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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 章 哥哥VS弟弟

    ◎牽領帶的吻vs強制性的吻◎

    在和殷慎言的聊天中,千岱蘭了解到一個勁爆消息。

    ——關于葉洗硯和葉熙京。

    兩個人居然是同父異母。

    千岱蘭驚訝:“你怎么知道的?”

    “我現在的公司,有葉簡荷葉女士的投資——就是葉洗硯的親媽,不過她人常年在杭州住著,投資的公司多了,她很少來這邊看;哦,忘記說了,葉洗硯現在是我所在項目的主要負責人,就我上次和你說的那個流水巨高的游戲,”殷慎言又點燃了一支煙,側側地坐著,“不然,你以為葉洗硯的葉是跟他爸爸姓?其實是隨母姓,他爸是入贅的。離婚后,葉洗硯一開始被判給他爸,因為他爸好像有什么病,難生孩子。按照咱們國家法律,一般是把孩子優先分給生育困難的那一方——誰知道動了什么手腳呢,反正算起來,那個時候已經有葉熙京了。”

    千岱蘭說:“后來呢?”

    左右看看,她又壓低聲音:“你咋知道這么多?”

    “還不是怕你這個豬,稀里糊涂地掉進狼窩了也不知道,我不幫你多打聽點,難道還能指望你一個戀愛腦自己突然覺醒?”殷慎言冷笑,“不用這么低聲說話,葉洗硯不會出現在這兒,他根本不會來這兒吃飯。”

    木炭燃燒的味道帶點嗆人的灰味,五花肉烤焦后是滋滋啦啦的油香,啤酒泡沫微苦,滴下的油脂落在木炭上,爆發出吱吱聲響。

    這邊的連鎖快餐店多一些,除了最基本的麥當勞、肯德基之類的西式快餐店,還有不少的中式快餐,小炒菜,基本十幾塊錢就能解決一頓。

    千岱蘭若有所思:“有錢人是不是都會自己蓋一個廚房?我看小說和電視劇都是這么干的。”

    “沒那么夸張,”殷慎言說,“葉洗硯主要是對花生過敏,這邊餐廳做的大部分東西基本都不行;也不單單是花生做的東西,就連花生油炒過的菜,他也不能吃。過敏可不是鬧著玩的,稍微吃一點,都會呼吸困難。”

    千岱蘭可惜:“那好多東西都吃不了了,好慘。”

    “聽說,葉洗硯初中時候就差點因為花生過敏死了,”殷慎言說,“葉女士一路殺回北京,找葉平西——也是葉熙京他爸重新協商撫養權。在那之前,葉洗硯一直和葉熙京那家人生活在一起,也因為這個,葉洗硯和葉熙京這兩兄弟相處時間挺久的,兩個人關系還不錯。”

    “照你這么說,葉熙京他爸這個贅入得挺值啊,”千岱蘭說,“四舍五入,孩子和他一個姓。”

    “他以前叫趙平西,”殷慎言說,“沒想到吧?紅紅,當初為了能成功入贅,把自己高嫁給葉女士,他還改成隨妻姓。”

    想到現在窺見的一地雞毛,千岱蘭感覺很諷刺:“真會演,肯定又是賭咒發誓那一套。我麥姐說了,男人發誓就像放屁,又響又臭,屁用沒有。”

    殷慎言笑出聲音,抽了口煙,看著千岱蘭:“你當初就是被葉熙京說的好聽話給騙了,吃軟不吃硬——”

    話沒說完,千岱蘭電話響了。

    這邊太吵,她接起電話,往外面走出一點點:“喂?喂喂?爸啊,能聽清嗎?能聽到我說話嗎?”

    走到綠化帶附近了,風有點冷,少了廣告牌遮擋,冷風凍得她一哆嗦。

    “爸爸,這么晚了咋還沒睡呢?早知道不給你發消息了,吵著你了吧?”千岱蘭說,“我干啥?還能干啥,吃烤肉唄。猜猜我現在和誰在一塊兒呢?你絕對猜不到——嘿嘿,是小樹哥,我今天晚上和小樹哥一塊吃飯呢,他請我的!”

    爸爸現在上了年紀,身體不是很好,干的也基本是日結的工作。像今天一樣,去工地干了三天,晚上腰疼得實在受不了,吃止疼藥也不行,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看到千岱蘭發的信息,才打來電話問問。

    他想女兒了。

    “小樹哥說等會兒打出租車送我回去,公司給報銷,”千岱蘭擦了擦眼睛,一聽到爸爸說話,眼睛就痛,她想,可能是被炭火熏到了,“挺好的,我在這兒挺好的,對,一點都不累,同事挺好的——沒有,沒有,您凈聽人瞎說,沒人為難,我一點都不累。”

    腳后跟刺刺木木地痛,她出了汗,創可貼移了位置,和鞋后跟一磨,痛得更明顯。

    千岱蘭毫無形象地蹲在地上,一邊看自己被磨傷的腳后跟,一邊繼續和爸爸打電話:“我上班挺輕松的,也不要大聲喊,你聽我嗓子都好多了——北京多好啊,大城市機會多,我今天還開了個超大的大單,你絕對想不到,好幾萬呢,我厲害吧?你女兒厲害著呢!”

    聽完爸爸的夸獎,千岱蘭感覺眼睛又痛了,她立刻低頭,若無其事地問:“……媽媽還好嗎?這兩天還咳嗽不?你沒事的時候多給她熬點梨,她那個病,就是得養著。嗯,嗯,我知道。”

    手機快沒電了,千岱蘭和爸爸又聊了幾句,才依依不舍地結束通話。

    其實她挺想回家。

    北京不那么好,同事之間冷冰冰的,有錢的客人更難伺候,對服務態度要求更高,葉熙京的表現也糟糕。

    千岱蘭本來覺得自己是個天才,到這里差點被打擊慘了;后來想通,全國各地的天才都來北京。這東西它也通貨膨脹啊,多了就不值錢,在沈陽需要花五千塊招的天才,在這里,說不定三千塊就搞定了。

    或許,北京的蠢貨比天才還要稀缺。

    也就想想。

    千岱蘭吸了一口氣,好似又聞到那股若有似無、淡淡的微苦烏木氣息。

    她抬頭。

    黑褲子灰色休閑襯衫的葉洗硯站在她面前。

    “你在做什么?”他垂眼,“晚上不回家,在這里扮演迷路的小蘑菇嗎?”

    千岱蘭被嚇了一跳,說話都不利索了:“大哥?”

    葉洗硯被她的稱呼逗笑了。

    皺眉時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笑起來時還是很溫柔和煦。

    千岱蘭感覺他這時候的笑,和初見時那種禮貌的笑不一樣了。

    具體什么不同,她也說不清。

    “我可不想認一個迷路的小蘑菇當小弟,”他說,“繼續叫’哥哥’,或者’哥’,’洗硯哥’,都行。”

    酒精有點上頭。

    千岱蘭暈暈乎乎地站起來:“哥哥呢?晚上不回家,在這里專門抓迷路的小蘑菇嗎?”

    她徹底發現,自己沒辦法繼續在葉洗硯面前大大方方。

    這么長時間的回避完全沒有任何作用。

    千岱蘭不可能坦然地忘掉那天晚上。

    葉洗硯究竟是見過多少大世面,才能繼續這樣冷靜地和她交談呢?

    他看起來已經徹底忘掉了。

    只有她一個人還耿耿于懷的話,她就要成小丑了。

    這下好了,千岱蘭不僅要羨慕葉洗硯英俊的相貌、出色的身材、優渥的家世、聰明的腦袋、過硬的能力和做春,夢的運氣了,還要羨慕他厚厚的臉皮。

    她必須在心中默念好久“這是哥哥這是哥哥這是異父異母的親哥哥”,才能把那個意外魔性地覆蓋掉。

    “下班路過,看到你在和朋友……吃飯,”葉洗硯垂眼,看到她的腳,“剛好,我有事情想告訴你。”

    千岱蘭問:“什么?”

    “明天晚上八點鐘,為了慶祝熙京即將赴英讀研,家里人訂了餐廳,”葉洗硯說,“畢竟是熙京的人生大事,我想,你應該想要參加。”

    千岱蘭知道。

    葉熙京沒有邀請她。

    “不用了,”千岱蘭搖頭,她說,“謝謝哥,不過還是算了吧。”

    葉洗硯只是沉靜地看她。

    雖然失落,千岱蘭還是很快調整好心態,笑著說:“沒關系,反正我也不是辛德瑞拉。”

    說到這里,久久不見人回來的殷慎言,也發現了葉洗硯。

    他徑直走來,千岱蘭若無其事地介紹兩人。

    “葉洗硯,我男朋友的哥哥,”千岱蘭說,“這個是殷慎言,我發小。”

    剛說完她就覺得自己時髦了不少,發小耶,發小!

    這個詞確實挺洋氣,聽起來比“鄰居家玩到大的狗”洋氣多了。

    殷慎言禮貌地和葉洗硯握手,做更詳細的自我介紹:“葉總監,我在《烽火臺》數據庫B組。”

    “殷慎言,”葉洗硯微笑,“我記得你,去年’創造圖靈杯’的冠軍,你做的那個交互插件,我非常感興趣。”

    說到這里,葉洗硯又善意提醒:“等會兒打車回家,記得找司機要發票,可以報銷;今晚的烤肉也可以留發票,公司能報餐補。”

    他又問千岱蘭:“你等會兒打算怎么回家?”

    這種情況下,千岱蘭完全不能坦然地講“蹭你們公司的報銷”。

    她擔心這樣對殷慎言不太好。

    畢竟四舍五入也算是薅他們公司的羊毛。

    千岱蘭保持微笑:“我也打車。”

    “不如我送你,”葉洗硯說,“剛好,我還想和你聊聊關于熙京的事。”

    殷慎言說:“不用麻煩總監了,我送紅紅回去——”

    “不麻煩,順路,”葉洗硯溫和,“你們都喝了酒,我不放心。”

    千岱蘭不知道他有啥不放心的。

    喝了點酒而已,又沒喝多。

    再說了,現在不至于有出租車司機會半路搶劫酒鬼吧?

    不過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有車坐總比走路好,千岱蘭和殷慎言揮揮手告別,跟著葉洗硯離開。

    她起初想坐副駕駛,和葉洗硯保持距離,但楊全先一步打開后面的車門。

    千岱蘭只好謹慎地上車,坐下。

    殷慎言不太放心,目送著他們。

    冷不丁,他注意到,上車前,葉洗硯不經意地取出紙巾,仔細擦拭著剛才和他握過的手指,然后疊成一小塊,順手遞給跟過來的楊全。

    殷慎言笑容斂了斂。

    他緩緩抬起手,嗅到自己手掌上,因為抽煙和烤肉,有一股煙火碳烤的氣味。

    “糟了,不該讓紅紅上他車……”殷慎言想,“這樣的潔癖最難相處了,一定很多事。”

    事實上,還沒等葉洗硯上車,千岱蘭就已經先睡著了。

    她實在太累了,太累了。

    今天是晚班,從下午兩點半一直站到晚上九點半,還被林怡故意“折磨”到十點多,兩條小腿早就充了血,又紅又腫又脹,酸酸澀澀地痛。一直走路還沒覺出怎樣,現在坐在舒舒服服的真皮座椅上,酸脹感鋪天蓋地席卷,再加上酒精微醺,還有這殘留的溫厚烏木氣息——

    她幾乎是瞬間入睡。

    楊全一看就樂了:“果然還是小孩,年紀小,睡眠質量就是好。”

    葉洗硯說:“小聲,別驚醒她。”

    挺可憐的。

    一個女孩,才多大,不知吃了多少苦,才養成現在的性格。

    委屈了也不向家里人哭,明明都掉眼淚了,還若無其事地和爸爸笑著說什么都好。

    楊全壓低聲音,慢聲細語,說出最后一句真心話。

    是由衷地恭維葉洗硯。

    “洗硯哥,您對自己弟弟真好,”楊全說,“對自己弟妹也這么關照。”

    像這樣主動替弟妹斷絕潛在桃花、將醉酒弟妹送回家的,楊全還是第一次見。

    葉洗硯說:“專心開車,少說話。”

    楊全開車很穩,直到徹底停下,千岱蘭才醒來。

    意識到已經到租住小區后,她連聲道謝,捂住腦袋,飛快開車門。

    千岱蘭真擔心自己說了什么夢話!!!

    真是昏了頭,也不知道是不是葉洗硯身上那股微苦微澀的香水味,這一路的小睡,千岱蘭居然也能夢到他。

    真像葉洗硯說的那樣,明明她對他沒有那方面的想法,始終將他當作大哥來尊敬。

    可千岱蘭還是在車上做了奇怪的猛開大車夢。夢里順著葉洗硯那天未完成的事情繼續,在那個微冷月光的房間里,葉洗硯掐著她的后脖頸,徹底地喂跪、伏的她艱難地吃下了東西;夢里他還是笑著叫她蘭小妹,繼續挑西瓜似地輕拍,拍出一汪又一汪的甜西瓜水;后面還亂七八糟的,不知怎么,她還臍橙在葉洗硯月退上,不僅主動地上下求索還用力牽著他的領帶去親他的唇。

    真是太糟糕了。

    醒來看到葉洗硯那古井無波的雙眼時,千岱蘭還是潮熱的。

    踉蹌著下車時,葉洗硯說了什么,她甚至都沒聽,狼狽跑路。

    一口氣飛奔回小區,水果店的阿姨已經睡覺關燈,簾子拉得嚴嚴實實。

    一樓和二樓的感應燈還沒修好,三樓的又壞了,千岱蘭在黑暗中摸著樓梯扶手熟練往上跑,忽然聽到身后沉悶的呼吸聲。

    是男人!

    在廠里打工時被男人跟蹤的記憶再度涌上心頭。

    千岱蘭頓時頭皮發麻,立刻把鑰匙插在手指間,握成拳,準備給對方點顏色瞧瞧——

    他說話了:“蘭小妹。”

    是葉熙京。

    心下一松,千岱蘭松開鑰匙,意外:“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兒?”

    “哥下午就給我打電話,讓我邀請你明天去升學宴;我本想著等你下班后來找你,但媽突然讓我開車陪她去拿衣服——我一開始不知道珂姐也在,純粹是偶遇,”葉熙京輕聲,“還剩下最后幾天了,別再躲著我了,好嗎?”

    千岱蘭說:“我就沒躲著你,是你先放棄了找我。”

    她不想打擾合租的女孩子休息,選擇站在樓道里和他聊天。

    黑暗里,兩個人都看不清彼此,對方沉重的呼吸聲愈發清晰。

    “我沒放棄,只是,”葉熙京蒼白無力地說,“我擔心會給你帶來麻煩——”

    “可我今天還是遇到了,”千岱蘭直接了當地說,“你根本就沒有能力阻止,不是嗎?”

    葉熙京一時沉默不言。

    許久后,他有些難堪,聲音沙啞:“我不是哥,我沒辦法……”

    “我知道,”千岱蘭平靜地說,“我知道你肯定為難,當然,我也可以設身處地地替你著想,就像之前那樣,一次次地體諒你,理解你。”

    黑暗中,千岱蘭往前走出一步,她問:“因為你的媽媽會為難我,因為你的爸爸大概率也會為難我。所以你一開始瞞著家里人,不敢讓他們知道你和我談戀愛,現在也瞞著我升學宴的事情,不敢讓我們見面——你擔心他們會讓我出糗,對不對?”

    她當然可以這么想。

    可她現在不想這么想了。

    葉熙京說:“蘭小妹。”

    他伸手,抓住千岱蘭的手臂,這一次,她用力掙扎,葉熙京卻怎么都不肯放開了。

    被拳打腳踢,葉熙京一動不動。

    “憑什么?”千岱蘭壓低聲音,質問葉熙京,“憑什么?憑什么我就得委屈求全,憑什么我就要善解人意?憑什么必須要犧牲我的意愿來成全你的愛情?憑什么一定要我放棄這么多、這么難受、才能和你在一起?憑什么兩個人談戀愛,只有我遭受這么多的不公平對待?憑什么我要將這種東西當作理所應當、當作合理化——憑什么?我是殺人還是放火了?憑什么就因為你也有苦衷,我就得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難過?”

    憑什么她就要忍讓呢?

    憑什么她就要遷就呢?

    憑什么她談戀愛就一定要顧忌他的情緒呢?

    憑什么她連自己男朋友的升學宴都不可以參加呢?

    這樣公平嗎?

    她只是談個戀愛,又不是把自己當牲口賣。

    千岱蘭覺得自己可能哭了,也可能沒有,她感覺到自己在發抖,葉熙京也在抖。他沒有再道歉,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將臉頰貼到千岱蘭臉頰上,輕輕地蹭了蹭。

    千岱蘭睜大眼睛,感受到葉熙京溫熱的臉上,連串的、冰涼的淚。

    他始終在無聲哭泣。

    或者說,他一個人坐在這黑漆漆的樓道里,坐在這掉了水泥灰、缺了角的臺階上,不知道等待了她多久,一直在安靜地流眼淚。

    “蘭小妹,對不起,對不起,”葉熙京聲音發抖,“我知道,都是我沒有用,是我無能,是我……太天真,太幼稚,以為一切都能處理好……我……我太自以為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蘭小妹……求求你……求求你,別這樣,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他哽咽,剩下的話說不出口,強制性地壓上千岱蘭的唇。

    “等我,”葉熙京含糊不清地說,乞求,“再等我兩年,我就可以了……”

    千岱蘭推他,沒推開,用力撓了葉熙京的脖頸,但這樣的行為只會令葉熙京更用力,最終,葉熙京的嘴唇被千岱蘭咬破,他松了口,還沒說什么,千岱蘭恨恨地按住他后腦勺,親了回來。

    那些無聲的軟弱,說不出的話和抱歉,少男少女之間無言的苦惱、掙扎的憂愁,都被淹沒在這個混雜著兩人眼淚的吻中。

    ——為千岱蘭送她遺落在車上小手機的葉洗硯,在黑暗中不適應地走到二樓時,清楚地聽到這些模糊不清的聲音。

    他腳步一停,意識到。

    那是弟弟和千岱蘭的接吻聲。

    成年人眼中稍微幼稚的小苦惱,未豐的羽翼無法保護同樣瘦弱的愛人,對異性好友的不成熟處理,即將到來的長時間跨國域別離,彼此鮮明個性無法妥協的怨氣。

    他們就像枝頭的酸橙,摘下來咬一口,酸酸甜甜,還留有苦意,但青春逼人,飽滿鮮明。

    這是獨屬于少男少女之間那黏黏糊糊、青青澀澀、別別扭扭的酸澀初戀。

    年長的兄長不過是誤入的局外之人。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

    按照慣例,24h內,本章都掉落小紅包包~

    ps:和岱蘭競爭的人一定一定一定不會少的,大家也看出來了,岱蘭就是要爭先的那一個,做什么都要往第一名努力。

    工作上,做服裝銷售的男少女多,所以……一定一定一定會有和岱蘭利益沖突的女性。

    我盡量不將她們寫得刻板化,但為了利益嘛,肯定不會很光彩QWQ不過也沒有純粹的壞人,大家都有自己的原因(比如為了業績為了錢),擔心寶貝們會不適,所以提前打好預防針。

    親親!

    感情方面嘛……岱蘭的確還小,我想,她因為初戀傷心、難過,也不是脆弱易碎的表現;初戀嘛,岱蘭比較早熟,可她畢竟不是個一下子就長大的孩子。在家人面前早早地像個小大人,她唯一能展露“幼稚”的時候,就只有朋友和愛情,主要在初戀這里了……

    傷心過了,也就更通透啦。

    [爆哭]

    第 12 章 辛德瑞拉

    ◎分手也要正式體面◎

    千岱蘭狠狠咬了葉熙京的唇,然后用力推開他。

    葉熙京聞起來像把一枝剛開放的玫瑰碾碎,混雜著綠葉子攪和成汁,這就是他的味道。

    生澀的青草,初開的玫瑰花,清清爽爽的微苦,運動后聞起來像剛洗過澡、曬太陽的大狗。

    “剛開始談戀愛時,我可開心了,我現在還記得,去年三月,你翻墻找我的那個晚上,”千岱蘭說,“那么冷,你就穿了一個大衣,還被墻上的碎玻璃片刮壞了,凍得手紅成胡蘿卜,還是笑嘻嘻地和我說,一點都不冷,挺暖和的。”

    她覺得自己可容易被感動了,葉熙京悄悄從北京去沈陽找她,錦衣玉食的小少爺,凍得手又紅又腫,豬蹄似的,還一點都不在乎,看她就笑。

    那個時候的葉熙京最愛她。

    千岱蘭愛著最愛她的葉熙京。

    葉熙京說:“如果——”

    “沒有如果,”千岱蘭說,“剛談戀愛的時候太開心了,你太好了,好到我覺得什么都可以忍受,可那也僅僅只是’我覺得’而已;葉熙京,我不想以后每一次難過的時候,都在用剛談戀愛時候的開心來哄自己堅持下去。我也是人啊,不是機器,再開心的事,用一次就難過一次,時間久了,開心的也變成不開心。我不想等以后想回憶你,留下的這點好也被磨沒了。”

    葉熙京艱澀地說:“但我現在沒辦法。”

    向愛人承認無能為力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他也只敢在黑暗中向千岱蘭訴明:“英碩只要一年,只要一年,我就回國;回國后,我會開始工作,不用住在爸媽家中,也不用住在哥那里,我們會有自己的房子,到時候你不用再這樣辛苦工作,在家里——”

    “不是出個國就什么都有了,出國不是萬金油,”千岱蘭打斷他,“你太想當然了,你怎么覺得,只要你畢業,爸媽就不會再約束你?”

    “因為我爸會發現他不能再生育,永遠都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健康孩子,”葉熙京急促低聲,“岱蘭,我——到了現在,我發現我完全不想和你分開。”

    千岱蘭安靜了很久。

    “說真的,我今天特別特別、特別的累,”她說,“我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明天我中班,現在我得快點去睡覺,不然會影響明天工作。”

    “岱蘭,”葉熙京懇切,“那你愿意接我電話了嗎?把我從黑名單放出來吧。”

    “嗯,”千岱蘭按著腦袋,她理智地說,“我不能再和你聊了,我頭痛了,會影響我明天上班。”

    葉熙京沒有繼續強迫她,有這樣的結果也已經很好。他躬身,用力地抱住千岱蘭,在她耳側低聲:“這次我絕對不會騙你,再信我一次。”

    他還想再吻千岱蘭,但她躲過去了,只是用手掌心輕輕摸了摸他的臉,葉熙京閉眼,用臉頰去蹭她的手。

    然后他走了。

    千岱蘭知道自己最好回房間去休息,她現在太累了,太累了,累到甚至想直接睡在樓道里。她租住的房子在背陰面,基本沒有太陽,九月雨水多,舊小區返潮也嚴重,她專門用來背單詞的小筆記本掉在地上,第二天撿起來時,發現最后一頁的油性筆印都洇開了。

    她真得很想躺下。

    就在這里睡覺。

    但是不行。

    她緩慢起身,想把葉熙京的聯系方式從黑名單中放出,但摸了一遍,才發現手機丟了。

    啊,啊。

    千岱蘭捂住眼睛。

    她沒哭,或許剛才的爭吵,一下子把糟糕的情緒全都哭掉了,現在就是個被抽離情緒的空軀殼,她吸口氣,開始強迫回想,有可能把手機丟在那里,該怎么找回來。

    如果找不到,又該怎么辦。

    漫長的寂靜和黑暗中,她再度聽到了葉洗硯的聲音,屬于成熟男性特有的低沉,平穩。

    “岱蘭,”他說,“你把手機落在車上了。”

    沒有月光。

    千岱蘭真感謝現在沒有月光。

    對方看不清她現在狼狽又窘迫的樣子,她現在哭起來肯定很不好,眼睛腫,神情沮喪,可能不像小蘑菇了,更像爛木頭。

    “謝謝哥哥。”

    千岱蘭吸著氣,伸手去摸手機,她那小小的、陳舊的諾基亞躺在葉洗硯手掌中。

    這個過程中,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觸到他溫熱寬厚的掌心,忍不住哆嗦一下,惶恐如誤啄了人掌心的小鳥。

    被戳的人毫無異樣,仍舊平穩地托著她的小手機,等待著失措的她再去取拿。

    她知道,葉洗硯一定聽出她的不對勁了。

    他什么都沒問,體面地維護了她的尊嚴。

    幸好他沒問,

    千岱蘭不想被同情。

    被同情意味著軟弱可欺,她完全不希望和軟弱這個詞語扯上關系。

    于是她再度伸手,從葉洗硯手中摸索小手機。

    黑暗里,指腹磨過掌心,指節抵住指縫,視線受阻,不可避免的肢體接觸讓千岱蘭出一身潮熱的汗,好似方才車內迤邐夢境后意猶未盡的番外。

    好熱。

    好熱。

    千岱蘭穩穩抓住手機,急切想脫離,但那始終沉靜的大掌反手握住她,將她抓住手機的整個拳頭完整包裹。

    像捕兔籠中的兔子,剛叼了胡蘿卜就準備跑,籠門下落,不知所措地被死死困住,不許逃離。

    她聽到葉洗硯的聲音。

    “我先前說過的話,”他語氣嚴肅,“都算數。”

    千岱蘭真不想再思考了。

    她的腦子很痛。

    幸好葉洗硯和她說過的話不多,千岱蘭輕而易舉就能想起,她擔憂:“哪一句?勁兒、勁兒還挺大,把你脖子撓破了……要罰我那句?”

    葉洗硯沉默了。

    千岱蘭感覺抓到她的手一僵,繼而松開。

    “可是,那時候我以為是熙京;再說了,你不是罰過了嗎?”千岱蘭憂心忡忡,“你當時就打我屁股了——”

    葉洗硯沉沉地制止她繼續說下去:“我已經忘了這些,岱蘭。”

    千岱蘭尷尬地道歉:“對不起,我們能重新對話嗎?你能重新說一遍嗎?”

    “可以,”葉洗硯重新說,“我先前說過的話,都算數。”

    “哪一句,哥哥?”千岱蘭說,“對不起,我學歷低,腦袋笨,一下子想不到。”

    “先前說資助你上學的事,”葉洗硯說,“如果你想——”

    “我不想,一點都不想,”千岱蘭立刻說,“對不起,我學習很差勁,在學校里也讀不下去,抱歉,讓您失望了。”

    她感覺葉洗硯應該會特別特別失望。

    他應該去資助那些特別需要上學讀書的小姑娘,她們也比離開校園三年多的自己更需要幫助。

    “不需要用’您’,”葉洗硯糾正,“什么時候改了主意,可以隨時聯系我,畢竟我是熙京的哥哥。”

    千岱蘭說:“謝謝哥哥。”

    他不會勉強人。

    千岱蘭意識到這點。

    其實葉洗硯大可不必有這么重的責任感,那天誤打誤撞差點上床也不是他的錯;為了補償,他還是會讓楊全送來她需要、但暫時負擔不起的昂貴雜志;

    現在葉熙京和她有摩擦、葉熙京騙了他,和他這個哥哥也沒什么關系,可他卻會提出資助她重返校園——他真是個很好很好的長輩,千岱蘭想,是很好很好的兄長。

    如果葉熙京未來能長成葉洗硯這樣負責的品德,就好了。

    可惜,她應該感受不到了。

    千岱蘭不會壓抑自己的難過,但她絕不允許自己沉溺在難過中。

    這晚的她悄悄在樓道里哭了一陣,發泄完畢,打開租住的房門,她就發誓不要再為過去的事情傷心。

    還用便簽寫了一張紙,用來激勵自己。

    「可以被打倒,不可以被打敗」

    貼在床頭上,和那個「Tomorrow is another day」并列。

    次日五點半,千岱蘭的生物鐘自然喚醒,今天沒有早班,她多睡了半小時,才打開臺燈,繼續背英文單詞。她給自己訂了小目標,每天背三十到五十個單詞,然后精讀一篇英文報道。之前用便宜價格買了很多過刊的英文學習雜志,《瘋狂閱讀》、《新東方英語》等等,原價一本五塊、十塊,過刊后,只需要一元一本,就是臟污了些。

    千岱蘭不在乎,她不需要新鮮時髦的東西,她習慣了打折處理的面包、餅干和牛奶,習慣了過刊的英文刊物,習慣了臨期的面霜、肥皂和牙膏。

    她不介意晚來一步,只怕不肯邁出第一步。

    翻久后會變蓬松的紙張,藍筆黑筆紅筆,密密麻麻的標記,夾雜著同樣寫滿的草稿紙堆在一起。

    千岱蘭的小小書桌上,唯一沒有過期的,就是葉洗硯送她的那幾本嶄新雜志。

    那些包裝精美的雜志和她簡陋的小書桌格格不入。

    刷牙洗漱的時候,千岱蘭還在努力地默背。沒有老師系統地教她如何學習英語,她就用陳舊的辦法,背,單詞背得多了,能讀的東西就多;讀的東西多了,就能更熟悉單詞和語法的運用。

    七點半,出去跑一圈,順帶著吃早飯,買創可貼;回到房間后,打掃衛生,整理東西,洗澡換衣服,然后繼續讀雜志。

    中班十一點開始,九點五十,千岱蘭啃著打折面包,離開家門,掉漆的Mp3里裝著從網吧中下載好的BBC新聞,她一邊聽,一邊乘公交,去店里上班。

    昨天晚上,千岱蘭開大單的事情已經傳遍了。

    交接班時,店長麥怡重點表揚了千岱蘭,依舊是那些套話,表示要其他人繼續學習千岱蘭的耐心、服務好態度……

    Emma笑出聲。

    “Mila真棒,”她帶頭鼓掌,看千岱蘭,笑,“恭喜Luna帶出的好員工,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強啊!”

    Emma和幾位黑鉆客戶關系好,她們到店選衣服基本只約Emma;聽她這么說,麥怡也不批評她,只有Linda扯了她的衣服,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大約真是昨天的哭,哭走了壞運氣;今天的千岱蘭開始走運了。

    十二點鐘,千岱蘭接待了一對小情侶,成功開了價值四千五百塊的單子;但在準備繼續去門口等客人的時候,Ava叫住了她。

    “Mila,”她說,“昨天剛到的大衣,我一個人熨不動,你幫我一下。”

    千岱蘭猶豫了一下。

    在檔口干的時候,為了賣版,千岱蘭從麥姐手里學得一手好熨燙功夫,就算是那種老式的鐵熨斗,在她手中,也能將任何衣服熨燙得絲滑順暢,即使去熨嬌貴的真絲,她也能控制好距離和溫度,保證不會熨壞衣服。

    在店里,熨衣服這件事并不是由固定的人來做,而是輪流來。

    Ava見識過千岱蘭熨衣服的技巧后,就喜歡拉著她過來“幫忙”;先前幾天,在無事的時候,千岱蘭都不會推辭。

    畢竟兩個人的日常業績都很差,Ava一開始還調侃,自從千岱蘭來了,她就再也不是倒數第一了,所以Ava格外喜歡她。

    難姐難妹嘛。

    但現在千岱蘭準備去接待客人。

    她還在為接下來的考核業績努力。

    “Ava,”千岱蘭說,“中午逛街的客人多,我想多接待幾個。”

    “放心啦,現在肯定大部分都是只逛不買的那種,接了也白接,”Ava催促,“快點過來呀。”

    千岱蘭還是拒絕了她。

    Ava沒有堅持,看她一眼,自己進去了。

    如Ava所說,這個時候逛街的人,大部分只是看看,并不想購買什么東西;千岱蘭口干舌燥,去休息室喝水時,才看到葉熙京發來的短信。

    葉熙京:「晚上我去找你」

    千岱蘭:「別,我們合租的都是女孩,約定好不許帶男友回去」

    葉熙京:「那你來見我,好不好?」

    千岱蘭還沒回復,聽到外面有人問:“Mila?你在不在里面?有客人找你。”

    她收好手機,走出去,意外地發現,進店的人是伍珂。

    她還是昨天的裝束,但換了一條淡紫色的連衣裙,眼睛熠熠如明日,笑容溫婉。

    伍珂向她深深鞠躬,歉意地說對不起。

    千岱蘭迎著同事和進店客人的異樣目光,同樣回鞠。

    伍珂今天到這里,完全是為昨夜、還有之前的事情道歉,她滿懷歉疚,告訴千岱蘭,上次她生病的時候,葉熙京去陪她,她并不知那天千岱蘭要來北京;昨天晚上也一樣,她不知道千岱蘭在這個店里上班,并不想為難千岱蘭。

    她還替熙京重新解釋,慢聲細語地告訴千岱蘭,今晚的升學宴,不僅僅是葉熙京的家人,還有很多其他人,比如葉熙京的老師、葉平西的生意伙伴……

    如果千岱蘭去的話,可能會稍稍有些麻煩。

    伍珂說得隱晦,千岱蘭也理解。

    就像昨天晚上一樣,林怡女士帶來的那種“麻煩”和難堪。

    “我一直將熙京當親弟弟一樣看待,”伍珂抿唇,微笑,“雖然這樣直接說,有些唐突,但今后或許我們會成為一家人,我還是不希望造成誤解。”

    千岱蘭因為這個“一家人”愣了一下。

    “對不起,”她說,“我好像不是很懂……熙京很少對我說家里的事情,請問您是……”

    “我一直在追求熙京的哥哥,”伍珂大大方方地告訴千岱蘭,“洗硯是很重家庭觀念的人,你以后嫁給熙京,我們應該會常走動。”

    千岱蘭禮貌地笑了。

    她其實已經不在意這些了,人就是這樣奇怪,懸而未決、舉棋不定時最痛苦,一旦下定決心,即使是割舍,反倒不痛了。

    她已經下定決心,今晚就和葉熙京說清楚,兩人體面地分手,徹底和這段潦草往事翻篇。

    以前和葉熙京因為“伍珂”耿耿于懷,即使不曾見面,千岱蘭也會潛意識中討厭這個“情敵”,但現在,她徹底放下一切后,發現這種討厭實在是太幼稚了。

    伍珂沒讓千岱蘭幫她試鞋子,但很鄭重地請千岱蘭幫她推薦了一款小高跟,說葉洗硯的媽媽今晚也會來,她想給追求對象的媽媽留下個好印象。

    昨天的介紹,讓伍珂很信任千岱蘭的目光和專業。

    她自己換上千岱蘭拿來的鞋子,在鏡子前走了兩圈,微笑著告訴千岱蘭:“請幫我包起來,我想要它,謝謝你。”

    千岱蘭又開出一筆價值三千五的單。

    六點鐘,即將下班時,Linda悄悄將千岱蘭拉到員工更衣室中,小聲告訴她。

    “Ava去店長那邊告你的狀了,”她低聲,“說你中午替客人試鞋時,沒有按照規定,單膝跪地幫客人穿。”

    千岱蘭說:“啊?可是客人主動要求自己穿……”

    “Ava那張嘴就是喜歡添油加醋,”Linda說,“你放心,店長知道怎么回事,不會因為這點事處罰你。但你以后還是離Ava遠著點吧,當點心。”

    說完,她意味深長地拍拍千岱蘭肩膀,匆匆出去了。

    千岱蘭獨自坐在店里,想了很久,她給葉熙京打去三個電話,發現他關機了。

    晚上八點的升學宴啊。

    她沒有其他聯系葉熙京的方法,甚至不認識他的朋友——猶豫許久,還是給葉洗硯打去電話。

    葉洗硯很快就接了:“岱蘭。”

    “是這樣的,哥哥,”千岱蘭捂著手機,她問,“您說得很對,熙京的升學宴很重要,我還是要給他送禮物的……哥哥今晚去嗎?”

    她掌心發汗,濕了好大一片。

    “嗯,”葉洗硯似乎知道她想說什么,直接問,“你在哪里?我現在讓楊全去接你。”

    千岱蘭松口氣,說出自己店的位置:“謝謝。”

    不知怎么,這一瞬間,她感覺葉洗硯,好像《灰姑娘》里面那個無所不能的仙女教母。

    “不客氣,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了,”千岱蘭說,“謝謝哥哥。”

    ……

    寬敞明亮的辦公室中,葉洗硯剛放下手機,就聽到母親的聲音。

    “你讓小全去接誰?”葉簡荷問,“珂珂?還是婉茵?聽你語氣,應該不是她們。”

    “都不是,”葉洗硯起身拿外套,“您猜?”

    葉簡荷略想一想:“你和我提過的女孩不多……該不會是熙京的那個小女朋友吧?”

    葉洗硯穿外套的手一頓,“就是她”這三個字忽然增了重量,墜墜如千斤,突然令他無法啟齒。

    他本該自然地說出口,倘若沒有那晚的混亂。

    “是辛德瑞拉,”葉洗硯微笑地告訴母親,“現在非常需要一輛南瓜車去拯救的小辛德瑞拉。”

    ?

    作者有話說:

    來了來了[讓我康康]

    終于……終于馬上要寫到文案部分了!!!我好激動啊啊啊啊啊——

    讓我們提前點一首《體面》,送給葉熙京!

    “分手應該體面,誰都不要~說再見~”

    ps:其實葉洗硯的想法,大家應該不難猜到吧QWQ現在的他不可能直接去搶弟弟女朋友。

    關于春,夢為什么會夢到蘭蘭,為什么要叫她“蘭小妹”,后面都會由千岱蘭直接去質問他,反正肯定不完全是他一開始給蘭蘭的回答。

    [撒花]

    大家都是體面人,而且葉洗硯目前所見到、所了解到的,就是蘭蘭深愛葉熙京,深愛著他弟弟;前面也提到過,葉洗硯看著葉熙京長大,教訓他也是怒其不爭的心態,和葉熙京也蠻好的。不是那種塑料兄弟,他倆之間的兄弟情還是很穩固很棒的。

    [垂耳兔頭]

    其實,目前為止,還沒到葉洗硯破防的時候,這才哪到哪兒呀~

    本章依舊24h內掉落小紅包~

    第 13 章 一眼萬年

    ◎驚艷的圣潔、皎白◎

    楊全來接千岱蘭的時候,意外地收到了一份禮物。

    透明堅硬的包裝盒外,用精美的淡粉色絲綢系出漂亮的蝴蝶結,六枚不同口味、樣子的曲奇餅干以漂亮的角度傾斜著。

    “這么久了,一直麻煩哥哥來接我,”千岱蘭說,“附近這家烘焙店做的曲奇不錯,我也不知道哥哥愛吃什么口味的,就每一種都買了一個。剛好,店里六種口味,六六大順。”

    楊全推了眼鏡,推辭不過,才收了曲奇。

    他很意外:“你怎么知道我愛吃這個?”

    “之前第一次見的時候,聽洗硯哥說過,”千岱蘭抿唇一笑,“其實本來應該給洗硯哥也準備一份的;不過,聽說洗硯哥對花生過敏,我擔心這里面有過敏源,所以給洗硯哥選了其他禮物。”

    第一次見面?

    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楊全大為意外。

    先前只覺千岱蘭是個早早輟學、背井離鄉來打工的小可憐,幾番接觸下來,他忽覺這種同情似乎有些不合適了。

    “現在剛七點,”楊全說了接下來的安排,“我們先去拿訂好的裙子,然后做個妝造,再送你去餐廳。”

    “……訂好的裙子?”

    楊全笑盈盈地和千岱蘭解釋,說裙子是葉簡荷先前訂做的——也就是葉洗硯的母親,葉女士。

    葉女士和千岱蘭身高差不多,瘦瘦高高,只是她最近發福了些,裙子穿著不合身,放著也可惜,剛好借花獻佛,送給千岱蘭。

    千岱蘭認得那個牌子。

    Dior。

    時尚雜志上經常出現的logo和標志,她曾經買過它們護膚線的眼霜送給麥姐。

    店里的SA早已等待多時,溫柔地將兩人迎到貴賓室中,一人端來甜點和茶水,另一人去取裙子。

    這件漂亮的小黑裙最終是由兩個SA共同捧出來的,親切不失禮貌地問千岱蘭,需不需要協助她試穿?

    千岱蘭說需要,謝謝。

    裙子的剪裁非常漂亮,長度一直到她腳踝,肩帶寬不過兩指,桃心領口是流暢的弧線,露出她雪白的脖頸和修長手臂,到了腰部又收下去,分毫不差地貼著她的肌膚,大裙擺細致又優雅地收著,隨她走動蕩出鈴蘭花似的曲線。

    試衣服時候,幫助千岱蘭穿衣服的SA,一直夸贊千岱蘭皮膚好,身材比例好,千岱蘭抓緊時間,很直接地小聲問她,這裙子需要多少錢?

    她說:“裙子是旁人送我的,我想知道大概的價格,這樣回禮的時候會方便些。”

    SA微笑著告訴她:“九萬八千元。”

    千岱蘭眼前一黑。

    SA貼心地問:“葉先生還讓我們為您準備了鞋子,您也需要價格嗎?”

    “說吧,”千岱蘭說,“我應該還能挺得住。”

    “六千二百元。”

    千岱蘭眼前一黑又一黑。

    她其實已經隱約能預料到,葉洗硯出手闊綽,第一次見面后就想資助她,他購置的東西必然昂貴。

    但沒想到會這么貴。

    千岱蘭現在是徹底沒了能“還回去”的念頭,完全還不起。

    如果葉洗硯送她的東西總價值幾千塊,她咬咬牙,等站穩了腳跟,也能還回去;可問題是差距太大了,太大了,大到超過她的能力,錢也成了數字。

    這些錢都能買一輛小轎車了。

    感覺把一件小轎車穿在身上的千岱蘭,慢慢地走出試衣間,去試葉洗硯為她挑選的鞋子,經典的黑,優雅小貓跟,包裹著腳掌的側面和后面是印有「J’ADIOR」的窄窄緞帶。

    楊全低聲問SA,有沒有其他的首飾,沒有預算——

    “不用,”千岱蘭飛快地說,“不需要,謝謝,這樣已經夠了。”

    七點五十五分,楊全將淡妝的千岱蘭準時送到餐廳。

    不是千岱蘭起初以為的那種有宴會廳的酒店,而是一個白綠二色為裝修基調的西餐廳。窗戶漆成介于淡青和柔綠間的顏色,透明的玻璃,門口簇簇地或懸掛、或擺放著綠與白的花朵,餐廳門外放置著「暫時不對外營業」的牌子,下車時,千岱蘭隔著車窗看了眼,驚嘆。

    “比我們村首富二婚時候的場地還漂亮,”她說,“真好看。”

    楊全忍俊不禁:“將來您和熙京結婚的時候,一定是洗硯哥準備;他如果來做,肯定比這個更漂亮。”

    他下車,繞到后排,打開車門,請千岱蘭下車,再一次提醒:“洗硯哥說了,如果有人問起,您可以說是他邀請來的朋友,不想說話的話,可以不理;洗硯哥給您留好了位置,等會兒我帶您過去。”

    千岱蘭說謝謝。

    她理解葉洗硯的意思。

    “葉洗硯的朋友”,和“葉熙京的女朋友”,在現在的情況下,兩者相比,前者顯然更有拒絕聊天的底氣。

    作為葉熙京的女朋友,迎接的將是審視與為難,因為家人不贊同,外人眼中“不匹配”;

    但作為葉洗硯的朋友,即使她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也不會有一個人敢來審判她。

    深吸一口氣,千岱蘭穿著高跟鞋,穩穩地踩到柔軟的羊毛毯子上。

    不過,她今天來這里,就是要和葉熙京好好聊聊這段關系的。

    分手應該體面。

    十分鐘前。

    葉熙京剛拿到被水泡壞的手機,認認真真地聽來自兄長的教育。

    “公關還要負責各種類型的商務宴請,選場地、選菜單、試菜,都必不可少;選場地不需要我重復了,一定要優先考慮受邀人的便利,對方的空閑時間,交通是否便利,都是你該去思考的問題,”葉洗硯說,“還有菜單,最重要的過敏源問題應該不需要我多談,還要考慮其他細節,如果有人近期在喝中藥調理身體,那菜單中絕不能出現蘿卜——”

    葉熙京提出疑問:“那么多人,我怎么知道有沒人在吃中藥?”

    “去調查,去問,在確定好賓客名單后,你就該去專門調查這些東西,”葉洗硯將菜單還給他,不悅,“為什么要選這家西餐廳?你有沒有考慮到,有些客人不習慣吃西餐、可能不擅長使用刀叉?”

    葉熙京不以為然:“都這個年代了,怎么可能還會有人不會用刀叉?”

    葉洗硯閉了閉眼,伸手按太陽穴。

    葉熙京問:“哥,你眼睛不舒服嗎?”

    “還好,”葉洗硯說,“有點疼,可能是被你的蠢言蠢語臟到了。”

    葉熙京說:“其實這些小事,讓其他人去干就行,我畢竟不是專業的公關——”

    “熙京,”葉洗硯打斷他,“你以為將來進父親公司歷練,是直接就讓你去做經理,做總監?”

    葉熙京說:“不是嗎?”

    “不是,”葉洗硯沉沉,“你想徹底了解一個公司的運作,就得先輪崗,去每一個部門實習幾個月,才能摸清楚大概——沒有任何一項是小事。”

    話說到這里,伍珂一聲溫柔的“洗硯”打破兄弟兩人間的談話。

    一身淡紫色連衣裙,裸色的溫柔小高跟,脖頸上是條簡約大方的牛頭鉆項鏈,她笑著問:“你們在這里聊什么呢?”

    葉洗硯沒說話,垂眼看她的裸色溫柔小高跟鞋,那鞋子的前面,有個精致小巧的茶梅logo。

    伍珂笑著將鞋子微微伸出:“好看嗎?是熙京女朋友為我選的呢。”

    葉洗硯:“熙京女朋友?”

    葉熙京:“你又去店里了?”

    葉洗硯看葉熙京的神色,移開腳步:“你們先聊。”

    “洗硯,”伍珂伸手,拉住葉洗硯的手臂,又松開,解釋,溫和地說,“小女孩一個人在這里工作,挺不容易的,我去給她增加增加業績。”

    “她很缺業績嗎?”葉熙京突然問,“她怎么沒和我說過?”

    “你打算珍藏你那嬌貴大腦多久?就不愿意動一下?哪怕一次?”葉洗硯問葉熙京,繼而又側身,問伍珂,“你經常去她店里?”

    “沒有,今天是第二次,”伍珂搖頭,“昨天晚上陪林阿姨去了一次。”

    她看到葉洗硯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說不上開心,也說不上難過。

    “你知道林阿姨,她昨天……”伍珂欲言又止,說,“所以我今天去店里,其實也是為了向她道歉。”

    葉洗硯說:“不太合適。”

    “的確不太合適,”葉熙京說,“畢竟是我媽的錯,你昨天也一直在攔著——你不用去道歉,這件事和你沒關系。”

    伍珂說:“林阿姨畢竟是長輩,我代為道歉,更合適。”

    “我是說,你去店道歉的方式不合適,”葉洗硯說,“現在網絡新聞就喜歡搞噱頭,客人向銷售鞠躬道歉,容易被編成故事引起對立。”

    伍珂說:“抱歉,我不知道。”

    “沒事,我也只是隨口一說,畢竟你一直在學校中工作,不留意這些,”葉洗硯沒看她,對熙京說,“我還有話問你。”

    葉熙京跟在哥哥屁股后面,默默地走向露臺。

    伍珂獨自站在原地,怔了片刻,聽到梁婉茵叫:“珂珂。”

    白襯衫藍牛仔褲的梁婉茵快步走來:“我剛剛看見洗硯哥和熙京往二樓走——出什么事了?我看熙京好像又挨罵了。”

    “挨洗硯罵很正常,”伍珂已經習慣了,問,“怎么了?看你不太高興。”

    “還不是林姨啊,下午和熙京吵架,把他手機扔人金魚池里,林熙京撈了手機就不管了,還是我去和人道歉賠錢,”梁婉茵忍不住抱怨,“我覺得林姨太緊張了,千岱蘭怎么可能過來。你都說了,昨天晚上千岱蘭被林姨折騰了那么久,但凡她有點尊嚴,今天都不可能繼續過來。”

    伍珂微微蹙眉:“也是。”

    “不過,”她問,“我剛剛看到洗硯哥旁邊的位子還空著,沒放名字,我問葉熙京,熙京也說不清楚,只知道是預留給朋友的——哪個朋友?”

    “可能是楊全吧,”梁婉茵說,“不說了,我先進去了,累死我了,外面又熱又曬,我妝都快花了。”

    ——預留的那個位子絕不是給楊全的。

    伍珂見到楊全的名字了,在葉洗硯的右邊。

    會是誰呢?

    她不解地望向樓梯。

    長長的玻璃樓梯直達二樓的露臺小花園,葉熙京吊兒郎當地倚著木質的欄桿,告訴葉洗硯。

    “關于珂珂的事,我從沒瞞過岱蘭,”他說得很直接,“我承認我之前的確喜歡珂珂,但……我現在的確也愛著岱蘭。”

    葉洗硯淡淡評價:“心眼缺少,倒是挺花。”

    “你之前總說讓我好好對待岱蘭,我也真的掏心掏肺地對她好了,”葉熙京垂頭,迷茫,“但是我現在不明白了,我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可我知道,我愛岱蘭,我想象不出她和我分開的場景。”

    風吹過他蓬松的發,他失落地笑:“哥,你沒談過戀愛,你不懂,不是喜歡誰就能和誰在一起。珂珂喜歡你,大家都知道;我當初追求珂珂被拒絕,大家也都知道——你們總覺得岱蘭很可憐,以為我是追珂珂失敗才找得她,其實不是,她從來都不是我的退而求其次。婉茵常說岱蘭和珂珂的眼睛很像,可我從來不覺得像,岱蘭的眼睛更大更亮——”

    “我才是那個替身,她當初和我在一起時,也只是因為我的臉,”葉熙京哽咽,“因為我的臉。”

    “不然呢?”葉洗硯問,“還能因為什么?因為你那一碗面粉一碗水組成的大腦?因為你眼里無人的盲目驕傲?還是因為你的自以為是幼稚天真和經常性的無理取鬧?”

    “哥,”葉熙京叫,“別說了。”

    他蹲下身體,抱住頭。

    “剛開始戀愛的時候,我就說了,我以前喜歡過珂珂,”葉熙京說,“她也告訴我,說一開始注意到我,不僅僅是當初我在警察面前為她作證,還是因為我和她之前看過的一本雜志封面男人很像。”

    葉洗硯靜靜地看著弟弟。

    葉熙京站直身體,雙手壓在欄桿上:“她后來還說過,對我是一見鐘情,可我越想越不對勁,她哪里是對我一見鐘情?肯定是喜歡那個雜志封面上的男人。”

    “什么雜志?”

    “這我哪兒知道,”葉熙京搖頭,“不過,像我這么帥的人寥寥無幾,她應該是故意氣我的。”

    葉洗硯沒說話,注意力忽然被樓下的人吸引,他微微俯身,仔細看那熟悉的纖細身影。

    “岱蘭今天不過來也好,不來,也就不會受欺負。”

    葉熙京轉身,他想到去年,第一次帶千岱蘭見葉洗硯時的事情,千岱蘭穿著的一身都很夸張,還有濃到不適合她的妝,手腕、胳膊上叮叮當當的金屬環。

    這里不適合她。

    她來這種場合,只會無所適從,處處出糗。

    葉熙京有些落寞地想。

    “哥……你在看什么?”

    一扭頭,看到葉洗硯站在欄桿前,不知看下面什么,看得如此出神,葉熙京心中好奇,站在他旁邊,順著兄長視線看——

    只看到一個優雅漂亮的女孩背影,剪裁得宜的黑色長裙,烏發柔順地垂在身后。

    陽光照在微提裙子的手臂上,呈現出一種近乎圣潔的柔軟皎白。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啊啊

    大概率還會掉落一更~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14 章 我們分手吧

    ◎未來的路還很長,我不想再削足適履。◎

    千岱蘭不太習慣腳下這雙昂貴的高跟鞋。

    盡管它并不是太高,看起來也就六厘米左右,但漂亮、昂貴的鞋子未必等同舒適;更不要說,她的腳上昨天就磨出了痕跡,哪怕貼了創可貼,在走路時仍舊感覺到不舒服。

    楊全說車里準備了女士拖鞋,不過建議她等吃完飯后再換。

    千岱蘭認為沒什么必要。

    她來這里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分手,盡量體面、平穩地分手,不要鬧得轟轟烈烈。

    畢竟曾經相愛過。

    她計劃好了,吃完飯后,和葉熙京談清楚,之后就該回家了。

    明天一整天都是休班,她還打算趁這個時間去書店看書,順便看看附近有沒有便宜點的口語培訓。

    千岱蘭發現自己口語有點差,需要多練習,最好是英音,因為英音聽起來更性感。

    白襯衫灰馬甲的侍應生打開陽光折射的璀璨玻璃門,陽光隨黑衣烏卷發的少女一同踏入,一時間,經過的、不經意看來的視線、正寒暄的人,都為她暫做停留,短暫失語。

    無需任何珠寶點綴,她自身就是最耀眼的寶物本身。

    千岱蘭和楊全剛踏入餐廳,就覺察到了灼熱的視線。

    她早就習慣了被人注視,并不奇怪,也不拘謹,她站在門口,環顧四周,沒發現葉熙京。

    這么多人,她唯一認識的就是梁婉茵和伍珂,兩個人位子很近,畢竟是表姐妹關系,這樣安排位子也不奇怪。

    只是不知怎么,伍珂表情看起來有點驚訝;

    梁婉茵的表現更是夸張,眼睛睜得圓溜溜,眉毛還皺著,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

    “位次都已經安排好了,熙京和他的父母和繼母在一桌,”楊全低聲對千岱蘭說,“洗硯哥和葉女士不想和葉先生坐在一起,所以他們單獨安排了桌子,放心,這一桌都是洗硯哥的朋友。”

    千岱蘭同樣很小聲地告訴他:“謝謝,我本來還有點擔心,你說桌上全是洗硯哥的朋友,我就一點都不怕了。”

    楊全笑,引導她走到桌子前。

    千岱蘭注意到,每個座位前都放置了小名片,簇擁在花環之間,俊秀的鋼筆字手寫名字,唯獨她的名片上沒有姓名,只寫了“摯友”兩個字。

    她想了想,大約也明白,這個位置或許本來就是空缺、或為突發情況準備——譬如現在,她,一個即將和葉熙京分手的女朋友。

    千岱蘭的右手邊就是葉洗硯的名字,他人不在,她下意識看向左邊,清楚地瞧見那名片上寫著“葉簡荷”三個字。

    她怔住。

    葉洗硯的媽媽?

    “千岱蘭?”

    輕柔的聲音叫住了她,千岱蘭抬頭,看到伍珂走來。

    兩張圓桌離得很近,她穩穩地踩著千岱蘭為她選擇的高跟鞋,紫色裙子像葡萄上掛的一層甜霜。

    “你終于來了,”伍珂親切地抱了抱她,“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熙京也沒有說——是今天的秘密禮物嗎?”

    她的擁抱又軟又香,千岱蘭還沒起身,又被她按著肩膀坐下。

    桌子對面,一個肌肉結實、穿白T恤的男人笑:“珂姐,怎么回事?有這么漂亮的朋友,怎么也不介紹一下?我還以為是大明星呢。”

    “這位是熙京的女朋友,”伍珂笑著說,揶揄,“你可晚來一步喔。”

    “千岱蘭,”千岱蘭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我姓千,岱宗夫如何的岱,蘭花的蘭,不是什么大明星,目前在大望路的JW店做導購。”

    “千小姐,幸會幸會,”張楠看著她,和善地笑,伸手,與她握了握,“我叫張楠,楠樹的楠,折鶴游戲的創始人之一。”

    千岱蘭打趣:“之一,那是不是還有之二呢?”

    “之二這不就來了?”張楠視線移向千岱蘭身后,笑著說,“洗硯,你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把座次搞錯了?怎么把熙京女朋友安排在這一桌了——怎么,故意要拆散人家小鴛鴦啊?”

    千岱蘭側身,看到葉洗硯。

    他今天穿了件淺灰和深灰色細豎條紋的襯衫,依舊沒系領帶,黑色西裝褲,除卻手腕上的表外,沒有其余裝飾。

    葉洗硯走來,站在距千岱蘭兩步遠的位置,仔細看,禮貌稱贊:“這條裙子很襯你。”

    千岱蘭說:“謝謝哥哥。”

    葉洗硯同張楠他們寒暄,千岱蘭聽不懂他們講什么東西,隔行如隔山,她只安靜地坐下,疑惑地看面前的餐具。

    看到刀叉后,她才猛然間意識到,西餐不僅僅是麥當勞、肯德基和必勝客。

    耳側只聽伍珂問:“洗硯哥,葉阿姨怎么還沒到?”

    “她今晚不來了,”葉洗硯說,“怎么?”

    “沒什么,”伍珂抿唇笑,“只是上次葉阿姨提到的那冊古籍,我爸爸找到了,就是殘了幾頁,不知道葉阿姨想不想要;或者,今晚我——”

    “岱蘭???”

    葉熙京快步走來,錯愕地看千岱蘭。

    他見過千岱蘭的很多種樣子,見過她素面朝天只扎馬尾辮,也見過她涂著不合時宜的濃妝,替她用濕巾擦掉過臉上凋殘的腮紅、結團的睫毛膏,也見過她修到過細、缺角的眉毛。

    從未見過千岱蘭這樣。

    他早知道千岱蘭很美。

    但不知道她可以更美。

    “你……”葉熙京看著她,微微失神,欲言又止,“怎么來的?”

    千岱蘭說:“坐南瓜馬車來的。”

    “南瓜馬車?”伍珂疑惑,“是什么樣的?”

    “這個可能要問一下楊全,”葉洗硯微笑,對葉熙京說,“回去,爸在找你。”

    葉熙京還在看千岱蘭,他嘴唇動了動,周圍人太多,不方便談話,他伸出手,想去握一握千岱蘭的手,但后者再度避開了。

    這個躲避讓葉熙京有了不好的預感。

    身后葉平西在叫他,馬上就該開餐了,他只好離開,一步三回頭,頻頻回望。

    他只看到千岱蘭的背影,黑色的小裙子,潔白的背。

    她像一只沉默的鳳尾蝶。

    伍珂看了眼預留給葉簡荷的空位,又仔細看了眼正和張楠侃侃而談的千岱蘭,猶豫片刻,才回到自己座位。

    梁婉茵已經震驚到快壓不住聲音:“表姐,一年不見,真是……刮目相看——她怎么坐在洗硯哥旁邊?洗硯哥帶她來的?他們倆關系什么時候好到這個地步了?”

    “別胡說,”伍珂阻止,“洗硯善良,看岱蘭可憐,而且還是未來弟妹,才會帶她過來。別忘了,洗硯一直都在資助貧困地區的孩子上學讀書,應該是看她年紀小小就輟學了,同情她。”

    “是嗎?”梁婉茵若有所思,“可是人會給未來弟妹送那么貴的裙子和鞋子嗎?劉備會給張飛老婆送裙子嗎?哎,張飛有老婆嗎?”

    “不清楚,大概有吧。”

    伍珂忍不住,回頭看,只見千岱蘭和張楠談笑風生,葉洗硯的大學室友孫銘池也笑著加入討論;葉洗硯并沒有和千岱蘭聊天,也沒有看她,而是在專心聽旁邊的楊全說話。

    兩個人雖然坐在一起,但看起來并不熟悉,甚至還刻意地躲開了距離,沒有任何眼神或肢體上的接觸,涇渭分明,中間如橫跨楚河漢界。

    “岱蘭是熙京的女朋友,洗硯作為哥哥,肯定會多照顧一些,”伍珂告訴梁婉茵,“別亂說,傳出去對洗硯不好——他不是看中美色的人。”

    “我知道,”梁婉茵忍不住看千岱蘭,只覺她會閃閃發光,要命,怎么會有這么漂亮的女孩,她感慨,“去年化的是什么鬼妝,早這么過來多好啊……學歷低其實也沒什么,還可以進娛樂圈啊。”

    還沒進娛樂圈的千岱蘭,成功地派發出六張店內統一訂做的名片后,聽到身旁葉洗硯悶聲笑了一下。

    “岱蘭,”葉洗硯將折成天鵝的餐巾展開,蓋在腿上,“做生意做到我朋友這里了,怎么不多給我一張名片?”

    “不是不想給哥哥,實在是店里沒有和你氣質配的衣服,”千岱蘭認識了幾個潛在客戶,心情好多了,她也跟著拆開雪白餐巾,蓋在腿上,小聲對葉洗硯說,“不瞞哥哥,你身材好個子高,可我們品牌男裝最大尺碼只做到185,褲子太短了,配不上哥哥的長腿;而且襯衫也太過休閑,顏色跳脫,不如哥哥穩重。”

    她向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小嘴一張,甜言蜜語,一套一套。

    只是,千岱蘭不確定葉洗硯吃不吃這套。

    按理說沒關系。

    男人們大多有著空前的自信,就算是把他們吹捧到天上去,他們都會覺得理所應當;

    和男人打交道時,如果想恭維,完全不必把握尺度,因為他們鮮少具備女性的那種低調謙遜。

    “第一次見導購這樣說自家產品,”葉洗硯不動聲色,看上了第一道甜品,他拿起勺子,不看千岱蘭,低語,“你對每個客人都這么說?怎么能開單呢岱蘭?”

    “因為哥哥對我好嘛,”千岱蘭有樣學樣,也拿起一支勺子,說,“我才對哥哥這樣誠實。投桃報李,如果哥哥對我這么好,我還昧著良心把短褲子賣給哥哥的話,那哥哥不得傷心死了?”

    勺子還好,千岱蘭嘗了一點點混合著奶油和藍莓的精致小蛋糕,盯著侍應生端上來的蔬菜沙拉和小羊肩,意識到要用刀叉了。

    好在葉洗硯默不作聲地示范——

    右手持刀,左手持叉,握持時,都以手從上方握住,用兩只手的食指按住刀叉的柄。

    千岱蘭抓緊時間看眼對面吃小青豆和玉米沙拉的張楠,發現他用刀將這些細碎的小東西慢慢地全部推到叉子上,再用叉子送入口中。

    “好麻煩,”千岱蘭認命,學著葉洗硯的模樣,叉住小羊肩,刀抵著叉子背面緩緩切割,割下來后,再用叉子叉著肉送入口中,她低聲,“好麻煩。”

    “確實,”葉洗硯嘆氣,“我一吃西餐就頭痛。”

    “我不僅頭痛,手也要痛了,”千岱蘭低頭切小羊肩,抱怨,“吃個飯搞得和鋸木頭一樣,一塊小羊肩吃下來,胃填不滿,肱二頭肌先練出來了。”

    “原來如此,”葉洗硯忍俊不禁,“謝謝你,今天我終于知道,健身教練為什么建議我吃西餐了。”

    千岱蘭也嘆氣:“原來這才是西餐啊,楊全哥和我說今天晚上吃西餐,我還以為每個人都發一瓶可樂,大家聚在一起吃點漢堡炸雞炸薯條披薩呢。我真用不慣這些東西,又是刀又是叉的,容易誤傷口腔。哥哥,你說,如果我現在要雙筷子,會不會有人笑話我土包子啊?”

    說到這里,切小羊肩切累了,她將刀叉一放,銀質餐具和白瓷相觸,發出清晰的碰撞聲。

    旁邊桌子的伍珂聽到,剛好瞧見千岱蘭將刀叉胡亂擺在白瓷盤中。

    她微笑著起身,走到千岱蘭座位旁,自然俯身,輕聲提醒:“岱蘭,刀叉這樣放不合適。如果你不想繼續吃,要撤走的話,就把刀叉并攏放進去,侍應生看到后會撤走;如果你只是想停下來聊天,就要把刀叉左右分八字放在餐碟上,記得刀刃一定要向內——”

    “珂姐,”葉洗硯打斷她,放下刀叉,“不用這樣麻煩,如果她不想繼續吃,可以直接叫侍應生撤盤子。”

    伍珂笑:“只是一些基本的餐桌禮儀而已。”

    “吃飯而已,沒必要這樣麻煩。”

    葉洗硯淡淡說,他看了眼盯著小羊肩愁眉苦臉的千岱蘭,叫來侍應生。

    “你好,”葉洗硯微笑著對侍應生說,“我不會用刀叉,能否幫我拿雙筷子?”

    伍珂怔怔地看著葉洗硯餐盤中標準左右擺的刀叉。

    侍應生禮貌地說:“好的,先生,我們馬上過來,您還有其他需求嗎?”

    “他可能沒有了,但我有,”千岱蘭舉手,她問,“能給我也來一雙筷子嗎?”

    說到這里,她側身,問站在旁邊的伍珂:“珂姐,你也想要筷子嗎?”

    伍珂笑:“不用了,謝謝。”

    她慢慢走回自己座位,重新坐下,忍不住回頭,發現侍應生已經拿了兩雙筷子回來,葉洗硯和千岱蘭一人一雙,從容不迫,用筷子去夾新上的白燴小牛肉。

    有了筷子之后,這場晚餐的美味程度大幅度上升。

    更不要說千岱蘭還得到了好幾個潛在客戶的手機號碼,對方還問了她的排班表,說想請她幫忙選一些男裝。

    她身上沒有紙筆,只努力地記憶他們的臉龐,喜好,把他們說過的每一句話切割成條,儲存在大腦中——以便他們到店時,能迅速記起這些。

    一個好的銷售,必然會有對客人過目不忘、對客人喜好了如指掌的本領。

    吃飯近末尾,有樂隊和穿著燕尾服白襯衫的男歌手過來演奏、唱歌,不是流行歌曲,而是激情充沛的男高音。

    “這是什么歌?”求知若渴的千岱蘭問葉洗硯,“好像不是英語,我聽不懂。”

    “意大利語,《祝酒歌》,也可以翻譯成《飲酒歌》,《茶花女》歌劇中的第一幕唱段,”葉洗硯耐心解釋,“不過我也只知道這一段。”

    “為什么?”千岱蘭問,“因為哥哥特別喜歡它嗎?”

    “不是,”葉洗硯幾不可察地搖頭,“幾乎每次去西餐廳聚會,都要被迫聽一遍。”

    千岱蘭噗呲笑出聲。

    “還有,”她有點為難,“今天楊全哥送我了《VOGUE》的美國、英國、意大利版,美國和英國的話,都是英語,我查詞典,還能看懂;可我完全不會意大利語……”

    “貪多嚼不爛,”葉洗硯說,“你精力有限,那本也不是讓你精讀的,而是送你看照片。”

    “照片?”

    “嗯,”葉洗硯說,“意大利和西班牙這兩版的《VOGUE》封面和攝影的美感最出眾,你工作免不了和這些東西打交道,看不懂文字,多看看攝影也好。”

    千岱蘭眼睛閃閃:“謝謝哥哥。”

    葉洗硯沒回應,因為有人要同他喝酒了。

    在這里,沒有人為難千岱蘭,也沒有人展露出對她職業抑或者學歷的鄙夷,大家都客客氣氣、禮禮貌貌,有人還請她喝了酒。

    女士可以選擇果酒,千岱蘭喝的是一種草莓青檸酒,低溫發酵的,度數低,果味很重,酸酸甜甜,加了冰塊,又冷又爽的快感。

    旁側桌子上的葉平西,也注意到千岱蘭。

    無它。

    色中老鬼,全身上下什么都軟了,唯獨色心還是硬的;就算是死了被釘在棺材里,色眼都是最后一個閉上的。

    已經到了做事都要吃藥的年紀,葉平西對美人仍舊保持著極高敏銳度。

    他頗為欣賞美。

    為自己兩個孩子屬意的妻子人選,也必須要美;如果真不夠美,也必須要賢惠——至少要像伍珂那樣,知書達理,工作體面。

    腹有詩書氣自華嘛。

    “那就是熙京的女朋友?”葉平西頻頻看千岱蘭,驚訝,又感慨,“怎么沒人和我說,這么漂亮?”

    “漂亮頂什么用,”林怡哼,“能頂幾碗飯吃?”

    “漂亮當然頂飯吃,”葉平西別有深意地說,“你應該是忘了挨餓時候的事了;人餓的時候,什么事做不出?”

    林怡變了臉色,轉過臉,看到銀質燭臺上,青春年華不再的扭曲倒影。

    “一般漂亮也就算了,這樣好看,留下來也能給熙京未來的孩子改善改善基因,”葉平西若有所思,側身看,抓住想走的兒子,“熙京。”

    葉熙京叫了一聲爸。

    他看到楊全對葉洗硯說了些什么,葉洗硯起身往外走;千岱蘭似乎也不準備久留,站起來,跟他離開。

    葉熙京還有很多話想對千岱蘭說,心里著急,問葉平西:“什么事?”

    “沒什么,”葉平西說,“這么晚了,岱蘭一個人回家也不方便,你請她回家吧;明天,我們好好談談。”

    葉熙京錯愕:“談什么?”

    “你倆的事,”葉平西說,“洗硯既然覺得她好,那我也該和人好好聊聊。”

    啪——!

    林怡一言不發,將銀質餐刀重重地丟到餐盤上,將潔凈的白瓷盤砸了個四分五裂;她臉色很差,揚長而去。

    葉熙京來不及去哄生氣的母親了,胸口激蕩,他忍不住笑意,狠狠地抱了下葉平西,才飛快往外跑,去找千岱蘭。

    他在餐廳門口發現了千岱蘭。

    不知怎么,她已經換掉了腳上的高跟鞋,重新穿了雙陳舊的運動鞋。

    葉熙京記得這雙鞋,是去年殷慎言送給千岱蘭的生日禮物。

    “你怎么換了鞋?”葉熙京心情激動,拉著她的手,“——等等,先換回去,我爸想見你,你現在穿這雙運動鞋不合適。”

    “我腳不舒服,”千岱蘭斷然拒絕,“叔叔如果見我的話,我就這么過去,沒關系。”

    “不行不行,”葉熙京搖頭,“不倫不類的,換掉它。”

    “不要。”

    “岱蘭,”葉熙京也著急,他越看千岱蘭腳上那雙運動鞋,越覺得扎眼,恨不得把它丟掉,丟得遠遠的,他放緩聲音,“不就是換雙鞋嗎?”

    “是啊,”千岱蘭說,“不就是換雙鞋嗎?”

    葉熙京被她的反問問住了,一愣。

    “熙京,”千岱蘭被他握住手,問,“你聽說過削足適履嗎?”

    “我知道,但一下子想不起是什么故事了,你今天怎么也和爸一樣要考考我——”葉熙京說,“怎么了?”

    “削足適履,講的是辛德瑞拉她大姐,她二姐,還有我這個為愛盲目的大蠢驢,”千岱蘭認真地說,“就像剛才那雙鞋子,很漂亮,但是會磨腳;也因為它非常漂亮,我才會忍著磨腳的痛去穿;可人的忍痛能力是有限的,一旦超過了限度,我就得把鞋脫了。”

    葉熙京終于明白了,他今天那種糟糕預感的來源。

    “說真的,從來北京后,我就一直在想,包括昨天晚上和今天,我都在考慮,”千岱蘭說,“我想出結果了。”

    葉熙京感覺有什么東西在急速飛去,他想從虛空中抓到那展翅欲飛的鳳尾蝶:“你能不能重想一遍?”

    “應該不能,”千岱蘭笑著說,“熙京,我想,我們還是分手吧;未來的路還很長,我不想再削足適履了。”

    ?

    作者有話說:

    還是那句老話,鞋子合不合腳,只有穿鞋的人才知道~~~

    恭喜岱蘭寶貝,想通這點后,就可以穿著舒服的鞋子繼續走下去啦!!!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15 章 威脅

    ◎帶回家◎

    “我們重來,”葉熙京說,“好了,蘭小妹,咱們不用換鞋了,今晚回我家……”

    天色漸晚,冷風吹來,灌了一嘴的涼;葉熙京緊緊地抓住她手腕,說:“你今天能來,我特別特別開心。”

    “你能去那么好的學校上學,我也特別高興,”千岱蘭說,“也謝謝哥洗硯哥幫我準備的裙子和鞋子——不過,你能稍稍松開手嗎?你當抓豬呢,殺豬也不帶這么按的啊。”

    “我哥特別喜歡你,”葉熙京自動忽略掉后面那段話,稍稍松開手,目不轉瞬地看她,“他去年還和我提到過,如果你想讀書,他愿意負擔你所有的讀書費用——”

    “可是我不是和你哥談戀愛,”千岱蘭打斷他,“你完全不必說這個,我的男朋友是你,不是他。”

    葉熙京突然問:“那殷慎言呢?”

    “關殷慎言什么事?”千岱蘭奇怪,“你怎么突然間又提到他?”

    “你不愿意換掉他送你的鞋子,”葉熙京問,“你現在要和我分手,是不是因為殷慎言又追求你了?昨天晚上,你下班后沒回家,是不是和殷慎言去約會了?我在那邊等了你很久……你回來后一身烤肉味,是不是和他約著去吃飯了?你來北京這么多天,不肯見我,也不找我,是不是因為他在陪著你?你來北京,是真的為了我嗎?”

    “不是,”千岱蘭說,“你別惡人先告狀,我為什么不愿意見你?因為我還在生你的氣,氣你沒有和異性好友保持距離!”

    “那你呢?”葉熙京越說越激動,“你和殷慎言難道就保持好距離了嗎?”

    千岱蘭說:“至少我沒有在你需要我的時候,為了他而暫時拋下你。”

    “你現在就在拋下我,”葉熙京放軟聲音,“岱蘭,蘭小妹,蘭蘭,千千,有話我們好好說,不要放棄我,好不好?”

    他拉住千岱蘭的手,想讓她像以前一樣,摸摸他的頭發。

    葉熙京最寶貴自己的頭發和發型了,輕易不讓人摸頭,成年后,只有千岱蘭一個人摸過他頭頂。

    但千岱蘭死死地將手握成拳頭。

    她不肯摸,只搖頭:“太遲了。”

    葉熙京一下子不能呼吸了。

    “昨天你和他吃過飯,今天就突然要分手,”葉熙京雙手握住她手臂,咬牙切齒地問,“他是不是和你說了什么?是不是他又做了什么?這個挑撥離間不要臉的賤人,這個就知道勾引別人女朋友的無恥蕩夫。”

    “沒有,你捏痛我了!”千岱蘭一腳踩在他鞋上,問,“分手是咱倆之間的事情,你干嘛扯出來別人?”

    她感覺葉熙京已經語無倫次了。

    他現在看起來很可怕,眼睛和鼻子都發紅了,很像冬天時翻越圍墻來見她時的樣子;

    不同的是,那時的葉熙京意氣風發,自信滿滿,而現在的他在失控的邊緣。

    “蘭小妹,”葉熙京又緩了聲音,他不可抑制地顫抖,“我哪里錯了?你告訴我,我也是第一次談戀愛,我……”

    “第一次不是理由,”千岱蘭打斷他,“誰做事不是第一次?和這個沒關系。”

    “一定又是殷慎言,一定是他,”葉熙京口不擇言,要失去她的強烈恐懼在神經中無序繁殖,他俯身,去解千岱蘭的鞋帶,“現在就脫掉它——他太土了,完全配不你。”

    “你才土呢,你能不能別有這么多優越感?”千岱蘭也生氣了,躬身,想推開他腦袋,不可置信:“葉熙京,你瘋了?”

    他現在看起來很想親吻她的腿。

    葉熙京已經解開她的鞋帶,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我們回家,現在就回家。”

    千岱蘭不能尖叫,她今天的裙子太貼合身材,剛才又吃飽了,腰部束縛很緊,咬著牙扇了葉熙京兩巴掌:“快點放下我,你不要臉我還要呢。”

    “熙京。”

    混亂中,最終還是葉洗硯喝止住葉熙京的瘋狂舉動。

    他面色不悅,低聲斥責葉熙京,又讓彎腰撿千岱蘭運動鞋的楊全先把她送到車上——

    人來人往,鬧大了不好看,葉洗硯注重臉面,迅速冷靜地處理著這場鬧劇,將兩人快速分開。

    直到將葉熙京帶到無人的吸煙室后,才面無表情地重重打了他三個巴掌。

    啪。

    啪。

    啪。

    葉熙京的臉被打到偏過去,蒼白的臉,鮮紅的指痕。

    “欺負人一個小女孩上癮了?”葉洗硯問,“能不能別犯渾?”

    “是我犯渾嗎?哥?”葉熙京失落,“她……”

    他把“她要和我分手”幾個字咽下去,說出來也太痛苦了,只是想想就很痛苦。

    它好像一個噩夢,只要說出口就會成真。

    “哥,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家過的是什么生活,”葉熙京說,“我現在沒辦法,真的沒辦法。”

    無人的吸煙室內,只有哥哥在,葉熙京好似又回到無憂無慮的童年,變成那個什么事都由哥哥兜底、闖再大禍也有哥哥背鍋的小男孩。

    他說:“之前你在家的時候就知道,我媽,必須事事順著她,一旦不順著她,她就歇斯底里地發瘋……尤其是和我爸離婚后,她更偏執,你知道嗎?我平時在學校里,和哪個女同學多說句話,我媽就會找到班主任,要求調換座位,或者給我轉班。從初中到高中,一直這樣,甚至到了大學,開學時,我媽還會給輔導員打電話,給我寢室長打電話,追問我有沒有談戀愛……”

    葉熙京閉一閉眼。

    “什么都是為了我好,什么都是為了我好,媽這樣,爸也這樣,這么多年了,我一直按著他們的心意上學,為了他們的面子去跳級、去提前讀大學,去申研,去成為他們眼中有面子的孩子,”葉熙京說,“我就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不能有自己喜歡的專業,不能……”

    他說:“我之前不敢讓家里人知道岱蘭,不敢對她太好,就是怕我越是愛她,家里人越針對她。”

    “什么理論?偶像劇看多了?”葉洗硯皺眉,“亂七八糟。”

    葉熙京叫了一聲哥。

    他哀求:“我今晚想邀請岱蘭回家,我有很多話都來不及說。”

    “是很多話來不及說,還是有很多怨氣沒辦法發泄?”葉洗硯冷峻,“如果是后者,我建議你現在立刻買張機票去冰島,跳進海里冷靜一下。”

    葉熙京靜默。

    “真羨慕你,哥,我真的太羨慕你了,”良久,他說,“爸爸就從不會插手你的事情。你以前還說爸不愛你,但我寧愿爸也不愛我。”

    葉熙京想起,葉洗硯還沒去杭州、去他親生母親葉簡荷身邊時,在家中,葉洗硯質疑葉平西——

    「您從未將我當作兒子,在您眼中,您只有熙京一個兒子。您對熙京寄予厚望,卻從不曾為我的學習上過心——哪怕一次。」

    那時候,還在念初中的葉洗硯如此說。

    彼時葉熙京還是個小學生,也同情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會悄悄將自己的生日蛋糕分給他,把自己的小玩具和書分給哥哥——

    但現在的葉熙京,也希望葉平西從不曾對他寄予厚望。

    他甚至不理解為什么初中時的葉洗硯會需要父愛,葉熙京真希望和葉洗硯交換,他希望葉平西這個親生爸爸從不曾愛過他。

    葉洗硯說:“爸那邊,我會和他說;以后做事前,稍稍動動腦子,你腦漿子里沒有硫酸,晃一晃不會死。”

    手已經放在門把手上,葉洗硯又重新折返,摸了摸弟弟被自己打紅的臉。

    “別被情緒牽著鼻子走,”他說,“冷靜點,越是憤怒,說出的話越傷愛人的心。岱蘭很敏感,無論結局如何,你都別太過分。冷靜下來,好好談,將來即使分開,也別留下遺憾。”

    葉熙京失落問哥哥:“你覺得岱蘭是真的愛我嗎?”

    “你說呢?”葉洗硯反問,“她今天來這里,是為了什么?”

    葉熙京心里說,為了和我提分手。

    但驕傲讓他說不出口。

    “不單是做事,說話前也三思,”葉洗硯說,“沖動時的話最傷人。”

    葉熙京持續低落:“哥,你罵我前也會三思嗎?”

    “嗯,”葉洗硯說,“現在發現應該三思再三思,畢竟罵醒你的難度好比同時罵醒十個蠢貨。”

    葉熙京:“……要不您還是別思了。”

    葉洗硯沒說話,拍拍葉熙京臉頰上的掌印,他轉身,打開門離開。

    剛邁出幾步,又聽見女人壓抑的痛哭聲;是從旁邊的母嬰室中傳來,伴隨著乒乒乓乓砸東西聲,大約是花瓶被摔碎了,碎瓷片的聲音清晰可聞。

    是林怡。

    她的哭聲一起,條件反射般 ,葉洗硯小臂上的疤痕又開始隱隱作痛。

    母嬰室的門被倉皇打開,忍耐力到極限的梁婉茵,邊尖叫邊跑出來,冷不丁看到門外的葉洗硯,嚇得呆在原地,才慢慢走過來,喊了一聲哥。

    那半開的門縫隙中,葉洗硯看到正努力安撫林怡的伍珂。

    后者正耐心地叫著林阿姨,低聲說些什么。

    葉洗硯沒停留,也沒問什么,微微頷首,平靜走開。

    餐廳外的車上,千岱蘭重新穿上運動鞋,原本的創可貼在掙扎中被掙脫;幸好楊全想起來,葉洗硯今天早晨剛讓他買了新的意外醫療包,其中就有創口貼。

    只是那個醫療包,被楊全放在葉洗硯另一輛車上。

    他立刻打電話給司機,確認后,跑去拿創口貼。

    楊全剛走,葉平西就敲響了車窗,微笑著邀請千岱蘭去家中做客。

    千岱蘭對這位的事跡多有耳聞,一見到他,就蹭蹭起了警惕心。

    即使千岱蘭禮貌地說已經準備和葉熙京分手了,葉平西也只是笑吟吟地說。

    “你們現在年紀小,還都是小孩子,拌嘴吵架,都是經常的事,”葉平西說,“晚上都是年輕人一塊玩,你們也好好聊聊——畢竟熙京快出國了,總不能因為一時的置氣留下遺憾吧?”

    千岱蘭還想拒絕。

    “聽說JW招員工,要求最低是大專畢業,”葉平西笑,“是嗎?”

    千岱蘭保持著笑容答應,心里罵了一萬遍葉平西的祖宗。

    拿創可貼的楊全和葉洗硯剛回來,就看到千岱蘭一瘸一拐地下車,像還沒適應雙腳的小美人魚。

    聽到動靜,千岱蘭抬頭,叫了兩聲哥哥。

    她心里清楚得很,葉平西拿工作威脅她,她不得不去;但這樣過去,肯定沒什么好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是她怎么能心甘情愿的低頭,肯定還是尋找個可靠的隊友更好。

    比如,葉洗硯。

    千岱蘭知道,這段時間,他對她的好,不單單是因為她是“弟妹”,還在為那晚的意外做補償。

    她可以稍稍利用一點點對方的這種同情心。

    只最后一次了。

    千岱蘭深知。

    等和葉熙京分手后,兩人未來的生活仍舊如雙平行線,不再會有任何交際。

    “楊全說你給我準備了禮物,”葉洗硯看著她,笑,“這該不會就是你送我的禮物?踩在刀尖上跳舞的小美人魚?”

    “不是,”千岱蘭解釋,“我想哥哥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其實就算哥哥缺,我也買不起。我的錢不太多,買不了漂亮的東西,但手工活還可以,所以給哥哥織了個小玩具。”

    “你自己織的?”葉洗硯大為意外,“是什么?”

    “上次哥哥提到茉莉,我想哥哥應該喜歡茉莉,所以用毛線勾了一枝,”千岱蘭說,“但是今天出來得太著急,不小心忘在家里了。”

    “沒關系,”葉洗硯抬手看表,“現在時間還早,等會兒先送你回家——”

    “對不起,”千岱蘭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她遲疑著開口,“哥哥,今天晚上我不能回家了。”

    葉洗硯仔細看她的臉。

    天然微卷的發垂在身后,像微風吹拂西湖的柔浪,唇上的口紅在吃飯時被吃入了不少,半殘半褪,露出天然的一點唇。

    去掉遮瑕膏的遮蓋,那柔和淡粉的口紅殘缺下,露出她真實的、殷紅如玫瑰花心的唇色。

    她本真的顏色。

    像密林中被獵人圍剿的小麋鹿,像雨水中不慎躲入捕兔籠中避雨的小野兔,像晴天將至、渾然不覺大太陽威力,還在傻乎乎撐開白色小傘的小蘑菇。

    “剛才,葉叔叔說,想邀請我去家中做客,”千岱蘭為難,“我不愿意去,他就提到我們店對店員學歷的要求。”

    她飛快地看了葉洗硯一眼。

    發現后者還在溫和看她,沒什么表情。

    于是,千岱蘭悄悄放了一把猛火。

    “說句哥哥可能不愛聽的,”她說,“我好像被你爹……令阿瑪威脅了。”

    ?

    作者有話說:

    [垂耳兔頭]

    馬上寫到文案了啊啊啊啊啊啊好激動好激動好激動。

    啊啊啊先打個預防針,岱蘭和葉洗硯現在還沒爆發出什么沖突,是因為他們暫時沒有利益和感情上的牽扯,也沒有完全了解到對方(。

    感情嘛,肯定是要一層一層撥開偽裝看到真心才穩固。

    岱蘭撒謊是真的會撒謊,善意的謊也好,還是其他也罷,本質都是為達利益,這和她對身邊人好并不沖突,撒謊不意味著自私自利,成年人為了維持場面說的話也算撒謊。

    葉洗硯毒舌也是毒舌,也是真的,只不過他毒舌有分寸,不會不分場合地點……在目前這個階段,至少截止到本章,他們都還沒有觸到對方的本性。

    就像岱蘭說的,她的伴侶,不應該只能看到她的好,也要看到她的壞;知道她所有缺點卻還會愛她,而不是想“如果她XXX”就好了。

    而且……

    岱蘭真的會利用葉洗硯(。

    也不僅僅是葉洗硯,她會給麥姐真情實意地送東西,包括給楊全送禮物,給葉洗硯送東西,主動給Linda出讓業績,絕不是因為單純的善良,因為她也清楚交換能得來利益。

    QWQ

    (所以不要真把她當作楚楚可憐小白花啊啊啊岱蘭可是英勇的食人花!!!)

    排雷上說他們會吵架,是真的會吵!真的會吵啊啊啊啊啊現在不吵只是時機未到,時機成熟后,大吵特吵、大炒特炒啊啊啊

    愛要扭曲撕拉才好味啊(。

    Or2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下一章更新在明天下午六點~(不出意外的話)

    第 16 章 漆黑的夜

    ◎送她回房間◎

    葉洗硯笑了。

    千岱蘭注意到,他有一個很淺很淺很淺的酒窩,只有一半,在右邊,平時說話時瞧不出來,只有在笑的幅度大時才有點淡淡的影子。

    “我明白了,”他說,“既然這樣,可以等下次給我。”

    葉洗硯的答案讓千岱蘭愣了一下。

    他肯定聽懂了。

    “洗硯哥,”千岱蘭委婉地說,“我感覺我今晚去,似乎不是很合適。”

    “哪里不合適?”葉洗硯居高臨下地看她,右邊那個淺淺的酒窩還在,垂眼,“你是熙京的女朋友,去男友家中做客很正常。”

    “可是,”千岱蘭說,“我今天過來,其實是想和熙京分手。”

    說這些的時候,她一直在留意葉洗硯的表情,忐忑不安,不確定對方還會不會提供幫助。

    畢竟,在此之前,他們之間最堅固的那層關系,也是葉熙京作為紐帶而存在。

    聽她提到“分手”,葉洗硯沒有流露出任何驚訝,只是右臉頰的淺酒窩消失了。

    千岱蘭無法從他臉上來分辨喜怒。

    除卻那晚的狼狽,這個人做什么都是淡淡的,就像媽媽剛蒸好的一鍋白米飯,純香,沒有酸甜苦辣咸。

    “所以,”千岱蘭說,“感覺會有點尷尬。”

    “所以,”葉洗硯用了她的語氣,重復了這兩個詞,頰邊的那個小酒窩又淺淺露了出來,“岱蘭,你想讓我幫你?”

    千岱蘭問:“可以嗎?”

    “可以什么?”他明知故問,“你想讓我怎么幫你?”

    千岱蘭說:“想讓哥哥幫我拒絕掉……阿嚏!”

    話沒未說完,冷風吹,她的連衣裙露著兩條手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打一個噴嚏是有人想,連續打兩個是有人罵,持續打三個是感冒了。

    千岱蘭認為一定是葉熙京在想她。

    但她現在只想和他盡量和平地分手。

    “什么?”葉洗硯彎腰,傾身,側一側臉,將有酒窩的側臉壓下,右耳朵靠近她,問,“抱歉,你說什么?我沒聽清。”

    “我想讓哥哥幫我拒絕掉,”千岱蘭說,“感覺去要分手的男友家中去,很奇怪。”

    “我可以幫你拒絕掉這一次,以后呢?”葉洗硯直起身體,他說,“你有想過之后嗎?”

    千岱蘭神色怔怔。

    天色已晚,做成復古式樣花邊的精致路燈在他身后,再向上,是西餐廳的彩色圓玻璃花窗,被里面的燈照出五彩斑斕的璀璨,很像沈陽天主教堂上的那個小圓彩窗。

    不知怎么,在這個日漸轉涼的夜晚,千岱蘭突然間想家。

    葉洗硯看著她的臉上真實的迷茫。

    “我不知道,”千岱蘭說,“如果實在不行,我就換一份工作。肯定還會有其他店招導購——”

    葉洗硯沒打斷她。

    他始終噙著一點笑,看千岱蘭。

    她一開始還有點迷茫,但越說越快,越說越順,也越來越輕松。

    “高端牌子賣不了,也可以去中低端,我在廣州和沈陽都做過,也去過哈爾濱的金太陽,”千岱蘭誠懇地說,“個人服裝店也行,批發市場也行,我有手有腳有美貌的,要臉有臉要身材有身材要腦袋有腦袋的——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我肯定也不會混到沒飯吃。”

    葉洗硯忍俊不禁:“我第一次聽人將……和飯并列。”

    千岱蘭卻覺輕松多了。

    媽媽說她是那種“屎不拄腚不拉”“現上轎現扎耳朵眼兒”的性格,文雅一點說,就是喜歡“臨時抱佛腳”。

    不過,葉洗硯居然連“尿”這種字都不說,真是文明人啊。

    “就是這樣,”千岱蘭說,“謝謝哥,我——”

    她站起來,打算找個地方,換掉身上這些昂貴的裙子,還給葉洗硯。

    “你能這樣想,很好,”葉洗硯說,“剛好,今晚我也要回去。”

    千岱蘭:“嗯?”

    “我能幫你解圍一次,但不能次次都能幫你,”葉洗硯說,“盡量今天就說開,免得以后再拉扯不清。”

    千岱蘭說:“謝謝哥哥。”

    她又說:“剛好,身上的裙子也得還給哥哥——按道理,我應該洗了之后再還的,但我感覺這種料子好像不適合水洗;干洗的話,我又舍不得花錢——”

    葉洗硯悶笑一聲。

    “送你了,你就留著,”葉洗硯問,“怎么這么著急脫下來,穿著也不舒服?”

    “身上還挺舒服,心里不太舒服,”千岱蘭老實巴交地說,“它太貴了,貴得能買一輛小轎車——把一輛小轎車穿身上,我特別有心理壓力。”

    “這話可不能對買衣服的客人說,”葉洗硯笑,“你留著吧,就當是我媽媽送你的禮物。”

    千岱蘭終于說出口:“我還沒來得及當面向阿姨道謝。”

    “沒事,”葉洗硯說,“她喜歡送你這樣的漂亮女孩衣服,不要有心理壓力。”

    他又打趣:“現在習慣把一輛小轎車穿在身上,將來你也會習慣多穿幾輛小轎車。”

    千岱蘭心里說還是算了。

    她就算發達了,也未必舍得花錢買這么貴的東西——衣服首飾而已,還不如給爸爸媽媽先換套房子,讓他們能舒舒服服地住到新家里;還得把老人的墓修一修,讓老人也住上“風水好宅,陰間小別墅”。

    有了葉洗硯的保證,千岱蘭心中自在了很多。

    不知怎么,葉洗硯親口保證的東西,都能給她一種極可靠的安全感。

    她不用擔心會失望。

    過多的期望是可怕的自毀傾向。

    千岱蘭盡量控制自己減少對人的期待,期待別人好比飲鴆止渴。

    沉溺于被愛也會退化成小傻瓜。

    其實,千岱蘭到現在都不太清楚葉洗硯的家庭情況,也沒有見過葉女士;葉平西比她想象中年輕,的確長得一表人才,這么大年紀了,身材還可以去做男模,不然也不夠格做贅婿。

    林怡的瘋狂,千岱蘭葉見識過了,今天晚上吃飯時,她感覺到林怡不高興地看了她好幾眼,看口型,應該是對旁邊人講她“看把她得瑟的,騎洋馬、跨洋刀、當啷當啷滿該撩。”

    還有葉平西現在的妻子,看起來也就是三十歲出頭,皮膚很白,不怎么愛說話,眉宇間有淡淡愁容;無論對林怡,還是對其他人,都是畢恭畢敬的,一直低著頭。

    葉平西說邀請她回“家”,就是他和現在妻子在的家。

    獨棟小別墅,三層,有小閣樓和地下室,裝修很豪,又土又豪,紅木和不要錢似得,哐嘰哐嘰地用,各種龍鳳雕花,搭配水晶大吊燈,還擺了個兩米多的鱷魚皮桌子,客廳的大沙發背面木墻上,還掛著一整只白色北極熊毛皮標本。

    美感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起來就很貴。

    千岱蘭和葉洗硯都被安排在二樓的客房中。

    她冷不丁意識到,葉洗硯在這個家里,沒有自己的房間。

    但葉熙京有。

    不知道葉洗硯和葉平西說了些什么,總之,今晚的千岱蘭不必擔心和長輩談話;二樓有個專門打棋牌的房間,葉熙京讓人準備了酒和水果,想和千岱蘭好好聊聊。

    千岱蘭要求葉洗硯必須在場。

    因為情緒失控的葉熙京很可能做出奇奇怪怪的舉動,而她所了解的、最能震懾住葉熙京的,就是帶他到大的葉洗硯。

    之前葉熙京也提到過,說父親工作忙,偏偏對他學習成績要求很高;媽媽性格偏執,三天兩頭鬧著要喝藥上吊——一家里面,只有葉洗硯這個哥哥是正常人,像正常的哥哥,情緒穩定地照顧他。

    后來,葉洗硯因為花生過敏差點死掉,才被親生媽媽接去杭州。

    葉熙京能長得像個正常人,少不了葉洗硯的關照。

    有葉洗硯在場,這場分手前的正式談話顯然冷靜了不少。

    葉熙京心情低落,哥哥在,他很多話都說不出口,便要求打牌。

    牌打開了,話也就說開了。

    千岱蘭會的不多,在沈陽常搓麻將,可惜現在只有仨人,那就玩紙牌,玩的是斗地主,千岱蘭雖然沒玩過斗地主,但玩過“打娘娘”,也叫“跑得快”,玩法和斗地主很相近。

    打了兩輪,連贏兩輪的千岱蘭也就摸清楚了規則。

    打完五輪斗地主,五連輸的葉熙京心情更低落了。

    第五局和他分在一起的千岱蘭也恨鐵不成鋼:“你剛剛咋出的牌?三個二帶倆尖?就這么呼撩呼撩地出了?”

    葉熙京說:“我這不是想砸一把大的壓住我哥嗎?我哪知道他手里還有炸彈?要是我剛剛把他攔下了,給你喂張牌,你不就順利出去了?”

    “記牌啊記牌,咱們打到現在,沒有一個人出三,這說明了什么?說明三都在你哥手里,他手里四個三啊,”千岱蘭說,“用腚想都知道他手里肯定有炸——你咋這么糊涂呢?”

    不知道怎么,葉洗硯咳嗽了兩聲。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葉熙京把手里的牌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砸。

    啪啦一下,桌上打完、堆成薄圈的紙牌被他一激,呼呼啦啦掀起幾張,震了一下,反著面兒跌下去。

    “是,我就是糊涂,”葉熙京說,“打牌打不明白,談戀愛也談不明白。”

    千岱蘭安慰:“沒事,你書能讀明白就行,好歹占一頭。”

    “我寧愿我書讀不好,”葉熙京看葉洗硯,“哥,能回避下嗎?”

    “不能,”葉洗硯喝茶,他不看兩人,隨手拿了本雜志,慢慢喝酒,慢慢看,說,“繼續。”

    “好的,謝謝,”葉熙京再看向千岱蘭,問,“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錯了,正常情況下,吵架鬧分手,你不得多說說我哪里錯了,說我哪里不好——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你告訴我,我改,不行嗎?”

    “不是,”千岱蘭說,“分手的話,也不一定是誰不好,我承認,現在鬧成這樣,咱倆肯定都有責任。但你想想,要是房子著火了,你現在留下來想到底是誰的責任,是不是也沒這個必要了?是不是得趕緊先跑出去再說?”

    葉熙京看著桌上的牌。

    其實,這一把,他的牌很好。

    大王,三個二,兩個尖,倆k倆Q倆勾倆十倆九。

    閉著眼睛都能打贏的牌面,還有千岱蘭堅定地作為他的盟友,可……怎么就打輸了呢?

    怎么就輸成這個樣了呢?

    他該指責是千岱蘭手里拿的牌太爛了嗎?

    可是她每局的牌面都不好,之前也連贏了四局——如果不是他,這一把,她單打獨斗,未必能輸給他們。

    她有著能將一手爛牌打出勝利的聰明頭腦和能力。

    可惜葉熙京意識到的時候太遲了。

    “我不想分手,”葉熙京看她,“我會改。”

    “哎不是……我都說了,咱倆之間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就是,現在不合適,真的不合適;你還在上學,思想還是個學生,但我不行了,我得考慮吃考慮穿,考慮下個月的房租怎么辦——我沒時間和空閑陪你在那里風花雪夜,我得上班得養自己啊,”千岱蘭嘆氣,“你也是,咋逮著一個屁嚼不爛呢?來來回回就這一句,黏牙捯飭的,唉。”

    葉熙京低落:“別分手,求你了,再等我兩年,我能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哎你這……”千岱蘭已經不想繼續嘆氣了,嘆氣會嘆走財氣和好運氣,她說,“別說這個了。”

    旁側看雜志的葉洗硯,視線從雜志上移開,看向千岱蘭。

    她的頭發其實已經散了,唇上的口紅徹底沒有了,喝了果酒,醉意醺醺,玫瑰樣的唇,花刺般的優美語言。

    “熙京,咱倆商量個事唄,”千岱蘭說,“你這還沒出國呢,別想那么遠。你啊,別蹲茅房還沒拉,先著急忙活地把狗牽來了。”

    葉熙京懷疑耳朵:“能不能說點普通話?我好像聽得不是很明白。”

    葉洗硯將雜志抬高,微微側身,從雜志的右邊看千岱蘭。

    她的確喝多了,但眉飛色舞,臉頰是酒精的暈紅。

    “行行行,普通話就普通話,”千岱蘭說,“就是,咱能別把以后的事情想得那么好,成不?別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一步穩,你這可倒好,還沒走就光顧著看了——不是說看遠了不好,你好歹先看看腳底下,先走一步試試,不好嗎?”

    葉熙京說:“你的’先走一步試試’,就是要和我分手。”

    “對啊,不然呢?”千岱蘭緩和下來,“這么直接地說吧,你還是太小了,太幼稚——”

    “誰說我小?我一點都不小;你沒試過怎么知道我小?”葉熙京說,“我18.56厘米難道還小?”

    啪。

    雜志合上,重重地丟在桌子上。

    葉洗硯說:“熙京,你醉了,回去睡覺。”

    葉熙京站起來,他說:“你不能走。”

    “行行行,這么晚了我當然不走,打車費老鼻子貴了,”千岱蘭頭痛,“明天再聊,成嗎?”

    葉熙京直勾勾看她:“也不能分手。”

    葉洗硯聽不下去,將他推出去。

    看著葉熙京回了臥室;葉洗硯剛想折返,家里雇的阿姨拎著袋子上來,小聲說是楊全剛剛送過來的,里面裝著千岱蘭的東西——

    葉洗硯看了眼。

    里面是千岱蘭換下來的衣服,提前準備好、但沒穿的嶄新拖鞋,還有一支用絨絨細毛線勾出的針織茉莉花。

    嫩綠嫩綠的枝莖,雪白雪白的花朵,怒放兩朵,一朵小花苞,干凈又漂亮。

    口上功夫好,手上功夫也不錯。

    葉洗硯緩緩撫摸著那初綻茉莉的花心,窄緊的茉莉花甬連一根手指都難以容納,似乎一用力就會破壞整朵茉莉的形狀,將它撐破;但他仍不容置疑地探了手指進去,指尖仔細撫摸著藏在深處的小小茉莉花蕊。

    “這小騙子。”

    他笑了一下,將東西完整地放回千岱蘭房間,才重新去看她。

    這個時候的千岱蘭在愁眉苦臉地喝酒。

    不愧是東北女孩。

    一轉身的功夫,她已經喝掉了兩瓶。

    葉洗硯叫她名字。

    “岱蘭。”

    千岱蘭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還是清明的:“洗硯哥。”

    “嗯,”葉洗硯看地上的酒瓶,“還想喝多少?我讓人給你拿。”

    “不要了,”千岱蘭低落,忽然問,“洗硯哥,我那雙鞋真的很土嗎?”

    “什么?”

    “我傍晚時穿的那雙運動鞋,”千岱蘭問,“你認為它真的很土嗎?”

    葉洗硯沉默了。

    片刻后,他走在千岱蘭旁邊,坐下。

    “和討論那雙鞋土不土相比,”他沉吟片刻,說,“我更想和你談一談,是否有必要和一個指責你審美的人交往下去。”

    千岱蘭抬頭看他。

    她的眼睛周圍、臉頰、下巴,都因為酒精而透出一點血色豐沛的紅。

    “雖然我是熙京的哥哥,在今天之前,也希望你能和他繼續,因為你很聰明,也很通透,”葉洗硯說,“不過,你今天說得沒錯,你們現在的確不太合適。”

    千岱蘭側過臉,看到墻上掛著的巨幅世界地圖。

    中國和英國,隔了那么遠。

    “對,”千岱蘭說,“審美沒有土不土的說法,各花入各眼。他沒那么喜歡我——不肯喜歡完整的我,不是因為我不夠好,也不是因為他不好,就像有人喜歡吃辣,有人喜歡吃甜;又甜又辣的我不對他胃口罷了。”

    葉洗硯給她倒了一杯酒:“沒錯。”

    “不,大錯特錯,”千岱蘭搶過他手中的酒杯,一口干,看著他,“大錯特錯,他不喜歡完整的我,就是他不夠好,就因為他沒有品味、欣賞不來我這樣好的人而已!”

    葉洗硯忍俊不禁。

    “是,”他說,“的確是他沒有品味。”

    他意識到千岱蘭喝醉了。

    “他睡覺了嗎?”千岱蘭遲鈍地問,“已經睡了嗎?”

    “嗯,現在夢里應該已經走到英格蘭了。”

    “是啊,”千岱蘭感慨,“他走他的英格蘭獨木橋,我闖我的北京三里屯大道。”

    “我不喝了,”她搖搖晃晃地把酒杯推開,歪歪扭扭給葉洗硯鞠了個躬,“謝謝你,非常非常非常感謝,Very、Very thank you。就哥哥這么大恩情,我高低得給你鞠六個躬,但是,嗝,但是,哥哥,我現在喝酒喝迷糊了,鞠不了那么多,我得先去睡覺了。”

    葉洗硯看她走路東倒西歪,一路蹭到桌子板凳的;

    如果沒有人攙扶,這么一路撞下去,只怕還沒走出這個門,就先把自己的蘑菇傘小孢子全撞碎了——

    用她的話,“干稀碎”。

    于是他扶了千岱蘭回房間。

    已經過了十二點,除了趕項目進度,葉洗硯很少這個點休息。阿姨也已經睡下了,四處靜悄悄。

    他剛將醉醺醺的千岱蘭放床上,還沒起身,千岱蘭就拽著他的領口,將他硬生生拽得俯了身。

    葉洗硯低頭,發現她將臉埋在他襯衫中,正無聲地痛哭。

    ?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更新啦!!!

    嗚嗚嗚緊趕慢趕,還是晚了幾分鐘。

    等我捉蟲蟲~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17 章 捉

    ◎哥,誰在你房間?◎

    黑暗滋生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她醉得很嚴重,那些果酒的濃度比餐廳中高得多,葉熙京的酒量是三瓶。

    剛才千岱蘭差不多也喝了三瓶。

    血液中流動的酒精讓她看起來很熱,葉洗硯沒有觸碰她裸露的皮膚,但千岱蘭滾燙臉頰貼在他襯衫上,眼淚也被煨熱了。

    哪里來得這么多,流不盡似的,似乎一碰就會汩汩往外冒。

    “媽媽,”千岱蘭說,“我想回家。”

    葉洗硯沒說話,他想將自己的襯衫從千岱蘭手中抽出,她握得實在太緊,緊到葉洗硯懷疑她剛才是不是偷吃了大力水手的菠菜。

    襯衫的紐扣材質是白貝母,邊緣被打磨得圓潤光滑,但還是硬的——葉洗硯暫時不想劃傷她的手指。

    千岱蘭啪嗒啪嗒掉淚:“媽媽,其實我在這里過得一點都不好,好多人都瞧不起人……憑什么呀他們……我本來以為北京只是個更大的沈陽,去的只是更高級的服裝市場,其實并不是。客人不一樣,同事不一樣,老板……”

    “算了,”她吸氣,“我都沒見過我們老板長什么樣,不太好評價。”

    她真喝多了。

    臉頰隔著襯衫貼到軟和溫暖的胸膛,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懷抱之中。

    在媽媽生病之前,直到小學畢業,千岱蘭睡午覺還要摟著媽媽。

    她是獨生子女政策下的一代,家里面的獨苗苗,小寶貝金疙瘩,爸爸媽媽都寵她;戒奶也晚,母乳喂養到一歲半,一歲半后才只喝奶粉,惠氏S26,整個鐵嶺都沒有賣的,還是爸爸花錢托那生意的朋友從廣州帶回來,說是香港貨,價格奇高。

    后來,爸爸發現對方一直真假摻著買奶粉,一怒之下,和他絕交——從此之后,扎兩根小麻花沖天辮的千岱蘭,喝的幼兒奶粉換成了精挑細選的國家免檢品牌三鹿。

    直到小學畢業,廠子效益不行倒閉,賣給了私人運營,原本的職工全都遣散;

    父母被迫雙雙失業,領到微薄的安置費;聽說大頭被人貪了,可到底被誰貪了,他們這些人也不清楚,沒有靠近權力階級的資格,一切只能靠“聽說”。

    媽媽肺里又長了個腫瘤,手術費高昂,一家人節衣縮食地湊。

    千岱蘭日常補鈣的小藍瓶沒了,補營養的三鹿奶粉也買不起了。

    她那時候還在長身體,現在的172個子,全靠奶奶養的老母雞。老母雞咯咯噠噠,努力下蛋,傴僂著背的奶奶扶著木工做的小椅子,一步一挪,一步一挪,步履蹣跚,慢慢彎腰撿雞蛋,一個一個蛋攢起來,四只雞,天不冷的時候,一個月就攢上三、四十,自己留幾個,剩下的全放在墊著舊棉襖的筐子里,珍重壓在爸爸自行車前筐,變成媽媽和千岱蘭盤中熱騰騰的煮雞蛋。

    千岱蘭的臉埋在“媽媽”胸口,眼淚擦干凈了一襯衫。

    ——咦,不過媽媽的奶奶不會像現在這樣慢慢變硬,可能她真的醉了。

    千岱蘭重復地、遲鈍地想。

    可能她真的醉了。

    沒有潮潮的被褥,不用擔心墻上會爬小蟲子,不用她付房租,不用為工作發愁,這么軟而溫暖的胸口,一定是媽媽的房間,是她只有在夢里才能回去的童年。

    “之前,我以為衣服就是衣服,再貴也貴不到哪里去,現在發現不一樣,媽媽,”千岱蘭喃喃,“你知道嗎?媽媽,原來有人的衣服真的只是只穿一次,我連小羊皮錢包都舍不得買,但有錢人會拿小羊皮做高跟鞋的鞋底;那么嬌貴的皮就踩在腳底下,一個裙子就抵一輛新的小轎車……這邊店里的人也喜歡往計算器上貼鉆,可他們說貼的那個鉆叫什么施華老十七還是施華洛十七來著——也可能是十八,一個鉆就好幾塊,麥姐的那個計算器,一袋子鉆才五塊錢……媽媽,媽媽。”

    媽媽,媽媽。

    貼在計算器上的粉色水鉆,熨斗冒出的白色霧氣,每日都要疊、掛、熨燙、整理的衣服,接待的客人。

    聽起來都是一樣的,可它們卻又不一樣。

    媽媽,我現在的同事也不一樣。

    她們不需要一直在網吧電腦上一直掛著Q,Q,升月亮升太陽;她們不需要掐著表,用手機登陸Q、Q空間去收Q、Q農場的菜;她們不會討論哪里的餐館又便宜又好吃;她們不用挑毛線打手套打圍巾;她們不需要在寒風凌烈時去市場末端買倆烤地瓜暖手——

    她們精致,干凈,高雅,不沾染人間煙火,討論的都是各種各樣的奢侈品,蜥蜴皮或鱷魚皮的包、昂貴的首飾、限量款高跟鞋;

    而市場中那些衣服布料特有的深沉苦澀味道、烤到干焦、焦香焦香的烤地瓜、石頭上噼里啪啦的烤栗子、腳踩蹦出一堆煙的長條爆玉米花、順著酸溜溜紅山楂黏黏糊糊化一手的冰糖葫蘆、菜攤上被凍冰涼的白菜幫子……

    這些熟悉的、定的、安心的、腳踏實地的,都離千岱蘭越來越遠了。

    她孤零零地在一個舉目無親的巨大城市中,如惶惶躲在水晶燈縫隙中暫歇的小灰蛾,不知能孤身堅持到何時何日。

    鋼鐵水泥,車水馬龍;明燈輝煌,一擲千金。

    千岱蘭摸索著,想要去抱媽媽,但黑暗中的“媽媽”卻輕輕地推開她。

    “岱蘭,”他說,“你該睡了。”

    “媽媽,”千岱蘭說,“你以前和我說過,不要自怨自艾;就算過得再不好,也不能向別人展露出可憐,我都記得。”

    人貴在不自憐。

    一旦你覺得自己可憐到快要死掉,接下來遇到的人和事,都會不斷地辜負你。

    因為一個可憐的“受害者”,毫無還手之力;人就是這樣,沒人想和弱者一起做事;但欺負弱者不同,每個人清楚,欺負他/她也不會有任何的惡果。

    黑暗中,“媽媽”不再推開她。

    那雙溫熱的大手終于落在她頭頂,很輕地、安撫性地拍了拍。

    “我就哭這么一天,就偷偷可憐這么一天;哭完了,也就過去了,”千岱蘭說,“我以后肯定能找到更有錢、更帥氣、更有能力也更愛我的男朋友——不過還是等等算了,我還是先賺錢,賺錢多了才能認識有錢人——現在遇到的男人都不合適,他們都只想草,我。”

    “都不合適?”

    “嗯,還是需要錢,我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錢,”千岱蘭喃喃,“不行,我得睡覺了,明天還要去上班。”

    她倒下,想將臉埋在媽媽胸口睡覺,但不知怎么變得特別硬,硌得她睡不著;她害怕松開手后媽媽會離開,只緊緊拽著手中衣服,說:“我今天突然想起來,以前在哪里看到他了,他本人的確比照片帥多了……”

    黑暗中,“媽媽”俯身。

    溫和儒雅的烏木香落下,他問:“誰?”

    “你忘了?我給你看過呀媽媽,就我房間書架上那本——不過還是算了,你以前說得太對了,倆幾把擱一個鍋里頭燉湯一個幾把味,男人都一個樣,”千岱蘭聲音漸漸低下去,“指望男人,還不如多去拜拜王母娘娘,畢竟不是誰都能像爸爸那樣……”

    她慢慢松開手。

    葉洗硯終于將襯衫自她手中抽離。

    宛如折斷一支清脆的白藕,微微混雜著酒精味道的茉莉香氣。

    今夕明月光,床上美人香。

    葉洗硯清楚地知道越界了。

    作為她前男友的兄長,其實他不應該聽到這些。

    她醉酒是意外,阿姨休息是意外,她拽住他襯衫是意外,摸他胸肌是意外,臉貼在他身上哭是意外,將他當作媽媽是意外,混雜著東北話和普通話說些直白不失通透、有趣兼具狂野的話也是意外。

    就像上次,他醉酒是意外,熙京不在家是意外,碰了躺在床上的她是意外,吻過咬過她是意外,指女干她是意外,險些為她咬是意外,被她聽到那些不干不凈的下,流話是意外,抓痕和草莓印也是意外。

    意外可以越界,念頭可以越界。

    人不能。

    正如現在,良辰美景,身著黑色連衣裙的她躺在床上。

    一般情況下,一個男人看到如此景象,該回想起那些曖昧的失態,并為那種旖麗的氛圍蠢蠢欲動,乃至墜入春,夢。

    但此刻葉洗硯看著她,卻無任何旖旎心思,只覺她很可憐。

    認為一個女孩很可憐,是不好的預兆。

    這并不美妙。

    她就像透明玻璃罐中、壓了冰糖塊、泡在汾酒里的新鮮小青梅。

    葉洗硯起身,剛準備踏出房門,又聽到身后床上她低聲嘔吐,聽聲音,應該很難受——

    她喝那么多酒,沒去衛生間,這很正常。

    但葉洗硯不能看著她被自己的嘔吐物嗆死。

    千岱蘭并沒有嘔出什么食物,基本都是酒,胃是人的情緒器官,傷心時候,最受折磨的是胃;

    它無聲尖叫,痙攣抗議,將她喝下的酒再度擠壓出。床單上已經被酒打濕一片,有潔癖的葉洗硯不能想象她睡在上面的場景。

    只能將人暫時送到自己的客房,葉洗硯可以去棋牌室的大沙發上休息。

    誰知千岱蘭一進他房間就脫掉了黑裙子,這條剪裁過于合體的裙子成為束縛,醉酒后的人因酒精發熱,緊緊貼在身上的衣服很不舒服,她自己跌跌撞撞,差點被自己絆倒。

    如果沒人看著,或許她真會這么走出去。

    葉洗硯離開的計劃再次被迫打斷。

    好在千岱蘭沒有繼續嘔吐,也沒有繼續脫衣服,倒地就睡,睡幾分鐘就起來,含糊不清地喊媽媽,沒斷奶的貓似的,四處亂爬;

    這個客房很大,像酒店的套房,中間是巨大的屏風隔斷,屏風外有沙發和茶幾,屏風是臥室、衣帽間和獨立浴缸,葉洗硯大可一走了之,將她反鎖在房間中任其自生自滅——

    但今晚的他看千岱蘭很可憐。

    好在凌晨三點后的千岱蘭不再滿屋子亂爬,她乖乖縮在被窩里睡覺,并倔強地將被磨破腳后跟的那只腳伸出被子外,像是準備隨時絆經過的人一腳。

    葉洗硯洗過澡后,穿著黑色睡衣,坐在套房外的沙發上。

    他其實只想略坐一坐,但疲倦過重,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最終被陽光曬醒。

    暖融融的太陽落在眼皮上,葉洗硯皺眉起身;頭痛難忍,他剛按了按太陽穴,就聽到有人踉蹌踢到屏風的動靜。

    他抬起頭。

    溫暖璀璨的陽光下,葉洗硯看到白晃晃、明亮亮的千岱蘭。

    連腳趾甲都在發光。

    沒有黑暗的粉飾,徹徹底底,一覽無余。

    千岱蘭剛睡醒,也是剛醒了酒。

    沒想到還有其他人在這房間中,她并沒有穿那條黑色連衣裙,而是只穿了胸衣和小褲,就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陽光下,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千岱蘭很想回床上重睡。

    她清楚地看到葉洗硯閉上眼睛。

    他一如即往地情緒穩定:“看來你還沒有習慣穿睡衣。”

    千岱蘭飛快回屏風后,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尖叫:“你怎么又在我房間??!”

    “……這還是我臥室,”葉洗硯緩慢地說,“你的臥室被你吐上東西了——我不想你被自己嗆死。”

    他很平靜。

    平靜到仿佛從猝不及防看清她身體的那一刻就悄悄離世了。

    千岱蘭卻很慌,比上次還慌。

    如果被葉熙京看到這一切,他是不是也要罵他哥哥是“挑撥離間不要臉的賤人”“就知道勾引別人女朋友的無恥蕩夫”?

    她打開衣柜,發現那么大的衣柜里,居然只有一套黑色的男士睡衣;慌慌張張穿上,一低頭,睡衣下擺輕松垂地,走一步拖一步,移動掃把似的,這樣走出去不合適;而地上那昂貴的黑裙子,脫還方便,穿時需要人幫忙拉拉鏈,難道還要葉洗硯幫她拉上拉鏈嗎——

    正拼命思考該怎么辦時,她聽到有人用手指關節輕叩木質屏風。

    叩。

    叩。

    叩。

    千岱蘭轉身,看到一雙手握著件干凈的白襯衫,從屏風處遞來。

    “你可以先穿這件,”屏風后,葉洗硯說,“新的,我沒穿過。”

    千岱蘭握住那個白襯衫,不忘問:“它值多少小轎車?”

    “只是一輛兒童玩具車的價格,”葉洗硯說,“你——”

    話沒說完,千岱蘭拽住他的手腕,他微皺眉,看到千岱蘭低下頭,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手腕。

    伶牙俐齒,齒牙尖尖。

    小尖牙深深戳到皮膚上。

    被咬的葉洗硯問:“你干什么?”

    千岱蘭松口:“你疼不疼?”

    葉洗硯說:“挺疼。”

    千岱蘭又將手腕遞到他嘴邊,催促:“咬一下。”

    葉洗硯皺眉,沉默片刻,才俯身,輕輕咬一口。

    ……幼稚果然會傳染。

    “啊啊啊啊啊——好痛!”穿著拖地男士睡衣的千岱蘭迅速收回手,慘叫,“我就知道現在不是在做夢——哥哥,你怎么這么平靜?”

    “我不清楚,”葉洗硯說,“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回生、二回熟吧。”

    一回生、二回熟的葉洗硯,冷靜地告訴她,接下來應該做什么。

    “現在七點二十七分,這里七點四十吃早餐,所以我們現在還有時間,”他說,“你先去洗澡,換上我的襯衫和睡褲;我現在出去,等會讓阿姨給你送衣服。如果有人問,你就說我們昨晚換了房間。”

    千岱蘭猶豫不定地問:“昨晚咱倆沒酒后亂,性吧?”

    葉洗硯沉默了一下。

    他說:“可以適當少看偶像劇,我們喝的是酒,不是春,藥。”

    千岱蘭松了口氣:“我知道哥哥肯定不是那種人,那我現在——”

    她沒說完,后退一步。

    因為她發現自己現在聞起來一點都不美妙,就像一個酒精發酵的全麥小面包。

    葉洗硯沒停留,轉身就走。

    他需要迅速離開弟妹的房間。

    這樣才能遮蓋昨晚的慌亂。

    拉開臥室門。

    葉熙京蓬松的腦袋出現在面前。

    “哥?”他松了口氣,“你今天怎么醒這么晚?”

    “這幾天睡眠不足,”葉洗硯不動聲色,將睡衣衣袖放下,悄悄蓋住千岱蘭咬下的痕跡,“怎么了?”

    在他遮蓋痕跡時,葉熙京已經如初生小牛犢般,抓緊時機直直闖入臥室。

    邁入后,立刻轉身,他神經兮兮地將門反鎖,才遲疑地看向葉洗硯。

    “哥,昨天晚上,準備邀請岱蘭回家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好了;我馬上就要出國了,這一走,和岱蘭起碼得兩年的異地戀。你也知道,爸媽那樣,我和岱蘭可能就真的很難繼續;可是,如果我現在放棄去劍橋,或許還有一絲轉機;”葉熙京猶豫再三,艱難出口,“出國和岱蘭之間——我想好了,還是選擇……嗯?”

    余光瞥見,屏風后,有一角曳地的男士黑色睡衣,葉熙京愣住。

    沒有看哥哥的表情。

    他快步,走向屏風:“哥,是誰在你房間?”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

    更!新!了——

    肌肉用力充血后才會變硬,普通狀態下是軟軟、很好rua的手感,應該不是什么冷知識了。

    前文中有一小改動,一開始收藏這本的寶們,可能還有點印象,就是我去年九月份就開始寫這倆人的部分人設+小劇場,也是為了這本,我去年春天就開始跑各城市的服裝市場、面對不同消費人群的商場,積攢細節經驗。

    剛剛發現!

    岱蘭的身高,初始化設置是172,不是169,所以我更正過來啦,我們岱蘭,172!!!——

    知道大家都想美美吃香香飯,但現在真的不會嗯嗯的!因為目前的葉洗硯整體而言,還算得上正派(。忽略床上的那些話,因為現實中越壓抑越道德的人,那個起來越沒啥子下限)

    他自我約束滿強的,岱蘭不把他逼到極致,他不會和岱蘭嗯嗯的!

    ps:

    出軌肯定不只是一個人的錯誤。

    比起來林怡,真正的惡人是葉平西。

    我真的真的真的超級討厭那種利用妻子起勢后然后出軌的家伙!路過都要嗬~tui!兩口;現實中更惡心的還有那種入贅后、等有點錢就開始要求孩子改父姓的家伙……惡心透頂了。

    Or2

    當然,葉平西隨妻姓也不是他多么高尚,只是我覺得現實中讓孩子改父姓的贅婿太惡心了,惡心到我現在打這行字的時候都在反胃。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撒花]

    第 18 章 一別兩寬

    ◎怎么對誰都叫哥哥◎

    浴室中,泡在浴缸里的千岱蘭聽到急促的腳步聲。

    她身上全都是酒精的味道,口中的牙膏還沒吐出,清爽檸檬和涼涼薄荷,浴缸中的溫水只放了一半,在聽到葉熙京說話聲音后,她關掉熱水,下意識套上葉洗硯給他的白襯衫。

    她捂住嘴,屏住呼吸,忐忑地豎起耳朵聽外面的聲音。

    隔音效果好,她聽不清剛才葉熙京的那段話,什么“出國”,什么“放棄”。

    不過也能猜得到。

    但,現在的千岱蘭無暇去顧及這些,她更害怕葉熙京闖入。

    現在的情況似乎比剛才還要糟糕。

    千岱蘭甚至無法解釋自己為什么會只穿葉洗硯的白襯衫。

    浴室門是一整塊兒油畫紋的玻璃,將房間內外的光磨成柔和的眩暈錘紋。

    門內,浴缸里充盈的泡泡咕咕嚕嚕;門外,葉熙京已經急促地站在屏風后。

    黑色睡衣斜斜地搭在木雕小肥羊上,窗戶沒關,吹得睡衣輕輕搖擺、一擺,又一擺,隔著屏風,才會造成后面有人的假象。

    葉熙京松了口氣。

    他沒由來又想到,千岱蘭那怎么敲都開不了的房門。不過也正常,上次在哥家,也沒敲開。

    葉洗硯站在他身后,沉著臉。

    只要葉熙京再前進一步,就能瞧見,大床另一側,白色長毛地毯上,是千岱蘭昨晚脫下的那條黑裙子。

    “別說蠢話,”葉洗硯說,“出來喝茶。”

    葉熙京挪動腳步,他十分焦慮:“哥,你感覺到了嗎?我現在的大腦特別亂……”

    “你的大腦和平時沒什么區別,”葉洗硯打斷他,“我們出去聊。”

    葉熙京顯然在顧忌著樓下的父親,拒絕了。

    阿姨也在這個時候敲門,送來泡好的茶和茶杯,用一個紫檀木、雕著雙龍戲珠的托盤托著,送了過來。

    葉熙京還在恍惚地坐在白色沙發上。

    “我不知道自己昨天是怎么了,好像喝酒多,有點上頭,”他說,“我是不是一直在出糗?”

    葉洗硯叫住阿姨:“我十一點離開,你等十一點后再打掃房間。”

    阿姨說好。

    葉洗硯俯身,給葉熙京倒杯綠盈盈的清茶:“我習慣了。”

    “不是……”葉熙京喃喃,“哥,有些東西,在我意識到快要失去的時候,它就會變得特別珍貴。就像那些限量版的球鞋,絕版的字畫……總能引起人的勝負欲。”

    得到她的渴望,在即將失去時最強烈。

    葉洗硯問:“這就是你研究一晚上研究出來的東西?”

    “Oh……”葉熙京頭痛欲裂,他低頭,抱住頭,喃喃,“我不清楚。”

    晨光熹微,融融暖陽躍過落地玻璃窗,暖洋洋地照在地毯、屏風和大床側的黑色連衣裙上。

    黑色浴袍的葉洗硯坐在屏風外的白色沙發上,耐心聽葉熙京講話。

    “或許現在只能分手了吧,”葉熙京悵悵,“蘭小妹雖然讀書不多,但是說得挺有道理——再這樣折騰下去,是什么都不剩了。”

    情啊,愛啊,快樂啊。

    都被吵架時銳利的語言給磨平了。

    事實上。

    他也不知道,一直求而不得的伍珂,和曾擁有過、將失去的蘭小妹,哪一個更能讓他刻骨銘心。

    真的只是不甘心嗎?

    以前的葉熙京,曾以為自己會永遠喜歡伍珂,喜歡這個溫柔善良、會照顧人的大姐姐;后來,和千岱蘭戀愛,他發現“曾以為”其實也沒那么堅定;

    現在的葉熙京,也以為自己承受不住失去千岱蘭,兩人還未正式分手、他就已經痛徹入骨——

    后來呢?

    后來的他又會怎么想?

    葉熙京還很年輕,他還不懂。

    “……最多一年半,我就會回來,”葉熙京說,“一年后的我,可能會比現在更清楚想要什么——哥,你怎么不罵我?”

    他意外地看著哥哥。

    茶湯清綠,幽幽高香。

    今天的哥哥對他和藹了很多,不僅沒攻擊他的大腦,也沒有攻擊他的思考。

    “罵你做什么?”葉洗硯一改昔日勸和,平靜:“既然如此,還是分開比較好。”

    葉熙京怔怔地說:“哥,蘭小妹上學時間短,她什么事都不懂。一個人在這里,挺可憐的。殷慎言那家伙也窮,窮得一個書包背三年。要是蘭小妹遇到什么麻煩,他一個窮小子幫不上什么忙,你……你多多照顧一下,成嗎?畢竟說到底,也是我對不起她。”

    “嗯,”葉洗硯頷首,“我會。”

    葉熙京松了口氣,悵然若失。

    他說不清心中郁結究竟因為什么,只是在這一刻,總覺好似聽到了蘭小妹的嘆息——

    這聲幻聽令他登時起一身雞皮疙瘩。

    蹭地一聲站起,葉熙京如發射的火箭彈走,邊走邊說:“對了,哥,爸說他上次把文件落在這里了。”

    不等葉洗硯說話,葉熙京猛然起身,大步走向屏風后,床上明顯看得出昨晚有人躺過,但沒什么其他痕跡;他打開衣柜,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孤零零的兩個衣架。

    拉開抽屜,同樣空空。

    葉洗硯站在浴室門前,皺眉看他。

    葉熙京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編出來的謊言:“哥,你洗發水什么樣的,我能看看嗎?”

    葉洗硯問:“什么?”

    葉熙京后退,往外走幾步:“哥,剛才阿姨還問你,早上想不想吃——”

    眼看著葉洗硯松懈,他幾步回轉,推開哥,大力擰開浴室門,緊張又激動、不安地探頭看。

    二樓的倆客房,構造一樣,浴室是單獨的一個,鵝卵石形狀的大浴缸。此刻,那浴缸中靜靜躺著半缸溫水,還有豐盈的泡沫。

    除卻那滿到要溢出的清新馬鞭草味外,沒有任何異樣。

    葉熙京發現自己還是想多了。

    他轉身,同兄長對視:“哥……”

    “想看什么洗發水?”葉洗硯容色冷峻,“隨便看。”

    “不是……”葉熙京低頭,掌心同時輕拍太陽穴,“我一定是喝多了。”

    哥哥仍舊罕見地沒罵他。

    葉洗硯說:“等會兒讓阿姨給你燉冰糖雪梨。”

    葉熙京含糊不清地應著,心中又覺有那種想法實在是不應該——他愧疚到不敢看哥哥的眼睛,就這樣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出去。

    葉洗硯和他一同離開。

    片刻后,又拎了裝千岱蘭衣服的袋子回來。

    他走進浴室,沒看那個浴缸,徑直拉開浴缸后的淺藍色簾子。

    鋪貼著大理石的飄窗上,只穿他襯衫的千岱蘭安靜地蹲著,他的襯衫在她身上像一個裙子,她把膝蓋和背都藏在襯衫里,像《哈利波特》中送信的小貓頭鷹海德薇。

    葉洗硯注意到她涼到發紅的小圓腳趾。

    “你的衣服在這兒,”葉洗硯重新拉上簾子,輕輕將袋子放下,隔著一層藍,他說,“餐廳在一樓,二樓不會有人,你穿上衣服再出來。”

    簾子后的千岱蘭小聲說謝謝。

    葉洗硯轉身要走,聽到她叫:“哥哥。”

    葉洗硯:“嗯。”

    “熙京是同意分手了嗎?”千岱蘭問,“我聽不太清,是這樣嗎?”

    葉洗硯停了一下,才說:“對。”

    他聽到簾子后千岱蘭長舒一口氣。

    “真好,”她說,“不過還是我先提的分手,我不算輸。”

    葉洗硯什么都沒說,離開房間。

    浴室中,在穿衣服時,千岱蘭發現了袋子里的鉤針茉莉花,愣了片刻,摸摸花瓣,意識到葉洗硯早就發覺了她的謊言。

    但沒關系,反正之后就沒什么交際了。

    他們也很難再相遇了。

    只有一個北京城,但窮人和富人生活在它的不同交際層。

    2009年,北京常駐人口有1860萬,這1860萬人,至少有百萬人,從生到死,在這個城市中都不會遇見。

    十五分鐘后,穿著樸素運動裝、扎著高馬尾的千岱蘭摸到了餐廳。

    仍舊是如西餐廳般的橢圓長桌,木頭材質,千岱蘭不認識,仔細看,那木頭的紋理像是摻了金絲,金燦燦的漂亮。

    葉平西笑呵呵地說幾句客套話,與昨晚判若兩人,沒再提什么東西,似乎真的只是想給她和葉熙京創造單獨相處的機會;

    他那位才三十多歲的妻子,仍舊沉默而機械地吃著東西;沒有人和她說話,她也沒有不和任何人說話,像一個機械人偶,專注做眼前的事。

    千岱蘭左邊是葉熙京,右邊是葉洗硯,這讓她有種莫名的壓力。

    壓力更大的是,餐桌上五個人,只有她和葉洗硯選了中式早餐,小籠包,煎雞蛋,炒素菜和南瓜粥,其余人都是毫無例外的班尼迪克蛋,煙熏三文魚和牛奶。

    千岱蘭一眼都不敢看葉洗硯。

    早餐過后,葉洗硯和葉平西有事要談,千岱蘭和葉熙京,也終于能心平氣和地聊天。

    其實也沒什么好聊的了,酒后失態的葉熙京已經徹底暴露自己的搖擺不定、幼稚的執拗。

    清醒過來后,兩個人都知道現在很難再繼續下去。

    葉熙京讓阿姨給千岱蘭倒了手磨黑咖啡。

    千岱蘭喝一口,感覺像喝了加熱后的餿刷鍋水,又苦又澀又怪。

    盯著熱騰騰的黑咖啡,她想,這可能是葉熙京這輩子唯一吃過的苦了。

    除卻這不美妙的味道外,兩個人的談話還挺順利。

    葉熙京不再堅持,說分開后還可以繼續做朋友。

    他們真的像朋友一樣聊起了之前認識時的囧事,那天晚上千岱蘭勇猛地暴走小混混,夏季中廣州那說來就來的暴雨,說曬就曬的大太陽,聊珠江旁垂下長長氣根的粗壯榕樹,那好像一直都在建、建了好久都沒建成的廣州塔——

    “這個月就建好了,”千岱蘭輕輕說,“我聽到以前的朋友說,9月30號對外開放。”

    葉熙京神色一松:“我還記得說要請你去看。”

    “下次吧,”千岱蘭笑,“等你學成歸來。”

    兩個人都為這一句話笑了,千岱蘭恍惚間又想起對葉熙京徹底心動的那一刻——

    葉熙京給她買宵夜時,不小心扭傷了腳。千岱蘭心里過意不去,拿攢了很久的錢,在休班時跑去市場,花了一小時買了雙特別漂亮、舒服的運動鞋。

    她那時候還不知道什么是Nike,也不知道自己買的是Nlke。

    拆鞋子時,葉熙京的朋友看到后笑得直不起腰,揶揄著問她花了多少錢,在聽到答案時更是笑到夸張。

    只有葉熙京,笑瞇瞇地脫下腳上的LV老花鞋,向朋友懷里砸去。他穿上千岱蘭送他的鞋子,來回走了幾步。

    “真棒,”他說,“我們蘭小妹眼光就是好。”

    那時候他說得那么自然。

    去年,在車上,他也是皺眉看著她一身衣服,自然地說“我給發小打個電話,讓她幫你選,她眼光好”。

    眼光好壞從沒變過,只是人變了而已。

    ……

    千岱蘭慢慢地喝掉苦咖啡,聽到葉熙京沉悶地問:“蘭小妹。”

    她問:“什么?”

    “如果,”葉熙京問,“我回來后,如果那時候,你我都沒有男女朋友,我還能重新追你嗎?”

    千岱蘭低頭,手指摩挲著咖啡杯。

    “誰知道呢,”她說,“人是不斷在進步的,現在的我看去年的我,就覺得去年的我很幼稚;明年的我看今年的我,可能也會覺得現在的我很傻——再過兩年,我們是會長成對方喜歡的樣子,還是成為對方厭惡的人,都有可能。比起來把希望放在一年后,我更想先走好現在的每一步。”

    葉熙京怔怔看著她,問:“要再來一杯嗎?”

    千岱蘭遞過咖啡杯,說聲謝謝。

    門外,終于成功剛逼葉平西簽下轉讓協議的葉洗硯,剛好看到弟弟眼睛含淚地給千岱蘭倒咖啡。

    同齡的少男少女,本來心意相通,卻因為種種世俗阻礙而被迫分開。

    身為兄長的葉洗硯本該也為他們嘆惋。

    微微一停,房間內的葉熙京注意到兄長,他放下咖啡杯,走過來,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哥。”

    “嗯,”葉洗硯問,“怎么?”

    “等會兒你能讓楊全送岱蘭回家嗎?我現在……可能不太方便,”葉熙京不停用手背擦眼睛,“對了,哥,你明天就去深圳了,以后還回北京嗎?要不是爸說,我都不知道你要辭職了……你現在和人去辦游戲公司,能行嗎?”

    葉洗硯只回答了她第一個問題:“可以送她——你們聊清楚了?”

    “嗯,”葉熙京給他一個含淚的笑,“我們約好了,等兩年后,我們會重新開始。”

    他看到兄長的表情凝滯了。

    “這樣啊,”葉洗硯淡淡地說,“不錯。”

    一起遞交辭職信、徹底成為葉洗硯私人助理的楊全,準時抵達樓下。

    他快活地接上千岱蘭和和葉洗硯,又精神百倍地接過千岱蘭遞來的袋子——袋子中裝有疊好的黑裙子、高跟鞋和一支鉤針的茉莉花。

    楊全聰明地什么都沒問。

    千岱蘭和葉洗硯也默契地沒提茉莉花的事情。

    只是快上車了,葉熙京又追出來,說有話想和千岱蘭單獨聊。

    兩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就這樣在車旁講話,車內,葉洗硯無意間看到千岱蘭買的曲奇餅干,已經被吃掉三個,透明包裝盒的蝴蝶結下面還有便簽——

    「謝謝楊全哥哥」。

    葉洗硯皺眉,小手指指側磨了磨那娟秀的字,自言自語:“怎么對誰都叫哥哥。”

    說完了,又側身看那支茉莉花。

    他說:“楊全。”

    楊全蹭地一下轉身:“洗硯哥?”

    “沒什么,”葉洗硯說,“這幾天辛苦你了。”

    楊全露齒一笑:“太客氣了哈哈洗硯哥。”

    給夠三倍加班費,當牛做馬無所謂!

    千岱蘭在兩分鐘后重新上車,連連說著不好意思讓哥哥久等了——我沒耽誤正事吧?

    她眼睛沒有紅,也沒有難過,看起來無事發生。

    楊全笑著說:“沒事,等會兒洗硯哥去買網球拍,順路,不耽擱的。”

    千岱蘭又是道謝。

    車內放著一首歌,輕快明亮的旋律,溫柔的女聲。

    “My! My! Time Flies!

    「哎呀!光陰似箭!」

    One step and we''re on the moon

    「一個踏步,我們剛在月球上」

    Next step into the stars

    「下個踏步,就進入群星里」……”

    不需要提醒,千岱蘭已經可以熟練地拉出安全帶,扣好。

    扣好后,她看向葉洗硯:“其實,按道理,我得請哥哥吃飯——”

    “不用,”葉洗硯打斷她,“舉手之勞。”

    千岱蘭發現,葉洗硯的笑容又恢復成了初見時的禮貌、疏離。

    右臉頰那個淺淺的小酒窩也消失了,仿佛昨晚只是曇花一現,他又成了那個處事穩妥、卻不可近身的大哥。

    她把剩下的話咽回去。

    “……A king to sing you the blues

    「國王垂頭把氣喪」

    My! My! Time flies!

    「哎呀!光陰似箭」……”

    “這首歌名字是什么?”千岱蘭問,“好好聽。”

    “《My! My! Time flies!》,”楊全看了眼,告訴千岱蘭,“去年11月出的,洗硯哥很喜歡。”

    “開車,”葉洗硯閉著眼睛,“少說話。”

    他罕見會在千岱蘭面前表露出偏向傲慢或冷淡的一面,千岱蘭一頓,側臉看他,只看到葉洗硯沉靜如冰的臉。

    他閉著眼睛,一言不發。

    身上的黑色襯衫,像冰冷硯臺上剛磨出的濃郁墨汁。

    唯獨音樂依舊輕快。

    “……A new day is on its way

    「一個新的日子已經來臨,」

    So let''s let yesterday go

    「所以我們讓昨天離去」

    Could be we step out again

    「我們不可能停步」

    Could be tomorrow but then

    「明天就要到來」

    Could be 2010

    「馬上 2010年就來到!」”

    2009年,9月,千岱蘭和葉洗硯的最后一次對話,就發生在這個狹窄的車內。

    下車時,葉洗硯仍舊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了。

    沒有正式告別,千岱蘭把針織茉莉花和藏在花心中的“對不起”留在車上,下車后和楊全鞠躬道謝,小聲作別。

    隔著車窗,千岱蘭看不到葉洗硯的臉,只能揣測他大約還在休息。

    葉洗硯和她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那句——

    “不用,舉手之勞。”

    My! My! Time flies!

    Could be 2010!

    2010年的夏天,北漂的千岱蘭,仍舊在大望路的JW上班。

    這是她在北京工作的第一年。

    一年的時間,足夠千岱蘭學習到很多東西,她上了二十節價格優惠的口語課,后來發現了練口語的更便宜方式——去旅行景點時,見到那些因語言障礙而著急的外國人,她會主動上去幫忙,指路,攀談,鍛煉鍛煉口語水平。她已經可以流暢地接待那些講英語的客人,還成功通過PETS五級考試,口語和書面都拿到了合格證。

    在口語課上,千岱蘭還交了一個好朋友,對方是網球教練,以友情價教千岱蘭打網球,沒事的時候,還會用自己的權限讓千岱蘭過來用免費的網球場練習;千岱蘭也將自己員工內購的額度留給她,幫她從員工內購會中搶很多高折扣的漂亮衣服和鞋子。

    千岱蘭從Linda那里學到了更多辨別客人的小技巧,也漸漸地學會了使用不同的話術來應對更多的客人;遇到時尚感十足的,她會和對方侃侃而談從《vogue》上看到的各類大牌流行風向標;遇到一擲千金的貴婦人,她也學會了極盡恭維,挑選出細節大夸特夸。

    千岱蘭開始明白。

    衣服,鞋子,包包。

    不僅要妝點美麗,它們還是身份的另一種隱形的彰顯。

    富人不需要性價比,他們只需要獨一無二,需要更多的文化和藝術屬性賦予。

    那雙磨腳的高跟鞋漸漸地不會再把她的腳后跟弄傷,她開始學會對著客人講一件衣服的材質故事,她越來越習慣服侍一次性消費幾萬、十幾萬的客人,她越來越流暢、自然地說出更多謊言。

    千岱蘭有一個筆記本,詳細地記清楚每個接待、在她這里消費過的客人服裝偏好、聊天時透露的小愛好,甚至于飲食上的喜好和厭惡點……

    業績越做越高,每個月拿到的分成也越來越高,漸漸地,千岱蘭一個月可以拿到九千到一萬左右的工資,最高的一次,一個月拿到了一萬三。

    除卻房租、生活必需、人情往來和置辦行頭外,剩下的,千岱蘭一分錢不留,全都寄給家里,讓爸爸不要再去工地打工了——他本來就腰不好,因為常年在工地扛包搭東西,腦壓大,容易暈。

    千岱蘭硬拖著他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是因為腦壓大,壓迫視網神經。

    開顱手術不僅貴,風險也大,最保守的治療,就是好好休息,吃藥調養。

    千岱蘭細細算。

    鐵嶺市最好的地段,房價差不多要3000一平,家里面三個人,買個七、八十平房子也夠住了。契稅,裝修費,雜七雜八算起來,至少得準備個二十多萬、小三十萬。

    她在北京,一年能攢下七萬左右,那就再努力攢攢,至少干夠五年。

    況且——

    JW店,最近副店長離職,職位空懸,千岱蘭悄然瞄上這個位置。

    副店長,每個月光基礎工資就多兩千呢。

    如果她能當副店就好了。

    “……嗯?當初我表妹怎么干上JW副店的?”電話里,麥姐生意一如既往,中氣十足,“她啊,當時成功幫店長拿下了一個大客戶的單,和你差不多,也是入職一年半,就蹭蹭蹭地干到了副店——這么和你說吧,千千啊,你得想清楚,光平時業績好,算不上什么,大家業績都不錯,能當副店,還得看你干出點大事——記得,得是大事。”

    千岱蘭謝過麥姐:“我上個月寄的眼霜,麥姐覺得還好用嗎?”

    “好用,怎么不好用了,”麥姐嗔怪,“你這孩子,有錢也不知道省著點花,隔三差五給我送東西,平時寄糕點寄鞋也算了,這么貴的眼霜,你自己都沒用上呢,先給我用上了……”

    千岱蘭說:“麥姐對我好,我現在能有這份工作,也全靠麥姐幫忙了。”

    “你這孩子,”麥姐嘆氣,“我倒想你一直呆在我身邊。”

    嘆完了氣,她又壓低聲音說:“你要真想升副店,我和表妹直接講,不太好,你也知道她那性格,我這個表姐,也不好說這種話,你得有能力……當然,我相信,咱們千千是有這個能力的,就是缺個機會。”

    千岱蘭認真聽。

    “現在,剛好就有個機會,”麥姐說,“前兩天表妹回家,我聽她說,她現在正為一個投訴犯愁。”

    “什么投訴?”千岱蘭問,“我怎么不知道?”

    “……投訴是針對她本人,”麥姐悄聲,隱晦,“你知道的,干服裝銷售,尤其是男裝部分,總有些男客人,會……那男客人給她發了請吃飯的短信,剛好被男客人的妻子看到了。”

    千岱蘭屏住呼吸聽。

    “她每年在JW消費上百萬,是挺重要的一客人,直接寫信投訴,這樣的投訴,肯定會有影響,”麥姐說,“聽說你們那邊大老板很重視這件事,要我表妹去當面道歉——但你也知道,有錢人,我表妹想見,人家也不肯見——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也不會,連人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千岱蘭問:“麥姐聽店長說過那個女客人的名字嗎?”

    “說過,”麥姐說,“張柏——哎,她哥在深圳,好像是個游戲公司的大老總,叫什么張楠。”

    千岱蘭謝過麥姐。

    她飛快記下名字。

    張柏,張楠,游戲——等等。

    千岱蘭猛然停筆,盯著便簽紙上,藍色油性筆寫下的名字。

    立刻去翻客人檔案筆記。

    張楠,游戲公司。

    ——去年,葉洗硯帶她去葉熙京升學宴上,同坐一桌吃飯的,就有個人叫張楠。

    瘦瘦高高,穿白T黑褲子,他還笑著說,這就是程序員最正式的穿搭了。

    嘩嘩啦啦。

    千岱蘭飛快地翻到記載著張楠的消費頁和筆記。

    那之后的第三天,張楠就來店里買了很多男裝。

    聊天中,張楠還提到過葉洗硯已經先去深圳了。

    他們共同創立的游戲公司正式搬遷到深圳,之后的重心會移到那邊發展。

    千岱蘭先用店里的電話,撥通了張楠當時留下的手機號碼。

    提示是空號。

    對方已經換了手機號。

    意料之內的事情,畢竟跨省市的電話費太貴了。

    千岱蘭下意識想去翻葉洗硯的聯絡方式,又頓住。

    他現在既然去了深圳,可能也會換手機號碼;再說了,現在……

    人家憑什么幫她呢?

    冷不丁,千岱蘭又想到,那天車里,他淡漠的一句“舉手之勞”。

    是啊。

    現在的他們已經沒有關系了。

    這樣大咧咧地打電話過去,人家憑什么幫她呢?

    猶豫間,千岱蘭垂眼,冷不丁,看到墻角靜靜躺著的網球拍。

    她若有所思。

    ……有了!!!

    ?

    作者有話說:

    終于……

    啊啊啊終于寫到我最愛的男女主對手戲了(。

    我好喜歡那種各自心懷鬼胎的釣與被釣。

    喜極而泣!!!

    ps:本文中歌曲選自《My! My! Time flies!》!愛爾蘭女歌手唱的!超級好聽,大家一定要去聽啊啊啊——————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19 章 他的肌肉

    ◎你進我退,你釣我釣◎

    有些人認為,會打羽毛球對打網球毫無幫助。

    千岱蘭不這么想。

    她打羽毛球時特別擅長扣殺,學網球,發球時就上手很快。

    但和羽毛球不一樣的是,網球的球拍重,球也重,場地費也貴,初學者必須要教練帶。

    無形之中,學打網球就需要一筆不菲的開銷。

    她的好友兼教練雷琳,一開始也疑惑——

    “為什么要學網球?明明有其他更適合你的運動。”

    千岱蘭告訴雷琳:“去年我把一個很厲害的人作為榜樣,一開始,雖然不清楚他為什么要學習網球,但肯定有他的道理。我想成為他,就必須把目標定成能超越他。”

    雷琳想了想:“也是,反正現在網球也有社交屬性……你干這行的,多認識一些人,總沒有錯。”

    她有時候也會介紹自己一些朋友去千岱蘭那邊買衣服,千岱蘭都一樣,努力為她們爭取折扣。隔一段時間,商場有滿額返現、多倍積分和其他的折扣活動,千岱蘭也會細致精準地幫她們算價格,怎么買最優惠。

    有時候還會給出好幾個購買方案,貼心地供她們選擇。

    不單單是計算上,在練網球上也一樣;千岱蘭不僅有決心,還有天賦。

    她初中時就拿過全校羽毛球比賽的第一,在認識雷琳后,雷打不動,每周至少打八個小時,除了友情價蹭雷琳的課和優惠價去球館練習外,還堅持用附近派出所的外墻練習打墻,打壞了四袋球、派出所的民警都認識到這個會用外墻練網球的小姑娘后,她也終于能從全場跑、到處撿球,進階為和雷琳輕松對拉30多拍。

    雷琳滿意地說,現在的她已經基本不需要教練帶了。

    之后,千岱蘭也堅持定期去網球館練習打球;偶爾,還會和男學員搭檔,和雷琳、雷琳的男友打混雙。

    盡管一直有“夫妻打男女混雙容易離婚”的玩笑話,但雷琳和她男友王庭關系還很不錯。

    和雷琳一樣,王庭也是專業運動員退役,有ATP排名,實戰經驗豐富。和雷琳不同,王庭沒有和特定的網球館簽合約,而是專門為有需求的人提供私人教練和定制服務。

    比如——葉洗硯。

    去年上英語口語課時,千岱蘭主動和雷琳攀談,就是因為雷琳當時用的筆記本上,最上行匆匆寫了個“葉洗硯北京學員(現在去深圳,繼續續課)”。

    那是王庭的筆記本,只記了這個學員信息,后來被雷琳順手拿來用了。

    王庭的行程很滿,主要在北京和深圳飛來飛去,和雷琳也是一樣,每個月見不了幾面。

    但,前天打完網球后,一起吃飯時,千岱蘭聽到雷琳說,說她男友未來幾個月應該會穩定留在北京,因為“深圳那個客戶要在北京住很長時間”。

    深圳的客戶能會是誰?

    千岱蘭沒有多問。

    她現在當然也有聯系葉洗硯的其他途徑,譬如直接給他打電話;即使停機了,也可以試著去找葉熙京要他哥現在的聯絡方式;

    英國保守黨領袖戴維·卡梅倫接替戈登·布朗成為新一任英國首相時,葉熙京還給千岱蘭寄了一張紀念明信片,很有厚度的一張,精致漂亮,背后寫滿葉熙京對廣州和北京的懷念,懷念京醬肉絲懷念白切雞懷念脆皮燒鵝懷念蜜汁叉燒懷念梅菜扣肉懷念老火靚湯。

    千岱蘭認為葉熙京的出國還是蠻成功的,至少能讓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中餐的美妙。

    不過,既然已經和葉熙京分手,千岱蘭不打算繼續用“弟弟女朋友”的身份去葉洗硯那邊再請人辦事,有點不合適了。

    下班后,她照例約雷琳一塊吃飯,悄悄打聽情況,不經意地問起,以后王教練真的要常駐北京了嗎?

    雷琳的回答印證了千岱蘭的猜測。

    “差不多,”雷琳說,“畢竟深圳的學員就那一個了,他一回北京,老王也沒必要再往深圳那邊跑了。”

    “那,學員來北京是因為工作變動嗎?”千岱蘭關切地問,“萬一再調回深圳呢?”

    “我聽老王說起過,這個學員有自己的公司,你玩游戲嗎?今年特火的那個《四海逍遙》就是他們家的,”雷琳搖頭,“聽說總部本來就在北京。”

    說到這里,雷琳告訴千岱蘭:“啊,對了,明天下午的網球課——”

    千岱蘭說:“我明白,是不是明天王教練要去教那個深圳學員,沒時間陪你?”

    “你怎么知道?”雷琳詫異,“我也是這個意思,明天下午你如果沒事,過來陪我去打打網球;這幾天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用進廢退,你別浪費天賦。”

    “一定,”千岱蘭喝了口蘇打水,笑盈盈地告訴她,“琳琳,要不這樣,以后王教練去球場給學員上課時,你也告訴我一聲吧,把我的練習也安排到那個時候——我可不好意思再占用你們的約會時間。”

    “行!”雷琳爽快應下,她又問,“對了,你這個月的員工折扣是不是還有一個名額?我看上你們家剛上新的那條連衣裙了,幫我算算唄,最低能做到多少折?”

    ……

    周四下午,千岱蘭握著纏了新手膠的網球拍,剛和雷琳碰面,對方就眼前一亮。

    純白的大U領連衣裙,上半身緊緊包裹著柔和的身體,下擺是輕盈的細細百褶A字裙,后腰側開了一個小口,露出流暢的腰溝,似露非露的兩個小腰窩。再往下,肌肉流暢且修長結實的兩條腿,踩著淡粉色的襪子,純白的網球鞋。

    “不錯啊,這小裙子,”雷琳說,“上次在店里試穿的時候,我就說,你穿它肯定好看。”

    夸過后,又順著千岱蘭的白色護腕,去摸她的手臂,稱贊:“胳膊肌肉練得也不錯。”

    網球運動不需要大塊肌肉,因而網球運動員一般不會有太夸張、碩大的上半身,和追求增肌相比,柔韌性和耐力更重要。

    這兩項也是千岱蘭的優點。

    千岱蘭笑:“我去健身房只會那幾樣,你一個專業的可別笑話了——要不是有你的教練折扣,我還舍不得買這么貴的裙子。”

    “嗨,”雷琳不以為然,“別提這個,你的員工折扣還給我省不少錢了呢——來,打球。”

    千岱蘭和雷琳拉了三十個回合,大汗淋漓,休息時,她才注意到,葉洗硯已經到了。

    巧合的是,他今天也穿了一身白,白色運動polo衫,白色運動短褲,白色襪子,只不過那polo領和襪子邊緣都有兩道墨綠。此刻站在王庭面前,右手戴著一個黑色的運動護腕,握著一白黑相間的網球拍,正笑著和王庭說些什么,右臉頰那個淺酒窩很淡,淡得像不小心滴在油畫表面的一滴水。

    他似乎沒有注意到她。

    作為課程費高昂的專業網球教練,185的王庭有一身鍛煉得宜的肌肉,在他身旁時,很容易將其他男性映襯得單薄。

    但葉洗硯不會。

    他比王庭還要高出很多,高,不是那種干瘦,而是皮肉緊致、肌肉流暢的勁瘦,個子高本就出眾,再搭配上那雙俊臉,身姿挺拔,純凈的白并沒有將他映照得暗淡無光,反倒是平添了許多不可思議的光彩。

    之前千岱蘭一直以為他擅長穿黑色,卻沒想到,他穿白色也是這樣好看。

    她想忽略掉都沒辦法。

    偌大的場館,她第一眼就能看到葉洗硯。

    握住網球拍的右手,在放松的狀態下,也有著與膚色不同的猙獰青筋;先前千岱蘭沒有留意到他的手指,現在有了球拍的輔助,千岱蘭發現他的手指不僅長,還很粗,看起來似乎一根幾乎能頂她倆。

    原來個子大的人真的什么都大。

    “那個就是老王的學員,長得很帥吧?”雷琳神秘兮兮地笑,“不僅帥,還超級多金喔,黃金單身漢。老王還說了,這么多錢,不抽煙不酗酒還禮貌,沒有任何不良嗜好,要是他有姐妹都想介紹給他。”

    “確實挺帥,”千岱蘭用毛巾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又小口小口吞咽著水,避免過于激烈的吞咽傷害到咽喉,問,“休息休息,再來?”

    千岱蘭和雷琳一共打了70分鐘,70分鐘后,王庭脖子里掛著運動水壺,屁顛屁顛地跑來找雷琳。

    千岱蘭微微躬身,呼吸,再抬起頭,發現葉洗硯已經不在了。

    就像不知道他何時來,千岱蘭也不知道他何時離開。

    葉洗硯似乎完全沒有往她的方向看,哪怕一眼。

    第二次再見面,是在一天后的網球場館。

    千岱蘭這次穿了藍色polo領運動衫,白色百褶裙;

    巧合的是,對方也穿了藏藍色polo領上衣和白色短褲。

    這一次,千岱蘭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網球上,70分鐘下來,她始終沒有看葉洗硯,專注和雷琳打球。

    葉洗硯仍舊沒有主動和她說話,打完球就走了,似乎很忙,也沒有注意到她。

    場館很大。

    千岱蘭喝水,漱口,簡單地做了一下運動后的拉伸。

    只有王庭,在給雷琳遞毛巾時,夸了千岱蘭:“你跳起擊打的那個高壓球很不錯。”

    剛才他的會員,在休息時看到千岱蘭打球,還盯著她,全神貫注地看了好一陣呢。

    千岱蘭笑著說謝謝。

    打完球的手臂酸痛,她慢慢地按了按,冷不丁想到今天早上,麥怡又請假了。

    她為被投訴的事情焦頭爛額,不僅咽喉長了潰瘍,嘴唇也起了一個泡。

    雷琳問:“晚上一塊吃飯嗎?”

    “不了,”千岱蘭回過神,微笑著告訴雷琳,“我們店長生病了,我晚上要去探望她。”

    她晚上去探望麥怡,但沒說什么,麥怡的狀況不是很好。

    如果投訴遲遲不撤銷的話,麥怡可能會面臨來自內部的嚴格批評和罰款。

    鬧大的話,調去其他店、降職都有可能。

    還有一個月時間。

    一個月。

    千岱蘭并不希望麥怡離開,盡管這一年內,麥怡沒有給過她什么方便,但有麥樂樂麥姐的關系在,千岱蘭會主動挖掘出很多“方便”。

    第三次,千岱蘭去,沒有見到葉洗硯。

    王庭說客戶臨時有事,剛取消了今天的課;不過,課時費還是按時付了。他閑著無事,也指導了千岱蘭一會,被雷琳追著滿場地跑,罵他別太好為人師,別隨便指導她的學生。

    第四次,千岱蘭沒去。

    手臂肌肉酸痛,她又有點感冒,鼻塞,不停流鼻涕。都說生病時候的人最脆弱,千岱蘭也覺得自己脆弱。

    她仍舊住在之前殷慎言幫她找的那個房子里,只是不再租住次臥,每月多兩百塊,搬到了能曬大太陽的主臥,也擁有了更大的書桌和衣柜。

    她鼻塞塞地和爸媽打電話,有幾個瞬間,甚至想,直接回沈陽算了。

    也只是想想。

    現在她累,是因為在走上坡路呢;人要往高處走,哪里有不累的呢。

    病到頭腦發昏的千岱蘭,繼續翻開了意大利版的《VOGUE》,輕輕撫摸過印刷精美的畫頁,簡約精致的字體,穿著考究的紳士,梳著優雅黑色短發的白襯衫黑裙子女士,脖頸上精致繁復而奢華的珠寶。

    她喝下沖泡的感冒沖劑,吸了口氣,撫摸過畫冊上典雅而冰冷的青花瓷器。

    第五次,千岱蘭終于又見到葉洗硯。

    臨下班時又接待了一個客人,她遲到了幾分鐘,剛進場館,就聽到雷琳興高采烈地問:“岱蘭,你今天想試試打混雙嗎?”

    千岱蘭:“啊?”

    余光瞥見,葉洗硯和王庭站在一起,兩個人正說著什么,葉洗硯目不斜視,王庭倒是頻頻往千岱蘭的方向看,看了好幾眼。

    雷琳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老王的會員今天說想試試練習混雙,但你也知道,這個時候來場館里打球的人不多,能打混雙的女球員更不好找……你之前練過幾次,打得都不錯,要不,今天也來試試?”

    千岱蘭下意識去看葉洗硯。

    對方恰好也在此刻看她。

    綠與青藍的場地,白色筆直的線嚴謹地分割出一塊又一塊的區域,黑色的網上包裹著一層柔和的白,在這空曠而高的空間中,一排排白色的燈將這里照得通透干凈。

    隔著距離,兩人遙遙對視。

    還是千岱蘭先移開視線,她猶豫:“能行嗎?”

    “肯定行,”王庭笑,“我和葉先生都看過你打球,打得很好啊,葉先生還夸過你的跳擊很漂亮呢。”

    千岱蘭說了聲謝謝,再重新看向葉洗硯時,才咦了一聲,好像第一次見到他,又驚又喜:“哥哥?”

    王庭:“哥哥???!!”

    雷琳:“哥~哥????”

    一年未見,葉洗硯微笑不變,從容一如既往。

    “岱蘭,”他大步走來,叫她的名字,“好久不見。”

    “這是我前男友的哥哥,”千岱蘭落落大方地介紹,“不好意思呀,哥哥,一開始上課的時候,我就覺得有點像你,但沒敢認,害怕認錯了尷尬。”

    “沒關系,”葉洗硯笑,“我看你打球挺專注,也沒打擾你——一年不見,個子似乎長高了。”

    他仔細看著千岱蘭。

    她還是那樣瘦,但明顯能看得出,結實了不少,不再是那種看起來一折就斷的瘦小草,成了個茁壯發育的小苗苗。

    “是嗎?那太好了,”千岱蘭說,“我現在做夢都想長到175,或者180,等到時候就不用被琳琳壓著打了。”

    “來得及,”葉洗硯微笑,“有句諺語叫做‘二十三、躥一躥’,你還有很大的生長空間。”

    雷琳松了口氣:“原來你們認識啊,那太好了,以后可以經常約球了。”

    四人各心懷鬼胎地寒暄一陣,千岱蘭也同意了雙打。

    雷琳和王庭自然是一組,千岱蘭和葉洗硯一起。

    說好了是練習,千岱蘭和葉洗硯又是頭一次搭檔,目標就是拉球,培養默契;上場時,千岱蘭還向葉洗硯表達歉意:“對不起,我學網球還不到一年,洗硯哥哥多多包容。”

    “不到一年就能打這么好?”葉洗硯驚訝,笑,“我還要請你多包容,這是我第一次打混雙。”

    兩人的交流到此為止,遙遙的,一網之隔,雷琳發球了。

    千岱蘭傾盡了所有注意力在這球上。

    不得不承認,越是高的人,在打網球時越能占盡優勢;個子高,意味著擊球點高,覆蓋的球場面積也大。千岱蘭172,正常生活中并不算矮,但專業的網球女運動員基本上不會低于175,180左右的更多。她的身高是劣勢,但勝在平衡能力和重心控制能力強,移動速度也快,更靈活,雖然是第一次和葉洗硯搭檔,但兩人間似乎有種無言的默契,搭配的第一場,竟然也能和對方打上了二十多拍。

    緊接著就是第二場,第三場。

    最后一場時,千岱蘭和葉洗硯的默契度已經練得差不多,配合也精準,完全不會有滿場亂跑亂撞的狀況。

    胳膊開始酸脹的千岱蘭一時大意,失誤了。

    她不慎錯失一個高壓球,眼看著球要落地,她當機立斷,換了動作,腳步迅速后退,正常打正反手球,將二次彈起的網球重重擊打過網線;王庭接住了她這完美補救的一球,擊打而過——

    她旁邊的葉洗硯沒有接住。

    一場球打得酣暢淋漓,時間也到了。

    葉洗硯沒有立刻去更衣室洗澡換衣服,而是頗為欣賞地看著千岱蘭,問:“要不要和我打一局?”

    用毛巾擦汗的千岱蘭愣住了。

    她今天穿的還是那條白色的網球連衣裙,充分露出胸口和脖頸、手臂的大U領,因為運動過度,她流了很多汗,脖頸,手臂,腿,臉,包括那從開口處裸露在外的腰溝和腰窩,都是涔涔的水。

    因為呼吸不勻,腰溝周圍的肌肉和皮膚也在微微發顫。

    葉洗硯同樣。

    他的白色衣服被汗水打濕,手臂肌肉因為用力而充血,愈發蓬勃結實,凸起的青筋性感地盤踞在小臂和手背上。

    這雙沒有西裝襯衫遮蓋、力量感十足的手,穩穩地給千岱蘭遞來一瓶水。

    千岱蘭說著謝謝,注意到葉洗硯的手指真的又長又粗——是指比她的粗,只是他手掌大,手指長,看起來仍舊是修長和諧的。

    指甲修剪得圓潤,短短的,很干凈。

    “要不要和我再來一場?”葉洗硯微笑著,再度主動發出邀約,“我請你。”

    “今天不了,”千岱蘭為難,她拒絕,“對不起呀哥哥,我今晚已經邀請朋友吃飯了,遲到不太好。”

    “嗯?”葉洗硯右臉頰的酒窩若隱若現,“今晚王庭不是要和雷琳去約會嗎?”

    “不是琳琳啦,”千岱蘭笑,大大方方地看著他的眼睛,“是殷慎言。”

    ?

    作者有話說:

    提前更新啦啊啊啊啊啊!!!![垂耳兔頭]

    我可愛寫聰明人之間心照不宣的你拉我扯了(。

    啵啵啵啵啵啵~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20 章 “心流”

    ◎急促的呼吸,加速的心跳◎

    葉洗硯的酒窩瞬間消失了。

    右臉頰干凈,平整,他有健身和控制飲食的自律習慣,這讓他臉頰的脂肪本就不多——這也是他不笑時那種疏離感的來源。

    “殷慎言?”他說,“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熟悉。”

    “嗯,”千岱蘭站起來,她的身體還在流汗,但呼吸已經漸漸平穩了,她笑,“之前哥哥也見過他,還夸過他獲獎的作品。”

    “有點印象,”葉洗硯重新微笑,但右側的酒窩不再出現,“沒關系,你的約會要緊;下次有機會,我們再一起打球。”

    千岱蘭笑,梨渦淺淺,露出雪白的、尖尖小虎牙:“好呀。”

    她用毛巾擦汗,又鄭重道歉,葉洗硯面無異色,溫和地說沒關系。等千岱蘭握著網球拍,往女更衣室方向走出一段距離時,他又叫住她:“岱蘭。”

    千岱蘭停下腳步,訝然:“怎么了哥哥?”

    葉洗硯站在原處,手臂上凸起的青筋還未下去,那些因為劇烈運動而充血的肌肉也沒有疲軟,仍舊是劍拔弩張的攻擊性。

    笑容和眼神卻是淡漠的。

    “能不能留個你現在的手機號?”葉洗硯說,“下次再打混雙,可能還要辛苦你做我搭檔。”

    千岱蘭笑了:“好呀。”

    她去年入職后就換了新的手機號碼。

    沒辦法,沈陽的號碼在北京用的話,每次打電話都得算長途和漫游費,這也太貴了。

    千岱蘭能省則省,精打細算。

    和葉洗硯交換了新的手機號碼后,千岱蘭發現他還在用之前的那個號碼,沒有更換。

    也只小小驚訝一下,千岱蘭去女更衣室的淋浴間沖干凈澡,換上新衣服,用館里提供的玫瑰純露漱口,又慢慢地擦這里公用的面霜。

    雷琳也正好在吹頭發,提醒千岱蘭:“這個面霜雖然賣得貴,但其實光貴了,不太好用,我上次用完后,起了一層小疙瘩。”

    “我用著挺好的呀,”千岱蘭笑,“比我自己用得還好。”

    她的面霜還是大寶SOD蜜,一小瓶,白瓶子紅蓋子。

    一瓶能用倆月。

    “也是,”雷琳羨慕地看她,“你皮膚好,隨便用什么都好。”

    千岱蘭簡單地擦了BB霜,熟練地畫眉毛,涂唇蜜,她皮膚底子好,確實省了不少錢,遮瑕也不用買,就一瓶小BB霜薄涂。一年了,她也學會畫那種彎彎的、自然的眉毛,學會了挑選適合自己的淡色唇蜜。

    頭發沒扎馬尾,蓬蓬松松地垂在肩側,她笑著和雷琳揮手,手機也恰到好處地響起。

    殷慎言打來電話,問她打完球了沒,他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他新買了一輛自行車,后座墊塊軟墊;太陽很曬,他天天騎自行車上下班,也不戴帽子,胳膊和脖頸都曬黑了,顯得更加勁瘦勁瘦的,穿著一件洗到舊但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黑色T恤。

    早晚冷,外面就再加一件格子襯衫。

    習慣了等千岱蘭,殷慎言也很有耐心地等在網球館外的馬路邊。

    百無聊賴,無意間回頭,他察覺,身后不遠處停了一輛黑色的賓利,后車窗開著,一動不動。

    ……違停?

    正在準備考駕照的殷慎言,看到這輛違規停車的賓利,正回憶著對方該被扣多少分、罰多少錢;沉思中,一只有溫柔香氣的手,重重地拍在他肩膀上:“小樹!!!”

    “沒大沒小,”殷慎言說,“就算非得叫這個名字,也得喊哥吧?”

    “快點快點,我都快餓死啦,”千岱蘭笑,“今天打球打得好累,你說很好吃的那家菜館不遠吧?可別騎上一小時的,你不餓,我自己都要餓死在后座了。”

    她大大咧咧地岔開兩條穿運動褲的腿,騎跨在自行車后座上,一手扶著自行車車座下面的支柱,一邊催促地拍殷慎言的側腰:“快點嘛。”

    “遵命,我的大小姐,”殷慎言認命地上車,穩穩騎上自行車了,他還不忘嘲諷,“真是公主的身子丫鬟的命,我騎車的還不累呢,你倒是先累癱了。”

    “我給你手動加油嘛,”千岱蘭說,“駕駕駕駕——!!!”

    和小時候騎大馬一樣,她將他當馬指揮了。

    殷慎言騎自行車,注意到,后面那輛黑色賓利也緩慢地行駛。

    看來對方不會被交警扣分罰款了。

    一開始,那輛賓利還是慢吞吞地跟,跟了差不多一分鐘,忽然之間加速,徑直超過了殷慎言,平穩地駛過。

    擦肩而過時,他注意到,那車的后車窗已經緊緊關閉了。

    殷慎言請千岱蘭吃飯的飯店,是他一高中同學開的。

    小城市里能考大學的沒多少,除卻一部分能考上大學和專科學校繼續讀書的,更多人,則是讀到高中后就停止校園生涯,男孩子要么報名去當兵、去部隊里混,要么,就是回家找點工作干。女孩,有的拿著高中文憑去一些私人幼兒園去做幼師,也有的托家里關系,進廠或學點其他手藝……或者,嫁人,生孩子,帶孩子,成為一名家庭主婦。

    殷慎言的這個高中同學,就是考試落榜,對學習沒什么興趣,也不想進廠,自己在北京打工攢了錢,靠著好手藝,和人合伙,開了這家小餐館。

    現在殷慎言和千岱蘭一起吃吃飯,他還額外送了一熱一涼兩個菜。眼看著店里人不多,殷慎言也請他一塊吃。

    這一吃一聊,不免提到往事。

    兩杯酒下肚,高中同學有些后悔、又有些傷感地說,如果那天,他沒有請殷慎言出去釣魚的話,可能殷慎言的爸爸也不會死——

    殷慎言的爸爸死于一場意外。

    他常年酗酒,那段時間又感冒;對于家境拮據的人來說,生病后第一反應不是去醫院,而是自己找點藥吃。殷慎言的爸爸就自己找了點消炎藥感冒藥之類的東西吃下去,其中就有頭孢。

    頭孢和酒精引起的雙硫侖反應會讓人呼吸困難、惡心胸悶,偏巧,那天殷慎言不在家,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反應嚴重的他爸爸就這么死在家里。

    直到傍晚,上門催債的人才發現這具冰冷的尸體,嚇得報了警。

    釣魚到很晚的殷慎言和高中同學回家時,發現家門口已經被警車包圍,那個高中同學看到殷慎言爸爸的尸體被抬出來,差點被嚇傻。

    這也是他這些年的心結。

    “都過去了,”殷慎言笑著說,“別提這個。”

    “唉唉唉,都過去了,”高中同學愧疚地說,“小樹,你真的……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小時候也是我不懂事,老是欺負你……我都沒想到你能原諒我。”

    “沒事,”殷慎言用小酒杯和他輕輕地碰一下,輕描淡寫地重復,“別聊這些,說點開心的吧。”

    飯館離千岱蘭住的地方很近,殷慎言現在租的房子,也是租在了千岱蘭附近。

    他喝了酒,千岱蘭不許他騎車,他就下來,單手推著自行車,千岱蘭慢悠悠地走,兩個人邊走邊聊。

    聊來聊去,話題又轉移到上學上。

    殷慎言一直沒放棄勸千岱蘭繼續讀書,但她死活不愿意。

    他也生氣了,說話也快:“別再拿什么你不愛讀書來糊弄我,你是真不愛讀書嗎?紅紅?當初是誰跑網吧里面去,就為了看網上翻譯的《白夜行》?”

    “那是因為書好看,”千岱蘭反駁,“我愛看小說不代表我愛學習。”

    “不愛學習?”殷慎言問,“別告訴我,你當初借走我高中課本,也是因為你不愛學習。”

    “那是買書太貴了,我無聊,借來看一看而已,”千岱蘭說,“怎么了?”

    “借來看一看?你當我眼瞎?誰隨便看看還邊看邊做題?你隨便看看書還會來問我數學題?”

    千岱蘭不說話了。

    “紅紅,”殷慎言推著自行車,慢慢走,臉浸在陰影之中,“我奶奶現在住養老院,每個月600塊,我每月房租800,還有一些生活用品等消費,每個月維持在五百左右,除此之外,基本沒有其他支出。我每月基礎工資1萬,至少能攢下七八千——隨著工作年限漲,我的工資也會漲,定期還有項目獎金和年終獎。計算機是未來發展的大方向,這一行將來工資會越來越高,等有合適機會,我也會跳槽——越跳槽工資越高,我將來收入不會低。”

    千岱蘭說:“你要來和我炫富嗎?”

    “我想說,我能負擔你上學,”殷慎言停下腳步,他看著千岱蘭,沉沉,“也能負擔得起叔叔和阿姨的醫藥費,生活費。我供你讀書,你腦子不笨,數學和英語都好,適合學計算機,畢業后,你也能找到高薪工作。”

    千岱蘭愣住。

    路邊賣盜版碟、MP3、耳機、儲存卡和十五塊錢一個“IPOD”的小攤旁,擺了個小臺燈和小音箱。

    音箱聲音劣質,開大后有刺啦刺啦的聲響,放著現在超流行的一首歌。

    “……尷尬的我始終獨自懷抱整個秘密,但朋友都說我太過憂郁……”

    “你圖什么?”千岱蘭轉過臉,盯著路邊的小草,綠油油,但生在梧桐樹下,沒有任何陽光,就算僥幸存活,也會被負責綠化帶維護的工人發覺、拔掉,她說,“萬一我沒考上,萬一沒找到工作,可沒錢還給你。”

    殷慎言長久地沉默下去。

    粗壯的梧桐樹漸漸黃了葉尖尖,籠罩在他身上的濃重樹影日漸稀少,他站在漏了路燈光芒的瑣細中凝望千岱蘭。

    “圖什么?”他譏諷,“圖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能有個體面的工作。”

    “我現在工作也很體面呀。”

    “天天跪著給人穿鞋就算體面了?”

    千岱蘭瞪大眼睛:“你別瞧不起服務業!我現在賺錢可不少。”

    “可你不用服務別人,也能賺得多,”殷慎言說,“你有這個潛力。”

    “你好煩呀,”千岱蘭沖他大聲喊,“討厭死了,郭樹,你干嘛總對我的選擇指指點點?我最討厭你這點了。”

    一連兩個“討厭”,說得殷慎言臉色很差。

    千岱蘭也覺得話重了,但她不想道歉,不讓讓殷慎言得寸進尺——他嘴巴真的壞透了,又毒又壞,要是現在道歉了,誰知道他下回還會說出什么惡毒的話來攻擊她?

    擺攤的攤主跑過來問:“咋了,吵架了?”

    背后音箱大聲、撕心裂肺地唱:“……你太善良,你太美麗,我討厭這樣想你的自己……”

    殷慎言冷著臉看過去,一言不發,一手推著自行車,一手拉著千岱蘭,往前走。

    千岱蘭扭頭對攤老板說著“對不起”,跟著他踉蹌快走幾步,用力甩開殷慎言的手。

    力氣大了,她的外套下滑,滑到肩膀處,重新提上來,千岱蘭用力拉緊拉鏈,拉得太高,拉鏈不小心夾了下巴的一層皮,夾得生疼,她忍住聲音,繼續板著臉,不看殷慎言,和他并肩,慢慢走。

    “別總想著嫁給有錢人了,”殷慎言忽然說,“——退一萬步,就算你真想嫁有錢人,有錢人也不是傻子,誰會愿意娶一個只有初中文化的女孩?”

    千岱蘭說:“那可不一定,說不定有錢人品味高雅,懂得欣賞我的美呢。”

    殷慎言嗤笑一聲:“得,就當我白說。”

    千岱蘭說:“知道白說你就該早閉嘴。”

    殷慎言不再說話,抬頭看,圓圓月亮,一如從前。

    身后那有刺啦刺啦破電流聲的音樂還在繼續。

    “……如果我說我真的愛你,誰來收拾,那些被破壞的友誼……”

    千岱蘭也在哼歌,殷慎言聽不清她在哼什么,放慢了腳步,才能聽清楚,原來她也在隨著糟糕的音樂聲哼。

    “……如果我說我必須愛你,答應給你比友誼更完整的心……”

    殷慎言面無表情:“難聽死了,快別唱了,唱得比上吊的鬼還難聽。”

    千岱蘭氣得飛起一腳,狠狠地踢他屁股,殷慎言早有預料,及時閃開。

    她說:“要你管!”

    第二天,千岱蘭又精神抖擻去上班。

    雷打不動的晚上十點半入睡,清晨六點起床,現在她不再吃外面的早餐,而是買了個小小豆漿機,天天嗡嗡嗡幾聲把黃豆黑豆黑芝麻打成汁,配水煮蛋和面包夾生菜絲。

    公交車上聽了一路的BBC,現在的她為了磨耳朵,直接調1.5倍速放;自從鍛煉到習慣聽1.5倍速后,千岱蘭發現再去聽那些專四專八的真題聽力,可以清楚地聽清每一個單詞。

    只是她不是大學生,也不是英語專業學生,無法報名參加考試。

    今天工作日,又是早班,店長麥怡仍舊不在。

    Ava偷懶,頻繁去衛生間,躲在里面玩手機,她剛換了一個黑莓手機,現在正是新鮮期,再加上店長不在,沒人管,幾乎是手機不離手。

    千岱蘭本以為上午開不了單,十一點半,臨近午餐時間,店里又進來了位客人。

    客人衣著很簡單,黑色長袖連衣裙,看起來很樸素的一條裙子,只在后領口處有幾塊漂亮的黑色水鉆裝飾物,除此之外,她沒有佩戴任何首飾,也沒有拿任何包,耳朵,脖子,手腕都空空如也;手上也沒有任何購物袋,就這樣漫無目的地閑逛。

    Linda和Emma都沒有興趣接待,隨意看一眼就知道,這不是那種會消費的客人。

    她們已經開始商量著午餐吃什么了。

    只有千岱蘭站在店門口,微笑著接待她:“你好,我是Mila,很高興為您服務,請問您想看看什么呢?”

    “沒什么,”女士沒看她,只專注看店里的一切,她聲音很柔和,“我就隨便看看。”

    這樣說著,她走入店內,隨意地看著周圍的女裝,眼神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蒼白修長的手指撥弄過仔細掛好的衣服。

    Ava玩完手機出來,看到這樣,不開心地翻了個白眼。

    店里對每件衣服陳設的距離都有固定要求,客人這樣亂翻,等會兒還的一一歸位。

    現在是夏天,真絲材質的衣服多,如果客人摸臟了、摸抽絲了,就得算殘次品。

    也慶幸剛剛偷懶,不然現在接待客人的就是她了。

    千岱蘭耐心地為女士介紹:“這些是我們剛到店的一些沙灘季連衣裙,主要適合度假休閑時穿著……”

    女士仍舊是淡淡的,聽她說話,漫不經心地抽出一件看看,又掛回去。

    有的撥開來看,瞥一眼就松手,顯然沒看上。

    千岱蘭注意到,她的皮膚保養得極好,雖然有歲月留下的皺紋痕跡,但狀態仍舊是好的,很有健康的光澤。

    她身上的裙子也不是什么樸素的小黑裙,她從上個月意大利版的《VOGUE》中看到過,是LANVIN的新品。

    千岱蘭雖然不懂意大利語,但先前葉洗硯說得沒錯,意大利版的攝影極為出色,適合培養審美——有了這一句話,她每一份都會仔細看很久。

    “我要試這兩條,我穿36碼,”女士說話了,還是很淡淡的,“謝謝你。”

    千岱蘭立刻取下裙子,請她去更衣室更換。

    換上裙子后,不需要千岱蘭夸贊,女士很干脆地表示兩條都要。

    結賬時,千岱蘭趁熱打鐵,詢問對方是否需要注冊品牌會員,可以享受積分折扣,如果需要的話,請提供個人姓名和手機號碼——

    “葉簡荷,”女士說,“荷葉的葉與荷,簡單的簡。”

    千岱蘭微怔,她當然記得,葉洗硯母親的名字——當初那條小黑裙的真正主人。

    優雅,淡然。

    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樣。

    她很快調整好狀態,微笑著為葉簡荷注冊了會員,打折積分,并仔細包裝好裙子,恭敬送她離開。

    Ava又去了衛生間。

    剛好,她的熟客來買東西,Linda去叫她。

    等在店里的客人著急了。

    她可不耐煩等人過來服務她,哪里有客人等導購的?這里有不是HERMES,也不是CHANEL。

    “不用麻煩了,”她隨手一指,指正躬身記筆記的千岱蘭,直接說,“我下午還有會,等不了那么久——嗯,就你,最高最白凈的那個小丫頭,過來幫我挑一雙鞋。”

    千岱蘭為客人試鞋時,Ava也急匆匆地到了。但客人明顯不怎么滿意Ava,連基本的寒暄也沒有,站起來,對千岱蘭說就這雙,結賬完后匆匆離開。

    饒是千岱蘭想將這單業績讓給Ava,Ava也不要了。

    “一點規矩都不懂!”Ava生氣,白了她一眼,陰陽怪氣,“畢竟是鄉下來的,鄉巴佬,臭外地的農村人。”

    Linda拉走Ava,勸她少說點。

    千岱蘭就像沒聽見,她喝口水,繼續微笑地站在店門口,等下一個到店的客人。

    下午到店的Luna聽說了這事,狠狠批評了一陣Ava,但帶Ava的Emma聽不下去,話里帶針地刺了Luna好幾句。

    臨下班時,Luna特意安慰千岱蘭。

    “Ava家庭條件挺好,她也被家里人寵慣了,沒輕沒重的,也沒個壞心眼,你別和她計較。”

    千岱蘭笑著說沒事。

    但在更衣室里,準備換鞋的時候,她剛踩到鞋里,就感覺到一陣刺痛——前面有什么東西刺著她——

    千岱蘭迅速縮回腳。

    鞋子里面藏了一塊碎玻璃碴子,最尖銳的那一塊對著外面,現在沾著她的血。

    要是她再大意一點,這塊碎玻璃碴子會刺得更深。

    旁邊的Linda和Luna正說話,Luna問了一句:“怎么了?岱蘭?腳怎么了?”

    “沒什么,”千岱蘭背對著她,輕松地說,“有點累。”

    千岱蘭慢慢地把這塊碎玻璃碴子取出來,一聲不吭,包上衛生紙,悄悄放在包里。

    還好刺得不算深,她抽空去了診所,醫生檢查后說沒事,擦點碘伏就好。

    第二天,去打網球,千岱蘭發現葉洗硯早早地到了。

    她換好衣服過來時,葉洗硯正和王庭練習。

    千岱蘭若無其事地和雷琳打球。

    打了一局,她就提出休息,說今天不是很舒服,坐在球場邊慢慢喝水。

    千岱蘭專注喝水,眼睛盯著自己的鞋,不到兩分鐘,余光瞥見,葉洗硯握著網球拍,慢慢地走來了。

    一直走到她面前,葉洗硯才停下:“岱蘭。”

    千岱蘭抬頭,剛看到他似的,驚喜極了:“哥哥!”

    “今天還有力氣來嗎?”葉洗硯微笑,“我想和你試試對打。”

    “好呀,”千岱蘭笑,順手放下水杯,半開玩笑,“都說再一再二不再三,我總不能再拒絕哥哥吧?”

    葉洗硯握著球拍,垂眼:“別勉強,累了就告訴我,我也不能強迫你。”

    “沒事啦,”千岱蘭說,“我平時和琳琳也要打一小時左右的。”

    雷琳和王庭在一旁,邊喝水,邊往他們倆的方向看。

    葉洗硯微微俯身,向坐著的千岱蘭伸出手。

    千岱蘭搭上自己的手,握住他溫熱寬厚的手掌,只是她手剛握過水瓶,還是冷的,葉洗硯剛打完球,手掌滾燙,握住她時,千岱蘭感覺到一顫,也不知是誰被冷/熱到了——葉洗硯面無異色,穩穩一拉,將坐著的千岱蘭拉起。

    上場了。

    千岱蘭完全沒有想過要在網球場上“爆殺”葉洗硯。

    網球這項運動,本身就是身高的占盡優勢,她再跳起扣殺,也比不過比她高出近二十厘米的葉洗硯。好在葉洗硯也無意“欺負小個子”,兩個人打養生球,有來有回,默契十足。

    二十多拍的時候,千岱蘭微妙地察覺到這場網球和以往對拉不同。

    雷琳早就和她說過,打網球到一定程度,會沉浸在“心流”的愉悅中。到“心流”的時候,會有一種世界萬物都停止,眼中只看到旋轉網球的境地,一種沉浸式的穿越感,毫無其他雜念——

    千岱蘭偶爾有過幾次。

    但從未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強烈。

    她看不到周圍的一切,想不到今天來找葉洗硯的目的,甚至聽不見其他,只有她的呼吸、心跳,球拍擊打球時的微妙“嘭”聲,乃至于葉洗硯的強而有力的心跳、隨著運動急促的呼吸聲——事實上,她們離的很遠,遠到不可能聽到這些。

    千岱蘭確認自己聽到、感受到了。

    她仿佛能感覺到葉洗硯的脈搏。

    甚至說不清是誰配合誰,誰遷就誰,兩個人拉球非常非常默契——不需要一句話,不需要言語交流,兩人保持著奇異的共頻。皮膚上滲出的熱汗,漸漸急促的呼吸,越發激烈的脈搏,一次比一次重的心跳,還有那兩人之間,你來我去、你擊我打,旋轉、跳躍的網球。

    眼前世界開始模糊,球好像變成一條超清的直線,緩慢柔美地減速,千岱蘭能清楚地看到球的每一次旋轉,不需要刻意保持動作,但她能穩穩地接住、擊打每一個球,只有擊球聲的韻律,每一次反饋都令她幾乎顱內高,潮,但又不是高,潮——每一次正向的愉悅伴隨著下一波愉悅,不停息、沒有不應期,她就這樣重復著等待著對方擊球,墊步,她正反手,揮動球拍,擊球。

    專注,放松,不閃躲,每一次擊球都仿佛擊中脆生生的甜品。

    最終是千岱蘭力竭,她甚至沒有發現自己筋疲力盡,是沉重、酸痛的右手無力再揮起球拍——嘭——網球沿著她球拍邊緣輕輕擊出——空擊落地——嘭!

    重重砸中地面,彈跳微顫。

    千岱蘭才發現自己滿身大汗。

    她從未出過這么巨量的汗水,額頭,身體,腿,到處都水淋淋,好像剛游過泳。

    頭發已經濕透了,衣服也被汗水浸濕,千岱蘭微微躬著身,大口大口喘著氣,驚訝地發現自己完全沉浸在方才的一場球的愉悅中。

    她甚至忘記了身體的酸痛,只一味地體驗著快樂。

    現在她右手和腿都在酸、脹、痛,幾乎拿不穩網球拍。

    藏藍色polo領運動衫的葉洗硯大步走來,汗水把他衣服浸濕,前胸后背的顏色已經變成一種近乎黑的深藍。

    “岱蘭?”他呼吸還沒平穩,叫她的名字,“還好嗎?”

    “還好,”千岱蘭不可思議,“我們居然打了這么久……”

    “我也沒想到,”葉洗硯微笑,“你球技很好,辛苦你了——你還好嗎?要不要喝點水?你看起來很熱。”

    千岱蘭放下網球拍,她伸手摸臉,發現自己臉頰汗涔涔,又濕又燙,溫度高得嚇人。

    葉洗硯用毛巾擦干汗,又遞給她濕巾,兩人擦干手后,他擰開一瓶蘇打水,先遞給千岱蘭;再擰開一瓶,才自己喝。

    千岱蘭說了聲謝謝,小口小口喝水。

    水喝太快了沒用,起不到滋潤咽喉的作用。

    “抱歉,”葉洗硯說,“沒考慮到你的身體情況,有些太過火了,對不起。”

    “沒事啦,”千岱蘭連忙說,“是你耐力好,時間長,我也要多鍛煉身體,爭取能跟的上你的節奏。”

    葉洗硯側身,看她握住水瓶、累到不住發顫的手臂,自然地提出:“為了表達歉意,不如,今天晚上請你吃飯,吃完后,我再送你回去——你現在看起來不太方便回家。”

    “沒事,休息休息就好啦,”千岱蘭推辭,“不用擔心的。”

    葉洗硯微笑:“今晚也有約會嗎?”

    “今晚沒有啦,”千岱蘭說,“就是怕耽誤哥哥你的事情。”

    “我晚上也沒約會,”葉洗硯淡淡地說,“畢竟是我邀請你打球,現在你這么累,我也有責任,你今天剛說再一再二不再三——還是說,你不想和我吃飯?”

    “哪里有。”

    千岱蘭一笑,葉洗硯清楚地看到她其實有兩顆小尖虎牙牙,很整齊,小尖尖。

    運動時的她沒有化妝,嘴唇紅紅,滿頭大汗,馬尾也松散了,不狼狽,卻是自然清新的可愛。

    “主要是,哥哥要請我吃飯的話,一定又是很高檔的地方,我總不能老是占哥哥的便宜,也沒辦法回請,心里過意不去,”千岱蘭為難地拒絕,忽然間,話鋒一轉,“——不如這樣,我知道有家私房菜做得干凈衛生,不是很貴,我也能負擔得起。而且,他們也有專門為過敏人士做飯的廚具。”

    葉洗硯笑:“岱蘭記憶真好,還記得我對花生過敏。”

    “別的事情都記不清楚,哥哥的東西,我記得可穩了,一點都不能忘,”千岱蘭笑瞇瞇,站起來,她指指腦袋,“都在這里記得呢,我第一次去吃飯的時候,就想,改天有機會,一定要請你過來吃。”

    葉洗硯微笑看她,頷首:“好,那就聽你的,我也去嘗嘗,能讓你念念不忘的,有多么好吃。”

    千岱蘭站起來,往前走幾步,忽然間蹙眉,吸了口氣,右腳一瘸一拐。

    葉洗硯注意到。

    他下意識伸手去扶,但千岱蘭已經站穩了。

    他沉靜、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注意到她微瘸的右腳:“怎么了?”

    “沒事,”千岱蘭回頭一笑,眉間略有愁容,但頃刻一掃而空,“工作上遇到的一點點小麻煩啦——不提這個,哥哥,我去換衣服,等會兒,我們休息區見。”

    ?

    作者有話說:

    Ps:本章中出現的歌曲,為2009年發布的單曲。《冬天的秘密》周傳雄,可能這位歌手的《寂寞沙洲冷》更火一點,但《冬天的秘密》也很好聽!

    以及——

    《白夜行》真的、真的、真的很好看,是我人生中接觸到的第一位“惡女”類型主角,雖然這本事還是有男作者的通病,比如女主想懲罰/毀掉女性競爭者/敵人的手段永遠都是讓人侵犯她(畢竟是1999年日本人寫的書了,不過也可能是想體現她童年時的經歷)。

    因為雪穗這個惡女的塑造很牛逼,所以還是很推薦去看的!!!

    以及:

    “心流”的確存在,不單單是網球、運動之中,當專注于某一件事的時候,它就會很容易出現。比如彈鋼琴、畫畫、練字、做高數題、解物理題……

    還有我現在碼字。

    按照計劃,我應該輕輕松松地從十二點寫到三點,寫上個五千字左右,然后快樂地出發,去看哈利波特。

    事實上,我一屁股坐在電腦前,一口氣寫到現在,中間不喝水不上廁所,完完全全地沉浸了,直到剛才才看到時間……

    我的電影,似乎要遲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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