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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在江戶的第七十七天

    同為攘夷志士就能達成一致嗎?即使不能, 也能做到互相尊重、互不干擾嗎?

    這是不可能的。

    正是因為同樣是攘夷志士,矛盾才會更加尖銳。幕府的立場與他們完全對立,正如一個誰都能看到的靶子般高高掛起。正因為靶子掛得如此之高, 能抵達的路徑不止一條, 因此行走在不同道路上的人才更會彼此怨恨——這是作為最能相互理解的人卻難以彼此認同后,所誕生出的一種類似被同僚背叛的怨恨。

    攘夷志士當然是仇恨著幕府的。但攘夷志士之內,保守派與激進派同樣不能接受彼此的理念,不能接受彼此的目標,也不能接受彼此的背道而馳。這份矛盾的激烈程度完全不遜色于攘夷志士之于幕府,也正是因為這個,桂小太郎才會出現在這里——

    因為如果激進派的攘夷志士來刺殺德川茂茂的話,桂小太郎是唯一能夠分散他們注意力的人。

    是分散, 而不是勸阻。

    激進派的攘夷志士的臉孔在燈光的照耀下,每個人臉上寫著的都是對桂小太郎出現在這里的不解迷茫、再到聽到他要阻攔他們的憤怒憎惡。不同的長相在有了相同的思想與認知后, 每個人都像是變得如復制粘貼般一模一樣地立在那里, 直到那些一樣的臉孔在隊伍中一層層向后推進,因為脫離了光照范圍而沒入黑暗, 只剩下憤怒的眼神仍然遠遠地釘在桂小太郎的身上。

    在喧鬧的夜里, 唯有高杉晉助從一開始就不覺得桂小太郎會背叛原本的立場投靠幕府,但他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 道:

    “你所說的想要更好的未來, 就是保住那個幕府的將軍嗎?”

    “我所想要的未來, 至少不是用刺殺的手段就能達到的。”在如針一樣的視線包圍中,桂小太郎神情不變,堅定道, “高杉,你不會不清楚。刺殺了茂茂將軍后還會有一橋喜喜上位, 刺殺了一橋喜喜還會有其他人在……讓這個國家淪落成這個樣子的,從來就不是一個或者兩個將軍。”

    將軍本就是犧牲掉也不可惜的傀儡。

    但是桂小太郎卻沒有進一步敘述下去,他只是看著在燈光之下、看起來斯文俊秀的高杉晉助,以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道:“明知如此,你也還要在自毀的道路上走下去嗎?”

    以桂小太郎的呆腦子,原本是沒辦法表現出這樣深沉的情緒的。但是曾經共同讀書學習、并肩作戰的情誼如此深厚,失去師長的創傷又時時浮現,即使是一根筋如他,也很難不在目睹這么多年的同學同僚行走在懸崖邊上時感到些許悲愴。沒有保守派的成員在身邊,他便只是以個人意志去行動的攘夷志士而不是保守派的首領——但就算如此,他想要對高杉晉助說的話,也早早地堵在了喉頭,難以吐出。

    因為在路燈下的、激進危險的男人,僅露出的一只眼睛里,翻騰的只有深不見底的黑暗。

    在失去同一個老師之后,曾經松下私塾的三人組就已經分道揚鑣了。一個只想要守護眼前所能及的東西,一個只想要將自己感受到的傷痛回饋給這個世界,而桂小太郎本人也只想要尋找到一個改變國家、不讓失去的痛苦在無數人身上無盡重復的方法,來結束這漫漫長夜。

    這如何不能說是一種悲哀。

    在私塾中便天真執拗的他,如今也是如此地天真執拗。

    “你還是老樣子——我和你不同。”

    高杉晉助低笑道,那張冷漠俊美的臉即使笑起來,眼中的情緒也沒有什么改變,即使激進派的成員就站在他的身后,他也無所謂地默認下了桂的說法,平靜的口吻宛如繃緊到了極限的弦。

    “我在老師死后,這只眼睛就只能看到一樣東西了。”

    深紫色短發的獨眼青年,目光越過桂小太郎,仿佛在凝視著更深處的、虛幻的什么存在。他頓了一頓,只繼續道:“我心中的那只野獸實在是太吵了。所以為了讓它安靜下來,我什么都會去做——一個不夠就兩個、兩個不夠就更多,只要它永不停歇,我便絕不停止。”*

    “包括現在這樣。”

    在說到最后幾個字的時候,高杉晉助的聲音一反常態的輕。但在他吐出最后一個音節的瞬間,他身后的激進派攘夷志士如同得到了命令、一躍而出!路燈的燈泡在刀光下破碎,唯有月光還落在刀面上映出一道道明亮的光弧,布滿殺機地追逐而來。

    在燈光熄滅的瞬間,桂小太郎只在簇擁上來的人群縫隙里,看到高杉晉助倏而偏過去的、安靜的側臉。

    “等等!我說了不會讓你們過去的!至少在今天,已經表現出變革之心的將軍還沒有到能死的時候,不管是幕府還是其他地方,只要有希望出現我就不會放手!我不會放棄這么一個——”

    “連攘夷志士都不是的人(三郎)為我爭取過來的機會!!”

    桂小太郎前來此處,當然是早就知道了三郎的想法——若幕府與攘夷志士完全對立、矛盾無法調和的話,就將一部分矛盾借由他轉化為攘夷志士內部的矛盾,從而減輕德川茂茂那邊可能會有的襲擊與壓力。這是那個男人坦坦蕩蕩和他說出來的目的,是將一切都攤開的陽謀,但他還是選擇來此赴約、擔任護衛。

    為了那一份并不是金錢的“傭金”。

    在桂小太郎的發言之后,高杉晉助只是悠悠望向天空,無聲嗤笑道:“吵死了。”

    藤崎與螭如同兩個影子一樣無聲地出現在他身旁。之前還在萬事屋面前生動地表現出了自己性格中的糟糕一面的男人此時也面上帶笑,狀似和善道:“就這么殺掉保守派的首領沒有問題嗎?”

    “那個家伙不會在折在這里。”高杉晉助冷笑道,姿勢未動,眼珠卻一轉,幽然地看向帶著虛偽笑容的藤崎,冰冷的殺意無聲鋪開,“但是你敢妄動,我會殺了你。”

    “真可怕啊。”

    藤崎尬笑道,倒是很快又輕松起來:

    “請放心,我與這位桂先生合不來,也沒有相應的需求——我想要與之合作的,果然還是高杉君和那位——”

    還有一個名字被他含在唇齒間,無聲地隱去了。

    高杉晉助懶得理會這種人的故弄玄虛。他只是冷漠道:“你的手段就到此為止了嗎?”

    “怎么可能。接下來才是正戲呢。”

    饒是已經看出了高杉晉助對于自己的排斥以及那一點本性上的不合,藤崎也沒有放棄。這份異常的執著心,與他本人在高杉面前明知會被對方不喜卻毫不掩飾本性的行為,簡直就像是被割裂成兩部分一樣相互矛盾。

    但此時此刻,即使那些普通人類難以看見的妖魔確實找到了將軍的位置、協助了激進派的行動,被他以襲擊將軍為餌吸引而來的高杉也是個哪怕到了臨門一腳、也不會因此忍耐下去委曲求全的男人。考慮到之后再難有這么好的機會,藤崎也就難得地收斂了一下,沒有繼續在無關事情上多言,只道:

    “那么不管下面這些人,暫且請和我一起去吧——”

    “直接跟著妖魔,去看看在那位將軍目前身在何方,又是什么情況……哈,不管是想要親自動手還是由妖魔代勞,都請務必告知我。”

    夜色蒼茫。

    次郎太刀雖然是夜間視力不佳的類型,但所幸龜甲貞宗和物吉貞宗的夜視能力都比他強上太多,再加上兩個人都是一身白,在晚上簡直不能更顯眼,大大方便了次郎太刀的跟隨過程。原本皇居守衛和巡邏的人都不在少數,但物吉貞宗總能先一步聽到腳步聲和說話聲,再加上他們雖然不知道皇居具體建筑都是些什么、但城池這玩意萬變不離其宗——因此一行人還算順利地就找到了能翻墻和躲避的位置,由物吉貞宗先過去、次郎太刀一手扛著一個原地起跳翻墻、龜甲貞宗斷后。

    ……這種簡單粗暴的被動翻墻晃得德川茂茂兩眼發白。大概是由于顛簸碰撞,他模模糊糊中竟然也看到天空中無邊無際一般的妖魔正朝這里飛掠而來。那些不詳的眼珠像是也發現了他一樣齊齊注視而來,這讓德川茂茂一個激靈,連忙抬起頭——但他睜大了眼睛的時候,那些惡鬼一樣的妖魔又都消失不見,天空依然深藍。

    不,這只是他看不見了而已。德川茂茂在這一刻如此想道。

    他雖然被次郎太刀扛著,只能看見眼前景色不停變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但還是隔著個次郎太刀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三郎,低聲問道:“信長公!我剛剛看到了奇怪的東西——這就是您之前在等的嗎?它們是被攔住了嗎?”

    在他那份朦朧的視野里,那些黑暗的妖魔在沖來之前,已經被一道無形的圓罩攔在了外面。只是這奇妙的世界消失得太快,他無從判斷到底是不是自己眼花。

    “嗯,我看看——”相比起德川茂茂,三郎就要隨意得多了,直接一手勾住次郎太刀的脖子,探身向外看去,“啊,進來了。加油跑喔次郎!”

    第82章 在江戶的第七十八天

    對德川茂茂而言只是驚鴻一瞥的世界, 在三郎以及付喪神眼中從未消失過。甚至他們還能看得更加清晰——在遮天蔽日的黑云下,皇居最外層就如應激一般顯形出一層淡淡的、琉璃般圓罩。

    這就像是結界一樣,沒能阻攔一排挨個翻墻的付喪神和人類, 卻將妖魔阻隔在外界。但或許是天人的技術入侵這個國家已經太久, 或許是陰陽術已經沒落,也或許是數年前的大獄大戰積攢的怨恨血氣仍然未曾消散、以至于以人之力難以將靈力提升到最為純粹的地步——這一層透明的圓罩也如琉璃一樣很快就散落成脆弱的碎片,甚至未能拖延住妖魔半分鐘。數量不知多少的面妖有如嗅到了腥味的鯊魚,目標明確地朝著一個方向繼續前進,無形之中又恰是為三郎等人指明了道路。

    而原本追在他們后面,那些同樣形容可怖的妖魔,在發覺他們的前進路線與其他妖魔一致的時候,就毫不留戀地與大部隊匯合, 只留下幾只小的還在他們身后尾隨定位。即使這個行動也算是簡單粗暴,但對比妖魔之前追逐本能的表現, 這下可謂是有將好不容易出現的智商完全地發揮出來了。

    德川茂茂對于這些變化一無所知, 但看到明顯是能看見的三郎仍然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他也就單純地放下了心, 繼續被次郎太刀扛著晃悠。妖魔的速度不一定夠快, 但浮在半空能夠飛躍大部分不算高的障礙物;而付喪神速度相比之下占有優勢,卻不能樹擋砍樹屋擋穿屋——這么一中和下來, 兩邊倒是都能穩定地跟隨和被跟隨。

    ——可惜的是, 一切尚不可能如此平靜安定。

    既然要跟隨妖魔, 那么勢必就要舍棄一部分的隱蔽性。德川茂茂還是頭一次被付喪神這么扛著跑,只能看見景色不斷晃動掠過,倒沒辦法判斷速度。盡管幕府財政緊缺、朝廷這里也不可能過得寬裕, 但皇居內仍然燈火通明,在一盞盞的燈光下, 德川茂茂時不時就能看到幾張驚訝的嘴臉,以及越來越大聲的喧嘩。

    這方面他很有自覺——他可是將軍嘛!

    就算再怎么無用,這個名號總歸是好用的。對于朝廷以及還需要幕府出錢供養的這些守衛來說,德川茂茂的臉不是秘密。真的被追到走投無路的時候,只要把德川茂茂放下來就夠了——不愧是信長公!會帶上他肯定是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簡直是又一次被濾鏡糊了眼,但比起被利用之類的想法,德川茂茂倒是更高興自己終于能夠派上用場,也高興于三郎從始至終的坦蕩無畏。盡管次郎太刀跑動起來實在不是很舒適,他也有好好地忍耐住,繃著一張臉,聊勝于無地看著自己壓根看不出有什么異常的前方。

    直至有什么微涼的東西,倏而濺到他的臉上。

    德川茂茂下意識地抬手一擦。恰好次郎太刀扛著他飛快地經過一道裝著燈的走廊,他袖子上那一抹新鮮的鮮紅便毫無遮掩地暴露在了他眼前。年紀尚輕的將軍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只見身后仍然有追兵追來,嘈雜之聲不絕于耳,卻早已不是單純地追逐,而是內訌與械斗。

    他一時有些發怔。電光石火間,他想起了之前眼前一閃而過的妖魔,連忙問道:“信長公!后面這些……是因為之前那些黑影嗎?”

    “應該是吧?”在燈光下,他一向推崇的青年臉部的輪廓被光照得十分深刻,只是簡單地收斂起來臉上慣常的無所謂表情后,這個“信長公”的神情便多了一種難言的威懾力,“之前一直聽夜斗他們說會影響人之類的,沒想到威力出乎意料啊。”

    即使已經強調過多次,但此時還是要說——妖魔是有蠱惑人心的本性的。

    在個別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身上的時候,這種影響至多只是讓這幾個人消沉消極、嚶嚶哭泣、想要自我了結。即使旁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這也僅僅是這幾個人的事。

    但會被神明如此忌憚,不正說明妖魔能帶來的危害不止如此嗎?

    如果說是因為妖魔的污穢會污染神明神體,那么避開就好了啊!神明的眼睛看得更廣,又有神器護身,怎樣都不可能無能為力。但是在高天原的入口被關閉之前,仍然有神明——例如毘沙門天,兢兢業業地在人間巡視斬殺妖魔,這或許是因為她源自人們消災避禍的祈愿,但更多的,也是因為妖魔確實能夠攪亂人世。

    人的負面情緒何止悲傷消極一種。

    能挑起人心的憤怒,能刺激彼此的憎恨,能引出深埋的嫉妒,能喚醒本不存在的仇視。時局如此,就算是幕府都要向天人低頭,何況朝廷!

    又何況皇居之內,最底層的這些守衛呢?

    心志不堅的人就會被妖魔引導出的情緒控制,只要有武器就會變為械斗,只要有一個人或幾個人展開了械斗,身邊的人就會不可避免地卷進去。

    對于不打招呼就進來、正常情況下一被發現肯定要被追到天荒地老的三郎等人,這種混亂反而是在方便他們的行動。反正即使是機動(速度)最低的大太刀付喪神,跑起來也能很快甩掉大部分人。而按照常理發展下的、后續原本應該守衛們互相告知敵人入侵的情況,但也因為內亂導致消息傳遞十分緩慢——這種對他們的偷偷入侵行為算得上是幸運,可對于這種流血的混亂,又無論如何讓人慶幸不起來。

    天人以強有力的科技與武器攻破了這個國家。而當他們積極地去采用天人的技術的時候,本土的那些魑魅魍魎又反撲過來——哪怕完全沒有比較的需要,這個發展也實在是可憐可笑,幾乎讓人滿心茫然,不知該選何種道路才好。

    哪怕三郎就在身邊,德川茂茂也只是沉默地思考著。

    “我明白了。”

    他沉聲道。

    “您是想阻止這樣的事吧?如果接下來有用得著我的地方,請盡管對我說。”

    他用指尖悄悄捻了捻袖子上那一點擦拭過的紅痕,雖然仍然是習慣性地面無表情,但眉眼有些耷拉下來,便顯出了一點深藏的無奈與難過。

    很快,次郎太刀停了下來。

    二之丸的城墻近在眼前。但比起他們最開始輕易翻越過去的外墻,這堵城墻顯然要高大和結實得多,四周的樹木也栽種得遠了些,沒有可供借力的地方,已經是他們憑自己不一定能翻越過去的地方。這也可以理解——畢竟對于皇居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里面居住的人,因此越到里面就越會嚴密防護。二之丸對外的通道早就落鎖,城門厚重,顯然也不會因為將軍到來就貿然開啟。

    但是沒有關系——

    因為妖魔也一樣停了下來。

    最外層的結界脆弱易碎,但越接近二之丸、和還在二之丸更內的本丸,那些偶爾會浮現的結界壁障就變得越來越光亮與堅實。可以想象得到,即使已經用上了天人的便利手段,那些只有少部分懷有靈力的人才能掌握的技術也尚且沒有在這數年間被完全淘汰取代,這可以說是不幸中的萬幸了。阻攔在妖魔面前的結界比之前更加強勁,如同一個巨大的半球形倒扣在地上。妖魔只是一碰就被震得向外一彈,自然不可能像是之前一樣毫不停滯地將之破壞。

    而后,這些密密麻麻擠壓在一起的妖魔圍繞著這一個巨大的罩子,垂頭向下看來。

    那些不斷亂轉、猶如活物的眼珠之中,還夾著為數不少刻著眼睛圖案的面具。原本相比之下,呆滯的面具很不起眼,但它們四周蠕動狂眨的眼珠實在太多,并且隨著那些污穢一點點析出,眼珠如同被人捏破了一樣爆開,那些面具就越發顯得邪惡不詳。黑色的雨水淅淅瀝瀝地從那一片漂浮的妖魔身上滴落下來,在大部分眼珠消失后,它看上去更像是一片烏云了。

    如果不是滴下來的并非水滴,而是幾乎凝成液態的污穢的話。

    結界仿佛被水滴入的熱鍋一樣,倏而就發出了接連不斷的嗤嗤聲。在他們身后,已經只剩下最后一段路驚動的守衛,以及難得沒有受妖魔影響、從頭追到尾的心智堅毅之輩。這些人對比起付喪神來說也算是人數眾多了,但是在那片烏云下卻又顯得如此渺小。

    德川茂茂仍然沒有看見那個只出現了一瞬的、不詳的世界。但他聽到三郎若有所思的聲音:“本來還想搶跑在前面的——這樣也行吧。那接下來就是把這些消滅喔,次郎、物吉還有龜甲!”

    三郎篤定道:“派出了這么大的東西來,幕后的人肯定會過來看看——我還是覺得就是那個藤原(藤崎)啦。”

    于是德川茂茂在這瞬間福至心靈,明白了這就是自己可以發揮作用的時機。

    他從次郎太刀的肩膀上滑下。雖然稍微被頂得有點胃疼,但平靜嚴肅的表情乍看之下還是沒什么變化的。在燈下,他的樣貌被照得清清楚楚,更遑論身上的衣服也是整齊貴重、家紋顯眼。

    “請退下吧。”

    他繃著臉說道。

    “為何深夜到此,我會向陛下解釋——現在,請你們先在這里等待和觀賞……”

    “信長公的家臣,為我們舞劍吧。”

    第83章 在江戶的第七十九天

    即使是身經百戰的次郎太刀, 也很從未見過這樣龐大、這樣眾多的妖魔。

    ……畢竟人家在戰國時代的時候是專門對待時間溯行軍的嘛!

    雖然時間溯行軍也是身攜穢氣、恍若妖魔,但它們本質的核心同樣是刀劍——如果擊敗了溯行軍而核心刀劍沒有損壞,拾掇拾掇還能待會拿去給審神者召喚新付喪神, 現場為己方增加戰力呢。如今這些妖魔無疑比取巧的時間溯行軍更加純粹, 能將穢氣濃縮到如同黑雨的手段也是前所未聞。即使相隔甚遠,次郎太刀也能從隱約飄來的腐臭氣息里感覺到,這次的妖魔也不能與他們前幾次戰斗過的那些相提并論。

    但他只是扶住了自己的本體刀刃,緩緩露出一個艷光四射的笑容。

    不光是他,龜甲貞宗也好,物吉貞宗也好……既然是刀劍付喪神,不管性格如何、態度如何,都絕不會在戰場是退縮!百鍛成剛、久經磨礪, 他們在尚且只是普通的刀劍時,就是為了斬殺什么而存在的!

    這同樣是本性。

    德川茂茂的借口可以說是找得稀爛, 但是他站在那里的時候也頗有大將之風, 而朝廷中天皇對他的態度尚且不能被這些普通的守衛所知曉。因此這些追兵一個個面面相覷,最終都礙于將軍的身份停在了原地。

    但即使德川茂茂不說欣賞之類的話, 實際上他們也很難把注意力從付喪神們身上移開。

    在月下的付喪神們緩緩抽刀, 刀身寒光湛湛,仿佛有什么微冷的氣息從刀面上吹拂而來, 連頭腦都被驚的一清。以付喪神出眾的容貌, 原本是很難讓人將注意力從他們的外表上移開的——但是此時此刻, 他們就仿佛與手中的刀成為了一個整體,那種外貌上的優勢與刀鋒上的冷光聯系在了一起,就像是放在架子上的刀, 幾乎只能以欣賞藝術品的心情去看待。

    無形無色的靈力悄無聲息地驅散了原本也會波及到這里的穢氣,在暈黃的燈光下, 他們幾乎同時起手——

    如風乍起。

    在空無一物的空地里,刀光竟然能如此激烈、如此凌亂。明明沒有敵人,這份殺氣竟然能如此尖銳、如此純粹。燈光的暖色調完全無法改變刀劍本身給人的感受,那微暖的黃色在幾次翻轉刀刃唯有刃口一點還能看出燈光的顏色,仿佛是將全部精華凝結在了上面,細窄如同一彎溫柔的新月。

    那些飛揚起來的寬袖、披風甚至衣角,早已因為過于迅猛與流暢的動作甩的啪啪作響,一如這獨角戲般的舞刀,暗藏鋒芒。但此時此刻,到底是被甩動還是被風吹起來的都無關緊要——他們不是直面這份刀光的人,無從感覺那些殺意與敵意,但光是這些舞動的刃光,便足以令人目眩神迷。

    ……如此美麗的。

    刀。

    即便是德川茂茂也不由得為之一震。他知道刀劍男士并不只是在平白揮舞刀刃,但從他們的動作里,根本無從判斷戰況如何。但即使是有心想問,他的目光也難以從那些付喪神身上移開,原本只是情急之下找出來的借口,此時因為付喪神們的表現變成了真實,連緊繃下來忘卻的呼吸,都不是因為感覺到了危險,而是沉浸在了那些綿延不絕的揮刀之下。

    而穢氣仍然龐大迷亂,點點黑雨還在持續。

    二之丸的結界已經越發黯淡。可想而知,即使在內的本丸結界會更加強勁,也不一定能夠敵得過這種自毀般的襲擊。久久未能進入目的地,數量龐大的妖魔已經失去了耐心,彼此身體間的縫隙漸漸模糊消失,最終融為一體。它的軀殼仍朝著四周不住延伸,仿佛變形蟲一樣要將這個巨大的罩子包裹在內,靜靜消化。盡管以它的體型,要擴大成城池大小也太過吃力,即便漆黑的身體幾乎被拉成一張薄膜也尚顯不夠,不得不放棄一部分,但仍然有些許身體浮在付喪神和人類們的上空,朦朦朧朧地隔住了月色、讓皎白的月光都罩上蒙蒙的灰。

    地面與天空的距離實在太遙遠了。

    那些穢氣的雨水還在淅淅瀝瀝,相比原本專注于結界部分,這一次更像是在覆蓋范圍內持續下著,雨滴也細如牛毛。它們因穢氣而生,即使這些黑雨落入地面也能重新融合吸納,只要能持續挑撥人類的情感、汲取負面部分就能反哺自身……不詳的黑雨持續而落,比起落入人體的轉瞬消失,滴落在付喪神們玉白的臉上時,如同墨痕滑落,更有種白璧微瑕的驚心動魄。

    然而龜甲貞宗笑了起來。

    墨痕在瞬息間蒸發,只有穢氣刺傷神明軀殼、留下一道淺淺的、鞭打似的紅痕。作為經常做出不能細思的發言的類型,他此刻的神情卻完全不見興奮,那種純粹的、刀劍意義上的好斗鋪滿了他整個面容,高潔高雅的氣質搖搖欲墜,連目光都落滿了戰意。

    無盡的靈力還在從他身上、本體刀刃上散發出來,將周圍的穢氣一掃而空。即使那些原本是追兵的守衛身上落下了穢氣的雨滴,渾濁的深思也被沖刷得清明,簡直像是另類的折磨、亦或是惡趣味。比起他來,次郎太刀的揮刀大開大合,連空氣都在大太刀的刀刃下被攪弄狂亂,神社大太刀的靈力更是清澈冷冽,幾乎每次揮舞都要在前方掃出一片空地,肆意又可靠打造出不被影響的桃源之地,連被原本專注于攻破結界的妖魔注意到也無畏無懼。

    然而妖魔停滯了一會后,變形融化的身軀卻仍然是選擇朝著龜甲貞宗而來!

    粉發白衣的付喪神氣息微亂,注視著龐大而畸形的、凹凸不平的觸須朝著自己裹卷下來。燈光微閃,他的眼鏡上的反光也跟著時有時無,偶爾露出眼睛的那幾個瞬間,那雙含情的灰色眼眸中的期待簡直難以錯認。他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手套與衣袖之間含蓄地露出一點纖細的腕骨,連本體刀刃都自如地向下一垂,刃尖虛虛點地。但因為他的氣質仍然是如此從容高雅,衣衫也還是干凈整齊,就好像完全不知危險到來——

    直至鼓出不少瘤狀物的觸須近在眼前,他才推了推眼鏡,橫起刀刃。

    刀尖就如一道閃電般刁鉆向前,快到讓人難以反應!最前方的觸須表面已經是正在蠕動的平滑切口,但還遠遠不夠——從橫刀變為直刀,從切割變為直刺,龜甲貞宗簡直像是逆流而上的行人,朝著觸須的盡頭不斷逼近!平直沉穩、高雅美麗的刀刃刃口還結著那一道殘月般的流光,卻如野獸獠牙一般撕扯著向前,無數穢氣從傷口的切面、從刃尖突破的地方鋪天蓋地地溢出來,濃濃黑煙幾乎完全蓋住了付喪神的身形!

    被生生從中截成兩半的觸須抽痛般地微微顫抖,試圖彌合傷口、直接化一為二,要死死把龜甲貞宗重新纏繞其中。粉色短發的打刀付喪神恍若未覺,仍然不斷向前,比起什么決心、信念,這種向前的勢頭簡直……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冰冷與瘋狂。穢氣不停地從他身邊掠過,在神明與妖魔天然敵對的立場里,這些穢氣就如同無數細小的刀刃一樣從他身邊穿過!

    西裝破碎,披風撕裂,領口大開。

    龜甲貞宗抬手拂過自己額頭的劉海,粉色的發絲從他手掌的縫隙里探出,那雙灰色的眼睛越發顯得危險好戰。在淅淅瀝瀝的黑雨里,他的脖頸修長,上面纏繞的紅繩鮮艷奪目,即使被穢氣的觸須團團包圍,也如開在淤泥中的一點艷色。

    明月當空。

    妖魔早已沉沉伏下,身體邊緣幾乎貼近地面。次郎太刀狂亂地揮舞是在掃出安全區,龜甲貞宗的逆流而行是在吸引注意力。而在場三位付喪神,還剩下一位脅差少年——原本只是在最初認真地揮刀清除穢氣,此時卻不知所蹤的,白衣白膚的付喪神。

    妖魔實在是太龐大了,如今的樣子如同一灘爛泥也根本看不出頭到底在哪。在這個幾乎要將整個城池吞入口中的妖魔之上,驀然浮現一點白色——物吉貞宗如同一顆流星,從城墻上高高躍起落下。他身后明月皎潔,在背對光芒的情況下,他手中刀劍只有刃尖還閃著一點沒有來的及歸還的、從月色借來的微光——

    隨即含著這點冷芒,重重插入妖魔的核心。

    第84章 在江戶的第八十天

    穢氣四散, 嵌入妖魔身上的無數面具噼里啪啦地掉下來。

    被物吉貞宗刺入的核心還在不斷扭動,試圖重新分散開來。它的前身是無數個不同的妖魔,融合在一起之后這個龐大的變形蟲身體也看不出哪里能算是要害, 但或許是因為它們原本就在同一個人的控制下, 因此融合后自然地將思維匯聚在一起,甚至還能聰明地避開攻擊范圍更廣、更難對付的次郎太刀,選擇露出疲態的龜甲貞宗。

    這是乍看上去沒有問題的選擇。

    不同的個體越多,意見就越不可能完全一致。不管幕后操縱者是人是鬼,如此眾多的妖魔都不可能做到細致的操作,就和三郎帶兵打仗時不可能精細到每個足輕攻擊敵方哪個人一樣。妖魔可以改變形狀的身體有太多便利的屬性了,單單挑中了龜甲貞宗,自然不可能是因為它能力只能對付龜甲貞宗——它選中了龜甲貞宗作為那個最軟的柿子想要先捏爆, 所以在龜甲貞宗突然反擊、刀刀狠絕的時候才會急忙應對,全部注意力都被粉發打刀男士牽制。

    以至于在物吉貞宗悄無聲息登上城墻后, 脅差少年能夠在一團流動的黑色淤泥中, 準確地捕捉到其中停留原地不斷搏動的部分。

    ——從細微之處窺見敵人的特性,然后創造弱點。

    而在場的付喪神中, 唯有物吉貞宗在黑夜中視野也不受影響甚至更進一步, 而論起速度和彈跳力,他也是唯一有可能登上城墻、近距離觀察妖魔的人。

    ——然后, 將己方優勢發揮到最佳。

    靈力毫不停歇地從脅差上迸發而出, 刃尖幾乎突破妖魔嵌入泥土。即便妖魔掙扎著想要重新分裂, 然而失了先手、它匯聚了之前所有妖魔意識的核心已經完全被付喪神的靈力籠罩。這靈力猶如利刃一樣,從刺入的地方為中心,劈開、吞噬周圍的一切。饒是穢氣無措地四散噴濺, 以一人之力抵抗這垂死掙扎的污穢洪流的付喪神仍然堅定地、死死地用本體刀刃咬住了妖魔的致命位置,即使衣服已經在沖擊之下被刮破, 肌膚上多出道道血痕,他也神情堅定,落在下方污穢的目光是如鏡般的平靜與微冷。

    穢氣散盡,所有面具在瞬間四分五裂。

    確認了最大的敵人已經消滅——剩余的零星幾只完全不足以構成威脅,物吉貞宗才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他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雖然外表像是纖細的美少年,但已經能看出身上肌肉流暢的弧線,已經是個擁有充足戰斗力的戰士了。發現現在衣冠不整,物吉貞宗還有些不好意思朝著一眾以為只是在看舞劍的普通人以及三郎笑了笑,甩了甩本體刀刃才重新站起。

    相比之下龜甲貞宗……

    如果說原本他衣衫整齊時還看起來相當端莊文雅的話,這么一次戰斗下來,基本就是連這點形象都不剩了。掛在脖子上、交叉向下的紅繩已經不是能讓人聯想到什么糟糕的東西,而是原本就是什么糟糕的東西——既然都是“貞宗”就好好和物吉貞宗學學啊!!將軍和那些守衛都用奇怪的眼神看過來了!!

    在場的人類里,唯有三郎視若無睹,口吻自然:“辛苦了喔!”

    龜甲貞宗慢吞吞地推了推眼鏡,拉長了話音訝異道:“哎呀——我的秘密被看到了嗎?”

    三郎(完全沒有get到):“什么秘密?算了,總之接下來應該還有敵人……打起精神來哦!”

    龜甲貞宗:“呵呵呵,完全無視了么……明明在被關注著卻好像被放置了一樣,真讓人興奮。”*

    ……總之,忽略掉這種各種意義上都很奇怪的發言,龜甲貞宗作為付喪神還是很可靠的。而在三郎說出那番話后,天空也確實倏而多出了其他人——漆黑的、猶如烏云的妖魔正緩緩飄來,同樣戴著繪有眼睛圖案的面具,但身體遠小于之前融合后被物吉貞宗斬殺的那只。而底下本沉浸于付喪神戰斗時的場面、之后又因為龜甲貞宗無語凝噎的守衛們也指著妖魔驚叫了起來!

    這不是因為他們突然有了能夠看到妖魔的能力,而是更加直白的——看到了妖魔上面站著的人。

    藤崎,螭,以及高杉晉助。

    這個時候或許不得不感謝天人帶來的技術革新,讓在普通人眼中不可思議的人類浮空都能有“或許是天人的其他什么科技”作為解釋、再被守衛們自我安慰。新來的妖魔造成的影響不及之前那只,刀劍男士們又無需趕路、可以盡情展示自己除穢的能力,因此穢氣散去大半后,守衛們原本起伏不定的情緒也終于能被自己所控,饒是還留著些情緒波動過大的疲憊,此刻依然能盡忠職守地分出一部分人去呼喊敵襲,無數激光紅點也對準了藤崎等人,蓄勢待發。

    完全是陌生人、甚至還有一個出名的攘夷志士的他們,顯然是沒有德川茂茂這么大的面子,能夠讓守衛們遲疑退讓的。

    但藤崎完全沒有被嚇倒。即使身上每個紅點后都可能代表一顆子彈,他仍然鎮定自若地站在妖魔之上附身向下,笑容滿面對三郎等人道:“我來遲了——哎呀,你們可真是大鬧了一場啊。連我好不容易找來的這些幫手們都完全被消滅了。”

    三郎雖然是仰著臉看著他,但伴著輕松的口吻,氣勢完全沒能被壓倒,耿直道:“是喔。而且我還拜托其他人去找機器了。”

    即使早就被太郎太刀當面揭破過這點,藤崎的臉色還是有剎那的陰沉。只是天色太暗,他表面功夫一向不錯,因此最終他只是眸光冰冷地在三郎身上一掃,隨后才落向了自己真正注意的地方。

    黑暗中,籠罩了二之丸的防護罩尚在閃著黯淡的光,正一點點地重新隱于無形之中。那些曾被黑雨淋濕的地方明顯地比周圍更暗,也更透明,猶如肥皂泡破裂前的黑膜。

    而天空明月高懸,除了微風以外,什么都沒有。

    盡管目前踩在受藤崎控制的妖魔上,高杉晉助仍不客氣地嗤笑出聲:“你還真是什么都慢一步,一事無成的家伙吶。將軍也沒辦法動手了?”

    “是嗎?”藤崎一手捂住下半張臉,聲音低如自言自語,“我倒是覺得,我該確認的都已經確認完了。”

    他的臉上肌肉不斷抽搐,那種到了極點的興奮即使被他主動遮掩,也依舊熱切地向外傳遞了出去。明明用的是人類的身軀,他的瞳孔卻如終于獵到食物的獸類一樣興奮地緊縮,那些原本藏在他的笑容、冷酷與虛偽之下的張狂頭一次毫無保留地外泄而出,伴著那得償所愿般的狂喜,竟讓人背后發涼。

    “將軍算什么,我要的是天皇。”他眼珠倏而一轉,與高杉晉助對視在了一起,笑容在手掌下越來越大,眼神狂熱之余又藏著視人如草芥的冷漠,“區區將軍……怎么能引起‘天’的注意呢?”

    去接近天導眾、去試圖奪去付喪神、去指使妖魔襲擊人類……這些逐步推進的、一點點試探高天原的底線的行為完全不夠。神社關閉了還可以再開,神明回歸高天原了還可以再下來。他真正要做的事情從來不是針對一個人或幾個人,因此在這之前他勢必要確認,那些神明到底對葦原中國*放置到了什么地步——

    而如今皇居受妖魔襲擊,結界破碎,雖然沒能突入到最后一層本丸、直接襲擊當代天皇本人,但所謂天神、所謂神明,連一點懲罰都沒有降下,就足以說明一切了!在這個國家里,天皇即使沒有實權也獨占頂峰,是正常意義中絕對會被關注的存在!

    不是神明選擇了待在高天原,而是他們已經被困在了高天原。

    他所忌憚的“天”,已經自顧不暇。他是光明正大利用妖魔也好、去扼殺這個時代將起的新星也好,都沒有誰能夠阻止他。

    比起天皇,將軍不過是他引起高杉晉助注意的食餌。

    “高杉君。”

    藤崎放下手,臉上尚殘留著狂喜的影子,瞳孔幽深。

    “你是否愿意加入我‘救世’的大義呢?”

    “不知所謂。”高杉晉助冷笑道,“只會掛在嘴上的大話我已經聽厭了——為我的浪費時間,你有想好要付出什么了嗎?”

    獨眼青年眼神一厲,手忽地落在了刀柄之上,驟然出鞘。他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離地數尺、也不在意自己腳下的妖魔是受人控制的,刀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滑出,以沉重的力道直朝藤崎胸口而去!在對方的殺意完全顯露之前,他已經先自發揭破了和平相處的表象,即使藤崎身軀單薄、看起來完全沒有攻擊力也毫不留手!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啊。”

    看上去應該欠缺武力的青年,以一種普通人不可能有的高反應力避開了當胸而來、要將自己一切兩段的刀。而在高杉的身后,白色和服、相貌精致的少女稍稍探了探頭,露出甜蜜到與外表違和的微笑。血一滴滴染紅了浴衣上的金蝶,從后方而來的、長如脅差的刀直接貫穿了獨眼青年的腹部,刀面還蒙著細細一層血色,在月光下閃爍著。

    “人類是真的很容易忽略彼岸之物,對吧?”

    藤崎笑道。

    “我是絕對不會說什么繼承你的遺志、給予你想要的世界一類的話的——所以。”

    他以輕柔耳語的聲音對高杉道:

    “請你就這樣,懷著壯志未酬的不甘和被小人算計的失意,絕不想死地去死吧。”

    第85章 在江戶的第八十一天

    “——你想說的就只有這個嗎?”

    縱使刀刃還在傷口處不斷地翻轉攪動, 將那一片的血肉弄得一塌糊涂,高杉晉助也只是揚了揚下巴。通紅的血光映入他的眼底,月光冷冷清清, 而原本應該受制于人的青年咧開唇, 只露出一個十足嘲諷的笑容。這種眉宇間自然流露出的些許倨傲是如此不合時宜,但他的不屑一顧也是如此真實,就仿佛藤崎的那些惡語、這些傷痛,都無法對他造成影響。

    藤崎到底想要做什么、到底有什么目的,這些他都不在乎。他曾經和銀時說過,剛剛也和桂小太郎說過——高杉晉助其人,從那一場失去師長的戰役過后,就已經除了野獸的嚎叫外什么都聽不見了。

    沒有預兆地, 高杉晉助動了。

    他的刀面上尚有血滴滑落,這是濺上去的他自己的血。在光滑如鏡的刃面反射中, 他的相貌依然俊美出挑, 即使失去一只眼睛也只是為他增添了些許脆弱病態的陰郁之美,但與相貌截然相反的, 是他宛如野獸出籠一樣、獰惡冰冷的表情。

    螭作為死過一次的神器, 對于殺氣尤為敏感,素白的小臉上笑容倏而凝固, 幾乎下意識就要將刀抽出來。但原本被她惡劣扭動、以增加肉|體痛苦放大死前不甘的刀就和被固定在了那層血肉一樣, 燙得她倏而松手。但下一秒, 她仍是猝不及防地與轉過頭來的高杉對上了視線——獨眼的青年一手持刀,另一只手卻死死抓住捅穿腹部的刃尖,十指之間鮮血濕濡, 竟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被襲擊流出的血還是掌心新傷滲出的紅液。

    即使是身為神器多年,螭也鮮少見到如此狠絕的一幕。就在她怔愣的一秒內, 高杉晉助的刀已經襲來!本應深陷困境、被兩面夾擊的青年幾乎是貼著自己身體邊緣出刀,渾然不顧是否有誤傷自己的可能——又或者,即使有可能他也完全不在意。刀尖挑起些許被染紅的金蝶,省略了轉身的時間后穿破織物直接捅向螭眼前。少女的瞳孔都因為緊張緊縮成一個點,下意識地連連后退,但刀出得太快、腳下的妖魔又太小,竟然是她自己成了避無可避的那一方!

    高杉手腕一轉,再次以刀尖對準藤崎。

    刀上還沾著些許不屬于他的血液。因為來自已經死去過一次的人,這些血絲就如水滴汽化一樣化為絲絲縷縷的紅色煙霧。他沒有去關注原本在他身后的少女究竟是死是活,未持刀的手也在藤崎的注視下果斷決絕地將還貫穿了傷口處的偷襲之刃抽出,隨意地甩到一邊。這種對常人而言難以忍受的疼痛,對他而言,也只是讓他戰意越盛——并非是感覺不到痛苦,而是精神上的疼痛早已超越了肉|體,于是無論怎樣的傷痛也都變得乏味黯淡起來。

    藤崎兩手空空,這個時候倒是難得展現出了非同一般的膽色,以指尖饒有興趣地碰了碰就在自己面前的刀劍,眸光閃爍,野心欲望盡顯:“真是厲害……明明只是普通的刀。”

    就像是斬殺妖魔時一樣,對于彼岸之物,普通的刀是沒辦法傷到它們的。高杉晉助的刀鋒利有余、血氣不足,顯然不是妖刀。那么他仍然能傷到螭的原因就只有一個——高杉晉助本人所具有的煞氣與怨念是如此堅定純粹,已經化為了他本人意志的一部分。

    他根本是人形的惡鬼。

    在指尖漸漸凝出一滴鮮紅的同時,藤崎笑得越發暢快。比起剛剛從妖魔上失足落下、不知蹤跡的少女,發掘出高杉的“才能”更讓他眼神熾熱。高杉晉助傷口血流如注,臉色在月色下越發顯得慘白,卻不妨礙他不再聽藤崎廢話,徑直橫斬過去!

    眼前發黑也不減出刀之勢,步伐凌亂也如乘興微醺,清俊文雅的青年刀刀緊逼,笑容如此燦爛。那種惡意冷漠的笑容沒有半點正面的情緒,比之藤崎更像反派,卻絲毫沒能減損他天生的相貌優勢,即使血滴如雨落下、任誰都知道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卻沒有人能夠因此輕忽對待,也沒有人會懷疑他的獠牙不能咬穿面前人的脖子。

    紅點不知不覺已經更多地聚在了高杉身上,但獨眼的青年怡然不懼,不管他心中的野獸到底在咆哮著什么,這復仇的烈焰也在今日里燒入了所有人眼底,不管是敵是友。藤崎敏捷地向下一蹲——他清秀的臉上倏而露出些為難又弱氣的笑容,好像又是那個與外貌一致的、渾然無害的青年了。只是在蹲下去的同時,他還果斷地并指向下一劃,于是妖魔頃刻間裂成兩半,就在高杉晉助腳底下消散。

    藤崎困擾地、無奈地笑道:“我這個身體還沒鍛煉出來,我可不想和攘夷志士的頭領直接對上……”

    “——所以在我的地盤上戰斗,就不能怪我啊。”

    他從高處落下來的眼神毫無感情,如同注視一個必定誕生的結局一樣,注視著高杉晉助向下墜落。失血、高空……無論是哪個導致了高杉死亡,這一局他都贏下來了。

    只是讓一個人死亡,能有多難呢?

    大概是高杉晉助之前的瘋狂與兇獰太震撼人心,即使是敵人,守衛們也沒有第一時間圍過去,同樣眼睜睜地看著高杉晉助落下。幾乎所有人都已經預示到了結局,只等著血花四濺的那個瞬間——

    異變突生。

    白色的生物氣勢洶洶落地,整個兒直接以前鏟的姿態滑到了高杉晉助的身下。高杉晉助落入氣墊中,仍然為這巨大的沖擊力悶哼一聲,只是他落地的瞬間并沒有順著卸力,而是將最后也被自己緊握在手中的刀朝著藤崎狠擲過去!

    藤崎猛地一歪頭,脖子上仍然被刀口割開一條口子。他捂住受傷的地方,還能感覺到自己的頸動脈在突突跳動,難得有種劫后余生的心悸。但也只是轉瞬,他的面上仍然是那種和善親切的笑意,口吻溫和道:“都做到這程度了還沒成功也沒辦法。那就先這樣吧?日后再見了,高杉君。”

    “你對我而言,也是不可或缺的。”

    說實話,不管他露出什么表情,這種話都比起溫情更像是下一次的襲擊預告。但為了盡量表現出對高杉晉助的善意而沒有帶刀、螭也不知在哪,藤崎看得很清楚,至少目前自己是無法繼續踩著妖魔呆在皇居上空的。甚至就算有皇居的守衛還在、三郎的付喪神還在,高杉晉助也注定沒那么容易死去——

    “看到了嗎高杉!哼哼,果然過了這么多年我還是一樣厲害對吧!啊對了和你介紹一下,這個氣墊外套的形象是參考了伊莉薩白……我可是看著你被又捅又踢下來(沒有踢),這一集播出后你這次的人氣排名休想超過我!!”

    因為桂小太郎也在。

    藤崎沒有留戀,迅速地離開了。原本趁著高杉晉助吸引藤崎的注意力,躍躍欲試準備再來一次爬墻高跳斬妖魔的付喪神頗有些遺憾地回到了原地。

    桂小太郎還在絮絮叨叨地自賣自夸,偶爾會在說禿嚕嘴的時候自己拆臺,說著之前一直偷偷摸摸藏在樹后面、一開始下的雨烏漆嘛黑好扎人(所以他到底什么時候潛入進來的)、看見高杉晉助被捅還在用力吹氣球啊不是吹氣墊外套……然而高杉晉助的性格顯然和桂這種脫線的腦袋并不在同一條在線,即使因為重傷失血、用盡了余力而暫時沒有動彈,也懶得擔起吐槽役的任務對桂話語里的漏洞挨個攻擊。

    如果不是他們目前身在皇居、高杉又鮮血淋漓,這種久違的能夠在一起說話而不是見面就針鋒相對的情形,其實倒是很像從前他們還是攘夷的戰友時,在每次短暫結束戰斗后,精疲力盡地也不挑場所地躺在地上相互斗嘴的時候。

    但現在,就算仍然是風平浪靜,但誰都知道,走向了不同的道路后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他們都不會掉頭。

    守衛在最初的驚詫過去后,終于開始朝著高杉晉助圍過來。獨眼的青年眼睛微闔,呼吸規律,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就在他們舉著刀越逼越近的時候,爆炸聲從遠處一路傳來,煙霧彌漫,槍聲接連作響,無數子彈砰砰落在守衛腳前,阻止他們前進!

    而后煙霧盡散,不管是高杉還是套著氣墊外套、叫人根本說不出腦子里在想什么的桂小太郎,都已經消失無蹤。

    ——明明是保守派,還是孤身前來,結果原本要攻擊他的激進派反而被他說服,配合他來營救高杉。

    ……這種亂七八糟的行為,果然是桂小太郎。

    第86章 在江戶的第八十二天

    這件事最終被定性為“將軍聽說攘夷志士要在皇居搞破壞, 不顧危險千里迢迢跑來示警”。

    ……先不管這個概括到底有多扯,總之高杉晉助的臉早就登上了通緝令,那么多守衛看著, 即使想要不把這件事與攘夷志士扯上關系都不可能。

    而同樣是陌生臉孔的三郎和付喪神們, 因為是將軍帶進來的,并且也只原地舞劍沒有傷人,雞同鴨講地瞎扯了一通后竟然匪夷所思地被當成“事急從權試圖用這種方式吸引守衛的注意力”,再加上將軍安然無事又堅持為三郎等人辯白,于是他們不僅全身而退,還因為朝廷和幕府之間暗流洶涌的爭端,最終被提出來點名表揚,四舍五入算是(完全沒有用處地)在朝廷和幕府都掛了個名字, 可以說這個地位上漲的速度簡直是讓真選組望塵莫及。

    如果不是三郎之前的信息實在是空白一片、他本人又完全稱不上有武力,目前也沒有什么擔任官職的需求, 大概本人直接從四次元口袋里拖出幾箱小判就能直接換個官職當當了——當然, 目前朝廷的官職也沒有什么用處就是了。

    這就和三郎之前所在的戰國時代一樣,只要麾下兵馬夠多、權力夠大, 不管具體官職是什么都沒有人會看輕, 甚至朝廷會主動提出加官進爵。而如今,朝廷雖然不甘繼續沒有實權, 但天人除了壓制幕府自然也壓制朝廷, 不管他們如何互咬, 都始終繞不開天人的掣肘——這樣的官職實際上仍然空泛,能切實奠定地位威望的仍是每個人攫取的權力。

    但還是要說這個運氣真的沒問題嗎!

    三郎到這個江戶時代才過了幾天啊!白手起家的階段直接跳過了不說,取得地位都快得這么離譜嗎?!說好的這個國家階級分明呢?而且他本人除了最開始花了一點小錢給萬事屋們以后, 后續都是只進不出、身為大戶還在吃大戶啊!!

    這,可能就是三郎自帶的幸運buff和物吉貞宗的幸運buff雙重累加帶來的結局了吧。

    德川茂茂雖然也是被一言不合就直接拖上京都, 暈頭轉向的除了亮個身份外什么都沒做——不過,或許是三郎的幸運終于影響到了他,一向在奇奇怪怪的事上不幸過頭的將軍總算有了意外之喜,在幕府之外的區域與朝廷有了溝通交流。盡管朝廷也十分孱弱,但對于本就是傀儡的德川茂茂來說,總算不至于繼續像無頭蒼蠅一般原地亂轉、想要脫出桎梏又無從下手,而是終于找到了些許希望的方向。

    這種后續的細節暫且不提——這里必須單獨拎起來說的一件事是,藤崎終于也登上了通緝令,畫像被貼在各個公告欄里示眾。

    ……這怎能不讓人高呼一句,藤崎你也有今天!!

    讓你作!讓你閑著沒事又是搞妖魔襲擊又是欺負孩子又是捅人腎!!這下好了吧!大喜事啊!

    由于藤崎是和高杉晉助一起出現在皇居上空的,盡管后續翻臉,但底下的人沒辦法聽到高空之上的對話,因此自然而然地理解為攘夷志士間的內訌。比起除了給真選組使絆子外基本都是小打小鬧的桂,明顯更加危險的高杉、以及疑似掌握了新科技并且膽大包天襲擊皇居的藤崎,當然要更幸運地成為幕府的重點關注對象。

    并且高杉晉助和桂小太郎雖然持續在通緝名單上,但他們各有追隨的下屬,光是和下屬相互打掩護就足夠在這個混亂的國家保全自身了。反而藤崎實際上不是攘夷志士,這么神來一捅后基本上是和高杉晉助的部下結下了死仇(高杉晉助本人說不定還沒那么在意),盡管螭因為存在感的問題沒有一并登上通緝令,但可以料想,藤崎后續想要再算計高杉、或是又搞出什么大動作,大概沒辦法再做得這么隱蔽。

    雖然這個男人一定也有后手,不會被這種困境難住……但這也終歸是件喜事。連夜斗都高興得連吃了三碗飯,最后因為吃了神樂那一部分,被夜兔少女暴躁地提起領子頭槌招呼呢!

    可見這個父子情到底是有多塑料了。

    由于見回組的局長佐佐木異三郎之前調查過藤崎的身份信息,因此在將軍消失的那段期間內,和真選組通力合作,在尋找機器上大大縮短了時間。三郎這邊固然精彩,但太郎太刀那邊也不遑多讓——不幸中的萬幸是,因為壓縮穢氣的時間還不夠長,短暫遇見時又被太郎太刀當面叫破,藤崎直接在見回組沒找到的時間差里帶走了所有的半成品并加以利用,剩余還留在機器內的那部分穢氣之核又還沒有徹底蛻變孵化,不至于真的釀成大禍。

    不過當然的是,藤崎在那之后就再也沒有回過他這副身體的家,而那個家里目前剩下的也只有老弱婦孺……對于這些完全不知道藤崎在做什么的老弱婦孺,見回組和真選組也不可能直接將她們押入大牢,最終只是折中采取了監視的措施,也算是一件對于無辜之人來說尚算不錯的結果吧。

    這些零零碎碎、后續還可能持續一段時間的事情先放一邊——對桂小太郎來說,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還要數和德川茂茂的會面。

    是的,攘夷志士保守派的頭領,要和幕府將軍單獨見面了!!

    這場面等同于湯姆和杰瑞*不僅沒有你追我逃相互傷害,還友好地手拉手喝牛奶吃奶酪……由于湯姆和杰瑞真的能友好地手拉手,因此這個場面雖然乍一看很怪,但細細思考又好像不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件。

    雖然早知道德川茂茂對三郎十分信任,但也沒想到能信任到愿意單獨見面……桂小太郎對于只草草聽過一耳朵的粉絲屬性也是很服氣的,姑且也出于對于中間人三郎的信任解下了刀才進入室內。

    他們目前還沒有離開京都,真選組和見回組還在趕來的路上,皇居的守衛又不可能對將軍并不過分的命令置若罔聞,因此這竟然算是德川茂茂最為自由、想要接見誰都很容易的時間。有了之前那個神來一筆的戴籠頭和把將軍當馬騎,如今再相見的兩個人也陌生不起來,對視起來時氣氛竟然十分和緩。

    德川茂茂主動道:“之前那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受傷的攘夷志士現在還好嗎?”

    “不是假發是桂!”盡管將軍根本沒有自我介紹、桂也沒有自我介紹的需求,但桂小太郎還是習慣性地道說了自己的經典臺詞——隨后才說道,“你居然會問起高杉那家伙……不用操心,他命硬得很。現在早就被他的那些部下帶走了,估計在哪里哭哭啼啼地治療吧。”

    治療肯定是要治療的,哭哭啼啼這種形容就純屬桂小太郎為了自己的人氣排名而不放過任何一個打擊(抹黑)對手的機會了。

    “別看他傷得很重,實際上他好像早就有注意那個奇怪的女孩,沒躲及時但也避開了要害,大概很快就能活蹦亂跳地再來刺殺你吧。”

    說到這里的時候,桂下意識地停了停。但是他所看見的、年紀尚輕的將軍只是點著頭聽著,沒有露出一點驚訝或是忌憚的表情,反而讓他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頭腦簡單的他晃了晃腦子,就將這種復雜的心情揉吧揉吧徹底丟到了一邊,徑直道:

    “那我也就直說了——雖然是經三郎邀請才過來,但我可不是認可幕府的意思!”

    德川茂茂深以為然地點頭道:“是的。我相信信長公費盡苦心將你請過來一定是有什么用意,這次也要多謝信長公——”

    桂小太郎:“什么費盡苦心,是我努力爭取過來的好嗎快點對我道謝!你該道謝的人是我啦!!”

    剛剛還故作矜持的桂小太郎毫不令人意外地一秒就拆了自己的臺……算了,這種沒頭沒腦可可愛愛的行為也是他的一貫作風了。恰好德川茂茂也是心思單純的那種人,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要道謝,但還是認真地對攘夷志士道了謝,于是兩個人的對話也就得以繼續順暢地進行下去——然后又因為一點小錯重新鬧的亂哄哄的。

    除去這些吵吵鬧鬧、除了搞笑之外一無是處的小插曲之外,臨時容將軍棲身的和室并不華麗,卻光線明亮。當光芒從半開的、糊著和紙的窗戶里照進來時,整個和室都亮堂堂的,連桂小太郎的黑發都煥著緞子一樣細膩的光。

    “我不認同現在的幕府,也不認同現在的世界。”

    但在那些毫無用處的混亂后,偶爾還是能認真正經起來的桂小太郎道。

    “但是光是嘴上說說是沒有用的。你們強行要求更換小判不會讓大家服從,而我們即使努力對抗、炸掉再多的真選組和見回組,也無法杜絕像是更換小判這種事情的發生。”

    他朝著德川茂茂伸出了手,秀美柔和的臉上是自信的笑容。

    “——所以來聽聽我的攘夷理念吧。哼哼,比起那些亂來的家伙,當然是要發展同伴才是正理!”

    順提,在這個自信的笑容下,桂的內心里已經瘋狂冒出“如果將軍聽不進去就念經三天三夜”“不然還是把人打到失憶然后重新灌輸想法”等等不可明說的邪惡念頭了。

    相較之下無疑更加單純的將軍大人不明所以地顫抖了一下。但他也只是短暫地思考了幾秒,就也朝著桂伸出了手。

    “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如果說連攘夷的人是如何想的都不知道的話,那么想要去做什么也就無從談起了。”

    德川茂茂說道。

    “我非常感謝信長公愿意給我這個機會——也感謝你,愿意信任我,和我面對面地進行交流。所以請你直接說就好——”

    “我,洗耳恭聽。”

    他們的手在這一刻,終是握在了一起。

    第87章 在江戶的第八十三天

    月涼如水。

    螭蹲坐在地上, 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膝蓋。高杉那一刀來得又快又偏,她情急之下用右手擋了一下,卻仍然是在步步后退中失足墜落。傷口幾可見骨, 雪白的衣袖幾乎被裁成兩截, 血濺在上面仿佛斷枝的紅梅。

    而現在血已經漸漸止住,只有傷口還在時不時抽痛。

    原本刻在她手臂上、刺青般的字跡,即使是有了高杉幾乎劃過整個小臂的一刀,也沒能被從中切斷,疤痕似地浮在皮膚上,鮮艷之色絲毫不遜于那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她是“野良”。

    身上的每個字都是神明賜予的名字,名字如此之多就代表與她契約的神明有如此之多。但這絕非代表什么寵愛或是優秀——只有一個名字的、只忠于一個神明的神器才是可信的忠犬,她這種野良只是要做一些不可擺在明面上的事時的備用選擇。損壞了也不可惜, 而且野良身上的烙印太雜,即使事發也不會弄臟神明的名聲……

    如此可笑。明明是神明, 勾心斗角、顧忌聲名上, 卻都與人類毫無差別。

    不管有多少個神明使役過她,她有多少個名字, 在高天原封閉的時候, 也沒有一個神明會想到將不能完全為自己所用的野良帶入天上。

    ——因此,她也才和父親大人一樣、甚至比父親大人還要格外不能容忍夜斗的叛逆。

    藤崎最先賜予了她“螭”的名字, 然后夜斗再將她命名為“緋”……正是因為有這兩個名字作為開端, 她才是“野良”而非單純侍奉一個主人的“神器”。同是居無定所、流浪互依之人, 夜斗卻想要擺脫這種所有人都習慣了的生活模式,去尋找其他不適合他的神器——

    螭握緊拳頭,不慎扯動傷口, 于是本已經凝結的血漬被扯動,又有一些猩紅的液體順著她雪白的手腕流到指縫里。

    在月光下, 她面白如雪,面無表情的臉上還濺著點點血點。

    ——但是即使夜斗有錯,也只有父親大人能夠去評價夜斗。神明是不會錯的,如果神明出了什么差錯,那么只代表神器錯謬在先,才會讓神明有錯誤的判斷。所以夜斗不愿意被稱為“夜卜”,她就要改喚他“夜斗”。父親大人要求夜斗讓她成為“野良”,所以她成為野良也是正確的。

    在許多年以前,他們宛如一家人那樣生活在一起的時候,一切就是這樣理所應當。

    如果說名字是神明對于神器的形容或是祝福的話,那么野良是鮮少得到這樣的在意的。她有過“零”和“筒”這樣的名字,也有過“疫”這種字眼……唯獨最初得到的兩個名字,帶有期待與美麗的。

    神明是不會錯的。

    ……不。是父親大人,是不會錯的。

    螭垂下眼簾。在仍在皇居的邊緣、無人問津的角落里,她驀然想起了在幾日之前,藤崎捏著圖紙,在黑暗中對高杉晉助發出邀約之后——

    那些在黑夜之中、連面容都不太清晰的回憶尚未完全浮現,她的耳邊就倏而有什么呼喚炸響。屬于她的名字一被呼喚,那個字眼被鐫刻的位置就滾滾發燙,讓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應下這一聲。

    彼岸之人仿佛天生就存在于人的視線死角,即使那些目睹了高空惡戰的守衛還在走來走去,也沒有人能看到她和她身上的淋漓鮮血。但這個名字一經應答,她的視野倏而顛倒變換,所熟悉的、屬于藤崎的臉出現在眼前,那雙眼睛也是準確地對著她,露出些許笑意。

    眼下他們不知在何處,只是四周空曠、有著淡淡的灰塵味,而頭頂一盞光線微弱的燈還在輕輕搖晃,只在他們腳下照出一個稍明亮些的圓。

    “父親大人——你脖子上的傷?”

    “啊啊,這次我也有點太急了。”

    雖然說得是有些懊惱的話,但藤崎的臉上并不見多少后悔之色。

    “畢竟想著一箭多雕,又想確認那些神明動向又想現在就將高杉拿到手什么的……嗯,果然還是占不了全部好事啊。”

    他的臉孔看起來十分年輕,不管到底是不是為了契合軀殼,他的神情都十分鮮活,倒像個因為目的沒有達成而郁悶的普通人。螭看到這樣的、會對野良抱怨起來的他,也一手捂著唇笑了起來:“哎呀,父親大人真像個想占便宜的小市民。”

    “這可不一樣——高杉晉助那個人可是道大菜啊。”藤崎道,“不過也沒辦法,沒把夜斗帶在身邊,當時又帶了很多面妖,就算真的把高杉晉助殺了,回去的路上靈魂一旦被穢氣污染,也就沒辦法讓夜斗賜名成神器了。”

    “不過,螭也是。之前一直作為神器被使用,突然拿起刀來用也有點拿不準準頭吧?”

    在藤崎說起讓夜斗賜名神器的時候,螭的臉色冷淡了下來。只是到后面,藤崎的口氣盡管聽上去輕松,但那絕不是關懷在意——那種隱含質疑的態度甫一出現,螭就低下頭,主動道:

    “不……我是向著脾臟刺過去的。但是真正刺的時候手感不對,之后就反而被抓住刀了。”

    “這樣嗎?”

    藤崎眉眼彎彎,伸手在少女順滑的妹妹頭上輕撫幾把,倒是輕松道:

    “那也沒辦法——看來就算有個將軍他的警惕性也很高啊。還是該說不愧是你的弟子呢?”

    黑暗中,有一個人影正徐徐朝著這里走來。

    “連螭這種彼岸之物都不會完全忽略,真是厲害。”說的是高杉晉助,藤崎卻是與有榮焉的樣子,“這么一來會覺得更加期待嗎?虛。”

    “哎呀——剛剛才見完你的學生,這個時候是不是要叫你‘松陽’更好?”

    聽到這個名字,那個人影終于停住了——但事實上,他此時也已經走到了藤崎不遠處。不知是外套的原因還是原本就極具力量,這個人看上去頗有些魁梧,一身黑色猶如烏鴉,原本就不強的光線落在他的身上好像是被吸收了一樣,越發有種冰冷黑暗、不好接近的感覺。盡管這個名字看起來對他而言不同尋常,但當他摘下斗笠與面具、露出一張臉的時候,那張臉上卻沒有怒色,五官甚至是能用柔和文秀來形容。

    只是他的表情也是淡淡的,眼眸毫無波動,宛如看待死物般看著藤崎。

    “你說笑了。”虛說道,“看來你對他們很滿意?”

    “那是當然。我這邊的‘刀’越鋒利,你這邊也才會越滿意不是嗎?”藤崎道,“雖然很可惜這次還是走了彎路……早知道高杉晉助是這種性格,那么我就不必著急了。那家伙分明是只要目的沒有達成,無論怎樣死去都不會甘心的白送類型。”

    “——我記得,你之前說的不止是他。”虛說道,“以及你交給天導眾那些毫無用處的球……我看不出這對你答應我的事情有什么用處。”

    “你在利用我嗎?藤崎。”

    隨著他的話語,兩三圓球被他從衣衫中取出。那些由三郎親手制成、一度拿去給藤崎換面妖的金色刀裝即使是在這種黯淡微弱的光線里,也溢出如金玉般華美的流光,被虛指節分明的五指握在手中時美麗得如同展品。隨即那只手猛地一攥,金球幾乎連抵抗的余地都沒有,撲簌簌地就成了一地晶瑩的粉末。

    但就算是說著質問般的話語,他的表情仍然沒有變化。既沒有被辜負的不甘,更沒有被背叛的怨恨,整個人都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然而他本人又并不是死水那樣無害——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每個呼吸間,都給人予強大的壓力,即使沒有刻意針對藤崎,但他的強大仿佛已經刻入骨子里,只要沒有著意收斂到極致,就是再純粹不過的危險生物。

    “是啊。”藤崎笑盈盈地說道,“這不是雙贏嗎?如果這個可以容納你身上的力量,你就會被削弱,也就更容易死的意思吧?”

    他無畏無懼地伸出手,點在了虛的胸口上。

    “是·你·想·讓·我·殺·了·你。”

    “只是單純地想死,自己抹了脖子不是更好嗎?就是因為做不到,才會有擁有這種才能(夜斗)的我出場的機會。天導眾已經打算將你接納為他們一員了?這是你想要的嗎?”

    他篤定道。

    “——不,你想要的,只有我(夜斗)能達成。”

    “不管是去找新的神器,還是提供這些容納力量的道具(刀裝)給天導眾……我都是為了你才做的這種事啊,虛。”

    虛聞言倒是難得地露出了些許表情波動。但這些表情也絕非是感動或者觸動一類的——他就像是已經看透了藤崎這種矯飾過的甜美語言后的內核,眉眼中一閃即逝的冷嘲竟然和高杉晉助的傲慢有些相似,只是因為短促而更顯內斂:

    “說謊。你是有自己的目標。”

    “那是當然的吧?可別在這里故意戳穿我嘛。”藤崎立刻露出了告饒的表情,“如果我真的沒有賺頭,那么你根本不可能任由我做這種事不是嗎?”

    “——我所求甚大啊。”

    說到這里的時候,藤崎的笑容仍然是那樣的親切燦爛。

    連著他說出來的、接下來的內容也像是變得更加無害了一般——

    “所以高杉那邊沒有問題了——這是我給你預備的第一把刀。那么接下來還有第二把——這把刀實在是和我相性不合的類型,但是和我家孩子好像還處得不錯。雖然很麻煩,但是為了我家孩子能夠好好地拿穩刀,大概沒辦法唆使他背后捅刀子……叛逆期的小孩就是這點最麻煩。”

    “所以,這件事還要請你親自去。我猜你也很久沒和你的學生們見面了吧?”

    藤崎道。

    “我相信‘松陽’也會樂見這一幕的——畢竟,你我所為不是為了私欲,而是為了‘救世’。而你的學生,不也是最不希望看到眼前的一切毀掉的那種人嗎?”

    【所以,不管做出什么樣的事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他的笑容里似乎寫著這樣的話。

    他這副身體,年紀尚輕,肌肉單薄,面容清秀,是一個一眼看過去沒有任何威脅感的男子。他甚至不像是會在背后運籌帷幄的那種人——表情太過豐富,放棄和告饒都太過熟練。但是從對待夜斗,再到此刻對待虛,他黑暗的一面都彰顯得淋漓盡致,單用言語就能讓人脊骨生寒。

    虛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沒有再和他進行言語上的拉扯,自顧自地離開了。

    遠處的門被關上,聲音沉悶而遙遠。螭捏著仍然帶血的袖子,在原地環視了一周。這里大概是哪間塵封已久的地下室,除了一些嵌入墻體的零星管道幾乎沒有其他東西,而管道內又是一陣一陣的水聲,讓人分辨不出是什么用途。

    她看著因為虛離開、而也稍稍放松了身體的閉著眼睛的藤崎,捏著袖子不知在想什么。指縫里微干涸的血有種黏膩的惡心感,但她看了看傷口,最終仍然是抱著膝蓋坐在了地上,也跟著閉上了眼睛。

    原本因為被藤崎呼喚、改變位置而被打斷了的回憶重新涌了上來,如同在夜晚中漸漸蔓過身軀的湖水。

    在那個夜晚里,藤崎是這樣說的——

    “螭覺得上次見過的那個高杉君如何呢?我啊,想要把他變成一把新的給夜斗的刀——”

    她那時是怎樣回復的,已經無法記清了。

    只記得在黑暗中,父親大人五官都被漆黑淹沒,只有臉頰的一點輪廓隱約被窗外的光映出弧線來。他的手就放在她的頭頂,手掌是人類特有的溫暖,但并非以往稱贊她“乖孩子”的溫柔撫摸,而是警告一般的、卡在頭骨上的用力收緊。

    “不可以哦,螭。”

    她的父親大人平靜地這么說著。

    “高杉君是很重要的刀——他和你可不一樣。只有這種刀才能斬開那家伙的□□。但是這件事不準對夜斗說,也不準阻礙他——高杉一定是要夜斗親自賜名的,不可以變成野良。你和夜斗不一樣,一直會是爸爸的乖孩子吧?”

    ……她當然會聽話的。

    “乖。不愧是螭。”

    所以她得到了父親大人的溫柔以待。

    “等高杉君到了夜斗手里,也要和他好好相處知道嗎?因為不管是高杉還是夜斗,對爸爸都是有用的東西。”

    這是當然的。就算是父親大人所需要的刀……也不會比過她的。

    神明沒有善惡,但是神器卻有。所以神器做出惡事的時候,或是不認同神明惡行的時候,都會給神明帶來類似刺傷的痛感。這是讓為所欲為的神明也能懂得分辨是非的方法,但是這些是夜斗不需要的東西。

    會給神明帶來傷痛本身就是錯誤。在父親大人的教導之下,不會對殺生存在遲疑,不會對惡行有所排斥,這樣的、永遠不會刺傷夜斗的她……

    是最好用的神(野)器(良)。

    那些并不美好、也不重要的回憶,如潮水般漸漸落了下去。

    只剩下最后的一點點,她因為回答正確得到了摸頭的夸獎后,詢問何時高杉才可能同樣成為野良的片段——

    “這個啊,你不用擔心。”藤崎回答道,“那家伙是一次性用品。”

    所以說,一切的一切,都不必懷疑。夜斗是父親大人重要的孩子,她也是父親大人重要的孩子。聽從父親大人的命令,一切就都沒有錯。正如她曾經對夜斗說的那樣:

    【夜斗還是會回到我們身邊的。】

    于是在充滿著嗆人灰塵味的地下室中,螭閉著眼睛,最終還是陷入了淺眠。

    她原本緊抓這那片幾乎斷開的衣袖,也不知不覺放松了力道,任由布料從手中滑落。袖子上的血點被新印了她的掌痕上去,凌亂得一片,此時倒是有了點被人刺傷的狼狽模樣。而她頭上燈盞微微搖晃,黯淡的黃色光芒一閃一閃地照在她身上,有種難得的溫柔感。盡管她環抱雙膝的姿勢實在有些可憐,但是她側過臉的時候,神情松緩下來,閉上的眼尾呈現一種帶笑的弧度,看起來竟然又像是有點活潑的女孩子了。

    ……不知多久過去,地下室的門重新被打開了。

    螭幾乎是立刻睜開了眼睛,藤崎也是一樣——如果是螭只是因為睡眠尚淺才很快蘇醒,那藤崎就是單純地沒有睡了。他和外表上常帶著的親切笑容不一樣,本性仍有著警惕和多疑的因子,既然會因為不信任神社關閉的表象而選擇親身試探神明對于人間的關注度,自然也不會安心地在虛的領域里入睡。

    沒錯,他們目前所在的,是天導眾名下暗殺部隊天照院——也就是虛作為首領的那個組織,所在的某個根據點。

    地下室自然是看不到外面日夜變化的。只是從門口出現的人身上帶著一種淡淡的暖意,像是曬到陽光后給人的感覺。這個人和虛的打扮幾乎一模一樣,也是同樣的、仿佛從骨子里滲出來的冷漠黑暗之感,但表情冷漠,頭發也是微卷的淺灰。

    “我是朧。”

    他態度十分不友好地自我介紹道。

    “接下來由我負責照顧你們……不過。”

    幾乎完全沒有遲疑,他在完全跨入門口的瞬間驀然提速,高大的身形幾乎是眨眼睛就出現在了藤崎的面前。刀滑出鯉口的時候輕至無聲,簡直像是只有一陣微風飄過,而刀就已經穿過藤崎頸邊的空氣,虛虛搭在了藤崎還留著傷口的肌膚上。

    幾根被刀風削斷的頭發徐徐落下。

    “我不管你們是為了什么、想做什么,也不管你們是怎么欺騙他的——”

    朧低聲道。

    “——被我發現你們對他不利,我就殺了你。”

    “真的嗎?那還真是嚇人誒。”

    在這種關頭,藤崎立刻舉起雙手擋在胸前,做出一副弱勢的、無力反抗的樣子。但偏偏他示弱的行為后,依舊是笑容燦爛,連聲音的語調都是揚起的。

    “不過啊,你對我們說這種話,虛他知道嗎?我還以為被他派過來的你,應該是最了解他的心腹呢?”

    “……”

    “還是說,虛在這之前也沒有和你提起過我?”藤崎撥開刀刃,說道,“我也不打算在這里久住——所以,你會愿意幫我的忙,是嗎?”

    第88章 在江戶的第八十四天

    朧當然是沒有答應——他又不是傻的, 當然不會被只是個陌生人的藤崎區區幾句話就拿捏住!

    所以他最終也只是留下了作為“照顧”的食物,就沒有再和藤崎浪費時間了。

    在他離開之后,螭才托著下巴抱怨道:“父親大人真是惡趣味——完全變成了反派角色。”

    “我如果說是要全無所求才離譜吧。”藤崎很有自知之明地撿起朧丟下的面包, 倒是一點也不挑剔地就撕開包裝開吃。在昏暗的地下室里, 他的臉孔仍然年輕,頸部的傷口也已經止血,看起來又是無害的青年人了。

    只是對于剛剛才大放厥詞、又被直接拒絕的人來說,他的眼神未免冷靜得過分。

    “你覺得,能和虛搭上關系的我,要做什么才能讓朧放松警惕,不至于礙事呢?”他捏了捏面包,里面紅豆內餡伴著奶油被擠出來, 滿滿的都是甜蜜味道,“說自己無辜?說自己會馬上離開?怎么可能。”

    “當然是要讓他覺得我‘有所求’啊。”

    只有存在欲望的人, 才會被人轄制。

    如果說在外面他演出的溫和親切甚至是小人作態多多少少還能有些用的話, 那這一套在天照院奈落里必然是行不通的。真正只有小心思的人沒有可能與虛搭上線,甚至借著虛為跳板入侵天導眾的部分權利領域——因此, 他越是無害就越是可疑, 他越是癲狂就越是危險,無論是露出哪一面, 這個不知在虛身邊扮演什么角色的朧都必然高度警惕他。

    能被虛點頭派來“照顧”他們, 朧在天照院奈落的地位一定高于普通成員。

    所以, 接下來他勢必要將朧的因素考慮進去,哪怕還不知朧的性情、更不知朧的行動目的。而示弱是最蠢的手段,要想讓朧不成為阻礙, 除非……

    藤崎自己先一步想要活動。

    越是行動就越會露出痕跡,越是借用天照院奈落的勢力就越容易被掌握目的與想法——如果當他的信息不用刻意查探就能流入他人耳中, 那么那些人反而不會急著警惕他。放任藤崎去做,直至窺探出目的再決定是否打斷——這表面上看,是藤崎已經讓出來自己的主導權,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無從顛覆,實際上也確實如此。

    ——如果不是他的身邊,一直有一張王(野)牌(良)的話。

    就像是即使在昨晚用了大力氣去挑撥虛主動展開行動,藤崎也不可能就此放手讓虛隨意去做一樣。

    除了自己,他什么都信不過。

    “還真是麻煩……所以我才討厭和憑著實力就能橫掃、完全不聽使喚的家伙。”藤崎道,“不過看在以后會很有用的份上,原諒他了。”

    螭根本沒問藤崎自言自語中的“他”到底是誰,只是嫌棄地把剩下的一個面包扔到藤崎手里,被后者笑瞇瞇地接住。在又吃了一個面包后,藤崎心滿意足地將包裝紙揉成一團,毫不嫌棄塵土地半靠在粗糙的墻面上,在微閃的燈光中繼續等待。

    很快,那扇地下室的門再次被打開了。

    ——

    藤崎那邊的事情暫且不提——總之三郎這里又是萬事屋們愉快的漫才時間。

    萬事屋到現在也是歷經風風雨雨、什么樣的委托人都見過了,但是這種會擠到萬事屋里吃火鍋的類型還真是頭一次見——所以說為什么有錢人要來蹭他們窮人的火鍋!還有為什么大熱天的還要吃火鍋!!

    他們好不容易擠出一點錢來容易么!

    盡管對三郎擠進來的行為萬分不解——可能這就是有錢人的突發奇想吧,但萬事屋們還是沒有趕客。一來在這么多天的委托與被委托里多少建立了些情誼,何況三郎從來就沒有仗著有錢就隨手炫耀(無意識炫富屬于誤傷),既好相處又會把他們的勞動看在眼里;二來就是這次只有一個風扇散熱的情況下還要吃火鍋……是為了夜斗!那么雇傭夜斗此時最多、還有一堆同為神明的付喪神在一起的三郎出現好像也可以理解?

    雖然夜斗是個好孩子,但他最初出現在萬事屋完全是因為藤崎等人干了壞事后溜了、唯獨他被神樂抓住了。經歷了發現夜斗人不錯,一度想從此棄養,結果被強行黏住等等事情……總之夜斗目前還是屬于賴在萬事屋不挪窩的類型。

    直至上次藤崎與銀時當面battle——雖說沒有battle出個結果,夜斗也因為仍有顧慮而沒有成為萬事屋一員的打算,但是這一點也不妨礙萬事屋直接為夜斗辦個臨時員工歡迎會并且大吃一頓嘛!

    雖然說辦不辦好像都沒什么差別,畢竟夜斗待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在銀時當面挑釁完藤崎后,這種毫無實質性意義(畢竟萬事屋連個員工證件都沒有)的吃吃喝喝簡直就像溫泉一樣泡得人全身發暖。想來以后爭取撫養權,銀時也會更加理直氣壯了——這是后話。

    總之,還是先回歸到遲來的歡迎會——和藤崎那邊啃干面包完全不同的火鍋上。

    在萬事屋狹窄的房間里,三郎因為付喪神的武力優勢獨自占據四分之一面,聚精會神地看著火鍋湯底咕嘟冒泡。本應圍著火鍋而坐占據另外三面的萬事屋們因為喜提一個夜斗再喜提四個付喪神,可以說是左右為男,湯底還沒沸騰就已經滿頭大汗。最終還是銀時憤而起身:

    “我好不容易才咬牙買的高級牛肉!三郎一個人過來就算了,你們五個人都跑過來,狗大戶連我都吃過分了啊!!可惡天氣好熱!”

    志村新八額頭布滿汗珠,被擠在付喪神堆里猶如一個罐頭,但還是頑強地一手端著碗一手舉著筷子,眼睛死死盯住被放下去的薄薄肉片:“還不是因為銀桑你好不容易從三郎先生那邊賺了錢結果還是沒有買空調!肉都是特價打折的!”

    三郎本人則絲毫不覺得哪里不對:“吃火鍋人多更熱鬧啦。我也有拜托別人跑腿去買更多食材過來,一起吃吧。”

    這話一說萬事屋等人包括夜斗立刻屈服,一個個開始七嘴八舌點菜起來:“給我最高級的牛肉!”

    “松茸松茸松茸——”

    “這個時候哪有松茸,給我吃肉啊!!”

    “頂級的白米飯阿魯!”

    “這不還是米飯嗎!!快一點要肉啊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就在他們爭執食材的時候,湯鍋重新滾開了。

    下進去的肉片已經打起了卷,鮮紅的顏色轉瞬褪去,讓人拇指大動的肉香悠悠飄散。站起身的坂田銀時眼疾手快夾走一大塊肉,志村新八和神樂不由得又驚又怒:“狡猾!原來這是搶跑的詭計!!”

    然而這已經無濟于事。率先搶跑的坂田銀時已經飛快將肉在醬汁里一沾就塞進嘴里,被燙得直吸氣。神樂運筷如飛,直接化悲憤為食欲,充分發揮了夜兔族的戰斗本能,然而在場的付喪神敏捷程度不下于她,直接多線合作,力圖讓審神者在第一輪就吃飽,直接導致搶食能力完全比不上其他人的三郎猶如開了掛一樣碗里堆起高高一堆肉片。夜斗趁雙方激斗之際渾水摸魚,反正不管是肉還是竹輪他都不挑——

    于是唯一的受害者再度只剩下志村新八。

    人形眼鏡架少年憤而摔筷:“——過分了啊!!”

    銀時敷衍道:“畢竟是為了慶祝夜斗成為臨時成員才開的火鍋會,多少要讓一讓這次的主角……哦哦哦看到了!!沒被夾走的肉!”

    志村新八:“你自己都沒在讓吧!!而且這里吃肉最多的為什么是三郎,有付喪神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三郎:“是啊。你要吃嗎?分你一點。”

    志村新八:“……要!”

    神樂也眼巴巴地看過來:“我也要阿魯!”

    銀時厚臉皮地也遞碗過去:“我也要!”

    如果考慮上三郎的年齡,這一幕四舍五入也可以算是父慈子(女)孝了。

    金主爸爸無所謂地反過來投喂了好大兒們和付喪神們,一時間反客為主、賓主盡歡(總覺得哪里不對)。在銀時忍痛買的幾盒高級牛肉早早吃光、竹輪都要被吃完的時候,被三郎使喚跑腿的人也終于拎著食材姍姍來遲:

    “不是假發是桂——桂急便*!”

    銀時沖上去接過食材,并且冷酷無情地把桂關在了門外:“既然是急便我就不留你了再見。”

    桂在門外用力敲門:“是桂的宅急便而已!快點開門我也要進去吃!”

    銀時不僅沒有放人還冷酷無情地用家具抵住了門,故意大聲對著門外播報菜單:“喔好多高級牛肉,不愧是三郎——還有魚啊讓我看看下面的是什么——”

    門外的桂沉默了兩秒,再度砰砰砰用力敲門:“將軍還想著召見三郎呢!不讓我進去你們也別想吃!”

    銀時:“喔他打算什么時候召見”

    桂得意洋洋:“不讓我進去就是現在!”

    銀時大喜:“還有這種好事快,把他和付喪神都帶走就沒人搶肉了!”

    桂:“……”

    可惡,在厚臉皮上輸了!

    第89章 在江戶的第八十五天

    最終桂還是強勢入駐了萬事屋——因為將軍召見的除了三郎以外, 還包括萬事屋的其他人。

    再度強加一人的萬事屋已經不是擁擠能夠形容的了,即使桂小太郎帶來了新的食材,搶食的難度也隨著人數增加提升而直線上升, 比如左右為男、基本只要搶食眼鏡就有被撞掉的風險的志村新八, 基本已經注定告別戰場,如今只是憑著一股倔強堅守在第一線。

    萬萬沒想到還有把所有人都帶走這一招,含恨開門的坂田銀時看著新下進去的、即使是生肉都沒有腥氣的高級牛肉滾進湯鍋,嘀嘀咕咕道:“一定有陰謀,將軍是吃錯了什么藥了居然會讓你來傳話,你不應該是和幕府那群人見面就打雞飛狗跳嗎?不會是騙人的吧?”

    桂強行塞入坂田銀時和太郎太刀之中——太郎太刀還無所謂,畢竟肩膀都要比他們略高出一截,但對著另一邊, 桂則已經開始暗自和坂田銀時別起了肩膀,聞言反而是得意洋洋地仰起了頭, 簡直連鼻子都要翹起來:“哼, 現在總算意識到我的能力了嗎!如果現在想要求著我加入攘夷的隊伍也不是不可以——”

    坂田銀時抑揚頓挫道:“哦,所以攘·夷·志·士果然和卑鄙無恥的幕府勾結在了一起呢~”

    “那又怎么樣——”桂得意的話說到一半, 突然就開始了額頭冒冷汗, “等等等等才不是,才沒有勾結!”

    “是的呢, 不過立場上不同, 和幕府混在一起就像是投敵了吧。”坂田銀時幽幽道, “說起來你最近都有錢去吃蕎麥面了吧。也沒去人妖俱樂部打工了吧。武器好像也換新的了吧。”

    桂小太郎汗如雨下:“這又怎么樣,我我我是靠假發,啊不是是靠人格魅力!”

    “將軍的錢也金閃閃的很亮眼吧?”坂田銀時道, “真是世風日下,沒想到你也有屈服的那一天——”

    “等等我才沒有!”

    “有破綻!”銀時趁著桂小太郎拍案而起試圖辯解的時候, 直接快準狠地一筷子夾起滾起的肉片,草草在調料碗里攪合了一下就準備往嘴里塞。桂小太郎大驚失色,直接撲過去試圖虎口奪食,結果被坂田銀時上下揮舞筷子變相遛狗,兩個人一時間離戰場越來越遠……

    ……這種緊要信息結果拿來搶食也是夠夠的了。

    火鍋邊上目前可不是能隨便拔腿就走的地方,畢竟人太多實在做不到一個蘿卜一個坑,這兩個人一離席,邊上的人立刻就挪過去擴張位置,連最正直的付喪神們也學壞了。志村新八心如鐵石地看著屬于銀時的座位徹底被擠走,神樂一筷子夾了至少十片肉一齊往嘴塞……對不起這個心如鐵石不了,他直接一把揪住神樂的手腕,進行了不能如此奢侈浪費美味要慢慢品味的無效教導后,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夜兔少女巋然不動地一口吃掉。

    這種前所未有的火鍋日常里,志村新八也只能推了推眼鏡,挪到三郎身邊,小聲問道:“桂先生真的和茂茂將軍握手言和了嗎?”

    在這被萬事屋帶動起來的搶肉風格里,只有三郎會順手投喂志村新八了,不可謂不說是(對三郎的整體形象而言)難能可貴的長輩風范。聽到了志村新八的問話,三郎也只是一邊攪著料碗里新增的食物,一邊坦然直白地說道:“沒有吧——我覺得他們是沒辦法達成一致的喔。不過目前好像是在試著交換消息。而且桂的錢是我給的啦。”

    雖然與茂茂將軍四舍五入也算是有了過命的交情了,但是很遺憾——桂小太郎是堅定的倒幕派。即使桂并不覺得德川茂茂是個糟糕的人、包括德川茂茂的想法并不是全無可取之處,他也認為以幕府統治的時代已應步入終結。所謂攘夷志士中的穩健派,指的只是他對外的態度,而非真的愿意與幕府持續共存下去。

    而德川茂茂……雖然對德川茂茂而言,連幕府都沒能掌握在手的他要談如何變革也太早,但德川茂茂所接觸、學習的,也都是扎根于幕府才會有的東西。即使德川茂茂想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確認,要讓他摒棄現有的一切、直接接受桂的那一套無疑是異想天開。

    天然的立場相悖的兩人之所以能夠達成短暫的和平,一小部分是因為三郎這個謎一樣的牽線人對他們來說都能算是自己人(三郎:?),另一部分就是因為他們相似的執拗以及憫弱之心了。

    在那一天交談結束后,兩個人誰也沒有接受誰的想法,但又同意了另一種方式——桂小太郎將原本靠著給真選組找麻煩而反映出的民眾的不滿直接傳達到將軍那里,將軍借此來重新認識真正的江戶。

    原本茂茂因為自己會白得了消息過意不去,確實打算直接給錢的……然而來自幕府的金錢被桂小太郎直接拒絕了,倒是三郎說的可以在離開之前資助被桂歡天喜地地接受了不說,就差直接將金主爸爸抱起來拋高高以示慶賀了。

    對于在攘夷志士堆中的桂來說,和將軍交換信息的行為無異于行走鋼絲之上,一不留神就可能被自己人當成叛徒。結果這個粗神經的家伙直接連普通傳話都代勞了,被銀時一詐就完全是恨不得自己掏老底糊別人臉上……桂你到底行不行啊!這種要命的事情都嚴肅不起來真是夠了啊!!

    “我覺得這不是三郎你出錢就能敷衍過去的事情吧?”不是攘夷志士、但靠著多年吐槽鍛煉出了一副揪槽點的好本領,志村新八滿臉復雜,“雖然茂茂將軍也是好人,但我就算不懂這些也覺得他們要好好相處才是不可能的……你實話告訴我吧三郎,是不是又是你的問題?是不是又是你才讓事情變復雜的?”

    三郎:“啊,雖然肉很好吃。但是這個時候有點想吃以前和小光一起分的紅豆年糕湯了。”

    志村新八:“不要轉移話題啊喂!果然就是你吧!!從你一出場所有和你相關的事情都沒有簡單起來過!萬事屋的主角地位都被威脅了!!不要每次把事情攪成一團亂又自己脫身在外看戲,你是同時拿了主角劇本和反派劇本嗎!?”

    三郎困惑道:“是這樣嗎?”

    不管三郎到底有沒有意識到,從最初的小判兌換事件、到之后的付喪神失蹤、再到這一次的藤崎率妖魔來襲……可以說事情次次都是和三郎扯上關系,偏偏他每次都能活蹦亂跳游離在外,從萬事屋到夜斗再到桂小太郎茂茂將軍土方十四郎甚至三郎身邊的付喪神都能卷進去洗洗涮涮幾遍,唯獨三郎連被臺風尾掃到都沒有過,連藤崎名字都沒記住的大槽點居然一次都沒引來過藤崎的仇恨buff……這就離譜好嗎!如果放在少年漫里這妥妥的就是幕后大BOSS的配置好不好!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織田信長吧。

    簡直要被三郎這種毫無自覺的表現逼出十句槽,然后又在三郎接連不斷、完全不是故意地遞過來的茶和夾過來的各種食物里被迫打斷吐槽讀條,志村新八只能含恨連著未說的話和食物一起默默咽下去。

    不過在被食物堵嘴途中,他還是抽空感慨道:“不過,桂先生會這么熱情地幫茂茂公傳話和交換消息,看來對茂茂將軍感官很好啊。”

    “嗯?不是這樣吧。”三郎道,“他不是就是為了結束幕府才會這么積極嗎?”

    志村新八:“……???”

    三郎:“呼嘶,被肉燙到了。物吉給我——啊,已經拿來了啊,多謝你的茶喔。”

    志村新八:“所以你為什么能這么輕松地說出讓人細思恐極的東西?原因呢?具體分析呢?!不要只說一半讓人又擔心被砍頭又忍不住好奇心啊!!你果然本性就是S才對吧——等等為什么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有誰眼睛亮了起來?!誰?!!!”

    到底是誰眼睛一亮,這種比結束幕府更細思恐極的東西暫不必說——在除了三郎以外,在場人都速度不賴的前提下,搶食的激烈程度注定只增不減,因此食材消失的速度也十分可觀。很盡興地吃了一頓、歡迎會大獲成功的眾人也沒讓準備召見他們的將軍等上太久(大概),直接在三郎的習以為常下狐假虎威(主要指萬事屋)蹭了真選組的車前去將軍府。

    也是頭一次如此正經地和將軍見面——盡管身上的火鍋味已經在開車開窗時散得差不多了,但萬事屋們還是多少拿出了點正經對待的姿態,桂小太郎則仍然是很不走心戴個大胡子眼鏡用以偽裝。將軍府邸裝潢精美大氣,饒是將軍習慣性地在三郎來之前就屏退了小姓們,這種金錢堆砌而出的華麗仍然閃著權勢的光芒,幾乎要閃瞎人眼。

    拉門徐徐而開。

    并不是采用玻璃、仍然是糊著和紙的和室為了彌補光線的不足而早早亮了燈。德川茂茂沒有出門迎接,一反常態地坐在室內上方——他雖然沒有權勢,但體格并不孱弱,在這種天氣中光著膀子也能看出康健的身體底子和一二肌肉。而之所以要將這一點專門提出來,實在是因為……

    “好久不見,信長公!”德川茂茂眼神十分單純認真,舉一反三道,“因為之前幾次粉絲活動您似乎都不太滿意,所以我在想如果是有您喜歡的衣服是不是更能表示一下——”

    ——因為將軍目前上半身是龜甲縛。

    不管是教給德川茂茂如何打call的人、還是被德川茂茂打call的人、還是身體力行誤導了德川茂茂的人此時都陷入了沉默。

    在一片沉默中,三郎抬起手拍了拍罪魁禍首、衣內裝束正如其名的龜甲貞宗,淡定道:“這就是物似主人型嗎……”

    志村新八:“不,你在回避什么,龜甲貞宗的主人已經是你了吧,現在把主人的鍋推給茂茂將軍已經來不及了——”

    三郎:“雖然我不太理解,不過要幸福喔,茂茂。”

    志村新八:“完全無視我了啊!!”

    第90章 在江戶的第八十六天

    等德川茂茂明白三郎并不喜歡龜甲縛、龜甲貞宗的龜甲縛完全是個人愛好后, 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

    接下來的十五分鐘則是將軍如何在被綁著的前提下解開繩子,萬事屋如何越幫越忙,桂小太郎如何火上澆油。不得不說, 萬事屋在這種事情上簡直是有謎一樣的動手能力, 那一根神樂用力就能扯斷的繩子竟然能從把將軍捆成C字進化成把將軍吊起來、把將軍和銀時捆一起、把將軍和銀時一起吊起來,還達成了把將軍銀時神樂新八桂小太郎一起吊起來的最終版本……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以小見大,從區區一個龜甲縛到大家都被捆的過程,看出這群人是怎樣互扯后腿又怎樣共同進退的實質了吧。

    注定沒辦法答出以上滿分閱讀理解的三郎顯然也沒有加入進去的興趣,如今一群人全被捆了個嚴實,他也完全不著急、且不講究地在這堆摞成人肉墊(德川茂茂墊底)的家伙面前坐下,難得時髦地拿了次郎太刀的手機并且打開攝像頭,對著這一群被繩子緊緊束縛在一起的人比了個“耶”:“唔喔, 好難得,竟然可以全入鏡誒。夜斗你也過來, 一起拍照。”

    志村新八被夾在中間發出心靈的吶喊:“……你絕對是故意的吧!!絕對是還在記著我之前的吐槽, 誰會在這種情況下拍合照啊你這個連手機都不帶的家伙!!!”

    三郎義正辭嚴地反駁道:“手機很重啊。而且這個時代的手機都沒有什么游戲,我如果要玩的話果然還是選PSP或者Switch。”

    “誰和你說玩游戲了!不要這么順理成章地就轉移話題, 既然是織田信長為什么會連PSP都玩——啊你其實是從未來來的, 那么就……會把我們放置在一邊還拍照你果然就是S吧!!”

    三郎道:“我沒有那種興趣。啊,照片是不是打印比較好?我難得和人拍合照誒。”

    “居然?!你說不是誰信啊!!”

    盡管三郎看上去沒有任何S的氣息、連那雙眼睛都清澈干凈猶如少年, 但他這種憑著興趣行動的個性實在很難區分到底是不是S。最終在夜斗的妖刀協助下, 他們總算擺脫了這種莫名其妙被捆的狀態, 也看到了三郎拍攝的合照——

    被捆成一團的人一個迭著一個,忽略掉最下方的德川茂茂飽受壓力口吐白沫、最上方的桂小太郎頭發被揉成鳥窩、被桂小太郎壓住的神樂恰好被繩子壓住了鼻尖露出了鼻孔、銀時和新八都是仿佛換了個畫風的咆哮臉……好像忽略完這些后就已經沒什么內容了。總之被捆的一群人非常完美地壓縮了位置,留出的空間完全能夠塞得下以正常角度拍照的三郎等人, 搭在一起違和感簡直高得就像是其中一方是被PS上去的。

    但這也確實是在場之人的頭一張合照了。神樂和銀時還上躥下跳地要求重拍,堅決不肯承擔襯托美貌的重任, 而德川茂茂已經一如既往地眼帶濾鏡,十分認真小心地要了一份備份照片,就等著打印出來然后下次見面(打Call)再給三郎新驚喜了。

    ……由于將軍本人完全沒有不滿,因此這張合照就這么被保留下來了。

    小小的混亂結束后,德川茂茂也終于能夠衣著講究地重新坐在他們面前。

    由于沒有小姓在旁指導和諫言,沒有覲見過將軍的萬事屋、和私下覲見了并且蠢蠢欲動想要推翻幕府的桂小太郎,以及本人被濾鏡就算了、連身邊付喪神都被愛屋及烏的三郎等人,都隨意地坐在離將軍不遠處,彼此之間視線相對,連表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德川茂茂還是那副看似威嚴但又有一點呆的面無表情。但就算下方的人坐得如此隨意,他也不覺得生氣,習慣性端起來的儀態反而更加放松了一些。他的目光細致、甚至是有些新鮮地在離他如此之近的一行人臉上逡巡著,嘴里說的話也總算從粉絲發言換成了正題:

    “勞諸位前來……那么我就直截了當地說了。我請大家前來是想要進行委托、不,應該說,我希望獲得你們的幫助。”

    德川茂茂說道:

    “我在之前已經和桂先生有過溝通,知道了很多之前沒有發現過的事情……說來慚愧,我雖然是將軍,但是從來沒有了解過在這個國家生活的人到底是怎樣生活的。即使是桂先生告訴了我,我也很難憑著想象就認識到那些事到底怎樣發生。信長公能夠積極地與所有人打成一片,我卻被困在高墻之內,實在是有負信長公的教導。”

    三郎茫然:“打成一片?教導?”

    志村新八:“……所以你們真的有在同一個頻道過嗎?”

    不過德川茂茂顯然已經自我認定了教導一事,于是一點也沒停地繼續說了下去:“雖然得到了桂先生的幫助,但是很抱歉。我——并不打算,只通過桂先生的只言詞組就去做出判斷。因此,才將你們召來這里。”

    他鄭重地對著他們一俯首,說道。

    “請將我從將軍府中偷出去,并且帶我去你們想要帶我去的地方吧。”

    桂小太郎興致勃勃、興奮至極地兩手一拍,愉快地應了下來:“沒問題!我們都會全力協助你的!現在就讓我帶你去我們攘夷志士的基地吧!然后行程表就暫定為晚上八點一起看電視劇、晚上十一點開始枕頭大戰、第二天早八點先在真選組的門口安裝炸彈……”

    話還沒說完,他已經被坂田銀時一掌蓋在腦袋上直接摁到地板上。銀發天然卷的萬事屋老板睜著一雙死魚眼,忿忿道:“別隨便就代替人家答應下來!直接把將軍帶到攘夷志士的老巢你是嫌死的不夠快嗎?!”

    德川茂茂抬手虛虛制止了一下坂田銀時的動作,誠懇道:“沒有關系。我也對攘夷志士的情況很感興趣——如果桂先生有這樣的胸懷,我也不會辜負他的。”

    “喔。”坂田銀時聞言松開了手,從懷里掏出一本本子開始涂鴉,“那這就沒問題了。在真選組安裝炸彈的時候麻煩務必盯緊這個青光眼,沒錯就是他,如果能直接安裝在他門口就更好了。”

    “你根本就是趁著這個機會在偷偷報復吧!!為什么直接就把炸真選組安排成必做任務還進階了!”

    這次換成志村新八一掌過去,坂田銀時喜提和桂小太郎一樣的遭遇及動作,簡直要說一句不愧是同門了。

    “在這么正經的場合里岔開話題真是不好意思。”志村新八推了推眼鏡,鏡片上白色反光沉穩非常,看著就讓人安心,“您的委托,我們已經聽到了。至于是否接下……銀桑?”

    “當然的吧。”坂田銀時揉著腦袋重新支棱著坐起來,順手還挖了挖鼻孔道,“總之,別哭鼻子喔。”

    第91章 在江戶的第八十七天

    既然決定了要把將軍偷運出去, 那當然是說干就干——這倒不是三郎的行動力終于影響了其他人,純粹是因為將軍地位高貴、將軍府也不是他們想進就進的地方罷了。

    ……總覺得有三郎隨隨便便就能進去的前提在,真的很難感受到見將軍有多不容易呢。

    由于要把將軍運出去才能玩……啊不對, 由于非常想要讓將軍看到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 不管是桂小太郎還是萬事屋們都表現出了極高的積極性。三郎一如既往地仿佛根本沒意識到身邊存在怎樣的風浪般,和付喪神們湊一起吃吃喝喝,塑造出一種明明不是在拍照片但仍然有一方像是被PS上去的違和感,不管將軍是被又一次折騰、還是萬事屋和桂小太郎拿枕頭塞進被子里假裝是在睡覺的將軍,都沒有笑場過,可以說是完美擔任了一個并不合格的氣氛組。

    很快就到了晚餐時分。

    將軍府的小姓畢恭畢敬地半跪在門口,等待被呼喚進去收拾殘局。德川茂茂雖然自嘲沒有什么權力、實質上也確實沒有什么權力,但在他認真地想要為這個國家努力后, 那些逐步向他靠攏的勢力——例如真選組終究還是反過來影響到了將軍府本身,即使仍然不可能驅逐所有懷有異心的侍從, 但這種由外部而來的威懾, 總歸是讓他們不會再像是德川茂茂初次與三郎見面時那樣不聽命令。

    但在門口等了良久,小姓仍然沒有聽到德川茂茂的喚入。茂茂將軍素來待人溫和, 這種把人晾在一邊的情況少之又少。小姓稍換了下姿勢, 就感覺到剛剛抵在硬質廊道上的膝蓋略有些發疼,不由得心生狐疑。他小心翼翼地撥開一點緊閉的拉門, 從門縫里看去——

    只見屋內漆黑一片。本來可以透光的和紙統統被漆涂黑, 昏暗至極的屋內只有零星的光源在閃爍。緊接著像是被手電筒照射而出的一個偌大白色圓形突兀亮起, 德川茂茂一手推扇、一手打call棒,額頭上是寫著“信長命”的頭帶,身上穿著的是印有三郎名字的外褂, 可以說是之前為了打call準備的東西是一樣都沒浪費。緊接著三郎的聲音響起——聽質感應該是錄音,無限循環著三郎的經典臺詞(?)。在那平穩淡定但抑揚頓挫又一個不少的背景音里, 德川茂茂隨著節奏(?)載歌載舞,瘋狂打call。

    小姓:“……”

    小姓合上了門。

    這場景我真沒見過.jpg

    這一刻即使志村新八沒有在場,小姓的臉上也像是烙了個滾動屏一樣生動地用表情表現出“這就是強行打call嗎”“為什么用說話臺詞都能打起call等等那個錄音怎么來的細思恐極”等等吐槽。他像是被火燙到一樣飛快后退遠離那個不詳的房間,內心持續進行著心理建設。

    直至總算從那種不亞于給人當頭一棒子的懵逼場景中緩過神來,他才重新硬著頭皮、鼓足勇氣,去打擾德川茂茂的打call時光。

    拉門重新緩緩而開。

    幾秒鐘后,伴著因為門被打開、終于能傳到外邊去的三郎臺詞集錦.mp3的背景音,小姓凄厲的叫聲劃破天空:

    “不得了了!!將軍大人不見了——!!”

    ……于是此刻鏡頭終于能夠重新轉回到三郎等人身上。

    雖然一輛車要擠十一個人實在是嚴重超載,違法交通法律法規,但車是真選組提供的、油費也是真選組要出的,那還要什么自行車——一群人能擠在車座位上的擠車座位,不能擠的或扒車門或踩車頂,可以說是將蹭車行為納入靈魂之中。在這種從車內到車外都十分混亂擁擠的情況下,也只有作為司機的太郎太刀還能心無旁騖地嫻熟開車、緩慢駕駛了。

    是的,十一個人——德川茂茂已經在車內了!!

    你以為小姓看到的茂茂就是真的茂茂嗎?不!真正的德川茂茂早就在這之前就被他們帶出來了!

    對于如何將茂茂將軍帶出來這個問題上,萬事屋們和桂小太郎可以說是大開腦洞,正戲(指把德川茂茂帶出去以后帶去哪里)還沒開始就玩得十分盡興。只是玩歸玩鬧歸鬧,帶將軍出去仍然存在頗多現實問題:

    一、如何瞞過小姓或者侍從將將軍帶出。

    二、如何瞞過門口守衛將將軍帶走。

    三、后續如何解決將軍失蹤后會產生的追捕問題。

    不得不說三郎上次一言不合就帶著德川茂茂離開,實在是給見回組和真選組都造成了深刻印象,以致于目前保護將軍的人手都增加了許多……果然還是因為你吧三郎!!這個事情不好解決你至少要擔三分之一責任啊!!

    對于第一個問題,桂小太郎非常嫻熟地就決定將枕頭塞進床鋪里,然后再貼上將軍的照片……然后因為離睡覺時間還早而被駁回了。神樂非常認真地提出把頭留下來,因為這樣人就掛了而被駁回了。銀時提出既然將軍都穿上龜甲縛了,不如就說將軍開發了新的愛好直接這樣被抽打出門,然后因為過于讓人沒眼看而且想也知道說服不了守衛開門而被駁回了。

    最終還是一如既往地由三郎兜底:“咦。都有飛船了,沒有什么更高科技的偽裝道具嗎?”

    志村新八:“這個問題你不應該直接問你的四次元口袋嗎?!給我快點摸出有用的東西來啊你的四次元口袋里難道只有錢嗎?!”

    由于三郎的四次元口袋確實只有錢——所以最終被高科技一詞啟發了的眾人決定緊跟時代潮流玩個大的,直接用投影儀投影出將軍的影像,來拖延被小姓發現的時間。

    大人,時代真的變了!!

    至于為什么不是正經的影像,而是將軍打call的畫面,這就只能說,是多方合作下必然導致的后果了。而且沒有音樂作為打call背景音所以就用了臺詞錄音一事,德川茂茂全無異議,志村新八則信誓旦旦表示但凡是人類看到這個場面必定會尷尬到腳趾扣地不敢接近肯定能爭取很多時間云云……所以你也學壞了啊眼鏡架!!

    至于瞞過守衛反而更加簡單。畢竟三郎憑空帶人出來也不是第一次了(龜甲貞宗:?)。

    一切就如此順利且讓人一言難盡地進行著。德川茂茂在被擠成沙丁魚罐頭的前提下仍然規規矩矩地坐著,為了方便行動,他破天荒地沒有穿那些沉重精致的衣服,而是換上了印著和三郎合照的T恤——至少表面上看是深得追星能手志村新八的真傳。被這么折騰地帶出來,他也沒有什么怨言,因為人多而被擠來擠去、難以保持面無表情的臉上眼睛晶亮,十分期待道:

    “不愧是信長公!竟然能夠進展這么順利!”

    銀時:“等等,這就直接忽視了我們發揮的作用嗎?”

    德川茂茂:“雖然之前沒有機會和信長公抵足而眠,但是既然出來了,我又沒有住處,那那那難道是是是信長公可以收收收留——”

    “啊?這就不了吧。”三郎直截了當道,“和男人睡一張床好奇怪。給你單獨開一個房間又不夠安全,畢竟太郎他們優先注意我這邊已經成習慣了……桂小太郎!”

    桂小太郎:“我在!”

    三郎:“茂茂交給你了哦!”

    桂小太郎笑容扭曲:“沒問題!!”

    目睹了將軍從滿懷希望一秒變成失落,志村新八緊緊抓著前座的椅背,老成道:“這就是粉絲必經的失落——那可是偶像啊!天上是沒那么容易掉餡餅的!!至少給我買上十張專輯才能爭取有握手的機會啊!!”

    對于這熟練到讓人心酸的發言,坂田銀時不得不提醒道:“……不,我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三郎他根本不是會出道的那種偶像來著?”

    第92章 在江戶的第八十八天

    由于三郎目前雖然看起來粉絲寥寥, 但每個粉絲的財力和戰斗力都不可小覷,因此銀時這句真話最終無人響應,德川茂茂依然忠實地按照志村新八的指導進行追星, 志村新八依舊以狂熱粉絲看待同類的挑剔目光對德川茂茂(在追星意義上)吹毛求疵。

    此時有一句“恐怖如斯”, 不知該送給敢對將軍大呼小叫的志村新八,還是要送給居然能對志村新八的夸張形容當成真的全盤收下的德川茂茂,還是要送給在一邊聽完全程然而不動如山的三郎。

    由于在場人的目的地各不相同,因此在大家逐個報出目的地后,積極提供了攘夷志士的好幾個地址(這是真沒把將軍當外人啊)的桂小太郎和德川茂茂最先被就近扔下車;緊接著萬事屋三人組加上夜斗即使死死扒著車門嚎叫著不想走路、讓車直接開到樓下云云,也被次郎太刀無情地撕下來扔到街口;最后等到承受了太多的車終于被還回真選組的時候,倒是所有人都乖乖下來了——因為剩下的都是三郎和他的付喪神了。

    旅館和真選組相隔很近,三郎對于什么身份、排場一類的又完全不在意, 因此一群付喪神跟著他溜溜達達地繞路買了一圈點心后才走回去,即使一個個的相貌出眾不似常人, 看上去倒也多了些煙火氣息。

    “那兩個人雖然都知道彼此立場相對, 但是相處得很好呢。”

    雖然沒有被德川茂茂使用過(指作為刀的時候),但畢竟是被德川家仔細照料收藏了那么多年, 龜甲貞宗對于德川茂茂還是有點香火情似的關注度的。然而目睹了幕府將軍與攘夷志士同流合污的慘案, 他也只是彎起雙眼笑意盈盈,完全不見擔憂之色。

    “不過桂君如果真的要把茂茂公帶去炸真選組, 那茂茂公的去向一下子就會被發現了吧。”

    “那這樣的話, 即使茂茂公留下了無需尋找的書信也無濟于事吧?畢竟是將軍落到了攘夷志士那邊。”

    “就算這樣, 茂茂想要了解攘夷志士的真實情況,那肯定是要一起去做的——我覺得他會跟著去炸喔!”三郎篤定道,“銀時他們好像也想好了到時候要怎么指揮茂茂當成苦勞力來使喚……喔哦, 茂茂選了可靠的人呢!”

    “……雖然事實如此,但真虧您能睜著眼睛說出這種話啊。”

    基于三郎與萬事屋和桂之間謎一樣的契合, 即使目睹了之前在將軍府邸發生的種種不靠譜事件,刀劍男士們對于這個話題也只能含蓄地一笑而過了。好在即使三郎再怎么轉悠,終究也不是初來乍到、更不是精力無限的少年人了,因此他們一邊說著話,一邊已經跨入了旅館之內。

    即使有刀劍男士時刻跟著,但三郎仍然沒有什么事都拿去支使人的習慣,眼下提著大包小包的點心,他也只是將所有點心放到一邊手里提著,空出手來搶先擰開門。

    門內自然一片漆黑,只有隔著窗戶照過來的燦爛的、將空氣都暈出色彩的彩光影影綽綽地將所有家具都勾勒出一個影子。在開關啪地被按下、電流瞬間淌入燈絲的同時,他漫不經心的聲音也隨著驟然多出的光明一并響起:

    “我是覺得比起擔心桂之類的攘夷志士,還有其他的事情也讓人很在意——說起來,茂茂的府邸上,很多人都是那個天什么眾(天導眾)的探子吧?”

    “那么龜甲還有物吉,明天也要拜托你們去看看了喔。不過現在還是要做正事!”

    即便語焉不詳,但三郎下達命令時的表情十分理直氣壯。或許他也不覺得自己有語焉不詳的部分——別人長篇大論的聽起來很麻煩、自己長篇大論的也很麻煩,只提煉出想要的行動或是結果說出來就夠了。因此無論他原本具有怎樣的眼光和天賦、又在數十年間擁有了怎樣的謀略,都被這種隨心所欲的表現塞進了直覺的皮囊下,因此偶爾亮出時才如利刃出鞘般讓人悚然。

    而更多的時候,就像是這樣簡單粗暴地略過思考與說服的過程,直接給予命令。

    曾經的高中生是不應該有這種專斷霸道的作風的。但在場的刀劍付喪神都毫不猶豫地點頭應諾,沒有半點質疑之意。

    剛買回來的點心被放在桌上壘好,門與窗簾也被仔細地關緊拉好。新取來的凈水里混著些許香草,與普通的用水看上去并無差別——然而,在三郎輕描淡寫、簡直像是招呼大家看電影一樣的口吻中的“正事”中,這些水被三只不同的手舀起,再順著刀刃的線條滑落至跪倒在地的龜甲貞宗頭頂。

    水聲滴答。

    不管是被淋濕的、還是淋濕人的付喪神,都從姿勢到神情完美復刻了上一次的“禊”。這一次沒有夜斗在身邊,但三郎的表情依舊平淡鎮定。但與之不同的是,這一次,龜甲貞宗的軀體上終于浮現出淡淡的灰色霧氣,在凈水的沖刷下扭動掙扎,最終像是被沖垮了一樣驀然潰散!

    與這個時代被天人帶來的多種高科技相比,仍然顯得與眾不同的高科技影像自虛空中展開。狐貍模樣的式神還在手腳并用地試圖抓住一個毛絨絨的球——也不知道是誰在逗它,而后才后知后覺地往三郎的方向看過來。那雙濕漉漉的、獸類的大眼睛里生動地表現出了驚喜的情緒,眼角浮現些許淚花:

    【信長公!!是信長公嗎?終于又能聯系上您了!!】

    在藤崎消匿無蹤后,歌舞伎町的穢氣終于恢復了正常,甚至因為之前被吸取得太多,一下子有些反彈過猛的征兆。這種情況下自然不可能讓平賀源外繼續制造機器來個惡性循環,也不可能預知到歌舞伎町所有會被這些穢氣加上最后一根稻草的人,因此夜斗除了生悶氣般地去尋覓妖魔斬殺、萬事屋載著音響(新八友情提供CD)或者載著次郎太刀(次郎:?)沒事在大街小巷亂跑以外,幾乎沒有別的事能做。好在在度過那幾天的過渡期后,穢氣漸漸趨于平穩,龜甲貞宗也得以在這些時日里與人的接觸中沾上濁氣,進而迎來了祓禊的成功。

    而誤以為刀劍付喪神已經被污穢入侵、需要靠這種手段挽回,正常運行著的時之政府保護機制……也確實,毫無意外地聯系上了不知和這個時代、這個世界相隔多遠的時之政府內屬于三郎的那一間“本丸”。

    “哦,好久不見了佐助!”

    【是狐之助啊!!】

    對于這激動人心的一刻……好了就不要指望三郎會感動到涕泗橫流了。連式神名字都記錯的織田·三郎·信長揮了揮手,面對眼含熱淚、連玩具球都不管了的可愛狐貍不為所動,直接道:“不好意思喔。我對佐助記憶更深刻嘛——楓這種事情先放一邊。總之,小光現在在嗎?藥研沒說錯的話小光就在本丸里吧?我有事要和他說。”

    狐之助堅強起抬起爪子擦掉了眼淚,蹬蹬跑開了。由于這個保護機制直接聯系的是作為式神的它,并不能像是電話一樣換一個人接,因此松了一口氣的四名刀劍男士和三郎都只能跟著它時不時就泛起幾道水波紋的影像看過去,直至這只狐貍式神后腳一蹬、一個飛撲——

    從一道人影里穿過,直接落在了人影身后的孩子手中。

    那道人影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徐徐轉過身來,與狐之助對上了眼睛。

    那是一個仍然有著青年相貌的男人。他的發髻梳理得一絲不茍,身上的服裝也干凈整潔,白皙的臉上雙眼大而明亮,是一雙猶如湖面般平靜安寧的眼睛。生前的病痛虛弱在死后已無影無蹤,他身上沉積著的只有讓人安心的書卷氣息,即使在發現三郎的存在后,那雙眼睛內的情緒風起云涌,無形中已經帶來常人不能施予的壓力,那種文弱的氣質仍然牢牢地固定在他身上。

    ——即便他的身軀已經呈現出半透明,是狐之助都不能停留的幽魂之體。

    “好久不見喔,小光!”三郎積極地揮手招呼道,“之前聽藥研說你為了我死掉了……現在身體感覺還好嗎?”

    【勞您記掛,我的身體已經無礙。】那個與三郎相貌一模一樣的幽靈微笑了起來,【我也聽聞最后我有為你派上用場……自作主張,僭越行事,實在不敢求您寬恕。】

    【但是能見到你仍然康健地生活著,實在是太好了。三郎。】

    第93章 在江戶的第八十九天

    “你確實是自作主張。”三郎蹙眉道, “雖然都是已經過去了的事,現在拿出來說也沒辦法改變……但是我很不爽喔!之前的都是那么認真地當著‘織田信長’爭霸天下,結果到了要結局的時候突然的一下, 就變成你來承擔, 只有我狡猾地逃走了——雖然最后被秀吉圍攻也挺危險的,但是!”

    “小光那時候才更難搞吧?不然也不會命都沒了。”

    他的口吻仍然是帶著些顯而易見的困惑,但與之前數次和萬事屋、和刀劍男士們、甚至是和那個未來的男學生交流時相比,那種即使無意也會流露出來的與時代格格不入的氣息已經悄然淡化。之前他也無數次有過“不喜歡”一類的發言,但現在說出的這些如此直白、又如此體諒的話,卻又更要顯得特別一些。

    【……實在抱歉。】名為明智光秀的青年幽魂無奈道,【我并不是刻意以身為餌。實在是當時的身體狀況已到極限,天命如此——】

    “咦。身體好起來的話就不會這么做嗎?”

    【——您還是一如既往地敏銳呢。】

    明智光秀頓了頓, 倏而露出一個柔和的淺笑來。隨即他正襟危坐,目光灼灼如同寒星, 口吻篤定地發言道:

    【絕非如此。只要是能夠保住你的性命, 無論這副殘軀究竟是何狀況,我都會拼盡全力去使用。不管事后要被怎樣怪罪責罰, 哪怕這個幽魂之身因此泯滅——我也絕不后悔。】

    “你也還是那樣, 總是會說些沉重的話啦。”三郎說道。

    他蹙起來的眉漸漸松開,在人造的光芒下, 那些苦惱的神色很快就隱沒在隨意散漫的表情下。

    “不過也有我的原因——雖然我說了多多少少會積極一點面對本能寺之變, 但是上課的時候完全沒記住它發生的時間!果然上課不認真還是有點麻煩的。因為我完全沒意識到它要發生了, 什么都沒有做,你才會動手吧?那這點上扯平了。”

    【多謝——】

    “——啊但是我還是很不爽,這個不要忘了喔!”三郎直接道, “以后也不需要再做這種事情!”

    【……那就在多謝您的寬容之前,】明智光秀的眉眼柔和下來, 【讓我先盡力彌補這番過失,求得您的原諒吧。】

    他又忍不住微笑道:【不過,即使我想要再奉獻己身,目前這個狀態也做不到了。】

    “也不存在什么原諒,我的命也是靠你救下來的。”三郎糾正道——但明智光秀只是含笑頷首、完全沒有被說服的意思,他也就沒有繼續耗費時間停留在本能寺之變的事情上,直接道,“時之政府那邊怎么樣?還好嗎?”

    【托您的福。】明智光秀道,【時間溯行軍此前因總大將受損暫緩了入侵,給予了時之政府休養生息的機會。但畢竟之前時之政府總部遭遇襲擊,再要去持續之前的速戰游擊之略,恐怕已經無法取得明顯成效。】

    【我猜測,時間溯行軍之后會以精兵出擊的戰術為主。但時之政府中審神者與付喪神的數額有限,能力水平各有高低,直接硬碰硬是最壞的結果。】

    【而且,自時間溯行軍出現至今,已不知歷經幾年。他們應當已經在某些世界成功破壞了歷史。一旦這些世界的數量多起來的話……屆時會著急的,就要變成我們了。】

    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明智光秀的眸光驀然晦暗下去,是幾如利刃出鞘般的鋒利懾人。

    三郎與明智光秀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三郎本人更是差不多已經要把織田信長這個名字焊死在身上了——然而這些仍然不能忘記一個前提,也就是三郎實際上并不是戰國時代、更不是江戶時代的人。

    他來自更加遙遠的,不在時間溯行軍想要篡改的“歷史”范圍內、卻只有“歷史”無虞才能真正平穩銜接到來的“未來”。

    不過,區別于明智光秀的警惕小心,三郎一如既往地完全沒有會威脅到自身的緊迫感,隨意道,“喔,你說這個啊!我現在在的這個時代應該就是喔!”

    明智光秀:【???!!!】

    “因為賣藥郎提起過‘時間溯行軍’嘛,我覺得他應該見過——但是在這個時代這么久了,我卻一只時間溯行軍都沒遇見,很奇怪吧!”三郎道,“而且我就算再怎么穿越,江戶時代是課本上寫的內容還是知道的。沒道理這個時代都有飛船了,我上高中的時候卻連高達都沒見過。”

    【竟是如此嗎……】明智光秀沉思道,【您的運氣,還是一如既往地會吸引出各種巧合出現啊。】

    “別說得我像是會吸引奇怪東西一樣。”三郎擺了擺手,“現在找你也是有這方面的原因。我不太懂這種世界到底有什么問題,不過啊,總覺得有的事情感覺上奇奇怪怪的……麻煩你去問時之政府了!”

    【原來如此。表面上沒有什么問題、不,應該是異常一開始就在表面,所以會忽略其中的暗流嗎?】明智光秀思忖道,【我明白了。我會盡快向時之政府要求調取相關資料的。】

    兩個一模一樣、只有透明度不同的人隔空對話的情形實在是有些詭異,就算是三郎身邊的付喪神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事情,也都十分安靜乖巧地坐在一邊充當背景。

    盡管他們的心中也因為明智光秀透露出來的過大信息而心煩慮亂,但這種隱約的焦慮很快就被沖散了——為什么明智光秀能毫無障礙地理解三郎的話啊!?他們也沒少聽幾句吧?!

    所以比起他們尚不熟悉、也不擅長的這些消息,果然還是三郎與明智光秀簡直像是單獨拉了個加密對話頻道一樣的默契感來得更讓人震驚一點。

    尤其是已經習慣了三郎的放飛自我和不著調的命令方式,龜甲貞宗和物吉貞宗乍然間看到一個能與三郎溝通毫無障礙、思維也能完全對得上的人(魂),很難不感到挫敗以及心情復雜。

    這仿佛代表著,之前三郎的那些讓人摸不著頭腦、又有奇效的命令,并不是真的那樣毫無邏輯與頭緒。僅僅是他們作為與三郎朝夕相處的付喪神,實際上并沒能真正了解主公的所思所想。就算之前已經切實將那些命令貫徹到位,也很難會因此高興起來。

    如果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能夠出聲,那他們肯定會告訴這兩位新同僚這完全是想多了,想當年織田家對三郎的言行萬分不解的家臣根本是一抓一大把,明智光秀能和三郎有這份默契完全是因為這兩個人的羈絆打開方式就不一樣……然而他們此刻也只是安靜地聽著久別重逢的君臣二人對話,神色也難得地變得輕松平和起來。

    而那邊,明智光秀和三郎的對話也終于進行到了尾聲。

    “我這邊還有事情要做。倒不是因為茂茂啦——哦,就是家康君的后代!他那邊雖然也很難搞,但是有的事情我也沒辦法插手。像是政變一類的。不過我覺得這時代的人自己其實就沒問題啦。”

    三郎困擾道。

    “不過我之前想穿越時空的時候,拜托別人弄出來了不得了的機器。雖然目前造出來的都已經毀掉了,但是圖紙應該還在那個藤原(藤崎)那邊,所以我想著至少應該好好收尾?”

    【如果這是您的想法的話。】明智光秀溫和道,【那大概從鋼材之類的冶煉廠調查會得到更多消息。不過,既然你那邊也時局混亂的話,是不是我聯絡時之政府后從這里撥出一些刀劍男士給你更好?】

    “這就算了吧。被一群人圍著很麻煩。”

    【那我這邊就根據刀賬,隨時注意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的情況。如果是已經被時間溯行軍改變了的歷史的話,恐怕時之政府與你那邊時代的聯系并不穩固……我會去聯系你那邊的高天原,以便緊急情況下的撤退。】

    “拜托你了!小光還是這么可靠!”三郎毫不顧忌地鼓掌了兩下,“那么就到這里!下次再聯系喔!”

    作為仍然不斷泛起波紋、晃動的影像,明智光秀仍俯首行禮。

    【望您諸事順遂,平安康健。】

    他的聲音還在空氣中回蕩,但那個已經越來越扭曲的影像已經猛地一閃,徹底消失。即使只有短短十幾分鐘,他的謹慎、敏銳已經給在場的付喪神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哪怕不管是誰都能看出他作為幽魂的孱弱無力,也沒辦法生出小覷的心思。

    也是直至影像徹底消失后,物吉貞宗才湊到次郎太刀旁邊,小聲詢問道:“剛剛那位,是主人的家臣嗎?”

    “是,他是歷史上的‘明智光秀’。”次郎太刀爽朗道,“也是在本能寺之變頂替了主公而死的人——看到那張一樣的臉就應該明白了吧?明智先生非常可靠,要不是因為他,本能寺之變的歷史就要改變了,而且主公被秀吉圍殺時候的一線生機也多虧他爭取出來。”

    但雖然說著的是贊美之詞,次郎太刀明艷動人的臉卻表情放空,露出些許難得的悵然來。

    不管本能寺死的究竟是誰,豐臣秀吉到底是為了討伐逆賊還是為了私欲要殺死三郎,一切真相均已被掩埋在流傳下來的歷史之中。

    正因為曾經見過三郎幾已將天下納入手中的輝煌,有過功虧一簣后血流滿身的困獸猶斗,還有明智光秀哪怕大限將至也要將自身死亡甚至尸體算計在內的冷酷,那些在戰國時代時幾乎將自身也焚燒殆盡的熱血與信念才遲遲無法平靜下來。即使穿越時空、即使這個時代同樣混亂危險、即使他們仍然跟隨三郎……但是,這個時代,與他們曾經拼命戰斗過的戰國時代仍然是不一樣的。

    并不是這里的人不夠友好,也不是這里的一切不夠有趣。只是他們曾經經歷過的一切實在是太過熱烈,因此在穿越時空后,仍然難以脫離過往帶來的影響。龜甲貞宗和物吉貞宗還能保持著好奇心,還會對德川茂茂有所在意,但是他們行走在世間,卻始終無法像是最初被三郎召喚出來、融入織田家那樣一樣,毫無障礙地融入這個時代。

    一如多年以前,穿越多年的三郎會在聽聞戰國時代其他誤入的穿越者死亡的消息后,一言不發地在夜色中無聲遠眺。

    但是那個時候,尚有歸蝶會依偎過去。在三郎表現出對“織田信長的未來結局”的渾不在意時,也會有明智光秀態度堅定地反駁,懇切地勸告三郎尋找活下去的方法。

    而現在時過境遷,歸蝶已經無法再陪伴在三郎身邊。

    而明智光秀,也已經是無法觸摸、甚至無法站在陽光下的死靈了。

    第94章 在江戶的第九十天

    一夜過去, 又是新的一天。

    三郎一如既往地神采奕奕,可見睡眠質量良好,完全不像是昨天還干出了“帶將軍出門2.0”的大事的人——由于他以前打仗的時候也是這么該吃吃該睡睡, 因此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

    而昨天夜間與明智光秀的通訊也不是一點沒有影響三郎……比如說, 今天早上他就沒有想去找(看)將(熱)軍(鬧),而是準備出門去買給明智光秀的供品了!

    刀劍男士:……

    并不是不讓審神者買供品的意思,但這個行為就是有點說不出來的怪怪的。應該是三郎對于明智光秀的幽魂狀態接受程度實在太高,出門買供品又搞得和買手信一樣自然吧。

    一開始三郎還會托著下巴思考保存時間的問題,然而越到后面他就越放飛自我,從食物到衣服,不拘什么,凡是感興趣的通通買下, 甚至興致勃勃拿了商販提前為盂蘭盆節準備好的傳單來看……不對啊!!雖然明智光秀確實死了,但是這么干脆就準備投入盂蘭盆節真的可以嗎?

    好像沒有問題又好像很有問題——在三郎這種突發奇想的行為中, 刀劍男士也只能充當買下的一系列商品后的搬運工具人了。

    不過, 盡管他們在摸不著頭腦地和三郎逛街購物,但是今天一天顯然不會這么簡單地度過。就在三郎興致勃勃地戳著一袋紅豆、說著“以前和小光有一起煮紅豆年糕湯!”, 然后被太郎太刀心平氣和地進諫“現在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去, 在房間里放久了長蟲就不好了”時,刺耳的剎車聲驀然響起。

    以黑著臉的土方十四郎為首, 一個個身帶怨念的真選組隊員滿含殺氣地挎著刀從車上下來。一時間真選組厲聲的呵斥聲、搜查的翻倒物品聲不絕于耳。刀劍男士們也曾經和真選組打過交道, 但他們臉色這么難看還是頭一次, 實在很難不讓人聯想起昨天興奮到搓手手的桂小太郎以及被他打包帶走的將軍……

    就當他們這么想的時候,紅豆袋子附近的筐子里悄無聲息探出兩個人頭。

    一個頭發順滑光亮,宛如假發。另一個發髻一絲不茍, 腦袋頂端被剃出了頭皮,白白的腦殼即使不在太陽下也反著光。既然有這樣鮮明的特征在, 這兩個人毫無疑問就是——

    “桂先生和茂茂將軍……以為我會這么說嗎摔!!雖然確實是你們兩個但是那個發型是怎么回事嗎?!互換的嗎?這種標志性的特征也是可以互換的嗎?!還有你們躲起來就算了為什么要拉著我們一起躲起來,說不清楚了啊喂!!銀桑,神樂,你們也不要躲得這么熟練啊!”

    嗯,果然有志村新八作為吐槽役,就是讓人安心啊。

    探出的兩個腦袋自然是德川茂茂和桂小太郎。這兩個大概是出于偽裝的需要,非常認真地進行了變裝,連發型都改了,甚至還化了妝。然而極具槽點的是這兩個的變裝根本就是互換衣服,并且德川茂茂戴上了長發飄飄的假發套,桂小太郎帶上了月代頭的搞笑假發,兩個人還都是讓人不忍直視的大坨腮紅、紫色口紅和粉色眼影,前衛得簡直讓人難以說出違心的夸獎之言。

    話說這個變裝到底用處在哪啊!!

    至于一邊的志村新八則完全是無妄之災。畢竟作為將將軍帶出來的人之一,昨天就已經商量好了萬事屋也會來保護以及接手將軍,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才剛想著“咦好像沒約時間地點要不要發個短信問問”,就看到桂小太郎與將軍如離弦之箭般狂奔,背后綴著殺氣沖天的沖田總悟(真選組一番隊隊長)。

    兩邊打了一個照面,結果桂小太郎遇見坂田銀時自然是一臉驚喜地……

    拉著坂田銀時跑了??

    將軍若有所悟,有樣學樣,不僅拉住了志村新八,還青出于藍地拉住了神樂一起跑了??

    雖然此刻應該贊嘆德川茂茂舉一反三的學習能力,但是不得不說這個學習榜樣其實不太好——將軍!!你要知道桂小太郎是個天然呆啊將軍!!讓你們一起行動不代表什么都要保持一致啊!!

    于是萬事屋就這么莫名其妙地被匯合與被逃跑,并被熟門熟路地拉著穿過了大街小巷,一路到了商業街。中途沖田總悟停住退下,改為土方十四郎帶人追擊,這種不依不饒的架勢,實在很難讓人判斷到底是真選組發現了將軍在這、還是桂小太郎對真選組做出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才招致如此追殺。

    這幾個人一點都不見外地直接躲在了店鋪里,桂和德川茂茂直接進的大筐,坂田銀時就地一躺安詳地倒在了柜臺后,神樂頭上頂了個水桶聊勝于無,只有志村新八被留在外面慌張地左顧右盼。

    他的慌張完全是多余的——畢竟三郎和刀劍男士都沒發現他(東西買太多),足以見得他這個眼鏡架是扮演得多么成功,存在感完全不用擔心被發現呢!

    盡管如此還是選定了藏身之處并認真地躲在了門簾后面,志村新八連忙向三郎和刀劍付喪神們接連問好。與志村新八不同,完全是罪魁禍首的桂小太郎聲音洪亮,大喜道:“你也來了,三郎!要不要也一起躲一躲?”

    志村新八:“你以為是邀請躲貓貓游戲嗎!真選組那可是要殺人的殺氣!!”

    德川茂茂臉頰泛紅,用袖子在筐底掃了又掃,認真道:“請進。”

    志村新八:“不要真的邀請啊!!”

    就算同樣是天然屬性,天然呆、天然、天然黑還是有所區別的。三郎還有些依依不舍地嘀咕了一句“阿市也有給我送紅豆”,才放下了滿滿一袋子的紅豆,十動然拒道:“感覺好擠,我就不進去了。你們好像玩的挺開心的?”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一間間搜查過來的真選組副長滿含殺氣的低語:“可惡,炸廁所就算了,竟然會把真選組的所有廁所都炸了,現在大家都只能頂著別人奇怪的眼神排隊去肯○基洗漱和上廁所啊啊!!!”

    聞言,所有人都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了桂小太郎。只見頂著月代頭假發的青年露出了十分爽朗的笑容,豎起了拇指:“是的!超開心的!”

    志村新八抱頭:“不——是——啊!!攘夷志士的首領就這個德性嗎?!將軍也跟著一起干是吧?!這個國家徹底沒救了吧!!”

    三郎:“誒。身上沒濺到什么吧?”

    志村新八:“不是這個問題啊!”

    德川茂茂:“請您放心!完全沒有!”

    三郎:“喔,那要記得賠償喔。”

    志村新八:“也不是這個問題!!”

    所有人中只有新八(因為吐槽太多而嗓子)受傷的世界就這么達成了——雖然真正的受害者大概是無辜被炸廁所的真選組。

    一間間搜查過來的土方十四郎自然不可能漏掉任何一間,何況他的臉色就說明了眼下除了把炸廁所的犯人拖出來打到四分之三死以外沒有任何的事能帶走他的注意力。看見三郎和刀劍男士在,他也只是扯了扯唇角,簡單地打了個招呼,而后就一臉陰暗、猶如惡鬼地在店內掃視著:

    “我好像聽到了誰說攘夷志士。是——誰——呢——”

    志村新八跪地:“完全是惡鬼的口吻了!!”

    桂小太郎自信滿滿:“沒有關系!我們已經做好充足的偽裝了!!”

    志村新八:“你那算個屁的偽裝啊——”

    下一秒,土方十四郎已經目光銳利地掃視而來,只見桂小太郎無所畏懼地與他對上了眼,手里不知何時已經拿上了一把三味線,在上面嘩地一掃:

    “好可怕~好可怕~”

    土方十四郎:“哦,原來是藝人啊。”

    ……志村新八:“這么迅速就被騙過去了!!”

    “吵死了,我的眼睛可是很尖的。”土方十四郎不耐煩道,臉色仍然十分陰郁,目光順勢投向了另一邊,在觸及那個光亮的假發時眼前一亮:“這個頭發……就是你吧!!桂小太郎!!”

    他一把揪住了那頂假發向上一提,結果猝不及防,假發“啵”的一聲脫離了德川茂茂的腦袋,只露出底下油光發亮的腦袋頂,比起桂小太郎的月代頭假發更加耀眼,也顯得更……禿。

    土方十四郎默默將假發放回將軍的腦袋上,不無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抱歉。”

    志村新八默默扶了扶眼鏡,面無表情地道:“這國家完蛋了。”

    ——從將軍到攘夷志士到真選組都是些什么角色,這群人就是來專門搞笑的吧?!!

    由于沒有在店里發現犯人的蹤跡(?),再加上戳破了頭禿人的傷心事(??),土方十四郎只是草草看了幾眼店內,就重新充滿殺氣地搜查起了下一家店鋪。逃過一劫的人除了志村新八吐槽到麻木如今已經心如死灰外,一個個的都精神抖擻地站了起來。想到這次的爆炸事件給真選組留下了深刻印象和巨大傷痛,桂小太郎雙手環胸,頗有些得意洋洋。雖然面上化的妝實在是不忍直視,但是他的五官底子還在,眼神清亮,笑容也十分生動,因此倒也不讓人討厭。

    “不愧是將軍!只教了一次設置炸彈就上手了呢!”他對三郎夸獎道。

    志村新八:“不你到底在教將軍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還有你真的知道那是將軍嗎,是幕府的將軍嗎,已經完全是當自己人的口吻了。”

    “那么接下來我們還要趕十二點前炸見回組的場子,三郎你要一起來嗎?”

    志村新八:“這原來還要趕場的嗎?!不要對委托人也作出奇怪的邀請啊!”

    “我就不了吧。”三郎耿直道,“我給小光買的供品已經差不多了……哦,不過剛好遇到!那龜甲還有物吉,你們也跟著茂茂一起。要帶茂茂安全回去才行!”

    剛聽了桂小太郎炸真選組始末的龜甲貞宗和物吉貞宗:“……”

    雖然知道三郎是有意保護德川茂茂安全,但是一聯系上桂小太郎蠢蠢欲動要做的事就覺得十分不對勁——最終,兩個付喪神沒有猶豫幾秒,還是答應了下來。

    一行人就這么在短暫的見面之后,又分成兩批朝著相反方向行走、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了。

    萬事屋自然是跟著桂小太郎。這當然不是什么要一起去炸見回組,而是坂田銀時據理力爭,說著將軍昨天到現在已經歸了桂,接下來應該讓萬事屋使喚——這場景簡直不知道該說是分家產還是爭撫養權。一個前攘夷志士和一個現攘夷首領毫不顧忌真選組就在附近搜查地吵了一路。

    直至,他們徹底踏出商業街,走入通往見回組的那個路段時——

    路口處有無數身著黑衣之人,似是已經等待多時了。

    第95章 在江戶的第九十一天

    此時不管是新八神樂還是刀劍付喪神們都沒有意識到有什么問題——那群黑衣人帶著一樣的斗笠、手持一樣的禪杖, 安靜如雕塑地站在路口。在他們踏入這個路段的瞬間,后方也有同樣的黑衣人倏而出現,將他們的原路也悄然堵死。盡管這樣的黑衣、這樣的堵路實在是讓人不安, 然而……

    然而你看這種一言不發安靜站好的樣子就很像私人部隊嘛!

    而且離見回組就只有一點點路了而已!這個真的不是將軍的部下嗎?

    志村新八是這么想的, 也就這么說了——他揉著自己的頭發喃喃自語:“將軍的部下找過來得好快,那豈不是茂茂將軍只幫桂先生干了活,今天我們可是多接了工作還給夜斗放假了……”

    “喔?那我回頭就把夜斗叫回來——”

    “閉嘴啊你這個混蛋大人!!本來就每次都只用銅板打發夜斗了,居然還讓人加班嗎!還有我的工資、我的錢啊!什么時候發!”

    銀時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完全點燃了志村新八的怨念之火,連真正重要的吐槽都放到了后面:

    “而且桂先生和茂茂將軍都在這里!一不小心可是可能要命的事啊!”

    沒錯,這才是真的要命啦!別忘了幕府和攘夷志士還是對立的呢!

    只是吐槽出口后,他才后知后覺地發現, 銀時雖然懶洋洋地和他一唱一和,但銀發男人的眼神已經銳利了起來, 木刀也緊握在手、直指前方。志村新八并不是沒有見過坂田銀時認真起來的樣子——但是這種冰冷的、僅僅只是照面便已經被喚醒了怒意的模樣, 出現得實在是太稀少了。

    他不由得看向桂小太郎。然而,總是像腦子里缺根弦的攘夷首領, 此時也是一臉肅殺, 其表情完全顛覆了以往的形象。

    “等等、怎么回事?”志村新八眼看神樂都舉起了傘——哦神樂是完全的有樣學樣,連忙勾過將軍的脖子, 急切地小聲詢問道, “這些人難道不是你的人嗎?遇見了就要打起來嗎?為什么銀桑他們都已經做好戰斗準備了……!”

    “不, 這些并不是我的部下。但他們大概,確實是為我而來的。”

    德川茂茂沉默片刻后說道。他的腦袋上還頂著那個亂七八糟的長假發,妝容倒是因為奔跑出汗糊成了一團, 但除此之外,他下巴的線條剛毅銳利, 目光平靜,已經是一個領導者的氣度了。

    他揭掉假發套,輕輕拍了拍志村新八的手背,說道:

    “請你快點逃吧。”

    “等等說清楚啊!!”

    德川茂茂的話語實在是太過奇怪了。志村新八左顧右盼一番,只見道路的前后兩端都被堵死,從人與人之間的縫隙處看去仍然是相同的黑衣與斗笠,讓人完全估算不出敵人的具體數量。那些黑衣人斗笠壓得很低、完全看不到眼睛,但那種包含殺意的視線卻仿佛穿透了斗笠直刺他的全身,讓他不由自主地流下了冷汗。

    他的眼鏡在汗水下都有了些許下滑的趨勢。但幾乎不用考慮,志村新八惡狠狠地把眼鏡推回原位,抽出木刀,也跟著比在了眼前:“這種不說人話還不帶幕后解說的制作組就應該拉出去打八百遍……雖然想這么說,但既然是看上去就像想尋仇的人找上門,看來也不會輕易讓我們離開吧。”

    “龜甲先生、物吉先生,三郎先生有告訴你們什么嗎?”

    “呵呵,真可惜,主人大人只是提起了保護將軍而已——”

    “啊,不止喔。”物吉貞宗突然出聲道,“主人昨天和明智光秀對話的時候,提起過的吧?‘有的事情沒辦法插手,例如政變’。”

    志村新八:“所以為什么會和明智光秀對話!召靈嗎?還是又有人穿越了?我們從昨天到現在也就分開了一個晚上而已,你們又擅自演了什么新劇情啊!!”

    坂田銀時:“不不不這句話的重點明顯在于政變吧,政變。”

    志村新八:“所以你為什么也能平淡地說出這個詞了!我可從來不知道我們能卷入這么高端的東西,前情提要到底在哪里,還有三郎,三郎他到底的又做了啥啊才這么說——難道這就是織田信長的固定技能嗎!?”

    德川茂茂:“什么!就連這個信長公也早有預料嗎?不愧是他,這么一來的話我……”

    志村新八:“這個時候就不要忙著加固你的粉絲屬性,看看場合啦!為什么還會臉紅?你是被偶像飯撒*了的女高中生嗎你!”

    盡管在飛速吐槽,但志村新八是一點也沒歇著,已經和其余幾個人合力將德川茂茂圍在了中間。由于禁刀令還在持續生效,志村新八手里的木刀沒摻任何水分,簡陋樸素到有些可笑,但他仍帶著些許稚氣的少年面容已經有了男子漢的堅毅,無畏無懼地惡狠狠朝著那些黑衣人看回去。

    那些猶如雕塑的黑衣人中,有幾個人倏而一動,讓出了一條道來。

    那個有著灰白色卷發的男人無聲無息從空道里走了出來。他和那些齊聚在路口的黑衣人一樣手持禪杖,但腰間還額外挎著刀,一看就是頭領之類的角色才有的配置。只是那張露出來的臉眉頭緊蹙、神色陰郁,一道長疤更是從額頭斜著向下、只差一點就要劃過整張臉。

    就在他出現的瞬間,志村新八感覺到銀時的氣息明顯更加沉重緊繃。

    “此時,是否應該說上一句……”名為“朧”的男人與銀時對上了目光,“這個眼神猶如喪家之犬,叫人眼熟呢?”

    “只是,吾等此次前來,所為之事,僅在將軍——”

    幾乎是同時,所有的黑衣人都動了。

    禪杖底端清脆地敲擊在地面上,他們如接收到了命令的下屬、亦如聽到了指令的傀儡,整齊劃一地朝著德川茂茂邁步。禪杖敲擊聲與腳步聲完全重合,幾有種地面也隨之震顫的錯覺。隨即無數禪杖尖端直至這一群被兩面夾擊的人,斗笠微揚,呈現的是一模一樣的、木然且肅殺的臉龐。

    朧不緊不慢、面無表情地繼續道:“吾等受天(天導眾)之命,將軍德川茂茂,識人不清,煽動人心,執政已入詭道,實乃國之大患。”

    “——將軍失格,其罪當誅。”

    “輕而易舉就想斷將軍的生死嗎?”坂田銀時道,“這么大的口氣,吃飯的時候小心把舌頭咬到飆血的地步。”

    神樂:“就是!咬到舌頭代表想吃肉阿魯!”

    志村新八:“沒叫你這個時候聯系起這些亂七八糟的!這里離見回組很近吧?居然想在這里截殺將軍?”

    “將軍同黨,一并視為罪人。”

    不管萬事屋們說了些什么,朧都是那一副冷淡到能用苦大仇深來形容的表情。他抽出腰間打刀,刀面清亮亮地反射著日光,鋒芒刺眼得就像已經要刺入人體一般:

    “上!!”

    隨著他一聲令下,黑衣人——天照院奈落眾已經一擁而上,與這些將軍的保護者們戰到了一起!!

    兩邊屋頂之上,有一個同樣身著黑衣、斗篷猶如烏鴉黑羽的長發男人站在那里,俯首看向下方。

    他同樣漆黑的、鼻子形狀如同鳥喙的面具下,有一聲輕之又輕的笑聲向外傳去。

    第96章 在江戶的第九十二天

    萬事屋們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什么這群來勢洶洶的敵人會選在這樣一個地方開戰, 但這也沒關系,畢竟他們原本走的就不是腦力路線,是再純粹不過的憑著思想與信念而動罷了。

    ——但將軍德川茂茂是知道的。

    雖然他的粉絲屬性和性格上的天然好騙好像更突出一點, 但他終究是在幕府身具高位的“將軍”。甚至不用朧說完, 他就已經清楚地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迎來這樣一道命令,是因為之前的擅自前去京都、是因為試圖發放賑濟米、是因為在幕府新舊小判的更換令中試圖協調——

    是因為他不愿意再做一個天導眾控制下的傀儡,想要用自己的手去改變這個國家。

    如今會有天照院奈落在這里圍攻,正是他德川茂茂的行為已經讓天導眾忍無可忍,決定舍棄掉他這個棋子。

    ……不,大概不能算是忍無可忍。畢竟入侵了這個星球、奴役著這個星球的天導眾,根本就沒有忍耐的必要吧。

    一旦德川茂茂身死,始終以“一橋派”的勢力不斷阻撓幕府政令和德川茂茂本人下達的命令、本人也對將軍位置垂涎欲滴的一橋喜喜, 無疑會成為鐵板釘釘的下一任將軍。又或者,正是因為有一橋喜喜這么一個傀儡備選, 一橋派也終于與天導眾達成了利益交換, 天照院奈落才會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來截殺他——也難怪信長公會說“政變”了。

    被其余幾人團團包圍在最中間保護住的德川茂茂看著他們的脊背,握緊了拳頭。

    天照院的人實在太多, 又是前后夾擊, 相較之下德川茂茂身邊那個小小的保護圈簡直單薄到可憐。但縱使人數差別巨大,不管是誰也都沒有露出氣餒的表情, 毫不遲疑地就開始了行動。

    神樂的雨傘在這個時候簡直是阻敵利器, 子彈接連不斷地從傘尖端的出彈口噴涌而出, 噠噠噠飛濺在地上,比起單純攻擊□□還要更見效明顯地阻止了敵人進一步向前。志村新八也是和神樂合作打架多次的老手了,平時雖然打打鬧鬧吵來吵去, 但這個時候卻毫不遲疑地直接向著子彈噴涌的地方沖過去,完全不擔心神樂失手打傷自己。

    敵人很多, 武器不夠鋒利……這些都沒有關系。

    帶著眼鏡的少年在出刀的瞬間,目光倏而銳利起來。沒有可以傷人的刃口,他干脆直接以頂擊的方式,以木刀刀尖狠狠向上貫向最前一個敵人的下巴,將其直接整個頂飛出去!

    “開球了!”

    “狡猾!”神樂嚷嚷起來,“人家也要打臺球阿魯!!”

    “現在還是我的擊球回合!”志村新八一刻不停,已經反手又將木刀尖端狠狠捅進旁邊一個人的鼻孔里,直接抵著對方鼻腔將之掄飛出去,“上完了滑石粉——我可是抱著一桿清臺的野心呢!”

    在他這樣貼近敵人、空檔大開的時候,彌補他的空隙、輕輕一抖傘尖就改變了子彈方向為新八清除身邊威脅的,自然是神樂了。只是比起用子彈掠陣,神樂顯然還是更喜歡自己親自上去戰斗。況且這種流水一樣的消耗方式,也不是她的傘容量能夠消耗得起的。差不多就在志村新八充滿斗志地掀翻了兩個人,準備對第三個下手的時候,夜兔族的少女就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她直接將傘投擲出去命中志村新八身邊的一個敵人,腳尖用力一蹬,整個身體就輕盈地騰空,然后再重重墜落在某一個天照院奈落的雙肩上,生生將人踩到雙腿跪地!

    志村新八用刀一挑,將神樂的既可遮陽、又是兇器的傘撥回神樂手中,明智地后退幾步,變成自己在旁掠陣。他清晰地知道,自己能挑翻兩個敵人全靠出其不意,再繼續下去要擊退沒有這么簡單……但這并不妨礙他始終保持斗志昂揚,甚至還朝德川茂茂使勁揮手:

    “來這邊!我們往見回組那邊走吧!”

    德川茂茂朝著他的方向走了幾步,隨即又停下了——他俯下身,從地上撿起剛剛那兩個倒霉的敵人脫手落地的禪杖。

    禪杖的頂端是正經的鐘形,下半截卻是如武士刀一樣的薄長直刃。德川茂茂握著禪杖揮舞了兩下適應手感,才緊緊握在手里,尖端筆直指向前方,目光堅定深邃:

    “請不用太在意我——請一定要保證自身安全。我會自己保護自己的。”

    話才剛說話,他的手就倏而一滑,因為與半截禪杖相連的武士刀沒有刀鍔(護手)能阻攔,直接從光滑的桿子無縫落到了刃面上,血當場飆了一手。

    “……等等剛說完這種臺詞就割到手了喂真的沒問題嗎!!完全放不下心來!!”

    在這種時候,也只有志村新八的吐槽能夠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精準出沒了。

    在場的所有人中,物吉貞宗和龜甲貞宗是最沒有壓力的兩個——刀劍付喪神與人類的身體素質可謂天淵之別,雖然他們一個是脅差、一個是打刀,攻擊的范圍頗為有限,面對圍攻也會覺得有些棘手,但單單是速戰速決、合力護住一個德川茂茂的話還是有自信的。

    只是不知為何,物吉貞宗有些心神不寧。

    他雖然是以幸運聞名的刀劍,但本人并不是盲目相信幸運的那種類型。目前神樂和志村新八在前面興奮開路,由于天照院奈落并不是什么爛大街的貨色,龜甲貞宗也有在前面幫忙。而后方,坂田銀時和桂小太郎合力對戰朧,由于明顯是頭領的朧還在戰斗,后面那些敵人也就沒有行動,以免干擾朧這邊——按理來說,無論是前面還是后面,都是有些艱難,但尚未讓人氣餒的程度,甚至可以算是未來可期……但是他越靠近德川茂茂,就越有種強烈的不妙預感。

    他畢竟是剛出現沒多久的付喪神,對于這個時代的風土人情、勢力分布都不太了解,當即低聲向德川茂茂問道:“請問茂茂公,見回組確實可信嗎?”

    德川茂茂毫不遲疑地回答道:“我信任他們。”

    “……那么,請您先抓緊我。”

    物吉貞宗道。

    “我腳程比較快,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遠程攻擊的東西……不過,也應該打不中我。在這里的人都是主人很重視的人,拜托你了!”

    他的最后一句話當然是對龜甲貞宗說的。粉色短發的打刀男士當即含笑應了下來——打刀付喪神的速度快起來也足夠應付龜甲貞宗在本就距離不太遠的銀時組和神樂組之間反復橫跳了。

    得到龜甲貞宗的應允,物吉貞宗毫不遲疑地挎過德川茂茂的腰,屈膝一蹬,即使還帶著一個人,也如羽毛般輕盈地彈了起來!他的足尖蹬蹬落在墻壁、敵人的肩、屋檐聲,輕快迅捷得不可思議,簡直像是眼睛一眨就已經到了另一個地方——德川茂茂已經享受過一次被次郎太刀扛著跑的待遇了,結果換了個付喪神扛著,沒想到比起上次還要更快!

    雖然物吉貞宗比起次郎太刀來說肩膀更窄更薄,頂著胃也會更不舒服——

    德川茂茂的比較只到此為止。

    有一振刀如柔和的春風一般,無聲地逼近了。幾乎沒有任何的殺氣,然而刀光湛湛、來勢洶洶,就如一把精準的手術刀一樣,切入了剛剛躍起尚在滯空之中的物吉貞宗的動作里!暫時沒有借力點、也無法扭轉位置的物吉貞宗橫刀而對,然而下一秒,他整個付喪神連帶著德川茂茂,都如炮彈一樣被撞得直直向下,全靠物吉貞宗本身素質過人才能保持落地平穩,不至于帶著德川茂茂一起翻滾到地上!!

    那根本不是人類能擁有的力量。

    “誒。站穩了啊。”早早站在屋檐上、帶著面甲的長發男人居高臨下地看下來,口氣似乎帶著笑意,“值得夸獎。”

    坂田銀時耳尖一動,下意識朝著那邊看去。

    第97章 在江戶的第九十三天

    “你的腦袋是被啃過了嗎?”就在坂田銀時分神的瞬間, 桂小太郎已經提刀攔下了朧劈砍下來的禪杖,怒喝道,“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

    “誰發呆了啊!唯獨不想被你這么說!”坂田銀時當即回嘴道, “我只是在想明天早餐吃醬油煎蛋而已!”

    這話一說, 桂小太郎的怒氣更加上漲:“這種天氣里早餐當然要吃蕎麥面吧!”

    坂田銀時:“……所以我才說不想被你這么說,你干脆被摁在蕎麥面的鍋里舔一輩子鍋底好了。”

    剛剛那一瞬間的、不詳的心悸在毫無營養的插科打諢中淡化,但那種淡淡的陰影卻在坂田銀時的心中久久揮之不去。朧神色冷厲,在極近的距離下,他宛如看著死人的眼神毫無損耗地傳達到了這兩個同門師兄弟那里,再被他們回以毫不猶豫的攻擊。禪杖下端白刃與桂小太郎的刀碰在一起后仍然去勢不減,幾乎擦出火花,而朧同時還有余力另手抽刀, 眼也不眨地向前直斬而出!

    烏鴉黑羽簌簌而落,幾乎就在同一時間, 坂田銀時的洞爺湖生生穿透朧的手掌、將他所持之刀擊飛!

    血順著手腕蜿蜒向下流去, 而朧卻一反常態地勾唇露出了一個冷漠的微笑。

    “你們的刀都變鈍了,松陽的弟子們。”

    “是啊, 鈍得只能砍掉你的腦袋了。”銀時道。

    “正是因為你們這種顧頭不顧尾、只憑一腔意氣的揮刀, 才會消耗掉師長的性命,萬事皆空。”朧自顧自道, “而自那時茍活下來的你們, 如今所持的也不過是一截斷刃……沒有好好珍惜這條性命, 又妄圖以蟲豸之身抵抗天諭。你們與德川茂茂的結局,皆由此定。”

    他微笑著握緊了拳頭——原本被洞穿的手掌毫無痛感般地合攏,那一把木刀反而被死死卡在了他的手里。在這種極近的距離下, 他不知道該說是惡意還是憎恨的情感如淤泥般短促地流淌出來,但也只是一剎——因為只在反制住銀時的武器這一個短促瞬間, 他已經提膝前頂,原本還在和桂小太郎角力的禪杖就如耍花槍般前后倒轉,倒鐘般的銳利杖尖利器般地朝著桂的眼睛壓過去,而翻過來的白刃又隨著他的逼近,沉沉地壓向坂田銀時的下腹。

    “那真不好意思啊。”坂田銀時冷笑道,“如果有什么想對我們這種爛蟲子說的話,還是從天上掉下來再說比較好。”

    越是緊張危險的時候,坂田銀時的神情就越貼近曾經在在戰場上活躍著的“白夜叉”。他像是完全摒棄了對自身的防御,哪怕被反牽制在原地,也要死死握住那一振木刀的刀柄,眸光鮮紅如血。幾乎是白刃切來的同時,他猛地抬腳,以靴底狠狠踩在那刀面上。也是同樣,被以杖尖抵住的桂小太郎不閃不避,揮刀已經順著杖身切向了朧的手腕!

    杖尖已經抵住了他的眼皮,一縷細微的血絲順著睫毛下滑。這種從一開始就抱著受損之心的配合方式,即便是冷酷無情如朧,也有瞬間的心驚肉跳。他試圖猛地向后一刺,但在他的禪杖杖尖真的突破桂小太郎的眼皮、刺入眼球前,坂田銀時壓在刃面上的腳突然一松,下滑以靴面輕巧往上一頂,于是尖銳的杖尖邊越過那個眼睛,只在桂小太郎的面頰上留下一道細痕。

    ……不應如此的。

    朧猛地松手避開桂小太郎那一刀,膝蓋卻又一提,頂起下落的禪杖,重新接住后卻忍不住如此想道。

    即使是以一敵二、他眼前的這兩個人師出同門,他也不應如此受限。桂小太郎每天帶著攘夷志士們除了四處亂炸外幾乎沒有弄出什么大名堂,坂田銀時也早早脫離攘夷隊伍只帶著兩個小孩做雜事……這兩個人就算僥幸沒有變弱,也不應該一下子就強到能圍困他。

    還是說——實際上是他的實力變化了呢?

    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感覺無聲無息地纏繞住了他的心臟,但朧的表情看起來仍然是冷漠,甚至帶著些微嘲諷的:“看來你們對那時候的我,也印象深刻啊。”

    仍在屋頂上站著、只在剛剛才出手過一次的面具人笑道:“看來你也不輕松了。那要我來活動下筋骨嗎?”

    “不,無需您來出手。”朧斷然道,“區區小事——”

    他猛地甩開手,原本被木刀洞穿的手掌發出一聲讓人膽寒的、撕扯血肉般的嘩啦聲,但在脫離了木刀后,他受傷的手掌虛虛握了幾次拳,指尖滴落的便只剩下些微殘血。

    他再度朝著坂田銀時與桂小太郎,露出一個毫無感情的冷笑。

    “茂茂公受攘夷志士襲擊,不幸殞命,實在是讓人遺憾。”

    他話音剛落,桂小太郎瞳孔已經一縮,當即朝著志村新八等人喝道:“不能再從見回組突破了!見回組應該已經投靠茂茂將軍的政敵一橋派了!”

    “等等!那這樣子我們要往哪里逃啊?!”志村新八連忙道,“地點地點地點,現在還比較安全的地點……不行,前面不能走的話,后面也根本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在堵著路啊!”

    “那就從這邊走就好了吧!”

    根本沒有遲疑地,神樂猛地踢開邊上壘成一排的筐筐桶桶,既不往前、也不往后、而是直接踹碎了旁邊無辜的墻壁,在下巴都快要掉下來的志村新八的矚目里招呼德川茂茂:

    “先這樣吧!我會一路破墻的!”

    “那樣動靜更大吧!!”

    “別管那么多了!”

    鬧哄哄的聲音以及砸墻的巨響都遠遠地傳了出去。路遇三郎后就在努力尋找銀時等人蹤跡的夜斗眼前一亮,立刻朝煙塵彌漫的地方跑去!

    他的視野中才只是越來越近地出現了那些手持禪杖的奈落眾,小巷就驀然有一雙手伸出來,將他帶入陰影之中。

    “是我。”

    在反抗之前,夜斗先看清了那一張屬于他父親、不,暫時被他父親占據了的,屬于“藤崎”的臉。

    “真是有趣啊,外星來客自命為天,凡人也打著‘天’的名義——光是想到高天原那些神知道后會露出什么表情,我就忍不住要笑出聲。”

    藤崎死死地握住夜斗的雙手,笑容與其說是暢快,不如說是憎惡與癲狂,連落到夜斗身上的眸光都在奇異地發亮。

    “夜卜你是為什么到這里來的呢?是誰和你說了什么?”

    “……不關你的事啦!”夜斗怒道,“快點放開,這么握著男人的手你不覺得惡心嗎?!”

    “怎么會,我們是父子吧?”藤崎說道,“而且現在不是能讓你出現的時候。”

    “你——”

    “夜卜你啊,真的忤逆了爸爸很多次呢。”藤崎道,“但是沒關系,我完全不生氣——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那里有爸爸要送給你的‘神器’啊。”

    介于刀劍男士們曾經展現出來的類似神器的特性,夜斗原本是應該第一時間聯想到他們的……但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中鬼使神差般地浮現出的,卻是萬事屋們的臉。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喉嚨都因為腦海中的畫面而變得格外干澀,凝視藤崎的眼睛因為睜得太大太久,已經浮現出生理性的濕潤,“今天這些也是你做的?你到底想對他們干什么!”

    “在你問這句話之前,搞清楚一點。”

    藤崎驀地伸手摁在夜斗的臉上,重重向后推去。在夜斗后腦撞到墻面、吃痛地一聲里,他的眼神冷漠到居高臨下。

    “讓你能一直活在這世上的人是我,不是那些施舍給你一點東西等你搖尾巴的萬事屋和委托人。”

    “而且,你很喜歡他們是吧?那么爸爸我也只是在幫你們能更長久地相處啊。這難道不是兩全其美?”

    “……”

    “夜卜你呀,也應該慶幸高天原關閉了。”

    剛剛還將“兒子”的頭往墻上磕的青年此時此刻又親昵地揉了揉少年神明的腦袋了。黑漆漆的面妖從陰影中浮現,和他一起凝視著夜斗。

    藤崎的笑容,爽朗得就像是個普通人。

    “不然像是這樣活躍在戰場上過的人,早早就會被神明凝視,或入高天原或入黃泉,怎么可能輪得到你來撿神器呢?”

    “我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這樣的神器,總該夠用了吧?所以你也最好乖乖的。”

    “不能,去打擾他們師徒會面啊。”

    第98章 在江戶的第九十四天

    饒是早就知道藤崎的性格作風, 這一刻,夜斗仍然不由得膽寒。

    他曾經因為萬事屋被面妖襲擊而愧疚過,認為自己才是讓萬事屋屢次受面妖侵擾的原因, 但如果在這之前, 萬事屋、尤其是坂田銀時就已經被藤崎所關注了呢?

    最開始是萬事屋入獄,幕后之人目的是為了刺激新舊貨幣兌換。

    之后是萬事屋協助三郎破壞了藤崎將兩名付喪神據為己有的陰謀,并在這過程中與夜斗初次見面。夜斗也因此入駐萬事屋。

    而后面妖攻擊萬事屋的房子,本質上是為了逼迫夜斗使用付喪神。

    再之后,面妖襲擊銀時和平賀源外,實則是拿到了圖紙的藤崎想殺人滅口,恰好被銀時撞見。

    一切看似都與萬事屋本身無關,都只是被動卷入漩渦中而已, 但這恰恰是最奇怪的地方——以藤崎對于夜斗的控制欲,即使自認為有能夠在關鍵時刻逼迫夜斗聽從命令的手段, 也不至于這么爽快就放開對夜斗的管制, 坐視夜斗與萬事屋相處甚至被影響。

    如果三郎是因為有付喪神護佑,又搭上了將軍, 藤崎不想暴露底牌而一時半會無法進行有效的威脅的話。那么萬事屋、不, 坂田銀時,到底是因為什么, 才會被藤崎輕描淡寫地放過?還是說, 夜斗與萬事屋的相處, 藤崎始終樂見其成?

    一旦自己始終都在藤崎的注視下,夜斗只覺得不管如何呼吸,窒息感都如影隨形。

    他對于相遇之前萬事屋入獄的事情其實了解得不是很清楚。但另一方面, 那段時間與藤崎在一起的他,就算沒有像螭一樣與藤崎同進同出, 也不可避免知道一些零碎的信息——例如,早在那之前,藤崎就已經與天照院奈落的首領“虛”相識并且達成默契了。

    那個時候,藤崎也曾經將他推到“虛”的面前——

    【所以,‘虛’也好‘松陽’也好,為什么非要執著于曾經的自我遺留下來的東西?相信我也不會帶來更大損失、不,損失才是你所期待的不是嗎?】

    那時的藤崎是這樣說的。

    【這個孩子(夜斗),就是我的‘王牌’。】

    【那么在開局之前,要為了你的愿望,相互明牌嗎?】

    如果說他是藤崎這邊展示出去的牌,那么在本不應入獄的萬事屋們入獄后、在高杉晉助被藤崎突然背刺后,虛那邊的牌到底是誰,已經無需多言了。

    不不,一切還不止如此。萬事屋入獄無疑是藤崎推動,但是實際上即使三郎沒有出手協助,到了時間后對外放出的風聲應該也是萬事屋行刑之前就意外逝去,實際上則會秘密轉移到天照院奈落處監管。因為那時候的藤崎還不確定高天原到底有沒有徹底封閉、會不會來干涉他!

    后來萬事屋雖然出獄,但藤崎看到了付喪神,認為付喪神作為“神器”更加好用,才暫時將坂田銀時擱置。直至發現無法將付喪神據為己有,才換了謀劃,一方面讓夜斗和坂田銀時相處,一方面去聯系高杉晉助、用高杉和妖魔策劃出襲擊皇居和試探高天原態度的策略。

    面妖襲擊銀時和平賀源外的那一天,藤崎原本想要帶走夜斗,其實那時就是打定了主意,不管試探結果如何都要襲擊高杉晉助,在高天原阻止之前強行讓夜斗搶先將高杉晉助變成神器!

    ……而后,發現高天原對于現世的控制力已經弱到了幾乎無力施為的程度,藤崎才真正肆無忌憚起來。

    因為所謂的神器,便是“受神明使役之器”*啊。

    毫無遺憾的人□□死亡的那一刻就會成佛,自愿放棄生命的人等于將軀殼敞開任由妖魔啃食、死去的瞬間就會被侵蝕成妖魔或穢氣。唯有懷著不甘心而死的人,靈魂才能不上不下地在世間徘徊,也才有成為神器的可能。

    但這些亡者之中,也會有寄托了他人龐大愿望的英才存在。神是因人的愿望而生的,這些英才也是背負著人的愿望而死——死后也不代表他們背負的期望就此消失,這一類亡靈與神明的差距可謂就在一線之間!

    神,又怎么能如此侮辱神的預備役,將之作為可以任意賜名、隨時可以拋棄的存在呢。

    哪怕這些死后的英杰不一定能進入高天原,或許會解開生前糾結成佛、或始終徘徊于世直至被人忘卻消亡……即使夜斗不是正經在高天原登記過的神明,他也知道這種行為肯定會招來高天原的討伐!!

    能立于所有神明之上的,唯有天(天照)!所有使役其他神明的神明,都是在挑釁天的權威,等同大逆!

    而攘夷派的高杉晉助,至今“白夜叉”之名還未被人忘卻的坂田銀時。這兩個人死后即使夠不上成為神明、被人供奉的規格……也絕對、絕對不是能夠作為神器驅使的那一類靈魂。

    難怪藤崎一定要確認高天原目前的狀況。

    “會放任我在外和他們一起生活,”夜斗艱難道,“也是為了方便我得到神器?”

    “是啊。”藤崎坦然道,“夜卜,你知道嗎?神器雖然是死靈、忘記了生前的一切事情,但是那些身為活人的經歷,也會反饋到神器的身上。”

    “生前就不知善惡的,死后也不會分辨善惡*。所以我在想,如果是生前就能斬斷障礙的人,一旦變成神器后,肯定也有這樣的才能吧?”

    “你能和坂田先生相處得這么好,我真的很開心。”

    他在夜斗的耳邊低聲絮語,笑臉一半隱沒在陰影中,清爽又詭譎。

    如此可怕,這個人如此可怕。

    明明什么都沒有做、明明一次都沒有順著他的意思,卻還是有種成為了他手里提線木偶的悚然。只是偶爾的一點溫暖也要帶走,只是暫時的一個歸處也要毀去,甚至在做完這一切之后,這個人還要美其名曰——

    “爸爸我啊,也是為了你好。神明的話,永遠也沒辦法和普通壽命的人在一起的。”

    這怎能讓人不痛恨。

    爆炸的聲音、坍塌的聲音還在接連不斷地響起,在那一聲聲刀劍相互碰撞的刺耳的嘈雜中,夜斗的目光都變得渙散。他像是放棄了追趕萬事屋、也放棄了那些對藤崎的“叛逆期行為”一樣,原本抵抗著藤崎的手也脫力地蜷縮著指尖。

    藤崎勾起唇角,贊許地松開手:“乖孩——”

    那個“子”的尾音還沒有完全吐出來,少年神明的眼神倏而一厲,用頭狠狠撞向藤崎的額頭!!

    “臭老爸,你就自己在這里發爛掉吧!!誰要聽你的!!”

    “我喜歡他們,為的又不是能一直在一起!我不會去收神器,我也不會讓你有把他們變成神器的機會!呸!”

    雖然都是腦袋受創,但顯然夜斗的腦袋硬度還是要比藤崎強一點的。盡管很想現在就讓藤崎看看他放孩子出去和人一起混帶來的惡果、比如當場把這個標準反派的老爸打到四分之三死之類的,但面妖還在一邊虎視眈眈、藤崎本身的武力也不低,還掛心著萬事屋等人現狀的夜斗只能面無表情送出一個飽含萬千深意的“呸”,提著妖刀頭也不回地飛快離開。

    只留下一時不察被差點撞翻的藤崎留在原地。

    “……真是個蠢貨,話都不聽人說完。”

    他目光冰冷地看著夜斗轉瞬消失的背影,但怒氣只涌動了一瞬,就重新被埋藏在他清爽和善的外表下。

    外形似狼的妖魔繞著他的的小腿轉來轉去,面具上是空洞洞的眼瞳圖案。藤崎不爽地捏著面妖的臉將其撇到一邊,但繃直的嘴角在緩了緩后,重新開始張合起來。

    “不過,夜卜最終還是會聽話的——哈哈,我沒說嗎?我說的‘救世’可是實話。”

    “既然沒聽到……那就不能怪我沒有給足夠的提示了吧。”

    第99章 在江戶的第九十五天

    夜斗這邊在匆忙尋找銀時等人, 銀時這邊還在邊逃邊戰,真選組這邊尚未發現有事關將軍的大事發生但面對爆炸準備前去查探情況,三郎這邊……

    ——三郎這邊還在吃紅豆年糕湯。

    這種明明大家都在同一片場、唯獨只有他拿的劇本不一樣的事已經不是第一回了, 想來大家也該習慣……怎么可能習慣啊!這個男人根本就是有毒吧?在漩渦中心不動如山之類的詞已經說膩了!!

    比起戰國時代的少油少鹽少糖, 江戶時代的紅豆年糕湯無疑更加符合三郎的口味。即使爆炸聲不停地從遠處傳來,他也連眉毛都不動一下地吸溜著濃濃的紅豆湯汁,直到整碗吃空后才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然后他撓了撓后腦勺,表情看上去毫無愧疚地說道:“不好意思讓你等我喔。”

    “無需介意。”他對面的青年說道,“而且我也被好好招待了一番。”

    時隔多日,青年仍然是滿臉濃妝,白膚尖耳。剛剛被三郎招待了一碗同款紅豆年糕湯,此時他淡紫的唇色還帶著些湯汁的濕潤, 一手搭在被暫時擱在地上的厚重藥箱上,一手托著普普通通的瓷碗, 漫不經心地旋轉把玩。

    大概是因為之前就已經有過一次共同對敵的經歷, 自稱“只是個賣藥的”的賣藥郎雖然沒表現出什么親昵一類的情緒,但也微妙地沒有上次那樣疏冷。和這兩個安之若素的人相比, 身為付喪神的太郎太刀與次郎太刀的情緒反而要更加外露一些, 眉眼間流露出些許焦躁,只是仍然恪守著職責, 護衛在三郎身邊不肯一步。

    “先等一下——保護欲過頭, 有點離太近了。被男人靠太近好奇怪。”

    三郎鐵石心腸地將因為爆炸聲遲遲未停而警惕地越靠越近的兩個付喪神手動推遠, 神情仍是如少年一樣的簡單明了,不存在任何晦澀深沉:

    “雖然請你吃幾次年糕湯都行啦,不過賣藥小哥應該不是為了吃來找我的?唔, 看起來應該也和茂茂那邊沒什么關系。”

    “爭權奪利這種事,不是我這種人能參與的。畢竟我只是區區一介賣藥郎——”

    賣藥郎道。

    “只是江戶這里, 實在是太容易讓人迷路了,所以本打算離開結果兜兜轉轉又回來了。太郎、次郎以及三郎先生,是否也有同感呢。”

    未等三郎等人回答,他偏過頭,線條纖細的下巴輕輕一抬,被紫色勾出些許上揚弧度的唇角真實地朝上一翹。街道上因為爆炸而嘈雜起來的人聲倏而遠去,如隔了一層屏障般漸漸模糊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清脆至極、幾乎是在人耳邊響起的鈴聲。

    藥箱無聲無息地向外吐出一格抽屜。

    精美的天平如有意識般從里飛出,停在桌面上,朝著三郎左右歪了歪鈴鐺,像是個正在打招呼的活潑小姑娘。緊接著,原本在空氣中淡不可見的穢氣倏而顯出淡淡的灰色,既像烏云,又像乍綿延不絕的長線,貫穿了整個碧藍上空。藥箱上的眼睛圖案微亮起來,而本應指明穢氣方向的天平卻如同喝醉了酒一樣原地打轉,鈴聲不成調地亂響起來。

    “物怪的,”賣藥郎低語道,“殘穢。”

    “唔哦,這么一看很壯觀啊。”三郎絲毫不覺危險地抬手擋在眼前,朝著這層淡淡的穢氣遠眺過去,興致勃勃道,“沿著這條線去找的話呢?”

    “那是不可能的。”

    賣藥郎平靜地回答道。

    “實際上是無數線段橫跨空中,不知該說是迷宮還是巨網……整個國家已經被罩入其中。沒有真正穢氣沉下來的點,也就無從找到物怪所在。”

    大概是因為上次已經在三郎等人面前表現出了自己的非凡之處,此時賣藥郎也直接跳過了取信于人或是套話的步驟。而直接展現出對非尋常之事知之甚深的一面后,他氣質上的妖艷與神秘也就越發顯出浮世繪般的危險詭譎起來,連吐露出三郎的全名時也仿佛寄予了其余的東西在內。

    “這正是我來此處的原因,織田信長公。”

    織田·只是穿越者·被真信長手握手織田信長作為名字·爭霸天下好多年·三郎完全沒有不適地一口應下:“啊,是我來著!”

    “不過現在我沒有空——雖然這種東西應該蠻危險的,但現在還是茂茂那邊危急一點。”

    ——但是說著茂茂那邊危急結果卻是在這里連吃兩大碗年糕湯、眼睛都沒眨一下啊三郎!!

    不過賣藥郎并沒有點明這一點。在三郎提到德川茂茂的時候,他也能從容地接上去:“如果是現任將軍被襲擊的話,那么恰好與此事有關。”

    “我,此刻前來,也正是因為諸位與‘時間溯行軍’有關……”

    “這一點,應當是準確無誤吧。”

    同樣是時隔多日,這個詞語終于再一次出現在了三郎等人面前。

    區別于別說把審神者當成副業、根本就是把審神者一職當成打零工的三郎,太郎太刀與次郎太刀幾乎是瞬間就將手握在了刀柄上。殺機根本無需遲疑就已經浮現,這已經是刀劍男士面對宿命之敵的本能反應。但在這樣的條件反射后,他們又很快反應過來:

    “不對,這個時代不是已經沒有時間溯行軍了嗎?”

    時間溯行軍意圖修改歷史,刀劍付喪神想要維護歷史。這種天然的對立決定了時間溯行軍但凡只要還存在于這個時代,就必定會將刀劍付喪神作為妨礙試圖排除。至于什么隱藏在幕后、操縱人類作為屬下……別想了,時間溯行軍八億四千萬的人數上限里,絕大多數都是只會本能拼殺的妖(笨)物(蛋),真正在時間溯行軍背后制定謀略、針對歷史發出進攻命令的是時間溯行軍們的大將。

    無數平行世界中的一個小小的江戶時代,還不足以讓溯行軍的大將出現。因此三郎能帶著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在這里想去哪去哪,就已經說明了溯行軍在這里的缺失。如果他們這種自由自在的行動還不足以說服的話,那么這時代混亂至極的外星人帶著科技入侵地球之類的事,就已經說明這時代的歷史已經徹底崩潰,溯行軍的目的已經達成,無需停留。

    “雖然沒有溯行軍,但因它們而生的改變卻不會消退。”

    賣藥郎說道。

    “既有惡因,必成惡果。‘真’,是溯行軍毀壞歷史、致使時代錯亂——”

    他話音未落,藥箱之中已經驀然傳出一聲咬合般的錚鳴!

    賣藥郎眉眼冷冽:“接下來的‘形’與‘理’,恐怕還要在你和那位將軍身邊,細細尋找了。”

    沒有等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思索該如何響應,三郎已經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喔!”

    賣藥郎因為情勢危險而不知不覺冷淡下來的神情都因為他的毫不猶豫而流露出一瞬的錯愕,隨即稍稍放松。

    “正好,吃飽了才好去幫忙。”三郎對賣藥郎的變化毫無所覺,自顧自起身道,“雖然我好像也插手不了這種事,不過我覺得茂茂應該還是想活下去的。”

    “而且如果將軍出事了,神社也會變得更難進嘛——應該。”

    第100章 在江戶的第九十六天

    若要說的話, 這次的事情其實和以往有所差別——以前都是三郎有意無意地被牽涉其中,但這一次看上去純粹是幕府內部勢力之間的斗爭,和三郎毫無關系。而且不知道該說是萬事屋太倒霉還是三郎太幸運, 那邊還在和將軍一起苦戰脫身, 三郎這個和將軍親近到可以不打招呼就進入將軍府邸的家伙,則一直到吃飽喝足都沒有幕府其他派系的人來找麻煩。

    但就算賣藥郎沒有突然來訪、沒有帶來時間溯行軍的信息,三郎實際上也不打算就此旁觀——這就是為什么他會大方地將僅有的四個付喪神直接分一半出去,又為什么會在看到夜斗的第一時間就一敲掌心、爽快地付銅板讓本來優哉游哉逛街的夜斗去找銀時等人。

    從他那張缺乏緊張感的臉上,也實在是很難看出到底是靈光一現還是早有籌謀。

    神社當然也只是最淺顯的、將軍一旦死亡會帶來的影響。但三郎本人顯然就是這么愉快地決定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自來熟地招呼賣藥郎一起跟上。幾個人一路穿過數個小巷,直到停在了一棟典型的日式房屋面前,直接推開大門……

    三郎:“啊, 好久不見!”

    萬事屋:“這算哪門子的好久不見!為什么你會找到這里來啊!!”

    三郎大方分出付喪神去保護德川茂茂的行為顯然沒有白費。目前萬事屋、桂小太郎的身上都掛了點彩,龜甲貞宗和物吉貞宗的衣服上布著不少血漬, 但這些人臉上都沒有愁云慘淡的模樣, 驚愕的神情也不過是針對三郎的突然出現——任憑誰看到有人突然找到攘夷志士大本營都會驚愕的好嗎!

    是的。在與那些天照院奈落眾纏斗、而見回組卻遲遲未曾出現后,桂小太郎就果斷判斷出將軍的勢力恐怕目前已經不算可信。目前能夠完全確認站在德川茂茂這邊的只有真選組, 但正因為真選組的態度如此鮮明, 桂小太郎才會選擇甩掉追兵后,將將軍暫時藏身在攘夷志士的大本營處。

    這下倒也算是坐實了一半天照院奈落原本想要在殺死將軍后扣鍋給攘夷志士的說法了。至少在這里, 將軍的生死確實成了這群攘夷志士控制下的東西。

    ……所以為什么三郎會輕車熟路地找到這里啊!!就算桂小太郎和三郎關系不錯, 但是三郎根本不是攘夷志士好嗎?別隨隨便便就開拓設定外的知識量啊!!

    曾幾何時就是這么被家臣一路腦補成深不可測……在萬事屋驚嘆三郎的人脈之力恐怖如斯之前, 三郎率先坦白道:“嗯,之前桂不是有在通緝令下打廣告*招募攘夷志士嗎?我就一路找過來了。”

    銀時聞言擼起袖子,面目猙獰地逼近桂小太郎:“假——發——”

    桂自信一笑:“哼哼!這就是將信息藏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 越明顯越像是假的,這樣真真假假分辨不清迷惑視線……”

    他話音未落銀時就已經一拳敲中了他腦袋:“這里直到現在還沒被發現完全是你瞎貓碰上死耗子吧!”

    就這樣, 三郎簡單一句話操作再度引發爭斗——可以,不愧是織田信長。

    既然是攘夷志士的大本營,自然不可能只有銀時等人在。只是在三郎態度隨意地進來、又明顯與坂田銀時和桂相熟后,那些原本警惕的攘夷志士們也都和緩了表情。伊莉薩白更是高興地給三郎拿了泡好的茶和點心,不停地舉著寫有問候話語的牌子。

    三郎完全不推辭,并且對于銀時和桂之間不知道該說是吵架還是男孩子友誼表現方式的打鬧也視而不見,只對著神樂和志村新八徑直道:“茂茂呢?”

    他一說,這兩個人的視線就開始游移。志村新八握拳放在唇邊咳嗽了幾聲,但還沒想好說辭,就已經被神樂神來一筆的“將軍他在路上撿到了棒棒糖吃然后蛀牙被疼暈了”拙劣理由搞到當場破功,氣急敗壞優先吐槽道:“只有你會做這種事吧!長蛀牙的也是你吧!”

    神樂據理力爭:“阿銀也會這么干!”

    志村新八:“……所以這個家的教育到底歪曲成了什么樣!!”

    三郎:“啊。所以說茂茂在哪啦?”

    面對理直氣壯、神情坦然、完全不會被各種突發事件和突發吐槽帶著跑的三郎,志村新八和神樂也只能重新移開了目光,一個又開始咳嗽開始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表達,另一個則踢著榻榻米嘀咕著要不要先編幾句謊話……最后還是和桂小太郎鬧成一團、又在志村新八的吐槽中悄無聲息躺槍的坂田銀時一邊和桂小太郎掌對掌地角力,一邊抽空淡淡地回答道:

    “那個啊。他說這是他自己的事,之后沒時間、也不會再見你了。”

    “喂,銀桑!”志村新八顧不得醞釀言辭,連忙道,“茂茂將軍的意思明明是不想把三郎先生牽扯進來吧!”

    “但他本人不就是那么說的。”盡管已經從正常的掌對掌進化成了互戳鼻孔和捏下巴,不管是誰的顏值都在此時掉得一塌糊涂,但坂田銀時的口吻仍然是淡淡的、平靜的,“雖然我覺得他八成會縮在哪里哭吧。”

    該說的銀時已經直白地說了出來,志村新八也就放棄了繼續糾結怎么委婉地敘述,朝著三郎點了點頭。

    對將軍種種打call行為都看在眼里,(罪魁禍首)志村新八是最為深知將軍對三郎推崇的人之一。如今看到一介粉絲頭子居然要放棄偶像,他幾乎能完全共情,柔和的眉眼整個都落了下來,呈現出沮喪無力的表情。盡管他還在忍不住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三郎,但三郎那張表情淡淡的臉上一如既往地表情散漫,看不出對德川茂茂的行為到底有什么想法。

    他只能聽到三郎似是苦惱、又似是毫無意義地長長的“嗯——”了一聲。然后……

    三郎:“但是這個事情好像也和我有關誒?應該會有點影響——”

    下一秒內間的拉門嘩啦一聲打開,果然眼圈都紅了、眼淚不停在眼眶打轉的德川茂茂飛奔而出:

    “什么!信長公你沒有受到傷害吧我以為他們不會重視您的身份畢竟即使我再怎么強調似乎外界也只是將您當成我的短暫玩伴天哪如果您受到什么傷害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您身體還好嗎還精神嗎還能吐槽嗎錢還夠用嗎還有住的地方嗎或者我把我的住處讓給您也沒問——”

    這一刻,即使是志村新八也不由得拳頭發硬。

    “你敢不敢多堅持一秒!!你敢不敢說話前先斷個句啊茂茂將軍!!”

    三郎已經坦然地張開雙手,直白道:“喔,沒受傷哦,待會也能直接走回去住的旅館。”

    志村新八:“所以這不是完全沒受影響嗎!!”

    然而他的話并沒有什么用,茂茂將軍本人完全沒有被一句話炸出來后被耍的感覺,由衷地說道:“那真是太好了……信長公,真的太好了。”

    “但是影響不是假的喔,這個待會賣藥小哥跟你們說——總之。”三郎道,“雖然也不是不能現在就去高天原……但在總有種要把茂茂這邊的事先解決掉比較好的感覺。”

    “我知道了。”德川茂茂道,“現在的我大概沒有什么能夠幫得上忙的能力,畢竟連我本人也是依靠著這些……我的朋友,才僥幸脫身。但是只要您需要,我在努力范圍內,一定會盡力配合和幫忙的。”

    他頓了頓,又似乎是為自己要說出口的話感到十分的羞愧,低著頭繼續道。

    “您在這種情況下還會冒著風險來找我,我十分感激。不過,如果我不能影響到您想做的事情的話……”

    “這個也無所謂吧。”三郎隨意道,“因為你還不想放棄不是嗎?”

    德川茂茂身體一僵,重新抬起頭。那張臉仍然端正嚴肅,下唇緊緊地咬著,強行地忍耐著不讓眼淚流出、在三郎面前表現出失態的模樣。

    但他面前的榻榻米上仍然不受控制地多出了幾點濕跡。

    “是的。”他沙啞地應道,“能得到您的幫助,實在是太感激了……我一直期待的、見到傳說中的信長公這種事,能夠真的實現……”

    “實在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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