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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在江戶的第九十七天

    既然德川茂茂本人愿意振作起精神, 那么接下來當然就可以制定下一步計劃——喔,倒不是之前不能制定,而是德川茂茂一直在房間角落兩眼含淚、時不時地吸鼻子擤鼻涕, 實在是很難有這個緊張的氣氛。

    天導眾的追殺、一橋派的反叛都來得猝不及防, 德川茂茂本人的獨自外出更是雪上加霜。如果德川茂茂一直沒有出現,又反而是給了一橋派趁機攬權、直接在天導眾支持下篡奪將軍之位的時間,所以事態實在是十分緊急。

    再加上天導眾的勢力已經在這片土地扎根數年,如今還能容納下一個疑似與天導眾敵對、地位搖搖欲墜的將軍的地方,恐怕只有朝廷所在的京都——

    三郎:“但是我能直接和朝廷對話的時候從來就沒有多理過將軍啊。然后那個足利……喔!足利義昭也被我逐出京都了。雖然也是因為他總是不滿我然后起兵反叛,太煩人的緣故啦——”

    桂:“可惡!這就是天導眾可能會勾結朝廷的意思嗎!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兒媳婦被休回家什么的就算是我也不能接受,那果然還是要找娘家……”

    銀時:“對不起打斷一下, 但是你們說的真的是同一件事嗎?”

    桂:“那么不用久待總可以了吧!要給兒媳婦一點找親朋好友哭訴吐槽老公和婆家的時間。!在京都的時候趁機集結那邊將軍可信的手下,至少能多一份力量!”

    銀時:“說的還真是同一件事啊!

    三郎:“啊, 不行吧。我以前遇到的將軍(足利義昭)就是被松永先生下克上咔嚓一下殺掉的!

    桂:“可惡——有背叛者的可能性也很大嗎——這就是將軍的勢力都在江戶的可惡之處了!”

    銀時:“不, 所以你們到底是怎么……”

    桂:“那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為強, 只要把那個叫一橋喜喜的打到住院, 然后把將軍丟進去說是不小心做成了整容手術這種總可以吧?實不相瞞,我認識一個頭發半黑半白臉上還有疤的醫生——”

    銀時:“——原來還綜了怪醫黑杰克*嗎!這里的世界觀到底是有多亂七八糟!?身為主角的我為什么不知道?”

    三郎:“咦, 也會植發嗎?”

    銀時:“喂, 你身邊的將軍因為這句植發的打擊又開始哭了哦!

    桂:“確實呢。那個人要收的醫藥費太貴了還是放棄吧, 把兩個人都打成毀容也很難打得一樣……那這樣下去只能先放出將軍要去京都的消息!然后我們選擇一個雨天埋伏在半路,在他們停下來休息的時候直接攻擊大將——”

    三郎:“有點耳熟……桶狹間?”

    桂:“——我忍你很久了。〕錾缇土瞬黄饐幔鹦g什么的不能給后人一條活路嗎!我也想要在這篇文里洗刷搞笑角色的印象來一個運籌帷幄之類的高光。。≡谒桔由险n的時候你的生平讓大家學了三節課啊可惡!”

    三郎:“誒,所以教科書沒改是嗎?”

    桂:“是獨家專供的手寫教科書……喔高杉!我想到了!他肯定也有在!”

    ……實在聽不下去, 坂田銀時面無表情地站起,開門, 走出,關門。

    一個喝茶一個打瞌睡的萬事屋其他成員聞聲看來。神樂的嘴角除了可疑的透明水光外還殘留著更加可疑的餅干碎屑,后知后覺擦了擦嘴。志村新八則一臉擔憂:“銀桑!已經討論出結果了嗎?”

    坂田銀時:“不。我只是不想當電波發射器中唯一一個壞掉的收音機。”

    志村新八:“……”

    坂田銀時:“總之我出去一下。待會回來,不用擔心!

    光看坂田銀時那滿臉的疲憊,就能知道在兩個隔空對話居然還能毫無障礙進行下去的人之間到底有多辛苦。志村新八一臉同情地目送坂田銀時邊抓著亂糟糟的頭發邊穿鞋出門,明智地選擇了不去聽桂小太郎和三郎的激情制定計劃。

    那一點潛意識中隱約察覺到的異樣與不安,就如蜻蜓點水般很快平息下來。

    因此他自然也不可能看到,在換了鞋走出去后的坂田銀時,即使仍然是那張懶散的臉與死魚眼,目光也已重新掠上了些許殺氣。伴著一聲關門的吱呀響聲,他的目光落向了蹲在外面的夜斗——以及在夜斗附近的、正耐心掃除藥楓箱上些許塵土的賣藥郎。

    “夜斗說,他那個人渣老爸可能推動了將軍被暗殺事情的發生、八成也是想把我弄成什么神器。然后賣藥的,你說的是什么歷史錯亂,導致有超級大妖怪覆蓋住了這個國家,將軍的危機也與這個有關!

    他平靜地敘述、概括著這兩個人帶來的信息,這口吻與往常的散漫截然不同,透著冰冷的壓抑氣息。

    “這種聽起來就亂七八糟的事情,我懶得理會。但是,夜斗,麻煩你告訴我——”

    “你的老爸,沒有讓你把一個叫做‘吉田松陽’的人變成神器過吧?”

    ——在記憶中已經死去的人,到底是會因為什么而重新出現呢?

    “如果是的話!臂嗵镢y時道,“那我可能留不了手,要把他打成百分之百死才能泄憤啊。”

    這樣白夜叉、不,這樣被咬到了致命一處、而露出獠牙宛如野獸的人,是夜斗從未見過的坂田銀時。

    他愣了一會才急忙解釋道:“這個絕對沒有!我見到過的‘吉田松陽’生命能量十分雄厚,還是活人啦!怎么可能把活人變成神器!”

    “神明的時間和我們不同吧?”坂田銀時沉聲道,“你和你的老爸到底是什么時候見到他的?”

    他問出口的瞬間脊背幾乎是下意識的一顫,那是被撕開了心中傷口、疼痛反饋到□□上的表現。但是咄咄逼人也好、疼痛也好,他似血的眸子都緊緊盯著夜斗。神明一張一合的口型在他的眼中無限放大,在如蟲振翅的耳鳴中,那簡短的、有些猶豫的話語如一記重錘般,沉沉砸在他的頭上。

    “一年前。”

    ——他的師長,他記憶中最為溫暖明亮的、將私塾的其他同窗托付給他的人,吉田松陽。

    在比一年前更加久遠的時間里,就已經去世了。

    在天導眾派來的那些天照院奈落的殺手里,那個帶著面具、長發飄飄的身影,那個攻擊的手段,是如此地、讓坂田銀時熟悉到手都要發顫的地步。他當時還要跟著神樂等人帶著將軍撤退,回頭也只來得及看到那個人行云流水般收刀入鞘的姿勢。因此,在夜斗急切起前來示警的時候、在賣藥郎提出物怪的時候、在他倏而想起,這是個存在著妖魔與死后世界、靈魂除了成佛還可能被當成神器驅使和被妖魔吞噬的世界的時候——

    他終于在與那個不知是否松陽的神秘人面對面之前,就確認了曾經師長的消息。

    死去的人,究竟是如何復活的呢。

    “我知道了。”

    坂田銀時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來。

    “剛剛說話有點……抱歉,正式道歉就留到下次吧。我先回去了!

    那些屬于白夜叉的殺氣又如被風吹走的浮塵一樣散去了。但是在夜里微弱的月光下,扯動著臉部肌肉、緩緩轉身退去的銀發男人,就像是一只被扯開傷口,還要頑固地獨自蹣跚著離開的敗犬。

    夜斗注視著他的背影,想要拜托的事情也跟著堵在喉頭,沒辦法說出口。但除此之外,他的目光曠遠溫和,又帶上了些想要庇佑信徒的、那一類神明的影子。

    賣藥郎無聲地掃掉藥箱上的最后一點塵土,四四方方的箱子喜悅般地搖晃了一下。他順了順袖口,才慢條斯理地說道:

    “‘松陽’對我來說不太熟悉……但你所說的‘虛’,我有見過叫這個名字的人!

    “雖不能斷定是否同名之人,不過,我所知道的‘虛’——應是與物怪之事絕緣的!

    第102章 在江戶的第九十八天

    比起關注“虛”到底是誰, 夜斗優先想到的果然是——

    “你果然不是人吧!”少年神明緊張地睜大了眼睛,像是警惕的貓一樣大聲嚷嚷著,“臉也是說的話也是——我好不容易能找到什么都能薅一點的委托人, 絕對不會讓給你的!”

    賣藥郎聞言微微瞇起眼睛, 當著夜斗的面猛地拉開藥箱抽屜,里面的瓶瓶罐罐聲音清脆地碰撞在一起:“那么。我就只能……”

    夜斗被這突然的發展驚得往后一跳:“你你你想做什么!”

    賣藥郎不緊不慢地從最里面摸出一卷畫冊,促狹地一彎眸:“只能去賄賂委托人了!

    夜斗:“可惡啊!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有趣……無恥的東西,快放下!我是不會認輸的!”

    “是這樣嗎?”

    賣藥郎以畫冊抵唇,本就被勾勒出笑意的唇妝又上揚了幾分。那種如浮世繪一般不斷變幻著的魔性魅力透過濃艷的妝容滲透出來,伴著這偶然的促狹,他身上非人般的氣質隱隱浮現,比起具現化的奇形怪狀的妖魔, 更像是只存于妄想或傳說之中的、抽象朦朧的妖魅。

    “實在遺憾!我,只是個賣藥的普通人類——呢。”

    ……對于這仿佛已經跳轉了主場的畫風, 夜斗雖然沒有直說, 但他以眼神充分證明了對賣藥郎發言的不信任。

    “不過此刻,還是要將話題稍稍放回原處才行!

    和賣藥郎一轉的話風一起的, 還有在夜斗的矚目下被大大方方放回去的畫冊。

    雖然對賣藥郎能如此面不改色地拿出畫冊十分佩服、對內容也很好奇, 但事關萬事屋們和三郎,夜斗還是忍住了好奇心, 強行跟著賣藥郎的話題道:“我對‘虛’什么的反正也不熟悉, 不管你怎么說都暫時沒辦法驗證。你是跟著三郎過來的沒錯——不過, 那個人雖然奇奇怪怪而且招攬手下很有一套的樣子,但肯定不包括你這種人。”

    “你主動找上門來,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目的?”

    賣藥郎歪了歪頭, 被扎成一束的鬢發碰到衣領,彈了一下才直直落下, 輕快得簡直有些孩子氣。而在淡淡的月光下,他的發絲反射著些許稀薄的光,瞳孔也籠上一層金屬般冷漠的灰色。

    “——是呢,人類在行動的時候,總是會存在‘目的’。為權為錢,為美色,或是為保護……追根究底,人都只是被自身的欲望驅使著!

    “你剛剛還說著自己是人吧!”夜斗不由得吐槽道,“我猜你也不是老爸派來的……但是,不確定你的意圖,我沒辦法安心!

    “無需在意。”賣藥郎道,“我不是為了‘實現’什么而來,若非要說的話,或許是因突有所感……”

    “我所恐懼之事,或將到來吧。”

    他朝著夜斗走近。在雙方距離縮短之后,少年神明才看到,賣藥郎眼中金屬般的冷光只是光影中的錯覺,那雙眼里非要說的話,大概更多的是看客般的平靜——但是那直直凝視這他的眼眸,依然給他以強烈的不安。

    “你的身上——”

    賣藥郎的低語輕柔得如同縹緲的夜霧。

    “也有物怪,糾纏不休啊!

    夜斗只覺心臟一陣狂跳,幾乎是下意識地連退幾步,直到后背靠上堅實的墻壁,才有種能夠冷靜下來的感覺。

    他的目光在賣藥郎的身上轉了一轉,最終還是勉強移到了一邊,只看著黑漆漆的角落。

    “不關你的事……總之。如果你想要給他們帶來什么危險的話,我絕不會善罷罷休!

    言至于此,再多說什么也沒有必要了。

    賣藥郎不置可否地一聳肩,重新背起藥箱,踩著木屐走入了攘夷志士們的大本營。在噠噠的木屐聲也消失之后,本就安靜、連說話聲都因為隔著門墻而模糊遙遠的室外,更顯得寂靜到讓人難以忍受。

    原地蹭了蹭鞋底,夜斗終究還是忍不住朝著近在咫尺的大門看去。

    那是賣藥郎剛剛走過的路,也是坂田銀時離開的方向。他抓著自己的衣領,有些躊躇地向前、再退回這樣地反復了好幾次,最終卻還是停在了門外,以額頭靠著稍有些冷的木質大門。他有很多話想說,但是想了好幾次卻都想不出簡短有力、能夠杜絕一切挽留的臺詞。而坂田銀時那難得一見的、仿佛隱忍著痛苦的背影,也讓他沒辦法下定決心、去打擾這樣一個還處在傷口余痛中的男人。

    明明他也沒打算做什么事。

    最終,夜斗掏出了手機。

    在倏而亮起的屏幕里,他以一種近乎慎重的態度按下每個按鍵,將想要說的話編輯成文字,發送到萬事屋三人組、以及三郎的郵箱里。那一句簡短的“我先回老爸那里,不用擔心我”重若千鈞,讓他按下發送鍵的時候都莫名橫生出一種孤勇——但是更加隱秘的、不詳般的“能不能記住我”,卻難為情地仍然堵在喉頭,無法輸入進去。

    他在原地又站了一會,轉身向路的另一邊走去。

    他自知自己對將軍沒有什么情誼,就是如同普通人一樣會更加偏向與自己接觸更多、對自己更好的人,但也知道目前將軍是銀時等人要保護的重中之重,銀時等人也不會想要被動接受自己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的警戒盯梢。但是,就算是神明也只有一個身體,注定分身乏術、無法方方面面都顧及的他——

    能夠想到和能輕易做到的,當然就是去始作俑者那邊,看清楚對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如果被挽留的話,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堅定拒絕。而如果不被挽留的話,內心又是如此——

    沒等夜斗走遠,本被門墻阻隔而顯得模糊的聲音中,驀然傳來一聲極具穿透力的咆哮。

    “銀桑!不好了!夜斗他!他!”

    “離!家!出!走!了!”

    夜斗:“……?”

    緊接而來的是本應消沉難過頹廢不振的坂田銀時充滿憤怒的家長式發言:“這小子翅膀硬了嗎,好的不學凈學壞的!銀桑我可是認同棍棒教育的,三分鐘之內回來我可以考慮不用刀鞘抽屁股!”

    “不等等,銀桑你用的不是木刀嗎哪里來的刀鞘。雖然我也很擔心,夜斗對上他的老爸肯定會吃虧,但是為什么是離家出走,不要因為養了別人家的兒子就理直氣壯當成自己家的兒子——嘶好痛!”

    “你話太多了,呿,區區一個新吧唧,F在開始貼尋人啟事吧阿魯。”

    “等等這就已經進展到這一步了嗎?!”

    “好的,一二三——三分鐘已經到了,銀桑我啊,打在兒身痛在我心。”

    “你這根本只有三秒吧!”

    志村新八的吐槽一如既往以一敵二也不落下風,原本還腳步沉重的夜斗聞言立刻加快了步伐,一溜煙跑遠了。

    只是,他原本還漂浮不定的心驀然落回了原處。連那股不知為何而生的孤勇也倏而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溫暖與堅定的、他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某種東西。

    真好啊。

    他模模糊糊地這樣覺得。

    他沒有在被神樂抓住手之后返回藤崎那邊、而是和這群人在一起……實在是再有意思不過了。

    第103章 在江戶的第九十九天

    夜斗離家出走的成效自然沒那么快出來——但是桂已經帶著他的黑眼圈給出了下一步計劃。

    這一次就不是因為三郎的行動力帶動其他人也卷起來了, 而是在昨天他們與奈落眾發生沖突后,電視中很快就播報了有關將軍失蹤與疑似有攘夷志士出動的消息。這與幕府一貫藏著掖著、不想引起動蕩的作風截然相反,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已經做好了舍棄德川茂茂的準備, 已經在為一橋派的一橋喜喜就任將軍造勢。

    所以如果他們不快一點, 那么等一橋喜喜上位成為現實,德川茂茂就真的連喘息的機會就沒有了。

    提出的諸多無厘頭的建議統統被三郎輕描淡寫地否決,醞釀了一整晚終于弄出可行的計劃的桂小太郎一臉低氣壓地站在可擦白板旁邊,用記號筆在上面寫寫畫畫。等到坂田銀時也因為沒有睡好而頂著一頭亂毛和黑眼圈出現的時候,恰好看到一幅即將完成的計劃說明圖。

    在兩個人視線對上的瞬間,桂小太郎兩眼一亮,獰笑著就朝銀時撲了過去。而銀時在那瞬間花容失色,拔腿就跑, 然而還是被逃跑小太郎死死抱住了小腿,只能用力上下甩動試圖將這個老同學甩飛……

    最終在進行了一番無效搏斗順便吵醒了其他人以后, 兩個無故打擾他人睡眠的人一個被伊莉薩白以牌子打了腦袋、一個被有起床氣的神樂賞了拳頭, 最終只能兩個人都老老實實地跪坐在榻榻米上低頭反思。但同理,白板上的計劃也因此映入所有人眼中, 幾乎不用商議就已經全員通過——

    只不過, 坂田銀時揉著腦袋上的大包,還是在雜七雜八的對話背景音里悄聲詢問道:“這個可不像是你的風格……還是說你的假發終于入侵大腦把里面的水吐出來了?”

    “不是假發是桂!”桂小太郎習慣性地反駁了一句, 神色隱約有些凝重, “算是請了外援吧——怎么說呢, 雖然對于三郎感覺很合得來,但是那種很快就能掌握局勢、心眼很多的家伙……也不是氣場不合,果然沒辦法很快就放心下來。”

    “對不起昨晚我忙著走不孝子的劇情錯過了你那邊的發展, 所以請簡潔明了地縮略成十五個字告訴我!

    “什么,你那邊有家庭倫理劇嗎?居然背著我看劇而且還是新出的甚至一口氣補完全集了?太狡猾了我也想看知子的故事!”

    “只靠三個字你到底怎么解讀出這些的, 不要連名字都擅自自己取好了喂!”

    ——

    由于桂小太郎的裝傻——啊其實更大的可能性是真傻,那個外援的事情就如蜻蜓點水般一掠而過,重點仍然在計劃身上毫不動搖。

    不過即使桂沒有說,坂田銀時也猜得到——既然提到了三郎,那多半又是三郎那邊帶來的人脈,并且還是屬于腦子特別好使的限定SSR。但就算如此,他也不打算深究,說是想法簡單也好,說是心思直白也罷,他信任桂小太郎也信任三郎,因此對于他們提出來的東西就不會加以懷疑。

    這是一種與他懶散頹廢的外表,截然不同的赤誠與溫柔。

    但不管怎么樣,行動還是需要行動的,尤其是這次萬事屋還算得上是主力軍。

    幕府打算扶持一橋喜喜,他們就要反過來強調德川茂茂的存在與安全。要被大眾知曉德川茂茂還完好地活著、甚至打算進一步公開與幕府杠上的話,光靠喊叫和傳單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是如果是公開演講呢?

    若是沒有能力搶奪掉強(幕)者(府)的話語權,那么將自身作為靶子,是否就能被所有人注視,縱使只是一剎呢?

    將軍沒有護衛的公開演講,這種消息一旦發布出去,即使幕府下一秒就在電視上宣布德川茂茂已經死亡,所有媒體與記者、以及那些聽到消息的居民都仍會等待那一個演講時間的到來,這甚至無關他們對德川茂茂的在意。幕府能夠控制幾家媒體、能夠占用電視的黃金時間,這是他們的特權;但是媒體與記者面對新聞追逐的本性、人類樂于見證大事的八卦天性,卻不是一個簡單的電視宣告就能解決的。

    與之相對的唯一風險,或許就只有德川茂茂的性命之憂。

    在演講之前,他必然被尋找;在演講當時,他必然被刺殺。演講前可以按照桂小太郎的計劃,分出攘夷志士的十隊、真選組(如果能溝通良好的話)的一隊、刀劍男士的一隊、還有真正有著德川茂茂的一隊來迷惑敵人的視線,但是在演講當時,必定是德川茂茂真人出現。

    他宣告自己存在的時候,本也是一旦被殺、死亡也會被瞬間傳播到各地的絕佳機會。

    光是用腳趾頭想就能知道,那些敵人肯定不會放過這么一個時機,即使刀劍男士、萬事屋在外加真選組都護衛在他身邊,奈落眾的人數與武力仍然足夠造成威脅。

    一切尚未開始,德川茂茂便已經察覺到了,這或許會是迄今為止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但他這個最容易遇到危險的家伙都堅定認為桂決定的計劃可行,那么其他人便也沒有資格反駁。于是一切的一切,仍然在最快速度內以萬事屋牽頭開始——

    將演講的時間與地點,在最短的時間內傳遍江戶。

    迄今為止,萬事屋都是同一副樣子。肉眼可見地窮困、可以毫無節操地支使夜斗打白工自己偷懶、完全不在意形象并且有時還會把事情越搞越糟簡直不能更不靠譜……但是,三郎在初到這個世界時會選擇找上這家萬事屋而不是其他地方,仍是有原因的。

    因為真的需要他們幫助的時候,他們就會變得前所未有的可靠。

    就算有時候委托完成得亂七八糟,被當成白癡還罵罵咧咧沒心沒肺,他們也在與三郎見面之前、在萬事屋成立的時候,就一直在以最純粹的善意去對待委托人。因此就算地位一直沒什么變化、沒有什么勢力也沒有錢,他們也得到了短時間內其他人無法得到的東西,正是他們付出之后,被一點點回饋和積攢起來的善意。

    因此當他們真的想要去做一件事、需要其他人援助的時候,其他人也會不吝于回饋他們曾經帶來的溫暖。

    在這件事上,根本無需質疑萬事屋的影響力。

    ——而演講的消息一旦發出,就代表已經沒有退路。

    ……雖然不像桂小太郎一樣能在真選組眼皮子底下反復橫跳,但作為多年一旦脫離眼鏡就存在感堪憂的眼鏡架,志村新八對于如何躲藏還是有點心得的。

    作為和德川茂茂一起的唯一一組真·將軍隊,年紀輕輕的志村新八倍感壓力,即使已經就如何給推打call和將軍有過多次交流,也很難放松下來,只能緊繃著一張臉:

    “時間馬上要到了,待會就過去……真的沒有問題嗎?”

    德川茂茂一臉肅然:“是的,演講稿今天早上已經交給我了!

    “什么還有演講稿嗎、不對不是在說演講稿的事情!”志村新八一懵,隨即立刻道,“過去的話很危險吧?還是要再聯系點人如果你有可信的對象的話——我和你說,雖然三郎先生有在,但是看桂先生的說法這次他可沒有參與計劃的制定!不要被濾鏡蒙蔽了心喔?”

    “什么,居然不是信長公制定的嗎?”

    “——別和我說你是真的戴上了濾鏡就一頭熱地決定了啊!!”

    “不!钡麓丝痰故枪麛嗟卮饛偷,“即使與信長公無關,我也還會這樣做!

    他的語氣聽起來竟然意外有些平和:

    “我一直是紙上談兵,多虧你們讓我認識到了原本看不到的東西。但是,我覺得光是看到和想到,也沒有用處。即使我的想法是錯誤的,也要說出來才能得到反駁,才能得到修正——除了與我對立的桂先生以外,最有發言權的人,應該就是在這里住著的所有人了吧。”

    “我想,這就是我要說出想法的時候了!

    志村新八:“但是時間也太短了吧!才剛出來沒多久不是嗎?”

    “已經足夠了——只想著看更長時間的話,根本看不過來!

    最后,將軍朝著志村新八鞠躬道,

    “我也很感謝你對我的照顧。所以,待會我要演講的話,請也一定來聽、然后來指正——拜托了,志村新八君。”

    ……雖然這一次算是全程參與,但是對面的人變成將軍、托付的成了這種奇怪的事情,志村新八的神情也變得茫然了起來。

    空曠的廣場上,無論是攝影師還是記者都已經等待已久。凜冽的殺氣不知從誰、卻也是四面八方地發散開來,直直針對著已經緩步走入廣場中心的德川茂茂。真選組尚在徒勞地維持著秩序,略有些狼狽又機警地等待著敵人的出現,容色出眾的刀劍付喪神們還簇擁在三郎身邊。而被各種人包圍著的德川茂茂仍然板著一張無表情的臉,不見局促,緩緩展開了紙張。

    麥克風發出一聲尖銳的雜音,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他的聲音通過科技的產物被無限擴大,口齒清晰地念出被桂小太郎交到手里的稿子里加大加粗的第一句:

    “One piece是真實存在的——”*

    德川茂茂:“……?”

    第104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天

    ——將軍, 你這是在說什么啊將軍。

    ——假發,你都寫了些什么啊假發!

    沒錯,在將軍演講之前首先還要搞清楚一件事。雖然桂小太郎在保住將軍性命上積極出力, 但是將軍的立場仍然是先扎根于幕府, 而桂小太郎仍然是攘夷志士,也就是說這兩個人……是政敵來著。

    ……所以就非要在這個正經的時候整這么一出嗎?桂小太郎這個家伙時不時就會鬧出不靠譜的一面、完全干得出來這種事就算了,為什么將軍你能自然地拿著政敵寫給你的演講稿,并且開講之前都還沒看一眼的。!

    讓將軍當著諸多媒體人的面前發表了經典宣言的罪魁禍首此時還得意洋洋地雙手環胸,自信地低語道:“哼哼,這種出風頭的事怎么能讓他一個人獨占!”

    當然,說這句話后他就毫不意外地被坂田銀時一拳掄到地上去了。

    這種某種程度上能算得上是輕松愉快、聯動狂喜的小插曲所帶來的安靜也只持續了短短半分鐘而已。差不多就在桂小太郎臉朝地當場砸了個坑,灰頭土臉地抬起頭的時候, 屬于奈落眾的刺殺也如約而至——根本無需額外掩飾,奈落眾原本就是只在極小部分的圈子里才能被人知道的名字, 而且就算有人知曉、就算是現場直播, 事后也不過是輕飄飄幾句攘夷志士冒名或者誣陷就能敷衍過去。

    ——只要他們是最后的勝利者。

    剛剛還在維持秩序的真選組毫不遲疑當場出刀,向后收縮成圓將將軍護衛在內。現場充斥著尖叫、哭泣還有爭分奪秒的解說, 但不管這些媒體人到底做出了什么反應、攝影機是否被失序的人流擠得左右搖晃, 所有鏡頭仍然對準了手捏稿紙的德川茂茂。

    這一次不用再沖上去搏殺,而是先用大喇叭指出避難場所——其實也沒有什么特別的避難場所, 因為敵人的目標只有德川茂茂, 這些媒體人根本不在他們的狩獵范圍內, 所以根本是想跑多遠就多遠,而他們只要拖走那些這種時候還想著要追新聞不要命的死腦筋就行了——萬事屋們手握著聲音都有些失真的丑喇叭,正和德川茂茂遙遙相望。

    德川茂茂面無表情的臉上, 緩緩浮現出了一個與當前氣氛不符的、寧和的微笑。

    他一松手,寫滿了各種經典臺詞的稿紙就被風卷著飄到不知何處去。在不知疲倦地提醒大家避讓的喇叭音里, 他的聲音低如絮語,卻因為麥克風的緣故仍然被攝像機忠實地收錄、轉播。

    “我是,幕府第十四任將軍德川茂茂。”

    “雖任將軍之職,但不知能做何事、應做何事。空有志向,卻不知道哪里才是方向。我蹉跎至今,也是讓你們久等至今——這一點,實在是萬分抱歉!

    “但是,有人不吝于教導我如何馭人處事,有人直接將我未曾看見的世界展現至我眼前,有人與我敵對但仍然能和我坦蕩談心……今天,是楓我的朋友、師長、部下還有敵人,一起將我送到這里的!

    刀劍碰撞、槍炮轟鳴,戰斗之聲不絕于耳。

    “——所以!

    閃光燈不停閃爍,自上向下刺擊的劍刃上泛出森森冷光。

    “這個國家是否能走向光明,從來不在于是否有人擔任將軍。如果有人能夠越過將軍,找到一條正確的道路,那只說明將軍這個職位也到了該退出舞臺的時間!

    “只是,至少現在,我還是將軍!

    “我還在這里。”

    塵土飛濺,血霧彌漫。

    對著麥克風低語著的男人身上是桂小太郎借出去的衣服,樸素且略有些緊,讓他連動作都變得局促了一些。但脫離了以往作為傀儡時整齊貴重的華服,他那張經常要保持“肅然”而面無表情的臉顯得平易近人,終于能夠看出他眉眼間少許屬于年輕人的青澀。

    以及這青澀之下的堅韌與莊重。

    “所以我想,至少在我的人生中,應當也去試著找一找那條路。即使將軍之名終有一天會從我的頭上落下,我也不會忘記,有人始終對我付與了信任與期待。我因他們有幸活著到了這里,也想要因他們而說——”

    “若是將軍都無法擔負起這個國家,我又如何能自稱將軍。”

    “光憑這個名義,我就已經站在比你們離那里都近的那個位置了吧!”

    “如果有一天能——”

    話未說完,德川茂茂臉色劇變。

    攝像機記錄下了他瞳孔放大、臉色青白的瞬間,很難想象這么一個表情疏少淺淡的人臉上竟然會有如此劇烈的表情變化,更難想象貴為將軍、他竟然會有著想要沖出去的第一反應,但隨即他就直接被抽彎了腰,生生止步在真選組的保護圈內。

    沖田總悟臉頰上還帶著血滴,敵人的血已經順著刃口蓄滿了刀鐔,但反手果斷抽出刀鞘啪地擊退德川茂茂的也是他,當他看過去的時候,那種懾人的冰冷與嗜血似乎也跟著一并流瀉過來。

    “想送死然后功虧一簣嗎?”他只有余光給到了德川茂茂身上,因為作戰無法顧及形象,他已經是和其他真選組成員別無二致的、野犬般的狼狽,“不如乖乖呆在原地當個小狗狗看著吧!

    “等等等等總悟!你在對將軍說什么啊!這可是直播直播直播!”

    這種言語上的損人對沖田總悟來說根本還只是開了個頭的程度,但是被組長親口打斷施法,再加上敵人確實不好應付難以分心,他也只能不滿地咂舌,敷衍地對將軍繼續道。

    “那家伙的護衛沒那么脆弱,繼續演你的講吧!

    “這里的許多家伙,可是因為你開始熱血沸騰了!”

    雖然說完之后又當場(用心險惡地想要往殺敵后無意中靠過來的土方十四郎身上)啐了口唾沫的他怎么看也不像是熱血沸騰的樣子,但德川茂茂確實因此冷靜了下來。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三郎的位置——在媒體人都已經撤走的時候,三郎和付喪神們算是唯一和敵人沒有沖突過卻還呆在這里的人了。

    一簇杖尖就是在剛剛,悄無聲息地、如一捧清風般朝著付喪神們的中心落下的。

    頃刻之間血花四濺,刀尖聯通苦無、苦無扯動飛針,隱藏已久的暗器鋪天蓋地朝著三郎而去!那一瞬間德川茂茂連“信長公”的驚呼都卡在喉間忘了吐出,只顧著朝著三郎的位置猛撲而出!

    而現在冷靜了一些的他才發現,那些血花并非是源自三郎,甚至那些隨刀而來的密密麻麻的飛針暗器,都不在付喪神們無法應對的范圍內。作為付喪神的他們身體素質實在優越,即使是行動相對而言沒有那么迅捷的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其速度也仍然遠超常人,更遑論是實戰。那些暗器幾乎毫無遺漏地就被他們揮刀如風地掃去,唯一一點受傷而蔓出的鮮血,來自于在最初就反應過來、提刀成功擋下了那簇刺殺尖端的物吉貞宗。

    成功擋下了攻擊的,脅差男士。

    物吉貞宗暫時沒有去管上臂憑空出現的一道口子,臉色凝重地提起自己的本體刀劍,借著不遠處的閃光燈對光看去。剛剛和杖尖碰撞的地方已經蔓出一道細細的裂縫,剛剛的受傷也正是本體受傷、反饋到人身身上……

    但是,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什么更加細微的東西,沿著傷口一寸寸向上,如裂縫般劈向大腦。

    剛剛被無聲擲來的禪杖已經滾落在地,化作一個頭帶天冠、妹妹頭的少女。

    那邊真選組還在和奈落眾拼殺,這邊付喪神也已經將三郎保護在內,唯獨她孤零零地站著,甚至正緊張地看著這邊的德川茂茂,都未曾將一寸目光分到她的身上。

    “聽夜斗說,”她對著物吉貞宗歪了歪頭,臉上浮現出甜蜜的笑意,“你們既是神明,也是神器是嗎?”

    “那么被我刺中會有什么感覺呢?”

    到底是不是聽夜斗說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笑容、乃至她的問話,都帶著一種孩子般天真的惡意。在確認物吉貞宗是真的受到影響后,她心情很好似的搖晃著雙手,任由手上那些字跡露出筆畫再隱沒在袖內。

    神器——既然是“神明使役之器”,當然不可能像是普通的刀劍一樣啊。

    在不同的神明手上就有不同的形態和作用,身為野良的她,在藤崎的手中,便是能讓神器回憶起生前(死時)記憶、并因此淪為妖魔的,極惡之器。*

    “會想起前生的記憶嗎?不過神明還是不一樣吧。因為神器要是變成妖魔的話,都是因為死亡的記憶太過痛苦又撐不下去的無能者。但是刀劍呢?會記起什么呢?”

    “被放置多年?被碎刀?被重鑄?父親大人和我都很感興趣——既是神器又是神明,到底會變成什么樣子?”

    她就像是一個普通的、甚至十分活潑可愛的少女一樣蹦跳著接近物吉貞宗——但是實際上,她在距離物吉幾步時又停下了,瞳孔中的排斥與惡意,與曾幾何時聽聞藤崎要選擇高杉作為神器時幾乎一樣。即便如此,她的笑容仍然如此可愛甜美,即使只是鸚鵡學舌般地說話,也不曾改變表情:

    “【明明一直作為刀就好了,為什么非要擁有人類的面容呢?】”

    “所以你們也一樣,是父親大人無法原諒的對象。真可憐啊——要是在這里消失掉就好了。”

    她笑道:“要是不摻和人類之間的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你是這么想的嗎?”

    片刻后,物吉貞宗出聲道。

    他的頭發還帶著些許被侵蝕后生出的汗意,溫軟的笑容略收斂了一些,眼睛卻越發明亮,身形挺拔如同一株白楊:“那真遺憾,我們刀劍付喪神正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才選擇了以人身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感覺嗎?那就再湊近一點聽!”

    “我啊……”

    他的氣息倏而一變,竟然要比之前更加鋒芒畢露。

    “因為想起了義直大人,所以恨不得想讓大家都來試一試呢?”

    這種猛然變強的氣勢震得螭終于臉色一變,連忙向后。但是付喪神的速度何其迅捷,何況是本來就在這方面出色的脅差男士。只是一轉眼她就已經被揪住了袖子,清秀的五官少見地組織出帶著些許惶恐的表情,猛地閉上眼睛,就像是普通的小孩子那樣哭叫道:“父親、父親大人!為什么不呼喚我啊!父親大人!”

    下一秒,她的身影驟然消失不見。

    第105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零一天

    螭消失之后, 物吉貞宗也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上。

    雖然剛剛他還一副很有氣勢的樣子,但被以這種詭異的方式喚醒曾經作為刀劍、在漫長的時光中淡化的記憶,他實際上也不會好過。好在付喪神的本職是維護歷史, 這導致了“歷史”凌駕于所有的記憶之上, 因此靠著不斷專注、在腦海中重溫歷史進程,那些本會隨之一起浮現的、相較之下更不重要卻龐大到可怖的記憶也漸漸沉沒下去。

    其余的付喪神當然不可能放著半脫力的物吉貞宗不管,很快就將他也納入保護圈,連同三郎一起嚴密地保護起來。

    目前真選組在守護將軍,萬事屋已經口頭疏散和物理疏散了所有的媒體人、正在跨越短短一段距離過來幫忙中,三郎則還在能聽到的位置不遠不近聽德川茂茂的演講……沒錯!在這種分布中還少了一個人!

    是你,賣藥郎!

    雖然賣藥郎不出現在這里完全可以理解,畢竟不管是畫風還是腦筋他和在場這些人都完全不能統一到一起的樣子……但是既然在當時跟著三郎一起面見了將軍, 賣藥郎自然不可能在現在臨陣脫逃。

    不如說,他的進度或許是所有人中最快的一個——

    賣藥的青年就像是知道目的地一樣筆直前行, 沉重的藥箱完全沒有阻礙他的行動, 連同他跳起來、踩著雜物躍上房頂的姿態都尤顯輕盈。無意用時間去挑戰江戶地形的復雜程度,賣藥郎選擇了最傻、也最直接的方法——遇見墻壁就跳過墻壁、遇見積水就跳過積水。木屐踩踏在房頂時咔咔作響, 野犬的吠叫只在一瞬就被他以紙作鏢飛出藥粉變成了熟睡的呼嚕, 就這樣尋著眼中的黑霧一路追尋過去,如線般相互纏繞的穢氣因為聚集得太多終于在他眼前變得越發粗壯, 直至連向終點!

    無數的穢氣猶如活物一樣輕輕地顫動著。在這個龐大到占據了整個國家、似乎各處都是一樣濃淡從而無從找尋頭緒的穢氣之線中, 終于出現了被它們纏繞、包裹、吞噬……亦或是誕生它們的, 源頭。

    藥箱“啪”地一聲落地,抽屜不論次序齊齊伸開,天平上的銀鈴嘩嘩作響, 空白的符紙浮現出黑色的咒文、再倏而轉紅,刷地在賣藥郎面前布成一個圓。浮在空中的符咒似乎被無形的線牽引在賣藥郎的手中, 只等他五指一抓就能向前貼出,而賣藥郎也確實眼眸微瞇、隱隱咬緊牙關,隨時準備著——

    倏而,那個被穢氣包裹著的人轉了過來。

    “好久不見——”

    他一邊這么說著,一邊一手搭在刀柄上、直直地看了過來。大概是覺得要以同樣鄭重的方式來回敬,他注視著賣藥郎,輕輕取下了面具。

    “原本,是準備要給我學生的開場白,沒想到會放到你身上呢!

    那張面具之下的臉孔十足清秀、眉眼帶笑,是一張一旦連眼眸也彎起、就會顯得溫柔可靠的臉。

    也同樣是這張臉,睜開的雙眸中空無一物,而令笑容也變得危險可怖起來。

    賣藥郎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僵。符咒仍然穩固地停在遠處,只是因為穢氣的過于濃烈、紅到極點的符咒已經漸漸從中間失去了文字,最終成為空白的紙片。但賣藥郎沒有急著替補新的符咒上去——他只是同樣注視著名為“虛”的男人,目光微沉。

    “說起來,你拔劍是要‘形’‘理’‘真’才行吧?”

    虛笑著朝賣藥郎歪了歪頭,發絲如流水般朝著肩膀一側滑過去,是無害且友好的模樣。隨即,他就帶著這樣的浮于表面的平靜與友善,朝著賣藥郎的位置緩慢地走了過來。

    “‘形’是我身為阿爾塔納的本質。”

    一步。

    “‘理’是對此天、此地、此身的憎惡!

    兩步。

    “‘真’是有人告訴我,能置我于死地!

    三步。

    虛每說一句,藥箱頂層就傳來一陣咯吱的咬合聲,直至三步之后他站定在賣藥郎的面前。

    符咒撐不住纏繞在他身上的穢氣,已經從中心爆裂成碎紙。天平急切的鈴聲如招魂般不斷作響,退魔劍似是已經蘇醒而開始砰砰撞擊著頂層的木板。而面上仍然帶笑的男人只是不急不緩地湊過來,像是絮語一般平靜地說著:

    “我記得……不知道多少年前,我也曾經問過你能否將我斬去。當時的答案已經忘記了——是因為‘阿爾塔納(龍脈)’嗎?”

    “不過現在,好像是可以斬的吧?”

    他話音剛落,賣藥郎已經猛地向后一跳、急速退去。然而刀光已經緊隨而來,尖耳青年勾住藥箱的背帶向自己的方向一扯,那道森冷的刀光立刻就在藥箱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走街串巷時推銷的藥粉和書籍已經落了一地,爆出蓬蓬的一點塵霧。天平已縮進了抽屜里,仍然亂響的鈴聲像是在懵懂地傳遞著害怕。而與之相反的是頂部柜子里的退魔劍還在猛烈地向上撞擊,每一次的力度都要比上一次更強,以致于賣藥郎不得不一手壓在藥箱頂上壓制住退魔劍,五指都仿佛要深嵌入柜頂!

    虛隨意地甩了下刀,本已簌簌落下的紙片又被卷起一點,還未碰到刀鋒就被碾成更加細小的碎末。伴著他那仍然溫文、仍然冰冷的笑容,如繭一樣纏繞著他的穢氣越發漆黑,妖魔的眼睛已經從那些無形的霧氣中睜開亂轉。而與穢氣一并蔓上的,還有從更遠一些的、被保護與欲襲擊之間碰撞而出的、層層散開的血腥味。

    “到底是沒有能力斬,”他對著賣藥郎道,“還是‘不能’斬呢?”

    語畢,他已經揮刀再上。

    一開始只是人類慣常會有的速度,但是頃刻之間、片秒之內,揮刀的速度與力量以恐怖的速度增長著,即使是怪物也不足以形容這種攻勢!第一刀避開了就必定躲不開第二刀,第二刀襲來了就必定來不及看見第三刀,刀刃是平直還是有弧度已經無從分辨,這是只在片刻就逼近的、極致的殺機!

    而且就在賣藥郎移動的剎那,虛也在瞬間邁步,如鬼魅般出現在了他的身后。

    如此可怕的速度,如此可怕的力量,與其說是能與付喪神戰斗的人,不如說根本就不是“人”。

    站在賣藥郎面前的,是與這個星球的生命力(龍脈)系在一起的男人。

    藥箱如有意識地在賣藥郎手上旋轉轉圈,箱體背面偌大的眼睛圖案不易察覺地閃動著光芒,或深或淺的刀痕飛快印上箱體。而在賣藥郎忙于應對襲擊時,退魔劍也終于趁他無暇顧及之時、撞破了頂板跳了出來!

    本貼在劍鞘上的符咒無聲脫落、無風自燃,劍柄緊緊咬住獠牙的獸首猶如在怒視著虛,浮在空中微微顫動。幾乎是別無選擇,賣藥郎一把抓住退魔劍,而虛的刀也停了一停,不知該說是饒有興趣還是滿懷期待地等待著——

    劍刃開始脫離刀鞘,刃上的冷光還有如幻象般層迭的咒文逸散開來,像是佛陀在這一剎那睜眼而視……隨即賣藥郎猛地將劍重新摁了回去,下唇被他緊咬下來的犬齒逼出血滴、朱紅如細線般沿著下頜滑落!

    在抽屜中殘余的藥粉翻滾而出,落在他趁隙捻落的碳粉上,砰地炸開!

    第106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零二天

    濃煙乍起, 等煙塵散去的時候,賣藥郎的身影已然消失。

    虛如同失去興致般垂下手腕,朝著一開始他看著的地方遠遠望去——在未被賣藥郎打擾之前, 他便是這樣凝視著遠處的戰場。無論是真選組的黑衣還是天照院奈落眾的黑衣, 都在視野中凝成看不真切的漆黑小點,因此砸入墨中的一點白發,便格外顯眼……和礙眼。

    剛剛那一點短暫的戰斗已經證明了他的實力,但這仍然不是阿爾塔納賦予他的全部力量。

    長生不老,死而復生。

    名為虛的他,已經不知道存活過了多少年月,也已經不知道從自己的斷肢殘尸中復生了幾次。人類貪欲的極致已經集中在了他的身上,然而這樣的生命即使還存活著, 也如同早已死去。既感覺不到活著,又沒辦法不活著, 因此——

    【如果普通的方法無法令您死亡, 那神器呢?】

    他被那位不斷更換著軀體、擁有禍津神與神器的術士說服了。

    【阿爾塔納讓你的靈魂和□□結合得太過緊密了。普通的神器沒有用的話,如果是提升了一級的‘祝器’、不, 大概不用這么復雜……只要是存在就尖銳到能夠刺痛你的那種人, 不是還存在嗎?】

    ……

    在這空虛的存活中,他也有過迷惘。但是人類殺不死他, 諸如賣藥郎這一類的握有奇妙祛祟之力的存在也不會對他出手。

    因此, 那一瞬的迷惘最終迷惑了他的內心, 促使他放棄了作為“虛”的那個自己,以“吉田松陽”的名字重新出現在人前。

    然后去教導、去學習,并且教出了一群不得了的學生。

    即使“松陽”的名字已經泯滅, 剩下在這個軀體中的仍是空無一物的“虛”,但那些學生仍然如同“松陽”的舊疤一樣頑強地活動在這個國家。

    單是存在便如此尖銳。

    同一個軀體, 同一個靈魂,不同的人格下,他和“松陽”必定不是同一個人。但此時此刻,若是說有什么還能刺破這副吉田松陽的舊軀的,大概也只有這些舊疤。

    不再默默遠眺,虛猛地一蹬,從房頂上一躍而下,朝著那邊飛奔而去。

    他黑色的披風被風吹的上下翻滾,猶如烏鴉展翅。

    ——

    雖然出發的路線不太一樣,但賣藥郎和虛屬實算是字面意義上的殊途同歸。

    退魔劍還在他手中不安地亂撞,好在脫離了虛那個引發躁動的源頭后,力道總算開始減弱。背著藥箱的青年仍未將它放回箱內,一邊急速奔跑,一邊兩指一并、點在劍鞘中央再猛地下拉,指印竟然具現化成金色的線段。雪白的符紙簌簌從抽屜里飄出,自動粘附在劍鞘上,咒文不斷滾動變幻,直至最終定格成具體的文字。

    只是,即使短暫解決了退魔劍的問題,賣藥郎也不可能輕松得起來。

    星球的生命力何其龐大,如果是與其相關的虛產生怨念,導致穢氣遍布整個國家、甚至不止如此,也十分合理。一旦星球的本源被污染,那么無論是這個國家、還是這個星球,又或者生活在這里的無數人與非人,都只有消亡的結局。

    ——所以就算能讓退魔劍產生反應,虛所說的“形”“理”“真”都不算假話,這些也必然不是真相。

    非此即彼,非清即濁。正如刀劍的身份只能在付喪神與溯行軍中二選一,越是清凈的東西,就越不可能存在過渡的中間區域,黑與白只在一線之間。這個星球還沒有開始動蕩,就是虛本身并沒有化身為物怪的明證!不是虛本身引發了穢氣,而是真正的物怪正纏繞在他身上,借助阿爾塔納無止境地擴散出去!

    而與這個情況類似的還有一個人。

    ——明明是神明,卻被無形物怪纏身的禍津神,夜斗。

    賣藥郎猛地急剎,整個身軀為了卸力旋了半圈,屐齒在地上劃出深深一道圓弧。

    空地上已經到處可見衣服的碎片與鮮血,原本用于直播的攝像機也早就在沖突中被砍得七零八落,連德川茂茂演講時所在的高臺也未能幸免,成了一堆破碎木板。天照院奈落的人仍然在源源不絕地涌來,比起被現任將軍一手炮制出來的真選組,藏于暗處的他們早就發展到了龐大可怖的地步,竟無從判斷他們還剩多少兵力。

    原本,在人數差距過大的時候單純的人海戰術就足以消耗掉一切敵人——但賣藥郎目所及處,真選組也好,攘夷志士們也好,或許形容狼狽,但幾乎沒有傷亡。

    造成這一局面的則是……

    “唔……人還是很多啊。沒辦法了,現在起前鋒直接作為殿軍,后軍保護茂茂盡快撤退。兩翼注意掩埋,殿軍和將軍接下來什么結局就靠你們了哦!”

    ——是你在現場作戰指揮啊織田三郎信長!!

    不愧是織田信長!簡直要說這就是織田信長!還有這個時候居然還能明確分出前鋒和殿軍和兩翼來指揮,你到底是干了啥啊織田信長!

    如果說真選組和萬事屋全是只有武力優勢的特長生,賣藥郎是有神秘側加分的特長生,桂小太郎姑且算是有那么一點政治頭腦但是思維異于常人的優等生,那三郎就是加分點全放在打仗上的特長生。

    理論上來說就算真選組、攘夷志士和三郎都已經很熟悉了,也不可能聽從三郎的指揮,更別說這群人和萬事屋都是一群容易熱血上頭的笨蛋。但德川茂茂對于三郎實在是百般信任,桂小太郎也見識過三郎的明謀,三郎又對于如何驅策麾下軍隊自有一套方法——他既然承諾了德川茂茂會來幫忙,當然不可能只是聽聽演講、派派付喪神這么簡單。

    親身涉險,才能判斷出敵我差距。

    沒有專門負責傳令的人,他拿來部署作戰方案的甚至是萬事屋那個聲音失真的丑喇叭。但是就算情況緊急、奈落眾步步緊逼,甚至身邊的付喪神也都被派出去暫時用作各軍領頭,這個武力值不值一提的男人也仍然能面無懼色、氣定神閑地站在那里。

    即使他目光所及之處幾乎已經沒有一塊干凈的地面,那雙眸子仍然澄澈平靜、巋然不動。

    與其說是習慣如此,不如說是另一種層面上的殘酷。

    空地的空間要容納真選組和奈落眾太過狹小,但要在這保護德川茂茂又太過寬闊。后軍變作前鋒后,以土方十四郎和近藤勛為首的幾隊真選組組員就依言果斷向后撤入巷道,跟隨衣著最為顯眼的龜甲貞宗,一邊殺退包抄過來試圖夾擊的奈落眾,一邊將將軍護在后面。兩翼一部分是真選組、一部分是攘夷志士,除了進一步保護將軍以外,還在用桂小太郎的慣用手段掩埋□□,由行動最為迅速靈敏的物吉貞宗來指示,另尋時機屆時同時引爆。

    原本的前鋒、現在的殿軍,則是最后一部分真選組與攘夷志士,還有萬事屋。

    血肉橫飛。

    三郎高高舉起手,聲音仍從喇叭里傳出,伴著他的聲音,他的手也重重壓下,厲聲宣布:“那么從現在開始——”

    毫不猶豫,所有人異口同聲:“‘天下布武’!”

    第107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零三天

    這個口號一喊出來, 除了三郎滿頭問號以外,其余人都不約而同地開始了推卸責任——

    “我是跟著旁邊的人喊的!”

    “我是跟著將軍喊的!”

    “我是跟著桂先生喊的!”

    “我是……將軍就算了為什么桂先生你也會喊。?”

    最終在一片吵嚷中,只有志村新八推了推眼鏡, 十分欣慰:將軍!作為粉絲你竟然無師自通學會安利了啊將軍!

    姑且不論在場的人中到底有多少是吃了將軍的安利, 有多少只是一時上頭或者想要互別苗頭(這里點名桂以及他的攘夷志士們),這些人一邊吵吵鬧鬧,一邊片刻不停歇地按照三郎的命令飛快行動起來。原本成分混亂的人群早在這個男人拿起喇叭的最初幾分鐘里就被用有些隨意的口吻輕輕松松就分割出了小隊和小隊長、再到領頭的人,即使每一部分的部隊都是真選組與攘夷志士混合在一起,事到如今也不會出現誤判命令的情況。

    至于此時對于三郎的感官,到底是被看透的后怕與冷意,還是乍然發現原來被注意到了的欣喜愉快,這就因人而異了。

    奈落眾如不知疲倦般朝前涌去, 密密地啃食這些將將軍牢牢護衛住的隊伍。槍炮之類的熱武器因為沒有彈藥補充已經被暫時撤下,專門集中在一個小隊里預備用以奇襲, 因此能夠抵抗這些奈落眾的殿軍們手里拿著的也只有白刃, 坂田銀時更是從始至終只有一柄木刀在手。

    但不管是木刀還是鐵刀,殺人的功能都是一樣的。

    仍然溫熱的血四處飛濺, 比起蝗蟲般的奈落眾們, 他們簡直像是一群兇悍的惡犬。光是賣藥郎落地后看清形勢的短短兩分鐘,就又有新的血覆蓋在地面上, 斑斑血跡印滿了這些惡犬的衣服, 已經模糊了血與傷之間的邊界。

    血味腥臭, 但這些咬牙奮戰的家伙們,臉上仍然帶著笑容——不是已經沉浸在殺戮之中的笑,而是盡管站在了最危險的地方, 也仍然精神抖擻、仍然含著堅定的希望的笑容。

    賣藥郎無聲地嘆出一口氣。

    穢氣已如食腐的烏鴉般糾集而來,一如曾幾何時穢氣本身引誘爭斗、催生死亡。但區別于以往無數次對于人類之間的爭斗視而不見、也像是每一次都對妖魔之事涉足其中——仍然妝容濃艷的美青年輕輕敲了敲藥箱, 已經殘破的抽屜再度無聲自行被推出,僅剩的幾個瓷瓶在里面相互碰撞,然后被他拈起打開。

    濃香四溢。

    不同粉末在瞬間已經他被混合在手中,煥發出亮粉般細碎的閃光。隨即賣藥郎如同吹走一片花瓣一般輕輕一吹,這些粉末便隨風散入空氣,如同綿軟蓬松的云朵,輕柔地將奈落眾們密密籠住。

    香甜的氣味仿佛帶著什么魔力,只是一個恍惚,眼前已經變成令人松懈的黑暗。

    ——啪、啪啪。

    原本還在和殿軍死戰的奈落眾隊伍已經從中間斷了一截,本應追著前方被殺退的同僚補位過去的暗殺者們連晃一晃的前奏都沒有,就干脆利落地倒地,陷入了黑甜的夢鄉。更后方的奈落眾忌憚地停在那一層淡粉色的煙霧前,隔著距離平平地朝著坂田銀時等人看來。

    但是那個聲音不僅僅是人體倒地的聲音。

    長發的青年慢條斯理地鼓著掌,一步步走了過來,平靜地穿過那一道如煙如霧的粉色。盡管剛剛才和賣藥郎打了個照面甚至短暫激戰了一會,但這一刻,他的視線完全地釘在了坂田銀時的身上。

    他面容清秀柔和,盡管一身黑色、而且那些奈落眾一看見他便飛快地退避讓路,但那張臉上的笑容實在是過于溫和無害,猶如三月春風撲面而來,幾乎能完美地與坂田銀時記憶中的男人對應上去。

    “好久不見——”虛將準備已久的開場白如愿送給了自己曾經的學生,搭在刀柄上的手已經握緊,像是準備開個玩笑一般,以任誰都能看清的速度緩慢拔刀出鞘。

    “你好像,玩得很開心啊。銀時!

    那雙彎成弧線的眼睛重新睜開,出現的那雙眼睛里的,是強者對于弱者、非人對于人類的倨傲。這種倨傲有如火星般刺痛了坂田銀時的雙眼,但比他鐵青起來的臉色更快的,是在完全出鞘的瞬間便朝他當頭劈下的刀!

    刀頃刻之間就要落下,千鈞一發之際是神樂和和志村新八一左一右同時出手,木刀和雨傘交叉在一起架住了這一擊!

    甫一接觸,志村新八就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力量沿著自己的手傳來,連肩膀都控制不住要往下沉,只能算是勉強穩住了舉刀的姿勢。比他年幼卻力量更加強健、夜兔出身的少女分擔了更多的沖擊,但牙關已經緊咬,顯然接得也不輕松。但區別于他們的吃力,男人依然是氣定神閑的樣子,甚至目光仍然落在坂田銀時身上未動分毫。

    隔著那一層縹緲的粉色煙霧,坂田銀時的表情在奈落眾、賣藥郎的眼中都變得模糊起來,唯有虛能看得真切。

    “確實是……好久不見了啊。老師!

    坂田銀時的聲音略有些沙啞,簡直難以想象他到底是如何發出這一聲苦痛、沉悶、猶如困獸的聲音。但伴著這一聲問候,他悍然出刀,眼眸如血,木刀破開空氣時發出爆裂般的細聲,連沉下來的粉云都被刀風所攝、撕開一個口子!

    “不管你是因為什么原因回到人世——”

    “拜托了……別再回來了!

    ……

    “父親大人真是的,我差點就被那個付喪神殺掉了!”盡管是在千鈞一發之際安然脫身,螭仍然心有余悸,以致于在藤崎的身邊少見地鼓起了臉頰抱怨起來。

    但她能抱怨的也只有這么小小一點——神器被神明呼喚會自動抵達神明的身邊,她正是借此才在最后關頭逃開。但是,呼喚她的人并不是藤崎,而是被藤崎關在房間內、只被告知了收到手機郵件后呼喚螭的命令的夜斗。

    既然最開始是藤崎將螭投擲出去、并刺傷物吉貞宗的,那他怎么可能親口呼喚螭,暴露出自己的位置呢?

    從夜斗那里趕來的螭仰起了小臉,果不其然被藤崎敷衍地摸了摸頭發。她的眼眸浮上些許晦澀的情緒,但隨即又平復下去,真的被安撫了一般親昵地倚靠在藤崎的身邊。從藤崎所躲藏的位置遠遠看去,無論是之前的三郎和付喪神們、還是現在的虛和坂田銀時,都盡收眼底。

    無聲微笑著,藤崎伸出手比出一個照相機的手勢,將虛與坂田銀時都收入框中。

    “看到了嗎?”

    螭有些困惑地一歪頭,沿著藤崎的視線望去。在黑壓壓的人影里,虛和坂田銀時都十分好分辨,即使隔著距離也能看到他們已經進入了戰斗之中。

    “就是那個啊——”

    藤崎的手指忽地一錯,將指頭比出的框縮小了一圈,框內驟然只剩下了虛的臉孔。

    他含笑道:“我準備送給夜斗的,超棒的神器呢!

    第108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零四天

    以藤崎的謹慎小心、該慫就慫, 自然是不會主動介入銀時和虛的戰斗的。

    而奈落眾不管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敢越過更加可怕的首領虛前去圍攻,只能退而求其次, 轉而從其他地方繞彎過去試圖包抄。一時之間銀時那邊作為殿軍壓力大減……開玩笑的, 虛一個人帶來的壓力就已經要贏過一群奈落眾了。但是至少銀時這邊的激戰成功地爭取出了撤退的時間。

    隨著大部隊的撤出,銀時和虛的戰斗聲已經在他們耳中越來越遠。

    巷道各處都門窗緊閉,沒有了生活所致的雜音,他們自己的腳步聲和奔跑時的呼吸聲便變得異常分明。真正應該成為大將的德川茂茂一聲不吭地跟著大部隊奔跑,目光緊緊盯著前方——并不是三郎,而是衣著華麗且亮眼的龜甲貞宗。盡管三郎散漫的聲音還在時不時通過喇叭傳出來,他也知道一回頭必定能看到站在比任何人都高的位置、取代他成為視線焦點的三郎,但此時此刻, 他還是強行按捺住回望的心情,一股腦地向前沖。

    將軍是……

    不管是作為傀儡還是作為擁有實權的人, 都位于眾人之上的人。

    從來沒有人教過他如何去做將軍, 他也沒有想過是否要不做將軍。但是當他頭一次不是像將軍、而是像普通的兵士一樣和周圍的人一樣執行命令時,內心竟然沒有絲毫的不安與怨懟。這種奇異的安定感與其說是來自對三郎的濾鏡加成, 不如說是他從這個時候開始才看清了三郎——

    不是什么歷史上的來客, 那個人是活生生地站在這個世界的。

    這是剝奪掉家世、財力、軍隊之后,仍然可以看到的東西。不說什么動聽的言辭, 也沒有什么萬夫莫當的武力, 既像普通人又不是普通人, 無視旁人的眼光去踐行自己的一套標準——這是非人的傲慢,也是非人的自信,以及非人的魅力。

    在戰國時代能夠統率大軍、幾乎將整個國家拿下的人, 哪怕換了一個時代,也像是隨時就能攪弄風云。

    “我真的……”

    以致于讓德川茂茂不由得懷疑。

    “有幫到過信長公嗎?”

    土方十四郎沒太聽清, 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不、沒什么!庇捎谌梢呀浽谟美却叽俟鸩灰诳勇裾ㄋ幧项^,德川茂茂壓低了聲音以免影響到命令的傳播,“信長公說了讓我們撤退,有說要撤到哪里嗎?”

    “……就算你問這種問題,我也是臨時被那家伙調遣的不可能知道。”沒有點煙的余裕,土方十四郎只能煩躁地輕嘖一聲,“所以為什么那家伙會那么自然地就開始指揮了!真是不爽!”

    沖田總悟笑容清爽地肯定道:“那果然是因為土方先生太沒用了吧!”

    土方十四郎:“這顯然不是我的緣故!還有你不是在側翼嗎為什么跑過來用炮口瞄準我的腦袋了,啊??”

    見土方十四郎這個時候還能發現自己的小動作,沖田總悟“嘁”了一聲,若無其事地將炮口移開:“我倒是知道要撤退到哪里。連這種事不知道的人——”

    土方十四郎:“你和我一樣是十幾分鐘前才被指揮起來的吧別在這里胡說八道——”

    沖田總悟:“一定是比下水溝的老鼠還要蠢的鼻涕蟲吧土方先生?”

    土方十四郎:“……”啊好氣!為什么這個時候這個人還能頂著一張無辜的笑臉進行地圖炮式的人身攻擊啊好讓人生氣!!

    就在土方十四郎額角青筋直冒、面如惡鬼地要拔刀結果被近藤勛攔下的時候,沖田總悟已經話鋒一轉,轉入了正經的話題:“沒發現嗎?側翼的人已經匯聚過來了。雖然巷道確實方便躲藏,但是我們一旦分散了反而是在給敵人不停地增加人數優勢吧。而且我們走的這條路也很熟悉——”

    “是在和‘援軍’準備會合吧。”

    這可不是沖田總悟好心——而是隨著龜甲貞宗的帶領,遠處已經能看到除了他們和奈落眾以外的身影,這個信息再不說出來(并兼具嘲笑一下土方的功能)就過時不候了。

    隨即沖田總悟又帶著那清爽無辜的笑容改口道:“抱歉,我說錯了,不是援軍是渣滓呢!

    這一次土方十四郎沒有反駁,尤為贊同地點了點頭。

    一切只因在那邊等候的不是別人——而是與真選組的黑制服完全相反的、白制服的見回組。

    不說什么職場競爭關系導致看不過眼、也不說什么自詡精英的見回組和完全是由浪人組成的真選組之間的本能排斥——看到龜甲貞宗當真停在了見回組組長佐佐木異三郎的面前(并且也是一身白色看起來還挺和諧),土方十四郎當即一個錯步滑出,擋在德川茂茂的面具,利刃出鞘直指佐佐木異三郎的臉:

    “——你們,可別告訴我是改變主意想要來抱將軍和織田信長的大腿。前幾天還坐視將軍被追殺的家伙。”

    這條路正是能夠通往見回組的路。也是德川茂茂初次被奈落眾追殺、卻未能突圍跑到見回組面前的那條路。

    真選組確實和見回組相互看不順眼,但是越是對手,就越了解對方的實力。正因為知道見回組的能力和對周邊區域的監控程度,無疑就可以猜到,那些奈落眾最初埋伏在那,是得到了見回組的首肯甚至默許的。

    而那時德川茂茂身邊僅有出于朋友之義護衛著他的那寥寥幾個。

    若這不算背叛和出賣,還有什么算是背叛和出賣?

    “我不指望你們能夠理解精英的做法和權衡!

    佐佐木異三郎推了推眼鏡,口氣平淡道。

    “也不打算說我等當時所做的準備來辯駁!

    “因為我看好的也不是你們和茂茂將軍,而是‘織田信長’——畢竟你們的話,從來只知道看表面,沒有想過為什么這些事會突然發生,不是嗎?”

    他話音一落,不管是德川茂茂還是土方十四郎都下意識地將目光看到了在場和三郎有緊密聯系的龜甲貞宗身上。而后者只是有些尷尬地一笑,笑容仍然溫柔端莊有如白菊:“主人大人事前并沒有和佐佐木先生聯系——”

    土方十四郎頓時像是抓到了漏洞,心滿意足兇神惡煞地重新朝著佐佐木異三郎瞪回去——緊接著,就聽龜甲貞宗繼續道:

    “——因為主人大人只是判斷需要援軍而已。聯系佐佐木先生的是明智先生,也就是明智光秀。”

    土方十四郎:“……?”

    這又是哪里冒出來的角色為什么他不知道——不對,這種穿越時空的角色不是按理來說一個就夠了嗎,多了人設會重復的,那個明智光秀是哪里來的!

    “在將軍演講之前,桂先生和主人大人已經判斷會有敵人襲擊。但是攘夷志士和真選組的動向必定都被敵人高度注意,一旦被發現那就不是成功接應而是被截斷再分開被包圍了。因此,主人大人認為還需要一個敵人會覺得放心的存在作為援軍!

    龜甲貞宗平靜地敘述道。

    “然后因為‘感覺要開軍議的話人不太夠’‘小光一直以來都蠻擅長這種事’,于是主人大人遠程聯機了明智先生……”

    土方十四郎:“你就不覺得這兩個理由都有點扯嗎?!”

    “然后,明智先生判斷,主導將軍背刺一事的并不是天導眾,而見回組應當在更早一些的時候就已經和真正的主導人有所聯系!

    龜甲·完全不會覺得扯·不如說被敷衍和放置就更愉快了·貞宗完全不受土方的干擾,繼續道。

    “因此,見回組作為援軍,并且給出了誠意。”

    “——與那位‘藤崎’相關之事!

    第109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零五天

    十分鐘后, 將軍以及真選組的土方十四郎、近藤勛等人都已經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正因為連真選組都對見回組的突然幫助感到意外,早已將見回組當成手下棋子的奈落眾自然也不會想到已經被棋子反咬了一口。因此將軍、以及理論上絕不會拋棄將軍獨逃的幾個真選組精英,都一并“逃脫成功”, 并“暫時消失”在了人前, 實則被迫(特指土方十四郎)排排坐聽佐佐木異三郎講藤崎的故事。

    ……比起聽故事,土方十四郎還是對那個一晚上就能說服見回組、安排好接應位置、連后續其他人如何分散如何故布疑陣都能輕易引導的“明智光秀”更感興趣。奈何他說了不算,只能面無表情地瞪著佐佐木異三郎。而后者在略有些陰暗的地牢里也拉長著一張臉,開口時也像是沒什么精力般地時不時推著眼鏡。

    沒錯!安全的地方居然還是地牢!這真的假的,將軍你可不要又一次被濾鏡騙了!

    “——若要提起藤崎此人,還需從之前萬事屋入獄說起。”

    迎著土方十四郎的眼神,佐佐木異三郎的口吻沒什么波動,只是平淡地敘述著。

    “藤崎想要以變造和無視法令之名陷害萬事屋入獄, 而高杉又想讓西鄉入獄。此間糾葛,諸位看來已經深知, 我也就不多說了。但是將軍所收到的禮物為何會被奈落眾拿走, 藤崎又為何會時而針對萬事屋時而針對高杉——”

    “林林總總,皆是為了‘阿爾塔納’、不, 應該說都是為了他自己名為‘救世’實為‘破天’的大計!

    現實并非RPG游戲——或者說, 即使是主線固定的RPG游戲也有諸多的分支劇情與分結局,而現實中卻沒有誰是真的主角、擁有真的主線, 因此每個人的行動都往往不經意間糾纏在一起, 這些行動如支線般蜿蜒鋪開, 成為無數個迷惑項。

    直至佐佐木異三郎探尋到藤崎真正的意愿之前,他都在這些迷惑項前徘徊著。

    三郎能在這個世界一口氣從一窮二白的黑戶、搖身一變成為在諸多方面都存在影響力簡直分分鐘就能成為政壇新貴的角色,確實是運氣與實力并濟。他走得太快, 因此顯得這個人生發展簡直離譜,難以復刻——但實際上, 藤崎也未必比他遜色太多。

    三郎的初始班底是兩個付喪神,藤崎的初始班底是一個神明和一個神器。

    三郎作為審神者能號令付喪神、制作刀裝,而藤崎一開始就有控制妖魔的技術。

    三郎有四次元空間袋的資金作為后手,而藤崎也有侵占他人身份的能力作為保底。

    這兩個人當然不能相提并論——但是,如果真的因為藤崎那顯而易見的卑鄙與虛偽而將他看輕,才是真的的疏忽。他甚至沒有那種“見面將軍秒變真愛粉”的好運,因此他所獲得的一切,都是切實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不容許有任何變故的。

    因此,回歸正題——

    藤崎的目的其實非常簡單。他對于神明懷有深切的恨意,但是神明是依托信仰而生,只要信仰不滅,神明即使一時死亡,也會不帶記憶地在高天原重生。因此,藤崎想要達成這個愿望,要么將屠刀指向人類、將人斬盡殺絕;要么將目的指向信仰,斷絕神明的根源。

    但是這兩個目標都太過弘大,人力難以企及。藤崎就算能夠一次一次用別人的身份生活,但身體是人類,也就務必受到人類的限制。

    所以,夜斗就因此存在了。

    如果靠人的信念能夠讓神明誕生,那么他一人的信念為什么不能創造出只屬于自己的神明——因他而生,為他而生,獨屬于他,甚至能斬斷有形與無形之物的禍津神,簡直是天賜的瑰寶!*

    ——那么,接下來需要的,也就只有等待時機、以及為夜斗謀取一個趁手的工具了吧?

    高天原的神明因為這個世界的歷史已經錯亂,不再出現在人世,這就是他動搖信仰、將所有神明一網打盡的時機。

    盡管神社已經關閉大半、天人已經入侵江戶,但信仰還沒有那么快要從人們的生活中剝離。即使剝離,想要尋找到對于上天(神明)有著化為神器都無法消失的深切恨意的靈魂也太困難。所以,藤崎自然而然地打起了其他主意。

    只要化身神器的靈魂本身夠強大,不就夠了嗎?

    不是藤崎要針對銀時和高杉,而是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虛——因星球之力阿爾塔納而誕生,只要阿爾塔納不曾斷絕,就能永遠不老不死地存活下去的怪物,唯一將虛區別于真正的神明的、也是最絕妙的一點,是虛本身是有靈魂的!

    若這還不是命運,那什么才叫命運。

    銀時也好,高杉也好。靈魂會變成的神器多少都會帶上靈魂本身的色彩,一如螭是死胎,在夜斗手中便是水刃(羊水)的太刀。虛在作為“松陽”時教導的弟子,在他舍棄“松陽”這個身份重新變得冷酷無情時也仍然在他的潛意識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三個人中,桂小太郎雖然有時脫線,但本質卻是鋒芒在內、也最適合成為政客的人,因此從一開始就被藤崎排除在外。

    于是就剩下了高杉晉助和坂田銀時。

    這兩個人死去、靈魂作為神器,由夜斗來持有并且斬斷虛靈魂與□□間的關聯——然后那個浸染了阿爾塔納力量的靈魂,就會用來替換必然因為過負荷而碎裂的高杉晉助或者坂田銀時,被夜斗作為新的神器。如此被“星球”偏愛的神器,只要還在這個星球上,就是能做到任何事情的BUG。

    因此。

    藤崎向虛暴露出夜斗的能力,換取一個進入奈落眾的機會只是一切的最初開端。陰謀陷害銀時等人入獄的是他,在高杉想要轉圜困局而暫時陷害西鄉時特地趕來想要與高杉認識的是他,發現付喪神的特性想要拿來試驗的是他。

    讓螭盯梢、在將軍拿到了刀裝后通知奈落眾過去收繳換取功勞的是他;知道刀裝因為能夠和神明(付喪神)共振因此短暫存儲阿爾塔納、進獻給天導眾以換取更進一步的是他;壓縮妖魔、想要讓某一個地區的人不堪重負信仰喪失、想要將坂田銀時圍成困獸的也是他。

    愿意夜斗和萬事屋接觸,實則只是為了收緊神明脖子上的繩索的是他。

    任血流成河,只為了將虛壓榨到連靈魂也不剩下的還是他。

    他什么都沒有做,好像即使自己做了什么也都沒有成功。從始至終,他好像能夠握著的牌的還是只有夜斗和螭。

    但是……“神明是依靠信仰而活”啊。

    他一旦死去,因他而生的夜斗也會死亡,所以他何必放棄這個父親身份的天然優勢呢?夜斗離萬事屋的那些人越近,豈不就是離高杉晉助越遠?他是莊家,大獎是虛,那么在賭局上坐著的從頭至尾也就只有坂田銀時和高杉晉助。能決定兩個人勝負(生死)的,不是他們牌面如何,而在于老千(夜斗)在誰。

    天平兩端,哪邊更重。

    屬于他的神明(工具),始終在他的掌心。

    這一切的一切,即使被看破了也不要緊。

    三郎的出現是個意外,付喪神的出現也是個變量。就算直至目前的這些都被揭破,一切也只是被引入了更大的選擇而已——

    這個世界!被時間溯行軍“修正”后!歷史與未來已經錯亂地絞在了一起,必然步入毀滅!

    虛并非是被奇跡眷顧,而是這個星球也想要自救,才會催生出來他這樣的存在!這也是為什么虛已經存活了數百年——因為時間溯行軍改變的“歷史”,早在數百年前,如今這些崩壞的場面,也不過是錯亂的因緣延續到足夠時間后才能出現的惡果。

    無數的時空中,崩壞和即將崩壞的世界不止這一個。

    無論是要切斷這個時空繼續扭曲下去的因果螺旋,還是要切斷這個世界與其他平行世界的牽連以免被一并牽入毀滅的漩渦,都需要這BUG一般的神器與夜斗天生的“斷絕”才能。

    舍棄坂田銀時和高杉晉助,換來虛。舍棄虛,換來整個世界。

    被他握在手上的夜斗,即使能達成如此偉業,也只是工具。以人類之名去做到天照也無力之事,代表人之力已經壓倒神之力——自此,神明退場,神秘消逝。他所憎惡的神明,必然隕落,再無蘇醒之日。

    藤崎所許諾的“救世”之言,沒有半點虛假。

    這一局,是莊家通吃。

    第110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零六天

    對于將軍和真選組來說, 佐佐木異三郎坦言的這些都實在太過遙遠、匪夷所思——如果不是被藤崎盯上的恰好就是坂田銀時的話,就算知道世界還有著實際存在的妖魔鬼怪,他們也只會將其當成遙遠夢幻的故事。但正因為藤崎的所作所為與他們遇到的一切都能吻合上去, 這種像是只存在于幻想里的狂妄目標, 也就多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實性。

    而其中最為毛骨悚然的,就是佐佐木異三郎居然能知道藤崎的打算——這絕對不是土方十四郎有偏見,而是佐佐木異三郎和藤崎相遇也不過一個多月。藤崎顯然也不是打算將佐佐木異三郎當做可靠的伙伴,僅僅是想要借以見回組的勢力做事和確定高杉的位置。

    這種前提下佐佐木異三郎還能知道這么多,只代表一點——藤崎并不打算對自己的目的保密。

    他既不需要別人加入,也不擔心別人反對。正因為藤崎能利用的棋子是如此之少,所以幾乎沒有可以動搖的空隙。虛的本意就是結束生命,自然愿意配合, 本人的實力還強到非人;夜斗的性命捏在藤崎那里,作為神明也說不定有什么其他的限制要被藤崎驅使。

    而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藤崎這一狂妄的野望到底是對是錯。

    “說完了?”

    在佐佐木異三郎終于結束了解說后, 土方十四郎一臉無所謂地給自己點了根煙, 悠悠地吐出一個煙圈。

    “先說好——我對這種東西沒有了解,但他想做的話我就要和他對著干!

    “犧牲一個、拯救世界……這種選擇憑什么由他就能決定?能笑瞇瞇送人去死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拯救什么的本來也只是他自己嘴里說的吧。這么討厭神明的話干脆自己去找個廁所淹死變成廁神掄拖把和其他神明打一架啊!

    此言一出當真是是格局打開——連佐佐木異三郎沒什么表情的臉都有了波動, 很難說不是想當場轉發給當事人。只是他到底還是維持著了精英的冷淡表象,平淡地繼續道:

    “不管是真選組還是見回組, 你我自然是不能判斷他所言真假的。但是有的人可以——這也是為什么我們要在這里等這兩位來歷不明、多次提過‘時間溯行軍’的賣藥先生……以及織田先生來。”

    是的, 藤崎的想法簡直自成邏輯, 但又透露著和現實格格不入從而難以驗證的神學氣息……但是仍然有可查證的地方!

    “時間溯行軍”便是最好的突入口!

    無論是在見三郎的第一眼,就詢問過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是不是時間溯行軍的賣藥郎;還是何止是說過溯行軍,連溯行軍的敵人“時之政府”都關系匪淺的三郎。時間溯行軍的事問他們簡直是專業對口得不能再對口了!

    ……怎么說呢, 總覺得這兩個人一出來,就會變成“比起世界先遇到危險的很有可能是藤崎”的狀況啊。

    已經見識過自稱是個普通人的賣藥郎然而能原地變身的場面、自稱是個穿越者的三郎然而穿越了一個半月居然能搞出一百多章的事, 土方十四郎實在很難對他們失去信心。更別說茂茂將軍聽到三郎的名字后,就已經敬業地進入了粉絲狀態,緊張地拿著兩條椅子腿來代替打call棒。

    片刻后,佐佐木異三郎口中關鍵人物終于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賣藥郎的妝容依然完好無損,只是背上藥箱已經破爛不堪,眼看就要散架。但在符紙的貼附下,藥箱又神奇地維持住了外形,只有零星一點顫抖的鈴聲從斷了一截的抽屜深處傳來。唯有他抬起手時才能看到他傷痕累累、血液都已經干涸在上面的手,窺出一二他脫身的不易。

    三郎則是被次郎太刀背在背上,甚至還能悠閑地和他們打招呼,看起來一點傷都沒有受不說,精神都飽滿得和實際年齡不符:

    “辛苦了——真虧了你們能來幫忙。雖然銀時他們走散了不過不必擔心……”

    土方十四郎表面鎮定,實則因為已經聽過佐佐木說了一堆情報而有了點終于能先掌握現狀的滿意:“這個我們都清楚了,因為藤崎其實也只是想銀時和高杉二選一,所以那個家伙當然會沒事!

    三郎:“啊,不是這個。是銀時主動分開的,走之前說完全不知道為什么會發展成這種狀況,所以打算履行之前和夜斗說的話,并且看在自己確實暫時不知道真相的地步上退讓一點,先去找那個叫藤原(藤崎)的然后把他打到百分之九十九死!

    土方十四郎:“……”并不是需要藤崎的危險來得這么立竿見影的意思!

    先不管坂田銀時到底是一時遷怒,還是漫畫主角的光環終于發揮了作用從而能直接找到罪魁禍首——總之,在有了三郎的話開頭后,現場沉郁焦灼的氣氛轉瞬就再也回不去了。

    “然后過來的路上我也和賣藥的小哥交流了一下。”三郎從次郎太刀的背上下來,甚至還有閑心拍拍身上的灰,白皙的臉上困擾之色完全沒有掩飾,“不過稍微有點難懂?傊褪窍冉鉀Q掉機器再找援軍的意思,不過為了節省時間分頭行動吧!”

    土方十四郎:“在下達命令前能先把你們那一集的劇情簡要概述一下嗎?”

    【這個還是由我來代為概述比較好。】

    緊接著土方十四郎的尾音,熟悉、但口吻又完全陌生的聲音憑空響起;蛘呔退闶鞘煜ひ膊槐M然,因為三郎平時說起話來總是太過散漫隨意,這種溫和而不容拒絕的口吻哪怕聲音一樣,也一聽就能分辨出說話者是完全不同的個性,難以一下子聯系到三郎身上。

    而實際情況也確實如此。

    在三郎跳下來后,次郎太刀也毫無形象地直接坐到了地上。那個浮在他身前的屏幕也終于能夠被在場眾人看見。并不是在場的人刻意忽視,而是這塊屏幕從人到背景都是半透明的,連人的輪廓都淡之又淡,幾乎是將存在感淡化到了極點。

    直至一只毛絨絨的狐爪不慎從角落里探出來,將半透明的背景碰出層層的漣漪,層層水波中人像扭曲,才終于露出一點痕跡。隨即人物移動、背景變換,與三郎一模一樣的青年立在黑傘之下,雙手攏在袖中。

    盡管連傘都需要他人代持,那張沒有任何色彩的臉上浮現的仍然是十分鎮定、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微笑。

    “日安,明智先生!睂τ陲@然不像是人類的明智光秀,佐佐木異三郎毫無心理障礙地問候道,“這次也勞您費心了!

    【不必這么說。】明智光秀道,【三郎久不在本丸,時之政府又事務繁雜。如今時間緊急,諸位也是第一次接觸到這類情報,因此由常駐本丸的在下來代為解釋更快,這點還請見諒。】

    【如有什么不慎遺漏之處,還需這位賣藥郎來為我補充了。】

    剛剛還表情兇狠地抽著煙的土方十四郎,如今驀然看見個疑似幽魂的人在眼前,光是夾著煙的手就開始微微顫抖,眼神不斷游移,靠著沒有和明智光秀對視的最后倔強艱難地維持著副長的鎮定姿態:“……請、請說。”

    【藤崎之心,想必諸位已經知曉!棵髦枪庑愕,卻是直接切入正題,【既然是為了獲得虛作為神器,那么他要做的事越多余,就越容易出現變故。虛向死之心堅定自不用說,只是這樣的話尚有一事不明——】

    【如果世界要毀滅,那么不止一個星球會想要自救,也不止一個虛這樣的存在會出現。那么阿爾塔納這種能量,應當不是完全的秘密。】

    【虛一旦有異樣,就會反饋給這個星球,那藤崎為何要令穢氣纏繞住他?】

    這個問題在場沒有人能夠回答出來,但賣藥郎卻是知道的。

    他平靜地對明智光秀答道:“為了掌握虛將阿爾塔納輻射的范圍盡可能地擴大的進度!

    藤崎要的,是能夠與這個星球相互聯系著的虛。但是在虛愿意死亡的前提下,虛也同時是個有著自我意志的人。與其相信虛的決心,不如選擇將一切都變得一目了然。

    令穢氣附著在虛的身上,虛的力量向外輻射得越多、呼應龍脈的范圍越廣、與這個星球聯系越深,穢氣就會隨著他的力量遠遠地發散出去。

    賣藥郎甚至還多解釋了一句:“就算有人能夠看破他的軌跡、找到穢氣的源頭——比如我。也會因為虛的特殊,為不引起阿爾塔納的暴動而放棄出手。”

    當一個力量被放到了星球的級別,哪怕只是輕微的一顫,大概也會引發災難。

    【但穢氣此物,并不能憑空而來!棵髦枪庑阏f道,【調動能夠覆蓋住虛、能夠跟隨阿爾塔納的穢氣,并不是靠意志就能做到的。之前聽三郎說,有一個壓縮穢氣的機器圖紙外流了——】

    【壓縮成條,比起壓縮成核,想必更加輕松快捷吧。】

    ……是了,那張圖紙至今沒有被夜斗找到毀掉。既然壓縮穢氣如此好用,藤崎又怎么可能只為了高杉啟用區區一次就舍棄!

    穢氣壓縮到極致固然可以醞釀出可怕的怪物。但是機器本身的可怖并不在于這點,還在于能源源不絕吸收穢氣并且加以濃縮!這就意味著,所有穢氣在藤崎那里都是隨時可以利用的原材料!

    【夜斗和三郎的刀劍都在江戶。賣藥郎也是發現其他地方先有的穢氣線條才返回此地。想必其他地方都早有機器在持續運轉,唯獨江戶一處,為了避免被你們提前發覺而放到了最后!

    【所以三郎所言正是為此。】

    這一刻,這個已成幽魂的男人,臉上露出的是不容違逆的、令人脊背發涼的上位者表情。

    【由將軍出面,將手令發往各藩,調查鋼鐵廠的訂單及鋼材流向,直接搗毀機器以拖慢藤崎的步調。虛對藤崎至關重要,他寧可求穩也不會求快!

    【同時,歷史錯亂,這是時之政府要負責的事。將已經關閉的神社強行打開,在神社內舉辦臨時大祭,在神明接受祭品的時候,由付喪神護送三郎從高天原借道!

    如此離奇無解的局面,似乎也在他的掌心中,隨時可以翻覆。

    第111章 在江戶的第一百零七天

    明智光秀的身影漸漸消失了。

    跨越時空的對話自然不可能維持太長的時間, 但盡管是用了看起來很高科技的虛空投屏,但他的出現和離開卻還是充滿著幽魂的色彩。而盡管只是這短短數分鐘,他那種驟現的冷漠、以及對三郎熾熱的忠義, 卻也無形地涌了出來, 在他離開后還在灼燒著在場的人的內心。

    身為死者還將三郎放在主要位置,言語之間不曾居功——這種言語上的藝術或許只有佐佐木異三郎這種“精英”和德川茂茂能夠體會到,但明智光秀那強烈的、希望讓三郎盡快平安的心態卻無需言語,已經能從他的殘酷一面展現得淋漓盡致。

    可這一次,德川茂茂沒有絲毫找到“同好”的喜悅。

    他只是怔怔地看著投屏消失的方向,眉眼有些失望地耷拉下來,又有些釋懷地說道:

    “我果然……沒辦法成為這樣的人吧!

    盡管再怎么推崇織田信長,再怎么認可三郎的行為處事, 但德川茂茂對于自己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雖然有年輕人的膽氣,但這種膽氣與三郎、與明智光秀不自覺即流露出的狂妄完全是兩碼事。

    被人圖謀篡奪的將軍之權也好, 虛無縹緲的神權也罷。如果下屬是毫無敬畏之心、能將權力利用到極致的謀士, 那主公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真的溫柔隨和的人。德川家代代都是織田信長的粉絲——這雖然有點像是惡搞的段子,但事實如此, 正因為他們無法成為這樣霸主式的人物, 才會由衷為這樣的人折服。

    也才會在明明是受益的一方時,仍然會有后知后覺的膽寒。

    “那么直到將手令發出之前, 大概都要麻煩大家陪我呆在這里了!

    從那種悚然中解脫出來后, 德川茂茂誠懇地對著幾個真選組骨干說道。

    “我只要存在著, 就是一橋派繼任路上的定時炸彈。接下來他們要追捕大家的動作大概會格外嚴厲……我不想因為我的事造成無謂的傷亡。所以我會盡快寫好手令的。”

    而目前各地藩國必定也有投靠了一橋派的。但只要手令寄到,一橋派、還有天導眾,大概就會認為這是德川茂茂在尋求外援, 而將目光從江戶移開。

    如此明顯地感覺到了自己在這方面變得比以前敏銳,但德川茂茂還是有點高興不起來。他振作了精神, 繼續道:

    “然后,在這個時候立刻拿下神社,先為信長公開道。”

    三郎撓了撓頭,疑惑道:“這么看來我只需要等著了?”

    “是的……雖然有些不自量力!钡麓,“實在抱歉,得您這么專心的教導,我卻始終無法成為您一樣的人……”

    三郎:“嗯?我有教導過嗎?”

    “不能像您一樣自由,實在是一件遺憾的事情!比欢麓x擇性忽視了他的疑問,自顧自繼續道,“但就算這樣,我也想要自己去努力看看。”

    三郎:“原來我很自由?”

    “所以就算不自量力,也請您將這里的事情交給我來做吧!钡麓\懇道,“我也想……不,我一定會努力,成為您借道去找時之政府的后盾的!

    土方十四郎:“啊這個,先不說后盾,三郎他根本就是時之政府的在職員工吧?”

    德川茂茂:“所以請您耐心等待,我一定會將您安全送上高天原的!”

    土方十四郎:“所以聽人說話!你們粉絲都帶著自洗腦功能的嗎!!將軍是粉絲什么的真是夠了!”

    ——

    所以說有人在場吐槽真是太好了,完美地承擔起了不可或缺的位置呢土方——話雖如此,在大聲吐槽過之后,該寫的手令還是在寫,該發的信件還是要發。見回組出于保護的需要(惡趣味),在地牢里講了藤崎的故事就算了,還變本加厲地把真選組們都關進了牢房里,美其名曰是為了防備奈落眾的突然懷疑,并且為了表示優待俘虜,將真選組的對門還改造成了豪華套間迎接將軍入住……

    結果當然是土方十四郎和近藤勛每天都在牢房門口無能狂怒。

    賣藥郎是為除妖驅魔而來,自然不會停留在見回組。在斟酌一番后,他選擇了先去找夜斗,完全沒有和真選組同甘共苦的意思。三郎倒是興致勃勃也想試一試牢房的滋味,但佐佐木異三郎面不改色地表示會給他增設一個豪華套間,實在是沒有入住牢房的味道……因此失去興致的三郎又開始了隨機在外刷新(逛街)的時光,還曾經給真選組們帶來被全員通緝的消息。

    萬幸的是這樣的日子也只有短短幾天。

    德川茂茂失蹤,一橋派目前還不想在一橋喜喜的繼任儀式上被德川茂茂跳出來打臉、又或者是覺得德川茂茂身單力薄,抓到只是時間問題,因此只是將德川茂茂的直播宣言斥為胡言亂語。

    這種風雨欲來的窒息感深深地攫住了每一個普通民眾的心臟。真選組們盡管在牢房內時不知道外界的風起云涌,但一旦終于脫離了見回組每天挨個名為“巡視”實際上就是文明觀猴的桎梏后,他們很快就感覺到了外界的蕭條——街道集市四處無人,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道路上只有或被撕成碎片、或完好無損的通緝令四處亂飛。

    本就在牢房中積蓄的怒火仿佛無緣由地開始暴漲,急需發泄之機。

    ——而意外中選,在這種神社大部分關閉的時候仍然保有巫女和神官、任外界風風雨雨也不受影響的神社,自然也只有將德川家康作為主祭神的日光神社。

    ……這誰能不說一句德川茂茂對德川家康實在是愛得深沉、孝到極致呢!

    總之德川家現任將軍都讓他們去了,那搞成什么破壞可就怪不得真選組們了啊!

    與見回組的名門出身不同,真選組的浪人出身是天生的劣勢。不管三郎怎么說、明智光秀怎么說,他們其實都不能理解那些手令寄往藩國后會引起怎樣的風浪。但只要是為了一致的目標努力,他們就能化作最鋒利、也最無怨無悔的一柄刀,貫穿眼前的一切阻礙。

    “真選組巡查!”

    所以只要還是德川一脈在任將軍、就誰都不敢冒犯的、供奉了德川幕府第一代將軍的神社,也不會讓他們有任何顧忌。

    “臨時大祭是要干什么來著……嘖,完全忘記了?傊牶昧耍『响胍埠梅朱胍埠*,今天之內要搞個大祭出來不然我們這里可能就會有個抖S把你們挨個吊起來打屁股羽毛球——”

    “此為,將軍御令!

    第112章 在高天原的第一天

    高天原。

    “家康公……”

    “通道……打開……”

    “無禮之徒……”

    聽不清具體內容的竊竊私語在神器們之間越傳越廣, 在通道封閉、所有神明都被強令每日上朝的時候,這種私語尤其惹人煩心。眼看一些神明都已經按捺不住好奇心加入進去,雖然是七福神之一、但因為是外來神*而站在較外位置的毘沙門天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拔高聲音道:

    “今日宮神大人(天照)也沒來此嗎?”

    殿內殿外的聲音均為之一停。

    若說高天原有誰立于眾神頂點、那必然只有天照這一位。在久遠的神治時代并非沒有人與天照為敵——然而, 要么歸順天照,要么被斬殺、又因信仰復生后再次被斬殺直至歸順天照*——由此建立起的、屬于天照的權威,即使是如今天照大神鮮明地展現出統治之意后,也未能被動搖半分。

    甚至連這種問詢的莽撞不敬之事,也只有毘沙門天會做了。

    被提醒了目前還是在上朝之時,不想背負上輕浮甚至藐視天照之命令的罪名的神明神器皆屏息凝神。高天原一時之間安靜得有些可怕。

    片刻后,才有聲音從上面遙遙傳來。

    “——人間紛亂,諸位仍能來去自如、身體康健, 全因天(天照)所庇。”

    在殿內高臺上,屬于天照大神的御座籠著一層白色的紗幔, 只有屬于天照大神的三神器屹立在御座旁。

    “天無所不在!

    “既承天之惠, 便不應逾距。”

    毘沙門天輕輕地松了口氣,坦然道:“是我失言——”

    而同為七福神的大黑天卻沒有那么好脾氣, 以清晰的聲音抱怨道:“這哪里算是來去自如了, 連神社都回不去!”

    “大國主命(大黑天)!”

    “干嘛!我說錯了嗎?”大黑天冷哼一聲,“我抱怨我自己的, 怪我說太大聲了咯?”

    上面的神器靜了一靜, 才徐徐道:

    “大禍已起, 此為不得已之事。天有諭令,其一:凡是神明,凡是神器, 不得離高天原。”

    “——其二,凡是神明, 凡是神器,皆以人間之時,日日上朝,恭聽天令。”

    “知道了,所以這不是來了嗎!”盡管神器對大黑天表現出了比對毘沙門天更有耐心的態度,大黑天依然有些不爽地嚷道,“人間的時間又和這里不一樣……算起來麻煩死了。快點開始吧!

    兩名神器向后退了一步,只留下戴著前天冠的異瞳女神器站在前面。

    她的眼眸是如鏡一樣的清澈與冰冷。在掃視了一圈御座下的眾神明之后,她出聲道:

    “東照神君為何不在?”

    東照神君——也就是德川家康。

    剛剛那些竊竊私語里就已經能推測出是發生了什么和德川家康相關的事。雖然和德川家康并沒有什么交情、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金發紫眸的毘沙門天還是開口道:“或許是因事耽擱,如果只是片刻的話倒也不必——”

    “豈能如此!兩項諭令從數年前便已開始,今日不至,難道是對天令心懷憤懣!”女神器還沒說話,下方已經有人出言,“東照神君現在何處!”

    “現在何處?”

    “不可違抗天!”

    正因為每個人明面上都是屬于天照這邊的陣營,也因為天對于叛逆者的懲處是如此酷烈,即使是被關在高天原不得下界、甚至信仰微薄的神明還有著可能被信徒遺忘而真正地死亡的恐慌,這種積蓄已久的不滿也沒有人敢向天照釋放。因此自然地就會滑向另一個極端——對于天不敬是錯誤的,那么對于天尊敬就是正確的。哪怕這個尊敬已經變成了過于苛刻、變成了矯枉過正也無妨,只要保證自己是正確的一方……

    就能理直氣壯地逼迫被打成錯誤的那一方。

    即使是神明也無力改變這一局面,不如說正因為是神明才無法改變——人信仰著神,也塑造了神。神被信仰,也同樣被人帶來了相同的劣性根。

    “等等!”毘沙門天道,“事情真相如何尚不可知,不能就如此斷定東照神君有違抗之意!我請求代天前去問明東照神君此事緣由,如當真是東照神君有錯,我相信東照神君自會向天請罪!”

    大黑天早就被這種壓抑的氣氛煩到不行,也大聲道:“毘沙門天不行的話我也去!”

    僅僅因為德川家康一人沒有出現,高天原的神明就已經開始動蕩起來。這或許還有德川家康成神時間短暫、卻因幕府掌權而不至于有消亡之虞的原因……但不管是為了什么,高天原已經壓抑到極致是個事實,急需一個宣泄口也是事實,德川家康貿然缺席實在是不明智也是事實——

    “讓大家久等了。”

    就在火藥味已經快要被壓不住的時候,爭端的主人公從遠處徐徐走近。

    比起三郎記憶中那個圓潤的模樣,已經有了神社、成為“東照神君”的德川家康要更加蒼老一些,額頭和下巴都有了皺紋。不比之前只為好奇心的竊竊私語,神明們巴不得立刻宣示立場的喊叫要傳遠顯然容易得多,德川家康自然也聽到了那些對于自己的譴責。

    然而他不僅沒有惶恐憂慮,臉上還帶著……怎么說呢……

    用喜上眉梢已經不足以形容這個表情了,這根本是驚喜之后人生圓滿即使當場去世也心滿意足無欲無求的表情了。。

    德川家康!你到底是怎么了啊德川家康!

    “我并非有違抗之意!钡麓铱档哪樕蠋е梢傻男腋Pθ荩退f的話壓根就不能對應起來,“實不相瞞,正是因為我發現高天原的封閉之令存在漏洞,情況緊急才先去處理的!

    連顛倒黑白都有種和某人十分相似的理直氣壯呢!

    御座上雪白的紗幔稍稍一動,出現一個小尖角。毘沙門天還沒有來得及細思御座里居然有人在、以及為什么天照會有那么小的一個動作,御座旁的神器就已經領會了天照的意思,點了點頭后代為詢問道:

    “究竟是什么漏洞?”

    德川家康道:“神社發生臨時大祭,神明就可以降臨神社,這難道不是高天原與現世之間的漏洞?我正是為此而去的,并且也帶了證人——請看!”

    “這位就是提出天下布武、人品出眾、眼光卓絕、才望高雅的信長公!我的不肖子孫已經告知信長公的神社也已經在著手修建中,因此信長公以后也會是大家的同僚,因此我先為遵守諭令而前去查缺補漏、后為同僚之情帶信長公參觀……雖然遲到,但我何錯之有!”

    話雖如此但是你這個順序是不是搞錯了啊德川家康!德川茂茂嘴上說的代代都是粉絲原來不是夸張的嗎!話說既然是同時代的人,甚至德川家康本人才是最后統一天下的那個人,為什么會夸得這么真情實感啊!

    德川家康那個理直氣壯的表情的真正擁有者——也就是三郎,聞言后有些茫然地撓了撓后腦勺,困擾道:“怎樣都好啦——總之現在能去時之政府嗎?我有點趕時間誒!

    第113章 在高天原的第二天

    雖然看上去三郎像是很快就從江戶一躍躍到了高天原, 瞬間就走上了有老朋友(粉絲)帶路直奔主題、簡直一秒跳過了三集動畫劇情的人生之路,實際上他也確實是很快就一躍躍上高天原——不過在這之前,真選組想達成目標可比他們一開始預想的困難許多。

    或者更準確地說, 臨時大祭并不是難點, 難的反而是在德川家康真的現身之后,如何應對這位東照神君的怒火。

    德川家康的經歷并沒有織田信長波瀾壯闊——這不是德川家康不夠傳奇,而是織田信長的人生轉折都伴著險死還生的奇跡色彩,甚至有時還存在著只能讓人驚嘆“天命”的巧合。因此在織田信長還存在于歷史的那段時期,任是誰都要在他面前黯然失色。無論是豐臣秀吉、還是德川家康,都是在他“身亡”后才一朝得以出頭大放光彩的后繼者。

    但這絕不代表德川家康就真的是個沒什么脾氣、只會“信長推”的人了。

    既是第一任德川幕府將軍、受朝廷禮遇,又自神社建立起、享受了兩百多年的供奉,就算是他生前再謙遜, 這么一套下來也足以將自己與人類分割開來、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神明的身份。

    日光神社的巫女和神官只將真選組的入侵當做幕府內黨派之爭導致的結果,又早就知道高天原封閉, 自然是可有可無地應下和實施——但是, 沒有神明授意和同意就要求和合祀與分祀,這無疑是將德川家康本人視為無物。

    非要說的話, 大概類似德川家康勢力弱小時親眼見過的、幕府將軍淪為籌碼任人支使、甚至可以被家臣掂量著是否好用要不要換一個的那一幕幕。

    別的神明遇到這事怎么樣還不好說, 對德川家康那大概就是“曾經的記憶突然開始攻擊我”,當即就是驚怒萬分地跳下來了。哪怕還記著天照的諭令, 深知不能鬧得太大, 但那一刻的德川家康的的確確是抱有殺意、且連事后如何抹消痕跡對天照如何說辭都想好了的——

    開創江戶幕府之人, 怎么可能是善類。

    人與神明的差距,也遠非天上地下這種單純的距離可以形容。

    見過鬼(妖怪那種),也見過天人, 然而還是錯估了神明性質上的不同……再加上神社原本就對神明而言是立身之基,真選組簡直就和誤入毒圈*一樣, 之前進來時有多順暢,德川家康出現后就有多狼狽。甚至神社在神明的控制下,連距離都不再能用物理定律衡量,門口近在眼前也始終無法觸及——

    然后走走逛逛、姍姍來遲的三郎推門而入:“早啊。咦,我來晚了嗎?”

    德川家康:“完全沒有!難道是……不,果然就是,信長公!”

    然后真選組就只能無言地看著,剛剛還在神社中把他們玩得團團轉的德川家康,一瞬間就是兩行清淚從眼中滑下,抽抽噎噎地開始和三郎互訴情誼:

    “……本能寺之變后,豐臣秀吉立刻舉兵,我懷疑其中有他搗鬼,但可惜晚了一步,讓他占據了為主復仇的大義之名……”

    三郎倒是無所謂地回答道:“其實本能寺是小光代替我死了,然后秀吉說得是要為‘我’復仇,實際上是想要來殺我……不過感覺上也是過去的事了!

    “果然如此嗎!钡麓铱掂皣@道,“不管怎樣,現在還能見到您,實在是太幸運了。在生前我沒能回報您、還多番受您照顧,好在現在這間神社好歹可以作為招待之所。不過在這之前,還容我先清理一下這些——”

    三郎:“喔!這不是土方嘛!讓你們打頭陣辛苦了!家康君也成功叫下來了——很順利啊!

    德川家康:“——清理一下這里的落葉!然后將您派遣的前鋒安排到偏殿安置做客!”

    土方十四郎:“……不要以為改口就能掩飾過去。倓偤苊黠@就是想殺了我們吧!!你們德川家的粉絲屬性還真是遺傳得很徹底啊!!”

    于是在知道真選組做出大鬧神社的事情,只是因為高天原封閉而三郎有急事要盡快處理的不得已而為之,德川家康的態度登時來了個大轉變。

    雖然以外貌而言,已經是個老人的德川家康自然要比仍然風華正茂的三郎(請記住這個男人真實年齡已經48)要蒼老沉穩許多。但當他收斂了屬于“東照神君”的氣勢,變回“德川家康”后,生前的包容與質樸就重新探出了頭,溫吞無害得簡直像是模范老人。

    哪怕看起來三郎才是個年輕人,他也依然像是百年前那樣,眼睛發亮、滿含尊敬、不住點頭地聽著三郎說話,并且還會適時地應和“竟然還會有這種事”“不愧是信長公!”,完全專注在了三郎的言語里,任誰都能看出他們曾經的關系必然不錯。

    饒是三郎的話一如既往地跳躍、且時不時就省略解說直奔主題,德川家康也仍然點著頭,誠懇地給予回應:

    “也就是說,信長公目前是要回時之政府……我生前一直知道信長公身邊有一批神出鬼沒的忍者,原來那些其實是刀劍付喪神嗎……實在是太好了!

    “在您失蹤之后,我也曾想要去甲賀搜尋忍者,一來是不愿相信您死亡一事;二來也是織田家臣或許并不在意、但您應該是很重視他們的,因此我也要為您照顧好那些忠臣……現在看來,您平安無事,那些忍者、不,付喪神也沒有折損,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他以一種自豪、又有些虛幻的口吻道:“信長公是,奇跡之人啊!

    三郎完全無感且直截了當、堪稱百分百規避粉絲的箭頭地說道:“噫,這個聽起來好肉麻。是不是奇跡無所謂啦——我也不是光靠著奇跡走到這一天的。”

    德川家康笑了起來,連眼角的皺紋都因此略略舒展:“確實如此,您還是這樣!

    “您明明在當時就有付喪神這種存在,但是仍然是發展著織田家的軍隊,然后、也用他們多次在危機中拯救了我……這份心胸、這份恩情,直至現在、未來,我都不會忘卻!

    “您對我說,我也會成為歷史中的大人物——正是有您這句的話,我才會堅定信念,取得今天這種地位!

    “雖然、對于您的目的還不是十分理解,我的不肖子孫竟要令您操勞這點也十分抱歉。但是,既然是您的愿望——”

    “那我德川家康,必將全力以赴。”

    ……如此,便是三郎被帶上高天原的全過程了。

    見識了夜斗以外的、有神社的神明,并且還認識了對方比起德川茂茂更加深沉的粉絲屬性,真選組們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下次還要求個心理安慰來買御守的話,不然就提前將德川茂茂的全套打Call裝備拿來供奉吧——當然,這是后話。

    已經站在了高天原、但是完全沒有半點不適、非要說還有點自來熟的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三郎姑且是耐心等著德川家康和其他斥德川家康不遵諭令的神明辯駁了兩句后,然后就還是環顧四周,一眼就鎖定了位置最高的、屬于天照的御座。

    那里的三名神器仍然是平平的一張臉毫無波動,但是在聽到三郎提到的“時之政府”一詞后,身體微妙地繃緊了起來。

    在天照不發言時,三神器就是天照的代言人。神明畢竟不是人類,對于神器的氣息變化自有所覺,一時間盡管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都默默收斂不再妄言,也因此錯過了三郎跨開步子上前的時機,只能目光緊隨著人類大大咧咧的背影一路向上。

    直至在御座臺階下時,才有神器和神明阻攔:“凡人之身——”

    “勿要逾距!”

    “怎可距天如此之近!速速退下!”

    大黑天純屬之前壓著氣、此時看熱鬧不嫌事大:“凡人而已,你們又怕什么?反正也是未來的同僚,而且我們也很久沒看到天了!”

    毘沙門天雖然是個颯爽英氣的女性,但此時表情卻明顯為難了下來:“話雖如此、但是如果真的宮神大人(天照)發怒,那承載怒火的也只會是織田信長……所以,還是先停下來!宮神大人這等神明之顏,也是不可擅見的!你顧惜自身才行——”

    后面的話顯然是對三郎說的了。然而三郎一抬下巴,眼神仍然清亮純粹,一瞬的茫然后立刻變成恍然大悟:

    “哦!想起來了!對神明要用供奉對吧!不過我的銅板都給夜斗了也沒帶新的,天照這個名字好像挺出名的,應該也不太需要錢……對了!”

    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啊三郎!

    為什么你直接三步并兩步上臺階了啊三郎。〔灰谶@種時候發揮你年紀大了還這么飽滿的體能。

    天照的御座實在高遠,而作為高天原的統治者,這種絕對的地位讓所有的神明神器皆俯于其下。尤其是在需要日日上朝的這種期間,所有人都只能遠遠地站在下方、不敢擅動,只有三神器能夠站在天照身邊。因此就造就了三郎長驅直入、其余神明神器反而不敢失態,而發現言語規勸無用后他們也無法及時追上去——高天原中的神明自然是沒有在人世那些特權和在自己神社那種如臂指使的奇能的。

    但無需他們擔心,三神器中已經有一人出列,伸手攔在天照御座、同時也是三郎前方——

    三郎:“喏,供奉。”

    然后三郎毫不遲疑地將一小袋紅豆放在神器手上,完全沒有織田信長的形象束縛,一貓腰就從手臂下方過去……他的手眼看已經觸及了紗幔!

    剩余兩名神器立刻伸手,兩只不同的手臂交叉在前擋。骸暗鹊龋o禮之徒!”

    三郎:“啊,確實,好像是不太夠喔。給你!

    兩小袋年糕放在兩只手上一手一個。在神器無語凝噎、將這“供奉”就要丟出去的的時候,三郎已經率先掀起了雪白的紗幔,探頭看去。

    “哦——原來天照長這樣啊——唔,這個先放一邊。既然是管事的,你應該能快點做主吧?”

    ……此時此刻,三郎這種隨意的、無禮的語氣已經不算什么了。

    因為比之更加令神明驚駭、神器惶恐的事情已經出現了。

    在御座之上坐著的天照,竟然只是一個幼童。

    第114章 在高天原的第三天

    天照是早在日本有天皇之前就存在的神明, 自然不可能是個孩子。而想要神明的神體變回幼童,有一種最常見的方式——

    換代。

    神明死亡,然后在信仰下重生, 無論是記憶還是人格都變成一片空白, 如人類幼童般能夠被教導成長。當然,如果信仰沒了,那么神明的死也就是真的灰飛煙滅、不復存在。

    天照自然不會有信仰缺失之虞的——除了高天原之主、三貴子之一這些附加的貴重身份,天照還是掌管天上與葦原中國光明的神明,只要人類還一日需要太陽、作為這一光明物的象征的天照就仍能立于神道的頂點。*

    因此天照這疑似換代的模樣就更加令人驚駭。掌管光明的神明死亡、重生,竟然在三郎掀開紗幔之前都無人發現異樣!何況天照并不是不擅長武力的神明——別的不說,神明的神器絕大多數都是擇取亡靈賜名而來,而天照有的卻是八咫鏡、八尺瓊勾玉和天叢云劍。無人能違抗天照并不全是被高壓馴化的結果, 還因為天照本身就有這種實力!

    因此,在今日高天原的“上朝”之前, 代為傳述天照之言的神器口中的“諸位能來去自如、身體康健, 全因天所庇”,就莫名有了種細思恐極的重量。

    到底發生了什么, 才會令天照都悄然換代?

    又或者, 到底是出于什么樣的需求,才會讓他們一直呆在高天原?或者說, 這個命令真的是天照所下的嗎?

    恐慌如同潮水一樣蔓延開來, 毘沙門天作為最常在葦原中國活動的武神, 對這種氣氛有種天然的敏感——對神明而言諸邪辟易,但是神器很可能產生動搖、進而刺傷神明甚至化身妖魔污染神體。她當機立斷地一揮手,高聲喝道:

    “不管宮神大人如何, 三神器還在此處!剛剛還有人說著‘不可違抗天’,現在就都淡忘了嗎!”

    就在她說話的同時, 被三郎晃點了的三神器也面色不好,原本目下無塵的眼光驟然多出了一閃而逝的負面情緒,伸手就要扣住三郎,將這個膽大包天且冒犯神明的人類押解懲處!

    而三郎根本沒帶怕的,甚至在他們抓過來之前還有閑心又掏出一個袋子,放在天照小小的手掌上:“說起來供奉原來不是給神器的嗎?喏,那給你。”

    所以說這個人的畫風真的永遠和周圍氣氛不符是吧!連這種已經是肉眼可見的生命危機都能這么隨意對待,三郎你到底有沒有讀過氣氛。。

    眼看三郎的危機轉眼就來,甚至還能稱得上一句自作自受,德川家康急忙也厲聲道:“信長公只是急于覲見宮神!雖行為失矩,但一上來就想著供奉,可見信長公對宮神大人的尊敬之心日月可昭!”

    三郎:“啊?是這樣嗎?”

    德川家康:“況且就算揭破了什么不欲為人所知之事,也只是無心之失。此時難道不應先告知我等,宮神大人究竟為何變成這樣嗎!”

    三郎:“所以發生了什么嘛?完全沒感覺到誒!

    德川家康:“如果不顧信長公的尊敬之心,單單因為他有敢上前與宮神大人見面的膽量就要降罪、因為他讓我們看到了宮神大人的真容就要誅殺……我不能接受。宮神大人不管何時,都是統治高天原之人,我相信宮神大人不會有錯。既然天規上未載明此事是罪,殺害無辜也有損宮神大人聲名,那我自當在錯事發生之前進諫!”

    三郎:“字數好多沒什么耐心聽。所以有誰能給一個簡單點的概括嗎?”

    德川家康:“請寬恕信長公的一時激動。如果非要降罪,在下德川家康,關于對信長公的處置,請求舉行誓約儀式。*”

    三郎:“……為什么概括了感覺還是聽不懂。不過家康你和你的子孫還真是像啊。”

    毘沙門天的警告有沒有用不知道,但是德川家康的話是真的有用——原本還驚駭于天照疑似換代一事的神明們統統被德川家康這不知該說是睜眼說瞎話還是偷換概念還是據理力爭……總之就是這種情況下還能無視天照的異樣、表現出對三郎如此熱烈的維護之情,任誰都給徹底吸引了注意力,目瞪口呆之余還有種“我倒要看看接下來怎么發展”的嘆服。

    某方面而言這也算是粉絲力的勝利……吧。

    “無需多言!

    雖然還是個孩子模樣、包括眉眼間也都還藏著稚弱之色,但天照的口吻卻十分沉靜鎮定……或許并不是鎮定。那張難以形容的精致美麗、性別模糊的臉孔上缺乏表情,像是一樽內里空空的瓷偶,說出來的話仿佛不帶任何個人的偏見或主觀印象,只是平平地敘述道。

    “供奉之意,吾已知曉!

    “唯盼時之政府能解此局,吾自當同意助汝一臂之力!

    三郎詫異道:“原來你知道時之政府啊,那好辦了,我還在想在(被德川家康帶著)外面逛了一圈好像都沒找到去異世界的通道之類的!

    但天照并沒有第一時間處理借道之事。幼小的孩童輕輕捏了捏被三郎送到手上的小袋年糕,似乎短暫地露出了符合外貌年齡的楓表現——就和悄悄用手指戳紗幔一樣,但這種不夠端莊、不應發生在高天原之主身上的小動作轉瞬即逝。瓷偶般的神明端坐在御座上,隔著已經重新落下來的紗幔,出聲道:

    “吾換代一事——”

    “皆因時間溯行軍令歷史錯亂所致!

    這竟然是在解釋換代的事!

    這無疑比德川家康的鬧劇還有毘沙門天的喝問都要有效——天照能夠直接開口,就說明導致換代的并不是什么諸如神器背叛的陰私之事。

    盡管慌亂、恐懼、以及被約束在高天原的郁氣等等,都不可能因為這短短幾句話就徹底消失。但至少此時此刻,因為三郎揭露出天照真容而導致的恐慌,其中絕大部分的恐慌都已經被天照的態度撫平。在場的無論是神明還是神器,都俯首恭聽天照的敘述。

    除了德川家康在聽之前還松了一大口氣,出神感嘆了一下不愧是信長公——

    果然在爭霸天下的時候不是白和將軍還有天皇打交道的呢!如此冒犯都沒被怪罪,這就是信長公的實力所在啊!

    第115章 在高天原的第四天

    德川家康這種畢竟還是獨一份的——而且隨著神器被驅逐離場, 只剩下神明和三郎后,饒是粉絲如德川家康也不得不將全部心神放在了天照要講的事情上。

    貌如孩童的神明將一切娓娓道來,伴著那稚嫩的童音毫無感情般的陳述, 所有的雜音都不知不覺消失殆盡, 越發顯得高天原空曠寂寥。

    盡管時間溯行軍是和三郎打過無數次交道的老對手了,但對于這些神明而言,尚是個新鮮的名稱。對神明的信仰既然在人間盛行,那么對妖魔的畏懼自然同樣地會上漲——這個國度仿佛天然就是易于誕生神明與妖魔的土地,無論是弱小的神明還是強大的妖魔都不少見。

    這也是為什么,即使高天原有毘沙門天這類專門會去人間斬殺妖魔的神明,但卻在這之前都沒有誰知道時間溯行軍。

    時之政府聘任審神者,以審神者的靈力點化刀劍, 使之成為付喪神。

    而與時之政府對立的那一方人,同樣以靈力給予刀劍靈光, 使之吸納污穢, 成為“時間溯行軍”。

    這樣的“溯行軍”本就是妖魔,只要它們沒有明顯表現出被人控制的傾向, 就算出現再多也不足為奇——因為這世界上的殺戮與紛爭實在是太多了!即使只是某個人的怨憤也能附在刀劍上, 使之成為妖刀,何況對于神明而言時間似乎總是一成不變、人間仿佛永遠處于戰亂!

    因此, 無論是時間溯行軍潛入這個世界, 還是他們妄圖改變歷史這件事, 一切明明早都映在神明眼中,卻所有人都無知無覺。

    而等世界運轉的齒輪真的再也無法轉動、終于被天照所查的時候……一切,也已經是以神明之力也難以將之拉回正軌的地步。

    并不是受傷導致換代, 而是就和虛的誕生一樣、就和檢非違使的出現一樣、就和釀造了三郎穿越成“織田信長”的奇跡一樣——這個世界想要自救,因此用盡了手段。但是歷史崩潰得太快, 歷史人物被刺殺、被掠走得太多,世界已經沒有余力,只能犧牲身上的血肉,飲鴆止渴地去榨取自救的能量。

    人是它的一部分,神明也是它的一部分。

    從這個國家建國時就已經成為了最高的神明、三貴子中的高天原之主、太陽的化身,天照大御神*——

    若是世界都可能不復存在,那這等神明也不過是用以獻祭的人柱。

    如果沒有天照的換代,那么即使高天原中所有神明都死去一次,也不一定能多延續幾天這個世界的生命。但同樣的,只要歷史的崩潰還在繼續,只要世界的齒輪仍在崩壞,天照不管犧牲多少次都無法填補世界繼續運轉的能量缺口,無論是這位太陽神還是如今在高天原上的所有神明,終將被這個世界吞噬殆盡。

    神的時代已經過去,比起仍能記敘歷史的人,他們這種存在對世界而言,孰輕孰重簡直一目了然。

    而神明消失后,人的滅亡又是如此近在咫尺。

    所以,為了拯救世界,也為了自救——

    如果人間的秩序已經崩潰,歷史的路線已經被斬斷。那就在高天原上復刻人間應有的秩序,以神明的行動頂替人類的行動,讓世界誤以為“歷史”回到正軌、并就此自欺欺人地繼續旋轉下去。天照是天皇也是將軍,神明是公家、武家也是將軍的家老。因此日日“上朝”、日日“軍議”,即使世界還需要一次“幕府的換代”,高天原的諸神也能如此上演!

    這就是為何“神明不下高天原”。

    因為在行使這種自救之法的時候,就注定他們要隨時開演,化身為秩序中的某一個角色,與天照一同分擔成為人柱的壓力。也多虧了他們一直到現在盡管無知無覺、卻都遵循著天照的指令去做,這種秩序無聲地反哺了現世,人間才會在天人入侵這種混亂的情況下,又微妙地吻合上些許本應有的歷史路線。

    而令人遺憾的是……欺騙的把戲,是不可能永遠維持下去的。

    人與神相比,性命實在是太短暫了。德川茂茂已經處于政治亂局傾軋之中,走錯一步就是死路一條。而他沒有按照歷史中的死期死亡,代表歷史的進一步崩潰,高天原必會成為世界茍延殘喘下的犧牲品與營養品。

    而如果德川茂茂以歷史中的死期死亡,代表著扮演了這一角色(哪怕是雙重角色)的天照也必然要對應地再死一次,否則以高天原秩序取代人間秩序的行動就會出現誤差。

    選哪種都無非是死得快慢的區別。好在,天照得知“時間溯行軍”這一名字的緣由,正是時之政府請求為刀劍男士建立神籍、將之從“付喪神”*變為“神”——

    神明是不可能離開這片維系自身存在、也在吞噬自身存在的土地的。但是人類可以,根基在時之政府的刀劍男士也可以。

    這是僅此一次的,德川茂茂和天照共有的求救機會。

    別說三郎是送供奉了,就算他再無禮一些,天照都會忍讓下去(會不會秋后算賬就不一定了)。但高天原此刻其他神明的配合又完全是建立在天照的高壓下,如果天照露出了寬容一面恐怕馬上就會被反噬……被三郎揭破了孩子的真容,不管之前將這等秘事隱瞞得多嚴實,此時此刻,天照也只能和盤托出。

    能夠換代、仿佛能永遠存活下去的神明也有死亡的一天……這樣的事,誰能想得到呢?

    而天照的苦苦支撐是有盡頭的,藤崎的想法卻說不定能一勞永逸——這么一來,世界或許能得以幸存,但神明從此就要位于人類之下,從被世界吸干變成因信仰喪失而消失。這樣的發展,恐怕是神明更加想不到的吧?

    倒是沒有在這個時候突發奇想拱火(也可能是字數太多導致并沒有記住藤崎的理念),三郎即使聽完了這種人類不應該知道的神明之事也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四周的神明們還處于震驚中不知該如何開口,他倒是完全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也完全沒有顧忌地開口了:

    “說完了嗎?我可以出發了嗎?”

    “雖然我沒怎么聽明白,不過你說的這些話我是可以帶到的——大概!

    天照仍然是那張欠缺情緒的、人偶一樣的臉,淡淡道:

    “那便托付于汝了!

    第116章 在時之政府的第一天

    盡管天照交托得實在認真, 但這事實屬三郎并沒有怎么意識到重要性的插曲——這個男人在某些事情上總會透露出些讓人膽寒的不近人情。對于天照而言如同達摩克里斯之劍的換代一事,對三郎來說也只是讓他清楚這個世界尚有多少能茍延殘喘的時間。

    他也確實只需要知道時間就夠了——

    無論是對于藤崎,還是對于被追殺的德川茂茂, 時間才是影響他們的唯一關鍵!

    因此, 在三郎應下之后,無盡的神力從尚嫌幼小的神明周身溢出,本就蒼白的神明周圍變得越來越亮,如同融化在了光里。而后物極必反、暗色一點點從中間彌漫而出,宇宙的模樣自此時揭開一角——

    星辰變幻,光線倒轉。

    這是比利用平賀源外制作的機器更加奇幻的體驗。只有在書籍中看到的無數星系驚人地出現在了眼前,但這教科書似的星空只眨眼就在視野內扭曲,無論是熒光般的光點、還是天照身上那些發散的光線, 均像是被遠處無形的洞穴吸引而入,鋪就成光的洪流, 裹挾著他們一行人擠壓進最為尖銳的盡頭。

    等這瞬息之間璀璨起來的四周又漸漸暗下去, 他們的眼前已經不是混亂骯臟的江戶街道、也不是潔凈空曠的高天原,而是更加具有歷史氣息、略有些寂寥的日式庭院。

    池塘里的驚鹿蓄滿了水, 伴著流水之聲, 竹筒尾端啪地打在巖石上。

    與三郎同行的人略有些詫異地詢問道:“這里就是時之政府?”

    三郎:“不知道啊!

    “為了去時之政府折騰了我們這么久結果連這個都不知道嘛?!給你發了那么多錢的時之政府要哭的吧?!”

    面對這種吐槽,已經從“將軍の希望”晉升為“天照の希望”的三郎非常地理直氣壯:“因為我之前都在爭霸天下, 只在這里待了幾天而已——”

    說著, 他蹲下身, 盯著池塘里泛出一點點漣漪的干凈水面,順手撈了一把冰涼的池水:“不過這里和小光上次出現的背景有點像,應該就是了。”

    池塘的水、庭院的風, 都在這一刻停頓了。

    緊接著池水劇烈震動起來,無數水珠從顫抖的水面上彈出再墜落。砌在邊緣的磚石左右磕碰, 青苔如同有意識一樣從攀援著的石塊上褪下。原本的日式庭院已經是風景優美了——樹木茂密、櫻花爛漫、游廊整潔,但隨著那點水般的一觸,一切就像是被翻新的照片一樣,所有的色彩都變得更加鮮艷明亮。

    風后知后覺地吹過來,草葉簌簌作響。

    在三郎還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已經有踏踏的腳步聲傳來——不是因為腳步太重,而是來的人太多。發色各異、服裝各異的美男子們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出現在了游廊轉角,前面的人還沒收住沖勢,后面的人已經壓了上來。只是比起漫畫化的一個人帶翻一群人的多米諾骨牌,這些人顯然有更加矯健敏捷的身手,和在看到三郎后短暫往后放了放的同僚情。

    或躍過或繞過,像是只一眨眼間,這群人就近在眼前。

    為首的短發青年充分發揮了長腿的優勢,腳下生風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急切與速度。沒有穿鞋的閑暇,也沒有猶豫的停頓——青年完全不顧忌其他人的眼光,從游廊邊緣跳下來、踩著草與碎石小路抵達目的地后,就干脆地在還蹲在池塘邊的三郎面前單膝而跪。

    就如一個開關,所有人都停在他身后,同樣下拜。

    “您回來了。”

    他的口吻就像是剛剛才平靜下來的池水,平靜、感動、與欣喜都在里面淺淺起伏。

    “實在慚愧,讓主上獨自涉險……您不在的這段期間,本丸安然無恙,對溯行軍也隨時可以發起再戰,總算不負所托!

    “嗯,辛苦你了,長谷部!比呻S意地朝青年揮了揮手,這才篤定地朝自己的同行者說道,“現在沒錯了,這里肯定是時之政府!”

    “現在才確認已經太遲了!雖然不知道到底哪里輸了,但是這個排場感覺自己輸了!”

    三郎暫時沒有理會同行者的吵嚷,只是繼續對壓切長谷部道:“小光呢?你們這么著急趕過來,小光應該也知道我回來了吧。”

    “是!眽呵虚L谷部道,“明智先生因為是幽魂之身,又堅持不愿與時之政府中人締結契約成為式神,在晴日里不能離開屋舍……您現在就要見他嗎?還有您帶來的同僚——”

    直到這時,他才將目光分給了三郎同行之人——一個人已經躺在了地上兩眼緊閉一聲不吭,如果不是胸口還在穩定地起伏完全可以去冒充尸體,安詳得不知是昏迷還是睡著;另一個則留著一頭銀色天然卷,一雙死魚眼明明什么都沒說,卻又好像將企劃不同、人物立繪精美程度天差地別的怨念寫盡其中,迎著壓切長谷部的目光完全沒有形象包袱地挖鼻子撓腦殼。

    壓切長谷部:“……”

    壓切長谷部后仰窒息:“——所以主公你是沒帶付喪神就過來了嗎?!”

    別以為他們和三郎隔著時空就什么都不知道!他們本丸里可是有刀賬的!每個經三郎之手喚醒的刀劍付喪神都在上面清清楚楚,絕對不包括這兩個畫風都不同的人。。

    這熟悉的亂來,這熟悉的心梗,果然是剛一個照面就打碎了所有的感動,讓壓切長谷部一秒就回到了還在三郎麾下被各種奇思妙想支使的充實時光,以致于相貌端正的付喪神臉色都有點發青。

    “是啊!比煽谖禽p松,“因為雖然我是想來找時之政府商量一下怎么幫忙啦——不過算一下的話,不管幫不幫得上忙,我好像都挺重要的?回不去茂茂那邊的話,就干脆把太郎太刀他們留在那里了!

    壓切長谷部:“就算這樣!您孤身涉險也實在是太冒險了!就算是高天原借道……”

    “啊,而且還有,我覺得如果真的有危險的話,小光一定也會提出來的!比梢蝗缂韧鶎τ诮痰闹已猿涠宦,“所以我覺得就算這樣直接過來也沒關系——對吧小光?”

    隔著幾乎堵成了一道人墻的刀劍付喪神們,沒有實體、甚至只能借助狐之助才能打開房門,佇立在門后陰影處的幽魂,在這一刻與三郎對上了視線。

    好一會兒后,明智光秀才垂下眼,挫敗般地屈起指節,扣了扣自己的額頭。

    “——真是沒辦法!

    他難得以這樣無奈的口吻。雖然不管做什么行動,對于這個幽靈身體來說都沒有實際意義,但明智光秀還是一側身,朝內室伸出手做出邀請之狀。

    “您的意思,我已經清楚了——那么,有關時之政府援助、以及目前時之政府勢力分布一事,請您聽我細說吧!

    第117章 在時之政府的第二天

    既然三郎要和明智光秀詳談, 那么同行者自然就交給了壓切長谷部去招待——時間才僅僅過去十幾分鐘,壓切長谷部這可靠沉穩的初印象就已經被審神者禍害成了“操心過度的老媽子”。

    雖然以審神者身上的種種意外情況來看,這完全怪不上壓切長谷部操心過度……算了, 至少可靠這點是確實存在的。

    屋外因為三郎的到來而陽光明媚, 但屋內卻照顧著明智光秀的體質,擺放著幾扇屏風,隔去了從和紙透出的光線。大概是因為知道屏風會遮蓋光線導致昏暗,唯二的家具中的案幾擺著一座燭臺,依稀可以看到上面蒼白的燭芯。

    “好久不見——能看到你確實地活下來了,實在是太好了。”

    隨著門關閉的輕響,屋內無疑更加昏暗。但隨即,一簇青色的火苗在明智光秀的指尖憑空出現, 無聲顫動,再被幽靈移到了蠟燭之上, 于是孤冷的、青色的光芒就慢慢擴散開來, 照亮了明智光秀柔和下來的神情。

    “喔哦!好厲害!”三郎毫不意外地抓了重點——也可能是完全沒抓住重點,贊嘆出聲, “幽靈原來還可以這么干嗎!”

    “也只能做到這個——畢竟在身為人類的時候, 我沒有這方面的才能,死后也至多是讓別人不至于連我身在何處都無法發現吧!

    明智光秀道。

    “畢竟作為時之政府外聘的軍師, 有時也需要和人打交道才能看出應當如何去做。”

    “說起這個, 我之前就想說了。”三郎恍然道, “你們這應該算是跳槽……退休?返聘?總之能在新的地方發光發熱也很厲害嘛。我目前也不能回歷史上去繼續爭霸天下……失業?!”

    “您說什么呢。”

    沒等三郎后知后覺于自己成為無業游民,明智光秀聳了聳肩,平靜地給出了全新的回復。

    “我與竹中先生的意志是一致的。如果一定要選擇誰作為主公——三郎, 除了你之外再無他人。也是基于這種考慮,我們才會繼續停留在這里, 并為時之政府出謀劃策。”

    “時間溯行軍對你格外敵視,而我并不相信時之政府對于審神者的珍視之論——如果是打算作為重要的資源來看待,那我必然要讓這份資源(你)重要到無法作為誘餌的程度。”

    他微微一笑。

    “實在慚愧,由于我和竹中先生都是幽魂之身,刀劍付喪神容易被偽冒也無法站到人前代為行事。因此如果是在不傷害時之政府利益的前提下,論話事權的話,至多只能算爭取到了三分之一!

    三郎:“不。不如說這個時候你們也過于沉重了!

    再度體會到家臣對自己那份沉重的期待,對這份努力不讓主公失業的好意,三郎只能以欠缺表情的臉來響應。

    “那也是因為有你的作為在先。而且就算是話事權,也并不能說是令那些人完全倒戈到這邊……不過,既然時之政府與時間溯行軍注定無法言和,那么任誰都應將這份意志貫徹下去才對!

    明智光秀淡淡一笑,與三郎一模一樣的相貌里透出些毫無威脅力的溫文來,并不居功地只將一些刀光劍影一掠而過。

    “不管怎樣,你想要幫助德川茂茂的意志我已知曉。只不過,德川茂茂的命數即是不在這時終結,也終有行至盡頭的時候——”

    “嗯,我知道喔!比善降鼗卮鸬,“因為和我的時候不一樣,茂茂屬于要被打倒的那一方吧。雖然我也是有很多人想要來攻打我!

    雖然德川茂茂目前確實是被藤崎和虛追得不斷逃亡,但是實際上,他此次被追殺只是因為這個將軍的身份實在太適合被作為誘餌。

    既能制造混亂醞釀穢氣,又能引出高杉晉助和坂田銀時淌入渾水。如果真的想要逃避的話,最簡單的方式無疑就是德川茂茂直接放棄將軍之位,向一橋喜喜叩首求饒。即使顏面上難看了一點,但看在幕府仍有忠于德川茂茂的勢力的份上,一橋派也不可能對德川茂茂趕盡殺絕。

    世界的存亡實在是太過龐大了。德川茂茂只是這個世界、這個時代里最微小不過的一個人。天照需要德川茂茂按照歷史去行動,可是有明智光秀取代三郎而死的例子在先,德川茂茂也可以選擇假死,在真正的毀滅到來之前,都可以如此粉飾太平地存活下去——

    甚至,如果德川茂茂不想如此茍活。他的性命也完全可以依靠刀劍男士去保全了。

    性命危險不是真正的危險的話,那么想要的到底的是什么?

    “之前我打仗的時候,也會有時間溯行軍來干涉啦——不過這些都被長谷部他們帶人排除掉了。所以我是靠自己打仗到了離天下差一步的程度,大概。”

    三郎坦然道。

    “但是換成茂茂的話,想做的還沒有做,結果就被又是藤原(藤崎)、又是虛之類的干擾了,然后還有奇奇怪怪的外星人……果然很不公平對吧!”

    “我是覺得,茂茂自己也是知道的,如果沒有其他的什么東西干涉,他的想法也不一定能得到實施。但是實施失敗,和因為奇怪的原因而完全沒有實施的可能,果然還是兩回事。”

    不管是德川茂茂的想以將軍的身份去改革,還是桂小太郎的攘夷之說,全部繞不開“天人”二字。

    他們在和三郎相遇的時候就已經是有著自己想法的成年人,不管有沒有三郎,他們都會按照自己的步調前進下去。即使屬于他們的現實再魔幻、再不可理喻,也只有接受并且試著努力下去這唯一一條出路。因為現實是扭曲的,努力也就不得不隨之扭曲,與荒謬可笑的現實一同變得荒謬可笑、毫無希望。

    天人宛如扎根在地球上的一個毒瘤。即使知道只有鏟除毒瘤才能大展拳腳,知道這個時代原本不應該與天人接軌,但這個毒瘤的存在又是如此堅固頑強,即使將自身燃至粉碎也無法驅逐。

    天人的特權。天人的科技。

    那些超出地球的時代太多的武器,讓這個星球上的所有人,即使是向世界展示出自己的信念,都必須要在這份陰影之下。

    “只是幫茂茂逃脫的話,太郎太刀他們就夠了。不過太郎他們不可能一直待在那里,我也是。但畢竟也受了茂茂很多照顧——所以,有什么方法嗎,小光?”

    于是,完全不屬于這個時代、也完全不在乎天人到底影響了多少領域的某個人如此發問道。

    在幽暗森冷的燭光里,眉眼都沉靜下來的幽靈淡淡頷首。

    “確實,那么這樣一來也沒辦法用小打小鬧的方式解決——從藤原(藤崎)那邊,或者時間溯行軍中,你想要選哪一個入手?”

    他以與三郎異常相似的、坦然且鎮定的口吻,對這異想天開般的詢問做出了回答。

    ……甚至交出了不止一份答卷。

    第118章 在時之政府的第三天

    坂田銀時渾然不知這一刻表面上是三郎已經和他的移動大腦(家臣)接上了頭、實際上是在高行動力上直接添加了高可行性, 四舍五入就是裝備了能將理想化為現實的大殺器……雖然受害的只有天人,他一定會舉雙手雙腳贊成,不過目前他還是正積極地要和壓切長谷部轉悠完整個本丸。

    這與其說是好奇心發作, 不如說是突然直面一個和三郎一模一樣的幽魂, 光是要控制自己不露怯就很難了不如先緊急撤退躲遠一點……

    渾然不知坂田銀時的想法是如此質樸,壓切長谷部雖然也對于坂田銀時這個火燒屁股般嗖嗖走遠的迫切心態有些困惑,但在他作為近侍自然不可能對于主公帶來的客人失禮。

    不如說壓切長谷部也很想問一問三郎這一段失聯的時間里到底發生了什么,從別人口中問出來總覺得比三郎直接說要來得沒這么心肌梗塞……

    一人一刃就這么目的完全不同但因為如上原因姑且維持了友好交流的表面狀態。只除了一點——前往本丸的人類中剩下的那個兩腿一蹬、與世無爭的昏迷之人,由坂田銀時不講究地挖著鼻孔表示“只是暈機啊不對暈穿越啦”拒絕了刀劍男士們照顧的提議,并仿佛拖死狗般用一只手握著人家腳腕穩步前進,以這種一拖一的不講究姿勢生生將與壓切長谷部的二人交流變成了三人世界。

    ——考慮到這人是三郎帶回來的,壓切長谷部頓時對于自己主公這段期間的遭遇產生了些許不必要的憂慮。

    不過, 他還是打起精神,認真盡責地向坂田銀時挨個介紹本丸的建筑物及用處。

    本丸既然是時之政府分配給審神者的住所, 而他們的審神者又是剛剛才回來, 自然不會有什么太個性化的景物或者建筑存在。甚至因為三郎的失聯,鍛刀所和存放刀裝、復數刀刃的庫房都是空空蕩蕩, 只有刀劍男士們各自居住的房間以及馬棚、農田稍微有一點生活氣息。

    自三郎出現后就多次為狗大戶的資產刺痛雙眼、剛抵達這里時也因為這肉眼可見的大房子很難不說有點羨慕嫉妒恨, 坂田銀時一邊聽壓切長谷部介紹平時還要自己下地干活(畑當番)、一邊數著又一個經過身邊的刀劍男士,總算對于三郎在有錢之余背負的養家糊口的壓力有了新的認識, 十分感同身受地唏噓了一聲:“看來也不容易啊——”

    恰在此時, 一只毛絨絨的狐貍從拐角竄了出來。

    狐貍對于坂田銀時而言還是新角色, 臉上用紅色的顏料繪著圖案,頗有種式神的既視感。它的肉墊連著踏了踏就緩住了沖勢,歪著腦袋對長谷部口吐人言道:“恰好要來找你, 近侍先生。時之政府本日的軍備已經送到了,請點清簽收!

    壓切長谷部蹙眉道:“還是一天送一次嗎……這么看來前方戰況還是不太樂觀。我正受主命待客, 狐之助你交給一期點清入庫,然后讓他寫函將主公回來的消息告知竹中先生吧!

    狐之助原本還垂著的尾巴立刻精神地豎了起來,毛蓬蓬地擺來擺去:“信長公終于回來了嗎!好的,我現在就去!”

    這對話并無任何不妥,然而久經打擊的坂田銀時敏感地意識到了些許即將被狗大戶背刺不妙……帶著還沒有徹底消失的感同身受,他謹慎地湊近了壓切長谷部,悄咪咪發問道:“你們這里還發軍備?是什么?”

    壓切長谷部有一瞬的詫異,不過出于對主公的信任,再加上除了刀劍男士以外別人拿著也沒用的實際原因,他還是很坦誠地指了指遠處的一排屋子:“從這邊到這邊,是存放小判的庫房。從這邊到那邊、那邊到那里,還有那里,是存放玉剛、砥石、木炭的,那一間就是單純的雜物……坂田先生?”

    坂田銀時雙眼放空:“那里的物資全都是放小判的!

    壓切長谷部:“是的?”

    坂田銀時目光渙散:“全都是,放滿了小判。”

    壓切長谷部:“不,大概有一間只放了一半?”

    坂田銀時繃不住了,目露兇光,眼含血淚,發出了來自靈魂的響亮吶喊:“三郎你這個狗大戶啊啊啊啊。。。。。。!”

    ……

    啊,看來織田家狗大戶的設定今天也沒有崩呢。(劃掉)

    這發自內心、直擊心靈的吶喊讓壓切長谷部一時之間雙耳嗡嗡作響,下意識地往一側后仰來避開音波攻擊。大概吶喊觸發了什么buff——類似少年漫中喚醒友人的要么是拳頭要么是嘴炮,被拖了一路都一臉安詳的人總算晃了晃腦袋醒來了。

    饒是一只腳還被坂田銀時拽在手里,他也沒怎么意識到現狀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茫然又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我的腦袋好痛,為什么有腫起來一塊……哈哈哈我掉發了?咦金時你怎么哭出血來了,哈哈哈哈哈我們走錯路到地獄了嗎?”

    作為讓人腦袋腫的罪魁禍首,坂田銀時一臉陰郁地松開手任由坂本辰馬的腿砸回地上:“是啊,對我而言的地獄。狗大戶什么的都去死吧,為了得到財產重新分配的機會,是時候考慮顛覆江戶了……”

    坂本辰馬:“啊哈哈哈,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啊金時!你想攘夷了嗎?”

    “給我先記清楚別人名字啊混蛋!!”坂田銀時暴怒地把坂本辰馬的腦袋往草地上按,“我可不是為了感受狗大戶在哪里都是狗大戶才跑過來的!”

    坂本辰馬即使被壓著也還是一臉不明所以的傻笑:“狗大戶?哪里有狗大戶?四郎呢?先我們一步過三途川了嗎?”

    “還有時之政府——我剛剛好像聽到了時之政府,是有人在我旁邊說夢話嗎?”

    “是我說的!北贿@意外的一幕嚇了一跳、一溜煙跑到長谷部后面的狐之助探出腦袋,很可愛地吸了吸鼻子,“您是其他本丸的審神者嗎?”

    “不是,這是主公帶來的客人!睕]等坂田銀時和坂本辰馬作答,壓切長谷部已經蹙眉響應道。

    他落向兩位來客身上的目光雖然并未升起敵意,卻顯然要比之前和坂田銀時介紹本丸時銳利得多。

    “你們是為時之政府而來的?主公遭遇了時間溯行軍嗎?”

    第119章 在時之政府的第四天

    雖然壓切長谷部這邊和三郎那邊都在討論時間溯行軍的事, 然而兩邊的發展方向有根本性的不同——壓切長谷部是純粹地擔心主公遭遇危機,他和坂田銀時的對話基本就屬于“如何靠自帶濾鏡讓我親愛的審神者大人帶來的江戶來客無力吐槽”的搞笑篇章;而三郎那邊則已經和明智光秀一路探討到了如何攻打時間溯行軍大本營,一旦換成如此龐大的敵人, 連藤崎這種基本每次事件都有出手的人也只能算是中前期的小boss……

    由此可見, 這個分裂的畫風一時半會是沒得救了。

    被生活摔打著過了人生中絕大多數時光的坂田銀時乍然遇見這么一個任勞任怨、甚至因為審神者的不靠譜隱隱有些操心過度的角色,整個人除了滿頭問號還是滿頭問號,本應因為壓切長谷部這種發自內心對三郎的擔憂愛戴而軟化共情的內心,也因為近距離接觸過三郎、外加壓切長谷部的外貌怎么看都沒辦法套入老媽,最終放棄了出演被感動的角色,連被三郎出乎意料的財力再度喚起的對狗大戶的羨慕嫉妒恨都被澆熄了。

    但壓切長谷部先知道時間溯行軍也不是沒有好處。

    三郎穿越到江戶、坂田銀時和坂本辰馬干脆就是江戶本地人,因此他們都不清楚在星球之外、乃至時空之外的戰況。單純以戰力來看,目前是大致能被分為三方——時之政府、時間溯行軍以及檢非違使。

    其中時間溯行軍是造就歷史錯亂這一困境的罪魁禍首自不用說。檢非違使是星球為了自救而模擬了時間溯行軍樣貌產生的隊伍, 無論是對時間溯行軍還是對時之政府都會產生應激式的無差別攻擊,也因無法溝通不可能成為任何一方的盟友。時之政府則一邊主要攻擊溯行軍, 一邊還要擔心檢非違使背刺……由此已經可以看見時之政府的一把辛酸淚了。

    時間溯行軍的上限是八億四千萬, 也就是說,它們是可以在這個上限內無限填補損耗的可怕敵人。而相比之下, 時之政府依靠的只有審神者和其召喚的付喪神(刀劍男士)。盡管刀劍男士可以多次出動, 靈力也天然能夠壓制溯行軍的濁氣,但仍然難以彌補人楓數上的劣勢。

    這就是為什么三郎會隨身攜帶哆啦○夢的四維空間袋并且里面還有那么多硬通貨——人數原本就有限, 每個審神者的重要程度自然直線上升, 更不用說三郎那個實打實爭霸天下的經驗和他附帶的兩個外掛大腦……啊不對是明智光秀和竹中半兵衛兩個已經打入時之政府內部的外聘軍師。光是織田信長其人本身, 就足以讓時之政府想要竭力招募了。

    隨著時間溯行軍近段時間以來改換了策略、瘋狂開始“修正”歷史,無數的時空都已錯亂并逐步走向湮滅,坂田銀時等人所在的星球也只是其中一個。這些星球、時空對比浩瀚的宇宙來說也只是九牛一毛, 但一旦任其發展,一切都必將走向不可挽回的毀滅。在這種嚴峻的局勢下, 時之政府不得不大力向審神者下發戰略資源,并且開始通過式神“狐之助”在一些特定的反擊戰時對各個本丸發出戰斗指令。

    三郎這個本丸由于審神者本人因為穿越跑沒了影,除了戰略資源照常下發以外,基本是處于代替只有靈魂的明智光秀與竹中半兵衛進行文書工作、近身護衛、并且參與統籌部署一些實時遇敵的反擊策略的狀態。簡而言之,干的都是些不出門、且不是付喪神理論上的正事的事兒。

    正因為這個本丸所接手的事情是如此之雜,坂田銀時和坂本辰馬所述的一切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傳達給時之政府的高層。通謀之類的嫌疑還未產生就已經被洗刷,甚至省略了三郎和明智光秀密談后還要額外去找時之政府的時間——時之政府非常主動地已經送上了聯絡面談的請求,只要本丸的話事者首肯,便可以在時之政府的主辦事處見面。

    這對刀劍男士們而言屬于已經習慣的反饋效率——畢竟時之政府和時間溯行軍都有能夠跳轉時空入侵歷史的機械道具,如果不快一點,分毫的偏差可能直接改變結局。但對于坂田銀時和坂本辰馬來說,就實屬按了加速鍵般的意外之喜了。

    白毛天然卷的男人疲憊地倒在本丸的草地上——很難說不是因為說話過多外加壓切長谷部對于三郎的盲目信任而身心俱疲。

    比起幻想中的一些腦袋上貼著“時之政府”字樣的馬賽克高層頤指氣使、磨磨蹭蹭(實屬從幕府那邊得來的刻板印象了),反而是因為三郎和明智光秀的密談尚未結束而多了一點準備時間的坂田銀時毫不客氣辣手摧草,叼著草葉漫無目的地瞅著天空上漂浮的絮云。

    好一會兒他才“噗”地吹飛嘴里的草葉,嘟嘟囔囔地抱怨道:“……搞什么,這么快就重視起來怪不習慣的。搞得好像銀桑我不是來求救而是當面把底褲炫耀給別人看了一樣!

    坐在他旁邊的坂本辰馬的臉色比起暈過去之前要好上很多,雖然本人還是露著沒有頭腦般的心大笑容,聞言也只是沒有輕重地拍了拍坂田銀時,爽快道:“這不是很好嗎!想要求援當然前提是要成為朋友,只有成為朋友才會伸出援手、伸出援手就意味已經成了朋友——既然這樣,不管是底褲還是其他什么當然都可以坦誠交流嘛啊哈哈哈!你也想看嗎金時?”

    被坂本辰馬不知道是無意還是暗自報仇地拍了好幾下肚子,坂田銀時青著臉攥住坂本辰馬的手腕,啪地直接把人甩飛出去:“誰要看那種東西,你多少叫對一次名字啊!”

    伴著坂本辰馬啪地落水聲——這種程度的打鬧對于這兩個男人完全屬于日;臃秶鷥龋嗵镢y時重新躺了回去:“反正銀桑我對于這種走在路上啪地一下就遇到好心的老爺爺要給我二十兩金子付房租之類的好事……”

    “啊哈哈哈,白日夢嗎?”

    “是啊,雖然做著很爽但是夢就是夢吧!臂嗵镢y時道。

    “但是我還是毛遂自薦過來了!笨v然被如此打擊,坂本辰馬那副樂觀的笑容也沒有減損,濕噠噠地從池塘里爬出來,又走回了坂田銀時身邊,水珠甩啊甩地落了坂田銀時滿臉,“金時你來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誰知道呢。”坂田銀時不以為意道,“可能是不小心看了下未來的發展覺得還蠻和平的,也可能是反正待在那里也是一無所知還不如出來看看……老師不是老師這種壞事都已經遇見過了,世界也要毀滅了,那再怎么做也不會變得更爛了?”

    “反正拯救世界的男主角這種角色在JUMP里也都屬于十六歲以下特供啦!”

    第120章 在時之政府的第五天

    不管坂田銀時再怎么露出一副想擺爛的臉, 他來都來了必然不可能是真的擺爛——基于此種原因,在吐槽完救世主的普遍年齡線后,超齡的坂田銀時和超齡的坂本辰馬還是成功和終于談完、超齡加倍的三郎等人匯合, 一起前往時之政府總部。

    到達本丸時的便不是什么常規方式, 去往總部更不可能需要他們長途跋涉。只不過穿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三郎居功甚偉),他們也無心去品味時之政府的科技如何如何,反而是時之政府總部樸素的外表相較之下帶來的驚訝與沉重要更多一點。

    雖然沒有和三郎明說過,但坂田銀時和坂本辰馬也是上過戰場的人。越樸素也就代表東西越少,遇到危險越容易迅速搬離。這幾乎是比旁人的介紹或者紙面上的信息更來得明顯的、時之政府與時間溯行軍戰況如何的說明了。

    而比起他們,時之政府的人也更多地注意到三郎那邊。這自然是因為三郎是審神者……

    “信長公!您能平安無事回來實在是太好了!”

    “物資還夠用嗎?之前下發的只有基礎物資,明智先生和竹中先生的意思都是他們的傭金您代為收取就好!”

    “時間溯行軍又在行動了,您這次有什么計劃嗎?”

    ……才怪啊!哪個審神者會有這種待遇!這根本不是員工來總部交策劃, 而是總裁來總部巡視吧!

    可惡這個男人的人設到底寫了什么啊,這也太讓人嫉妒了吧可惡!!

    眼看坂田銀時又要為三郎這不同尋常的歡迎儀式紅了眼睛, 蠢蠢欲動想要抽出洞爺湖, 抽腦袋再塞膠囊*好讓這個快到半百的審神者感受一下什么叫天有不測風云。然而坂本辰馬搖搖晃晃地抱住了他——并不是感覺到了同伴的殺氣,而是二次暈穿越隨機找了個幸運兒吐了吐。

    吐了, 吐。

    ……雖然這個發展完全不在坂田銀時預料的初次見面中, 但憑著被暈穿越導致的嘔吐濺到的、狂暴表現,他們還是成功地將時之政府的注意力拉到了自己身上。

    就是怎么看都有種不如別被注意的絕望感就是了。

    一切重新準備就緒——這里是指坂田銀時重新打理好了自己, 坂本辰馬也終于從眩暈中緩過來、頂著滿頭被揍出來的包無辜地哈哈大笑, 兩個人重新入席。時之政府的官員們圍著長桌, 神色倒是不見嫌棄,只是說出來的話也沒什么溫度:

    “你們前來的目的,我等已經知曉!

    “但, 時間溯行軍已經完全從你們的世界撤走了吧?這就代表它們已經達成了目的,你們所在的世界必定步入終結。如果是有具體的時代、具體的敵人, 我等還可一試。但是不知道敵人身在何方、歷史究竟從何處開始謬誤,我們是沒有著手之處的!

    理所當然。意料之中。

    坂田銀時聽到這里后,內心反而是一片平靜。就像他剛剛才和坂本辰馬吐槽的那樣——平白無故的好事總是沒那么容易發生。雖然他不知道時之政府到底是怎么運轉、怎么戰斗的,但是有些最基本的東西,就算是他這種學渣也能領會。

    他和三郎或許是朋友,但他和時之政府一定是徹底的陌生人。

    地球的資源已經被天人們侵蝕大半,如果是要廉價的勞動力那又和天人在時沒什么兩樣……朋友之間可以相互幫忙,陌生人之間就只能靠利益互換。可惜的是,他無論什么時候都沒有點亮和人互換利益的口遁細胞。

    不是自己擅長的地方,坂田銀時自然地保持了沉默,改為由坂本辰馬熱情地又開始啊哈哈哈地笑起來:

    “哦,原來還有這回事呢!說實話我完全不了解你們這里是干什么的呢啊哈哈哈!”

    “——但是,我還是來了!

    雖然又是吐又是傻笑得,但坂本辰馬面容端正,當那種純粹的笑意稍稍淡去后,認真的氣質就開始冒出來,給予他一種別樣的可靠。

    “我也沒抱著一定會被幫忙的想法。但是一旦被同意幫忙了,如果卡在下一步豈不是很糟糕嗎——就是帶著這樣的想法,我才用救命恩人的身份蹭車到這里來。如果不是地球、而是宇宙出了問題,那么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得上我。在離開地球的那一刻直到現在……”

    “所有穿梭過的星球、所有走過的航路,我都記得清楚。只要你們需要,我便愿意全心全意、提供我能提供的所有幫助。”

    “但是啊……啊哈哈哈,結果是連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呢!我們不會放棄自己的世界,但是一切的根源在哪,作為受害者不能知道嗎?”

    就是這樣。

    毫無頭腦的說話,話題簡直是兩句就要換一個,但是坂田銀時知道身邊這個笨蛋每句話都是說真的——就是這種不加保留、直接將信任拱手送上的熱忱,才是這個男人的利器。

    “不,并不是什么隱秘之事。”被質問又不像是質問,本身又不是相互敵對,即使是時之政府也很難生氣起來,為首的官員只能口氣平和地回應道,“只不過是為了信長公考慮——”

    被突然點名的三郎:“啊?我嗎?我無所謂哦!

    時之政府的官員:“……那么失禮了。實際上即使不是織田信長也注定會在歷史長河里有別的人這么做,但是命運是織田信長,那么也無需矯飾。你們既然是被信長公帶來的人,那我姑且認為你們對信長公足夠信任!

    “每個時代有自己的發展潮流。我等之前已經聽明智先生報告過,你們的世界面臨了天人入侵一事——天人對于人類的欺壓,在人類尚未發展到能面臨天外來客時,這是一種必然的結果。但是萬千宇宙,既然有人類作為生物鏈頂端的,自然也可以有野獸作為生物鏈頂端、外星人作為生物鏈頂端……在外星人立于頂點的時候,去開拓殖民其他星球便是自然發展。為什么對于你們而言就是走向錯誤、甚至要迎來整個世界的滅頂之災?”

    “答案只有一個——因為你們是‘歷史’!

    “看上去你們的人生是連續的,其實不然——你們每個人都是被切成‘片’的。每個決定都固定在幀里,今天選擇了這條路出行,便續接下一個‘走了這條路’的幀。今天選擇了坐車,便續接下一個‘坐車’的方塊。如果人生是一場動畫,你們的人生從未延續過,只是從這一幀跳到了下一幀,無數的幀連著翻動,人就好像也跟著在動。每一幀的劇情早已固定,只是制作者是自己,因此能做的只有在固定的幀中挑選一個、下一批接著再挑一個……如此繼續!

    “你們如此,我也如此。所謂‘幀’便是平行世界,挑了一個再一個的行動……姑且能被看做時間軸吧。”

    “而現在,你們的幀并不是一路都挑到了比較差的那一撥,而是有人把其他幀混到里面,畫面長短都不一樣,自然不可能剪切出什么合格的成品——所以這一卷動畫膠帶會刮傷播放器、連著播放器一起報廢!

    “——這便是,世界毀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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