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庭槐其實隱約察覺了自己不對勁,也覺得笛照月有什么瞞著他。
所以笛照月在深夜出去的時候,曲庭槐偷偷在他身上留了個印。
在他眼里,自己用的是靈力,但殊不知,其實是祟氣。
祟印將廟宇里的對話傳了過來,將所有線索一串,驚雷劈入腦海。
誰變成祟了……我嗎?
曲庭槐茫然。
城主府祟氣沖天,狂風四起攪動風云,黑霧凝成的漩渦直貫天地,只聽得轟隆聲響,大片屋墻摧枯拉朽般崩裂。
容謹本來還在看著三個受傷的弟子出神,察覺異變,連忙每人拍了張符,把人叫醒了。
顧遲和剩下的弟子趕在屋子傾塌前躍身而起,看見容謹領著三個面上淤青未消灰頭土臉的人往回趕,驚道:“出什么事了?”
被揍的一個弟子忙道:“一個鬼面人襲擊我們,幸虧大師兄及時趕到!”
“鬼面人?”顧遲心頭咯噔。
他找幽鬼找得快發瘋,聽到鬼面人首先就想到他,簡直草木皆兵。
容謹把話帶走了:“祟氣爆發,很可能是曲城主醒了!
顧遲深呼吸,按下心頭的狂跳,咬咬牙暫不去想幽鬼:“走,先去看看!
若祟清醒過來,劫境就是他的地盤,躲哪兒都不安全,不如直接到跟前,還能把握情況。
出事的確實是曲庭槐。
同在城主府,云天碧水川的人很快趕到,肆虐的祟氣狂暴渾厚,裹著中心的黑影,亂風吹得人睜不開眼,根本看不清。
顧遲抬手擋著風,在大作的風聲里抬高嗓音:“樓外樓的人呢!?”
總不能隔壁院子塌的時候被壓死了吧。
這么近的距離,樓映臺跟顧江雪去哪兒了?
容謹也在風中回道:“不知,或許他們有自己的打算。”
說曹操曹操就到,話音剛落,他們念叨的人就到了。
連霧落地的時候跌了一下,四個弟子被他先留在了城郊空地,他沒臉當著笛照月的面療傷,因此是帶著傷跟人一起趕過來的。
顧家人意外地看向最后一個人,笛照月。
笛照月身上故意沾染的祟氣已經淡了,生機浮現,因此他們都能發現問題:“活人。俊
他們是不是錯過了什么東西?
濃郁的祟氣吞沒了曲庭槐的身影,空隙間,影影綽綽只能瞧見他似乎正跪坐在地,死死抱著自己的頭。
笛照月只踉蹌了一下,而后就不顧一切往祟氣里沖。
他運起靈力,倉促在周身下了防護陣,隨著他一步步往里踏,靈光和陣法一點點被祟氣擊碎蠶食,罡風割過他周身,留下一道道傷口。
“笛照月!”顧江雪在身后叫他,“別再靠近了!”
笛照月卻不聞不問。
又一道祟氣成刀,劈過他肩膀,登時血流如注,笛照月痛哼,但仍舊不退。
“我得去,”他喃喃道,“我不能再留他一個人……”
他錯過了初夏的一場約,從此抱憾終身,他不愿再后悔。
祟氣咆哮起來,顧江雪瞳孔一縮:曲庭槐身邊正在凝出第二重劫境!
他痛得不愿醒來,企圖用層層劫境裹住自己。
劫境虛實結合,這里也是真實的飛花城舊址,必須壓制祟氣,否則任由他這么失控下去,方圓都得遭殃!
容謹:“不好,必須把祟氣鎖住!”
顧遲幾乎要睜不開眼:“這誰擋得。。俊
就是把留在連家宅邸那些顧家弟子一起叫過來,也未必攔得!
這就是能造劫境的兇祟,修為的差距太過分明。
怕不是得那些道尊道君出手才行。
顧遲暗罵一聲,摸出碧水幡,正拼命想該怎么下手,身側突然金光大盛!
一瞬間,潮水般往外撲的祟氣如同撞上一面結實的墻,就這么被攔下了。
顧遲猛地側頭。
是顧江雪。
顧江雪召出了九瓣金蓮。
熠熠金光看似柔和,卻堅不可摧,顧江雪四周光芒大盛,將祟氣抵御在外。
蓮花飛速轉動,仔細看便能瞧出,它不僅抗住了祟氣,它甚至還在吸收祟氣!
這就是顧江雪先天靈寶的能耐,萬物之氣,管你靈氣祟氣甚至魔氣,它都能將其化為最純粹的清氣,從而吸收,不僅可用以抵御攻勢,還能還擊。
是盾也是矛,當然,扛不扛得住,能扛多少,就全看顧江雪的本事。
在金蓮暫時阻擋祟氣蔓延的時候,樓映臺拔劍起手。
他飛身躍至半空,雙指并攏,靈光擦過劍身,寶劍瞬間靈氣大盛。
劍名同塵,是樓映臺叩道所用之劍,伴他至今,劍與主已經渾然一體。
樓映臺現了冰藍的龍瞳,眼尾覆上了細細的黑色龍鱗,這是他運轉了自己的先天靈寶:化龍身。
先天靈寶可以是外物,如顧江雪的金蓮,也可以直接融入自身,比如樓映臺的化龍身。
必要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可化作龍形,將如今樓家逐漸單薄的龍血提升到極致。
樓映臺提劍,朝虛空中刺出。
他刺得不快,每一劍如有千鈞,可所過之處,祟氣盡退,仿佛遇到了天敵,囂張狂浪的祟氣抱頭鼠竄。
第五劍時,劍身上靈力微淡。
樓映臺正要在提力,一片金色的花瓣悠悠飛來,落在了他劍身上。
淡下去的靈力霎時充盈。
樓映臺專注著盯住虛空中的方位,沒有移開眼。
他即便不去看,也知道是顧江雪。
只會是顧江雪。
樓映臺繼續揮劍。
他一共出了七劍,口中低聲:“……開陽,搖光,七星鎖祟,起!”
以劍為陣,以靈作星,北斗七星大盛,斬斷沖上云霄的祟氣,死死將其往下釘。
顧江雪和樓映臺一下一上,以周天方位,鎖住了祟氣。
顧遲本以為不可阻擋的暴動,竟就這么被攔下了。
他愣愣地難以相信。
他是知道顧江雪和樓映臺厲害,不然顧江雪從前也辦不下來那些麻煩事,但是,他不知兩人已經厲害到這種地步。
某些自號的尊者君者,怕也比不上他倆。
法寶靈器可以填補修為的差距,但有些差距,再多天材地寶也填不滿。
他從前看顧江雪用招,只會厭煩嫉妒,如今一下看著兩個天之驕子擋在眾人面前,頭一回生出了點嫉恨之外的情緒。
他姓顧,比不過顧江雪;是少主,比不過樓映臺。
煩躁……以及不甘,面上不但無光,還莫名有點疼。
像被抽了一巴掌。
容謹從他身邊閃身,幫顧江雪掠陣,顧遲這才回過神,咬了咬牙,也提著碧水幡沖了上去。
他不想輸給顧江雪。
碧水幡是好東西,天然有克制祟氣的本事,用來除祟再好不過。
但前提得是持寶者靈力夠,使得順。
否則激怒邪祟,引來更瘋狂的報復,適得其反。
不巧,顧遲明顯沒達到隨心所欲擺弄碧水幡的境界。
正在被壓制的祟氣見了靈氣單薄的碧水幡,就跟看見不共戴天仇敵似的,呼嘯聲嗷嗷大作就拼死反撲。
顧江雪被這神來之筆的拖后腿差點拖出一口老血。
“你他——”顧江雪一句罵差點脫口而出,末了抵了抵舌尖,勉強咽了回去。
容謹色變:“少主,快往回收!”
顧遲也想往回收,但祟氣瘋狂攀上碧水幡,他根本收不回來,和祟氣較勁的臉已經漲紅:“不行!”
容謹:“別慌,我來幫——”
顧江雪只覺得耳邊嗡嗡,他和樓映臺的靈力都在飛速消耗,聽他們說話簡直聒噪,忍無可忍,當即抬腿一腳把顧遲踹了出去:“滾!”
顧遲跟祟氣拔河半天沒能撤回來,卻被顧江雪一腳踹出老遠,碧水幡啪嗒隨風卷回他身上,顧遲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碧水幡隨著打滾,把顧遲裹成了長長一條。
顧遲不知是驟然拿回幡旗不適應,還是被踹懵了,居然直直躺在地上,沒有第一時間爬起來。
還是旁邊弟子們七手八腳去把幡旗解開,將人扶起。
顧遲直到起身,才終于回神:顧江雪踹了他。
這一腳力道很重,他肋下隱隱作痛。
顧遲不可置信:顧江雪居然敢踹他!
那個在顧家俯首聽令、唯命是從的顧江雪居然對他動了手。
顧遲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先茫然,還是先怒火中燒,兩種情緒爭不出高低,讓他整個人都詭異地被靜默了。
而那頭,笛照月渾身被祟氣割得傷痕累累,離人影已經很近了。
“庭槐……”他失聲大喊,“曲庭槐!”
漆黑的人影頓了頓。
隨后,一股混濁的祟氣把笛照月整個吞了進去,再也看不見他們兩個人的身影。
顧江雪唇線驟緊,須臾,又松開眉眼,在心底嘆了口氣。
顧江雪再度開啟法眼,他上前數步逼近,好像在濃郁的祟氣中尋找著什么。
容謹注意到顧江雪的法訣變了,但他不知道顧江雪想做什么,硬著頭皮也跟上去掠陣幫忙。
顧江雪眼眸輕動,罡風卷起他月白的衣衫,在這夤夜亂象中,顧江雪卻整個人都靜了下來。
并非氣勢逼人的從容不迫,更像是他的周遭都下了一場雪,雪落無聲,萬籟俱寂。
他就站在雪里,不染纖塵。
容謹一瞬間產生錯覺,顧江雪明明離他那么近,卻又那么遠。
顧江雪目光虛虛游弋,慢慢釘在其中一個點上,他剛抬手,那處就冒出個小漩渦,祟氣越過九瓣金蓮朝他指尖襲來。
容謹:“江雪!”
距離太近,抵擋已經來不及,他想也不想立刻撲上去,試圖以身替代顧江雪。
但他沒有成功。
有人按上他肩膀,將他整個人往后一拽。
容謹錯愕朝后倒去,他是離開了危險,但也眼睜睜看著祟氣吞沒了顧江雪的手。
容謹又驚又怒,在傾倒間怒視罪魁禍首,卻看到了樓映臺與他擦肩而過的身影。
樓映臺扔開容謹,自己卻上前一步。
他沒有分給容謹半分眼神,容謹卻從他刀鋒般銳利漠然的側臉中恍然領悟了樓映臺的冷意。
你想替顧江雪受傷?
想都別想。
樓映臺不會給他機會。
顧江雪既然都把他放了,不念也不恨,那么樓映臺就不會讓他再走入顧江雪的人生。
愛或恨,感動或愧疚,都是記著一個人的證明,而容謹已經失去了這個資格。
樓映臺推開了他:你不配。
況且,容謹連顧江雪真正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樓映臺上前,卻不是把顧江雪從祟氣中救出來,他單臂攬過顧江雪的腰,毫不猶豫帶著人跳入了漩渦里。
容謹摔在地上,怔忡下忘記了自己的聲音。
原來顧江雪是想進去。
原來……從來都是是他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