!)的心情,對著塞滿了整個旅店還有多的刀劍付喪神宣布信長公即將接受覲見的消息,并且開始逐個分發愛的號碼牌。本就擁堵的旅店肉眼可見地變得更加擁堵,本就是為織田信長而來的付喪神們毫不意外地將全部注意力都投向了那扇從幾日前就開始緊閉的門扉。
就在他們注意力被完全調動的這個時候,夜斗背著三郎,悄無聲息地從窗口一躍而下。
由于三郎之前和夜斗已經有過多次的良好合作關系,因此這一次三郎提出了想要盡快離開然后獨自坐車去找虛的要求,夜斗雖然覺得無語且哪里怪怪的,但在明智光秀果斷地讓壓切長谷部放出消息這如出一轍的高行動力下,夜斗也只能為了不錯過機會放棄了思考換來了背人的重任,趁著刀劍男士們還不熟悉這附近的巷道,落地后就是一個狂奔消失在了拐角處。
首先是可以借到車的地方,比如真選組——啊真選組已經淪陷了,還有見回組——啊由于和真選組屬于競爭敵對關系外加歷史上刺殺了坂本龍馬于是也淪陷了,最后還剩坂本辰馬的快援隊——且看這個人和坂本龍馬的名字相似性自然也毫無疑問和真選組一樣被當成這世界特產的同素異形體而淪陷了,因此最后能借到車的地方果然只剩下!
三郎:“多謝!我走了喔。”
只剩下坂田銀時的電動車。
……眼看曾經能隨手甩出一個金光閃閃的小判的狗大戶落到如此田地,夜斗完全不想笑,只油然而生一種“光逮著萬事屋一只羊薅難怪是狗大戶”的無語凝噎。
精準閃避了干活又輸光了私房錢的坂田銀時此時作為車主的身份應承了借車一事,并充滿眷戀地撫摸愛車的車頭:“放心,等你回來后我會仔細檢查每一寸,然后就能升級為愛車·勞斯萊斯·銀了。”
被這算盤珠子崩了一臉的夜斗頓悟了銀時爽快借車的緣由,也頓悟了為什么大部分時間神樂和志村新八對銀時尊敬不起來,可惜他歷時較少還沒有磨練出能往老板臉上砸清醒破顏拳的心態,只能倍覺無奈地一抹臉,試圖在委托人面前挽回口碑,同時也是為了三郎的安危道:“之前都是老爸在搞鬼,我和那個人沒有直接溝通過,但是感覺能混在一起肯定不能算是徹底的好人。看在老顧客的份上,我可以當你的保鏢喔!只要這個數!”
伴著他張開的五個指頭,銀時沉穩地接道:“沒錯,只要五個小判!”
夜斗:“別胡亂修改我的定價啊!!”
然而可惜的是,坐擁數十振刀劍的三郎原本就是只要想就隨時可以擁有保鏢——因此,在他一意孤行要獨自出門的時候,與他曾經歷經了戰國時代的付喪神都阻攔不住,能有最大勸誡成功率的明智光秀保持默許,眼下他就更不可能因為夜斗一席話就改變主意了。
眼看三郎騎著電動車漸漸消失,夜斗有些煩惱地抓了抓頭發。
“真的可以嗎?我不是懷疑啦,就是……之前三郎的付喪神,還有那個明智光秀,都對三郎的安危很緊張吧?感覺他們對虛并不會信任到讓三郎獨自出行的地步,但是從三郎提出后答應得又很快……”
少年神明這么說著,邊扭過頭去看銀時。沒有了“父親”帶來的壓力,在萬事屋那種荒謬又溫情的處事中,他不知不覺已經能夠直接吐露一些心聲。
但他所看到的坂田銀時,臉上并沒有那占了小便宜后得意洋洋的欠打表情。這個青年以一種十分平靜曠遠的眼神注視著電動車消失的方向,好一會兒才回答道:
“沒關系——”
坂田銀時露齒一笑。
“要是不把我的愛車還回來我們就上門去敲詐啊不找車。”
“所以關注的對象只有車嗎?!”
“嘖,夜斗你作為男主角變身吐槽役會沒賣點的!明明是天然直發就別給我浪費這令人嫉妒的設定啊喂!”
“誰管這個!每天都會給我五元的大客戶要是沒有了誰賠給我啊!”
第138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二十三天
雖然沒帶頭盔還明顯視野受限, 但三郎仍然一如既往地好運氣,沒有遇到任何一個攔路檢查的人,一路暢通、優哉游哉地騎車到了之前曾大戰一場、四處都是彈孔刀痕的天照院奈落眾基地, 甚至還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停車。即使整張臉蒙得只剩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但那種興致勃勃的朝氣仍然茂盛地在他身上生長著,在周遭的瘡痍下更顯生機,讓同行的德川茂茂不由得再度露出了“啊我就知道這不愧是是信長公”的感嘆臉。
不對,德川茂茂什么時候來的!
之前兩次被拐出去還沒吃夠教訓嗎?兩次遇見的都是腥風血雨,而且都有了兩次被拐帶出門的歷史在前,見回組和真選組都要對將軍被拐這件事有心理陰影了,這到底是怎么還能出去的——
……啊,原來是因為見回組和真選組都淪陷在刀劍男士們的打卡里了啊。
原本以這兩個組的責任心是不可能因為刀劍男士就放棄巡視的, 奈何刀劍男士入駐江戶一事,取得了的成果簡直好到出乎意料。首先是他們身揣工資(小判)、對人類十分友好、長得好看、武力值高, 簡而言之人多事少還自帶錢。即使時之政府為了避免干預時代發展限制了他們的每日花銷, 但刀劍男士們仍然能夠相對寬裕地生活,并強勢取代了那些和地球暫時失聯的三分之一星圖的往來天人刺激江戶消費, 讓江戶這段時間的就業崗位激增, 整個城市治安一片大好。
沒有維護治安的壓力,見回組和真選組的重任頓時變成了維護刀劍男士們的秩序。再加上茂茂將軍是個面對三郎時自認為清醒理智但他人看來早已理智喪失的真愛粉, 因此將軍在里(一定)應外(未必)合下成功脫出將軍府, 在三郎騎著小電動車路過的時候艱難地翻墻而下, 以毫不猶豫地將自身安全拋之腦后的氣勢最終成功占據了后座,和三郎一起前來見虛。
……將軍,你真的沒事嗎將軍?
要說什么危險都不知道, 那一定是不可能的。即使幕府權利總是在他人手中流轉把持,德川茂茂仍然能夠感覺到那些奪權背后的陰影。但是這次也和之前一樣——他朦朧中察覺, 這份幕府軍、攘夷志士共同進攻天照院奈落眾后的戰果,并不是他可以仗著運氣和他人好意去分割的東西。而在他終于能不被人以規矩和身份桎梏、安然地立于屋頂遠遠看到過來的小電驢的時候,他也在那一刻突然意識到了“這其中大概還有我能做的事情”。
無所謂衣著打扮,會輕率隨意地這么直奔將軍府邸的,也只可能是那視世間規則于無物的那個人。所以就算是看不清面目,他也鼓足勇氣一躍而下。
等到終于直接站在了虛的面前時,他也確實從三郎口中得知了這一次的來意。
姑且還是從虛說起吧——作為名義上已經雇傭了天照院奈落眾的人,三郎比騎車時還要更暢通無阻地進了門,連帶德川茂茂都沒有人盤問。但與其說是他們認同了三郎,不如說是天照院奈落原本就是做這種聽人指揮的看門犬工作,因此不管牽繩的是誰都適應良好。再加上虛的武力值在這個星球上也可以說是無出其右,因而在會面的時候,四周幾乎沒有旁人,倒是讓三郎有些難得的羨慕:
“喔!沒有人跟著真好誒,希望長谷部他們也多學學你這里。”
……沒錯,就是這種方面的羨慕。三郎你當了那么多年爭霸天下的霸主,果然還是對自己的身份貴重毫無自知之明啊。
虛聞言也沒有做出什么表情——不,應該說他在和坂田銀時實實在在地打過照面后,一直到現在臉上都慣常般掛著淺淺的微笑。那種溫柔如春風拂面、坂田銀時記憶中久久難忘的笑弧,搭配上依舊空虛、冷漠、黑洞般毫無生機的眼神,簡直有種殺人狂般的割裂。
雖然是三郎不請自來,但他也沒有生氣——更準確的描述是,這種事情不足以牽動他的情緒,只淡淡地問道:“有什么事嗎?”
“嗯。”三郎痛快道,“上次雖然聊得不錯,但是還是感覺有點奇怪……雖然小光說了你和阿什么納(阿爾塔納)有關系,但是你并不見得想保護地球吧?哦!就是這種想砍我一刀這種感覺!”
虛神情未變,目光短暫地在他身上凝了一凝:“所以呢?”
“啊?沒什么啊。”旁邊的德川茂茂不出意料地在三分鐘之內聽到了兼具地球危機和信長公生命安全的高信息量,愕然地張大了嘴仿佛失聲的土撥鼠,然而三郎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甚至還蹙眉思考了十幾秒后才回答道,“我也不是想當信長就成為信長的。審神者也是,突然就有了這種身份。雖然說是覺得改變歷史不太好,教材也要改寫,說不定還要重新上課很麻煩……不過實在做不到我也沒辦法?”
這一瞬間,虛竟然真心實意地想要發笑。
被世界的意識帶來填補漏洞的男人,有著十分奇妙的行事邏輯,無所謂的姿態下,那份自我遠比常人要來的強烈。但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之前竟然能沿著世界意識預設的軌道走下去,甚至現在在時之政府也有著一席之地。
時間溯行軍的織田信長公是為了一己之私想要改變歷史,在這里的這個人——以及,那位明智光秀,同為織田信長,差異真的會很大嗎?
在互相利用的藤崎銷聲匿跡后,這種久違的、是否坦誠都無所謂的感覺讓他感到淺淺的愉悅。
所以,虛說道:“是的。”
“對于我所出身的這個星球,我前思后想,覺得應當為她給予了我無數次的復活、無數次的生命、直至現在才知悉的所謂維護的使命,給予厚禮才行。你所說的時之政府介入這里后,世界的躁動就會得到些許安撫,這一點我已經從這片土地傳來的能量察覺到了——相較之前變得稀少,相較之前恢復得更慢上分毫,如果讓時之政府真的修正歷史、驅逐時間溯行軍,我誕生的使命就能得到完成,漫長的性命就能得到終結……是的,織田信長,你沒有騙我。”
“但是,即使是等待十年,對現在的我也太過漫長。如果消失了時間溯行軍,再出現一個時間修正軍,我是否又要重新蘇醒呢……這樣的重復的歷程,就如分分合合的人類戰爭一樣毫無意義。”
德川茂茂不知不覺已經汗毛直立,即使三郎就在身邊,也感覺有種身處地獄般的陰冷正沿著脊椎傳入大腦。
下一刻,虛總結道:“所以,我要多謝你。”
“之前藤崎所帶來的‘刀裝’,你為了雇傭我所帶來的‘刀裝’,終于湊足了數目——排列成行,制作導線,將地下的阿爾塔納引至地上,即使不需要宇宙中的強力打擊也能制造出的阿爾塔納暴走。”
“幫你?我當然會幫你擊退時間溯行軍啊……在這個星球爆炸的同時。只是損失了一個,對于宇宙而言不算什么,對于千萬的平行世界也不算什么。擊退了敵人地、拯救了世界地、讓她(這個世界)和我一起寂靜地……愉快地,共赴黃泉。”
怎么會有人說出這種話。怎么會有人會有這種想法。
光是聽到,德川茂茂就已毛骨悚然。而更加讓他冷汗直冒的,是眼前這個人毫無疑問有這么做的實力!
就算原本不清楚,有了藤崎的野心在前,他也將虛的身份和能力了解得七七八八了。原本就知道三郎來這里不是突發奇想(其實也算是),但這樣的信息量仍然超出了德川茂茂的接受能力!
而且一無所知下、卻成了虛的計劃推手的信長公——
出乎德川茂茂意料的是,三郎仍然沒有什么愕然或震怒的表情。
他仍然是有些苦惱地抓了抓頭發,年輕的面孔上帶著些理直氣壯的孩子氣:“啊——這樣很難辦誒。像是什么大boss的發言,一般聽到這種話的我們會被滅口吧?糟糕。我好像是小光說了有什么‘世界意識’可以保護啦,但是這樣茂茂感覺會死……但是感覺還不到讓一期出手的時候……”
即使被說了會死,但這一刻德川茂茂仍然忍不住熱淚盈眶——信長公在擔心我的性命!他心里有我!(作為學生自居)
果然,下一刻三郎就一拍手,直白地說道:“我本來就覺得很不對勁,感覺你雖然答應了雇傭但是隨時會被偷家,現在看來雖然差了一點,但是大致上差不多。世界這種事情我沒辦法解決,畢竟我身邊的人就已經很沉重了,如果真的有什么更沉重的人、為此做出更沉重的事,好像也想象得到。”
“——那就這樣吧!”
這么說著,三郎將手搭在了德川茂茂的肩上,輕快地拍了拍。
“我不是本地人,雖然說覺得自己沒什么特別的,但是有了防護罩這種感覺的東西還和你談話,感覺也沒辦法談下去。”
“那就讓茂茂來吧。”
“德川幕府在什么時候消失的來著……明治維新?我歷史不太好誒。感覺應該是土方歲三那個時代,那應該也快了,所以虛你把這家伙說的當成普通人的話聽聽也差不多吧!”
德川茂茂:“……?”
叫誰來談??幕府怎么了??怎么就快了??!
第139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二十四天
所謂讓一個人接受一個無法接受的事實, 最好的辦法就是給出另一個無法接受的事實——剛剛還因為虛的破壞地球宣言坐立不安的德川茂茂頓時兩眼發直,成功地陷入了“我是誰”“我在哪”“剛剛發生了什么”的哲學世界里,對于虛的恐懼感自然也霎時煙消云散。
怎么就消失了呢……德川幕府怎么就快沒了呢!
即使在和桂小太郎的斗智斗勇(其實斗智斗勇的主力是真選組)中已經察覺到了民眾對于幕府的期待值早已日益下降, 如今已經不知道還剩可憐的百分之幾了, 但這么毫無防備地被劇透了一臉,德川茂茂還是不由得心神恍惚,對著虛張了幾次口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所以說信長公對外交流溝通的技巧到底怎么學的!被托付了重任的他如今滿腦子都只有“幕府怎么了”“這國家怎么了”“明治維新是什么”,根本分不出心思想其他事。而且他一開始也不知道三郎到底是想要他和虛說哪方面啊!
簡直就像是偵探劇還沒看就突然被劇透大結局一般地抓心撓肝,頭一次和偶像同處一室卻感到了如斯痛苦,德川茂茂滿頭大汗地思考了好幾分鐘后,終于悟了!
眾所周知,信長公是一個誠實可靠正直溫柔的人, 之前對他的多次幫忙做不了假,數次派出付喪神保護他的安危不說, 這一次攘夷志士和幕府的聯合軍攻打天照院奈落, 最終也是信長公出手收拾了一切。他深知織田信長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在時之政府入駐這里之后,偶然之下穿越時空的信長公的徹底離開之日想必也已經近在眼前。但是這個人之前所做的一切, 即使在他離開后, 仍然能夠化為遺澤成為保護、甚至成為政治資本,覆蓋在他們這些認識織田信長的人身上。
信長公這四舍五入就是給他留了遺產!眾所周知他德川茂茂是幕府將軍, 幕府無了的話他百分之九十九也無了。給死人留遺產有意義嗎?完全沒有!信長公這么聰慧機敏的人物, 當然絕對不可能犯下這種錯誤。而且土方歲三這個名字聽都沒聽過, 真選組只有土方十四郎而已!
所以幕府滅亡果然是騙人的!那么信長公真正的意思——想必就是因為如果虛真的想要毀滅了地球,那么他所擁有的幕府將軍的身份便對虛而言毫無意義,因此在告誡他面對虛時無需將自己放在將軍的位置上, 要以一個普通人的視角去看待這一發言?
不,他作為將軍的時間太久, 也脫離了所謂的“普通”太久。如果只是為了找個普通人的話,信長公沒有必要選擇他(選擇性遺忘了是自己主動從墻頭跳下來蹭坐)。真正的意思,其實是在告訴他將軍的身份本就毫無意義。他曾經和信長公說過,用權勢換來的人不會長久,因此想要用真心試著聚集身邊的人……難道說,就連這樣的話也被信長公記在了心上,并且帶他前來踐行嗎!
信長公,你怎么能這么好啊信長公!!
連短短一句玩笑都充滿了智慧和提點……他的先祖德川家康能和織田信長生活在同一時代,想來也是倍感壓力又實在幸運吧。
自以為看破了三郎的深意,直接從幕府滅亡危機跳轉到與偶像的雙向奔赴,德川茂茂強忍住感動的淚水,堅定地抬起了頭與虛對視。在淚水的模糊下,虛那種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惡意被無限弱化,整個人都仿佛被打上一層柔光,被對三郎的濾鏡和此刻的真·濾鏡蒙蔽后的德川茂茂看著虛好一會,終于在眼淚快要堅持不住地滑落之前,語氣平和地說道:
“雖然有幸數次見面,但這樣面對面還是第一次——請容我自我介紹,我是德川茂茂。”
“我能為你做些什么嗎?”
虛的目光也只是淡淡地落在了德川茂茂的身上。這位年輕將軍就算時刻板著臉,也無法掩飾情緒變化的生動,但是沒有窺探與細究必要——他目前還在這里并不是被三郎所牽動,而是單純的、用幼童在踩死螞蟻前先觀察一番那樣的態度,在等待德川茂茂注定可笑且毫無用處的發言。
在終于正眼看到德川茂茂的這一刻,虛龐大的記憶中仿佛出現出幾個微小的畫面,以至于他不由得露出微笑,答非所問道:“——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時隔多年后第一次又擁有了‘刀裝’,然后被我全部拿走的人。”
“真是十分感謝。如果沒有最初的那些刀裝,天導眾、還有我,都無法發現它們能夠發揮的用途。”
德川茂茂的呼吸短暫地一滯,隨即點了點頭:“是的。我是被你掠奪刀裝的苦主。”
時隔多日,再提到那件事時,他的心情仍然有些壓抑。但隨即這位年輕將軍口中吐出的,并不是什么怨憤之語。甚至他的態度本身仍然帶著之前的平和寬厚:
“信長公給予我的禮物被他人強行拿走,我確實很難過。即使之后得到了其他不會再丟失的禮物,興奮過去之后,沒有保護好先前禮物的悔恨依舊讓我感到心中刺痛。我自從繼任將軍起……不,我自從作為‘德川’出生起,就從未缺少過什么。如果能將我習以為常的這些拿去換給有需要的人,為他們帶來一點歡樂,我也覺得很高興。迄今為止,我的人生即使有過迷茫彷徨,也是因為我覺得我能做什么而不知如何去做。”
“老實說,珍貴之物到手的瞬間便被奪走,我所珍視之物不過是他人眼中隨時可以廢棄的東西……這樣的事大概不是第一次發生。但是不加掩飾、如此沖突直接的過程,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
虛笑道:“所以你想對我做什么呢?”
“你是否也是失去了什么呢?”
德川茂茂說道。
“我此前都是不自知地傲慢著。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那種感覺……即使回憶和悔恨也無濟于事,身體與心神仿佛已經分離。所以,在看到那些用新舊小判掠奪了希望的人,我才終于能夠真正共情那種感受,明白了那不只是生活上的困苦。你……是否是失去了比我多得多的東西,才會空虛至此?”
“幕府的上任將軍,我的伯父德川定定曾經利用天照院奈落做下了許多惡事。這些舊事如今因為種種原因,難以再一一翻出,造成的傷害也不會因為他的離世而消失。我們德川幕府,是否也是讓你空虛的原因之一?”
在德川茂茂話音落地的那一刻,他面前的虛,似乎短暫地彎了彎眼眸。
這是與之前割裂般的惡意笑容完全不同的微笑,簡直就像最輕柔的春風拂了過來。但這笑容好像只是過于期待的幻覺,在德川茂茂充當濾鏡的眼淚掉下來后,年輕的將軍仍然被虛那刺骨的冰冷氣勢刺得汗毛直立。
“真是無趣啊。”虛悠悠道,“這種自以為是的善心,也不過是隨時可以收回的東西。人類便是如此變化無常。”
“毀滅這個星球的心愿——僅靠你這么微薄的話語,就想動搖嗎?”
德川茂茂搖了搖頭。
他的態度始終是一種泰山崩于前而不變的平靜,也有可能是今天一開始的信息量就過載,因此就算虛冷硬堅定,他也不覺得有什么,只是張口答道:
“我不覺得有什么。”
“?”
“我知道信長公不可能永遠停留在這里,也知道信長公的付喪神不可能永遠留在這里。所以我也清楚為什么你會答應與信長公一同遠赴戰場對戰時間溯行軍——只有刀劍付喪神全部離開后,這星球發生的阿爾塔納暴動才會無人能夠阻止。畢竟,時之政府想介入幫忙也是需要坐標和載體的。”
德川茂茂道。
“但是,這些都無所謂。因為在這里生活的人們,即使只有赤手空拳、即使是蜉蝣撼樹。只要還剩下一個人,就一定會不惜一切地阻止你。”
“如果要問為什么……啊,信長公說了我是普通人。在你想實現你的愿望的時候,我是否將軍,身邊是否有護衛,都無法改變結果吧。如果是真的到了那一刻——”
“作為一個普通人,我也會阻止你。賭上我的性命,就算是一瞬就死亡也無所謂——我帶來的一瞬的時間,必定能成為壓垮你的稻草之一。我如此堅信著。”
“可笑。”
虛厭倦般地掀了掀眼皮。
“不過是未能認識到力量差距的發言罷了。人與怪物的距離遠比你想的要大——我要是在這里動手,需不需要一秒呢?”
他沒有拔劍——此時此刻,虛的身上甚至沒有一件武器。
長發的青年抬手一劈,手掌快得仿佛只是閃動了一瞬。但空氣被摩擦著發出爆鳴,裂縫伴著地磚開裂的脆響如蛛網般向外蔓延。虛的神情沒有變化,好像只是隨手而為,而實際上也是這樣——哪怕沒有武器,這副被阿爾塔納加持過的□□也已經強大如此!
所謂武力的界限,在這一刻格外清晰。
“怪物嗎……”
三郎突然恍然出聲道。
“我覺得還是人類才對吧。”
只要一低下頭就能看見地面上無盡蔓延的深深裂痕,如果剛剛是被虛對著自己的身體大概已經死成一灘碎肉……但聽到三郎的話,德川茂茂仍然積極響應!
他擲地有聲道:“是的,無論如何你都是人類!因此哪怕差距再大,也一定會被同為人類的我們阻止!”
人類?怪物?
虛仍想發笑,但龐大的記憶中卻閃現出無數被因愚昧殺死、被因恐懼殺死、被因憎惡殺死而又復生的自己。將他定義為人類的身份出自弱小的人類之口,實在是何其可笑——!
在無數蒼白閃現的碎片里,一直隱藏已久的手橫過來,驀然扼住了他的喉嚨。
這是精神的幻影,是他無數次死亡和復生后崩壞和扼殺的人格碎片。但是,本應被他扼殺掉的東西,此刻卻反過來鉗制著他,抓住了他在那一瞬的動搖,從蒼白瘡痍的舊疤具現成一個早已被抹滅的名字。
吉田松陽。
【不好意思,我實在是很擔心我的學生——擔心得不得了。】
那個與他一模一樣的精神幻影說道。
【所以可以換我出去嗎?我有點等不及。】
那彎起的眉眼與唇角,溫柔猶如春風。
第140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二十五天
如果要詳敘虛與吉田松陽的關系, 那就實在是說來話長——于是簡而言之,這兩個人是出于同一具身體內的不同人格。前者對于整個世界都覺得乏味且態度冷漠,以毀滅世界的方式尋求著自毀;后者反而是在虛因不死不滅而被人類敵視恐懼的生涯中意外誕生出來的、如人類般會去珍惜與尊重的溫柔角色, 同時也是坂田銀時、高杉晉助和桂小太郎三人的師長。
對比起虛迄今為止的漫長一生, 吉田松陽所存在的時間只是彈指之間。但即使只是這在人生中的短短一瞬,也依舊留下了深刻到讓這副□□都無法忘卻的瘡疤——在藤崎曾經對虛畫下的大餅下,能刺傷這副身體的“神器”唯有那三名學生就是最好的印記。亦或是,自那時起屬于“吉田松陽”的人格就沒有徹底消亡。
屬于阿爾塔納的能量在地上亂竄,意識世界里人格的搏斗因為軀體的過于強橫而影響到了現實。相較之下武力值更高的德川茂茂當機立斷地伸手擋在了三郎的身前——沒錯!三郎雖然行動力max但是他的技能完全不在武力上的!——試圖擋住崩開的碎石與砂礫。但留給這位年輕將軍發揮的時間并沒有太久,因為在地面破碎、磚石亂拱的時候,三郎已經當機立斷地按上了腰間太刀的刀柄。剛一觸上,淡淡的靈光便再度從三郎的佩劍上煥出, 上面宛如飾物的金色圓球發揮出“刀裝”本該有的用途,以輕巧的金色人形輪廓擋住了飛散的石塊。
刀劍付喪神是沒有什么制作結界一類的陰陽師作用的, 能依靠的手段絕大多數情況下只有斬殺。但是, 在刀劍的靈光中,溫潤的靈力無聲地擴散開來, 刀裝在旁邊浮出淡淡一層光暈。作為少見的能傳導阿爾塔納的器具, 刀裝幾乎在瞬間就被虛引導著的阿爾塔納浸染,但是……
刀裝能傳導阿爾塔納, 本就只是被無意中開發出來的附屬屬性。
刀劍付喪神的靈力比起阿爾塔納, 于刀裝有著更高的兼容性, 饒是無法以單刃的靈力去抗拒整個星球的龍脈之力,但在阿爾塔納流經而過的同時也如春水一般被裹挾入一同流動。隨著抽刀的動作,平穩地就像是個普通刀劍的太刀無聲滑出, 在刀刃脫出寒光終于得見天日的瞬間卷出片片櫻花。隨即刀裝被猛然引爆,無序涌動著的阿爾塔納被朝四周輻射而出的沖力掃開, 穩定的傳輸脈絡頓時清晰!
修長的人影踏著靈力所致的櫻花虛影單膝跪地,手中太刀深深刺入地下,沿著靈力方才游走探尋的方向,將靈光與神力一同凝練成刀,掐斷了地下涌動的狂暴能量與地上那具人性□□聯通的一線。
能給予的時機只有一瞬。
也是在這一時刻,吉田松陽的人格捏碎了虛人格的脊骨。
對于人格、又或者是這具阿爾塔納的身體,致命傷不可能造成任何后果,一切都會復原。甚至這注定不是終結,因為千百年下誕生和泯滅的所有人格,其怨恨與自毀的心態與虛一同成為了這副身體的奠基。但是至少現在,這一瞬的上風已經足夠讓身體里的人換上另一個。
新出現的人以相同的面孔,新奇地看著眼前的人,而后從容地微微一笑:“初次見面,我是吉田松陽。”
三郎:“哦!這么快就改名了嗎?總覺得好像也有點耳熟……歷史書上有過的感覺……(吉田松陰*)”
他雙手一攤,隨意道:“忘記了。不過你好像不想再動手了吧?白來一次我也會很困擾。”
而德川茂茂:“初次見面,我是德川茂茂。啊抱歉,似乎不是初次。”
此時此刻這個人員配置再度證明了一點:這次來的人員,果然還是缺少了至關重要的吐槽役啊。
吉田松陽和虛的斗爭只在身體之內,看見剛剛還說敵人(預定)的家伙突然換了個態度你們就真的不吭一聲接受了嗎!這個接受力別太離譜!!
好在吉田松陽估量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狀態,發覺自己現在還是精神穩定,于是也就以與虛截然不同的溫柔笑容應道:“解釋起來稍微有些漫長,請相信目前我不會做出對你們不利的事情。如果情況有變,我也會盡可能地向你們示警。”
“還有這位,請問該如何稱呼?”
吉田松陽所詢問的對象,自然就是剛剛才出現的在此處的刀劍付喪神。
水色短發的青年笑容溫和,相貌清雋,若不是手持太刀、凜冽的戰意還未散去,簡直就像是鄰家哥哥一樣可靠無害。他從容地收刀回鞘,回應道:“初次見面,我是一期一振。”
曾經親眼見過刀劍付喪神出現的一幕,德川茂茂自然不會錯認先前櫻花散落的種種。眼前這個付喪神必然是三郎所召喚出來的,對方報出來的名字也只是確認了他的猜測而已。與手無寸鐵就過來的他不同,三郎無疑從最開始就有攜帶超越人類的防衛手段,毫無疑問——
信長公在一開始都沒有打算讓付喪神出現!然后不出現則已一出現就是解決危機,這是說明什么?對于之前天照院的追殺,這點掉砂石只是毛毛雨而已,還不到出動付喪神的危機時刻!這說明信長公純粹是為了連他一起保護才不惜現在就用了出來,不愧是信長公,粉了!
——毫無疑問地直接跳過了類似“信長公其實暗藏保命底牌卻沒告訴我”“信長公以我為誘餌”等等黑暗卻正常的聯想,直接跳到了粉絲的自我說服頻道。
他真的,簡直要讓人哭死*。倒是別太愛了啊德川茂茂!!
“得您召喚,不勝榮幸。您平安無事實在是太好了。”
雖然在場的人沒有想歪進而走上黑化脫粉的道路,但一期一振對著三郎俯首誠懇地如此說了之后,太刀付喪神還是在三郎隨意地擺擺手表示沒問題后,對著德川茂茂及吉田松陽仔細解釋道:
“主公在江戶的這段時期多虧您照料了,德川將軍。原本主公是希望待塵埃落定后再召喚我作為副手接手天照院的內務,方才情況緊急,希望沒有引起二位誤會。”
吉田松陽恍然道:“原來說‘不想白來一次’就是為了這個嗎。當時雖然對外說是雇傭關系,但是天照院確實不會這么簡單就聽從。而且你們的時間也很緊張的樣子。”
“沒有問題。我會讓人與你交接,在前往時間溯行軍之處時我也會按照之前的約定隨行,盡我所能而戰。”
“你這段期間對我學生們的照顧,我十分感謝。”
三郎道:“你能理解就太好啦。因為時間確實有點緊,我是對秀吉那種背刺的行為沒什么想法啦——但是這次難得的感覺是面對了強敵,所以果然還是不希望掉鏈子。”
“接手什么的也不需要。不是從一開始就磨合的隊伍,反正比起一期他們也更習慣跟著你……啊,所以說,這次后勤靠你了哦!”
“……后勤?”
大概是三郎對于天照院的安排實在是匪夷所思,這一刻不管是吉田松陽還是虛都靜默了一瞬。
并不是他們太過想當然,而是天照院中除了人類以外也不乏天人在內,如果作戰地點并非這個星球的話,那他們無異是最能適應環境的那一類。虛(目前是吉田松陽)所擁有的這具身體也在之前的數次偶爾交鋒中證也明了自己的強大——那還僅僅是為了毀滅世界而漫不經心而為。因此虛或吉田松陽都未曾懷疑過,曾與他們交戰過的刀劍付喪神會將所見所感告知給三郎,哪怕在三郎提出雇傭的時候,也理所當然地將自己定義為戰力。
因此后勤的提議,就實在是顛覆了常人的思維,幾近于荒謬了。
但換個角度想,似乎也只有這才能解釋三郎這次的來意。如果只是為了作戰,在僅有十天的時間里,不管往天照院中插入多少刀劍付喪神,都不可能將這只隊伍徹底馴化,那三郎不管前來多少次都毫無意義。
單人的戰斗可以靠戰斗力決出勝負,多人的斗毆可能憑借一人的勇武逆轉勝敗,但是當人數的差距擴大為千萬、億萬,那個人的能力強大與否,都會變得渺小如塵埃。
即使對象是虛,也絕不可能力戰數億人。何況刀劍男士的身體素質遠超常人,與之對應的時間溯行軍即使單獨比較起來更弱一些,也不會差上太多。
甚至于更加直接的做法——在面對必死之局的時候,真心與假意也就沒有區別了。實在無需多費心思。
因此,三郎會重視乃至一定要排除隱患的原因便呼之欲出。與戰力相比同樣需要警惕和面臨危險的,且至關重要的還有一個存在,也就是“后勤部隊”。
吉田松陽安靜了好一會兒,而后又倏而笑道:“除了我與天照院是‘雇傭’的以外,這個星球上還有其他人會參與這件事嗎?”
三郎:“關于這個啊——”
三郎:“好像是說除了茂茂以外,其他人都很愿意去吧。”
德川茂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