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姜果然是老的辣 實在是高手
大家一直等到傍晚, 準備去食堂吃晚飯了,都沒瞧見薛琴回來。
倒是廠辦的林主任,在圖書館門口露了下臉。
他看見葉菁菁望過來, 還做了個手勢:“你們學你們的,曹向英, 你出來一下!
眾人茫然, 眼睛全都追著曹向英跑。
直到葉菁菁用教鞭敲了敲黑板,大家才回過神來, 繼續(xù)埋頭苦學。
過了約摸不到五分鐘,樓下食堂大師傅扯著嗓子喊:“樓上的, 下來吃飯吧!
葉菁菁停下講課,招呼大家:“吃過飯再繼續(xù)。”
現(xiàn)在為了給大家節(jié)省時間,高考生們都是跟上班職工錯峰吃飯的。
甚至連菜都是食堂專門準備的, 不帶骨頭和刺以及殼的菜。
因為這幫年輕人啊, 現(xiàn)在個個都處于走火入魔的狀態(tài)了。
吃飯的時候,他們要么手上抓著講義好多看兩個字, 要么嘴里念念有詞。反正就甭想他們能安生吃飯。
真叫他們被一塊雞骨頭卡住,一根魚刺送進醫(yī)院,也不值當啊。
食堂大師傅們就跟寵自家事兒事兒的小兔崽子們一樣,全給他們弄了方便的菜。甚至連魚,大師傅都不辭辛苦地給做成了魚丸。
這樣還不算,飯菜都是打好了端上桌,才喊他們吃飯。
用紡織廠職工調(diào)侃的話來說,那就是外賓也就這待遇了。
葉菁菁直接拿筷子端碗吃飯, 曹向英端著搪瓷缸子過來找她:“小葉老師,我要不要明天去參加招工體檢?”
她不是紡織廠的職工,而是職工子弟。因為戶口又遷回了父母所在的紡織廠, 所以跟著夜校工人們一起上課。
葉菁菁一聽,樂了:“有招工了?那好事啊,趕緊去啊。”
難怪林主任還特地跑一趟呢。
結(jié)果曹向英露出了遲疑的神色:“那我明天上午就要缺課了呀。”
葉菁菁驚悚然一驚,高考的魔力果然令人瘋狂。
她不得不勸說曹向英:“沒事兒,體檢前后也用不了幾個小時。你排隊的時候,就拿著講義看。中午回來,我給你把課補上。”
還有熱心腸的職工給她出主意:“你坐公交車,在車上也能背書。買票的時候你跟售票員說一聲,到站她會提醒你的。”
曹向英這才勉為其難地點頭:“好吧,那我就去一趟吧!
實在是這次工作不錯,去點心廠上班。
大家趕緊攛掇她:“去去去,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嘛。”
結(jié)果到了第二天下午,曹向英回來時,臉上卻是惶惶然,嚇得魂都要飛了的模樣。
葉菁菁也唬了一跳,生怕她嚇出個好歹來。
不是她危言聳聽啊,而是這時代不知道是社會壓抑,還是其他什么原因,有人受刺激,直接精神病的,并不算稀奇。
他們紡織廠就有位職工,家里兩個女兒都是1969年去東北插隊的。
結(jié)果1973年時,這位職工生病住院,大女兒請假回西津照顧媽媽。因為媽媽病情一直變化,大女兒逾假未歸。
這要是放在三四十年后,打個電話回東北也沒啥。
但1973年啊,客觀條件擺在那里呢。
她下放的農(nóng)場等不到她回來,就懷疑她叛逃了,然后監(jiān)視她妹妹。
可憐妹妹實在承受不起這樣的心理壓力,精神分裂了。
后來姐姐知道這事兒,自責沒照顧好妹妹,壓力過大,精神也出問題了。
好好一個家,就這么走向了悲劇。
葉菁菁趕緊摸曹向英的后背,安慰道:“不怕不怕,沒事沒事了。”
曹向英從雪地里回來,驟然遇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才惶惶然道:“知青辦,怎么還給我們挖坑啊!
挖什么坑?
戳破病退知青謊言的坑。
知青辦打著給病退知青安排工作的幌子,把好幾十號沒著落的病退知青張羅到一起,帶他們?nèi)メt(yī)院體檢。
當時,大家都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因為現(xiàn)在不管招工、招學還是招兵,都要體檢。
尤其有些人得了傳染病,肝炎、結(jié)核病之類的,讓他們?nèi)ナ称窂S上班的話,那食品廠出來的東西,你還敢吃嗎?
結(jié)果,體檢時還一切都正常,等到下午體檢結(jié)果出來了,知青辦竟然抓著體檢報告招呼知青們:“既然你們的身體已經(jīng)恢復健康,符合下鄉(xiāng)的條件,那就回去繼續(xù)插隊吧!
葉菁菁聽到這兒,不由得發(fā)出驚呼:“這是釣魚執(zhí)法!”
其他人雖然不明白什么叫釣魚執(zhí)法,卻也贊同知青辦果然陰險毒辣,竟然故意設(shè)置陷阱,就等知青去跳!
王鳳珍猛地一驚,失聲喊出來:“那你怎么辦?你回云南,還怎么參加高考?”
曹向英再度打了個哆嗦,搖頭道:“知青辦說,我們這些報名參加了高考的知青,先考試,考完了再說!
話音落下,她實在忍不住,捂著臉哭了起來。
怎么會這樣呢?知青辦怎么能坑人呢?
她怎么也想不到,知青辦居然會干這種事。
工人們議論紛紛,搞不明白知青辦好好的,為什么要抽這個邪風?
太缺德了。
方萍眨巴眨巴眼睛,遲疑地問:“是不是知青辦想嚇唬大家啊?你們想想看,回城知青大部分是病退對吧?他們都得通過知青辦才能找到工作。知青辦又找不到那么多單位招工,嫌他們煩,干脆來這一手!
她之所以會這么猜測,是因為她家堂哥也是病退回城知青。
堂哥家條件差,啃不起老也躺不平。
他隔三差五就跑去知青辦,看能不能招上工。
時間長了,知青辦的人特別煩他,恨不得他原地消失才好。
換成其他病退知青,知青辦難道就歡迎嗎?
估計他們在知青辦眼里,就是一張又一張的試卷,恨不得撕了才好。
工人們紛紛點頭,深以為然。
今天鬧這么一出,估計以后病退知青都要繞著知青辦走。
給他們10個膽子,他們都不敢再去知青辦露臉求工作。
哎呀呀,不得不承認,姜還是老的辣,領(lǐng)導就是領(lǐng)導,手腕真高超。
曹向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委屈得要命:“我沒堵過知青辦!
她知道自己是病退,沒敢指望知青辦幫她找工作。
葉菁菁也覺得她可憐,其實嚴格來說,曹向英不算造假病歷。
她是個人體質(zhì)問題,在云南農(nóng)場,濕氣大,她身上疹子長得特別厲害,癢得要死。各種土方子都試過,就是不行。
但只要她離開云南,回西津或者去其他相對沒那么濕熱的地方,疹子又會自己好了。
“別慌別慌!比~菁菁安慰她,“這不還沒高考嘛,你考上了,直接上學就沒事了!
可她還真不如不安慰呢,高考哪有這么簡單。
曹向英哭得更加傷心了。
葉菁菁撓撓頭:“先別哭,好好學習,等薛琴回來,我倆想辦法,你先別管。”
說曹操曹操到。
薛琴踩著他們說話的聲音進來,好奇道:“想什么辦法?”
周圍工人七嘴八舌地說了。
她立刻不以為意地揮揮手:“云南啊,我曉得。你把心放肚子里頭,我現(xiàn)在就敢跟你保證,到時候肯定能讓你留在西津城。”
小薛書記為什么敢說這個大話?是因為她打上去的申請——就是那份在紡織廠子弟下放點設(shè)置印刷分廠的申請,總廠已經(jīng)開會通過了。
為此,她還得到了總廠廠長和西津革委會主任的親口夸獎。
領(lǐng)導說她,是真正把工作放在心上,主動挑擔子的青年干部優(yōu)秀典型。
咳咳,不說這個,說曹向英的事兒。
只要他們工人夜校在云南的印刷分廠一辦起來,那肯定得有人負責聯(lián)絡(luò)分廠和總廠之間的工作。
這個聯(lián)絡(luò)員,直接讓曹向英來當再合適不過了。
她參加了工人夜校的全程學習,甚至還參與過刻蠟版,對這邊,對云南下放點的情況都熟。
為了給曹向英這個聯(lián)絡(luò)員的身份增加砝碼,薛琴又拉著葉菁菁到旁邊:“要不,咱們就說最早是曹向英提議在云南建分廠,好方便云南的下放知青和農(nóng)村學生們,也能第一時間獲得復習講義的。”
她怕葉菁菁不高興,又解釋道,“不然恐怕云南那邊下放點的人會有意見,覺得她這個聯(lián)絡(luò)員是走了后門,才能留在西津干活。到時候,那邊使壞,就麻煩!
“咱們現(xiàn)在這么放風聲出去,相當于那邊都是沾了曹向英的光,他們也不好意思再有意見了!
葉菁菁不由得佩服,不愧是干部家庭出身,不愧是當干部的料兒。
看看人家這嗅覺,這做群眾工作的利落勁兒,把矛盾扼殺在萌芽中的意識。
換成其他同齡人,哪兒能想得到啊。
葉菁菁不計較這些,痛快答應(yīng):“可以,就這么說!
薛琴高高興興地跑過去找曹向英說了,后者眼睛都紅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一定好好工作。”
“行了!”薛琴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學習去吧。”
葉菁菁卻想起先前大家關(guān)注的事兒,小聲追問小薛書記:“那個高容縣作弊的事情是真的嗎?”
薛琴臉色很不好看,氣壓低得不得了:“是真的!
她怎么這么快就知道了?
因為這些改分的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認為這是他們家有能耐,可以只手遮天的證明,根本都不藏著掖著。
“那要怎么辦?”葉菁菁倒吸一口涼氣,故意強調(diào),“放在古時候,科舉作弊,是頭顱滾滾下的!
薛琴氣憤地一拍桌子:“殺了他們都便宜他們了!”
她喘了好幾口粗氣后,才小聲道,“你別問了,反正這事兒不可能這么輕易過去的。”
她怕葉菁菁不相信,再一次強調(diào),“國家是非常重視這次高考的。高考,是打倒四人·幫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
葉菁菁松了口氣,露出了笑容:“那就好。”
如果高考都不能公平公正的話,那就是斷了底層老百姓向上的最后一條路。
還談什么國家是由老百姓當家做主的呢。
第92章 領(lǐng)導的智慧 準考證下來了
大家又埋頭開始苦學。
結(jié)果課堂又起了小波折。
知青辦鄭重通知曹向英, 她已經(jīng)被點心廠正式錄用了。
曹向英徹底傻了,脫口而出:“我不是要高考完以后,返回云南嗎?”
知青辦的干事莫名其妙:“你都被招工了還返回什么啊?走吧, 我?guī)銈円坏廊ナ称窂S,領(lǐng)招工申請表, 填了就辦入職手續(xù)!
但別說曹向英本人了, 工人夜校的學員都不敢相信知青辦了。
他們有充足的理由懷疑,這又是知青辦的陰謀詭計, 就是為了把人抓走,集體押送回下放點。
薛琴皺著眉毛, 第一個站出來:“我陪你一塊兒去。”
她回過頭,叮囑其他人,“你們趕緊上你們的課, 別耽誤時間!
大家只能強打起精神來, 趕緊繼續(xù)投入到學習中去。
結(jié)果到了中午,大家還沒來及下樓吃飯呢, 薛琴眼睛直勾勾的,領(lǐng)著同樣雙眼發(fā)值得曹向英回來了。
葉菁菁嚇了一跳:“你倆丟魂啦!”
薛琴搖頭,滿臉不可思議:“沒任何問題,就是正常的入職!
曹向英也神情呆滯:“還給我發(fā)了勞保用品呢。”
這年頭,勞保用品是根據(jù)人事名額發(fā)的,是身份的一種變相證明。
眾人瞪大眼睛:“真的?”
“是啊。”薛琴覺得不可思議極了,“食品廠還說,讓他們這個月考完高考, 就趕緊去報到。年前點心廠忙著呢。”
然后,她又想起來,給大家伙兒鼓勁順帶減壓, “食品廠為什么要曹向英啊?人家領(lǐng)導都說了,是因為曹向英預考考得好,可見政治覺悟高,學習能力強。”
圖書館里發(fā)出一陣嘩然,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預考還有這作用?
曹向英點頭:“食品廠招的8個人,都是過了預考的,有我這樣的回城知青,也有待業(yè)知青。”
屋子里頭的喧嘩聲更大了。
說實在的,盡管大家的目標都是沖刺高考,但他們心里也有數(shù),能考上的,是少數(shù)派中的少數(shù)派。
如果落榜了還能被招收為正式工,那實在太棒了!
“好了!”葉菁菁不得不給大家收收弦兒,“現(xiàn)在知道社會對高考的重視和認可了吧。大家只要好好學習,不辜負國家的期望,國家也不會辜負我們的努力!
話雖然這么說,其實她自己心里也百思不得其解。
知青辦干嘛非得來這一手呢,嚇得大家魂都飛了,究竟圖個啥呢?
周末,謝廣白過來給葉菁菁送新藥茶的時候,說起這事兒,也覺得這事兒不可思議。
之前曹向英他們這批知青,就是在他工作的市醫(yī)院體檢的。
當時他還給人看過x光片呢,完全沒察覺知青辦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那就奇了怪了,知青辦上趕著找罵嗎?”葉菁菁理解不能,“知青辦還嫌自己挨罵的少啊!
謝廣白搖頭,突然間想起來:“對了,體檢的人里頭也有盧少婷。當時她還一直強調(diào),其實食品廠的工作也就一般般,她是為了不讓知青辦為難才過來體檢的!
葉菁菁朝天空翻了個大白眼,沒好氣道:“她這樣的能有工作就不錯了,知青辦居然還管她。”
不對。
她立刻扭頭去找薛琴,追問道:“對了,那天工廠招工有盧少婷嗎?”
薛琴不假思索:“當然沒有了,她又沒通過預考!
葉菁菁心里頭咯噔了一下,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這件事情的落腳點,就在盧少婷身上。
她可記得清清楚楚,那天在知青辦,盧少婷和那些要求帶小孩回城的女知青,讓馮主任發(fā)了大火的。
現(xiàn)在知青辦卡著規(guī)矩辦事,以身體恢復健康為由,把這些人重新送回下放點,知青們想要抱怨知青辦是在挾私報復,都找不到過硬的證據(jù)。
薛琴看她若有所思,頗為奇怪:“你問這個干嘛?”
葉菁菁遲疑了一瞬,才開口:“你說,這是不是殺雞儆猴?”
她說了自己的猜測。
薛琴的眼睛也越瞪越大,最后忍不住低呼:“他們還真是下得了手啊!
之前在知青辦,馮主任威脅那些來鬧事的女知青時,放狠話說,她們回城本來就不合規(guī)矩。
當時她以為,領(lǐng)導就是說說而已。
結(jié)果沒想到,知青辦是真的被惹毛了,索性一了百了。
薛琴嘆了口氣:“都說按鬧分配呢,結(jié)果咱們西津的知青辦,是不走尋常路啊!
你老老實實地待著,哪怕知青辦心知肚明你的病歷不當真,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你要得隴望蜀的話,那就等著倒霉吧。
不過這一切,都是葉菁菁他們的猜測。
誰讓謝廣白也不知道,當天去找馮主任鬧事的女知青們,究竟是哪些人。
他們沒辦法兩相對照啊。
又過了兩天,孫佩蘭回西津了。
這一趟,她跟丈夫老張回甘肅,是為了重新領(lǐng)結(jié)婚證。
老張作為一個活死人,頂?shù)氖撬艿艿拿帧?br />
好在這時代,連身份證都沒有。農(nóng)村人對戶口本都不怎么在意。
否則,怎么聽怎么荒謬。
孫佩蘭丟下了思想包袱,整個人容光煥發(fā),看著就神采奕奕。
她現(xiàn)在是沉浸在幸福的海洋里,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在市工會王書記的穿針引線下,她家老張已經(jīng)成功入職城郊山崗牧場,現(xiàn)在跟著培育奶牛。
等到春暖花開,小牛犢長大了,再去教附近農(nóng)民家庭養(yǎng)奶牛。
這一切,都是葉菁菁這個妹妹幫她指的路。
她感激葉菁菁,她婆家也特別感謝葉菁菁。
聽說這個姑娘要參加高考,她婆家把家里分到的羊毛全都捻成了毛線。
孫佩蘭嘆氣,有點遺憾:“時間太趕了,只來得及給你織了手套和圍巾,毛線衣估計趕不及考試前織好了。”
單這些,還是她在回程的火車上,緊趕慢趕的結(jié)果。
葉菁菁也不客氣,直接收下,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關(guān)于盧少婷的遭遇。
哎,她怎么那么缺德呢?
她聽說盧少婷被強行勒令返回下放點,不僅一點也沒憐惜人家母子相依為命,究竟有多不容易;反而覺得神清氣爽。
孫佩蘭一聽,直接拍了下巴掌,恍然大悟:“我說知青辦這兩天是怎么回事呢!
自從研究所收回了自家原先的院子之后,西津知青辦只能捏著鼻子,搬到了市革委會大院里,總共只有四間辦公室,憋屈的狠。
知青辦的新辦公室剛好跟工會面對面,所以不符合規(guī)定的病退知青被遣返的事兒,孫佩蘭剛好看了個真真切。
當時她還莫名其妙,現(xiàn)在再一想,真是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
“我那會兒還想呢,其他有小孩的知青一鬧起來,知青辦不管讓不讓他們帶小孩回城,都要栽個大跟頭。”
因為他們在盧少婷攜子回城這件事情上,已經(jīng)違反了規(guī)矩。
“我是真想不到。知青辦就干脆跳過這茬,用另一個理由把人送回下放點。”
孫佩蘭嘆氣,“領(lǐng)導到底是領(lǐng)導啊,看待問題的角度,解決問題的辦法,不是我這種小老百姓能想得到的!
當知青的人,基本沒有喜歡知青辦的。
以前她跟插友聊起知青辦的時候,還覺得里面的人個個都是酒囊飯袋,除了會收禮,屁事都不會干。
換成一頭豬,活都干得比他們強。
結(jié)果現(xiàn)在再思量,她感覺三個自己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人家的腦袋瓜子。
果然,能混得好的,都是人才。
葉菁菁卻忍不住失望:“我本來還等著盧少婷和她前夫狗咬狗呢!
結(jié)果知青辦這么神來一筆,直接徹底把他給摘出去了。
葉菁菁都不得不佩服,要不然人家怎么會是《我在七零當后媽》以及《后媽們的原配覺醒了》兩本爆款書的男主角呢。
瞧瞧這男主光環(huán),簡直沒邊了。
葉菁菁嘆氣:“還是女知青們倒霉啊!
明明人類不是單體繁殖生物,娃也不是她們一個人生的。
結(jié)果為了帶孩子回城,得罪了知青辦的只有她們,承擔后果的也是她們。
她們的他們,總能在關(guān)鍵時刻,跟從未存在過一樣。
孫佩蘭搖搖頭,神情微妙:“你說的那些啊,估計都沒去參加體檢。我聽他們知青辦的人議論,說她們身上粘根毛,比猴都精,居然一個都沒露臉。也算她們有眼力勁兒,知道自己遭了知青辦的眼!
葉菁菁聽得目瞪口呆,當真佩服她們的直覺。
跟她們一比,盧少婷實在是沒數(shù),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早就得罪知青辦了。
不過,知青辦這一回也不虧。估計經(jīng)歷了這一茬之后,那些女知青再也不敢去知青辦鬧事了。
薛琴聽說,葉菁菁的這位姐姐剛從甘肅的知青下放點回來,迫不及待地跑來追問:“你們那邊,有沒有我們送過去的高考復習講義?”
孫佩蘭恍然大悟:“原來工人夜校,就是指你們夜校啊!
“那當然啦,除了我們還有誰呀!毖η俚靡馄饋,急著問,“收到了復習講義,知青們是不是很高興?”
孫佩蘭的表情開始變得復雜。
薛琴急了:“你快說呀。他們要有什么意見的話,我們這邊能改進,盡量給改進。如果今年趕不上的,明年好歹還能用。”
“肯定趕不上!睂O佩蘭只好實話實說,“我在那邊辦事兒的時候,剛好趕上甘肅高考。我走的時候,他們考完了,你們的高考復習講義也到了!
當時是啥情況?
下放點的知青們差點沒造反。
狗日的,你們怎么到現(xiàn)在才來?
可憐我們聽到高考消息的時候,想要復習,連本書都找不到。
薛琴莫名心虛:“那他們考得怎么樣?”
孫佩蘭一本正經(jīng):“我們那邊一百多號知青報了名,第一天上午考語文人最多,下午考物理化學,考場上只剩下三分之二的人。等到最后一天考數(shù)學的時候,已經(jīng)走了四分之三的人了!
葉菁菁在旁邊直樂呵:“甘肅省領(lǐng)導沒少費心思啊,他們要是把數(shù)學安排在第一門,說不定第一天上午結(jié)束,下午就看不到幾個人了。”
薛琴也跟著哈哈大笑:“就是就是,哪個缺德,頭一門就考數(shù)學啊。行啦!今年肯定是來不及,等明年吧,明年肯定還會再高考。從現(xiàn)在開始學,多劃算!
她話音剛落下,廠辦的林主任過來了,招呼大家:“來,我一個個報名字,都領(lǐng)一下自己的準考證!
薛琴既好奇又羨慕,忍不住伸長脖子看了一眼給自己無緣的高考準考證。
結(jié)果這一眼看完了,她發(fā)出了驚呼:“媽呀!真的第一門就考數(shù)學呀!”
屋子里頭的學生們,起碼有一半嚇得面如土色。
要說恐怖科目第一名,數(shù)學,不管是放在哪個時代,都能名列前茅。
要說狗,還是他們省最狗啊。
第93章 高考來了 兔崽子欠收拾
可不管大家如何咒罵, 12月23號,本省高考還是如期來臨了。
跟40年后,全家出動, 全民關(guān)注不一樣,這時代的高考生們, 哪怕已經(jīng)是經(jīng)過的預考的洗禮, 算是佼佼者,依然談不上大熊貓的待遇。
他們紡織三廠算好的了, 起碼還派車,把分配到郊縣考場的考生們, 送到了各自的考點。
否則單憑今天大雪紛飛,大家想要準時趕到考場,也不是件容易事。
葉菁菁相對運氣比較好, 她被安排的考點在市區(qū), 是距離紡織三廠,只有四站公交車的九中。
早上她在紡織廠食堂吃完了一根油條兩個雞蛋, 外加一碗八寶粥,直接坐車去考場。
這會兒正是早高峰,車上下夜班的和上早班的職工,都擠成貼燒餅了。
一位坐著的阿姨,看到她背著黃挎包,問了句:“你今天是去參加高考?”
葉菁菁點頭。
結(jié)果阿姨直接站了起來:“你坐,姑娘你坐!
葉菁菁趕緊謝絕:“沒事兒,阿姨, 我就幾站路。”
然而阿姨直接把葉菁菁推到位置上,不容置喙:“坐坐坐,養(yǎng)足了精神, 好好考試!
旁邊人紛紛附和:“就是就是,好好接受祖國的挑選!
葉菁菁樂了:“我一定加油!
她下了公交車,都不用找地方,老遠就看到白雪皚皚的天地間,一條火紅的橫幅,上面書寫著:祖國,請您挑選吧!
這一眼,白雪與紅布交相輝映,讓葉菁菁的腦海里都忍不住冒出了背誦的詩詞:“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
她深吸一口氣,邁進了考場。
1977年的高考,沒有金屬探測儀,也沒有信號屏蔽器。
甚至連考場,都是兩人共用一張桌子。
要說九中也挺大的,為什么不能安排單人獨座呢?
監(jiān)考老師沒發(fā)試卷前,特地解釋了一句:“這是給你們挑選的,條件最好的教室!
大家默默地看著玻璃不全的窗戶,還有漏風的教室門,實在沒看出來這里條件多好。
監(jiān)考老師煞有介事:“你們要去其他不當考場的教室看看,才知道什么叫做條件差。連窗戶玻璃都看不到。”
好吧。
這也算是這個時代的常態(tài)了。
之前九中也是西津兩大派人馬武·斗的戰(zhàn)場之一,門上的窟窿,說不定就是當年的留下的彈孔。
可破壞容易建設(shè)難,現(xiàn)在基建物資特別緊張,眼下學校又是出了名的窮,沒辦法及時修補好,實在理所當然。
葉菁菁裹緊了孫佩蘭給她羊毛圍巾,又慶幸自己手上戴著的是羊毛手套。
不然跟她隔壁桌一樣,抓筆寫字還得脫下棉手套,她的手肯定得凍僵了。
真冷啊,教室就跟冰窟窿一樣。
待到試卷發(fā)下來,拿到卷子的考生們,心比外面的三九天還冰冷。
媽呀,這真的是應(yīng)該給他們考的卷子嗎?
葉菁菁也忍不住扶額。
她的老天奶啊,她一直告訴夜校學員們,今年的高考不會太難的。
結(jié)果呢?
呵呵,看看壓軸題,包括求極限和求不定積分兩道題目。
究竟是誰說的,1977年的高考數(shù)學,只要上過初中就能輕松解答出來?
不搞競賽的初中,誰家這么逆天,把極限跟不定積分都搞上了。
完全超綱啊!
難怪人家說他們省的高考一貫是地獄模式,原來是歷史悠久。
地不地獄,她不知道。
狗是絕對的狗!
葉菁菁一邊吐槽一邊抓筆寫。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她高中參加過數(shù)學競賽,大學又學高數(shù)的話,她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夠完全把題目給答出來。
旁邊的考生看了她一眼,倒沒有抄襲的意思,大概是覺得她這人太奇怪了,居然從最后一題開始往前寫。
葉菁菁也不管人家,寫完壓軸題以后,才開始從頭做題目。
可做著做著,她就發(fā)現(xiàn)她的同桌,比她更奇怪。
因為這位大哥寫了一頁試卷之后,居然從懷里掏了個包子,開始咬著吃。最要命的是,那包子居然還是韭菜餡兒。
老天爺啊,從大雪時節(jié)開始到現(xiàn)在,西津都下了好幾場雪了。
他們家韭菜到底從哪兒來的,還能做成包子。
吃包子的大哥,不好意思地向葉菁菁解釋:“同志,對不起我這人一緊張就餓,一餓就頭暈。”
葉菁菁眼前一黑,恨不得堵住他的嘴。
大哥,你不用解釋。
你這一解釋,監(jiān)考老師以為咱們交頭接耳,在作弊,要怎么辦?
完了完了,老師真的走過來了。
葉菁菁大腦一片空白,脫口而出:“老師,我沒跟他討論任何題目。”
包子大哥也終于回過神來,趕緊咽下嘴里的包子:“老師,我就是想告訴她,我不是故意吃包子打擾她的。我一餓就頭暈。”
老師掃了他倆一眼,漫不經(jīng)心道:“知道,你倆解法都不一樣!
葉菁菁發(fā)誓,她真的沒有任何作弊的意思。
只是他倆坐一張課桌,眼睛稍微一瞥,就能清清楚楚看到對方究竟寫了什么。
確實,大題的第一題是一道平面幾何題,常規(guī)解法就是葉菁菁這種加輔助線,然后證明的方法。
但是這位大哥吧,他不走尋常路,他用的是等面積法。
等面積法有啥好稀奇的?
簡單點兒講,以葉菁菁當夜校老師這么長時間的經(jīng)驗,她估計她教的各位臥龍鳳雛們,起碼有一半人不知道等面積法是什么意思。
沒辦法,這個時代大家獲得信息的途徑太單一太狹窄了。
可見這位大哥也是很有兩把刷子的。
果不其然,后面他都寫得飛快,連最后一題的數(shù)學附加題不定積分,也給做出來了。
雖然葉菁菁沒看他的答題內(nèi)容,但數(shù)學這玩意兒吧,你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
兩眼一黑,下筆成解。
也就是唯一的解了。
葉菁菁寫完試卷以后,趕緊把手放進口袋里。
今天寒風凜冽,針大的縫,斗大的風,人在屋子里頭都要被凍成冰棍了。
其他人都在考試,她不敢跺腳打擾別人,只能把腳踮起來,然后小心地轉(zhuǎn)動腳踝,這樣可以讓腳暖和一點。
麻蛋,真的太冷了,這種條件怎么能當考場呢。
可一直等到考試結(jié)束,老師收完卷子,也沒有任何人抱怨就是環(huán)境糟糕。
幾乎所有人都在唉聲嘆氣,前后左右認識的不認識的集體哀嚎:“要命啊,這是什么題目啊,我根本都不會寫。我連那個符號都沒看懂究竟是什么意思!
還有人哭了起來:“我一直聽廣播臺的工人夜校的課的,那個老師就沒有講嘛。”
葉菁菁心虛地低下頭,趕緊收拾自己的東西撤退。
但摸著良心講,時間再來一回,她的教學內(nèi)容也不會發(fā)生太大的改變。
因為大環(huán)境擺在這兒,11年的時間不是一個簡單的數(shù)字,而是四千多個日夜,每一次太陽升起落下,都會在經(jīng)歷者的身上刻下痕跡。
她只能給大家補差,而不是培優(yōu)。
今年高考,官方是真的下了血本。
其他地方葉菁菁不清楚,反正她知道的他們工人夜校學員分配過去的考場,都管午飯。
九中的教室環(huán)境雖然糟糕,但人家食堂相當舍得。
除了打飯需要糧票之外,普通的乙菜(就是小葷,比如說辣椒炒肉片之類)跟大菜,都不要錢跟票,兩樣可以各打一勺。
葉菁菁端著白蘿卜炒肉片和清炒烏塌菜,瞧見王鳳珍那邊還有空位子,立刻過去坐下。
王鳳珍正哭喪著臉,跟旁邊人抱怨:“那題目都考的啥呀,我都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她瞅見葉菁菁,瞬間委屈找到了發(fā)泄口,眼淚嘩嘩往下淌:“我不會呀,好難的,我真的一點也不會!
葉菁菁安慰:“沒事,你覺得難,別人也覺得難。我們考場里面,都炸開鍋了。我看老師收卷子的時候,好多人都是空白!
王鳳珍聽說別人日子也不好過,心情終于緩和點兒了。
葉菁菁趁機給她洗腦:“今年數(shù)學難,對你來說是好事兒,因為數(shù)學本來就是你的弱項。這就像田忌賽馬,你拿自己的弱項打別人的強項,那后面所有的考試,都是你的優(yōu)勢啊!
一桌子垂頭喪氣的人,聽到這里,哎,感覺好像很有道理啊。
“吃飯吧!比~菁菁趕緊勸他們,“天冷,不吃飯菜都冷了。”
九中的考場,工人夜校分配過來的考生不算多。
所以大家都往一塊兒聚。
葉菁菁剛拿起筷子吃烏塌菜,旁邊又有個青工過來,跟他們打招呼:“我吃過飯就走了。”
眾人莫名其妙:“下午還要考語文呢,你別跑啦,外面路不好走!
這也是為什么考點提供午飯的原因。
天寒地凍的,他們不在這兒吃飯還能去哪兒。
結(jié)果那青工咒罵了句:“考他媽個□□,數(shù)學考得跟屎一樣,還考個鬼呀。老子早點回去上班,才是真的!
葉菁菁勸他:“你別急呀,你考的不好,大家考的都不好。后面還有三門了,現(xiàn)在放棄干嘛?”
青工一點兒也沒被說服到,眼睛瞪得像牛一樣,仿佛跟誰賭氣一般:“老子就是不考了,老子數(shù)學是最好的,都考不好,其他的還考個屁呀!
葉菁菁火氣騰騰往上冒,忍無可忍:“數(shù)學好個鬼!你什么水平我心里沒數(shù)嗎?”
青工被罵傻了,呆愣愣的,不知道該怎么反應(yīng)。
葉菁菁趁他病要他命:“你要是數(shù)學真的好的話,你會覺得數(shù)學卷子難考?你覺得難是因為你數(shù)學本來就不行!
青工張張嘴巴,不服氣道:“我上學時數(shù)學就好,我預考考了94分呢!
旁邊有不少人聽著倒吸涼氣,94分啊,好厲害的咯。
然而葉菁菁不為所動:“預考的卷子,難度系數(shù)最多就四五十分而已。”
周圍響起了巨大的抽氣聲,開什么玩笑啊,大姐,預考已經(jīng)哀鴻遍野了。
葉菁菁殘忍地捅破了窗戶紙,冷酷地看著青工:“你的數(shù)學水平,最多也只能應(yīng)付六十分的難度系數(shù)而已。今天考的難度系數(shù)是八十分,你不會做才正常!
青工臉漲得通紅,愈發(fā)沮喪:“那我還考個鬼呀!
葉菁菁莫名其妙:“人家能夠應(yīng)對七十分難度系數(shù)卷子的人都沒喊冤,你喊什么?”
青工臉面掛不住,犯起了軸:“我走,我本來就不配參加這個高考!
“站。 比~菁菁拉下了臉。
她看這幫兔崽子,就是欠收拾!
第94章 輕傷不下火線 以為是玩兒嗎?
葉菁菁這一聲喊, 沒控制住音量。
整個食堂都莫名其妙的,跟多米諾骨牌似的,一片片的安靜下來。
大家東張西望, 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只聽到葉菁菁高門大嗓地說:“就算你數(shù)學考了零分,你現(xiàn)在走的話, 那你的總成績也只有零分!
“可如果你堅持下去, 后面三門哪怕你一門只拉五分,那也是十五分。你知道全國有多少考生嗎?十五分的成績意味著你能超越多少人嗎?”
“高考是選拔考試, 沒有及格線。如果你的分數(shù)比別人高的話,即便你只有十五分, 你照樣能考上大學。”
“高考考的是你的學習能力,更是你的心理素質(zhì)和你的毅力。高考是戰(zhàn)場!你上了戰(zhàn)場剛碰上敵人,就跑的比狗還快, 都不敢繼續(xù)打下去, 你慫不慫?你丟不丟人啊!”
食堂里頭一陣靜默,然后爆發(fā)出一聲:“好!”
喊話的人握著拳頭, 大聲呼吁大家:“堅持就是勝利!戰(zhàn)場上只有烈士,沒有逃兵!”
不知道是誰帶頭,偌大的食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對,絕不放棄,輕傷不下火線!
到了下午考語文的時候,監(jiān)考老師拿著密封試卷進來,看著教室里頭坐著齊齊整整的考生, 還驚訝地挑高了眉毛:“喲,這么多人啊。”
下面笑聲此起彼伏,大家都樂呵的很。
監(jiān)考老師也跟著笑:“這就對了嘛, 要是考一門就跑掉。人家絕對不會說你不是能力不行,只是自己放棄了而已。人家只會講,慫蛋一個,連考試都不敢考。以后有什么事情啊,都不要指望他(她)能頂?shù)蒙!?br />
另一個老師在旁邊附和:“你們今天繼續(xù)坐在考場里考下去,就已經(jīng)戰(zhàn)勝很多人啦。我在隔壁省的朋友,監(jiān)考的時候,他們考場,熬到最后一門的時候,原本一百多個人參加考試的,只剩下十個人了。”
兩人一唱一合。
“這意味著什么?成績沒出來,留下的十個人,就已經(jīng)打敗了那九十幾個人。誰打仗碰上這樣逃跑的慫包,晚上回家睡覺都要笑醒的。”
教室里頭的氣氛更加歡快了,大家拿到試卷的時候,臉上都掛著笑。
真的,比起殘忍的數(shù)學,語文顯得溫和好多。
起碼印在試卷上的字,大家基本都能認識。
葉菁菁拿到試卷,第一件事情就是先看作文。
放寬標準的話,她應(yīng)該勉勉強強算一個學霸。
但學霸也有自己的短板啊,葉菁菁就非常不擅長寫作文。
她自己經(jīng)歷的真正高考,明明語基基本全對,閱讀理解基本上也答到點子上了,但作文就是拖后腿。
所有的科目,語文分數(shù)最低。
如果不是靠數(shù)理化以及英語拉著,她估計自己根本考不上好大學。
所以為了應(yīng)對1977年的高考,她甚至違背了自己的做人原則,事先準備范文背了下來。
那些范文有記敘文,寫人寫事都有,還有議論文。
說明文被她給放棄了,高考中考都不太可能會考說明文。
現(xiàn)在面對《苦戰(zhàn)》這個作文題目,葉菁菁腦海里頭是知道要寫什么的。
就寫他們工人夜校從無到有,從弱小到壯大的經(jīng)歷,她有很多內(nèi)容可以寫。
哪怕只截取大家齊心協(xié)力,共同想辦法刻蠟版,油印復習資料這么一個小小的點,也照樣不愁下筆沒思路。
但是她不敢。
她怕這樣寫,會被認為是故意泄露自己的身份,到時候按照作弊論處。
她實在沒膽子冒這個險。
其實這題目更加適合寫議論文,她也想好的切入點,就從中華民族苦難的近代史入手,絕對可以寫得慷慨激昂。
But,現(xiàn)在高考作文是限制題材的,要求就是必須得寫記敘文。
葉菁菁實在沒轍,干脆編了個小小說,以外婆和外孫女兒兩代人為主人公,展現(xiàn)出不同時代的奮斗。
落筆的時候,她都皺眉毛。
好可惜呀,如果是議論文的話,她覺得自己肯定能拿高分。
好在其他題目都挺簡單的,不管是成語解釋,還是修改病句,都中規(guī)中矩。
語文閱讀也是相當簡單,只給了篇魯迅的文章《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要求提煉中心思想。
文言文翻譯也有,卻是附加題,全文如下:
高祖擊布時為流 矢所 中行道病病甚呂后問陛下百歲后肖相國即死令誰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上曰王陵可然陵少陳平可以助之陳平智有余然難以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呂后復問其次上曰此后亦非而所知也。(注①)
要求,給添上標點符號,然后再翻譯。
葉菁菁撓了撓頭,決定還是把附加題也給做了。
這一回花的時間,遠勝過于她考數(shù)學。
待到她放下筆的時候,距離考試結(jié)束也就半個小時的時間了。
這對她來說,其實算好事兒,因為考完了就愈發(fā)覺得屋子里頭冷。
她甚至懷疑老師在考場里不停地走來走去,就是為了御寒。
沒人提前交卷,一直到最后考試結(jié)束鈴聲響起,監(jiān)考老師才把卷子一張張收回頭。
他們站上講臺,還跟大家開玩笑:“相信明天,我們也能夠看到所有學生!
有人跟著開玩笑:“老師,我們已經(jīng)上班了。”
結(jié)果監(jiān)考老師一本正經(jīng):“學到老活到老,只要人活著,都永遠是學生!
大家嘻嘻哈哈地走出教室,完全不復數(shù)學考完之后的悲傷。
廣大考生一致認定,本省的考試安排就是陰險毒辣。
靠預考刷下那么多人,領(lǐng)導們還覺得不夠。
現(xiàn)在又先上數(shù)學,就是為了把考生嚇跑。
哼!他們才不上當呢。
九中的食堂不管晚飯,大家趕緊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因為考點離得近,葉菁菁和王鳳珍他們回去的時候,紡織三廠食堂里頭的人不多。
大師傅一見他們,立刻招呼:“人家來都過來打羊雜湯,吃點熱乎的暖暖身子。”
這狗日的天,怎么這個時候下雪!
他看著街上那些小孩冒著雪騎車去考場,都覺得倒霉孩子們真不容易。
考生們哪有客氣的,大家趕緊沖過去打湯,他們一個個都凍成冰坨了。
葉菁菁一碗撒了胡椒粉的羊雜湯下肚,感覺自己可算活過來了。
有人想跟她對答案,被她直接拒絕:“考一門丟一門,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現(xiàn)在不許再想。吃完飯,只準看后面考試的科目。”
還有人想說話,被她眼睛一橫,立刻蔫吧了。
她喝完羊雜湯,又就著酸辣包菜,吃了三兩米飯。
考試是真的容易讓人感覺餓呀。
待到一抹嘴巴,葉菁菁準備上樓,給大家伙兒再拎一拎明天上午考的政治。
外面先有人喊她:“葉菁菁!
被喊的人看到謝廣白時,還有點疑惑:“我藥茶沒喝完呀!
謝廣白眼睛盯著她的腳看,一臉吃不消的表情:“不是喝茶,你把鞋給換了吧。九中教室跟個冰窟窿似的,你怎么坐得住的?”
葉菁菁奇了怪了:“你怎么知道的?你去監(jiān)考的?”
“哪里是我,是老唐。他還走來走去呢,結(jié)果還是凍感冒了。下午一結(jié)束,他就跑過來找我開藥了!
謝廣白今天是夜班,他一看老唐蔫不拉幾的樣子,想到葉菁菁也在九中考試,就感覺大事不妙。
因為這姑娘就不是會照顧自己的人。
你要說她不愛好吧,好東西塞給她,她也不拒絕。
她就是吧,一個字,懶。
不肯在生活上多花心思。
果不其然,就她腳上穿的舊棉鞋,怎么能扛得住陡峭的寒風呢?
“你換上這個試試,估計有點大,是三十八碼的。我墊了兩雙鞋墊。”
葉菁菁挺驚喜的:“你從哪弄來的軍靴啊!
七十年代,軍大衣常見。只要你舍得花錢,都能搞到手。
但是軍靴吧,都比較難得了,街上基本看不到人穿。
“有人找我爺爺看病,送給我奶奶的。”
都是他奶奶死活不肯穿,覺得一把年紀穿這個,不像樣子。
葉菁菁樂了:“那我先在這兒謝過了啊,回頭我去好好謝謝奶奶!
謝廣白直搖頭:“你好好考試才是真的。明天再多穿點,說不定明天會更冷!
“知道了知道了。”葉菁菁伸手接過靴子,招呼他,“吃飯吧,正好飯點呢。我們食堂今天熬了一大桶的羊雜湯!
謝廣白搖頭:“不了,我得趕緊去接班了。”
老唐上他家的時候,他正準備出門呢,時間很趕。
然而葉菁菁堅持:“那給你打了,帶到醫(yī)院喝吧。”
大師傅開玩笑道:“羊雜湯,可是給我我們工人夜校的同志準備的啊。小謝大夫,你是嗎?”
有人促狹接話:“女婿也是半個兒啊!
食堂里響起了一陣哄笑。
葉菁菁笑罵道:“哎哎哎,你別沒良心啊,你現(xiàn)在用的物理講義,就是謝大夫給找的書!
紡織廠的女工向來膽大,不僅沒害臊,反而一本正經(jīng)地強調(diào):“那行,作為娘家人,我現(xiàn)在表個態(tài),這門親事我同意了。”
葉菁菁哭笑不得:“你這家伙,沒完沒了了。”
謝廣白笑了笑,端起打好了羊雜湯的搪瓷缸子,跟她打招呼:“那我先走了啊,明天考完了,我請你看電影吧。南斯拉夫的片子,《橋》,我同事看了都說好!
葉菁菁卻犯難:“明天不行,明天我還有事兒!
謝廣白也不勉強:“下回吧,下回看你什么時候有空!
周圍的小伙伴們都豎了半天耳朵了。
看到謝廣白人走了,王鳳珍忍無可忍:“你明天有什么事兒啊?”
葉菁菁沒好氣:“我后天考英語!
“。俊贝蠹叶俭@訝,“你要考外語學院?”
他們都以為她將來會去研究原子·彈呢。
為啥會這么想?因為她聰明啊,數(shù)理化又那么好。
聰明人不搞原子·彈,實在浪費聰明
葉菁菁擺擺手:“給自己多一個選擇。”
她是真無所謂大學專業(yè)選啥。
她穿書前,大學專業(yè)是機器人。
為啥選這個?因為她小姨就是這方面的專家。
咳咳,將來無論是她考研還是就業(yè),都有人脈方面的優(yōu)勢。
后來她保研,專業(yè)方向就是醫(yī)療康復機器人。
它是干嘛的呢?
簡單地舉個例子,比如說,外骨骼機器人,可以幫助截癱患者重新行走。上肢康復機器人能幫中風患者恢復上肢功能。
聽著是不是特別高大上,很有發(fā)展前景?
是啊。
但問題也隨之而來。現(xiàn)在是1977年,國內(nèi)哪所大學開這個專業(yè)了?
她不另找門路,難道還非得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呀。
葉菁菁沒這執(zhí)著,學什么專業(yè)都行,先給自己整個干部身份再說。
她轉(zhuǎn)過身準備上樓,看到了幾個熟面孔,不由得奇怪:“你們都考完回來啦?”
她抬頭往外面看,咦,大車子呢?金山中學考場因為離得遠,天又不好,廠里是派了大車子送他們過去的。
那幾個工人意興闌珊,漫不經(jīng)心道:“哎呀,太難了,中午我們就回來了。”
葉菁菁皺起眉毛,正要說話。
后面?zhèn)鱽韰柭暫浅猓骸澳銈儧]考完就跑回來了?”
廠長剛好進食堂打晚飯。
看到葉菁菁,他本來還想問一問,她考的怎么樣。
結(jié)果聽到她跟工人的對話,廠長頓時氣得頭發(fā)都豎起來了,“廠里花這么大的精力,讓你們脫產(chǎn)復習考試,是讓你們出去玩一趟嗎?爛泥糊不上墻的東西!”
第95章 早晚有一天要被氣死(捉蟲) 都是臥龍……
廠長發(fā)了大火。
葉菁菁他們都躲到樓上圖書館里頭, 依然能夠聽到從樓下飯廳傳來的咆哮聲。
“一天天的,廠里頭為你們花了多少精力!吃的喝的什么短過你們的?你們?nèi)ネ忸^看看,人家去考試什么條件?”
“下這么大的雪, 農(nóng)村小孩連雙棉鞋都沒有,穿著單鞋跑二三十里路去縣城中學參加考試, 也沒一個打退堂鼓的。你們呢?”
“把這精力花在豬身上, 養(yǎng)的豬過年殺了好歹還能給職工們分分肉。你們呢?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沒出息的東西!”
幾個棄考的工人被罵得狗血淋頭, 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然而他們寧可在被這樣罵上三天三夜,也不愿意聽到接下來領(lǐng)導冷漠的聲音:“既然給你們機會你們不珍惜, 那今年的招工轉(zhuǎn)正,所有棄考的人一律不準轉(zhuǎn)正!
原本都低著頭忍受狂風暴雨的臨時工們,頓時驚慌失措。
有人委屈地喊出聲:“廠長, 你之前沒這么說過。
廠長面色冷酷:“我沒講, 那其他人為什么知道要堅持考完?早曉得你們是這種貨色,還讓你們學個屁!多少人想學還沒機會呢!”
說著, 他氣得連飯都不打了,直接一甩手,走了。
經(jīng)過食堂門口的時候,正好碰上人事科的陶科長進來打飯,廠長怒氣沖沖地叮囑了一句:“今年沒有考完所有科目的臨時工,你記一下,一律不得轉(zhuǎn)正!
陶科長恨死這些考生了。
如果不是這幫不要臉的東西,她家劉向陽怎么可能摔得癱在床上呢?
他們還有臉去考大學?
呸!這些下賤胚子, 就應(yīng)該在爛泥堆里,一輩子被人踩。
她目光陰測測地掃過這群臨時工,答應(yīng)得斬釘截鐵:“我肯定一個都不會落下的!
廠長走了, 她又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趾高氣揚地去打了三份甲菜,拎回家去。
她可憐的向陽啊,好好的一個大小伙子,現(xiàn)在癱在家里,以后可要怎么辦啊。
臨時工們又怕又委屈,一直到陶科長走了,他們才敢抱怨:“又不是光是我們沒考完。正式工呢?就會欺負我們臨時工。要不是正式工帶頭,我還準備考語文呢!
葉菁菁下樓拿自己的黃挎包——
剛才她害怕被掃到臺風尾,跑得比兔子還快,包落在樓下了。
結(jié)果一下樓,她就聽到了這一句。
她忍不住想要嘆氣。
以為誰都有任性的權(quán)利嗎?沒能力兜底的話,還敢肆無忌憚?同樣的機會,對不同的人來說,是雪中送炭和錦上添花的區(qū)別。
朱向東跟個游神一樣,不知道啥時候溜達到了葉菁菁旁邊,大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
他看得津津有味,還發(fā)出點評:“廠長是想殺雞儆猴啊,可惜猴子是正式工,根本不吃這一套哦。他能怎么滴,難不成把他們給開了?”
那必然不能。
這年頭國有企業(yè)的正式工,地位跟公務(wù)員差不多。
眾所周知的一句話,在機關(guān)單位里,公務(wù)員只要沒有上進心,不想往上升,那基本就是無敵的。
只要你不違法犯罪,領(lǐng)導哪怕看你再不順眼,也就當你不存在而已,壓根沒辦法開了你。
因為那個流程實在太復雜了,麻煩到領(lǐng)導都懶得折騰。
朱向東沒得到葉菁菁的回應(yīng),依然不耽誤他自得其樂:“所以說,劉主席講的沒錯,要盡量用臨時工、合同工,不要用什么正式工。招了就不能退,進保險柜了,廠里頭疼都沒辦法!
葉菁菁一開始沒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劉主席是誰。
等回過神來,她感覺這位老哥是真的瘋了。
她的老天鵝她的老天奶,現(xiàn)在是1977年,那位劉主席還被定性為工賊呢,他就這么公然把人擺在嘴上說。
“你可閉嘴吧!比~菁菁真是忍無可忍,“你吃嘴巴的虧吃的還不夠多啊。”
朱向東低聲笑了起來,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骸拔覟槭裁床荒芴?我要感謝他呀。如果不是為了批判他的‘臨時工不能轉(zhuǎn)正’,我也轉(zhuǎn)不了正啊!
那是1972年的事,他鬧了五年革命,也沒給自己爭到一個正式工的身份。
可為了批判劉主席“臨時工不該轉(zhuǎn)賬正”的論斷,紡織廠讓所有工作滿一年的臨時工都轉(zhuǎn)正了。
再后面進廠的人,就沒這個機會了。
葉菁菁認真地看了他半天,真誠地給出建議:“你還是少說話吧!
朱向東終于拉下了臉,沒好氣道:“你我本來還以為你好歹懂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關(guān)系,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呢。”
說著,他氣呼呼地走了,連熱鬧都沒興趣繼續(xù)看下去。
葉菁菁卻不能不管這些臨時工。
大概是因為她給他們當了兩個多月的老師。
身為老師,總會對學生格外寬容。
這些棄考的臨時工的行為,大概可以被歸輕狂,沒自知之明,丫鬟身子小姐病。
但是葉菁菁特別清楚地記得,她上中學的時候,有一次語文課外閱讀節(jié)選了《紅樓夢》里頭,賈寶玉的小丫鬟芳官拿點心打雀兒的片段。
當時班上大家都對芳官大加批判,覺得這個人輕狂得沒邊了,最后結(jié)局凄涼,完全是理所當然。
可教他們語文的老師說,如果換成林妹妹或者寶姐姐,或者賈家的任何一個小姐少爺,同樣拿糕點喂鳥,那還會有誰覺得他(她)輕狂嗎?
為什么同樣的行為,都是路有凍死骨,朱門大戶還在糟蹋糧食;不同的人做了,得到了評價卻完全不同?
評價者究竟在共情誰?少爺小姐嗎?
可大概率的情況下,我們都是那個路有凍死骨啊。稍微好點,也就是能跟著少爺小姐喝口湯的丫鬟小廝。
葉菁菁還記得當時老師說到芳官的行為時,舉的一個例子。
那就是,很多人小時候都會被父母限制,或者因為父母偏心,吃不到、得不到某樣東西。
等到他們長大了,有能力了,可以獲得這樣東西的時候,他們就會報復性補償,拼命地去購買甚至糟蹋某樣東西。
芳官因為賈寶玉的短暫偏愛,把自己當成了跟少爺小姐一樣的人。往常根本吃不上的精細點心,也被她丟了喂雀兒。
紡織三廠的臨時工們,何嘗不是在這短短的兩個月的備考時間里,突然從邊緣人變成了人人關(guān)心的寶貝疙瘩蛋,忘記了自己和正式工的區(qū)別。
葉菁菁緩緩地嘆了口氣,上前招呼還在喋喋不休抱怨的臨時工們:“行了,趕緊去復習,明天繼續(xù)考試!
有相熟的臨時工紅著眼睛,賭氣道:“我們還考什么呀,我們下午都沒考!
“下午沒考只是代表下午零分!比~菁菁沒好氣道,“明天還有兩門呢,如果這兩門考得好,總分達到兩百分以上,還是有機會的!
結(jié)果,眼睛紅紅的臨時工,突然哭了起來:“可是,我數(shù)學根本就沒幾題會寫,我肯定考不上的!
“考不上又怎么樣呢?”葉菁菁是真發(fā)火了,“你們眼睛長著全是擺設(shè)呀!看看人家曹向英,因為預考考得好,直接被點心廠錄用為正式工了。這意味著什么呀?”
臨時工們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曹向英是返城知青啊,跟我們的情況不一樣!
旁邊上了點年紀的工人聽不下去了。
“你們這些小孩,怎么腦袋瓜子這么不好使?點心廠都在前面打了樣了,其他單位不會有樣學樣?”
“你們分數(shù)考得高,代表你們學習能力強啊。就算你們沒考上大學,也不能說這些分不是你們自己考出來的。到時候人家單位招正式工,說不定就直接拿分數(shù)看呢,看哪個成績好,就直接把人要過去!
臨時工們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還能這樣嗎?”
“怎么就不可能呢!”葉菁菁掰開了揉碎了跟他們講道理,“要說考試的公平公正,現(xiàn)在哪個單位招工考試能比得上高考?但凡單位是真心想找學習能力強的人,它完全可以直接招高分的高考落榜生,能省好多事!
說著,她又忍不住抱怨,“你們不考語文,簡直是腦子被門板夾了。語文你就是不會,你多多少少都能拿到分。況且語文考得好,人家單位要想找坐辦公室的,能寫材料的,說不定就會直接招語文分數(shù)高的。”
旁邊的老職工也點頭;“就是啊,你們這些小孩,不曉得錯過多少好機會哦。”
這下子大家更傷心了,仿佛煮熟的鴨子,直接從他們手上飛走了。
“好了好了,現(xiàn)在后悔也來不及了。趕緊都去學習,爭取后面考好一點,給自己掙一條路出來!
大家這才趕緊站起身。
還有人張羅著,去找其他相熟的棄考的臨時工。
至于正式工,反正廠里也不會拿他們怎么樣。
臨時工們一陣風似的往外走,葉菁菁也趕緊跑到樓上圖書館,提醒她的學員們:“時政我就不說了,現(xiàn)在我要強調(diào)一件事:一定不能忘了政治的基本原理!
她轉(zhuǎn)過身在黑板上寫下:
物質(zhì)決定意識,意識依賴于物質(zhì)并反作用于物質(zhì)。
生產(chǎn)力決定生產(chǎn)關(guān)系,而生產(chǎn)關(guān)系又反作用于生產(chǎn)力。
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
“這些,你們都給我牢牢記住了。所有的題目只要不是你非?隙,自己絕對知道答案的,都給我往這三句話上套。”
她又伸手指了指后面兩句話,“尤其是涉及到政治經(jīng)濟學的,這兩句話是通殺。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的基本原理!
結(jié)果學員們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他們的成長年代,講的是階級斗爭,經(jīng)濟是咋回事兒,他們的概念實在模糊呀。
葉菁菁想了想,也不勉強大家伙了:“你們看那個題目,說誰誰誰,做的什么什么事,為什么會失敗,為什么會成功,那基本上都能跟這兩條原理掛鉤。千萬不要忘了,基本原理都忘了的話,拿得到分才怪!
她都這么掰開了揉碎了。
可第二天考完政治,夜校的學員們在九中食堂團聚的時候,葉菁菁一口老血還是差點直接噴出來。
因為政治試卷上問“那四個人”為什么會失敗,居然有二百五給的答案是:那四個人,極右·派。
葉菁菁要捋袖子的時候,那家伙還委委屈屈:“題目問的不是失敗,怎樣理解‘那四個人’的反·革命政治綱領(lǐng)在理論上是荒謬的,在政治上是反動的?”
她眼睛里寫滿了清澈的愚蠢:“沒說失敗的事兒。”
葉菁菁終于忍無可忍:“荒謬反動不就是代表失敗嗎?”
媽呀!得虧她今年考完就可以走了。
否則繼續(xù)在夜校教下去的話,她早晚有一天會被這群不成器的弟子,給活活氣死!
第96章 考完也有大事做 五三走起
葉菁菁暴走歸暴走, 12月24號下午,考完了理化(兩門合一張卷子,共計100分)之后, 她又馬不停蹄地跑去找紡織廠職工子弟學校的曹老師。
之前,曹老師一直在工人夜校上數(shù)學課。
學員們?nèi)ジ呖剂? 她也能空下來了, 剛好可以第一時間得到高考數(shù)學卷子,把答案給做出來。
葉菁菁需要她的試卷參考答案, 安排夜校學員們趕緊對答案,預估自己的分數(shù)。
1977年, 報紙上不會刊登試題和參考答案,這些只能自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曹老師到底是老教師, 人脈關(guān)系網(wǎng)相當可以。
她不僅手上拿到了本省的高考數(shù)學試卷, 還有其他省份的卷子。
后者,葉菁菁倒是不知道。
“我問老同學要的, 我最后幾天講的題目,就是人家省份的高考題!
本省屬于考試時間比較晚的,人家動作快的,十一月底十二月初就考完了。
但拿了人家的卷子,曹老師也不滿意,還忍不住嘆氣:“就是這些試卷誤導了我,我以為我們省的卷子也會簡單呢!
葉菁菁拿了其他省的數(shù)學卷子看,終于相信了當初她在網(wǎng)上看到的說法。
確實簡單啊, 好簡單。
有的省的試卷,別說當高考卷了,用來做中考試卷甚至初中的期末考試, 都夠嗆。
“還有其他的嗎?”葉菁菁迫不及待地問。
她現(xiàn)在腦海里,又有一個新主意了。
她要把今年各個省市的高考試卷全都搜集在一起,然后出一套真題集。
這對全國教材都還沒有統(tǒng)一的高考生們來講,是最實用的。
“有啊。”曹老師拿出了其他試卷。
她同學寄給她的時候,有的寄了不只是數(shù)學試卷,還順帶了其他的。
葉菁菁看了幾張語文試卷,不得不承認,出卷子的老師們,真的都煞費苦心了。
背誦默寫詩詞,基本都是主席的。
涉及到中心思想的,那都是魯迅的文章。
題目都沒幾題,大頭是作文。
她都能想象到,出卷的老師們,是究竟如何絞盡腦汁,想讓大家靠語文多拉幾分的。
“其他地方的試卷還有嗎?”葉菁菁拜托道,“曹老師,麻煩你想辦法幫忙多找找。今年能考上的,那絕對是少數(shù)。明年大家還得考。”
曹老師也大方應(yīng)下:“可以。就是有一件事——”
她為難道,“等下學期,我肯定不能這樣給工人夜校了。學校這邊,教學任務(wù)也很重!
先前,紡織廠職工子弟學校的校長是被嚇破了膽子,不敢沾高考的邊兒。
但這幾個月的時間看下來,他跟教師們的膽兒逐漸肥了,覺得高考是以后的大趨勢,他們完全應(yīng)該站出來。
工人夜校的高考成績再好,那也是夜校的事兒。
他們職工子弟學校能考幾個大學生,才是他們學校做出來的業(yè)績。
葉菁菁完全理解:“行,我跟薛書記說一聲!
今年是大家都上頭,領(lǐng)導也想打出名頭來,才會允許大家脫產(chǎn)兩個月的時間,準備高考。
明年肯定不可能了。
誰家單位這樣搞,還上不上班了?
哪怕廠領(lǐng)導愿意打腫臉充胖子,估計也會有人不忿舉報的。
今年11月2日,《人民日報》第四版刊登了短評《生產(chǎn)復習兩不誤》,就已經(jīng)表明了中央的態(tài)度。
不過工人夜校還是可以繼續(xù)開展下去的,就以廣播教學為主,老師輔導為輔的方式,來最大限度地保證大家都能跟上教學。
曹老師看她拿高考試卷走,勸了句:“你好歹讓大家放松放松啊?级伎纪炅耍还芸汲墒裁礃,都塵埃落定了。志愿早就報了,現(xiàn)在不管考成什么樣,都沒辦法再變了!
葉菁菁笑道:“我有其他用處!
她的用處是什么呢?
她把參考答案貼在了圖書館里,讓大家自己有空去對答案。
對答案又有什么用呢?
自覺自己可以某一門考到85分以上,無論什么科目,都過來找她登記。
登記這個干啥?又不是門門都是85分以上,肯定能考上大學。
干大事啊。
單科成績好,說明你在這一門科目學習上有自己獨特的心得。
那就請你把自己的學習心得寫下來吧,我們工人夜校要把這些心得集成書,然后印出來,讓所有人都看到。
葉菁菁強調(diào):“寫得好,中選了,是有稿費的,一千字五塊錢。不要寫得花里胡哨,要實際點,具體怎么做才有效果!
圖書館直接沸騰了,跑過來看熱鬧的考生們,好些人都面色激動。
能白得十來塊錢,那可是一筆大收入。
況且就是不給稿費,單是看自己寫的東西變成鉛字,印成書,那也是祖墳冒青煙了,多體面的事兒。
葉菁菁鼓勵大家伙兒:“不要妄自菲薄,考得好就是好。我已經(jīng)開始動手寫了!
工人們響起了哄笑聲:“哪能跟你比呀,你要放在以前,起碼得是個秀才。”
“那我也寫一個吧!蓖貘P珍忍不住開了口。
她現(xiàn)在感覺特別幸福。
雖然她數(shù)學考得一塌糊涂,但大家都不會,那也就無所謂了。
而且她歷史地理考得好啊。
真跟葉菁菁最早猜的一樣,今年的地理歷史高考卷是真簡單,什么四大文明古國、古代三大發(fā)明,以及朝代的歷史順序,她真是刷刷刷,下筆如有神。
最神奇的是巴黎公社,葉菁菁拿出來當政治題給大家講的。
結(jié)果地理歷史卷里面有道問答題就是:試述巴黎公社的性質(zhì)和歷史經(jīng)驗。
當時她差點沒在考場上笑出鵝叫。
這是什么天降的紅利呀,她要是不能考上學校,都對不起老天爺對她的偏愛。
哈哈哈,幸虧她聽葉菁菁的話,早早改行學文科了。
今年的物理化學卷,那是相當?shù)碾y,出考場的時候,據(jù)說愁云慘淡程度,絲毫不遜色于考數(shù)學。
看來,做人還是得聽勸。
除此之外,她地理考試也占了大便宜。
因為里面有一道題目是要求填寫美國地圖,寫出地圖上的城市、河流及四周連接的標記。
她本來應(yīng)該不會做的,但因為方萍報了外語,學英語的時候,學習資料里剛好有美國地圖。
王鳳珍出于好奇心,想知道美國佬到底生活在什么地方,于是多看了兩眼。
她也因此對美國和加拿大之間,那條獨一無二的,完全靠人為規(guī)定出來的國界線,印象極為深刻。
于是考試的時候,其他人還在懵圈呢,她已經(jīng)飛快地寫完了答案。
還有關(guān)于時差和時區(qū)的題目,是葉菁菁手把手教會她的,那會兒的噩夢到了考場上就是美好的回憶。
總而言之一句話,她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如此深切體會到,學習的豐收,竟然是如此甜美。
現(xiàn)在,王鳳珍就積極響應(yīng)葉菁菁:“我寫一篇吧,我就寫歷史和地理怎么學!
她在夜校里,不算是多出彩的學生,預考成績也不顯眼。
她這樣的,都敢嘗試。
其他人瞬間就覺得自己也不差,一會兒你一言我一語的,不少人報了名。
“那你們抓緊時間寫!比~菁菁強調(diào)道,“咱們先準備好了,等到成績出來的時候,咱們就能印書了!
薛琴在旁邊欲言又止,不是十分贊同。
但她掌握一個基本原則,就是關(guān)起門來反對,不能給人當眾沒臉。
等到大家都忙著去對答案的時候,她才把葉菁菁拉到旁邊問:“你這是打算印個幾百份,然后分給夜校的人看,還是要進印刷廠?”
前者還好說,大家伙兒自己樂呵樂呵。
十來塊錢一個人的稿費,夜校也不是掏不起。
但是后者的話,應(yīng)該沒人會買吧。
葉菁菁卻搖頭:“怎么可能沒人買呢,我問你,如果有一本書擺在你面前,叫做《我是怎么考上大學的》。請問,你會不會買?”
薛琴下意識地捂住胸口。
這真是暴擊啊。
她想到了一個笑話。
說有個地方想自己搞煉鋼廠,但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于是他們的領(lǐng)導,就去書店買了一本書,叫做《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由此可見,簡單粗暴的名字,最容易讓人上鉤。
現(xiàn)在,誰能拒絕大學的誘惑呀。
薛琴眼睛直勾勾的:“那咱們印了,跟著講義一塊賣出去吧!
但是——
她又疑惑,“你直接寫你自己的學習經(jīng)驗就可以了,你那么多方法呢。不比他們強啊!
葉菁菁搖頭:“我的經(jīng)驗,對現(xiàn)在的高考生,基本不具備任何參考價值!
為啥?因為她是童子功啊,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小孩,基礎(chǔ)打得扎實啊。
現(xiàn)在的高考生,需要的是在短暫的半年一年的時間內(nèi),迅速走完速成路線。
這么說吧,大家真正想知道的是學渣是如何成為學霸的。
就像墊底辣妹那樣,一年速成上東大。
好吧,學渣不太了解學霸的世界。
薛琴乖巧地跳過這個話題。
可,須臾,她又改了主意:“要不咱們找出版社,也放在書店里頭賣吧!
直覺告訴她,這本書應(yīng)該會很火。
而且放在書店里頭,更加有面子,更加能夠滿足大家的虛榮心。
葉菁菁痛快答應(yīng):“行啊。”
跟出版社合作,他們肯定掙不到錢了,但好處也是明擺著的,可以迅速提高工人夜校的知名度。
況且現(xiàn)在,葉菁菁已經(jīng)找到了另一條掙錢的好門路——那就是1977年的高考真題集。
這個也絕對會大賣。
啊哈!1977年的高考真題及都出來了,78年的還會遠嗎?
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準備好,走起!
第97章 現(xiàn)成的好東西 干嘛不要
但是在拜訪出版社之前, 葉菁菁還得先去參加外語考試。
大概是因為學英語需要語言環(huán)境,而革命時代流行“不懂a(chǎn)bc,照樣干革命!
反正盡管填報高考志愿的時候, 外語學院的教授再三再四強調(diào),國家需要大量的外語人才, 鼓勵大家積極報考外語專業(yè)。
但實際上, 真正報名的人還是少得可憐。
九中那么多考場,12月25號當天, 只有一間教室開了,考生還是單人獨座。
葉菁菁一看, 立刻安慰方萍:“你看,人很少,就代表競爭的人少, 誰來考了誰就占便宜。”
方萍深吸一口氣, 點點頭,可是她走向座位的時候分明順拐了。
呃, 這也沒辦法的事情。
高考畢竟是決定人生命運的大事,如果你只是考考玩玩,那還無所謂。
可你為它付出了心血,你就沒辦法不把它當回事。
包括葉菁菁本人,也是到坐下來以后,等待發(fā)卷子的時候,才猛然發(fā)現(xiàn)這間教室破損的窗戶,已經(jīng)用木板擋住了漏洞, 甚至連門上的破洞都釘了木板。
葉菁菁瞬間酸了。
這也太區(qū)別對待了。
合著他們之前白吹了兩天冷風啊。
進來監(jiān)考老師也特別和氣,還指著墻上的掛鐘,提醒大家:“兩個小時的答卷時間, 大家不要慌,慢慢寫,寫清楚了!
待到預備鈴聲響起,老師發(fā)下試卷,葉菁菁看了下題目,感覺差不多是小學到初中的水平,題目都挺簡單的,單詞的變化形式,以及簡單的英語問答。
嗯,這個問答更加像是個人簡介。問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家庭出身,有沒有下過鄉(xiāng),學過幾年英語之類的。
沒有聽力,筆試就是純筆試。
除此之外,還有附加題,附加題是寫作文。
葉菁菁在心里頭構(gòu)思了一下,等到監(jiān)考老師宣布開始答題了,她直接從附加題的作文寫了起來。
監(jiān)考老師注意到了,還特地到她旁邊看了一眼。
這一眼,原本皺著眉毛的老師,眉頭立刻舒展下來。
因為葉菁菁寫單詞的方式,一眼就能讓人看出來,她的英語非常流利。
附加題作文,她寫了整整兩張紙,搞得監(jiān)考老師都有點慌了,怕她顧此失彼,來不及寫前面的題目。
于是老師還特地在講臺上提醒了一下:“大家注意分配答題時間,不要在一個題目上花費過長!
好在葉菁菁寫完三張紙以后,總算完成了她的附加題作文。
然后她才從頭開始刷刷刷寫題目,寫得飛快。
全部正卷,只花了她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
不是她狂妄,而是題目確實簡單,題量也少。
按照她上小學時的標準,正卷最多只能算半張隨堂測驗的試卷。
監(jiān)考老師又忍不住跑到她旁邊去看,一邊看一邊點頭,最后目光再落到葉菁菁身上時,簡直亮得嚇人。
搞得葉菁菁都心虛了,外語只是她的備選項目,她的首選是計算機。
沒轍,好歹計算機還跟人工智能沾著點邊。
按照她的本心,她是想直接交卷走人的。
可是方萍還在奮筆疾書,她怕自己提前走了,會讓人家有心理壓力。
于是她就老老實實坐著,眼睛看著前面,想著后面她要做的事。
待到考試結(jié)束鈴聲響起來,她交完試卷就趕緊走人。
方萍在她后面追著:“哎,那個單詞到底怎么拼?”
“別問了!比~菁菁相當冷酷,“考都考完了,還有啥好問的。趕緊回去吧,我還有事。”
方萍本來想多說兩句的,但是她看見薛琴已經(jīng)在考場外面等著了,她立刻識相地閉了嘴:“那好,我先回去了。我晚上還有夜班。”
葉菁菁揮揮手:“那你趕緊睡覺,什么都不要想了。晚上回去我給你帶好吃的!
西津有家大型出版社,叫工人出版社,是之前幾個出版社合并而成的。
它家旁邊有一家四季飲食店,據(jù)謝廣白說,梅花糕做的一絕。
今天路上的雪已經(jīng)被鏟走了,葉菁菁坐公交車過來考試的。
所以去工人出版社,換成薛琴騎車帶她。
兩人騎車行在路上,感覺雪一化,天地都換了新裝。
街上真是好熱鬧啊,有人賣吃的,也有人賣自家做的鞋。
現(xiàn)在去商店買鞋子,是要票的。
但農(nóng)民做的棉鞋,用的是自家織的粗布,直接給錢就行。
吸引了不少上了年紀的人,也不在意棉鞋模樣粗笨,都圍過去挑選。
薛琴驚訝:“他們還在城里啊,我還以為高考完了就走了呢!
葉菁菁搖頭:“馬上就快臘月了,離著過年近,大家要買的東西多了去。說不定要等到過完年呢。”
薛琴哈哈笑起來,心情怪好的:“那我們就可以天天吃新鮮菜了。”
有新鮮蔬菜,誰愿意天天吃臭豆腐老咸菜呀。
這個年代,城里是有蔬菜公司的?纱蠹疫是難以吃到新鮮菜。
因為蔬菜公司會優(yōu)先把新鮮菜先存起來,賣陳菜。
否則有新鮮菜的情況下,就沒有人愿意買陳菜了。
葉菁菁吐槽了一句:“他們把陳菜打折賣就沒事了,總有人愿意買便宜的!
薛琴有親戚在蔬菜公司上班,聞聲嘆了口氣:“價格都是定好了的,他們沒有權(quán)利打折的!
她用力往前蹬著車,一路騎到了工人出版社。
兩人憑借介紹信進了出版社的大門,然后一路暢通無阻,到了編輯室。
不過接待他們的李編輯正在忙碌,一邊打電話一邊翻手上的資料,忙得不可開交。
好不容易忙罷了,他噸噸干了半搪瓷缸子的水,然后才疲憊地問兩位紡織廠女工:“同志,你倆過來有什么事嗎?”
薛琴趕緊上前,說了來意。
但是李編輯雖然面帶微笑,卻絲毫感興趣的意思都沒有。
事實上,人家的確一點兒也不感冒。
工人夜校是干嘛的?大家心里頭都有數(shù),就是個業(yè)余機構(gòu),草臺班子。
說個不好聽的,但凡能上正規(guī)學校的,誰愿意上業(yè)余學校?
業(yè)余學校的工人還要出書,教人家怎么學習?你不開玩笑嗎?
要不要干脆讓工農(nóng)兵大學生寫本書,告訴大家,來來來,我教你們怎么高考?
自信是好事,但搞不清楚自己的狀況,那就是笑話了。
不過李編輯是文化人,非常注意和工人的關(guān)系,堅決不能露出半點不以為意的意思。
他狡猾地選擇了以退為進:“同志,你們這個想法很好。我建議你們廠自己集成冊子印刷。不是我覺得你們工人同志的經(jīng)驗不值得學習宣傳,而是我們現(xiàn)在手上事情非常多,很急很忙!
薛琴看的太極拳實在太多了,立刻追著問:“你們在忙什么呢?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問問我們能不能幫上忙。”
李編輯干笑:“謝謝你們的好意,暫時可能不用你們。我們把今年個各省市高考的所有試卷都收集在一起了,然后集成一本真題冊。這樣明年參加高考的同志,也有個參考!
薛琴聽得目瞪口呆,下意識地就轉(zhuǎn)頭看葉菁菁。
完蛋了,人家工人出版社跟我們搶同一件事情做了。
就憑人家的專業(yè)班底,肯定能吊打咱們呀。
葉菁菁也是一瞬的窒息。
不是說好了現(xiàn)在人沒什么經(jīng)濟頭腦的嗎,為什么在教輔書的賽道上,這么早就有人出來競爭了?
所以,她要怎么辦呢?
她毫不猶豫地湊上前,直接開口要:“同志,那實在太好了。你們的書排版好了嗎?有紙型嗎?有的話能不能租給我們?”
李編輯都傻眼了,愣了好半天,才呆呆地問:“你們要這個干什么?”
當然是用來直接印刷了。
有現(xiàn)成的紙型干嘛不用,還省了他們排版的時間呢。
葉菁菁認真道:“因為好多地方農(nóng)村沒有書店,他們進城又特別麻煩。我們工人夜校的廣播學校,在那些地方有學員。我們想把這么珍貴的資料印好了,給他們捎過去!
她又再三再四地強調(diào),“您放心,我們是不會擺在書店里頭賣的。”
李編輯樂了:“你們印出來還是進不了書店的!
但他也沒反對,“行,我問一下領(lǐng)導的意思吧。”
好在這時代,出版界同行的競爭意識不強,或者在工人出版社看來,工人夜校的這種自行印刷行為,還談不上是出版社的競爭對手。
他們眼中的競爭,是其他出版社,諸如上海人民出版社那樣,再版了《數(shù)理化自學叢書》,大大出了風頭,成為全國暢銷書這種行為。
所以他們也憋著口氣,想在這方面,也做出成績來。
李編輯請示了一趟領(lǐng)導,回過頭來只對工人夜校的印刷廠提了一個要求,那就是必須得強調(diào),這本書,是西津工人出版社出版的。
葉菁菁痛快答應(yīng):“那當然了,這都是你們出版社的功勞。我在這里代表我們的廣播學員,深深感謝你們!
說著,她還鞠了個躬。
搞得李編輯不好意思起來:“不客氣,不客氣,高考剛考完,我們的排版校對工作還在緊張進行中。你們后天過來吧,后天估計差不多了!
葉菁菁又追問他:“有沒有英語考試的卷子呀?我們聽大學教授給我們指導如何填報志愿的時候,聽說近年來急缺英語人才!
李編輯擺擺手:“這個,我們實在來不及,等下一回,我們再把英語給加進去。”
葉菁菁雖然遺憾,但也明白,眼下指望大家重視英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她點點頭:“好吧,那我們等你們的好消息!
一直到他們告辭離開,出了出版社的大門,薛琴才猛然回過神來:“那我們的《我是如何考上大學的》要怎么辦?”
她本來還指望葉菁菁,發(fā)揮她三寸不爛之舌的神奇功力,成功說服出版社呢。
葉菁菁不以為意地一揮手:“沒事兒,不行的話,我們就自己印!
他們工人夜校,又不是沒有自己的銷售渠道,沒什么好怕的。
啊哈!這一回能拿到高考真題集的紙型,他們可真是占了大便宜。
第98章 氣象大不同 燙頭發(fā)的人
時候不早了, 兩人也不趕去食堂吃飯了,直接在旁邊的四季餐飲店,解決了午飯問題。
四季餐飲店以點心見長, 不過他們家的鹵豬腳味道也很不錯,而且比肉便宜。
葉菁菁和薛琴一人要了一只鹵豬腳, 又要了一份清炒大白菜, 就著米飯吃得香噴噴。
吃到一半的時候,葉菁菁突然間想起來問:“夜校和印刷廠開始蓋了沒有?”
薛琴頓時鹵豬腳都吃不香了, 皺著眉頭嘆氣:“別提了,現(xiàn)在根本弄不到東西!
蓋房子的“三大材”——鋼筋、水泥、木材, 在眼下是緊缺物資,想弄個指標比登天還難。
他們紡織三廠是愿意以廠里的名義,對上面打申請的。
可上級領(lǐng)導說了, 你們廠沒蓋幾年, 用不著急著擴張,根本不給下指標。
薛琴是真的努力了, 她甚至通過錢光明去找下面的公社,準備從人家公社的磚頭廠買磚頭。
這樣就不需要動指標。
但是其他三樣,實在沒辦法,尤其是鋼材和木頭。
葉菁菁想了想,鼓勵她:“實在沒辦法的話,動用你們家關(guān)系吧!
薛琴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否認:“我們家可從來不搞這一套,我要找我奶奶走后門的話, 她會打斷我的腿的!
葉菁菁微笑,在心里頭咯咯噠。
真是應(yīng)了那句話,享受特權(quán)的人永遠會有意無意地忽視特權(quán)的存在。
姑娘, 你們家不走后門,是因為所有的門都為你們家開著。
1968年底前后,城市青年一律打包下鄉(xiāng)的時候,為什么你哥哥姐姐瞬間穿上了軍裝?難道是因為他們都特別優(yōu)秀嗎?
高中畢業(yè)以后,為什么你一進廠就是正式工,還招了干,成為干部身份。
而原主,只能當臨時工。
是因為她招工考試考不過你嗎?
不過,既然大家還要坐在一張桌子上做事,有些事情,就沒必要非得拿出來,特別強調(diào)一次了。
相反的。
葉菁菁瞪大眼睛,給她洗腦:“這怎么能叫走后門呢?這是完全為了公家,是全心全意為工人夜校發(fā)展著想。又不是給你自己家蓋房子!
薛琴琢磨著,好像是這么個道理。
于是她的胸膛又重新挺高了。
只是這個時候,她又有意無意的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工人夜校和印刷廠蓋起來的話,功勞是記在她頭上的,這就是她的實績。
葉菁菁不在乎這些,能辦成了,就是薛琴的本事。
“快吃快吃,吃完就趕緊去忙吧。”
兩人也不講究什么淑女形象,吃飯跟風卷殘云似的,干完了事。
她倆擦擦嘴巴,葉菁菁又去買了一份梅花糕:“你先幫我?guī)Щ厝,我還要出去一趟!
薛琴奇了怪了:“你要干嘛去呀?”
“去一趟大學!
好吧,薛琴不問了。學渣的悲傷,總覺得問了就容易傷到自尊心。
兩人出餐飲店門時,剛好碰上兩位女同志走進來。
葉菁菁頓時愣住了,因為這兩位女同志居然燙了卷發(fā)。
現(xiàn)在還是1977年的12月25號啊,距離改革開放還有大半年的時間。
她竟然看到了有人燙頭發(fā)。
葉菁菁的目光過于直勾勾,搞得那兩位女同志都不自在起來,立刻沖她嚷嚷:“看什么看啊,我們是文工團的,我們這是為了工作才燙的頭發(fā)!
葉菁菁趕緊解釋:“同志,您別誤會,我只是想問問看,你們頭發(fā)是在哪兒燙的。”
可是對方的警惕性特別高:“問這個干嘛?你又不能燙頭發(fā)!
甚至為了躲避葉菁菁,她們直接拔腿跑了,連飯都不吃了。
好夸張啊。
薛琴見多識廣,完全不稀奇:“嗐,那是工人理發(fā)店的。文工團的還有電影制片廠的,拿著介紹信就能過去燙頭發(fā)。”
她壓低聲音道,“不過他們拿一封介紹信,會帶四五個人過去呢!
她警告葉菁菁,“你可別想燙頭發(fā),那是資本主義作風。”
葉菁菁笑了:“那要照這么說的話,蘇聯(lián)已經(jīng)不算社會主義,是因為他們天生卷頭發(fā)呀。嗯,那羅馬尼亞和南斯拉夫又該怎么算?”
薛琴愣住了,旋即跺腳:“我跟你說正經(jīng)的,你可別犯糊涂!
葉菁菁抓了把自己的小辮子:“行了,你就看我這頭發(fā)質(zhì)量,還燙頭發(fā)呢。我保養(yǎng)它都來不及!
她都琢磨著弄點核桃黑芝麻之類的,吃吃看吧。
“那你保證啊!毖η俣纪谱孕熊嚵,臨走還要在警告她一回。
葉菁菁揮揮手:“知道了知道了,你趕緊去忙吧!
她這回坐車去大學,倒不是為了自己上大學的事兒,而是為了招生指南。
她跑到校辦主任面前,開門見山:“主任,之前我們填報高考志愿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大家對各個學校非常陌生,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校辦主任看到她,還挺樂呵的。
因為上次在省廣播電臺的招生介紹會之后,據(jù)他在招生辦的熟人透露,報考他們西津大學的考生不少。
好多人都把他們學校當成第一志愿了。
現(xiàn)在聽到葉菁菁的話,他只覺得奇怪:“我們上次不是介紹過了嗎?”
葉菁菁認真地強調(diào):“那么簡單的介紹,怎么可能夠呢?忌鷤冝D(zhuǎn)頭就忘了!
校辦主任無奈:“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呀,最多明年招生前,我們都提前一段時間,多給大家介紹介紹!
葉菁菁搖頭:“這肯定還是不夠!
主任都無語了:“那你說要怎么辦?”
“編寫一本《我們的大學》,由各所高校介紹自己的情況,比如說這所學校在哪里,當?shù)貧夂驐l件如何,校史簡介,各個專業(yè)情況,77年各個專業(yè)的錄取分數(shù)。讓考生看了以后,對學校有個大致的了解,后面也知道自己考的到底是什么學校。”
校辦主任一邊聽一邊點頭:“這個我們是可以配合的,西津大學的介紹,你們什么時候需要?”
葉菁菁趕緊強調(diào):“咱們西津大學得牽這個頭啊。《我們的大學》不可能只有西津大學一所學校,百花齊放的。其他花朵,只能由西津大學去聯(lián)系。”
如果可以的話,她當然很想出面攢這個書稿。
多有排面的事兒。
但問題在于,她算老幾,她讓人家高校給她寫介紹稿,人家直接理都不理他。
校辦主任徹底愣住了。
等等,不是,這怎么能是學校去聯(lián)系呢?
如果說,這個活非要有個人來帶頭干的話,那必須得是教育部啊。
除了教育部,誰家有這個資格?
葉菁菁一本正經(jīng)道:“這又不是什么正兒八經(jīng)的官方文件,就是一本教育類的科普書籍。任何單位都可以牽這個頭啊!
她又誘惑人家,“咱們西津大學牽頭的話,咱們就占據(jù)了巨大的優(yōu)勢?忌豢矗鹘虼髮W能起這個頭,那西津大學必須得是龍頭老大的位置呀!
校辦主任都不好意思起來:“哪里哪里,這個大,我們不能充。”
葉菁菁從善如流:“那西津大學作為牽頭方,就特別介紹唄。著重強調(diào),我們西津大學考慮到,很多考生對我國高校了解不多,所以特地牽頭各家兄弟學校,做了這個介紹!
校辦主任怦然心動,感覺這件事完全可以做。
也不是很難。
今年各個學校加在一起,是404所,每個學校簡單介紹一下,一本書還是能塞下去的。
況且考生確實不容易,山溝溝里的孩子,知道什么呀。
他1961年考大學的時候,完全兩眼一抹黑,從頭到尾都稀里糊涂。
如果不是碰到貴人——他的高中班主任,他根本就不可能考上大學。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大學里頭的領(lǐng)導了,就由他來給這些孩子們,充當這個貴人吧。
他點點頭:“行,這個事情我們來牽頭!
葉菁菁笑著跟人道別:“那主任您先忙,我坐等《我們的大學》出來!
校辦主任這時候才想起來問:“還沒問你呢,到底考得怎么樣?”
“應(yīng)該還行吧。”葉菁菁也不跟人家假謙虛了,“不出意外的話,還不錯!
校辦主任立刻表示歡迎:“那我就等著過完年,你們趕緊入學吧!
他是真心實意的期待著。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工農(nóng)兵學員入校時,普遍都是小學文化水平。
如果他們也能夠在兩三年內(nèi),按部就班達到大學畢業(yè)水平。
那么,中學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葉菁菁告辭,往學校門口走,一邊走一邊琢磨著,坐哪路公交車回去最方便。
她繞過戰(zhàn)壕的時候,旁邊的樓里有人喊她:“葉同志。”
老唐沖她招手,笑得跟朵花似的。
搞得葉菁菁莫名其妙。咋回事,有必要這么歡快嗎?
老唐已經(jīng)歡歡地從樓下跑了下來:“考完了啊?什么時候有空再給學報寫篇文章噻!
葉菁菁悚然一驚,她在學術(shù)界的地位已經(jīng)高到這份上了嗎?居然還讓人追著約稿。
結(jié)果她還沒說話,樓上又咚咚咚跑下一個人,氣喘吁吁地追著老唐:“你說,現(xiàn)在的干部是不是太囂張了,哪里能這樣毀人前程呢?哪怕他狗眼看人低,認為我朋友配不上他女兒,也不能在高考前,把人打一頓啊。”
喲!這八卦好像有點內(nèi)容啊。
葉菁菁立刻豎起了耳朵。
原來這位老兄的朋友,回城以后就專心備考,按照他的說法就是很有考上大學的希望。
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呢,有位干部家庭出身的白富美看上他了,一心一意要跟他走上人生新階段。
可是牛郎織女的故事必須要有一位惡毒的“王母娘娘”。
白富美的爹媽看不上窮小子,又管不住自己家女兒,于是毒辣地出手了——
他們在高考前夕,窮小子和自家女兒約會結(jié)束之后,悄咪咪地追上窮小子,給他套上麻袋胖揍一頓。
把窮小子的腿都打斷了,根本沒辦法上考場。
徹底毀了窮小子的前程。
老唐的同事氣憤不已:“你們說,這干部家是不是太囂張了?”
葉菁菁貢獻耳朵,不貢獻嘴巴。
男女之事,尤其是涉及到兩個家庭了,她向來不相信男方的一面之詞。
在無下限詆毀女方方面,他們總是能夠花樣百出,震驚掉正常人的下巴。
作為男方的親友,老唐的同事還帶無限哀憐:“我這位朋友范哲兵啊,已經(jīng)報了我們西津大學。他下鄉(xiāng)的時候都沒放棄過學習,他本來很有希望考上的!
咦,葉菁菁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
“他是不是江城的?”
同事愣了一下,疑惑道:“你認識?”
葉菁菁繼續(xù)追問:“他是不是在之江省青田縣石橋公社插隊的?”
同事眼睛亮了:“你真認識他啊,你跟老唐說,他是不是非常優(yōu)秀?”
老唐就是為了逃避聽他叨叨,才特地跑下來找葉菁菁的。他對陌生人的事情,可沒任何興趣。
現(xiàn)在這家伙還沒完沒了了。
老唐剛要開口。
葉菁菁先冷笑一聲。
“他優(yōu)不優(yōu)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有老婆孩子。他老婆就是我們西津市的下放知青,跟他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當初他離婚回城的時候,可是信誓旦旦要跟他老婆復婚的。”
她呵呵,“就是不知道,江城這位干部家庭的姑娘,曉不曉得這事兒!”
人家爹媽打斷范哲兵的腿,打得好!
老唐在旁邊咂嘴:“這不是欺騙人家女同志,耍流氓嘛。”
同事臉漲得通紅,下意識地辯白:“也不能這樣說呀,男女之事本來就講究一個你情我愿。”
葉菁菁根本不搭理他:“你說他下放也沒放棄學習,那當然了。他一個大老爺們兒一天只掙六分工,完全靠他老婆養(yǎng)。這是覺得老婆沒用了,轉(zhuǎn)頭又扒上一個干部家的大小姐,于連都趕不上他能耐。不要臉!”
老唐呵呵樂,安慰無地自容的同事:“行啦,你也別替旁人操閑心。就憑你的朋友的能耐,到哪都能吃上女人飯,餓不死他的。”
同事已經(jīng)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他就是前兩天有事回家,看到了范哲兵的倒霉樣,聽說了他的遭遇,才忍不住義憤填膺的。
葉菁菁疑惑:“你不會還不知道他有老婆孩子吧?”
同事直接掉頭跑了。
老唐哈哈笑出了聲。這家伙真是一根筋,還一口一個朋友呢,人家當你是朋友了嗎?
葉菁菁問他:“對了,謝廣白今天在家嗎?”
“在呢。”老唐點點頭,“早上我去他家喝藥,他下夜班回來!
葉菁菁樂了:“那就好,我先走了啊!
她現(xiàn)在心情特別好。
所以她要讓謝廣白請她吃飯!
第99章 要不要試試砒·霜 說出來,她就問心無……
登門找人, 那肯定不能空著手啊。
好在這會兒街上,還有不少農(nóng)民擺攤賣東西呢。
葉菁菁買了兩只兔子,是灰毛短兔。
這也是本地農(nóng)民的收入進項之一, 長毛兔長大了剪毛賣兔毛,灰毛短兔當成肉兔賣給收購站。
理論角度上來講, 兔子跟豬一樣, 是不能賣給私人的。
但本地也有野兔,農(nóng)民借口是野兔(現(xiàn)在野味比不上家養(yǎng)的吃香), 帶到城里賣,檢查站的人也懶得管。
她又買了一兜子山芋。
本地山芋一年長兩茬, 秋天收的那茬產(chǎn)量高,但不甜,一般用來曬山芋干, 就是上次葉菁菁在街上看到的那種。
現(xiàn)在農(nóng)民賣的就是二茬山芋, 甜,烤熟了, 咬一口,跟吃蜜糖一樣。
她原先還想買魚的。
魚是農(nóng)民從生產(chǎn)隊分的魚。
本來分魚應(yīng)該是臘月下旬快過年時再分,但有的生產(chǎn)隊急著挖塘泥漚肥,便先分了一回。
農(nóng)民進項少,開銷卻少不到哪兒去,便省著自己不吃,拎到城里來賣。
葉菁菁覺得魚不錯,但她沒手拎了。
那賣魚的怕失了生意, 趕緊表示:“我給你拎過去就是咯,沒事的!
呃,好長時間沒逛過街的葉菁菁, 沒能扛住誘惑,買完魚不說,又大手大腳地買了兩只刺猬。
賣菜的農(nóng)民說它的肉好吃,而且對胃好。
到最后,葉菁菁在前面帶路,后面跟著兩個十來歲的男孩,一人負責挑籮筐,里面裝著葉菁菁買的各種菜,一人負責扛甘蔗。
咳咳,她穿過來還沒吃過甘蔗呢,F(xiàn)在又不要票,憑啥不讓她買?
她就要買!
葉菁菁雄赳赳,氣昂昂,沿著大路一路走到中藥堂。
她是可以走巷子,直接后面上樓梯去謝廣白家。
但她一個女同志,向來自我保護意識強,打死她,她都不可能跟兩個不認識的半大小子走小巷的。
萬一碰上壞人怎么辦?
中藥堂跟謝家之間,原先是封死了的。
但謝家剛搬回來時,就有個病人來藥堂買藥,直接倒在店里了。
店員當時嚇得夠嗆,拼命朝樓上喊。謝老爺子兜了個大圈子,從后面繞過來,還是晚了一步。
病人命是救回來了,但人癱了。
從那以后,中藥堂自己內(nèi)部開會,又偷偷把通往樓上的門給開了。
這幾年社會空氣輕松下來,這門也不再藏著掖著。
店員聽說葉菁菁是謝廣白的朋友,又看她找人挑著擔子帶禮物上門,全樂得不行。
還有人幫她把東西一塊兒拎上去。
謝奶奶正坐在自家門口,一邊守著熬藥的爐子,一邊縫補襪子。
看到葉菁菁的架勢,她吃了一驚:“姑娘,你這是?”
等葉菁菁自我介紹完畢,她更是哭笑不得,“那你也不用這樣啊,不要不要,你帶回去。”
葉菁菁哪里肯:“奶奶,我吃食堂。再說,我還要謝謝你的靴子,考場好冷啊,我都怕生凍瘡哩!
謝奶奶仍然搖頭:“我又穿不了那個,給你穿正好。哎喲,帶這么多東西,你這姑娘,真是的!
“呱噠”一聲,屋子里房間門開了,謝廣白打著呵欠出現(xiàn)在門口。
葉菁菁看他睡得呆毛翹起的樣子,樂了。
怪好玩的。
隔壁傳來了小孩的哭聲。
謝奶奶立刻站起身,叮囑謝廣白:“你看著點兒火,我過去下!
他閉著眼睛點頭,等睜開,看清楚葉菁菁,才笑著問了句:“忙完了?”
“嗯。”葉菁菁點頭,堂而皇之地提要求,“我今天心情好,你請我吃飯吧!
謝廣白點頭點著,突然間停下了,困惑地看她:“不是,那個,不是我不請你吃飯。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俊
他感覺自己聽岔了,心情好,難道不是應(yīng)該她請人吃飯嗎?
葉菁菁卻理直氣壯:“因為我心情好,所以你請我吃飯,我心情會更好。這就叫錦上添花!
謝廣白的困勁兒都笑沒了:“對對對,你說的有道理。那,你等一下啊,我去收拾一下。”
葉菁菁不勉強人:“你困不困,要不再睡會兒吧!
“沒事,該起來了。不然晚上睡不著,更難受。”
他抬腳要去刷牙洗臉,樓下的店員又跑上來,招呼葉菁菁:“同志,你的荸薺忘了!
謝廣白這才注意到,家里一下子多了這么多吃的,頓時瞠目結(jié)舌。
“你要我請你吃飯,你帶這么多東西過來?”
葉菁菁立刻強調(diào):“你別誤會,這是我送給你奶奶的,感謝奶奶給我的靴子!
她還抬了下腳,苦惱道,“我也想買別的禮物,但其他東西都要票!
店員在旁邊看八卦,已經(jīng)笑得快直不起腰了,一個勁兒拍大腿:“那你給謝奶奶可虧了,老太太不會燒飯的!
葉菁菁光棍:“我也不會燒煤爐。”
她覺得煤爐的火候太小了,炒菜也炒不出味道來。
謝廣白一邊笑一邊搖頭:“不指望你!
所以指望他嗎 ?
做夢吧。
謝大夫同樣君子遠離庖廚。
他把熬好的藥,端到了隔壁去,然后拎起兩只灰毛兔和小半桶鯽魚:“走,咱們?nèi)ワ埖辍!?br />
至于刺猬,給留下來入藥了。
謝廣白說刺猬肉不好吃,比野豬肉還難吃,葉菁菁也就不好奇了。
眼下的飯店提供食材加工服務(wù),而且加工費也不高,特別適合他們這樣的懶人。
葉菁菁跟著他往外走,良心發(fā)現(xiàn),主動要求拎鯽魚,還好奇了一句:“你隔壁家生病了嗎?我剛才好像聽到有人哭!
謝廣白嘆了口氣:“他們家老太太肚子鼓了,找我爺爺看了,去醫(yī)院也拍了X光,肝癌晚期!
說來,馮老太太也不容易。
丈夫死在抗日戰(zhàn)場上,最有出息的兒子又在抗美援朝時犧牲了,連尸骨都沒帶回來。
平常特別要強的老太太,要不是肚子鼓得像個球,太難受,根本都不會找他爺爺看病。
葉菁菁眨巴眼睛:“那你奶奶熬的藥,是給她治癌癥的?”
“緩解癥狀,都到肝癌晚期了,沒什么好辦法!
謝廣白解釋,“中醫(yī)是一種醫(yī)術(shù),不是仙術(shù)。”
葉菁菁“嗷嗷”了兩聲,跟著進了街邊,上次他們吃飯的飯店。
馮老太的人生際遇確實悲慘,但她跟謝家關(guān)系平平,葉菁菁更是只見過她一回,都沒說上話。
兩個年輕人還不至于因為她,就吃不下睡不著。
相反的,他倆把兔子和鯽魚交給飯店后,還興致勃勃地去看了場電影,就是謝廣白推薦的南斯拉夫電影《橋》。
確實精彩,跟《瓦爾·特·保衛(wèi)薩拉熱窩》不相上下的精彩。
單是看電影,葉菁菁都特別惋惜南斯拉夫的四分五裂。
能拍出這樣主旋律又不人物臉譜化,閃爍人性光輝的電影,南斯拉夫的巔峰,該有多輝煌。
出電影院時,謝廣白還嘆了口氣:“不知道咱們國家什么時候能趕上南斯拉夫。”
葉菁菁不假思索:“用不了多久!
謝廣白樂了:“信心很足啊。”
葉菁菁脫口而出:“破壞要比建設(shè)來得容易得多!
謝廣白疑惑了:“什么意思?”
葉菁菁左右看看,偷偷跟他咬耳朵:“南斯拉夫的民族矛盾不小,他們的總統(tǒng)又一把年紀了!
謝廣白也跟她咬耳朵:“你聽廣播了?小心點兒!
葉菁菁矢口否認:“這還用聽嗎?一個國家如果民族多,那必須得有一個龍頭老大,否則肯定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再加上它是聯(lián)邦制,地方權(quán)利過大,中央一旦壓不住,早晚容易出事兒。”
謝廣白若有所思,點點頭道:“有道理!
等紅燈過馬路的時候,兩位戴著眼鏡的中年人激動地爭論著什么。
葉菁菁和謝廣白忍不住豎起耳朵細聽了會兒,才勉強聽出是關(guān)于相對真理和絕對真理的爭論。
哈!這一瞬間,她清楚地感受到了,即將到來的1978年會出現(xiàn)引發(fā)全國大討論的真理標準之爭,會開啟改革開放,是歷史的必然。
因為這個國家的每個人都關(guān)心國家命運,每個人都希望走上一條更好的路啊。
過了馬路,兩人立馬奔赴飯店。
服務(wù)員看到他倆就笑:“正好,差不多了,現(xiàn)在給你們端上來?”
“給我奶奶他們的送過去沒有?”
“送了送了。”
這時代飯店并不提供送餐服務(wù),但店里知道馮老太的情況,特別優(yōu)待了。
服務(wù)員給他們端上了鯽魚釀肉和鮮鍋兔,外加一個炒白菜。
葉菁菁驚艷了,因為鮮鍋兔是川菜啊。
70年代,距離川菜湘菜走遍世界,還挺遙遠的呢。
謝廣白笑道:“你可千萬別小瞧飯店大師傅,他們會做的菜多著呢。趕緊趁熱吃吧。”
葉菁菁不跟他客氣,開始大快朵頤。鮮鍋兔肉質(zhì)鮮嫩麻辣爽口,鯽魚釀肉則是另一種風格,帶著鮮甜。
她一口氣干掉了兩碗飯,然后也不耽誤她喝魚湯。
謝廣白一邊看一邊笑,提醒她:“小心魚刺。”
郵遞員停好自行車,進來灌開水,見到謝廣白就嘆氣:“早知道就不給你送醫(yī)院去了。”
服務(wù)員拎來了開水瓶,笑著問:“是不是又是稿費呀?”
“那肯定的啦!”郵遞員調(diào)侃道,“人家搞對象的寫信,都沒小謝大夫收稿費單子來得勤!
飯店里的客人都笑了。
謝廣白趕緊沖他拱拱手:“謝謝朱大哥,回頭請你喝酒。”
郵遞員立刻朝他擠眉弄眼:“放心我有眼力勁兒,今天怎么也不會蹭你這頓飯。”
店里的客人們笑得更厲害了。
葉菁菁則是好奇:“你給報紙寫了多少篇文章了?”
謝廣白想了想,不是很肯定:“差不多一個禮拜一篇吧!
現(xiàn)在報紙也比以前活潑了些,編輯很歡迎這些家庭能用上的醫(yī)學知識小文章。
有的時候,他忙起來,顧不上寫,報社甚至還會打電話到他們醫(yī)院去,催他有空趕緊寫文章。
葉菁菁樂了,興致勃勃地攛掇他:“那你干脆把你寫的文章,集成書,出版吧。”
謝廣白嚇了一跳,本能地拒絕:“不過是簡單的小常識罷了,怎么能出書呢!
葉菁菁一本正經(jīng):“怎么就不能出呢,絕對能出的。你就搞一本《家庭急救養(yǎng)生常識100問》,如果內(nèi)容不夠的話,你把什么八段錦,嗯,那個五禽戲,一并加進去教一教。我敢保證,書絕對會賣得好。”
她說這話,是有底氣的。
現(xiàn)在書店非常熱鬧,大家除了瘋狂的找能夠用來復習高考的資料之外,其他的科普類書籍同樣受歡迎。
高考的恢復,發(fā)出了一個信號,那就是知識吃香了。
嗅覺敏銳的人,哪怕不參加高考,也在想盡一切辦法學習知識。
謝廣白還是推拒,在他的概念中,哪怕寫科普類書籍,也必須得是大家。
他這樣的小醫(yī)生,從醫(yī)經(jīng)驗少得可憐,哪有資格寫這些。
葉菁菁干脆把謝老爺子也拉下水:“那你跟你爺爺一塊寫就是了,你爺爺?shù)慕?jīng)驗總是豐富的吧!
她又攛掇,“你先別急著說不行。后天我要去出版社拿紙型,到時候你跟我一塊唄。把你在報紙上發(fā)的文章帶上,看人家出版社感不感興趣!
謝廣白這才勉為其難地點頭:“我問問我爺爺吧。”
葉菁菁再度慫恿他:“你應(yīng)該好好勸勸你爺爺,把畢生所學積攢的醫(yī)案,都匯集成書。這可是重要的資料,可以造福萬民的!
“你以為他以前沒寫過?”謝廣白搖搖頭,小聲道,“他當年被批·斗的時候,這些都是罪證。”
理由是給有權(quán)有勢的人和窮人的治病方法不一樣,就是當大夫的看不起工農(nóng)兵。
呃呃呃呃。
葉菁菁不勸了。
等過兩年空氣更活泛,估計老爺子就能自己想開了。
吃完飯,謝廣白又領(lǐng)葉菁菁回家。
他給她泡了皂角水,洗頭用的。
自入冬,木槿葉子枯黃脫落后,葉菁菁用的洗發(fā)水就變成了皂角水。
就是把皂角放在火上煮個十幾分鐘,再搗碎了泡水,最后過濾完皂角渣子,留下來的水。
據(jù)葉菁菁的感覺,用皂角水洗頭發(fā)舒適度比不上木槿葉汁子,但比肥皂洗頭要滋潤很多。
皂角也不貴,幾毛錢就能買一大包。
只是作為一個懶鬼,指望她去煮皂角再搗碎了泡水,那是不現(xiàn)實的事。
好在冬天洗頭少,一禮拜兩次足以,所以這活,她就心安理得地讓謝廣白包了。
兩人到家時,謝奶奶還在隔壁沒回來。
謝廣白給葉菁菁拿了瓶子裝的皂角水跟潤唇膏——
嗯,這也是他家自己做的,用小瓶子裝著,透明的,帶著股兒薄荷味。
眼下商店有友誼牌雪花膏跟蛤蜊油,統(tǒng)稱擦臉油,但沒有潤唇膏。
葉菁菁也用蛤蜊油擦過嘴巴,滋潤是挺滋潤的,但有點悶。
現(xiàn)在有古方潤唇膏,正好。
謝廣白的夜班后遺癥出來了,今晚得早睡。
他送葉菁菁去坐公交車。
下樓的時候,兩個小孩從下面跑過來,一道拎著個破籃子,里面擺著蔫吧的白菜葉子。
顯而易見,是從路邊菜攤撿的。
謝廣白沖他倆喊了一聲:“趕緊回去吃飯吧,你們謝奶奶給你們留了飯!
可兩個小孩去一聲招呼都沒打,呲溜一下跑了。
謝廣白無奈極了:“馮老太家的這兩個小的,以前還好。現(xiàn)在老太生病了,他倆倒成了老太的個性。”
葉菁菁記得,她第一次上謝廣白家,這兩個小的還肯吃謝老爺子給他們的桂圓的。
她想了想,到底沒忍。骸澳銈冋娴臎]有什么好辦法了嗎?”
謝廣白搖頭,語氣也不由得沉重了:“我爺爺已經(jīng)想了很多辦法,都不管用。這么說吧,到今天為止,他也沒看好過一例肝癌。”
肝癌惡性度高,發(fā)現(xiàn)的時候一般都是晚期了,根本來不及。
葉菁菁蹭了蹭自己的臉,小聲道:“你們沒試過砒·霜嗎?”
“啊?你是說癌靈一號嗎?”
啥一號啊,沒聽說過。
葉菁菁就按自己的節(jié)奏走:“我忘了到底在哪兒看到的,說砒·霜也能治癌癥。治血癌的效果最好,肝癌好像也有效!
她怎么知道的?
她媽有個同事的小孩就是得了血癌,靠砒·霜治好的,比她大兩屆,研究生都快畢業(yè)了,一直好好的。
所以她看新聞的時候,就多看兩眼,關(guān)于砒·霜治癌。
但具體是怎么回事,她可說不清楚。
“還有一個是瘧疾。青霉素發(fā)明之前,有個人用瘧疾來治療梅毒,效果還挺好的。據(jù)說也有人用它治療癌癥。不過好像還有一種說法,真正對癌癥起效果的,是治療瘧疾的青蒿素!
這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為有段時間瘧疾治療癌癥刷屏啊,她就多看了兩眼唄。青蒿素又是得了諾貝爾醫(yī)學獎的存在,她印象自然深刻。
她到今天都還記得,那個新聞標題好像叫《瘧疾:成就兩次諾貝爾獎》。
謝廣白若有所思:“這個方向,也不是不可能!
六七十年代的醫(yī)生,膽子都挺大的。
不然也不會有知青靠著自學,就敢在窯洞里給人開刀了。
葉菁菁如釋重負:“我也不知道有效沒效,我也不懂這個,你們自己看唄。”
總之,她說了就舒服了。
也算是盡了一份力。
第100章 工人夜校的未來 從燙頭發(fā)開始……
葉菁菁回了紡織三廠。
哪怕現(xiàn)在高考已經(jīng)結(jié)束, 夜校今晚也沒課,她還是懶得回筒子樓。
一來,住在廠里洗澡吃飯都方便。
1977年的冬天, 除了紡織廠這樣提供澡堂可供工人免費洗澡的單位外,一般人想洗個澡, 很麻煩的。
而葉菁菁作為穿越人士, 她隔兩天不沖個澡,都感覺渾身發(fā)癢。
二來, 筒子樓是運輸公司分給葉友德的宿舍。
就憑她跟葉友德的關(guān)系,她很懷疑晚上回去睡覺, 搞不好就會被葉友德給砍死了。
尤其是在得知了范哲兵被人打斷腿之后,說不定葉友德會覺得她是罪魁禍首,想要宰了她呢。
別問葉友德為什么不會歡天喜地?因為他以盧少婷的為標準啊。
而盧少婷, 女人只要愿意閉眼裝瞎, 那么男人打死了她,她都能自我美化成:他太愛我了, 他只是怕失去我而已。
對這些人,葉菁菁認為,不要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他們,是最安全的。
她決定老老實實地茍在紡織廠,等通知書到手,直接去大學報到。
她到圖書館的時候,還有不少下班的工人對著答案,估算自己的分數(shù)。
有人臉上露出竊喜, 抿著嘴巴不說話。
有人則在跺腳,一個勁兒地抱怨:“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還有人毀得腸子都青了:“我應(yīng)該報文科的,這個地理和歷史簡單死了!
葉菁菁在旁邊樂呵:“那你明年報文科就是了, 很劃算的。”
旁邊有人立刻搖頭:“別別別,你考了文科,把你分到機關(guān)里頭去,怎么辦?”
跟葉菁菁穿越前的時代,信奉宇宙的盡頭是公務(wù)員不一樣。
1977年,國營大廠可比機關(guān)單位香多了。
前者福利多,還有各種生產(chǎn)補貼和獎金。
后者就是靠死工資過日子,苦巴巴的,一點兒都不劃算。
葉菁菁意味深長道:“那可不一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說不定以后,機關(guān)比廠里俏得多!
工人們都覺得自己聽到了天方夜譚。
開什么玩笑,這怎么可能。工人老大哥,是白喊的嗎?
葉菁菁笑道:“你們想想看,管我們的是什么人?有聽說過,管人的人,比被管的人過得還差的嗎?”
她丟下這一句,又跑到樓下去打米湯喝了。
晚上吃的鮮鍋兔,口味比較重,她要趁著睡覺前多喝點米湯。
省的到時候上床了,還要不停地跑廁所。
她剛走到圖書館門口,迎頭撞上了薛琴。
后者眼睛腫得跟個桃子似的,嚇了葉菁菁一跳。
“你被馬蜂蟄了?”
“呸!現(xiàn)在哪兒來的馬蜂,你就不能說句好的?”
薛琴難掩得意,還橫了她一眼。
只是以她現(xiàn)在眼睛腫的狀況,這橫的效果吧,就很一言難盡。
不過葉菁菁顧不上吐槽,因為她聽到她想聽的話。
薛琴驕傲地抬起下巴:“我們家都答應(yīng)幫我找建材了!
她眼睛腫得跟被人打了兩拳一樣又怎樣?那都是她榮譽的勛章。
沒她下午那一頓哭,她奶奶能松口?
薛琴又忍不住炫耀她剛知道的知識:“你曉得嘛,原來可以用鐵路上那個枕木去換木材哎。”
葉菁菁來了興趣:“那鋼鐵怎么換呀?”
薛琴胸脯挺得更高了,可又覺得這個事情不好宣揚,她只好低下頭,小小聲跟葉菁菁咬耳朵:“用分度頭去換。
什么叫做分度頭呢,就是一種機床附件。
她堂哥的戰(zhàn)友家里長輩就是機床附件廠的,可以弄到計劃外的分度頭。
這兩個大頭拿下了,水泥的事情就好辦了。
五小企業(yè)當中,就有水泥廠。
到時候弄點其他物資,可以換到計劃外的水泥。
OK!
建材的事情差不多了,葉菁菁直接跳到下一個話題:“你準備把夜校跟印刷廠蓋成什么樣子?”
薛琴特別遺憾:“夜校沒錢,廠里也不會撥什么錢。不然我好想像服裝公司那樣,蓋個七層大樓。好氣派的,里面還有電梯呢!
葉菁菁眼睛一亮,攛掇她:“蓋啊,七層樓正好。上面可以當教室上課,下面做印刷廠!
“沒錢!”薛琴憤懣死了,“人家那個大樓,花了90多萬。”
葉菁菁咂嘴,沒轍,窮能斬斷世界上99%以上的野心。
所以薛琴只想蓋兩棟三層樓,是很正常的選擇。
薛琴的工作效率極高,回來之前又跑了一趟建筑公司,人家都答應(yīng)先給她把設(shè)計圖稿弄出來了。
這種水平的活計,也用不著專門的建筑設(shè)計院了。建筑公司自己就能搞定。
薛琴準備明天就把沒活干的知青招呼起來,讓大家先去清理場地。
紡織廠給工人夜校找的地,距離廠里有十幾公里遠,叫白石溝。原先規(guī)劃是給紡織廠職工蓋宿舍的。
但因為廠里急著擴大生產(chǎn)規(guī)模,騰不出這筆錢。
前年總廠蓋職工家屬樓的時候,三廠廠長豁出臉去哭了一趟不容易,愣是虎口奪食,給三廠爭取到了一棟三層樓,解決了廠里的燃眉之急。
故而現(xiàn)在工人夜校要地方,廠里看地空著也是空著,就大筆一揮,劃給夜校了。
薛琴認真地跟葉菁菁強調(diào):“就得現(xiàn)在趕緊清理,不然天一暖和,他們又要種菜了。”
葉菁菁狂點頭,笑得不行。
種花民族愛種菜,但凡有塊空地,哪怕只是旮旯角落,不種點菜,大家心里都難受。況且現(xiàn)在還沒菜籃子工程,老百姓吃口新鮮菜真的很不容易。
“哎,說正經(jīng)的。”葉菁菁好容易忍住了笑,“你有沒有想過,咱們工人夜校以后要怎么走?”
薛琴臉上顯出了茫然。
這個問題她怎么可能沒想過。
紡織三廠已經(jīng)是家成熟的國營大廠,領(lǐng)導們各司其職。
簡單點講,就是一個蘿卜一個坑。
她這個新兵蛋子,家里背景再強,想要往上走,也得上面人高升或者退休了。
但國營三廠才辦了三年多而已,上面的領(lǐng)導退休起碼還得十幾年時間。
她現(xiàn)在跟人家對上,半分優(yōu)勢也無。
搶不了別人的飯碗,就得自己起鍋造飯。
而工人夜校,正是她支起的那口鍋。
葉菁菁還在慢條斯理:“先前咱們也說了,明年想要再這樣大規(guī)模脫產(chǎn)復習高考,是不可能的事兒。廠里要生產(chǎn)的。況且咱們也沒教室用了!
薛琴整理了下思緒:“高考這塊,夜校不能放棄。夜,F(xiàn)在的成績,全是高考給的。我想不行的話,后面純夜校,借子弟學校的教室。其他時候,大家跟著教學錄音帶學!
她又忍不住得意,“廣播臺跟我講了,從明兒起,他們繼續(xù)播放錄音帶!
為啥子呢?都考完了啊!
當然是因為他們夜校的教學錄音好唄。
她今天回來就收到信了,是考生寫來感謝工人夜校的,說他們的課實在,講義又好,還押中了題目,實在太厲害了。
葉菁菁“嗯嗯”點頭:“高考肯定不能放棄。”
而且她有預感,今年工人夜校起碼能考出大三位數(shù)的大學生。
這對其他沒考大學的職工來說,將是個巨大的刺激因素。
明年報名的人只會更多。
這種千載難逢的發(fā)展好機遇,當然不能錯過。
“但是咱們不能只打高考這一張牌!比~菁菁強調(diào),“我們這是工人夜校,干的活兒不能跟職工子弟學校一個樣兒。我們得兩條腿走路。”
薛琴現(xiàn)在看葉菁菁,就是劉備看諸葛亮,覺得對方是絕對值得信賴的軍師。
所以她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地問:“另一條腿是什么?”
“職業(yè)教育。”
葉菁菁示意了下曹向英的位置,小聲道,“紡織廠是不是又回來了一批病退知青?”
薛琴點頭,也明白過來她的意思。
返城知青的情況跟曹向英大差不差,但能夠像曹向英一樣,因為預考成績優(yōu)秀,直接被點心廠招走的幸運兒,畢竟是少數(shù)派。
廠里之所以這么痛快地給工人夜校批了8畝地,不就是指望工人夜校能提供更多的工作崗位,好安置本廠職工子弟嗎?
但原先他們招的返城知青,現(xiàn)在已經(jīng)夠用了。
再來新人,她也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還有,就是,職業(yè)教育她懂。
說白了,不過是上海機床廠培養(yǎng)工程技術(shù)人員那一套,后面工廠都學過。
可這種職業(yè)教育培養(yǎng)出來的人才,也沒用。
因為,現(xiàn)在廠里沒那么多位置給他們用。
他們需要的,是工作崗位。
薛琴說了自己犯愁的點。
現(xiàn)在廠長說把青年工作交給她負責,廠子弟也是青年啊。
葉菁菁替她出主意:“所以我們得辦集體企業(yè)!
薛琴趕緊喊停:“別了啊,紡織廠自己也沒多少糧!
現(xiàn)在哪家國營大廠沒廠辦集體企業(yè),后者都是依托前者生存的,提供一些配套產(chǎn)品之類的。
比如說他們紡織三廠的廠辦集體,干的就是初處理棉花這些活兒。
實際上,紡織三廠自己也能干。只是要給人家留口飯吃。
但紡織廠這口鍋就這么大,分出去的飯多了,廠里也吃不消的。
“不不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葉菁菁認真道,“我的意思是,咱們辦的這個集體企業(yè),得面向全社會。沒有紡織廠,它也能掙錢!
薛琴眼睛“嗖”地亮了,急促地催她:“哎呀呀,你快說,別兜圈子了!
“好,那我直說,咱們辦兩個集體企業(yè),一個理發(fā)店,一個裁縫店。”
薛琴立刻成了泄氣的皮球:“我還以為多稀奇呢。”
西津城缺理發(fā)店了?西津城哪家需要專門找裁縫做衣服?
還面向全社會,誰登門!
葉菁菁使出了殺手锏:“咱們理發(fā)店,給人燙頭發(fā)。”
“燙頭發(fā)!”
薛琴失聲叫起來。
看到圖書館里工人們朝她看過來,她才趕緊捂住嘴巴,拽著葉菁菁,一口氣跑到樓下食堂的角落,死死抓住葉菁菁的胳膊,壓低聲音呵斥:“你瘋了?!”
竟然給人燙頭發(fā),搞資本主義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