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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在江戶的第五十九天

    很快, 制作大型捕獸籠……不對,大型捕捉妖魔·穢氣籠的工作就熱火朝天的展開了。

    一如既往的,這次的資金也是三郎全部負責。平賀源外很不客氣買入了很多高質量的鋼材和零件, 用料也豪邁了許多。光看那堆積的邊角料, 很難說他不是抱著也想吃一口狗大戶的心——不過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向三郎要過工錢,完全是憑著一腔熱情完成了最開始的制作,因此這點小小的損耗完全不在三郎的在意范圍內。

    ……雖然三郎不在意之后,平賀源外和萬事屋們好像都更悲憤了。

    由于已經不是第一次制作這個東西,再加上有萬事屋們和夜斗作為勞力,盡管這次的穢氣籠比上次大了數倍,平賀源外的制作速度依然十分可觀。與之相對的,因為要人幫忙, 他不得不在堆積如山的機器人中找出皺巴巴的制作圖,以免銀時他們將零件安錯位置。

    順便一提, 這個籠子在萬事屋的強烈要求下, 完全是按定春的大小來做的。雖然這幾個人信誓旦旦說什么定春高大威猛按這個的大小多大的妖魔都夠,但從他們按捺不住的笑容來看, 這完全是打算在以后廢物利用給定春當狗窩。

    至于定春滿不滿意這個即將到來的新狗窩, 從它一口咬在銀時腦袋上的動作就能看出來了。

    到了夜色降臨之時,穢氣籠總算制作完成。

    在三郎包飯的前提下, 萬事屋們像是餓了一天肚子再去吃自助餐一樣狼吞虎咽。早餐、午餐的餐盒都已經摞成兩座小山, 還沒來及丟(真虧他們吃完了還能幫忙干活)。萬幸的是到了晚餐, 上兩餐已經吃爽了的他們終于放慢了干飯速度,一邊互相搶食、一邊等著快完工時突然離開的夜斗的到來。盡管太郎太刀已經和他們說明了這個裝置后續要被拆除,他們也拍著胸口保證里面的零件絕對會全挖出來, 但穢氣籠上依然留下了神樂涂得花花綠綠的、宣示主權般的畫作。

    歌舞伎町的燈牌五光十色,即使沒有靠近平賀源外的工坊, 那些彩光仍然極具穿透力的、遠遠地落了過來。相比之下,附近的路燈顯得稀疏又黯淡,黃色的光暈只縈繞在燈泡附近,至多在地上映出一個淺淺的光斑。銀時一邊嘟嘟囔囔地說著在這種光照下、神樂留下的畫簡直陰森,然后就被夜兔少女不滿地踢了屁股。正當他們嘻嘻哈哈(大概)鬧成一團的時候,視野最遠處的一盞路燈倏而滅了。

    兩盞、三盞——砰砰砰砰!

    路燈就像是被鬼手掐滅了一樣,接連不斷地黯淡下去。穢氣并不容易直接引發災難,但是它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越老舊的東西就越容易在它輕飄飄的一壓之下徹底斷線,更不用說這一次來的不是普通的濁氣,而是從妖魔身上溢出的、夾雜了最深重的惡念的污穢。路燈黯淡的方向就像是為他們指明妖魔的位置,而路燈熄滅得越多、離這里越近,他們也就終于能看到,在路燈那層薄薄的光暈范圍中,是人在踩著路燈的頂端、一刻不停朝著這里奔來!

    那些砰砰之聲,實際上是夜斗奔跑之時腳上用力過猛、路燈不堪重負下燈罩破碎的聲音。

    漆黑的妖魔幾與夜色融為一體,志村新八除了夜斗落在路燈上的一瞬間才能看到神明的些許輪廓外,什么也看不到。神樂也是一樣,與其說是看,不如說是妖魔接近時會產生類似面對危險時的本能反應。但在銀時與三郎眼里,夜斗離得越近、妖魔追得越近,他們就越能清晰地看到那一片漂浮的黑云一般的妖魔身上骨碌碌亂轉的眼珠,以及觸須般四散開來、不計其數的手腳。

    相比之下,如同睜眼瞎的次郎太刀與太郎太刀……

    所以人類都能看到的東西他們都看不見,大太刀付喪神這個夜間視力真的合理嗎!

    所幸他們只是夜晚時視力太差,并不是真的看不到妖魔。在志村新八和神樂的眼中,妖魔更像是從不存在,但在他們看來,那些五顏六色投過來的彩光就像是被妖魔那副烏云般的身軀吞噬了一樣,靠著這種稀薄的光影變化,勉強也能鎖定妖魔的位置。

    夜斗已越來越近。

    空氣中已經多出了微妙的腐臭味。和萬事屋們偷懶摞一邊、打算之后再一并丟掉的餐盒垃圾隱隱散發出的酸味不一樣,那是一種更加深入的、如同尸體腐朽的臭味。它就如陰雨一樣密密地向前襲來,無從溯源,也無比稀薄,但那種惡念引發下的、人心的煩躁也如陰雨返潮般綿綿上涌。

    “是個大家伙啊!

    銀時的死魚眼在這一刻顯出了些利芒,手上也握住了妖刀的刀柄。在他的視野中,那個黑云一樣的妖魔已經有了日本傳說中鬼一樣的腦袋,外翻的獠牙將嘴都撐成了大到詭異的程度。而本應無法閉合的嘴,上唇與下唇上都長滿了纖毛,正如海草般不住搖擺,簡直是看著就會讓人覺得危險和反感的程度。

    在這個所有人都沒有說話的、靜默的時刻,他聽到自己胸腔里一聲比一聲更劇烈的心跳。直至夜斗終于跑到了他們眼前,重重落地!

    少年神明用力一揮釣竿,被掛在魚鉤上、睜大了一只無神眼睛的面具便被他直直甩了出去,摔進穢氣籠中!

    這并不是結束。

    夜斗之前就說過,神明的血肉要比污穢更引妖魔注意,尤其是在他們有意識這樣做、或是身體存在傷口的前提下。引誘妖魔時釋放的那些純凈的靈氣還沒徹底從他周圍散去,惡意釀造出的惡獸在他身后嘶吼,無數畸形的手腳并用如蜈蚣一樣飛快前進,生長在最前面的一雙漆黑的、細長優美的雙手急不可耐地朝著夜斗的方向直直前伸,已說不清它到底是想要去找面具、還是想要這雙手掐進夜斗的喉嚨。

    微風卷著空氣,也變得腥臭。夜斗在這不間斷的狂奔中已經出了一身的汗,被風一吹,頓時連肌肉都涼得有些發顫。但在突然的冷意之余,他的內心卻前所未有的安定——太郎太刀、次郎太刀、還有銀時、神樂、新八,都站在他咫尺之遙的地方。

    他只要跨過面具就能抵達。然后,即使這一次失敗了……這些只是短暫地相處了一段時間的人和神明,也會拼盡全力地解決掉他身后的這只妖魔。

    沒有猶豫,夜斗猛地蹬地,向前沖刺!面具被他的腳尖帶了一下,翻了個身,無神的眼瞳圖案幽幽地看著天空。妖魔還在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而只在夜斗一腳踏入太郎太刀與坂田銀時中間時,兩名付喪神大太刀不約而同地并指向前、用力揮出!!

    ——“一線”!

    這是神明不能使用、唯有神器能夠使用的招數。劃下界限,將妖魔阻攔在外——即使太郎太刀與次郎太刀的本質仍是神明,這個“一線”比起正常的神器能使用出來的威力弱化了太多,根本起不到阻攔的作用,但也已經足夠了!

    因為在他們劃線的同時,三郎也已經按下了開關。

    妖魔仍追著夜斗向前,但突如其來的界限讓它本能地止步。界限的在線帶著刀鋒般的銳氣,即使本身脆弱不堪,仍然給予了它一種危機感。而面具里的污穢經年累積、質地精純,也引誘著它分出大半部分眼睛,向著面具的方向看去。只是這幾秒的遲疑,電流就已經躍入了鋼板之中,青白的電火花如線般清晰,平攤在地上的塊塊鋼材中在電能的驅使下齒輪運轉、重新閉合、組裝成一個牢不可破的鐵籠!

    妖魔尚不知發生了什么,仍在本能地發出引誘的語句與嘶吼,烏云般的軀體也似是實質化了一些,試圖將面具包裹進自己體內。但給它逃脫鐵籠的機會已在此時逝去,由起重機吊起的鋼球重重砸在穢氣籠的頂部鐵板上,將其用力向下推去!

    這是平和源外操作的起重機。

    仍然帶著紅色護目鏡的老人看不出是什么神色,只是平靜的、一下接著一下地將鐵球吊起、砸下。沉重的碰撞聲遠遠地傳了出去,他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只是機械地重復著動作。每當鐵球吊起時,鋼板上還會有雪白的電光不舍地黏連在鐵球上,在平賀源外的護目鏡上照出一條白線。但他的手仍然十分穩定……直至將最上層的鋼板徹底砸平下去,將這個六面俱全的穢氣籠砸成一個箱口大開的鐵箱。

    無論是妖魔的嘶吼,還是空氣的腥臭,都漸漸消失了。

    平賀源外將鐵球轉到另一邊放下來,由萬事屋圍上去換成鐵鉤,勾住穢氣籠頂板上的特地留出的一個能掛鉤子的凹槽。電流依然在籠子里反復流動,即使頂板被重新吊開,它們也成了一道無形的囚籠,將妖魔死死鎖在里面。

    現在已經不應該說是妖魔了。

    里面存在的,只有些許面具被碾碎后留下的粉末,以及三郎所需要的那一顆漆黑的、精純的“穢氣之核”。

    第62章 在江戶的第六十天

    又是暮色降臨。

    歌舞伎町真正富有生氣的時間是在晚上。無論是想要買醉的、想要玩樂的、還是想要發泄情緒的, 各式各樣的人都會在晚上出現。明明與町外的土地并沒有圍墻阻攔,卻已經無形被劃分為兩個區域,連生活的時間段都好似微妙錯開。

    對比其他酒館或人妖或美人的各有特色, 登勢的酒館里大多時候只有已顯老態的老板娘、和長著貓耳然而好似中年婦女的凱瑟琳在;蛟S是幕府對于新舊小判的強令終于起了作用, 盡管知道之后新舊小判的購買力已不一定相同,已經自暴自棄來買醉的人也越來越多。這些人基本上是喝到快吐的時候就會被(因為欠房租而被要求)幫忙的萬事屋拖走、一個個背靠著墻坐著放好,再等他們拖了一個又一個終于有空閑的時候送回家。時不時有些意識不清、說不出住址的人,也不會被細致照顧就是了——眼下還是氣溫正高的時候,就算睡在外面也不會生病。至多是酒館無人了就拖回酒館關門、仍由他們趴桌;酒館依然人多就只能任他們在外,隔一段時間看一眼、以防他們被自己的嘔吐物嗆死罷了。

    這一向是歌舞伎町的日常。

    雖然,最近……好像有了點變化?

    “最近不知道為什么,空氣變得很好啊!

    貓耳娘——但是完全不會被客人認為具有相應萌點的凱瑟琳以垂涎的眼神看著一瓶又一瓶被起開、倒入酒杯的酒, 只是才剛伸出蠢蠢欲動的手,想撈一個幾乎被倒空、只剩個幾口的量的酒瓶, 就被登勢快準狠地用擦吧臺的抹布抽中了手, 只能含恨縮回。登勢——同時也是銀時等人的房東,好似完全沒做過剛剛的事一樣, 一邊將抹布折好后眼也不抬地甩到凱瑟琳身上, 以行動示意對方去打掃空下來的桌子,一邊還能態度和氣地對著發言的客人道:

    “是嗎?我感覺旁邊的垃圾還是一樣臭得要命!

    “不是這種空氣好。”客人說道, “怎么說呢……就是突然之間變得清爽了, 腦袋也跟著一振的感覺吧!

    在小判的事, 還有越來越明顯的、幾乎找不到逆轉方法的天人地位越來越高的頹喪現狀中,客人的表情難得地溫柔。盡管這種溫柔并不能給他那張普普通通的臉增色多少,但那種由內而外的、平靜卻帶著些斗志的氣質, 卻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惹眼了一些。

    而更為可貴的是,在他之外、在酒館里那些仍然在痛哭、痛飲的人中, 也有稀疏幾個人和他有著同樣的光芒。

    “我之前覺得,大城市里雖然花費會高,但能拿到的工資也高。就算我拼死拼活攢下的一點錢不夠在這里買房置業,多少以后在老家還是夠用的……結果幕府的政令一出,我一下子就變得比來這塊地方前還要窮!

    客人捏著酒杯,垂著眼睛說道。他其實并不期待誰聽,但做了對自己重要的決定后,也難得洋溢起些傾訴欲,即使會被嘲笑丟人,也只是在陌生人面前。

    “不瞞您說。我本來打算辭工之后,就去找一家最貴的酒館、吃一頓最貴的料理……然后找個地方跳下去吧。”

    濃妝艷抹、臉上皺紋卻依然清晰的酒館老板娘沒有打斷他,卻也沒有特地去捕捉她的眼神。她就像是聽著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說話那樣,自顧自地給自己點了一根煙,讓煙頭在燈下升起一縷縷的、霧蒙蒙的白煙。

    她這種并不關心的作態讓客人有些感激地笑了笑。即使是他自己說出來的,但要回味原本絕望的心情總是痛苦的。眼看登勢沒有詢問、又似乎還在聽,他也就繼續道:

    “然后我走出門——不是個晴天,但是空氣卻很清新,我突然就覺得其實也不是完全活不下去。我去找老板辭工,結果他居然會挽留我……我還是不想再在這里生活下去。大城市的生活太辛苦了,連我攥在手楓里的那么一點錢都要奪走。逃就逃吧,至少在我老家,哪怕沒有錢也能活得下去!

    “所以今天,我想來您這里喝一杯酒。明天我就要啟程回家了!

    客人有些靦腆地笑道。

    “我沒有吃大餐,也沒有找地方跳下去。但是酒還是可以喝一杯的。”

    這個客人看不出年齡到底有多大,即使現在難得露出了些許積極的神色,那種曾經的、長期的灰暗與卑微仍然留在他的臉上。但在提到回鄉后,他臉上綻開的笑容就像是個孩子一樣,甚至積極地向登勢展示道:

    “我還給自己買了一件新的浴衣!我老家每年這個月那邊會辦慶典,鄉下嘛,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玩法……不過我特地選了高級的布料,在晚上穿出去,被燈籠光一照,上面還會有閃光!

    “就穿這一次,然后我就可以留起來……等娶妻生子了,再把這件衣服翻出來也不一定。”

    登勢瞇著眼睛看過去,果然在客人的包裹里看到了一點隱約露出的、灰色的閃著如星般光芒的布料。她捏著煙哼笑了一聲:“這不是很好看么?能穿的時候,多穿穿也無所謂!

    說著,她掂了掂邊上的酒瓶,瓶子輕飄飄的。她嫻熟地用手在瓶底一拍,清水一樣的酒液就又從瓶口滴滴答答地流了出來,小幾口的份量而已,也只在客人空了的酒杯里續上了小半杯。

    迎著客人有些驚訝的表情,登勢將徹底空了的酒瓶往吧臺底下一塞,說道:“別看我——我可不會做虧本的生意。你點的酒,就也不要虧地喝完。然后高高興興回老家吧。”

    客人于是又笑了起來。

    酒館里仍然彌漫著有些頹喪的氣氛,但在個別幾個人的歡欣下,這種沉悶也不像是難以化開的了。

    在酒館難得的熱鬧里,登勢一點也不見外地支使著夜斗也來幫忙(仍然不知道萬事屋沒有養貓)。還是少年模樣的神明眼巴巴地看著登勢半晌,在登勢摳出一個銅錢丟給他后,才喜笑顏開地將錢塞進口袋,賣力地扛起另一個已經醉成了一只人事不省的麻袋的客人出去。

    在跨出酒館門的時候,他看了看夜空——天空中無星無月,明天大概不是什么晴天。有人偷倒垃圾導致的臭味也隱隱傳過來,但一切正如那個客人所說,非常清新。

    ……因為這里的穢氣全被吸走了,能不清新嗎!

    三郎要穿越到幾百年前,而且這次是真的要去找他歷史上的老婆了,白拿了那么多材料的平賀源外也有點不好意思,所以這段時間他們都在拼命地攢能源!

    白天的穢氣比較稀薄,基本看不見多少。但是一到晚上,說一句烏云滾滾都算是低估了歌舞伎町。而且藤崎似乎也在補充自己的面妖手下,夜斗直覺三郎想要做的事——不管是穿越時空還是壓縮妖魔都不能讓藤崎知道,但他實際上又絕不可能徹底擺脫藤崎,只能干脆選擇了最直接也是最慫的方法:避免接觸。

    因此這段時間里,萬事屋們和夜斗晝伏夜出,四處搜集穢氣都要讓夜斗先踩踩點,收集的效率也只能說還算可以。而且如果沒有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在,他們要去重復一次上次引誘妖魔的舉動還算頗為危險的。于是一行人干脆只逮著穢氣濃厚的地方可勁造,遇見大的妖魔就先溜,遇見小的妖魔就先上妖刀(借了土方的沒還),砍到四分之三死再把對方給吸收了,反正穢氣也好妖魔也好,本質上都是同一種東西。

    可以說萬事屋這段時間的夜間生活十分地豐富多彩。

    至于三郎?還有太郎太刀以及次郎太刀?

    不過是區區平淡無奇還乏味地打UNO、打PSP、和將軍茶話會、還去晚上看夜燈逛小吃街……罷了!

    委托人的摸魚算什么摸魚!

    這種繁忙的夜間活動帶來的效果十分明顯。之前就曾經說過,妖魔是從人的負面情緒之中產生,因此會源源不絕。而它們出于本能,又會誘導人類的情緒走向極端、引誘他們放棄生命,這種自殺帶來的怨氣又會進一步擴大穢氣的濃度。而穢氣被萬事屋們和夜斗都清理掉后,這一片地方以及周邊區域,氣氛都不再沉郁壓抑,甚至連歌舞伎町的糾紛都要比以前少了一些?梢哉f他們合力搞出來這枚穢氣之核,是再好用不過的——

    除·塵·器。!

    話雖如此——夜斗將醉得一塌糊涂的酒客扶到巷口,果然后者沒過幾秒就不管不顧地吐了一地。他一邊拉著酒客的領子,不讓對方在吐完后一頭栽倒在自己的嘔吐物里,一邊卻忍不住又抬頭去看雖無星月、但也美麗干凈的夜空。

    ……那枚“除塵器”并不是永遠都會存在的。

    他也清楚地知道,這種吸收穢氣的做法其實是在增加那枚穢氣之核帶來的危險性。隨著那枚妖魔濃縮的核心一點點壯大,他有時甚至能感覺里面是存在什么活物、會孵化出什么東西來的……所幸,在三郎穿越時空完畢后,這個核心也會被消耗掉。

    真正能夠解決掉、或者大幅度減少江戶這些翻滾的、源源不絕的污穢的,其實是最簡單的——與負面情緒對應的,正面情緒。

    但這個,反而是最難以做到的。只是,在有“除塵器”存在的這段期間,有人能夠因為穢氣的消失而回心轉意、重新找到生活的方向……

    那也算是在這種灰暗的社會現狀中,難得的好事了吧。

    第63章 在江戶的第六十一天

    隨著穢氣之核越發壯大、夜斗也越發惴惴不安。就在他盯著已經不能用“核”來形容、, 而是已經成了一塊結晶的穢氣壓縮物,想要攛掇其他人再來一次之前把妖魔壓縮的行動、不要只用這一個穢氣之核來收集時——萬幸,在這之前, 平賀源外總算是宣布能源已經攢夠了。

    ……回想起這段時間的夜生活, 萬事屋們流下了終于能有正常作息的感動淚水。

    已經從自由職業者化為打工人——雖然不知道三郎到底會給他們加多少工資,但想到三郎同意了會給錢,萬事屋們就大感愉快。除了坂田銀時因為昧下了土方十四郎的妖刀、被真選組副長追殺得雞飛狗跳以外,一切姑且算是都在往順利的方向發展。

    “這次多虧了你們有努力收集,這次穿越能在戰國時代呆著的時間也比之前變長了!”平賀源外自信道,“具體多少分鐘我就不說了,這次我還特別給你們加裝了這個應急燈,你看, 只要把它安裝在胸口,一旦剩余時間不足三分鐘就會自動亮紅光……”

    “你這完全是照著奧○曼的設定來的吧!焙筒唤鈿獾耐练绞睦蓪ζ艘活D后, 鼻青臉腫的坂田銀時睜著一雙越發無精打采的死魚眼, 有氣無力道,“總之怎樣都行了快點出發吧。你這個等……咦怎么沒有穿戴的設備?”

    平賀源外道:“哦這個要你先脫個衣服, 我在你胸口中間開個口——”

    “這不是鋼○俠嗎混賬大叔!”坂田銀時一個暴起就把平賀源外掄飛了, “我可不記得你有版權。。 

    由于坂田銀時的強烈抵觸,平賀源外最后不情不愿地找了兩條灰不溜秋的布條把應急燈縫了上去。盡管這兩根布條也被坂田銀時嘀嘀咕咕地嫌棄有醬油味, 但不管怎么樣, 這一次的穿越前準備工作也已經就緒。

    在將要走進那個依然簡陋如大鐵箱的穿越艙前, 坂田銀時探過頭,招呼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道:“你們也是和三郎一起到這個時代的吧?不一起回去嗎?”

    太郎太刀答道:“此次穿越我也會一同前往。因為我身材高大,所以等你們全進去了才會進入。次郎他依從主公的命令會在此鎮守!

    “一起去啰!便y時自然而然道, “這里也沒什么可鎮守的。誰會想不開偷這個大叔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不,因為在這個穢氣的結晶作為能源消耗完畢之前, 恐怕還會有其他的穢氣或者妖魔被吸引過來!碧商短拐\道,“因此為了以防萬一,我或次郎太刀應有一人在此——”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你在那個時代也有老媽吧?再不濟朋友也行,快快快,這個難得的探親就都進來!”

    坂田銀時二話不說,就擼起了袖子,將這兩個大太刀付喪神拽過來——沒拽動,只能退而求其次扯著嗓子道。

    “而且還有夜斗!都是神明就給他一個表現機會——夜斗,來給太郎次郎看看你的刀!”

    不在穿越時空候選人中的夜斗眨眨眼,默默舉起經歷了多日磨難、還要被繼續摧殘的妖刀:“放心吧!一旦真的有妖魔或者穢氣前來,我也能把它們驅散了。嘿嘿,只要有刀,就算不是神器我也是超強的!”

    (再次被強借了刀的土方十四郎生悶氣中。)

    于是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又看了看三郎的神情。果不其然,三郎在聽到有人能接手保護工作后就一副大為贊同的樣子。而平賀源外也推了推護目鏡,說道:

    “放心地去吧!這一次的能源絕對夠你們這些人的!”

    于是不再猶豫,兩名大太刀付喪神也鉆進了鐵箱內。

    箱門很快閉合。平賀源外拉下拉桿,有點丑的鐵箱外立刻環繞起一層電光。被層層電流織成的電籠關住的穢氣結晶似乎也感應到了什么,人性化地左右沖撞起來,試圖脫離電牢的束縛。在平賀源外的眼中,那只是一團深黑的、猶如烏云的空氣。但在夜斗的視野里,那一個累積了無數穢氣與惡念、仿佛世間最污穢之物的東西已經裂開了一張細細的小口,從里面不斷流出實質化如淤泥的東西以外,還同時往外傳播著惡意的穢語。

    這層穢語落到耳中便是詛咒、憎恨、引誘。但在密密麻麻的電流下,穢語幾乎都被反彈了回去。偶被疏漏掉的一星半點,也被夜斗一臉凝重地散發出來的靈力給沖退了。于是穢氣結晶只能被作為能源繼續榨取,但那些晶體破碎后流出來的淤泥般的物質,仍然在試圖阻斷、吞噬、腐蝕一層層的電流之網。在數次的電擊后,它就像是學聰明了一樣,淤泥的身體分散成無數細絲,繞過了第一層的電流……再被第二層攔住。

    這個裝置絕對要毀掉。夜斗如此想道。

    他一時之間想起了什么,沉著臉盯著穢氣結晶,偶爾用自身神明的靈力攔上一把,不讓其有逃脫的可能,嘴上向平賀源外問道:“平賀先生……那個,之前裝這個東西的時候,你是拿了圖紙出來吧?圖紙現在還在嗎?”

    平賀源外:“喔,好像那天被銀時順手拿去擦嘴然后就扔掉了吧!

    夜斗:“這么簡單的處理了嗎?!”

    盡管也受了萬事屋的影響,但一時之間還是會為他們的各種狀況無語凝噎……夜斗也只能想著,都過了這么多天,垃圾場該處理掉的都已經處理掉了,而且一般人也不會特地去翻擦嘴紙……吧?

    沒有繼續分心在這件事上,夜斗繼續聚精會神地盯著“能源”。而伴隨著能源的不斷抽取,在鐵箱里的幾個人已經順利地抵達了幾百年前——

    也就是三郎出現在江戶時代之前,生活著的那個時代(非現代)。

    ——

    對于自己再一次掉在樹上這種事,志村新八已經一點也不感覺意外了——雖然這只是第二次罷了。

    他扶正了因為突然栽樹上而歪到一邊的眼鏡,先左顧右盼了一會,確定在夜空下那個高高的應該是城墻之類的東西而不是什么水泥防護欄,一邊內心默默期盼三郎不要在關鍵時刻分神、千萬要想著自己想見的人的臉才行,一邊從樹上爬下來,試探著叫喚道:“銀桑!三郎!你們在哪——”

    結果只來得及叫上兩聲,他就聽見“吱呀”一聲,是一側的門突然開了。沒等他露出什么驚喜或者期待的表情,里面很快就探出了一個剃著半月頭、滿臉兇光的男人腦袋。

    志村新八:“……”

    志村新八:“!!”

    ——由于三郎完全沒有給人過危險感,他都忘了幾百年前的時代可沒有多和平!!而且幾百年前也沒有禁刀令之類見鬼的東西!

    然而叫出去的那幾嗓子收不回來,這個看起來像是護衛的男人似乎也不打算放過他這么一個可疑人物。一捕捉到他的位置,男子便飛快地沖出了門,一手提著的打刀刀刃寒光湛湛。志村新八情急之下左顧右盼,都沒有找到合適的藏身之處或者逃走的方向,只能找回出生點*——兩手一扒直接扒著樹干重回樹上!

    然而護衛也已經沖到了樹下。他一走入樹蔭,刀刃上的寒光也就跟著消失了下去,但刀刃本身的危險性顯然不會因此有絲毫減弱。護衛的神情仍然嚴肅兇狠,站定在樹下,擺明了不打算放過志村新八,口中也爆發傳出一聲大喊:“來人!有敵——”

    最后一個“襲”字還沒說完,他的身形倏而一晃,然后臉朝下栽了下去。

    “有什么?”遠遠地有別的護衛聽到了這里的聲音,正在快步趕來。

    志村新八只覺心臟咚咚直跳,緊盯著在視野遠處,從拐角處走出來的護衛。在第一個人走出來后,他屏息等了好一會,看到沒有其他人跟著出現,才如釋重負地想著只有一人,只要防備著不讓對方出聲、盡快解決掉就好——

    緊接著他就聽到下面有人懶洋洋地說道:“沒事了回去吧,是知了而已。知了——知了——”

    “這聲音就不可能是知了吧!你當我是笨蛋嗎!”

    果不其然,新出現的護衛被敷衍的模仿“知了”聲惹怒,也提著刀沖了過來。但在他只是邁出兩步、尚未來得及前進更多也沒來得及呼喚其他同伴的時候,已經有人出現在他身后,以刀背砍中了他的后頸。

    ……原本對銀時的出現和投石砸暈人而滿心感動,但在銀時這種騷操作下,志村新八滿腔的熱情與激動都盡數化為了冷漠的吐槽咽進肚子,好在他對于新出現的太郎太刀還是能滿懷欣喜地呼喚一聲的。

    “太郎先生!你們都在哪邊……三郎先生呢?”

    “主公也在此處,現在次郎在他身邊!碧商稕]有半點廢話,直接回答道,“這里看布局、以及歷史上的典故……是日野城。歸蝶夫人應該就被安置在了這里。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和主公匯合!

    第64章 在安土桃山的第一天

    由于太郎太刀的力氣實在太大, 所以一行人還是先檢查了一下被用刀柄砍暈的人的死活——呼吸均勻、骨頭完好,除了后頸顯而易見浮現出一大塊腫痕、預計沒有一段時間消不下去以外,看樣子是只要沒意外就能安穩活到八十歲的那種人。

    于是他們這才躡手躡腳地離開。

    雖然是一下子到了幾百年前, 但太郎太刀顯然更加適應。在之前的相處里, 銀時和志村新八都清楚大太刀付喪神有個夜視能力超弱的debuff*,但在日野城,這個debuff簡直就和不存在一樣——身材高大、理應也更惹人注目的大太刀簡直如魚得水,不僅輕松地在一圈圈一模一樣、繞得根本看不出哪間有走過哪間沒走過的房舍里找到了三郎等人所在的位置,一路上還能輕易地找出卡在死角的路線,以及對足輕們換防的時間與巡邏路線也了然于心。

    坂田銀時與志村新八跟在他身后,純粹就是兩個說走就走說停就停的無情走路機器。

    所以當他們到了目的地,看到太郎太刀很自然地先敲門請示、再推門而入的時候, 除了“一回原來的時代也如魚得水過頭了吧連禮儀都又變回來了”的不適應以外,也再度認識到了三郎那個“織田信長”的身份, 并不僅僅是代表著名字叫做“信長”而已。

    “主公, 已經找到銀時他們了!

    “辛苦你了!

    房間的黑暗遠甚于外界。志村新八和坂田銀時適應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在所見之物的輪廓一點點在視野里清晰起來。盤著發髻、頭上飾物還在他們開門時晃出一點點弧形流光的無疑是次郎太刀, 在中間只能看得出坐姿非常不講究的當然是三郎, 但再旁邊一點、像是剛長成的少年、眉眼五官卻都因身處黑暗尚不清晰的,無疑就不是他們這時代的同行人了。

    似是也注意到他們的視線, 那個少年主動自我介紹道:“我是藥研藤四郎。大將這段時間受你們照顧了!

    緊接著他就又轉向三郎道:“……誠如我之前所說。明智先生、以及其他刀劍男士的現狀便是如此, 您無需擔心。我們會拼盡全力去找到您的, 在那之前,請您千萬顧惜自身,保護好自己!

    “知道啦, 也不用叮囑那么多次!比晒緡伒溃拔疫是很注意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中的(真的嗎?)。”

    藥研藤四郎顯然也很清楚自己主公的個性, 因此只是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并且再度鄭重地叮囑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保護好三郎。雖然只說了短短幾句話,但他的為人處世顯然是十分務實可靠,與三郎的關系也十分親密(短刀付喪神經常充當護衛),甚至顧慮到他們時間有限,只揀了幾個重點來說,連語速都要較之尋?炝嗽S多。

    該說的都說完了,他也沒有再多拖延,徑直打開門:“那么,夫人的居所就在那里——請和我來。”

    屋外的月光以及遙遠的火把光將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長,正是因為夜色太暗,反而襯得少年的小腿極為蒼白。再往上看,明顯西式的短褲、制服外套、以及肩膀上的盔甲與盔甲底端的大蝴蝶結……藥研藤四郎比太郎太刀還要更加熟練地帶著他們繞過一從接一從的足輕護衛們,再次成為無情的跟隨機器的志村新八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一臉麻木地用手肘捅了下銀時,欲言又止道:

    “銀桑,他的衣服……”

    坂田銀時也只是懶散地捂住被捅的地方,睜著死魚眼道:“我懂你要說什么,但是你看這不還是有盔甲嘛。刀劍化形的東西有點自己特色很正常啦。”

    志村新八仍然接受不能道:“這已經超出自我特色的程度完全走向另一條道路了。連發型都不像是這個時代的了吧。刀劍付喪神還會有穿越時空的審美嗎?”

    坂田銀時道:“嘖,反正多半又是什么騙氪企劃啦,人物形象當然要好一點才能讓人氪金,然后再多來幾個情節虐心設定,老中青少形象都有那就可以坐穩等著收錢……”

    志村新八:“你到底在說什么跨次元的話啊!!我想說的明明是大家都站在一起,為什么只有這個本土的家伙看起來反而像是穿越人士一樣啦!”

    由于吐槽之魂太過雄厚,志村新八差點沒有按捺住音量——之所以是差點,是因為在他開口咆哮之前,就有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讓他的吐槽全都變成微弱且有些含混的氣音。

    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讓志村新八差點吐槽的罪魁禍首藥研藤四郎。

    “我與次郎先生以及太郎先生的著裝確實有所不同!痹谝涣飪捍┲∫隆⒒ǹb、或者多少帶了點和風的服裝中,渾身上下除了肩甲、連襪子都是那種貼合小腿曲線的西式類型的少年道,“但請勿懷疑,我確是大將麾下的付喪神,并且也已經隨大將征戰多年了!

    “……我知道了!敝敬逍掳斯A艘幌,弱弱地回應道。

    “那么接下來就要到歸蝶夫人的住處了!彼幯刑偎睦善届o道,“為夫人名譽不至受損,雖然我會先讓附近的侍女都先暫時昏睡過去,但還是希望你們不要發出額外的聲音。”

    “不用了吧?雌饋磉要再繞一段樓梯!比芍苯拥,“附近應該有雜物房……搬個梯子來就差不多了吧!

    “……如果您想這樣的話。”藥研藤四郎頓了一頓,很快就點了頭,“請稍等我片刻。只要一分鐘就好。”

    待少年的身影消失,志村新八才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氣。

    盡管相處時間也就這么短短幾分鐘,但不得不說,藥研藤四郎這種遠超成年人的可靠以及些許強勢仍然給他帶來了深刻的印象。而比起這個性格上的特質,更加直接、也更加讓人下意識背后一涼的,就是少年的“速度(機動)”了。

    在他要吐槽出聲的那一瞬間,還在最前方帶路的藥研藤四郎居然能出現在他背后,盡管這行動本身并不帶有惡意,而志村新八也知道是自己太不注意所處環境的錯,但這近乎于瞬移的超高速度依舊讓他本能地有些戰栗。在刨去那些十分出戲的西式裝扮(所以為什么戰國時代的付喪神會穿制服啦!),藥研藤四郎身上那種浸染這戰火的殺伐之氣,也讓同樣修習劍術的志村新八有種面臨強敵的警惕。

    “三郎先生,那個也是你的付喪神的話,你到底有多少個付喪神?”顧忌著環境,志村新八湊到三郎身邊小聲道,“而且這么快就和自己的人馬匯合了嗎?”

    “付喪神的話……二十多個吧?”三郎思索了幾秒后答道,“而且也不是匯合——是藥研他一直在保護歸蝶,所以一來他就找過來了。不管是哪方面都很可靠喔!”

    “多謝您夸獎。”藥研藤四郎平靜道,“我已經把梯子搬過來了!保ㄖ敬逍掳耍汗缓芸欤。。

    再一次展現了自己的超高速度,但藥研的表情上并沒有什么自得。隨著他們走到了日野城本丸的深處,這里的火把燈籠更加稀少,不知道是因為住著女眷、還是因為這時代的城池本就如此。因此在拿梯子過來的時候,少年不僅一手輕輕松松提起了比兩個自己還要高、又大又厚的木梯,另一只手還提著好幾盞燈。雖說雙手都被占住,他卻沒有一點局促之感。

    緊接著,他將燈直接分給了眾人。

    在燈光下,少年透著些蒼白的臉孔總算看起來紅潤了一些,也能看出那張臉上珠玉般細膩的光澤。但當他退遠一點,不再在燈光照耀范圍,那張臉看起來又是帶點凄冷的雪白了。與外貌上的纖細完全相反,藥研藤四郎只是抬頭一看就無需他人幫忙地的將梯子架好、梯子口正對著歸蝶房間的窗戶,又穩穩地扶住了梯子的最下端。

    等到做完這些后,他緊抿的唇角才終于放松下來,露出一個十分清淺的、好似一蕩而過的水波的微笑來。

    “歸蝶夫人想念你很久了。”藥研藤四郎道,“能看到您平安無事,我也十分慶幸……大將?v是只有片刻,您能回到這里,實在是太好了。”

    “也還好吧?就是因為你們都太沉重了啦!

    眼見梯子已經搭好,三郎就痛快地往上爬——行動力這方面真的是一點都不需要懷疑他。但考慮到他是要去見自己的妻子,因此也沒有人在這個時間出聲打擾,只是靜靜看著他提著燈一步步往上,聽著他如同郊游般輕松的口吻。

    “說起來歸蝶也很喜歡你們這些短刀、你們也喜歡歸蝶來著——是這樣吧?這段時間你們生活得還好嗎?”

    “托您的!唬袣w蝶夫人、明智先生的福,我有幸變成了更強的樣子,因此也能在日野城四處逡巡,及時消除掉這里殘留的溯行軍及穢氣!

    藥研藤四郎仍然是平和地說道,似乎也不在意越爬越上的三郎能否聽得到。

    “雖然歸蝶夫人很喜歡我們、把我們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但是我們總歸并不是人類。我這個樣貌也不適合待在夫人身邊……所以,在‘織田信長’和‘明智光秀’的死訊傳來時,夫人一直很傷心!

    “獨自一人地……”

    他沒有再說話了。

    而三郎也已經爬到了頂,在窗戶上用手叩叩兩下,直接道:“是我喔。咦,該不會睡了吧……歸蝶?有在嗎——唔!”

    幾乎沒有遲疑,那扇窗戶立刻就被人打開了。

    第65章 在安土桃山的第二天

    披著紅色披風的女子如乳燕投林般投入三郎的懷中。她低著頭, 令人看不清臉孔五官,但燈盞晃動間,她波浪般的漆黑長發都泛出細膩的光, 從袖中露出來的一點指尖潔白得如同一抹月色。

    她低聲凄楚道:“我就知道、殿下是一定會回來的——”

    三郎:“嗯, 畢竟我說過會回來的嘛。雖然好像晚了一點?在秀吉的說法里我已經死掉了吧——啊,那這樣我回來是不是有點嚇人?”

    女子緩慢地搖了搖頭。

    她直至此時才抬起頭。在燈盞的光下,她的五官是一種兼具秾麗與溫柔、天真與嫵媚的美麗。即便隔著那么長的一段距離,在底下的人依然能夠看到她如蝶翼般微微顫抖的長睫,以及從眼角滲出的、反射著燈光的淚滴。這種欲哭未哭的姿態是如此楚楚,戰國美人之名名副其實,但比這楚楚之姿更加動人的,是她對于三郎顯而易見的依戀, 以及那股如同被雨水打落、已成將折之花的慟然。

    歸蝶道:“我不會認錯的,現在的您是真實存在的……就算不是, 鬼魂也好, 夢境也罷,只要能夠見到您, 歸蝶就是幸福的!

    “若是您真的不在了, 那我也必定會隨您而去——”

    “所以說你們沒有必要這么沉重啦——聽我說!歸蝶。”三郎認真地說道,“現在已經不能再把生命放在我身上了!這個也要麻煩你對阿市說一遍——我啊, 一開始以為織田信長是能夠取得天下的, 結果現在才發現自己搞錯了!

    “……殿下?”

    “雖然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我好不容易記住的知識點居然完全錯了嗎?”

    三郎困擾道。

    “但是既然這樣發生了也沒辦法了。所以之后, 我大概也不能繼續待在這個世界了。因為‘織田信長’的歷史已經走完了嘛,雖然爭霸天下也很有趣啦,但是我也不是很想繼續那樣被人推著走。而且我要是再去打仗的話, 家康君就沒辦法開啟江戶時代了吧。那這樣說不定連未來都會發生變化,茂茂這些人也見不到……”

    他說著說著, 又蹙起眉來。大概是因為他的眼睛一直都清澈透亮、生氣勃勃,這種苦惱的神色放在他的臉上也一并顯出了些少年氣,好像所有他所憂慮的事情都不會擊垮他,即使讓他摔個跟頭、也至多是讓他停頓兩下拍拍身上浮塵。

    貌美絕倫的女子倏而抬起手,輕輕點在了三郎的眉心。

    “殿下又是這樣。”歸蝶以夢囈般的口吻說道,“總是會說些歸蝶不懂的話,雖然很想象明智先生一樣理解你,但是越是聽你說,有時就越會覺得……”

    “殿下你,才是會飛回月宮的輝夜姬啊!

    “我長得不像女孩子吧?”三郎莫名其妙道。

    “這種時候也會有這樣的感覺。”

    歸蝶忍不住笑了起來,但在她笑的同時,她盈滿眼眶的淚水也終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從她的頰邊滾落。那種珍珠般的淚水掉在她雪白的衣袖上,最開始只是洇濕兩個灰色的小點,但很快,這些濕跡越來越多。她素白的手指也緊緊地握住三郎的衣袖,如同用盡了全身力氣一樣緊繃著,連手背的經絡都為此高高鼓起。

    “殿下——殿下啊。”她淚如雨下,泣不成聲,“您又要離歸蝶而去了嗎?”

    在這種不顧自身形象的痛哭中,她也依然萬分美麗。那雙手如此不舍,如此依戀,也同時如此孱弱,就如以往無數次三郎出征而她只能等候一樣,是一雙跨越不了阻礙的手。

    在這種杜鵑啼血般的泣音里,即使是直男如三郎,也不由得露出了困擾的神色。這種困擾并非是對于歸蝶的不喜,而是該如何回答的困擾——但最終,三郎還是左顧右盼了一會,直接撈過歸蝶披著的披風,十分草率地用這塊柔軟的布料如同洗臉一樣擦掉歸蝶面上的淚珠。

    “聽我說!边@突如其來的一幕也讓歸蝶的哭泣有了短暫的停止,三郎干脆直接兩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鄭重道,“雖然我也不想——但是我覺得,我之后應該沒辦法回來了。大概!

    歸蝶也就仰起臉直視他。女子剛剛被淚水洗過的雙眼清澈透亮,清晰地映出三郎的表情——那是沒有絲毫敷衍的、絕對認真的表情。

    “所以,你現在已經不能對我說那么沉重的話了。”三郎認真道,“或者你要繼續沉重也可以——那就當我一直活下去。所以就算見不到,你也要活下去才行!

    “我就是為了說這個,才要來見你的。你和阿市都是!”

    “……太狡猾了。”

    歸蝶喃喃自語道。

    “什么?”

    “我說,殿下實在是太狡猾了!睔w蝶說道,已經止住的淚水再度連續不斷地往下滑落,但區別于之前的失態,此刻無聲落淚的她仿佛將滿腹情感都深深重新藏入胸口,因此淚水也就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既然對我說這樣的話,卻完全沒有想過,就此分別后我要怎么過……我即使活下去,也忘不了您。既然會想著特地來見我,又為什么非要對我殘忍的說這些話呢?”

    她的眼神清亮如水,即使還在落淚,但已經是堅定至極:“——我做不到的!

    ……三郎頓時又要露出困擾的神色了。這一次,沒等他困擾過幾秒,就有人從下方惡狠狠飛了一只木屐上來,即使三郎反應很快地一歪頭,木屐仍然砸中了屋檐后還往外彈了好幾下。

    “笨蛋,你個蠢貨!”

    雖然沒有藥研藤四郎幫忙,但萬事屋自力更生,也趁著三郎和歸蝶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時搬了梯子,試圖悄悄偷聽這對歷史上的夫妻交流。結果聽完了自然是氣不打一處——木屐是志村新八穿著的木屐,破口大罵的當然也是坂田銀時了。

    “你知道多少人想娶老婆娶不上嗎!你這都有個大美人了不珍惜可是會糟天譴的!讓女性哭可是重罪哦可惡我還是好嫉妒!”

    三郎:“就算你這樣說——”

    銀時:“你以為這次為什么非要讓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一起來啊!聽好了!那個大叔對我們的原話就是這樣——‘江戶時代再好也是三郎他們陌生的時代,如果覺得回去更好就盡管留下去’!啊啊,真是煩死人了!想也知道那么摳門的老頭不可能白做工多送兩個人來消耗能源吧!為什么你這種人也能娶到這么好的老婆太嫉妒了!”

    “然后,除了這個還有另一句話!

    雖然很想吐槽銀時的嫉妒發言,但想到歸蝶那種始終溫柔、可憐可愛的姿態,志村新八也只能在心中感嘆一下作為名傳后世的夫人果然不簡單。

    他咳嗽了一聲道:“‘要是想回來,把重要的人帶回來也可以’——這樣的。這方面還是能相信源外先生的。三郎先生,這并不沒有選擇余地的。如果我們的那個、被天人搞得破破爛爛的時代你更加適應的話,我覺得歸蝶夫人也不介意和你一起吧?”

    說著他又忍不住低聲吐槽了一句:“畢竟你還是有錢人……可惡!”

    聽完他們說的話,三郎一時間讓人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神色。

    不知不覺,坂田銀時胸口上那個可笑的、簡直是惡搞一樣的應急燈已經開始閃爍了起來。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也為了不錯過隨時可能發生的穿越,同樣爬上了梯子。在明明滅滅的紅光里,三郎的臉孔像是格外深邃——隨即他看向歸蝶。

    “要和我一起嗎?”

    直至此時,歸蝶才露出了燦爛歡暢、仿佛一下子就重獲了生機的笑容。她毫不遲疑地將手搭在了三郎的手上。或許也是想著為了方便他們帶回去什么人、或是有反悔的機會,這一次穿越的返程也比以往不同。如浩瀚星云般的通道憑空展開,盡頭隱約可見一點白光。應急燈滴滴輕響如同催促,從個頭最大的太郎太刀開始、一直到志村新八坂田銀時、以及三郎歸蝶——

    若是這就是結束該多好。

    那么一切便是最為圓滿、讓所有人都能發自內心地一笑的尾聲。

    但實際上卻是,那一只白皙纖細、緊緊握住三郎的女子手掌,就如同和通道隔了一層玻璃墻般,無論如何都伸不進去。即使三郎想要握住她的手嘗試、即使她自己想要嘗試、即使其他人都來幫忙……就如宿命一般,始終無法越過那一層阻礙。

    “您之前沒有提帶我走。”歸蝶說道,“是早就預料到了,我無法和您一起嗎?”

    “差不多吧——因為我本身也是因為這個時代沒有了織田信長才會穿越過來的。”

    “這樣啊!睔w蝶的眉眼越發溫柔下來,“沒有關系。您的心意,還有您的溫柔,我都已經感受到了……所以,即使要在這里分開也沒關系。”

    “真糟糕啊,難得的見面,結果我還對您發了脾氣。但是請您放心,即使您不在身邊,我也一定……”

    “——會好好活下去的!

    她又忍不住帶著些許期待、些許哀戚道:“那么您還會再來見歸蝶嗎?”

    三郎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下一步是要去找小光——總之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于是歸蝶堅定地、如同夢囈地重復道:“我一定會活下去的。”

    “所以,也請您千萬、千萬,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您的道路,一直都比歸蝶看到的更艱難吧?就算日后難以再見,也一定要康健地活下去。”

    在星云收縮的最后,他們只看到被稱為“戰國三夫人”之一的美麗女子,神情怔忪地站在原地。絲絲細雨被風吹入窗中,將她雪白的面孔與漆黑的長發都打得微濕,也讓她扣在窗框上的十指繃得更加青白。

    “——我一定會活(等)下去的!

    在冷雨中,她無聲低語。

    第66章 在江戶的第六十二天

    這種所有人都能過去、唯獨那位美麗女子不能過去的疏漏, 很是讓平賀源外在事后被追得雞飛狗跳了一番。

    但相比起意難平的萬事屋們,三郎反而很能接受這種現實——雖然他不可能像平賀源外一樣徒手造穿越時空機,但他可是經歷了多次穿越、還一度到時之政府溜達的人!

    不然那個裝在四次元口袋里的一箱箱小判怎么來的……當然了, 只有應急物資沒有時光機,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簡而言之的話,就是三郎作為“織田信長”已經走完了全部的歷史道路,因此那個時代已經不再需要“織田信長”繼續存在。但歸蝶作為“戰國三夫人”之一,尚有自己的要走的歷史沒有走完。

    世界意識是確實存在的。

    即使在時間溯行軍的攻擊下已經不似從前般完善,但它仍然執著地想要自救!翱椞镄砰L”活著的那一段時間里何其耀眼,說是整個時代繞著他旋轉也不為過。因此他的妻子、家臣、小姓……生活在如此耀眼的人身邊,怎么可能籍籍無名?就算是只有只言詞組的記敘,也會和織田信長的傳說一并流傳到后世——

    他身邊的所有人, 統統都在世界意識的注意之下。不容許歷史有過多的偏移,若是少了“織田信長”, 就必須要再存在一個“織田信長”;若是少了“明智光秀”, 就必須再存在一個“明智光秀”——它無法干涉人的情感,也無法干涉人的選擇, 但是它能干涉的, 恰恰是一切羈絆來源的最初奇跡。

    穿·越·時·空。

    若那個時代(世界意識)還需要歷史人物存在,即便有時光機這等奇跡之物, 它也絕不放人。平賀源外的機械即使再強力, 本質上仍然是趕工出來的產品, 即使做到了極限,也只是他一人之力,尚有太多的難題沒有解決。真正在穿越時空上造詣深厚、足以蒙蔽世界意識去偷天換日的, 也唯有兩方——時之政府,以及時間溯行軍。

    但前者維護歷史, 后者是敵非友。

    因此、那位如蝴蝶一般美麗脆弱的夫人,幾乎是宿命如此。

    而相比之下,銀時與志村新八所在的江戶時代,天人入侵、武器和科技連跳了何止三級——

    這簡直就像一刀斬斷了人類自行發展與探索外層空間并和其他智慧生物接觸之間的那一截進程,強行將歷史與未來續接在一起。

    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到底以維護歷史為使命的刀劍付喪神。即使他們在江戶時代并沒有多大動作(漏洞太多實際上也無從下手),也不代表他們對江戶時代本應有的歷史發展一無所知。

    攘夷運動、一橋派對于將軍位置的虎視眈眈……這些都是歷史中會發生的事情,也足以證明世界的意識仍然在嘗試自救,將一切推動到符合歷史發展的地步。但是比起三郎所在的戰國時代,它已經變得太過孱弱、千瘡百孔了。而一切即使看起來仍然能與歷史中本應發生的事件對應上,在存在天人的前提下,也早已變得天差地別。

    更遑論那些微妙變化的名稱。

    這一部分,是次郎太刀與太郎太刀未向他人提及的部分——啊當然對于萬事屋等人是無需提起,對于三郎就純粹是因為無法用簡單的語言直接概括、三郎八成聽了也會拋到腦后了吧。

    畢竟三郎從來就是比起理論,更重實踐與結果的人嘛!

    不管怎樣,這次穿越時空終究是完成了,三郎對于結果也并未表示出不滿。從他缺乏表情的臉以及依舊與這世界有些格格不入的氣質,也很難看出那一夜的美麗夫人以及她的漣漣淚水,到底對他影響幾何。

    總之,三郎對于萬事屋的委托,至此算是全部完成了。

    沒有跟著去、完美完成了看守能源任務的夜斗,騎著定春在外面巡邏防備被人搗亂的神樂,隔一會就要打一個電話確定自己的寶貝妖刀完好無損的土方十四郎……江戶時代的這些人實在是吵吵鬧鬧得各有特點,活潑又生活化的氣氛又恰到好處。即使是還有些悲傷的殘影,也被這種熱烈歡快沖淡,成為心中淡淡的痕跡。

    “能平安回來就好,那么首先是要開個歡迎會……”

    “你這臉上就寫著想薅羊毛大吃一頓吧!!我的美麗夫人我還沒和你算賬呢!”

    “等等那個美麗夫人不是你的夫人不要這么自然地就直接稱呼上去了啊!!雖然我也想算賬——”

    在這種愉快的日常中,有誰如同幽靈一般,站在遠處暗暗窺伺。

    看著能源全部被消耗完、穿越的人也完好無損回來,夜斗雙重意義上地松了口氣,睜著一雙大眼睛就積極(強行)列出了自己想吃的東西一二三。他倒沒忘記這個壓縮穢氣的東西的危險性,但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的可靠程度在他心中名列前茅,一時間也放松了緊繃的神經。他似有所感地想要回頭朝門外看去,結果被聽到有吃的東西、興奮地強行闖入的神樂帶著定春一壓,整張臉都埋在巨型狗狗的毛毛里了。

    自然也就錯過了枝葉之中搖晃著的和服下擺,以及露出來的一截女孩子小腿上刺青般的字跡。

    沒錯。

    這段時間里平賀源外幾乎被太郎太刀與次郎太刀毫無空隙地輪換著保護,壓縮穢氣的機械沒能造成一點危害。哪怕是后期萬事屋提著穢氣籠滿大街小巷地除塵(穢氣),也都有夜斗呆在身邊。神明的身體素質常人難以企及,即使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有夜間視力不佳的弱點,他們自知如此,當然對平賀源外也是近距離貼身保護,更別提身體素質或許比不上堅韌的付喪神、但是幾乎沒有什么明顯弱項的夜斗。

    ——然而……

    在穿著雪白和服的少女回到自己的“父親”身邊后,面貌年輕的青年才好像從困倦中醒來。眼下夜色已深,已經沒有任何光線會從窗□□入房內,但他仍然不急著拿去擋眼的紙頁,只是懶懶散散地挑起一個邊,斜覷過去。

    “他們怎么樣呢?”

    螭笑吟吟地跪坐在他旁邊,輕聲細語道:“好像很高興呢。雖然不知道具體做了什么,看上去只是幾個人進了箱子里……但是能量一下子就耗空了。我走的時候,夜斗已經吃完了,正在拆那些機械。”

    她暗紅的瞳孔深處仿佛轉出一道流光。面對藤崎,她沒有做出那種矜持、卻也令人悚然的淑女作態,只是歪著頭,如同回憶什么地微笑著。

    “變成一只小花貓了!

    “這么自信嗎?”紙頁隨著藤崎的說話聲微微顫動,男人聲音含著笑意,語氣卻充滿不出所料的輕蔑來。

    “——那他還真是蠢啊!

    他直起身,那張薄薄的紙頁被他夾在兩指之間。在漆黑的、無星無月的天色里,他的五官都陷入黑暗中,只有零星一點光線從和紙或是門縫中透出來,讓這個房間不至于像是完全被抹滅了光線的黑洞。屬于這個“藤崎”身體的妹妹在門外相互交談、哭泣,父母在輕聲嘆息、或是故作輕松地逗弄著孩子,但這個家庭的不幸遭遇導致的那些難以化解的愁緒,本身在不斷滋養著穢氣怨意。面妖被引誘得蠢蠢欲動,盡管被主人牽制著仍然待在房內,但仍然貪婪地試圖從門縫里伸出薄紙一樣的舌頭去舔舐,漆黑的、不可見的舌尖就如妖魔怨鬼一樣,在燈下小心翼翼地攀爬,直至觸及人類的影子。

    有響亮的撞擊聲和噠噠的腳步聲傳來,那些泣音一下子就止住了。不一會兒,緊閉的房門被緩緩推來,十分年幼、路都走不穩的孩子抱著皮球,有些膽怯地看著藤崎。他似是本能地發著抖,結結巴巴地說道:“……叔叔,晚飯!

    “我知道了,待會就去——”

    隨著他的應答,孩子如蒙大赦般抱著球離開了。面妖在開門的瞬間龜縮在墻角一動不動,略有些黯淡的燈光從未關上的門里灑進來,藤崎用手指夾著那張紙頁,對著光亮處一看——那些朦朧的關系便透過薄紙,將上面標注著尺寸與形狀的零件圖案、拼裝的順序……都照得一清二楚。

    他慢條斯理地將紙張折好,塞進一中。

    “那個孩子的感覺很敏銳,雖然少見,但是還有點太小、也太弱了!碧倨閷χふf道,腳步輕快、笑容陽光地向外走去,“雖然對我來說是沒什么用處——”

    “不過他的后代,說不定波長會和我的契合,屆時我就又會是這個家庭的一份子喔!

    “父親大人的惡趣味。”

    “哎呀,我只是說說而已,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螭和夜卜哦?”盡管是對螭說的話,但藤崎卻好似視螭為無物,猶如一個什么都看不見的普通人一樣,站在了這具身體的妹妹們與侄子旁邊,帶著笑容坐下。

    他的最后一句話是瞬間就散在空氣中的低語。

    “——不過,如果這次成功了的話,也就沒必要考慮備選項了!

    第67章 在江戶的第六十三天

    歸蝶也見了, 機器也拆了,那么接下來的三郎當然是——

    要準備找明智光秀啦!

    ——所以說這個男人真的是完全閑不下來的對嗎?!

    在江戶的這段時間里,三郎雖然看起來做了很多事, 然而其中大部分都是委托萬事屋、平賀源外還有夜斗完成的, 他本人只是負責把控全局而已。那種直擊要害的交談終究只是少數,在更多的時間里,三郎可謂是過得十分悠閑愜意。畢竟三郎也不是什么魔鬼,不會每天去監工的,一切能這么快推進完全要歸功于金錢的魅力……不過,即使這個江戶時代因為天人的入侵以及帶來的科技,生活舒適度已經和三郎作為高中生的現代可以相提并論,甚至還要多出不少諸如飛船等奇奇怪怪的東西, 天生好奇心旺盛的三郎也只是像是游覽博物館一樣新奇地看過去一遍,就統統拋之腦后了。

    這并非是什么克制, 而是非常單純、以致于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低欲望。正因為太多具有誘惑力的東西都吸引不了他, 他對于歸蝶、以及對于明智光秀那種理所當然地想著要見面的態度,就更加顯得難得和珍貴。

    不過, 就算再怎么珍貴和讓人動容, 萬事屋該頭禿的還是要頭禿。

    ……因為這次明智光秀的所在地點又和歸蝶不一樣了!為什么三郎這個人身上總會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設定!萬事屋們是自由職業者不是他專屬的打工人啦!

    如果要詳細說明的話,大概時間還需要稍稍往后倒轉一點, 回到他們穿越到戰國時代的那個晚上。

    由于三郎有認真記得平賀源外叮囑的“想著自己要見的人的臉”的話, 這次穿越又是以他為中心, 因此他的落點就在日野城內,和志村新八其實也就一墻距離。審神者和付喪神之間天然存在一份靈力締結的契約關系,因此三郎才剛一落地、本就在悄悄巡視日野城的藥研藤四郎就第一時間發現了三郎的存在。再加上腳程飛快、夜間視力強得離譜, 他甚至都要比就落在三郎附近的太郎太刀還要先一步扶起三郎。

    關于明智光秀、其他刀劍付喪神的信息,也是在這個時候由藥研藤四郎告知三郎的。

    首先, 是三郎離開這個時代的時候——那時秀吉反叛,三郎又是輕裝上洛、人手嚴重匱乏,當時留在這時代的十余名刀劍男士皆因為對著歷史人物(秀吉)舉刀、掩護三郎撤退,幾乎全員暗墮——也就是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最初那個神智幾乎全無、只剩本能兇性的樣子。而即使是這樣,他們區區數人也難以抵抗數千數萬的大軍,幾乎都身體消亡、只剩下將碎未碎的本體刀刃落在塵土之中。

    好在,大概是以為他們均已死亡,而那些刀刃又著實像是難得的名刀。因此他們一部分被收入庫中、一部分因為和秀吉的私怨或是刀身也遍布裂紋差點被拿去熔煉……但總的來說,這仍然是給予了他們些許的緩沖時間,并且被收集在了一起,也大大方便了后續他們被找到。

    因此,在這時代里除了藥研藤四郎以外的所有刀劍,都被三郎的近侍“壓切長谷部”尋回并且帶入時之政府的“本丸”悉心修復。

    雖然不知所有刀劍情況如何,但至少以藥研藤四郎聽到的消息來說,絕大部分的刀劍男士已經重新蘇醒,身體也沒有留下任何不良狀況。并且因為他們并不是真正想要違逆歷史、實際上也沒有得到改變歷史的結果、只是出于護主之心擅自行動,所以內心毫無動搖、理直氣壯,都在蘇醒的時候就已經擺脫了暗墮的狀態。

    至于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估計是點太背,在自我意識即將泯滅的暗墮時候、為了不誤傷三郎、反復地將護主的想法刻入腦海,結果反而導致一起穿越后變成了自我封閉,根本無法接收到外界的信息,意識不到已經擺脫了三郎必死的困境。

    三郎的刀劍付喪神原本就有一部分是留在了時之政府的,因此這次一會合,就變成幾乎所有刀劍男士都在時之政府的“本丸”中,只有次郎太刀、太郎太刀以及藥研藤四郎還在外漂泊了。

    其次,也就是三郎一直掛心的明智光秀了——

    三郎原本也只知道,在本能寺之變中,和他長相一模一樣的明智光秀代替了他,但并沒有看到明智光秀的尸體。但藥研這一次就十分篤定地告訴了三郎,明智光秀已在那一日死亡,但他的魂靈并未消失,而是被誤認為是“審神者(三郎)”,被帶回了時之政府……眼下誤會自然早已解開,但明智光秀自身才智出眾,已經擔上了時之政府外聘軍師一類的職務,目前也在時之政府的本丸里心心念念想要確認三郎的安危。

    先不說時之政府能不能在無數個世界里大海撈針一樣找到三郎……就算找到了,以明智光秀目前這個只能飄的狀態,也不可能主動來見三郎了。

    不管怎樣,刀劍付喪神和明智光秀的消息,或許算不上是絕對完滿的好消息,但也都不是什么壞消息。于是有了藥研藤四郎提供的信息,三郎就果斷地將自己的下一站定在了時之政府。

    ……這也就是萬事屋們頭禿的原因了,戰國時代好歹有個明確的時間點,時之政府這玩意聞所未聞,去哪兒找。!

    不要因為他們是萬事屋就真的什么事都委托過來啊喂!!

    雖然在百年前看到了自己的另一個付喪神,但在三郎他們返回的時候,藥研藤四郎并沒有跟著一起過來。或許是出于對歸蝶曾經如母親般的疼愛無從回報的歉意、或許是想要回報因歸蝶與明智光秀提升了力量的恩情,他最終留在了百年前,在歸蝶壽盡之前都會始終如一日地為她驅散穢氣、消除妖魔,讓她在生命的最后也能保持安然。

    不過,考慮到時之政府在時光穿梭上的造詣,或許三郎回到時之政府的本丸后剛好能看到藥研藤四郎……或是即使看不見歸蝶也會日日祈求有人能保護三郎,而這種祈求目前在那時代只有藥研藤四郎能夠響應,哪怕是為了她心靈上的平靜……但這都是不知是否會發生的后話了。

    現在的重點仍然是時之政府——找到時之政府!

    平賀源外連那——么大一個時光機都能造出來,找到時之政府也不難吧?!

    ……繼萬事屋以外被迫害次數最多,同樣要隱隱化身為三郎專屬打工人的平賀源外,在聽到這種說辭的時候是很想噴三郎一臉醬油泄憤的。

    就和萬事屋不是萬能的一樣,技術宅也不是萬能的好嗎!!就算他能暗搓搓做個GPS,你倒是給個時之政府的準確地點!

    因此,接下了委托(問就是錢給太多)和接下了任務(問就是包全部材料費)的萬事屋和平賀源外,只能在三郎自己都不知道具體詳情的前提下獨自努力了。

    親眼目睹了萬事屋們一本正經地寫了“時之政府”四個大字貼在招牌上邀請三郎過來——然后不出意外被撕了貼紙要求重做;平賀源外一本正經地用金屬板敲了個鳥屋然后焊上“時之政府”四個大字——然后被要求重做并且連鳥屋也被收走了;桂小太郎一本正經地在腦門上貼了“時之政府”四個字——然后因為三郎并沒有給攘夷經費而失魂落魄地自己離開了(所以為什么桂小太郎會出現)。夜斗對他們的種種神奇(敷衍)想法也是很嘆為觀止的。

    算是唯一一個想法靠譜的人(神)了——夜斗一邊暗搓搓地擼起了袖子、準備再一次在出手豪爽的委托人手下大干一場,一邊很明智地先找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詢問情況:

    “既然是要找時之政府的話,之前那個穿越的東西不能用嗎?你們之前有去過嗎?”

    太郎太刀依舊態度平和、言語簡練地回答他:“因為平賀先生的機械畢竟是初次制作并投入使用,主公的年紀也大了,用那個機器再穿越可能會存在一定危險。而且時之政府為了防備敵人,自身的坐標‘時隱時現而飄渺無!*,無從在主公身上捕捉。也是因為這個,當時才會同意你們立刻將穿越機器拆掉的!

    夜斗當即來了精神:“那果然還是去過!當時是怎么去的,再試一次不就好了?”

    太郎太刀蹙眉反駁道:“不。之前時之政府一度被時間溯行軍攻破總部,眼下不知戰況如何。但以前取得聯系的時候,是由我、次郎還有石切丸三名神社大太刀……”

    他說話的聲音突然停了。

    夜斗有些茫然地看過去,正對上太郎太刀若有所思、次郎太刀蠢蠢欲動的眼神。

    已知太郎太刀+次郎太刀+石切丸=三個神性很高的付喪神=聯系時之政府。

    夜斗=神明=神性很高。

    那么太郎太刀+次郎太刀+夜斗=?

    第68章 在江戶的第六十四天

    ——夜斗萬萬沒想到, 只是問了下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時之政府的情況而已,就差點把自己賠上了。

    可惡,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居然打算重復一次上次與時之政府溝通的過程!想帶著他一起拔褉*。≈徊钜稽c他自稱為神的底褲就要被扒掉了!

    ——沒錯, 一直說著自己是神明、還能收神器、也能斬殺妖魔的夜斗, 實際上只算是自稱為神的無名神*。證據就是他沒有神社,在高天原也沒有神籍!

    反觀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這兩個作為單純的刀劍時就是被供奉在神社中的(并且還是非常有名的熱田神宮),原本就在源源不絕地匯聚著人們的信仰。而與時之政府搭上邊、從刀劍之身化為付喪神,為歷史而戰后,他們自然也因其義舉以及討伐時間溯行軍的必要性而具有了神籍——簡而言之。

    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是正正經經的神,而三郎目前雖然是人,但看在神社與經久流傳的傳說軼事的份上,事后成為神明的可能性無限貼近百分之百。

    可——恨——。。

    為什么這三個家伙每個人都要對夜斗造成一次心痛打擊啦!

    還有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藥研藤四郎和石切丸……這兩個家伙肯定也和次郎太刀以及太郎太刀一個性質的吧!這年頭沒有正經的神明身份都不好在三郎身邊混了嗎?

    織田信長家到底是什么龍(風)潭(水)虎(寶)穴(地)。!

    由于不清楚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聯系時之政府到底是個什么機制——如果是滿足了神明數量就可以, 那夜斗就真的暴露了。雖然確實擁有神明的性質、也在萬事屋的磨煉下越來越厚臉皮,但要在兩名付喪神面前揭露自己只是自稱神明的事情, 夜斗還是拉不下臉的。

    因此夜斗推拒了半天, 才絞盡腦汁想出來一個理由:“你們剛剛說得是通過‘褉’的儀式能聯系上對吧!這個可是神器要做的事,你們應該是都有神器的一點點特質才可以這么做——總之, 這件事上我沒辦法!”

    雖然不知道對不對(猜對了), 但姑且是將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糊弄住了。

    眼見兩個刀劍付喪神這么好騙,夜斗在松了一口氣的時候也有點小小的良心不安。不過他很快就積極提出了補救的方法:

    “既然你們是神明的話, 那么再找一個認識的同伴也可以吧?如果一時之間找不到, 從自己的神社也可以進入高天原的……問問看其他人就好。就算實在不知道, 我這里也有個家伙或許可以作為備選——大概吧!

    夜斗會作為備選的當然不會是螭這個野良。只不過,他是無名神,也是禍津神, 之前又長期被“老爸”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地控制著做事,能認識的身處高天原的人選極其有限。能在夜斗這么個加了一堆限定條件的前提下還能與之相識的神器, 可想而知身份背景經歷都不會簡單到哪里去。

    “我和次郎雖然被供奉在熱田神宮,但并非主祭神或相殿供奉的神明!甭约铀伎己,太郎太刀還是謝絕了夜斗的好意,“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神社數量銳減,我和次郎即使想要通過熱田神宮前往高天原大概也難以達成。”

    “不都是一個神宮嗎?為什么會——”夜斗的表情先是有些困惑,但很快變成了恍然大悟,“啊,因為你不是熱田神宮的神明,而是跟著三郎吧。那種大地方就是有這些奇奇怪怪的顧慮啦。”

    “喔!夜斗雖然沒有神社但很懂這方面!”次郎太刀拎著酒壺笑嘻嘻道,一句話差點讓夜斗當場破防。

    只是他人高馬大,兩個人都沒有出刀的前提下,次郎的手臂也是要長夜斗一截的,因此輕輕松松伸直手就把夜斗攔住,坐視貓爪拳在自己前方數厘米處亂劃。不過他很快又給夜斗倒了酒,本就好哄的夜斗沒兩下就被順毛成功,一邊喝著酒一邊聽次郎太刀繼續道:

    “安心啦,我和大哥與熱田神宮的關系還是很好的。不過這個時候,神社不是被拆除就是關閉,高天原的入口也多半被封鎖了。我們原本就沒去過高天原,也沒有其他認識的神明——比起這個,還是選擇更加簡單的做法吧!

    夜斗偷偷摸摸又拿次郎太刀的酒壺給自己續了一杯,若無其事道:“比如說?”

    “你不是知道嘛,我和大哥都是主公召喚出來的付喪神!贝卫商遁p描淡寫道,“再召喚一位同僚就好了啊。”

    夜斗:“。!”

    未曾設想的道路——不對夜斗他想過!他還曾經試圖讓三郎召喚付喪神然后給自己撈個神器用呢。

    所以果然是三郎召喚付喪神前還有什么特殊條件吧!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之前看他天天搬一堆古物過來給三郎摸結果一句話都沒提醒他,實在是太壞了!

    “這可不是我們不想說!

    夜斗這種直白地寫在臉上的心思,就算大大咧咧如次郎太刀也是能看得出來的。他干脆一把攬住夜斗的肩膀,強行碰杯對飲消滅矛盾,然后才繼續開始解釋。

    “主公能召喚付喪神,是因為他是時之政府的審神者。他能召喚的只有我們這些刀劍男士,并且我們出現的瞬間也就已經和他契約了——夜斗想要神器沒問題,但是我們這一類付喪神并不能真的當成神器去用,而且都是神明是無法互相指引道路的!

    所謂神明——其實是沒有善惡之分的。別看夜斗現在在積極努力地做著各種委托,他在剛誕生之時、被藤崎灌輸了為所欲為的思想,那時的行事是完全的、屬于孩童般的惡。而次郎太郎……不止他們,應該說所有的付喪神都是一樣,既然是兇器化身而成的人形,怎么可能以善惡來界定?

    只是夜斗短暫地遇到了、失去了曾經指引過自己走向正道的神器。而刀劍男士在僅僅作為刀兵之物存在的時候,也曾經感受過歷任主人的信念與行事。因此夜斗才能從善惡不分的混沌中蘇醒,即使仍然受藤崎掣肘也仍有自己的判斷力。而刀劍男士們,不管他們是存在那時被使用的記憶還是不存在,那些過往都在影響著他們、決定著他們,并且與審神者一同為他們指明道路。

    次郎太刀這么一說,夜斗也沒脾氣了。他當然也有想到這種問題!只是隨時可能站在“老爸”的對立面、又沒有武器可以用,實在太不安心。如今被直接說清楚了,夜斗干脆耍賴地將次郎太刀剩下的酒全部搶過來,咕嘟咕嘟喝個干凈,才忿忿地一抹嘴:

    “好了啦!我知道了,所以到底是有什么要求,告訴我吧!這一次的收費絕對要很貴!”

    這就是想要幫忙的意思了。

    即使是太郎太刀,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這個暫時不用著急。”太郎太刀道,“主公已經準備前去詢問茂茂將軍。此次覲見,也需你幫忙了!

    第69章 在江戶的第六十五天

    于是又到了愉快的粉絲見面會、不對是覲見將軍的時間。

    自從知道了追星的正確(?)方式后, 幾乎是每次見面茂茂將軍都能給三郎帶來新驚喜。這一次他衣著莊重——沒有穿寫了第六天魔王的外褂,剃了月代頭的額頭油光發亮——沒有戴寫了三郎名字的頭帶,雙手端正地放在膝蓋上——沒有拿推扇或是打call棒之類邪物, 儼然就是一個正常的會見現場……是不可能的!!

    “要不三郎你還是快點逃吧?!”夜斗的手指開始顫抖, “我看這個人很有斯托卡*的潛質了啊!”

    究其原因,自然是因為在這種角色看起來很正常、食物看起來很正常、家具看起來很正常的覲見現場,有一個唯一格格不入的東西——那就是三郎曾經給茂茂將軍的合照以及親筆簽名。

    你以為是茂茂將軍把這個裱起來了?哈哈哈怎么可能!

    ——這種東西當然是原件好好地封鎖保存,相同大小的復印件則拿出來貼·滿·了·墻啊。

    將軍的府邸修建得十分華貴大氣,無論是茂茂將軍的房間、還是用于會客的和室自然也都十分寬闊。無數張帶著三郎潦草的字的照片密密麻麻地占滿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唯有門窗因為糊著和紙需要透光而逃過一劫,但和室的光線仍然因為照片的影響而變得昏暗,以致于大白天的, 德川茂茂都不得不打開電燈。更何況由于照片原本就不大,這么一貼上去乍一看很有種精神污染的恐怖感, 更不要說照片的兩個當事人就坐在里面……

    將軍!你怎么了啊將軍!你為什么想不開啊將軍!

    “這樣做有什么不對嗎?”德川茂茂表面上面無表情, 實際上十分困惑地問道,“我詢問了萬事屋, 他們(特指志村新八)說, 在特殊的日子將自己推崇的人的相關東西擺出來,是可以向外界彰顯自己作為粉絲的愛與力量的行為。”

    “因為今天是信長公來見我的特別日子, 所以我也想將這個擺出來。我給信長公帶來困擾了嗎?”

    夜斗即刻回答道:“別說困擾了, 當著正主的面這么做太奇怪了吧!不要這么相信萬事屋。。 

    三郎的反應倒是一如既往地平淡:“還好啦, 就是滿墻都是我的臉,看起來有點眼花!

    德川茂茂沉吟道:“確實……是我疏忽了。那么我們換一間和室吧。煩請您隨我移步了。”

    夜斗:“等等所以這個就這么放著嗎?這件事情這么簡單就揭過了嗎?!”

    ——所以這件事最終是以德川茂茂和三郎換到隔壁繼續談話,而夜斗被用銅錢聘請將墻上的照片全部揭下來告終。

    隔著一面墻, 夜斗一邊生無可戀地用鏟子一點點盡量在不傷害到照片的前提下將其背后的強力膠鏟掉,一邊豎起耳朵試圖偷聽兩個人的對話。

    夜斗作為神明, 存在感只是屬于容易被忽略、容易被遺忘這一類的,并不是完全的隱身人。但是德川茂茂即使注意到他也不會對他的出現有任何意見——就沖這份對著三郎的信任,夜斗才沒有在看到滿屋子照片的第一時間就如臨大敵地將三郎拉走,此時也會放心他們二人獨處。

    ……雖然還是覺得哪里怪怪的,但以夜斗的耳力也能聽清他們說的話,所以應該沒什么吧?

    夜斗在那邊邊聽邊忙,這邊三郎已經態度輕松隨意地向德川茂茂告知了自己的來意:名為借刀鑒賞,實為召喚新人。德川茂茂雖然是第一次聽到三郎能召喚付喪神的事情,但是被粉絲濾鏡糊住了雙眼的他不僅毫不懷疑事情的真實性,還對三郎能夠直言相告大為感動,當即就拿出了德川家的藏物名冊,大有將上面所有的刀劍全拿出來給三郎溜溜的意思。

    他還誠懇道:“……在頒布廢刀令后,也有少部分的名刀流入市場,被人收藏。您若是想要其他刀劍,我也可以為您聯系!

    三郎擺了擺手,直接拒絕道:“不用了!身邊跟著很多付喪神也很麻煩——我不太喜歡被很多人跟著。隨便選一振就好了,反正也不需要帶走!

    “您就算帶走也沒關系!

    德川茂茂認真道。

    “這些名刀,其實已經更近似單純的藏品了。就算現在真選組、見回組仍有佩刀戰斗的習慣,但天人的熱武器更新換代太快了……刀劍,或許終有一天會被徹底取代。與其在我這里蒙塵,如果信長公能夠發揮它們更大的力量,我想它們本身也會更愿意隨您而去!

    “就算你這么說!比赡涿畹,“我也只是把刀作為媒介召喚付喪神啦。本體的刀劍不受影響,你還是自己留著吧——雖然是藏品,但是這些也是很值錢的!”

    德川茂茂:“說的也是——”

    “而且,就算是在未來也會有人學習劍道,所以這些刀不管是就這么放著還是被人使用,都是有用的吧?我是這么覺得的!比傻,“之前還有人特地會去土方歲三的……展覽館?看他的刀和泉守兼定呢!”

    夜斗:所以說這是什么前言不搭后語、亂七八糟的安慰。

    但是德川茂茂卻確實被安慰到了。大概并不只是因為粉絲的濾鏡——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泛出一點輕松的笑意后,整張臉便立刻生動了起來。即使笑意很快逝去,那種柔和依舊殘留在他的眉梢眼角。

    “您說的沒錯。武器的話,是不可能永遠局限于某一種兵器的!钡麓f道,“但是如果脫離了這種楓眼光再去看待,就能看到它們作為武器之外的價值了!

    盡管這一次三郎也是什么有用的話都沒說,德川茂茂依然擺出了受教的姿態。他看著被三郎隨意翻動、又因為剛剛說話而停住、手指指向的位置,略一思索,便對三郎道:“您既然不愿意選更多的刀劍,那么就您現在指著的這一振吧——不過,在之后,我出于個人的私愿,仍然想要再給您一振刀劍。那一振大概沒有那么快送來,但請您務必收下!

    “只多一個還是沒問題的!比蓱。

    “那這就太好了!彪m然是自己幫了三郎的忙,但德川茂茂卻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高興道,“那么我就去為您取刀!”

    他沒有呼喚不知在何方的小姓,一個人跨出了和室,在被日光照得暖乎乎的游廊里快步離開了。

    等德川茂茂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夜斗才一臉凝重地從隔壁探出頭來,對三郎道:“這家伙……三郎你確定沒問題嗎?我和你說,欠了粉絲的人情可是很難還的哦!”

    三郎:“這樣嗎?你很清楚誒。夜斗也有這種粉絲嗎?”

    夜斗被噎了一下,倔強道:“——我以后一定會有粉(信)絲(徒)的!!”

    “我覺得茂茂自己很開心的樣子!比赏耆珱]看夜斗的表情,兀自思索道,“雖然我也覺得,被這么崇拜有點奇怪……不過以前的家康君和他很像誒,所以用對待家康君的態度就沒問題了!”

    夜斗不禁懷著偷師的心熱切道:“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把人家祖祖輩輩都收割成粉絲。浚 

    三郎:“……送了A書?這么看來我是不是要也送茂茂一本A書?”

    沒等夜斗反應,他又自己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是算了吧。要是又被世世代代傳下去,感覺更奇怪了!

    夜斗:“——所以你們這種關系到底是怎么建立的,太奇怪了!!”

    雖然夜斗學到了萬事屋的厚臉皮,但還沒學到志村新八精湛的吐槽功力。因此他對于三郎與德川茂茂之間奇怪的被崇拜者與粉絲關系的質疑,根本沒能打出幾點傷害……雖說就算換成志村新八吐槽,對三郎來說大概也是不痛不癢就是了。

    沒過多久,德川茂茂的身影就重新出現了。

    由于強力膠還沒完全硬化、反而不好鏟動,夜斗也放棄了立刻將照片處理的想法,打算在三郎拿到刀劍、送三郎回去后再折返回來處理。他毫無姿態地蹲坐在地上,看著德川茂茂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刀劍遞給三郎,心里也沒期待會發生什么特別的事——然而。

    就在三郎的手握住刀柄、將其一寸寸從鞘中抽出的時候,無數粉色的櫻花憑空而綻。在這種完全亂了時節、不知為何出現的粉色花瓣中,一雙帶著黑色手套的手按在了三郎握刀的手掌上。身材高挑纖細、衣著莊重嚴謹的西裝美男子氣質猶如白菊,粉色調的短發服帖地貼在他的臉頰,越發顯得他皮膚白皙、溫文爾雅。

    他握著三郎的手、令刀重新回鞘后,才含笑自我介紹道:

    “我是龜甲貞宗。名字的由來……呵呵。任君想象。 ”*

    那個笑容不知為何,含有一種十分微妙的期待意味。

    夜斗:“……”

    雖然一時之間說不出到底哪里不對勁,但夜斗還是從龜甲貞宗的發言中感覺到了不對勁。

    ——不是,你們刀劍付喪神還有這種類型的嗎?我記得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不是這樣的啊!

    第70章 在江戶的第六十六天

    彼時的夜斗尚未意識到龜甲貞宗的“龜甲”二字是什么由來, 而粉發付喪神氣質與相貌都十分出眾,因此夜斗即使覺得他當時那個出場臺詞十分微妙,也沒有多說什么——這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真的很可靠。

    夜斗連其他神明都沒怎么接觸過, 更別說其中的付喪神類型了。再加上他以往的神器絕大多數都會化身成刀和他戰斗, 所以雖然目前為止還沒有用過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的本體,夜斗也對他們有一種共同作戰般的朦朧好感,更別說之后多次受到他們的照顧了。因此,就算在回家的路上,龜甲貞宗每次和三郎對話時都是一口一個“主人”,夜斗也只當這當成個人口癖……怎么可能。。

    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對三郎的稱呼都是“主公”!他只從銀時和新八口中聽說過的藥研藤四郎稱呼三郎也是“大將”!這個“主人”是那種更加輕佻、并且完全將雙方定位為主仆關系的叫法*,配上龜甲貞宗那張清俊的臉,總覺得比起微妙, 更應該說是有點危險。

    雖然他也不覺得龜甲貞宗能對三郎造成什么危險。非要拿什么來比喻的話……

    ——果然就是你吧德川茂茂!

    你選的刀好像完全繼承了你狂熱粉絲的一面并且還在奇怪的方向青出于藍了。

    盡管龜甲貞宗和三郎是第一次見面,又有被召喚和召喚之間的關系, 但是這個新出現的刀劍付喪神完全沒有疑慮地就接受了以后要為三郎戰斗的事情, 并且肉眼可見地對三郎抱有十足的信任。盡管在三郎和德川茂茂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未與這兩人相識,但因為自身存在感以及德川茂茂偶爾目露敬仰地回憶以前(其實也根本沒有多前好嗎)的事, 夜斗還是零零碎碎知道了一點類似于德川茂茂也是第一次見面就對三郎十分信任推崇的往事——這很難不讓人幻視現在的龜甲貞宗和三郎!

    這到底是德川茂茂有什么奇怪的buff, 還是三郎有什么奇怪的buff?!

    ——還不知道審神者與刀劍付喪神與時之政府之間有著可以連成三角形的關系(?),今天的夜斗, 思路也奇妙地跑偏了呢。

    這種跑偏日后會讓德川茂茂和三郎哪個風評被害尚未可知——目前一起回去的龜甲貞宗, 除了稱呼上有點怪怪的以外, 對于作為陌生人的夜斗還是很客氣有禮的。

    自覺有完美完成從太郎太刀處接下的委托,夜斗很不客氣地又一次蹭了三郎這邊的晚飯。后續太郎太刀等付喪神如何和龜甲貞宗介紹、交流,又要如何去聯系時之政府, 這些事情夜斗是暫時插不上手也提不了什么有效建議的。總歸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幫忙的話,不管是三郎一行人還是萬事屋一行人, 都會直接地告訴他。

    盡管生活到現在,也見過了不少的委托人,但夜斗還是覺得,三郎和萬事屋都是其中最奇怪的——連委托也是。

    這種輕松的、幾乎能讓他忽略掉一直沒有出現的藤崎等人的心情一直持續了數天。

    由于萬事屋到底不是三郎專屬的打工人,因此在他們對于尋找時之政府一事暫無進展、而次郎太郎這邊也沒有進一步的委托和提出需求的時候,他們仍然會接一些從找貓找人到修門修房的小委托的。而夜斗則不同,在龜甲貞宗和三郎回去后的幾天里,夜斗幾乎天天都要到三郎處報道,從蹭空調到蹭冰棍,幾乎要化身為三郎第四個貼身護衛——

    然而這并不是因為偷懶。這只是目前尚不是萬事屋正式員工的少年神明,還在心心念念德川茂茂說過的話……德川茂茂說過會再送一振刀劍過來的!

    而且作為將軍,德川茂茂嘴上說送刀劍,實際上必不可能那么寒酸!這個男人可是還兼具了粉絲的身份!夜斗就是沖著到時候德川茂茂可能會送來的其他對三郎而言沒有用的禮物來的!

    提前撿漏又怎么了!這是只有掌握了第一手情報才能完成的大事!

    ……不管是這種不知該評價勤儉節約還是該說小市民心態,還是這種完全沒有用到有用的地方的眼光……總之槽點太多無處可吐,只能說一句萬事屋屬實對夜斗影響甚深,以及如果萬事屋知道了這件事恐怕會變成三人一神排排坐都來撿漏了。

    但不管怎樣,夜斗的蹲守確實沒有浪費。

    沒過幾天,就有德川茂茂派的人前來叩響三郎的門了。雖然將軍一如既往地沒有實權,但他鄭重地向三郎送禮,不管他本人是樂見其成還是并不愿意,送禮的排場都不算簡單輕便。真選組的人充當護送的護衛一路開路,曾經質疑過三郎的那個小姓領著幾個從未出現在將軍府邸的、似乎也是小姓的少年被圍在中間,衣著相較于外面越來越西化的著裝要更款式保守傳統,但面料上十分精細。一個又一個的禮盒就堆在外面的車后備箱里,只有一個薄而長的盒子被他們直接捧在手上。

    這么多人的涌入讓旅館都顯得狹窄了許多。領頭的小姓神色頗為不滿,但三郎的不講規矩、將軍對三郎的偏愛、以及三郎發表奇怪言論的一幕幕還近在眼前,因此在叩門之后,他還是收斂起了這種不愉,將長盒恭敬地送到三郎手中,并且介紹道:

    “這是從尾張藩德川藩主處借來的脅差‘物吉貞宗’,將軍大人請您品鑒。”

    他適時地頓了一頓,準備在被應允進入房間后再敘述物吉貞宗的逸事——然而,自己跑過去開門的三郎長長地“啊”了一聲,直接抓起盒子就砰地關上了門。

    小姓:……?

    三秒后,他再度開門,將明顯開了個盒子蓋兒、有沒有拔刀都不知道的盒子重新放回到小姓手中,一本正經道:“已經品鑒完了。是不錯的孩子喔!麻煩你把刀帶回去了!”

    小姓:???

    就三秒鐘你能品鑒個屁啊——!!

    原本還因為三郎似乎在德川茂茂出的地位越來越重而有所忌憚的小姓差點沒能維持住表情,只覺得之前會心存懷疑而認真對待的自己簡直太蠢了。他到底不是德川茂茂的親信,也并不向著德川茂茂,因此只是確認了物吉貞宗還在盒中,就無所謂地將盒蓋重新關上,帶著一群人準備離開。原本排場盛大、應當一個個禮品被擺開介紹的送禮,還沒正式展開就草草結尾,只留下一堆禮盒凄涼地擺在原地。

    嗯,或許也不算凄涼——畢竟夜斗圍著它們時表情就很熱切嘛!

    雖然送禮的對象不是自己,但夜斗看著它們還是兩眼放光。他并不能算是一個非常守禮的人,但雖然好奇得不行,也只是先將禮物一個接一個地塞進三郎的房間里,催促三郎盡快去拆。對于夜斗而言,這些實物才算是真正的禮物,至于實際上的德川茂茂想要送的正菜——物吉貞宗,因為已經站在一邊并進行了自我介紹,因此暫時對夜斗沒有吸引力了。

    沒錯,站在一邊。

    你以為那三秒鐘三郎真的什么都沒有干嗎?不,他摸了刀并且召喚出了付喪神!

    不過可惜的是,三郎本人對于拆禮物倒沒有那么大的執念。因此即使夜斗對著那些名貴的禮盒以及包裹著盒子的布料一臉驚嘆,三郎本人也還是對物吉貞宗更有興趣。尤其是物吉貞宗自我介紹是德川家康的刀后,他一拍掌道:

    “咦。原來是家康君的家臣(刀)!感覺好像是遇到了認識同一個人的人——不過,我之前沒見過他有這么一振脅差。”

    “因為我是在之后才到家康公手上的!

    已經知道了審神者是織田信長,盡管短時間內還沒辦法解釋清楚三郎穿越的種種始末,因此也不清楚審神者目前是個什么狀態,物吉貞宗還是相當自然地就跳過了“本能寺之變”一類的字眼,笑容燦爛地說道:

    “雖然在家康公的手上時,我還只是刀劍。但是記憶中,也有多次聽聞您的名字!”

    第71章 在江戶的第六十七天

    物吉貞宗的話還真不是恭維。

    刀劍經歷過的時光太過漫長, 更何況從鍛造出來后無可避免地無數次被收藏、被轉手。因此能在他們記憶之海中留下一些痕跡的,也只有名將——只有優秀到能被歷史留名的人,其精神和意志才可能感染到只是死物的刀劍身上, 連帶著讓他們化身為付喪神后也印象深刻。

    物吉貞宗正是被德川家康命名“物吉”的。作為最后統一了天下的人, 德川家康當然讓物吉貞宗印象深刻。原本一人一刃,就算有再多相處也不可能被記住每一個相處的情景,但物吉貞宗仍然能夠篤定地說出聽聞三郎名字這句話……這就完全是德川家康的問題了!

    世世代代信長粉絲你以為是開玩笑嗎!

    織田信長都能把不動行光放在膝頭唱歌(三郎:我沒有),德川家康對著物吉貞宗說說話吹吹偶像怎么了!

    尤其是織田信長從連尾張都沒辦法全部支配、到之后坐擁數國強敵與他交鋒前就倒下*、再到突兀死于本能寺,這運勢前后簡直天差地別。相比之下,德川家成長的速度比織田家慢了不止一點,相較于織田家的富庶簡直是一路窮過來的,可以說是辛苦大半程全靠最后逆襲。不管是德川家那是實力確實強盛、還是冥冥之中存在天命及巧合——總之, 在帶著物吉貞宗上戰場后,德川家康出陣必勝。因此他也不可避免地因為這份好運, 聯想當年爭霸天下事業如日中天的信長公。

    “——‘若是信長公在最后也能有這份幸運會如何呢’, 記憶里經常會出現這句話!

    物吉貞宗笑道。他的五官俊秀清雅,但是笑起來的時候格外燦爛, 帶著一份無害而具有感染力的活力, 仿佛蓬勃向上的小太陽。

    “雖然家康公看不到了,但是把我送到您面前的人, 大概也有著一樣的想法吧。這次真的來到了信長公的身邊, 所以接下來相處的日子里, 我也會努力將幸運傳遞給您的!”

    “家康君還這么說了啊。雖然好事和壞事要來的時候也擋不住……不過,能有點幸運也不錯吧。好好干哦!”

    三郎道。

    努力將注意力放在禮物上的夜斗喃喃自語:“……可惡,幸運嗎, 為什么這個家里來的盡是些讓人嫉妒還聽著好聽的家伙……我也想要這樣。!”

    這番悲痛自然是被他帶著怨氣碎碎念了好一通才消解掉。對于他的低氣壓,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已經很熟練地放他自己生長一會蘑菇了——畢竟出身如此無可更改, 只要晚餐是夜斗喜歡吃的,這個少年神明很容易就會為這種小事高興起來。

    這大概也是一種會珍惜身邊善意的珍貴質量。盡管夜斗目前仍然是處于觀摩著太郎太刀、次郎太刀甚至銀時等人,學習著如何以其他方式被人記住的階段,但在那些跌跌撞撞之外,他的本性其實就已經有著讓人喜歡的成分了。

    不過,既然又一個刀劍男士出現在了三郎身邊,那么接下來就是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拖延了數日的重頭戲了。那就是——

    聯系時之政府。

    別看三郎在這時代呆了這么久,結果時之政府一點反應都沒有,那屬實是因為不可抗力。宇宙中世界何止千萬之數,時之政府實在是沒有這個人手和時間將所有世界都翻上一遍。能提供給三郎四次元空間袋和完全能帶著子孫后代一起躺平的物資(小判),他們就已經是在努力了——由此可見,對時之政府來說,審神者也是相當珍貴的存在。因此,只要三郎這邊能主動向時之政府提供自己這里的位置,時之政府是絕不可能放著三郎不管的。

    那么如何聯系,就又要回到那個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對夜斗提起的儀式“禊”了。

    據夜斗所知,這個儀式主要是用于懲處犯下罪行的神器。畢竟神器犯錯,神明(主人)擔責。只有神器懺悔,因為他的邪念而入侵到神明身上的污穢才會斷掉根源、被徹底驅散。

    在刀劍男士這里,儀式還是一樣的凈化儀式,主要目的就是一個——都已經用“禊”了,可想而知情況很緊急吧?刀劍付喪神說不定受污染了吧?那審神者很危險吧?都知道審神者很危險了時之政府還不快點聯機?

    ……也就是類似于無信號的時候撥打緊急電話,喚醒時之政府留在審神者和付喪神身上的最終保護措施一類的事了。

    所以儀式中至少要有四個付喪神,一個擔任被懲處的角色,另外三個作為執行人。由于實際上并沒有人感染污穢,因此這個至多也只是驅散一下沾染的人氣和濁氣,不會帶來任何傷害。

    那么在場四個刀劍男士,到底誰會成為那個被懲處的幸運兒——

    “那就你吧!备静粠Иq豫的,三郎直接指向了從剛剛起就含笑看過來的龜甲貞宗,“太郎和次郎之前做過這類事有經驗,也不好讓小孩子(物吉)去——所以這次就辛苦你了!之后給你漲工資,加油干吧!”

    龜甲貞宗聞言,秀美的臉上笑容更真切了一些,眸光溫柔似水,臉頰也因為剛來沒幾天就被賦予如此重任而泛起淺淺的暈紅:“是,感謝您的信任。主人大人的命令我會執行到底的——就算存在疼痛也沒有關系!不愧是您,一眼就選中了我來做這件事!”

    夜斗:“先不說你們這次根本不存在疼痛的副作用,你發言果然有問題吧!!”

    備受三郎等人照顧的少年神明當即左顧右盼,試圖向太郎太刀等人提醒:

    “這種發言如果要說是什么樂于奉獻也太牽強了!你們就不覺得哪里奇怪嗎?上一個對銀時做出類似(且更過火)發言的可已經因為夜襲被綁起來了喔*,為什么你們付喪神也會有這種——”

    龜甲貞宗:“啊關于這個,現在就有在綁也說不定呢?”

    夜斗:“等等所以你到底在綁什么……不對你到底綁了哪里……不對會若無其事做出這種發言你就不覺得辜負了你的臉嗎!好歹看看你的池面臉!”

    然而辜負了夜斗的敏銳以及一片好心,在場的其他幾個人都沒能意識到存在什么問題。

    太郎太刀:“奇怪……嗎?身為刀劍,能派上用場是值得慶幸之事吧。況且還是與我不同的、塵世也可使用的(刀劍)大小。”

    次郎太刀:“如果這次一次就成功的話,那就可以一起喝慶祝的酒了!”

    物吉貞宗:“我會加油的!如果運氣能在這一次也發揮作用就不用擔心了吧?”

    夜斗不由得怒道:“你們幾個除了太郎,其余的人完全都跑題了吧!”

    所以最終,他的目光又落到了能決定一切的審神者·三郎身上。

    “我只被女孩子夜襲過(指刺殺)——換成男孩子還是算了吧!蔽ㄒ灰粋注意到了夜斗警告的三郎困擾道,“不過一般也是次郎和太郎幫我守夜,很可靠喔!現在還是先準備聯系時之政府吧。”

    已經從容站定、就等著被其他人進行儀式的龜甲貞宗“哎呀”一聲,神情說不出是遺憾還是滿足:“放置我嗎……呵呵,我會好好忍耐的!

    夜斗:“……”

    夜斗神情凝重地用手肘碰了碰三郎:“喂,你要不要購買我的守夜服務?看在合作過的份上給你打八折!

    第72章 在江戶的第六十八天

    盡管三郎最終還是果斷地拒絕了夜斗的建議, 但面對龜甲貞宗這么一個奇男子,對于刀劍付喪神這個物種的屬性產生了極大懷疑的夜斗最終還是選擇等著看這個儀式展開。

    ——然后一旦有什么問題,他可以抄起三郎就跑, 從此這個委托人就被他壟斷了, 簡直Nice!

    雖然理論上來說,這幾個付喪神不管有什么問題都不會影響到三郎,但大概是之前身處亂世、三郎又隨心所欲到處亂跑,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對三郎的安全都十分看重,當然樂于看到夜斗幫忙成為一道保護防線。

    夜斗也沒閑著,在龜甲貞宗被另外三名付喪神呈三角形圍住的時候,終于通過撒嬌(?)耍賴懇求的方式得到了三郎的同意,興高采烈地從德川茂茂送的一大堆各式各樣都有的禮物中眼尖地拖出一盒高級點心大吃特吃起來, 可謂是將吃瓜群眾事不關己的姿態擺了個十足十。

    由于付喪神作為神器而言并不夠格,因此在儀式開始之前, 刀劍男士們先是取了凈水、泡入香草后, 才將刀尖對著龜甲貞宗,舀水對著粉發青年一點點淋下。

    涓涓細流帶著一些零星的綠色草葉, 沿著刃面向下滑去, 清透的水光柔化了刀刃鋒銳的冷光,落在粉發青年的頭頂上。約摸是因為水流入眼睛的感覺并不好受, 龜甲貞宗不由自主地半瞇起眼, 被打濕的睫毛稍稍一眨就能掉下細小的水珠, 眼鏡也被水汽在底端染出些蒙蒙的白。他的粉發、白色西裝與披風,都被水流浸出了灰色的濕跡,唯獨臉頰因為仍源源不絕有水流順著臉部弧線滑下, 越發顯得皮膚瑩白如玉,神情不卑不亢, 即使外表變得狼狽也仍然無損其高雅氣質。

    ——如果沒看到他臉上越發熱烈的薄紅,以及在被水沖開一點衣領后,隱約可見的藏于黑色襯衣之下的一點紅色的話。

    夜斗緩緩放下了拿著點心的手,只想沖過去搖醒付喪神們——哦搖醒龜甲貞宗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其他付喪神你們睜開眼睛看看。!你們就不覺得這個人和你們畫風不一樣嗎?!雖然外表上的畫風可能很合,但你們性格上有一個人完全跑偏了方向了!!

    不管夜斗怎么大為震撼,龜甲貞宗都不為所動——從這個男人能半點不臉紅地說出隱含深意的虎狼之詞的時候,就注定了他不是會受外界影響的那類人(刃)。此刻他被水淋濕、微微揚起下巴,半瞇起的眼中仿佛帶著些許流光,若是完全睜開,想必會是十分熱烈的、緊盯著三郎的眼神。但就算如此,那種熱切與確定主人態度的執著,仍然極具存在感地追尋著付喪神們的主人。

    與大驚小怪的少年神明不同,相貌仍然年輕的男人若無其事地吃著夜斗拆開的點心,輕松愜意得簡直像是旁邊根本沒有人在看著。這種下了命令就任由他們去做、幾近于漫不經心的坦然,或許會被其他人當做不負責任、不在意,但龜甲貞宗卻能隱約察覺到這之間的不同——哪怕他與三郎相遇之日尚短、彼此都沒有過了解。因此已經被水淋濕大半的打刀付喪神縱使被忽視,神情卻越發激動起來,喉結上下聳動,竟然發出了一聲愉悅的輕笑。

    水流終是流盡。

    些許草屑還粘在俊逸出塵的付喪神的發梢搖搖欲墜,而他形容上的狼狽反而更凸顯了他脊背的挺拔,連嘴角含著的笑意都像是真誠高雅至極。凜冽的靈氣在以水流淌過刃面的時候就已經滲入其中,無聲絞殺著流過的區域內含有的濁氣。然而打刀付喪神眼眸干凈清澈、靈力純凈清透,這些水流像是薄薄地給他洗了個澡一樣,沒能激出半點污濁的部分——哪怕是這些日子里與人接觸時沾染上的人間之氣。

    “……沒有用嗎。”太郎太刀放下手中高舉的大太刀,端肅淡漠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轉瞬即逝的失望,“是因為龜甲被召喚的時間太短、尚未沾上此世氣息?”

    龜甲貞宗含笑道:“那真是求之不得,如果能渾身上下都帶有主人的顏色!——雖然想這么說,不過,這或許反而是不可能的吧!

    他的面上還留著濕跡,但和糟糕到簡直讓人不忍直視的第一句話相比,后一句話總算是帶上了與面貌相符的可靠。不過,也和口上的糟糕話語不同,粉發付喪神抬手拭去臉上水珠的行動干凈利落,從盤腿狀態下站起時也不忘態度友好地向扶了他一把的物吉貞宗道謝。

    三郎對于失敗這件事本身并沒有表現出什么態度,倒是對于他們話語中的意有所指十分好奇:“是有什么原因嗎?簡單點說給我聽。”

    龜甲貞宗神情亢奮:“好的!既然是主人大人的命令!雖然不是我想要的那種,那我也會努力去做的,接下來就由我——”

    夜斗冷酷無情地打斷道:“——由我來說!誰還不是個神明了!”

    雖說三郎不是神明,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能起到作用,但他不僅是夜斗的金主、還是目前出錢提供了付喪神們所有食宿的金主……所以夜斗毫無保留地就將這件事情的詭異之處和盤托出了。

    首先,付喪神或是神明靈力凜冽純凈、會自發排斥周圍的污穢,而一旦被污染,輕則像夜斗之前那樣染“恙”、被污染的地方青紫疼痛;重則像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剛穿越時一樣、成為兇性畢露的時間溯行軍。神明與污穢就是如此難以兼容。

    但也僅僅是污穢罷了。

    就算是神明也不可能每天每時每刻都往外釋放靈力驅散周圍污濁,一來是太過浪費靈力不說,還需要專心致志,難以去做其他事情;二來是沒有必要——人世間、尤其是已經基本維持住了表面和平的這個世界,即使濁氣再重也頗為有限,而他們原本就在無意識地散發著微量的靈力,已經足夠將四周環境影響到一個不會讓自己感到不適的程度,沒有必要非要讓身處環境一定變得干凈透徹不容一絲污垢。

    所以,這種并不是絕對“干凈”的環境,自然會存在些許微薄的濁氣粘附上來,只是它們不至于像污穢那樣有害,也不會累積在身上,基本上是揮揮手就散的程度。況且夜斗也好、太郎太刀他們也好,一個個的都要飲食飲水,既然要接觸人世間的東西,那么當然不可能一點與人類相關的東西都不沾上。喜悅也好、怨憎也好,這本來就是人最基本的情緒,他們既在此世生活,自然不可能全部規避掉。

    龜甲貞宗自從被召喚出來也已經過了幾天了,吃了吃了喝也喝了,結果被當頭淋水洗凈竟然沒有反應,這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我覺得以這個性格,當頭一盆水澆下來馬上渾身冒黑煙才是正常的!币苟凡唤虏鄣,“但是作為神器完全沒有因為邪念受懲……你這家伙不是因為太過堅定那些奇怪的想法完全當成了行動真理了,就是其實本性還算正直良好……不過就算正直良好,會說怪話的趣味也太讓人適應不了了!三郎你完全沒有聽懂他話里的內涵嗎?!”

    三郎道:“雖然對我說這種話是有點奇怪啦。不過有自己的個性也不錯,不可以太指手畫腳喔!我是覺得,如果都是一種性格的人也沒意思——對了,為什么夜斗你會聽懂他的話的內涵?有特地了解過嗎?”

    夜斗:“……這不是重點!”

    三郎:“這么一看你們說不定相性挺好誒!

    完全被三郎的跑題打敗了——并且在龜甲貞宗一本正經地抱怨著“我只會對主人大人這么說哦”的話語里,夜斗只能抹了把臉,強硬地將話題拽回來:“總之!這次你們不是失敗了嗎?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要多試幾次嗎?”

    “關于這個,”物吉貞宗出聲道,“我覺得再試幾次應該都沒有用!

    衣著顏色很淺、但絕不樸素的少年笑容依舊十分陽光,即使在認真地說著自己的想法、稍稍板起了臉的時候,那種活力依舊能從身上滲透出來,就真的像是他所說的“要將幸運帶給別人”一樣。他稍稍歪了歪頭,很快就組織好了語言道:

    “雖然主人說這里是江戶時代末期,應該很混亂才對。不過,我感覺這里的氣息很干凈,就算多待一些時間,能沾上的東西也很有限,這種程度是沒有辦法觸醒時之政府的緊急聯絡措施的吧?”

    夜斗立刻就反駁道:“怎么會!我之前來這里的時候,這里超級糟糕啦!畢竟是天人最多的地方。就算是之前用穢氣的核給這里大掃除了一下,現狀沒有改變,這里過了這么多天肯定早就恢復……”

    “成、原來的樣子?”

    他說到最后幾個字的時候,聲音已經控制不住地低了下去,臉色也倏而蒼白起來。

    ——沒錯。他、太郎太刀、次郎太刀……他們三個一直生活在這里,就算周圍環境在不斷發生小小的改變,他們也如燈下黑一般,也沒有辦法察覺到。

    從人的怨恨、不甘之中生出的那些穢氣、那些污物、那些妖魔……為何直至現在,都沒有新出現過了呢?

    第73章 在江戶的第六十九天

    歌舞伎町仍然是一片祥和。

    這片祥和已經維持了太多天了。如之前那般讓人感動的事情不斷發生著, 令整個歌舞伎町都煥發出一種富有人情味的欣欣向榮來。原本對于這種欣榮夜斗也是很開心的,但在物吉貞宗無意中點破其中疑點后,這種活躍的溫情在他眼中就褪去了富有生機的表象, 變得讓人膽戰心驚起來。

    若是在泥沼之中, 誰不會希望有人為自己搭把手呢?

    眼下的歌舞伎町、江戶、甚至整個國家,都在泥沼之中。被壓迫帶來的灰色情緒無時無刻不在滋生,釀就的妖魔蠢蠢欲動引誘人心,隨時可能在生活的重壓上添上最后一根稻草,將人推往自我了結一途。穢氣的消失看似人們都變得和平友好、不會有將人的情緒催得更壞的惡性循環、人們終于找回了生活的勇氣……然而。

    那只從泥沼外伸出的手,是虛幻的。

    這種看似生機勃勃的情形,是建立在天人對于這個國家的壓迫愈演愈烈的基礎上的。天人建成的權威一日沒有傾覆,這個國家的人類就要掙扎在泥沼一日。被虛假的生機蒙蔽就會忘記自己還在掙扎中, 而原本已經自我催眠、麻木于現狀的精神突然被搬開了大石,被重新壓回去的時候就會更加脆弱, 看似精神起來的一切也會潰散成比之前更壞的狀況。

    這就是為什么世間萬物自有規則, 為什么神明明明與世間眾人息息相關,卻總是不直接介入人世。

    狀況越壞、痛苦越重、穢氣越多, 這些都沒有關系。因為麻木和痛苦會在人群中傳染, 不甘與振奮也一樣會在人群中傳播。只要人本身的精神能夠堅韌起來,即使這個時代再壞也能度過。神明在這過程中只能作為推手——例如毘沙門天在以前會四處巡視、消滅妖魔, 這是因為妖魔實際上是穢氣過多累積的結果, 本質上并不是要掃清所有穢氣。

    就和要達成平衡一樣。穢氣越深重, 這時代中會出現的那些人影響力就越廣泛、破局就會越徹底。對人類來說,這種將事情放在天平兩端稱量的思維實在太過無情,但是撇去一切去看的話, 任何時代發展都是如此,并不因為情感偏向而有所改變。

    何況, 神明受人類信仰而生,是做不到完全摒除情感的。但即便是神明,其實看到的也只有自己的信徒數人,力所能及的也只有自己神社那方寸之地。

    就算夜斗并不是正統登記過的神明,他也清楚穢氣過多過少都不恰當。只是如果神明有位階,他這種都沒有信徒記住的類型一定站在最底層,不可能知道穢氣正好的“度”究竟在哪。以他這種樸實的眼界,無非也就是看到妖魔肆虐而自己又有能力的時候,會去殺妖魔——所以,當這種前所未有的、穢氣過少的情形出現的時候,夜斗幾乎是瞬間就陷入了不知從何下手的茫然。

    而被點醒的他,就算游離在世外,也后知后覺歌舞伎町的歡暢有多不合時宜。

    天人還在,那這種富有希望的假象也就只在它們眼里代表著可以更加苛刻……直至將這片土地變成和其他地方一樣的死氣沉沉,才代表剩余的價值也被榨出來了。

    而這外力導致的昌榮其實會一直持續下去,因此那些苛刻的行為得不到真實的反饋,鞭子會不斷地抽打在這個地方的人的神經上。穢氣消失不代表人就此失去了負面情緒,更不代表人的振作是真的振作,也不代表那些沒選擇自我了結的人不會踏上精神崩潰的路途。

    這光是想想就讓人渾身發抖。即使夜斗理智上很清楚地知道,也用穢氣之核去吸收穢氣的自己只是想要讓歌舞伎町的人有個相對美好的周末、現狀沒有改變的話穢氣會很快再生、這種情況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也改變不了,在這一刻蔓上他背后的冷意,與仿佛一切都能歸罪于自己的惶恐。

    “三郎、物吉!”夜斗臉色已經糟糕至極,病急亂投醫般地死死握住這兩個人的手,“你們有什么發現嗎?知道是什么原因嗎?你們一直以來都運氣很好吧!”

    “這個事情不盡快解決的話、不,如果蔓延得到處都是的話……”

    因為沒有見識過具體的后果,夜斗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他本能地不愿意去看事情發展成這個樣子。目前他唯一知道的能吸收穢氣的道具,就是那個被平賀源外制造的機器壓縮出來的核——哪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他也只能先想著從這個開始查。于是他很快就丟開兩個人的手,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在屋子里轉了兩圈,然后一咬牙直接從堆成小山的禮品盒上跳過去,開窗后一躍而下:

    “我先去看萬事屋給定春的狗窩還在不在!然后再去垃圾處理廠那邊看看!有時電話聯系我!”

    “這就走了嗎?我還想說吃的東西太多吃不完誒!比蛇z憾道。

    “現在夜斗大概沒有心思在意點心吧!碧商镀届o道,“雖然夜斗說了穢氣之類的——但我尚且有些想不通。主公是怎么看的?”

    “我沒有什么發現!比纱鸬,捏著自己下頜思考了兩秒后,倒是突然道,“不過如果真的有什么問題的話,果然還是那個藤原(藤崎)吧!”

    他自顧自道。

    “因為我讓平賀源外做了機器,直到現在也沒過多久。一下子出現這種事,然后藤崎剛好好像對妖魔之類的很有研究,也就在附近。很難不聯系在一起!

    雖然三郎看起來像是毫無根據地瞎猜,但是太郎太刀到底是親眼看過三郎爭霸天下的——只有單純的運氣好是絕無可能達到織田信長幾乎拿下整個日本的地步。因此他并不懷疑三郎的判斷,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主公所言也有一定道理!

    就在太郎太刀思考著準備要繼續說點什么的時候,房間的電話突然響了。

    電話鈴刺耳尖銳,次郎太刀因為離得近很快就接了電話——等到掛斷的時候,從來都是笑容明媚、相貌妍麗的大太刀難得地冷下了臉,眼角飛揚的一抹紅色也倏而多出了騰騰的殺氣。

    這一刻,他男性英武的一面錚然顯露。

    “是新八的電話!

    次郎太刀道。

    “平賀源外被襲擊了。”

    如今夜斗雖然不在、也不知道能探查出什么結果,但除了初來乍到的龜甲貞宗與物吉貞宗還不明白情況以外,其余人都已經敏感地知曉了真相——穢氣的異?峙抡且驗槠劫R源外制造的裝置,否則在真選組都對平賀源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情況下,不會有人想不開去襲擊有大堆機器人保鏢的江戶技師。

    即使知道有錯的從來不是技術,而是使用技術的人,但無論是太郎太刀還是次郎太刀都不可避免地多了份懊惱。

    此時此刻,反而是三郎仍然十分鎮定。相貌年輕的男人神情甚至帶著些平日常見的散漫,就好像已經發生的事情、未能發生的事情,無論是什么都無法動搖他的心神。夜斗的焦急、次郎太郎的懊惱,這些類似的想法未必不會被他也想到……然而,這些已成定局的事就如青煙一般,無法讓他駐足回望片刻。

    “這樣嗎?”三郎說道,“唔——最近茂茂將軍或者天皇,有什么出去的打算嗎?”

    他這話問得沒頭沒腦,但次郎太刀還是在回憶之后認真回答道:

    “現在這個時代的歷史人家也不知道會怎么發展……不過,因為之前新舊幣兌換的事情,茂茂將軍打算向江戶一定年齡以上的老人發放賑濟米進行補償。因為想建立主公的神社,似乎也想要上洛去和天皇及皇儲會面敲定具體事宜。”

    “送米的事情不用考慮。我覺得茂茂君現在還很難做得到誒——那么,應該就是最近打算上洛的時候了!

    三郎直接下了判斷。

    “太郎……就你了!接下來你去平賀源外那邊守著,后續肯定還會有敵人去找他。其他人和我一起去找茂茂將軍,然后盡快上洛!

    “——我覺得茂茂他們也會很快被襲擊!

    這種話從他嘴里說出來的時候,依然是平淡輕快、就像是以往在說想吃什么一樣。但在過了正午而不再劇烈的光線里,他棱角分明的臉被打出一片陰影,眼中那種生氣勃勃的光芒在光中被淡化后,剩下的就是在戰國時代積年累月而出的、懾人的壓迫感。

    連同他風輕云淡說出來的具體內容,也如驟然出鞘的利刃一樣,倏而破開了仍然朦朧混沌的局面。

    這個男人,在運氣極好、心思澄澈、直白好相處之下,那一點銳利起來時能讓人毛骨悚然的眼光,從未曾消失過。那些強敵紛紛與他交戰前就意外死亡的逸話之前,更多存在著的,是那些同為歷史名將的人心照不宣地、將他放在同一水平上的忌憚。

    【——這個男人,是個絕對不能輕視的對手。】

    他是,織田信長。

    第74章 在江戶的第七十天

    上洛, 即是前往京都、朝見天皇之意。*

    德川茂茂原本沒打算這么快就去上洛的——他的重心更多地放在了賑濟米一事。在三郎的提醒(三郎:有這回事嗎?)之下,他也意識到了新舊小判更替一事勢在必行,不是他以個人之力就能改進甚至阻止的。只是要就這樣放著什么都不去做, 這位將軍也于心不安……于是, 本著“至少先拯救一下沒有工作能力的貧弱老人”的憐弱心態,他決定先購買米糧去進行分發。

    只是,幕府的金錢并不是這位年輕將軍能支配的。

    事情就是如此可笑。但凡將軍府邸有一點損耗,他們都會出資去修建;但凡將軍需要什么排場或服飾,他們都會出錢去購買;甚至將軍對于三郎的在意以及供給金錢,他們也只將三郎當做能給將軍取樂的人,毫不顧惜這點支出。而一旦將軍想要做什么事——就像是這次的發放米糧,他們就立刻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樣拱過來相互撕咬。一橋派不希望德川茂茂地位穩固, 更不希望攘夷的星火因為民心黯淡下去;幕府中人也只樂見德川茂茂繼續當一個不問世事、被放在供桌上的傀儡,而不是真的擁有支配的權力。而在這種畸形的金錢世界里, 幕府的財政又是如此搖搖欲墜。

    天人尚未給出示意, 德川茂茂的將軍之路就已如此艱難。

    饒是如此,他還是在三郎等人突來來訪的時候擺出了見客的禮儀, 沒有露出一點苦惱的神色。被三郎直白地提出要上洛的時候, 他也只是略想了想,就誠摯地發問道:

    “這樣做會給信長公帶來幫助嗎?”

    “不知道喔。”三郎直白道, “我是覺得那個人想對你們下手, 肯定要提前準備——那么我們直接先出門, 他準備倉促了應該就比較好應付!

    “那若是對方放棄針對我呢?”

    “也不太可能。畢竟都已經對其他人下手,說明他很有自信吧?”三郎篤定道,“而且你這邊又很多其他勢力的人……盡快出發喔!”

    德川茂茂聞言, 原本端正嚴肅到像是面無表情的眉眼也柔和了下來。

    “十分感謝您。”他認真且發自內心地朝著三郎下拜,“這件事情并不關您的事吧?”

    三郎:“也不能說完全無關?畢竟搞不好就是因為我聘請平賀源外干活才有的這種事——”

    “有心人想要利用的話, 什么事都可以利用的。您可以置身事外,但是愿意對我示警和伸出援手,這份恩情,我銘記在心!钡麓溃拔乙病_實不想要在這個時候就迎來終結!

    他眼神澄澈,盡管表情還是習慣性地維持著所謂“威嚴”的樣子,但那稍許的柔和就像是賦予了他整個人一種即將破繭的輕靈,連同那句仿佛貪生怕死一樣的話都顯得另有意義。

    沒有繼續在客套上浪費時間,德川茂茂直接道:“那么需要我做什么嗎?什么時候出發?”

    三郎:“喔,那現在就走吧!”

    三郎說的“盡快”,那就真的是十分現實的盡快了——在戰國時代的時候他要去京都也是隨隨便便騎個馬就出門了(然后一堆家臣侍衛在后面要了老命般地追),如今天人帶來的科技讓交通工具有了大幅度的改進,簡直是助長了他這種說走就走的作風。

    壓根沒給德川茂茂收拾行李的時間(三郎自己也沒帶),一人三付喪神就以三郎在前方開路、其余幾刃將德川茂茂夾在中間的模式,半點不耽擱地就往大門口走去。守在門口的見回組隊員直接被用刀鞘拍了后頸放倒,拿到駕照了的次郎太刀熟練地啟動從真選組那邊(強行)借用的車,一群人直接就著從報刊亭買的地圖就朝著京都一騎絕塵而去。德川茂茂甚至沒來得及寫明事情始末,只潦草地留下了“我去上洛”的字條——在見回組成員倒地之后揉成紙團丟過去,并且在事后為了讓人安心,還借用了三郎的手機拍了幾個人的合照照片,發送給見回組局長佐佐木異三郎和真選組的上司松平片栗虎。

    ……這根本就已經是劫持了吧!快成這樣是哪門子的上洛。!

    在收到照片的那一刻,見回組局長和真選組上司的手都不禁微微顫抖。

    德川茂茂本人也有點恍恍惚惚。他對于自己身份的貴重程度是有自知之明的,這個時候不用想都曉得他這么一走,江戶屬實要亂成一團……但他看著就在旁邊和他擠在后座上的三郎懶散的側臉,內心又奇妙地安定了下來,甚至有種后知后覺正在和偶像近距離接觸的緊張,宛如小學生一樣端端正正、連兩手都放在膝蓋上地坐好。

    “說起來去見朝廷的人是不是要穿得好一點——喔,你這套衣服就很正式嘛!蓖耆粠Иq豫地把德川茂茂拉上車后,三郎毫無緊張感地打了個哈欠,“咦,那我是不是也要去準備新的衣服?……好麻煩!

    德川茂茂聞言雙手齊動飛快開始解外套:“請不用擔心!我的可以給您穿!”

    三郎斷然拒絕:“這就算了。這個天好熱,我直接這樣去就行了。”

    于是德川茂茂又遺憾地將外套搭了回去——隨即他注意到三郎畫中的意思,不敢相信道:“信長公是要和我一起去朝見天皇嗎?”

    “沒錯——既然你說他們也是我的粉絲,那我應該見得到吧?”

    三郎一手撐臉,百無聊賴道。

    “怎么說呢……我覺得如果只是擊退襲擊者,其實也沒有用!

    他說得隨意,但德川茂茂像是正被老師考校一樣,沉思了好一會后才抬頭挺胸地說道:

    “您會盡快帶我離開,是因為將軍府內眼線眾多,我若是和您約好時間準備,這一期間就已經可能被人發覺并提早布置了!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德川茂茂做什么都有可能,但是他本人是個并不會陰謀詭計的人,而且最近執著的兩件事——賑濟米與上洛,都是目標明確,即使德川茂茂本人還沒有決定具體行動的日期,但是那些盯著他的人早就比他更早地做了準備。

    而賑濟米一事上阻力重重,德川茂茂既有種“信長公肯定看透了我最后只能選擇先上洛”的驕傲,又有種無能為力的失落。

    就算對三郎有著迷之濾鏡,德川茂茂也知道自己漫無目的地外出會十分危險。不管是對幕府仇恨深重的攘夷志士,還是一直想著讓一橋喜喜繼位將軍的一橋派,都有可能借機對自己下手。反而是天皇腳下,即使同樣沒有實權,所有人都還保持著對天皇的尊重,而戍衛京都的軍隊也是幕府出資供養。只要能盡快抵達京都,一切反而會安全許多。

    這么看來,上洛反而是最好的選擇了。

    “如果敵人想要取走我的性命,那應當是有什么事是只有‘我’死才能達成的。實不相瞞,我目前仍有價值的僅有這個將軍的位置……”

    “而說來慚愧,這個位置,實際上是隨時可能被奪走的!

    “將軍的位置在誰手上,并不是由我、一橋派或者朝廷決定的。即使目前身邊沒有護衛,我也是‘將軍’,敢在這個時候對我動手的……這次要針對我的人,是天人、或是攘夷志士嗎?”

    說完了這番話后,他又微微歪過頭看向三郎。

    德川茂茂的坐姿依舊十分端正,再加上表情嚴肅,這種歪頭看人的樣子屬實有些嚇人。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等待著評價一樣,于是連有些亂的衣襟都多出了些可愛來。

    然而三郎完全沒有給他的答卷打分,痛快道:“我不知道喔。不過我是覺得都有可能啦——畢竟江戶這里什么都湊在一起亂七八糟的……要一下子把幕后黑手徹底鏟除,我覺得暫時辦不到。但是如果是因為平賀源外的機器導致的這次事件,那么把機器毀掉就沒問題了吧。”

    機器與妖魔不同,是存在實體、占據空間的。平賀源外那樣的人也只有一個罷了,照著圖紙制造的東西,永遠脫離不了圖紙本身的模樣。

    江戶太大太廣,不同的警察組織互相看不順眼,平常難以通力協作。但只在一件事上除外——

    關乎德川茂茂安危之事。

    三郎也好,萬事屋也好,都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收集到那個幕后之人的信息和機器的藏身處。但是將軍意外失蹤(上洛),哪怕留下了上洛的字條,在未能確定德川茂茂的具體去向時,兩個警察組織聯合起來對江戶進行挨家挨戶的搜查排查,幾乎是注定發生的事情。

    相比之下?

    會想要對平賀源外殺人滅口、會想要趁德川茂茂外出之時偷襲……不管幕后之人會不會做這些事,又會在這些事中派出多少人手,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不管他原本想要利用平賀源外的那個機器做什么,都已經被釜底抽薪。

    第75章 在江戶的第七十一天

    三郎帶著德川茂茂說走就走鬧出來的亂子, 暫時還沒那么快影響到萬事屋們。

    此時又不得不說一切皆是天意了——在將那個誘捕了妖魔的大型穢氣籠拆拆補補作為定春的新狗窩后,一口下去能把銀時整個腦袋咬進嘴里的白毛大狗顯然對自己的新住處很不滿意。就算銀時挖著鼻孔說這是后現代藝術風格、志村新八拿來從紙殼箱上拆出的紙板又貼又墊、神樂拿著馬克筆在上面涂涂抹抹……以這三個的藝術水平和相互拖后腿的德性,最終的成品只能用“狗都不看”來形容。

    并且因為多了個夜斗住, 萬事屋的空間更加逼仄, 定春因為不想住那個狗窩每天在萬事屋里打滾。它身下的地板每咯吱一下,坂田銀時的眼皮就要跳一下,最終在與房東登勢因為地板的維修以及樓下落灰的事情對吵了好幾天后,萬事屋的老板終于屈服了,選擇將那個原本打算征用為狗窩的大鐵籠廢品回收給平賀源外。

    啊?平賀源外不是搞廢品回收的?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穢氣籠用的也是好材料。。∪松谑揽傄袎粝耄f一平賀源外能給出比按斤賣廢鐵更高的價呢!

    窮得直到現在都沒有裝空調、還要養一個人能吃十人份以上糧食的神樂和一餐吃個人都不會有違和感的定春,坂田銀時也是操碎了心。也多虧他這個單身老板為養員工不惜拖著幾十斤重的鐵籠怒走幾公里——忽略中途去打小鋼珠的舉動的話——的感動人心的行為, 他也才能注意到在陽光正好的日頭里,猶如烏云般集結在平賀源外工坊的那些妖魔。

    不, 或許稱之為“面妖”更為恰當。

    妖刀在強行征用了幾次之后, 最終還是被土方十四郎忍無可忍地拿回去(并且又雙方互毆成鼻青臉腫),眼下銀時能用的只有連刀鋒都不具有的木刀洞爺湖。神樂和新八還在做萬事屋接下的委托, 夜斗也不見蹤影……眼下最明智的舉動應該是立刻聯系其他人、等待有能力直接解決妖魔的角色出現。

    但若是選擇等待, 這個人也就不是坂田銀時了。

    當然,他也不是只會熱血上頭一股腦向前沖的笨蛋——所以等夜斗發現狗窩不見了而快馬加鞭地趕過來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銀時和平賀源外兩個人坐在法拉第籠*里, 朝著面妖放電磁炮。

    夜斗:……

    一時間就很懷疑自己到底在哪個動畫片場。

    銀時目前沒有專門針對面妖的武器, 但他天生對彼岸之物十分敏感,屬于一旦有鬼魂出現一定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那種。平賀源外除了制作機器人就是制作機器人,對妖魔這玩意就和看空氣似得看了個寂寞。這兩個人遇到一起, 先是和唱rap似得邊吵邊互通了雙方的消息,而后發現妖魔實在太多太大, 暫時找不到逃脫的方向后,于是兩個人又一拍即合,直接擼起袖子就對著面妖下手了。

    “來看我指尖躍動的電光*——”

    “個頭。∈钦婺腥司徒o我看《JUMP》!”

    “你這話說得,不也是知道來源嗎,在這里裝什么。!《JUMP》的話這個法拉第籠還不夠高達嗎?”

    “我就沒見過你這么偷工減料還拉胯的高達——噢噢噢噢!!過來了!吃我須佐乎能。。 

    ……眼看這兩個人一邊說漫才一邊對著面妖突突放電磁炮,夜斗孤零零地站在遠方,頗覺風聲蕭瑟。

    看來這兩個人根本自己就能搞定并且還玩得很開心,那么白操心了的他還是自己去垃圾處理廠溜達,留這兩個人慢慢玩吧——這話當然是開玩笑的。

    雖然時代變了,電磁炮對上面妖也有了一戰之力,但面妖并不是完全沒有腦子的生物,身體更不是正常的□□。夜斗剛一過來就已經眼尖地看到了那些渾身長著觸須、如霧一樣將全身輕飄飄地釋放開來籠罩住這一塊的妖魔頭頂上纖細小巧的、猶如飾物般的面具——面妖是有人操控的,比只會遵循本能的妖魔自然更加難纏。銀時的電磁炮也只有最開始打中了幾發,越到后面這個面妖就能規避傷害。

    這甚至不是靠躲避。面妖的身軀依然是龐大的、猶如一層籠罩下來的陰影,但它的身體卻有了如水波一樣的流動性,體內的污穢深淺不一地循環起伏著,即使某一個部位被打中了,完全不足以傷筋動骨不說,它要補充好身體被擊穿的大洞都只是眨眼之間,并且仍然徐徐地向下壓過來。

    以往藤崎雖然能以面具控制妖魔,但是很難精細地去操作,并且使役的妖魔大小也有局限。這一次的面妖,即使還沒有正面對上,這種古怪的特性以及相較而言過于龐大的體態,就已經讓夜斗感覺到了些許不妙的氣息。

    非要說的話……那大概是一種冥冥中有什么將要脫軌、滑向糟糕局面的不妙。

    銀時對著面妖倒是十分富有激情地連續開炮,但在他激情之余,被扣入有些發黃的插座的插頭周圍也時不時地跟著爆出一點零星的電光。持續不斷輸入的電流早就超過了電線能夠承受的大小,膠皮因為過熱早已發出被火燒過一般的糊味,并且已經不斷爆開、卷曲成焦黑的一團,只剩下最里面的死死絞在一起的銅線還在空氣里苦苦支撐。幾乎是意料之中,插座四周都留下了電火花點出的黑色,插頭像是要從里面逃命一樣地一點點往外彈跳著,但在插頭徹底脫落之前,只剩下銅芯的電線就已經不堪重負、無聲燒斷了!

    法拉第籠外盤桓的電光頃刻間就熄滅了。

    等候已久的面妖就像是終于捕捉到餌食的捕網,猛地降了下來。那些如蜈蚣一樣繁多的觸須一寸寸纏上法拉第籠,然后猛地收緊。作為妖魔它應該是只有挑撥人心、寄生引誘的能力的——然而,在無盡的觸須包裹下,那個布著密密金屬網的籠子猛地發出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隨即是接連不斷的、咯吱咯吱的擠壓扭曲的聲音……竟然在面妖的襲擊下變形了!

    夜斗這一瞬間都已經顧不上自己是不是有冒冷汗了,徑直朝著面妖直沖過去!!

    他當然也沒有武器——神器、妖刀,統統都沒有,唯一可以依仗的就只剩下神明與妖魔對立的同時對妖魔的吸引力,以及在藤崎身邊多年對于面妖的了解。這一刻他甚至完全忘了去考慮自己的立場——他與藤崎至今都沒能完全撇開聯系,只顧著手腳并用地爬上已經在不斷變形的法拉第籠。

    他的腳蹬在妖魔柔軟的軀體上就如踩進了軟泥里,難以借力。重重包裹的觸須輕輕搖曳,在觸及神明軀體的時候,帶來的是仿佛具有實體的感覺。細微的癢意與魚鱗一樣滑膩又隱含鋒銳的觸感讓夜斗喉頭都像是壓著什么重物一樣,幾欲作嘔,而隔著淤泥一樣的妖魔,他反而不如平賀源外這種完全看不到的類型,視野中盡是流動的黑泥,連看籠中兩人的情況都做不到。

    他幾乎是用了最大力氣,才能在幾乎無從找起借力點的情況下、一手搭上了籠子頂端支撐住身體。藍眸的神明臉色糟糕,皮膚都在日光下泛出些許過分的白,下唇已經被咬出了齒印——但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眼神是如同浮著一層薄冰的銳利冰冷,幾乎像是要對目標發出致命一擊的刺客。

    盡管他還在慌亂焦急,妖魔穢氣無形、從籠子縫隙里透入人體該怎么辦。

    在淤泥般的妖魔裹挾中,夜斗的眼睛亮如星辰。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縱身一躍,猶如要將整個身體陷入泥沼一樣,但那只前伸的手死死地、用力地拽住了無盡黑泥中小之又小的那一個面具!

    面具粗糙地硌在他的掌心。隨即神明身上靈光微現,五指用力,蕭蕭風聲里頓時多了一聲微弱的破碎聲,隨風稀薄遠去。

    夜斗還帶著少年氣的臉上緩緩揚起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沒等他開心到一半,失去控制的面妖重新膨脹開來,果斷地放棄尚在籠中、并不好吃的人類,緊緊抓住更為誘人的神明。

    第76章 在江戶的第七十二天

    夜斗出事了嗎?

    ……怎么可能, 他可是神明啦!

    而且是從誕生之日起直至現在幾百年內,都在重復著殺人、斬斷這種工作的“禍津神”。就算沒有神器在手,戰斗力大打折扣, 經歷過無數次與人、與妖魔、與神器的戰斗的夜斗怎么會輕易就被妖魔困住。退一萬步來說, 就算他真的要極限一換二,也因為本身易被遺忘的特性不會被緬懷太久……他也絕不想就這樣死去。

    即便是神,也是有求生的本能的。這些共同生活的、短暫的日子,就如春日一般美好,即使終會遭受酷暑侵襲、寒冬凜冽,他也想要在這春天待得更久一點,一直待到下一個春日來臨為止。

    毫不遲疑,少年神明在落地的瞬間就地一滾, 污泥般的妖魔身軀在那一瞬間密密麻麻伸出了無數吸盤一樣的小手緊緊牽扯住他,只要有一瞬的停滯, 那些原本礙于被控制未能及時包裹上去的觸須就會將他牢牢裹成一個粽子。但夜斗就像一尾魚一樣滑溜, 饒是遇見的是完全沒有遇到過的妖魔類型,他也飛快地做出了應變, 幾乎就在衣服被拉拽的瞬間就兩手一伸、金蟬脫殼, 呲溜地溜出了好幾步外,只留下還帶著體溫和淡淡靈力氣息的衣服被觸須絞緊, 如同落入沼澤一樣被慢慢吞噬。

    這個妖魔實在是太大了。

    就算它為了裹住法拉第籠而收縮、顏色也濃稠了一些, 它的軀體依然是遠超夜斗曾在藤崎那里看到的大。原本以夜斗這樣的操作怎么著也得拉開點距離, 但實際上他只是險險踩中了妖魔的邊緣,隨時可能看實際情況再來一次棄鞋而走。或許是因為曾經有過太多次戰斗經歷,或許是因為仍握在手心的面具飾品明晃晃地代表著是藤崎所為……夜斗的心反而又沉靜了下來。他不去考慮這個妖魔出現是為了什么、也不去考慮這個妖魔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奇怪能力、后續如果又有藤崎和螭找上來自己該怎么辦——他只是再退了幾步, 將鞋子從那灘蠕動的污泥身上拔出來,再露出一個朝氣蓬勃、輕松俏皮以致于某種程度來說欠揍的笑容。

    “雖然這個時候說這句話好像有點奇怪——不過!币苟份p松道, “我很吸引你吧?吸引你吧?那么就來追我咯——”

    “雖然在有變態跟蹤狂的份上沒必要和他們(指銀時,或許還要加個三郎?)保持一致,不過這也沒辦法嘛!畢竟我是肯定會大受歡迎的夜斗神!”

    他頭也不回地就朝一個方向大步跑了起來。

    最初兩步尚有些遲滯,但隨即腳步變得越發堅定有力,在仍然和暖的風里,他的頭發被整個向后吹去,露出了光潔的額頭以及明亮的雙眼。少年神明的身材線條分明,肌肉隨著他的步子有規律地起伏顫動,薄薄的汗水附在上面,被陽光鍍了一層光膜。他雙手大張,是能以“暢快”來形容的姿勢,神明的靈力仿佛無窮盡一樣向外散發出來,是如霜雪一樣的冷冽與純凈。妖魔被奪走了用以支配自己的道具,膨大攤開的身體如卷毛毯一樣卷起來,融合成一個奇形怪狀的、類似球體的東西,迫不及待地去追逐靈力最盛的方向。

    無數的觸須就在夜斗的身后狂舞,然而少年神明完全沒有反應——他幾乎是享受著這種如影隨形的危機感,明明沒有分出視線去看后面,躲避妖魔捕捉的動作卻炫目流暢,仿佛一場雜技演出般具有觀賞性。

    在他目之所及處,姍姍來遲的太郎太刀也正朝著他走來。

    付喪神神情冷淡,明明也是烏發白膚,卻經常給人不可冒犯的凜然之感,連眼尾的一抹殷紅都不見輕浮,端莊得幾乎能被拿出來當成神明樣本。他一手提著紅鞘的大太刀,周身靈氣四溢滿懷殺伐之意,但在看見夜斗越來越近后,那張冷肅的面孔上卻浮現了點點從容的微笑,連氣息都仿佛變柔和了一些。

    他原本要出鞘的手又放了下來,反而從背后拽出一個被裹得成圓柱體的東西,遠遠地扔給了夜斗。就指望著太郎太刀出馬干脆利落解決危機的夜斗接住的瞬間還有些懵——差點被后面的觸須給勾了脖子,還好他反應極快地一低頭,繼續一邊溜著妖魔一邊爭分奪秒地拆包裝。

    被撕的七零八碎的油紙順著他的路線掉了一地,很快,被包裹的內容物完完全全出現在了他眼前——

    “主公說,神器的話他不知是何物,所以無法尋找到。但是妖刀的話,還是愿意提供給你的!

    那是一振非常、非常普通的刀。

    刀面平整光滑,弧線流暢鋒利,是個沒有任何附加功能的作品,唯一值得一提的,只有它渾身都散發著血氣兇性這一點。然而就是如此不詳的刀劍,卻讓少年神明都有些難以呼吸,甚至都不顧身后妖魔仍然追逐,死死抱住了妖刀,連身上薄汗沾上了刀鞘也不在意,簡直像是得到了最渴望的禮物的孩子。

    妖刀當然是不可能和神器相提并論的。即使同樣是刀,使用死物也永遠比不上、取得不了使用神器時如臂指使的感覺。

    但是夜斗一點也不懷疑,這一振妖刀能在他手上發揮出的威能。他滿懷自信地一手握住刀柄,調轉方向看向妖魔。無盡的觸須幾乎淹沒了他的全部視野,在那一大團顫抖的黑色里,他抽刀而出后閃現的刃光就像是閃電一樣迅疾,只留下一閃即逝的細細一條線!

    下一秒,妖魔從中裂成兩半,觸須齊齊而斷。

    龐大如泥沼的妖物還在收縮,試圖融合另外半截軀體化解傷害,但是藍眼的少年不會給它緩沖的時間!迅疾的刃光如同比拼速度般一次快過一次,在濃稠的穢氣之中精確地斬斷最濃郁的地方,直至將整個妖魔都切割成了零散的碎塊。濃郁的穢氣自碎塊的切口外溢膨脹,幾如將起的煙塵爆發式地朝周圍擴散開來,夜斗也確實最不擅長的就是清除穢氣……

    但神社的大太刀徐徐抽刀,冷肅猶如暴風的刃光倏而就將這一大片的穢云攪散凈化,仍然是陽光正好、清風徐徐。

    ——他并非孤身作戰。

    夜斗在太郎太刀的刀風里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噴嚏,停下跑步后也后知后覺地感覺到了些冷意,聊勝于無地雙手抱緊了自己。剛剛才收到的妖刀禮物當然也被他珍惜地、小心翼翼地回鞘,緊擁入懷,即使身上都被硌出了印子也不肯撒手。他看妖刀的眼神已經像是在看夢中情人了。

    身為刀劍化身的太郎太刀是很不能理解這種心情的——雖然作為刀劍被看重很高興,但這樣依依不舍肉貼肉,其實很有種被騷擾的錯覺……然而夜斗貼的是妖刀又不是他的本體刀刃,目前這個妖刀又只是個普普通通也不會醞釀出付喪神的妖刀,少年神明的臉上也是難得的孩子般的興奮感。因此太郎太刀還是沒有多言,只是平靜地等夜斗原地興奮了好一會后,才頷首道:

    “主公命我護衛平賀源外。還要拜托你告知我剛剛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

    眼看著夜斗頭也不回地跑開,妖魔也拖著龐大沉重的身體跟著離開;\子里的兩個人實在是很難不想到什么以身誘敵、犧牲我一個大家一定要走下去的《jump》經典戲碼……夜斗!夜斗你可千萬清醒一點別干傻事啊夜斗!!

    然而當時為了爭分奪秒制作法拉第籠和電磁炮,平賀源外就地取材,用鐵絲銅絲密密麻麻纏了好幾匝。之前電流流過籠子的時候他們安然無恙、妖魔想抓都抓不了時有多得意,如今想要從籠子里出來就有多困難。兩個人互相對視一樣,平賀源外揮舞起鉗子試圖盡快出個可以出去的門,銀時手腳并用試圖破壞掉被焊接在一起的鐵網……這兩個人就和無辜被捉的青蛙一樣使勁蹦跶,連帶著變形的法拉第籠也在他們的鬧騰下失去平衡,倒地一滾,卷出一堆讓人嗆咳起來的灰塵。

    “——好久不見。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凈喜歡干蠢事,銀時!

    灰頭土臉的坂田銀時頗為生無可戀地仰起了頭,正對上來人居高臨下看下來的眼神。但凡換個熟人出現,坂田銀時都會激動萬分地求脫身……然而換成這個人的話,他的神情懨懨地翻了個身,繼續搗鼓著鐵網上密密纏繞的鐵絲,心不在焉地答復道:

    “怎么?你也閑的沒事干了嗎。江戶最近風平浪靜真是對不起哦,想看我笑話的話建議左轉離開等三十分鐘下一集播出!

    “風平浪靜嗎?”

    來人發出一聲極輕的嗤笑。在和暖的陽光里,他的神情依然是陰戾冰冷,即便紫色浴衣上的金色蝴蝶花紋翩躚欲飛,也完全阻隔不了從他身上透出的寒意與陰郁。

    “有人來請我看一場戲——看來,至少你這份前菜已經砸掉了啊!

    第77章 在江戶的第七十三天

    高杉晉助, 攘夷志士領袖之一。

    與溫和且理想化的桂小太郎不同,他是徹頭徹尾的激進派。不顧惜力量、不顧惜自身……他仿佛是為復仇而存活至今的男人,也是幕府迄今為止的心頭大患。桂小太郎至多是炸炸真選組、爆破見回組, 他則不然——他的刀尖真正所指的從不是這些任幕府驅使、隨時也可以補充的組織, 所作所為也從來不是為了傳達什么想法或理念。

    創口腐爛就挖出創口,人心腐朽就斬斷人心,若世界都已朽爛麻木,那就讓世界也步入毀滅。

    這是個真真正正的、激進又危險的男人。

    如果說最不想見到的人,高杉晉助在坂田銀時心中要算名列前茅。他們之間也算頗有淵源,直至今日也不能算就此陌路——但屬于他們之間的過往實在太復雜,傷痕也落得太重,如今也已經各有道路早已不能彼此說服, 因此坂田銀時只單單看了眼高杉晉助俊美瘦削的臉以及層層裹住一只眼睛的繃帶,就繼續試圖從籠中脫身。

    “擅自把人當前菜, 我可是會把你整個桌子都掀了的。我怎么著也得配個十六座大長方桌, 成為唯一的主菜才行——你很閑嗎?閑得話就一邊兒去,我還得去救我們家亂蹦跶的貓。”

    “你還是一樣什么話都聽不懂……算了。”

    大概是心情不錯, 高杉晉助的態度竟然顯得頗為溫和——當然, 這種溫和也只是相較而言。他看著銀時這么亂撲騰也沒有半點伸出援手的意思,僅剩的一只眼睛眸光冰冷, 如同在看死物。但刨除這點, 他簡單地披著一件外褂, 一手捏著煙桿,饅頭笠在臉上投下大片陰影,唯有白皙下巴被光一照, 暈出玉一樣柔和的光澤,竟然顯得十分秀美文弱。

    “我是在這里等人的!

    “那我衷心建議你最好離遠點, 別被我家貓抓花了臉!

    鐵籠遲遲沒能解開,灰頭土臉的坂田銀時肉眼可見地暴躁起來,抓著籠子又是一陣死命搖晃,驚得還在用扳手扭開一排排螺栓的平賀源外尤為不滿地捅了捅他的腰。但他對這種不痛不癢的提醒置若罔聞——雖然表面上不在乎,但坂田銀時對于高杉晉助的性格知之甚深,深刻地明白能讓高杉晉助特意出現的事情絕不是什么小事。因此他在無能狂怒般搖晃籠子之余,那雙無精打采的死魚眼也完全睜開,深深地看向高杉晉助。

    “平賀大叔這邊剛剛的受襲,你也是知情的嗎?”

    “啊。”

    高杉晉助捏著煙桿笑了起來,

    “我不是說了嗎?你是‘前菜’啊!

    他一旦笑起來,那種肆意的、狂亂的氣息便控制不住向外涌出。淡淡的譏嘲口吻仿佛天然就帶著能惹怒人的因子,即使唇角帶笑,一字一句也如利刃一樣反復戳刺。

    “我以為你在之前入獄的時候就會送命了——桂沒有告訴你嗎?他看到我了。”

    “你應該知道,除了這個世界以外,任何事情都只是我的‘前菜’。”

    不管語氣如何,不管斷句如何,不管話語如何。那份深深的憎恨幾乎是從每一個音節里透出來,隨時要將周圍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絞得遍體鱗傷。即使剛剛才被高杉嘲笑過聽不懂話、當年在幾個人同窗的時候也確實沒怎么好好學習……但銀時終究不是笨蛋,在這近乎明示的惡意里,也終是能捕捉到些許深意的。

    “……是你。”

    他喃喃自語。五指在這瞬間緊扣住鐵網,本就已經被他折騰了好幾次的鐵網猛烈一晃,擰緊固定的鐵絲崩開幾個,在他的指中變形扭曲。

    “我或許不一定,但是將西鄉送進去的人是你是不是。∧氵@次是和誰合作,你在這里是在等誰——”

    高杉晉助不緊不慢地揚起煙桿,在變形的籠頂輕輕磕了幾下,灰白色的煙灰簌簌而落。

    他說道:

    “我當然也是來等那只貓的!

    下一秒,他猛地向后連退幾步。

    變形的鐵網承受不住大力的攻擊,哐地向外撞去,即使落地了也還在不住發出嘎吱嘎吱的脆弱聲音。零星還留在法拉第籠上的碎鐵絲像是小鉤子一樣搖來晃去,有的甚至晃過頭,落在了青年有些蓬亂的白發上。

    木刀的表面還留下了剛剛暴怒一擊導致的淺淺劃痕,但握著它的萬事屋老板臉上沒有什么明顯的怒色。他只是深深地看向高杉晉助,表情冷漠,暗紅色的眼眸如同映著血光:

    “——別對我家的孩子下手。”

    “這句話應該是我來說吧?”

    在不遠處,一道清爽的男音響起。

    出聲者看起來十分年輕,臉上含著讓人如沐春風的笑意,衣著也打理得干凈清爽,像是準備帶著妹妹去郊游的普通青年。而在他身邊,乍一看去能扮演“妹妹”角色的少女卻穿著雪白的浴衣、帶著天冠,比起人類更像幽魂,比起幽魂更像人偶,連臉上甜蜜的笑意都帶著好似視銀時為無物的冷漠。即使她親密地與青年靠在一起,但雙方看上去仍然不像是兄妹或者其他具有親緣關系的人……隨即,青年走近了幾步,站在了離高杉晉助不遠處。

    “讓高杉君久等了真是抱歉——哎呀,我家孩子實在太活潑了,實在是沒辦法!

    藤崎笑道。

    “不過,就算是暫時寄養了一段時間,他也是我家的孩子。您說對嗎,坂田先生?”

    這不是藤崎與坂田銀時的第一次見面。

    在次郎太刀、太郎太刀失去神智被拐走的時候,他們就有過一面之緣。但那時藤崎遮住了大半張臉,草草退場后留下的也只有心狠手辣這么一個初步印象。有關于藤崎的更多信息,是在萬事屋等人被襲擊、以及三郎選擇接觸藤崎后,一點點被夜斗補全的。就算是夜斗諱莫如深總是不肯說太多,但藤崎的冷酷作風仍然給萬事屋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坂田銀時好歹也是攘夷過的人,甚至還能額外嗅出一點讓人從骨子里發冷的、如幕府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樣腐朽的氣息。

    先不管夜斗是神明,神明到底能不能有父親這么個問題——被呼喚為父親,就能肆意使用孩子嗎?

    夜斗被萬事屋接納并且還在房子里占了個床位,憑的本來就是他自己。

    “我可不認這些。你給生活費了嗎?”坂田銀時道,“給錢的是三郎,給貓糧的是登勢婆婆,就算不算這個——夜斗也有自己打工養我們!他養你了嗎!沒養就閉嘴!

    ——這難道是什么能驕傲說出來的話嗎!你們這幾個人集體吃三郎的就算了好歹那是委托人,不給萬事屋編外人員發工資還讓人反過來給錢,這是哪門子的邏輯還能這么理直氣壯!?

    “像你這種長著渣爹臉的家伙就不要干擾孩子自己去尋找夢想了,不然小心以后想見孩子都見不到喔!臂嗵镢y時面無表情地挖了挖鼻孔,一點也不客氣地就將挖出來的污垢往藤崎的方向一彈,“夜斗也不是三四歲的人了,你們有什么事情要牽扯到他的話——”

    “給我、好好、問過他自己!”

    “聽到了嗎?螭。夜斗真的是遇到了好老板吔——”

    被當面這么說,藤崎依然笑容燦爛青春,眸光冷如刀刃。

    “難怪會變得越來越蠢!

    坂田銀時的表情定住了。

    “就是因為有你們這種說法,他才會越來越看不清自己要什么!

    藤崎說道。

    “自由?金錢?神社?你們根本不知道他是因何而生的,就在這里大放厥詞。就算是夜斗自己,也不會比我更清楚他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意義。就和那兩個付喪神一樣……”

    “【只有在我手里,才不至于埋沒良材】!

    “你在說什么——”

    “夜斗你覺得呢?”

    在并不燦爛的日光里,藤崎含笑望向正和太郎太刀一起走來的少年。當視線觸及夜斗因為舍棄了外衣而有些狼狽的形容時,他的眸光更冷了幾分,只是笑意不減,仍然是仿佛與內里割裂的愉悅神情。

    “真狼狽。夜斗你的話,是不會做想要忤逆爸爸的壞孩子吧?”

    第78章 在江戶的第七十四天

    夜斗茫然。

    只是去殺了個妖魔結果一回來就深陷修羅場, 這簡直比看見銀時開(假冒偽劣的)高達發射電磁炮更感覺走錯片場——這是不是哪里搞錯了?這篇文的主角不是他對吧?!

    夾在前任(老爹)與現任(老板)中間的禍津神簡直想當場后退假裝自己沒有來過。先不提藤崎這個雖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一聽就覺得不妙的提問,光是坂田銀時看過來時前所未有的專注與熱切的目光,就讓他感覺自己要被燒穿了。第一反應是先閃到太郎太刀后面, 靠著付喪神強有力(且高大)的身軀躲避一下——這么想的夜斗還沒來得及實行, 就看見太郎太刀大步流星地朝著那邊的修羅場中心走去,徒留他一個人在風中蕭瑟。

    夜斗心頭一個咯噔,后知后覺地想起藤崎試圖誘拐太郎太刀一事,四舍五入這兩個人之間也算是有仇怨的——簡直要命!

    這么一算他身邊除了萬事屋就是三郎等人,統統和藤崎結下過梁子,都不知道該吐槽夜斗是深入敵營還是藤崎太能拉仇恨。即使頭皮發麻,夜斗也只能先硬著頭皮也跟著走上去深入修羅場中心,打著哈哈試圖緩和一下氣氛:

    “那、那個, 好久不見哈哈哈……是有什么任務要做嗎?”

    如果夜斗真的是貓的話,這個時候估計渾身的毛都要炸起來了。

    好在太郎太刀上前并不是為了找藤崎的茬——雖然他多少也知道藤崎試圖搶走他與次郎為己用一事, 但刀劍轉手過程中原本就含有諸多爭端, 性情高潔的付喪神雖然不喜,但不至于直接動手, 上前只是為了履行三郎交付的任務, 將平賀源外從鐵籠里扶出來罷了。

    在這種修羅場中生怕被臺風尾掃到的平賀源外:……

    不過,太郎太刀無意插手, 藤崎也就輕飄飄地沒有對付喪神與江戶技師多加理會, 目光仍然落在夜斗的身上。盡管他面上含笑, 但開口時仍然給予了夜斗莫大的壓力,再度問出的也是直白的、不讓夜斗有回避余地的問句:

    “任務是一方面——夜斗總是躲著我,爸爸也很難過哦?這段時間我也有看你對于委托的態度呢——呵呵, 放心吧?我會給你合心意的任務的!

    “所以,現在和我回去, 你會答應的吧?”

    如果沒有他之前對銀時說出的話、如果只看前半段,這幾乎是一個好好父親會說出來的臺詞了。然而即使表面上再怎么溫柔和緩、善解人意,最末一句仍然將說話人的專|制暴露無遺。

    夜斗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眼睛左瞟右瞟轉了好一會,才艱難道:“任務的話直接在需要的時候告訴我就可以了吧——”

    ……在藤崎表情冷下來之前,依然是以袖遮唇、矜持如淑女的螭歪了歪頭,突然問道:“夜斗,你懷里的是什么?”

    “——誰給了你刀嗎?”

    明明氣溫沒有變冷,夜斗卻覺得背后倏而襲來一股寒意。

    “看樣子不是神器,只是普通的刀!

    藤崎掃了一樣他懷里連鞘都蒙上一層濕跡的妖刀,就如真正的父親對待孩子那樣諄諄教導。

    “不可以哦。借了別人的刀要還回去,如果是別人送的就更不能收下了——夜斗你啊,怎么能收下自己不需要的東西呢?”

    他將名為螭的野良少女攬近了一些,捏著少女的臉轉向夜斗。螭就如洋娃娃一樣乖乖地被父親大人捏著下巴,也不再做出掩唇的矜持模樣,對著夜斗露齒一笑,甜蜜得像是要將人溺斃其中。而藤崎注視著螭——再看向夜斗時,他的目光完全沒有變化,只譴責道:

    “你是神明。用螭這種神器才對,螭身上的名字可不是讓你白白浪費的——還是說。”

    “螭讓你不滿意了嗎?”

    相貌甜美的少女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收斂了許多。盡管藤崎的手倏而收緊,指節用力按入柔軟的肌膚中,她也沒有一絲反抗,眼神平靜如死水地注視著夜斗。

    “不是這樣的!”

    夜斗這下是實打實地背后冒出了冷汗。被他緊緊摟在懷里、黏糊糊地貼著皮膚的妖刀就和火燒一樣燙手,但他盡管知道藤崎的意思,仍然咬牙緊緊將妖刀保護在懷里,只能結結巴巴地試圖說服道:

    “這個是、是我掙的!是我的收藏!總之和野良不一樣,我會用野良和我想保留它不沖突吧!”

    “不可以喔。”

    藤崎冷漠道。

    “用多了普通的刀,再用神器的話感覺就會有變化了。這種刀對你而言根本沒用,只是拖累你的東西。如果你要其他神器的話,爸爸也可以幫忙——所以!

    “把刀丟掉。”

    夜斗情急之下大聲道:“我不要!”

    “那么,就只有螭讓你不滿,以至于讓你寧愿用這種貨色的可能了!

    藤崎的手越收越緊,已經在少女柔軟的肌膚上印出了紅痕。少女不適地蹙著眉,眼角泛出些許生理性的、星星點點的水光,但是看向夜斗的眼眸依舊是如此平靜順從。

    這是與之前她對夜斗微笑與說教時截然不同、卻又如此相似的,毛骨悚然。

    藤崎最后命令道:“把刀丟掉!

    夜斗咬著下唇,連肩膀都瑟縮起來。他不安地握著妖刀,有些猶豫地想要移動——但之前他欣喜之下抱著刀在懷里抱了太久,汗水干涸后,刀鞘稍稍一動就會有從皮膚上撕扯開的麻癢,簡直就像已經連結在一起、不可分割。

    就在他渾身肌肉緊繃顫動,想要做出選擇時,坂田銀時猛地朝前幾步,擋在夜斗面前。

    “就只會欺負自己孩子嗎?那你還真是個人渣啊!

    雖然看不到坂田銀時的臉和表情,但萬事屋老板結實的身軀在前一擋,夜斗還是控制不住地松了口氣。坂田銀時提著木刀,刀尖直指藤崎——盡管木刀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鋒利的地方,但在他露出曾經“白夜叉”的些許氣息后,仍然化為了不容置疑的兇器。

    “聽好了!

    坂田銀時面無表情道。

    “夜斗現在在我這里,吃喝拉撒都是我管,所以他是我的人。你要什么時候贖,拿什么贖,我說了算。”

    藤崎聞言,就像是聽見了什么好笑的笑話一樣發笑起來。他深深的眸光沒能落在被擋住的夜斗身上,但那份冰冷以及高高在上,同樣被銀時接收到了,以致于讓萬事屋老板更加堅定地站在了原地,甚至不客氣地挖完了鼻孔再豎起指頭做了個挑釁的手勢。

    就在場面將要僵持下去的時候,太郎太刀開口了。

    “雖未能看到之前襲擊平賀先生的是何等妖魔!彼纳ひ粢彩瞧届o的,即使沒有刻意壓制,也自帶一種矜穩的氣息,“但想來不是常物。之前主公已經猜測,若有人當真借助外力掌握了人類不能掌握之力,用以作亂必會選擇身份高貴之人——”

    相貌端莊的付喪神微微一笑。

    他拿起手機,屏幕里文字密密排列,正是次郎太刀給他發送的信息。

    “因此,主公已經先一步帶走了茂茂將軍。”他注視著藤崎,以陳述的口吻道,“真選組、見回組,及其他警察組織,均在江戶展開挨家挨戶的調查。雖無圖紙,但方才我已請平賀先生繪出之前偶然所做的機器模樣,提供給了真選組副長土方十四郎!

    “想必這些,對你應當毫無影響吧。”

    他的話沒有一絲威脅,甚至沒有一絲的煙火氣息。包括他的行動也好,完全都是在“主公”的示意下所為,哪怕在說這些話之前他也不能斷定一切就都能和藤崎有關——然而他所說的所做的一切,都如同一記不知從何方襲來的悶棍,重重打在了藤崎的腦袋上。

    從一開始就一直面帶笑意、虛偽到讓人生厭悚然的青年臉上表情徹底冷淡下來。

    他以一種全新的眼神打量著太郎太刀——不,或許不是看著太郎太刀,而是看著太郎太刀身后那個尚未出現、不知和茂茂將軍在何方的“主公”。但很快他就收拾起了這份失態,重新微笑起來:

    “那我還真是小看那個‘織田先生’了啊!

    他的聲音帶著寒意,幾乎讓夜斗下意識地握緊了刀柄。

    “真是無趣!

    從頭到尾圍觀了全場的高杉晉助重新點了煙斗,悠悠地吐出些許白煙。即使從他的話里來看,藤崎無疑就是他要見面的、甚至是請他來此地的人——他對于藤崎也顯而易見并沒有好感與耐心,眉眼都是冷淡的。

    “那么看來我是欣賞不到什么了!

    “請不要這樣說。”

    藤崎轉過頭對他說道。

    “該派出去的都已經派出去了,既然是請高杉君前來,我又怎么會安排未完的劇目呢?請稍等片刻,以及接下來和我同行!

    “——畢竟,不是為了合作,只是共同欣賞想要的結果而已。那么和我這種人暫時待一起,也是可以忍耐一二吧?”

    高杉晉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依舊是冷而譏嘲的笑容。

    “那么我們就先行離開了——”

    盡管之前和銀時針鋒相對鬧得很不愉快,包括現在也顯而易見地相互不滿著,但藤崎竟然仍然能帶著笑意一步步走近,站定在夜斗的面前。銀時目光警惕地舉著洞爺湖看著他,像是隨時就能戳出去一棍子,但他恍若未覺,只是笑著將手放在夜斗的頭頂,就像是父親對待兒子那樣輕柔地揉了揉。

    “那么,這段時間里——”

    他壓在夜斗頭上的手像是有千斤之重。

    “要好好聽話啊。夜斗!

    第79章 在江戶的第七十五天

    藤崎與高杉究竟作何打算, 這點萬事屋等人仍然不知其中詳情。但不得不說看藤崎變臉實在太爽了——三郎賽高!哪怕沒露面都能做到這一點,不愧是織田信長。

    夜斗被按住頭的時候一動不動,事后倒是又飛快變得活蹦亂跳起來, 深深扼腕自己沒有看到藤崎變臉的瞬間, 銀時和太郎太刀也沒抓住機會拍個照之類的——由此可見這兩人也是實打實的塑料父子情了。但如此塑料、藤崎卻對夜斗操縱如意……盡管不知道背后到底有什么隱情,但萬事屋對于夜斗的態度完全沒有變化,連被太郎太刀拜托協助真選組等人一同去搜查機器也滿口答應,并且一點都沒有過問夜斗的意思就強行將其算作勞動力拖走一起干活了。

    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甚至有些亂來……萬事屋能有太多詞語來形容了。盡管他們搞起事來相互拖后腿、奇葩手段層出不窮、說歪理都能理直氣壯都是常事,但是在這些亂七八糟的行動之下,每一次都能懷著最初的熱忱對人賦予信任,這是在這個支離破碎的國家中無比稀缺的生命力與吸引力。這種夾雜在隨心所欲和多管閑事里的、亂糟糟的溫情,奇怪卻又可靠。以至于夜斗明明幾次被藤崎或明或暗的威脅, 也深知自己父親并不良善的行事風格,但仍然提不起遠離這些人的心, 仿佛每一次都能從他們奇奇怪怪、亂沖亂撞的破局方式里汲取力量, 包括對三郎也是——

    ……等下。

    這個形容萬事屋的詞語,是不是也能用來形容三郎來著……?

    ——

    先不提真選組和見回組搜查工作做得如何, 畢竟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一直在互通消息——說來有趣, 龜甲貞宗和物吉貞宗都是剛出現沒多久的付喪神,沒有配備手機這種工具也是情理之中。然而三郎這種曾在現代生活、又在戰國時代過了許多年的人, 一朝到了像是被魔改的江戶時代, 結果對于手機這種東西完全沒有執念, 連各色的手機游戲都只是偶爾點一點,出門不僅想不起來要帶手機、偶爾揣兜里還會因為不習慣嫌棄太重……結果導致這群人中是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最常用手機溝通,也是和形象十分反差了。

    附帶一提這兩個付喪神用的都是只有電話和郵件功能的老人機。

    雖然由于交通工具的便利, 幾個人很快就到了京都,但為了讓真選組等警察組織查個透徹, 他們并沒有第一時間與京都的巡邏隊聯系。所以,他們首要去做的當然就變成了——

    “喔,請你吃甜饅頭喔!比扇o德川茂茂一個圓滾滾的饅頭后,自己興致勃勃地掰開手上那個去看里面的內餡,“是奶油的——真厲害。我以前上洛的時候能買到的甜饅頭都只有紅豆餡。時代是真的變了啊!”

    ……不是,你都穿越這么長時間了才意識到時代變了嗎!而且從甜饅頭的餡料出發,這個出發點是不是太刁鉆了?!

    別看對于曾將那些意圖爭霸天下的大名、甚至現在的德川茂茂來說,上洛是需要打起精神慎重對待的事——三郎當年可真就是突發奇想上洛就會真的輕裝簡行上洛,下決定快得就和想去花園逛逛似的。而且就算之后因為政治目的需要大軍出動,也完全不忘在抵達京都后買甜饅頭(主要是那時候小吃種類太少)犒勞下自己。如今時間是嗖地過了幾百年,京都也能看到有天人來來回回,但販賣甜饅頭的店依舊隨處可見、屹立不倒。

    德川茂茂是不知道還有這一層的,但并不妨礙他愉快地接過三郎拿來的甜饅頭,再懷著感激與激動地一口咬下去,結果先是被滾燙的內餡燙到、緊接著又看到吃過的地方露出沒有攪打成泥且有蟲眼的漏網之魚紅豆……在這等幸運E的前提下頑強且滿含熱淚強行咽下去,德川茂茂倔強地一口口將甜饅頭吃光,才有些口齒不清地問道:

    “那么來的路上沒有看到有敵人——信長公,我們接下來該怎么做呢?”

    三郎毫不猶豫地提問道:“你和天皇的關系很好嗎?”

    “大概不能用好或不好來形容。”德川茂茂,“我與陛下*也只有在對信長公的態度上達成一致。雖然從足利到德川,幕府掌權時間已經這么久了,但是對天皇來說大概并不滿足于每一任都要成為吉祥物……因此也在努力著吧!

    他雖然自己也是天人控制下的傀儡將軍,但提起目前的孝明天皇時卻并沒有什么物傷其類、感同身受的樣子,也沒有對于自己處處皆敵的怨憤,只是平淡地敘述著,除了提起神社的事情有些哀怨:

    “不過這樣一來,修建神社的事大概沒那么快進行了……實在抱歉!

    “你還記得這種事啊。”三郎滿不在乎道。

    若是夜斗看見又要為他這種半點不在乎神社的表現當場破防——不過目前夜斗不在,三郎也就吐槽完這一句后安然無恙地轉向了下一個話題,托著下巴思索道:

    “關于這個我是有點猜測啦。妖魔這種東西應該晚上出現比較多吧?既然和現在的什么什么天皇關系不好的話,那就不好直接叫人放我們進去了——”

    他一錘定音道:“決定了!我們晚上直接去爬墻找天皇吧!”

    德川茂茂直接應下:“好的,全聽信長公的!”

    龜甲貞宗和物吉貞宗頭上緩緩浮現問號:……?

    不是,挾持了將軍還不夠嗎?這任審神者路子這么野嗎?這個思考過程到底是怎么進行的?

    就算他們是剛現世沒多久的付喪神,也能理解將軍和天皇的意義好不好。徤裾吣闱逍岩稽c不要說得和去隔壁串門一樣!德川茂茂你也清醒一點。!

    這種本應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結果只有兩個還不熟悉這個時代的付喪神會為此震驚,著實是連驚訝感都顯得虛浮無力。但實際上也確實如此——將軍、天皇,都只是身份而已,但在這兩個身份雙雙失去了與之匹配的權力后,即使再反復強調這些身份,也只是與德川茂茂、孝明這類名字沒有差別的稱呼罷了。

    “我要去將軍府邸轉轉”和“我要去隔壁德川茂茂家轉轉”看似需要重視的程度天差地別,指的也只是同一件事。至少這個身份的前綴,對三郎而言除了代表一下見面的難度外,并不足以影響他的態度。

    讓天皇敕命和談,看親王表演蹴鞠。*

    這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對身份地位的不在意,大概并不能全部歸結于他人生的前十幾年在現代生活的遺留產物。

    叛經離道卻全無自覺的織田信長本身也不是在征求同意——他更多時候只是在考慮達成目的的方式。眼看德川茂茂大為贊同、付喪神們也沒有異議(還在震驚),他也就一拍手愉快地決定了今天晚上的行程。

    當然,雖然他本人不覺得德川茂茂的將軍身份有什么需要小心的地方,但德川茂茂出門在外比較危險這種事他還是清楚的。于是對于現在和晚上行動之間幾小時的空窗期,他也直接將手重重搭在德川茂茂的肩膀上,慎重道:

    “至于現在到晚上該怎么辦……茂茂!”

    德川·被偶像點名·燃起來了·茂茂:“是!”

    “我給你找了護衛!”三郎道,“應該到了吧——我有提前和他說的!

    沉浸在這種關頭居然還能記得找護衛、這是又一波粉絲和偶像的雙向奔赴——已經要被這種幸福感蒙蔽雙眼的德川茂茂已經變成了盲目的點頭機器,這個時候就算三郎指著電線桿說是護衛他大概也會乖乖站在旁邊等著。自然三郎不會隨手指什么充當護衛,只是為了趕時間急急忙忙跑過來、衣服上全是在車上人擠人帶來的褶皺、敷衍地套了個紙袋子在頭上的男人……

    “久等了!哈、哈哈……不是假發是桂——桂衛!”

    ——怎么看也不是能直接給將軍當護衛的人吧。【退阕詈笊驳馗牧嗣值囊艄潄砻柩a,這個口頭禪就已經完全暴露了!

    有了一樣不合帶著將軍就跑、準備大半夜翻墻去騷擾天皇這兩件事在前面,讓區區攘夷志士的領導人物來護衛將軍,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大概吧。

    畢竟三郎干的事情荒謬歸荒謬,卻從來都沒有掉鏈子過。

    第80章 在江戶的第七十六天

    “那么請你過來主要是希望你能保護一下茂茂——”

    “完全沒問題!交給我吧傭金打八折也可以!”

    自稱“桂衛”但實際上就是桂小太郎的男人摩拳擦掌, 早有準備地從袖子和腰帶里扯出一長串皮制品與金屬物,饒是戴著紙袋也能感覺到他精神之興奮、內心之喜悅,完全從渾身上下溢出來了。連拿著這一長串東西走向德川茂茂的時候, 他的背影看上去仿佛電鋸殺人狂, 襯托得德川茂茂格外弱小可憐又無助。

    “首先既然是要好好保護當然是要·變·裝·啊茂茂將軍——”

    一分鐘后,德川茂茂戴著馬的籠頭和馬嚼子,被桂小太郎騎在脖子上,兩個人四只眼齊齊看向三郎。

    饒是現場沒有吐槽役,場面在冷了三秒后,還是物吉貞宗率先屈服下來,一手擋在眼前無可奈何道:“……這根本就是在泄私憤吧。為什么茂茂將軍會這么聽話地帶上——說是變裝結果連臉都沒有遮住,真的不想被發現的話, 我的幸運還要再努力一點……”

    德川茂茂:“唔唔唔嗚嗚嗚嗚唔(譯:信長公選的護衛一定是沒問題的)!”

    而做出如此清新脫俗之事的桂小太郎慷慨激昂:“哼哼——這是我故意的!既然將軍失蹤,那么排查的重點一定會放在人的身上!而這個!你們看!”

    他異常自信:

    “頭上有韁繩和馬嚼, 還有騎馬的人, 這已經完全變裝成一匹馬了!不管是誰都不會認出來的!”

    德川茂茂若有所思:“嗚嗚嗚唔(譯:原來可以從這個角度入手嗎)?”

    又吃了個奶油餡的甜饅頭,即使聽到有奇奇怪怪的嗚嗚聲, 三郎也仍專注地將整個饅頭咽下去、連溢到手上的奶油也吸干凈后才抬起頭, 結果正與兩雙眼巴巴看著他的眼睛對上。

    三郎:“……?原來有這種興趣嗎?要幸福喔,茂茂!

    德川茂茂尚有些困惑, 桂小太郎則扼腕不已, 手肘恰一個用力敲在了德川茂茂的腦門上, 瞬間就擊得德川茂茂兩眼一白,踉踉蹌蹌開始向前走:“可惡!居然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馬鞍嗎?脖子適合放馬鞍嗎?放腰上的話作為馬太矮了還是說要打扮成狗比較好——”

    緊接著德川茂茂腳下相互一絆,以萬分標準的姿勢帶著桂小太郎一起臉著地, 甚至桂小太郎因為騎在他脖子上還額外往前滑了一點。待兩個人抬起頭來的時候,德川茂茂的臉和桂小太郎的紙袋, 都流下了清晰無比的鼻血印記。

    ……這槽點太多簡直無從吐起,千言萬語只能化為一句話:桂小太郎你給人戴籠頭原來是認真想的辦法而不是惡搞嗎?!

    介于桂小太郎與德川茂茂確實立場相對、桂小太郎又是真的時不時腦回路清奇,因此注定這個答案要成為謎團了。

    這一出小小的鬧劇里,唯有龜甲貞宗還能笑容滿面地看著一切發生?雌饋砥肺陡哐、相貌出眾的付喪神笑容一如既往矜持優雅,唯有彎起的一雙眼睛眼神迷離,跟著看向了三郎:“呵呵,如果主人大人也有這種興趣的話——”

    三郎直接道:“沒有。你笑得好怪誒!

    龜甲貞宗:“呵呵呵沒有關系!我會更加努力理解主人大人的!”

    ……即使同為“貞宗”,物吉貞宗顯然也不能和龜甲貞宗精神共鳴相互理解。因此淪為目前唯一一個靠譜角色的脅差少年無奈地笑了笑,完全沒有插入對話和思考龜甲貞宗的話中含義的想法,只道:“那么接下來就只能等時間過去了嗎?還是主公有什么事要做,才需要找人來充當護衛?”

    “我沒什么要做的事喔!”

    眼看著從地上爬起來的桂小太郎和德川茂茂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無效打扮(迫害),三郎也只是拿起一個全新口味的甜饅頭上咬下,一邊看著從齒印處露出來的內餡一邊含含糊糊地應道。他看物吉貞宗兩手空空,順手又將一個新的甜饅頭不容拒絕地放在了少年模樣的付喪神手中,才繼續道:

    “拜托桂來護衛是因為其他事——反正到時候有妖魔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是需要你們來解決的。到時候就拜托你們了!”

    “那您這個意思,也就代表還會有妖魔以外的敵人?”

    三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當然!

    于是物吉貞宗也就突然地笑了起來。

    對刀劍影響最深的是持刀人,對刀劍男士性格、潛能、思維方式影響最深的當然就是歷任前主。因為沒有將想法全部說出來的習慣,三郎的一些言辭和舉動乍看起來像是故弄玄虛和亂來一氣,但物吉貞宗因為刀劍付喪神對審神者的雛鳥情節一般的依賴、以及前主德川家康的影響,從一開始就對三郎抱有很高的好感。如今能夠敏感地抓住三郎想法的線頭,對他來說既新鮮又值得期待。

    這就好像他成了德川家康公的延續、與織田信長并肩作戰一樣。而三郎這種完全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自有一套行動標準并且直接去做的行為,也如同一根羽毛一樣撓在了他心上,讓他既覺得認同、又模糊地想著似乎在作為刀劍的時候也曾經感受過這樣的想法。

    但不管怎么說,他遇見的這位審神者,一定是一個有趣、又值得學習的人吧。

    所以物吉貞宗愉快地笑著,原本就十分優越的五官在眉眼飛揚起來的時候仍然可愛至極。他掰開自己那個甜饅頭,散發著甜蜜味道的紅豆餡滿滿當當地擠在里面,隨即將其中一半遞給了三郎:

    “那我會把幸運分給主公的!這個是您喜歡的口味嗎?”

    三郎驚訝道:“喔!我以前經常吃的紅豆餡!結果剛剛買了一大堆自己都沒吃到——多謝啦,物吉!”

    在這其樂融融之間,唯一沒有拿到甜饅頭的龜甲貞宗一手按在胸口,感受著衣衫下規律的跳動聲,非常自得其樂且自成邏輯道:“……這也是忍耐的一環嗎?呵呵,到底哪個算是鞭撻,哪個時候會給糖呢——”

    ……

    姑且不論龜甲貞宗后續是否有發表什么飽含深意、不能細思的發言,桂小太郎到底光明正大折騰啊不對偽裝了德川茂茂幾回——總之,夜幕很快就降臨了。

    不管是德川茂茂還是三郎,都不可能沒有見過天皇,但見過不代表他們就能知道天皇的住處在哪。就好像不管哪個城池都有本丸、二之丸、三之丸的建筑等等,但若是真的攻打城池,知道有這些不代表就能知道它們的具體位置。

    德川茂茂在心中盤算了一下,遺憾地發現自己并沒有皇居*的建筑圖紙(想也知道不可能會有),不禁以詢問的眼神看向三郎。三郎完全沒有注意他——在入夜之后,年近五十、臉孔卻像是年輕人一樣的前織田家督就一直仰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天空。

    比起入夜后才是生活開始的歌舞伎町,京都無疑安靜得多,四周能隱約聽到蟲鳴,而街道的路燈早已亮起,一只只被吸引過來的細小飛蟲隨著浮塵一起在光暈旁撲騰。這種安靜讓時間都變得漫長了,等待也越發枯燥乏味。連桂小太郎的紙袋都在不停震動,不知道是不是里面的人等得煩了在吹氣玩。

    窸窸窣窣的聲音漸漸地響亮了起來,越逼越近。

    突地,三郎眼睛一亮,抬手指向天空:

    “來了——茂茂你看得見嗎?”

    德川茂茂朝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片被燈光照得微亮的、深藍的夜幕。

    “看來是看不見,那么次郎!麻煩你帶著茂茂一起,就朝著那邊——我看那里也有妖魔,大家姑且先去追著看吧!”

    隨著三郎一聲令下,嬌艷美麗如同花魁的大太刀麻利地就將德川茂茂直接扛在了肩上。德川茂茂尚未做出反應,次郎太刀又尤顯不夠地將三郎也挎上了——達成了一邊一個的成就后,次郎太刀顯然十分滿意,腳步輕快地朝著三郎命令的方向、與其他付喪神一同奔去。

    在德川茂茂所看不到的世界里,無數奇形怪狀、仿佛未成長完成的妖魔已經浩浩蕩蕩地朝著這邊而來。無邊的穢氣漆黑如煙,即使在深邃的夜空里也十分顯眼,何況那些或大或小的身軀上還布著絕非正常位置生長出來的骨碌亂轉的眼珠。它們就如傳說中的百鬼夜行一樣,擠擠挨挨、重重迭迭。但就算已經貪婪地朝著四周嗅來嗅去,它們又仍然被困于幕后操縱者的命令,只搜索著目標人物去攻擊。

    一部分遠遠地看見了德川茂茂,想要沖過來。但更多的面妖則目標精確地掠過夜空,試圖躍入皇居之中。

    眼看著三郎等人的背影漸漸消失,桂小太郎仍站在原地。

    窸窣之聲越發逼近,他卻恍若未覺。臉上可笑的、只在眼睛位置挖了兩個洞的紙袋被風吹得轉了好幾個圈,最終有洞的位置停在了他的后腦勺——在他抬起手試圖擺正紙袋的時候,經無數次戰役與追逃練就的戰斗本能也終于告訴他,已經有人出現了。

    “好久不見——”

    桂小太郎“嘩”地抓下紙袋,秀美端正的五官在路燈下暴露出來,神情嚴肅:“不,我是專門來等你們的。”

    “——你也還是一樣蠢!卑l黃的燈光下,穿著紫底金蝶浴衣的高杉晉助面帶諷笑,悠悠地接著自己上一句話道。

    “那我也沒想到你會親自來。”桂小太郎的目光越過高杉,落在他身后一個接著一個的、看不到頭的激進派隊伍,“不過話說在前——”

    “唯獨這次,我絕不會讓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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