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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 章 忍痛

    ◎狡猾的小騙子◎

    這個網球俱樂部和場地的會員費價值不菲,供自由取用的水也是PANNA和FIJI——千岱蘭本以為JW店里為客人提供依云已經很大方了,沒想到這邊更是大手筆。

    吹完頭發,扎好馬尾,千岱蘭沒有用香水柜上琳瑯滿目的香水瓶,背著雙肩包,徑直往公共休息區走。

    葉洗硯已經到了,旁邊的水空了三分之一,正翻閱一本雜志。

    他坐得隨意,姿態放松,但不散漫,仍是優雅的;換掉運動裝后,他穿了件介于灰和黑色的休閑襯衫,深黑色西裝褲,褲線鋒利,合體,坐著時,微微露出一截深灰色襪子。

    千岱蘭第一眼注意到他鞋子漂亮的琴弓底,優雅流暢的弧線,也唯獨鞋底的這一小塊,是濃郁深沉的酒紅色。

    這是他身上裝束唯一的艷色,被穩穩踩在腳下。

    千岱蘭道歉:“對不起,我剛剛走錯路了。”

    聞言,葉洗硯合攏雜志,抬頭瞧她,訝然:“你來這里打了快一年的球,沒有來過公共休息室嗎?”

    “因為時間緊張嘛,我主要是來練習打網球的,晚上還有其他事……”千岱蘭坐在他旁邊,不好意思地說,“沒時間。”

    “晚上還有其他事?”葉洗硯側臉,“經常加班,還是?”

    “附近公園有個英語角,可以去練口語;有時候,也要留出時間看看書,打掃家里的衛生,買菜買面包——菜市場的菜和肉一般過了下午六點就開始打折,超市的面包,等晚上八點半后也會半價,”千岱蘭說,“我想著,好不容易記住的單詞啦,語法啦,如果長時間不用,就這樣忘掉了,好可惜——對不起,我說這些瑣碎的事情,你肯定覺得很無聊,雞毛蒜皮的。”

    “不,非常有意思,也很有用,”葉洗硯說,“感謝你告訴我打折的消息,或許下次我也可以晚上去逛超市。”

    千岱蘭的小虎牙露出來,猛然又收住,訝然:“對了,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打球快一年了?”

    “王庭說的,”葉洗硯泰然自若地說,“他夸贊你很有天賦。”

    “那是我聰明,”千岱蘭說,“聰明人干什么都聰明,是吧,哥哥?我們同樣這么優秀,你肯定能理解我。”

    葉洗硯忍俊不禁:“你還真是一點都不謙虛。”

    “我這叫能充分地認清楚自己,我有這個能力呀,干嘛要藏著掖著,”千岱蘭說,眼睛亮晶晶,起身,“哥哥,你餓了嗎?我們現在去吃飯——嘶。”

    她起身,右腳趾落地,輕輕冷吸一口氣。

    注意到葉洗硯在看她后,千岱蘭緊皺的眉又舒展開,灰色運動鞋中,特意穿了白襪子的腳趾用力蜷縮了一下,又慢慢張開。

    千岱蘭仍舊是樸素至極的淺灰色T恤,印著黑色簡單線描的一只貓,正無辜地端坐,背后尾巴悄悄豎起,靜待捕獵時刻,蓄勢待發;下面是淡粉色的一條運動長褲——只是,右腳頗有些不自然。

    千岱蘭笑:“走啦,哥哥,我請你吃飯。”

    葉洗硯視線從她那不自然的右腳上移開,落在她笑容滿滿的一張臉上。

    “好。”

    千岱蘭邀請他去吃的小餐廳,就是上一次殷慎言請她的那家。

    店面不大,擠擠壓壓地擺了十張桌子,留出僅可一人通行的狹窄小路。沒有包間,也沒有漂亮的字畫做裝飾,墻粉刷成一種欲蓋彌彰的白,休閑襯衫配西褲的葉洗硯和周遭環境格格不入,他環顧四周,看到千岱蘭已經選了個靠玻璃窗的位置,正笑著向他招手。

    “今天我請客,”千岱蘭說,“菜也要我點吧?我請你吃正宗的遼菜。”

    葉洗硯笑著說好。

    千岱蘭點菜的時候,葉洗硯伸手,想去拿桌上一次性塑料盒子里的紙巾,又在看到那不甚干凈的紙巾盒時微微蹙眉。

    最終,他還是無聲地從口袋中取出隨身攜帶的濕紙巾,仔細擦拭了整張桌子。

    千岱蘭點了三個菜。

    燒牛肉,焦溜蝦段,一個炒毛豆。

    特意告訴廚師,這里有人對花生過敏,千萬別用花生油——用另一個鍋。

    “我們東北可不只是鍋包肉地三鮮小雞燉蘑菇,”千岱蘭要了熱水,手腳麻利地開始燙一次性餐具——她覺察到葉洗硯的潔癖,意識到他絕不會用公共的碗筷,便取了一次的碗筷,用滾燙的水仔細燙了遍,她告訴葉洗硯,“廚師以前在沈陽的鹿鳴春學的手藝,可好了——對了,哥哥,你要吃幾碗米飯?”

    葉洗硯溫和地說:“我晚上少吃碳水,半碗就夠了。”

    千岱蘭不太明白“碳水”什么意思,什么碳什么水?但不妨礙她的理解,告訴廚師,兩碗米飯,一份小一份大。

    葉洗硯吃的米飯果然不多,那一小碗,他也只吃了一半。菜吃得不少,千岱蘭留意,確定他飯量和去年相當。

    他也夸贊了牛肉和蝦做得好吃,寒暄間,話題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了近況,生活,工作,這些繞不開的問題。

    葉洗硯自己沒多談,只說要在北京長住一段時間;又問了千岱蘭,如今是不是還在JW工作?累嗎?有沒有遇到什么小麻煩?

    千岱蘭垂下眼睛。

    “其他倒還好,最近嘛……的確也遇到了點小麻煩,”千岱蘭不看葉洗硯,她一粒一粒吃著碧綠的毛豆,告訴葉洗硯,“店長出了點事,最近店里有點亂。”

    葉洗硯微笑:“什么事?或許我能幫上忙。”

    “算了,”千岱蘭重新揚起微笑,“都是些家長里短的小事,我知道哥哥對我好,也知道哥哥有能力,但這種事情……說出來我都覺得哥哥會煩,還是算了。”

    “岱蘭,”葉洗硯看著她的眼睛,他一雙深邃的眼也微微彎了,“你不說,怎么知道我不能幫你?”

    千岱蘭猶豫好久,才舒展眉頭。

    “好吧,”她說,“我就講講,哥哥也就聽聽,因為這種事情,確實不太體面——其實,上個月,我們店長接待了一位男客人,那個男客人回家后,給我們店長發了條短信,想約她晚上一起吃飯。”

    葉洗硯擰開一瓶橙汁汽水,放在她右手邊;自己又打開一瓶礦泉水,微微垂眼看千岱蘭,喝了一口。

    他似乎對她的話很感興趣:“然后呢?”

    “然后,”千岱蘭說,“我們店長拒絕了,但——”

    說話時,千岱蘭一直在看葉洗硯的眉毛,她發現自己完全做不到看葉洗硯的眼睛說謊,總有種在他面前赤,裸裸、無所遁形的感覺。

    于是,她用了麥姐教給她的小技巧,看人眼睛稍向上的地方,會讓被注視者有一種被尊敬看著的錯覺。

    但今天的謊言,說起來也十分困難。

    葉洗硯喝水的時候,千岱蘭的視線不自覺被他滾動的喉結所吸引。

    和女性不同,男性的喉結很明顯,清晰,葉洗硯一看就知道保持著自律飲食和健身習慣,體脂率低,脖子上的血管也明顯,清楚地延伸到襯衫內里去。

    她用力控制住自己不要亂看,重新將視線投注于葉洗硯的眉眼。

    不知怎么,她有些口渴。

    葉洗硯在喝水,她卻覺焦渴,好像他飲用的水是從她體內抽取。一吞,一咽,喉結一動,她一干。她只能用干燥的咽喉和唇舌,繼續說出潤滑、流暢、事先排練過幾十遍的語言。

    “……但男客人又繼續發了短信過來,這一次,店長還沒來得及回復,男客人的妻子發現了;她是我們品牌尊貴的大客戶,不愿意聽我們店長的解釋,直接寫信投訴到總部,”千岱蘭繼續說下去,“總部要求我們店長妥善處理這件事,如果大客戶能撤銷投訴的話,店長也會免于處罰;可是……店長想去登門拜訪,但客戶不愿意見店長。如果再解決不了這件事,店長可能會被調崗、罰錢。”

    葉洗硯放下礦泉水,平靜地問:“你和店長的關系很好嗎?”

    “嗯,”千岱蘭重重點頭,小聲,“當初我其實沒資格進這家店鋪的,多虧了店長,破例將我招進來,我一直很感激她;這幾天,店長不在店里,店里面的管理也松松散散——”

    “你的腳,”葉洗硯忽然問,“也是在店里受的傷嗎?”

    千岱蘭吃驚地看他:“哥哥怎么知道?”

    葉洗硯沒說話,只是靜靜看她,臉上是淡而柔和的微笑。

    “果然,”千岱蘭苦笑,低頭,放在桌面的兩只手不安地攏在一起深深一按,又慢慢放開,緩慢抬頭,欽佩地看向葉洗硯,“我就知道,哥哥觀察仔細,又聰明,不管什么事情,肯定都瞞不過哥哥……”

    “先別拍馬屁,”葉洗硯笑,酒窩淺淺,“巧了,這幾天,張楠一直同我訴苦,說妹妹要和妹夫鬧離婚,鬧得他這個做哥哥的也不太安寧。”

    千岱蘭心砰砰跳,表面上仍假裝什么都不知道,關切地說:“張楠哥最近也在北京嗎?他之前來我店里消費過,幫我完成了那個月的業績;我一直想請他吃飯,還一直沒找到機會呢。”

    “哦?”葉洗硯酒窩更深了,“你也想請他來這家餐廳吃飯?”

    千岱蘭四下看了看,確定廚師不在后,才向前俯身,靠近葉洗硯,小聲問:“哥哥這么問,是覺得這家餐廳的菜不好吃嗎?”

    她擔心被店里的人聽到,說話聲音小,帶了輕輕顫顫的氣音,離他也近,唇幾乎要貼到葉洗硯的耳朵上,說話時,葉洗硯能看到她柔軟唇瓣上殘留的一點橙汁,新鮮,干凈,酸酸甜甜的清爽。

    他側臉,同樣低聲告訴千岱蘭:“每個人口味不一樣,我認為好吃,可張楠未必覺得可以。”

    “啊,”千岱蘭短促一聲啊,慢慢坐回去,苦惱,“可是我來北京才一年,知道的店就這么幾家;萬一真不合張楠哥的胃口,也沒別的辦法了。”

    “多大點事,”葉洗硯輕描淡寫,“下次我和他說一聲就好了,用不著請他吃飯。”

    千岱蘭若無其事地試探:“哥哥是在說張楠哥幫我完成業績的事嗎?”

    葉洗硯看著她。

    他笑容不減,微微揚眉:“嗯?岱蘭難道還有其他事要找他嗎?”

    這是始料未及的答案,千岱蘭一時間沒想到應對的回答,卡了一下殼,愣愣地看他。

    葉洗硯笑容更深了。

    “不過,提到你們店,我倒是想起來,”他說,“這一次,張楠的妹妹和妹夫最近吵架、鬧離婚,似乎也是因為你們店。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好像也是因為他妹夫私下聯系一個導購——該不會就是你們店長?天底下有這么巧的事情?”

    千岱蘭沒想到他居然知道這么多。

    他不主動提,也不主動問,仿佛一直在等,耐心地等她先開口。

    她那穩定的、精心設計好的步伐和措辭,全都被他輕而易舉打亂了。

    掌控節奏的指揮棒,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從她手里移走,到了葉洗硯掌中。

    他含笑看著千岱蘭,等她開口。

    “是嗎?”千岱蘭重復,“天底下有這么巧的事情?”

    “巧不巧的,我回去問一下張楠;如果真是你們店長,我讓他去勸勸妹妹,既然不是你們店長的錯,那就先把投訴撤銷了,”葉洗硯溫和地說,“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你為這點小問題吃不下睡不好、天天苦惱,可真是太糟糕了。”

    千岱蘭終于松口氣,她真心實意地說:“謝謝哥哥,謝謝哥哥。對你來說可能是小事,可對我來講,真的是好幾天都在擔心……”

    “擔心什么?”

    “擔心失業,”千岱蘭老老實實地說,“畢竟工作丟了,還得重新找。”

    “一年前的你,可是斗志昂揚地告訴我,你有手有腳有頭腦,就算失業也沒什么好怕的,”葉洗硯失笑,“怎么,一年后的你開始害怕了?”

    “不知道……”千岱蘭想了想,“可能因為那個時候我工資還很低,只能拿到一千多,現在賺得多了?”

    光腳不怕穿鞋的,就是這個道理。

    一份一個月一千多的工作,辭就辭了,哪里還找不到?

    可一旦是六七千、七八千一個月的工作,辭起來,就得瞻前顧后,猶猶豫豫,更不要說,現在她最高能掙到一萬二,眼前還有更上一步的機遇。

    她如今不再是雙手空空。

    有收獲,也多了無形的枷鎖。

    葉洗硯忍俊不禁。

    “小滑頭,”他意有所指,“下次遇到這種小麻煩,直接來找我就好;別把自己悶在被子里,一個人愁到覺也睡不好。”

    “連我睡不好覺都猜到了,”千岱蘭嘆氣,“要不然,怎么哥哥就能賺大錢呢?我什么時候才能學到哥哥這樣,不僅觀察力強,還能料事如神——如果我真能料事如神,我也不干這工作了,去專業給人算命,保管賺得腰纏萬貫。”

    葉洗硯被她一番話逗得笑出了聲,末了,又是一陣嘆息。

    “岱蘭,”他問,“我手機號碼多少?”

    千岱蘭記憶力絕佳,不摸手機,就清楚地背出一遍。

    葉洗硯又問:“記清楚了?”

    千岱蘭頷首:“記清楚了。”

    “記住了就好,”葉洗硯凝視她,右臉頰酒窩很淡,溫和地說,“再有類似的事情,可以優先考慮給我打電話;一個電話就能解決的事情,別浪費太多精力在這上面——好嗎?”

    千岱蘭慢慢地笑了。

    “謝謝哥哥。”

    仍舊是楊全送兩人回去,千岱蘭嘴巴甜,又夸楊全比去年狀態更好更年輕、夸他更帥氣質更好了,把楊全夸得美滋滋,如果有尾巴,現在已經瘋狂搖晃著翹到天空上去。

    只是楊全也驚訝,沒想到千岱蘭還住在那個舊小區里。

    葉洗硯時隔一年后的初次來此,只見街道愈發狹窄,橫七豎八地堆著東西,竹竿上斜斜扭扭地系著長繩,晾曬著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衣服和床單、枕巾等物品。

    他收回意外的視線。

    千岱蘭讓楊全停在稍稍寬闊的地方,告訴他,再往里,就不好出來了。

    還貼心地給楊全指了路,這邊不方便直行,最好是慢慢后退,再左轉,就能去到大路上去。

    她的腳還是一瘸一拐的,黑暗里,路燈壞了,沒修,只有糊著報紙的玻璃窗透出的暗淡光——大約有人將洗菜水潑在路上,千岱蘭下車時滑了一下,險些摔倒,還是葉洗硯及時扶住,穩穩扶了一把她的腰。

    “小心,”葉洗硯收回手,問,“能看清路嗎?”

    “能,”千岱蘭晃晃她的小諾基亞,笑,“我手機上有手電筒呢,謝謝哥哥。”

    葉洗硯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到轉角,注意到她的腳還是一瘸一拐的。

    他失笑。

    這機靈的小騙子,做戲也要做全套。

    低頭,手掌觸感尚在,幽幽淡淡的茉莉和肥皂香。

    恰如去年深夜中,一手扶住她的月要,一手輕扇得茉莉滴露。

    像夏日清晨,生長在野外的小茉莉花。

    葉洗硯轉身,上車,發現車內的楊全,正對著后視鏡整理頭發。

    “洗硯哥,”楊全說,“我是不是真越長越帥了?岱蘭她剛才說我現在看起來頂多十七八哎。”

    葉洗硯笑了。

    “你聽她胡說,”他說,“別忘了你連續熬夜多久了——你啊,這么大了,還這么好騙;她說什么,你就信什么?”

    楊全看后視鏡,大驚失色:“哎呦,還真是,我這大黑眼圈!”

    “楊全,別照了,心里有點數,”葉洗硯閉眼休息,說,“她對誰都這個樣。”

    十句話九句假,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機機靈靈的小騙子。

    為了哄他幫忙,還會靈活性地偽裝腳傷。

    楊全開車,緩緩后退,退出窄巷,到了主干道上,忽然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驚詫:“咦?這不是岱蘭嗎?她怎么……怎么去藥店了?生病了?剛剛怎么不讓我們停這——哎呦,該不會是怕我們擔心,自己又偷偷出來買藥吧?”

    葉洗硯說:“靠邊停車,把車燈關了。”

    五分鐘后。

    楊全盯著窗外,發現剛才分別的千岱蘭,拎著一個裝棉簽和一小瓶藥水的小塑料袋,一瘸一拐地從藥店出來。

    他回頭,發現葉洗硯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千岱蘭 ,若有所思。

    下最后一個臺階的時候,似乎痛得受不了了,她直接一屁股坐在階梯。

    為了不影響藥店生意,還特意坐在臺階旁邊,明亮的燈光照不到,千岱蘭解開右腳運動鞋的鞋帶,小心翼翼地把右腳伸出,挪到膝蓋上。

    葉洗硯清楚看到。

    千岱蘭低頭欲脫的白色襪子頂端,那大腳拇指處,已然被血染紅,一大塊鮮明的、干涸的血跡。

    不知她忍痛了多久。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

    啵啵啵啵~

    [垂耳兔頭]

    《白夜行》的確有暗喻,但不是用來暗喻岱蘭和殷慎言的關系啦[撒花]放心,岱蘭寶寶小時候沒有遭受過類似的傷害。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22 章 她的本質

    ◎只有用到時才會用心◎

    千岱蘭腳趾的傷口,兩天后才徹底愈合,不會再因為長時間的站立和跑步而摩擦到流血。

    那枚尖銳的玻璃茬,被她放在書桌上,每日,清晨晚上,一睜眼都能瞧見。

    她仔細對比過,發現這枚玻璃茬的來源應當是某種玻璃瓶飲料,上面還殘余了一點點標簽,是一種特殊的手寫印刷體和簡約的線條一角,0.3。

    這是唯一的線索。

    千岱蘭沒告訴任何人,她悄悄調查,只從Luna不悅的話語聽到,那天下午,Ava一直頻頻出入更衣室和衛生間。

    一周后,店長麥怡重新回來上班,精神奕奕,神采飛揚,一看就知道解決了眼前的麻煩——

    開門前的晨間訓話,她嚴厲地批評了遲到的Ava、Linda和Beck,作為店里唯一的男員工,Beck頗有些不服氣。

    “只是遲到了一分鐘,”Beck辯駁,還有點陰陽怪氣,“客人也不會因為這個投訴我吧?”

    “一個月,遲到五次就記警告,一次警告扣一百塊,”麥怡就像沒聽到,“記住了,一分鐘也是遲到——下個月開始,店里會升級考勤卡,嚴禁代刷考勤卡、遲到早退等現象,明白了嗎?”

    幾個人齊聲喊明白。

    麥怡點頭,又叫千岱蘭:“跟我來一下。”

    去了貴賓休息室,千岱蘭剛關上門,就聽到麥怡說:“這次的事情,謝謝你了。”

    千岱蘭笑:“沒事沒事,這一年,多虧了您對我特別關照,之前麥姐對我也好——我沒什么能耐,其他的事情幫不上忙,這種事上要是還袖手旁觀,我可就真對不起當初您給我的這個工作機會。”

    “唉……”麥怡長嘆口氣,眼神復雜看她,“只是沒想到,你看著乖乖巧巧的,居然還認識那樣的人。”

    千岱蘭裝聾作啞,暗暗試探:“您是說張楠先生嗎?只是湊巧吃過飯。”

    “不是他,是另一位……”麥怡欲言又止,探究地看她,“那位女客人告訴我,說是你去找了葉先生;據我所知,張楠先生的游戲公司,另一位創始人就姓葉……你和他們很熟嗎?”

    “您是說葉洗硯嗎?”千岱蘭笑,她很聰明,話留有遐想和進退的余地,“也不是很熟,就是經常一起打打網球,一起吃吃飯而已。”

    麥怡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片刻后,她若有所思,告訴千岱蘭。

    “這次初秋秀場系列到店后,你可以提前給你的客人打電話,”她說,“只要是這一季初秋畫冊上有的,你都可以優先賣——記住了,只能選三件,畢竟你去年剛來,我這邊也不能給你太多權限。”

    千岱蘭梨渦深深,驚喜極了:“謝謝店長。”

    眾所周知,為了維持住一定的格調,很多品牌都會小小地搞“饑餓營銷”。

    除卻費時費力、造價高昂、產能低下的手工坊系列,JW一年九個系列上新,每個系列都會出三到五個左右的爆款。

    其中必定有一兩個單品,嚴格控制數量和產能,每個店只能分到十五件左右,一般不對累計消費額度低或一次消費少的客人出售。導購手中會分到一、兩件的銷售權限,為了維護大客戶,基本都是優先打電話聯絡手中的客人,倘若她們都不看中,才會賣給一些愿意為此配貨的客人——

    畢竟,一個品牌,不可能每一品類都能夠做到受人歡迎;只單單講女包,HERMES遙遙領先,CHANEL緊追其后,再之下,DIOR和LV平分秋色,但在成衣方面,HERMES卻要排在三者之后。

    想要買一個HERMES的包,基本要先購買與包同等價值、或1.5倍的其他單品,而一些拼色、甚至稀有皮的包,只對消費賬戶累積到一定程度的老客戶開放預定。

    JW雖無法同這些奢侈品牌相提并論,但每季總會有精心安排的限量發售小爆款,控制產能,需要搶。

    這也是維持品牌忠誠度的一個途徑。

    按照常理,每一季的新品種,千岱蘭只能分到一個限量名額、至多再申請一件,現在店長麥怡主動給她三個名額,還是優先挑選,顯然是為了“報答”。

    離開前,千岱蘭又問了麥怡,關于副店長人選的事情。

    “嗯?”麥怡詫異,“是不是Luna讓你問的?”

    不等千岱蘭回答,麥怡有些頭痛地開口:“我的確有寫推薦信的資格,目前也的確在Luna和Emma之間考慮,但你也知道,Luna近半年業績下滑嚴重,Emma業績做得不錯,但她性格太火爆……Mila,這些話,你別告訴她們。”

    千岱蘭用力點頭。

    她突然意識到,麥怡沒有考慮過她。

    哪怕現在千岱蘭每個月的業績僅排在Emma后面。

    但只有業績是不夠的,千岱蘭冷不丁,想到麥樂樂的話。

    可,沒有業績,顯然也不行。

    她需要這個機會。

    這種店的晉升通道并不算寬廣,每一次副店、店長的名額都搶破頭。麥怡這次的錯誤可大可小,估計也是有人暗中攛掇,瞄準了她的店長位置。

    會是誰呢?

    千岱蘭慢慢地想。

    初秋畫冊已經送到店里,千岱蘭翻看后,給客人們打去電話;累積消費到一定額度后,客人們每月都會收到品牌方寄去的季度新品畫冊,供他們挑選。

    果不其然,這一天下午,就有三位客人到店,挑選了不少新品,揚長而去。

    一眨眼,她手中只剩下最后一個限量購買名額了。

    千岱蘭猶豫片刻,還是撥打了葉簡荷留下的手機號碼,詢問對方,店里到了秋季新品畫冊,她是否需要一份呢?店里會免費郵寄。

    葉簡荷答應了。

    她話不多,很禮貌地告訴千岱蘭住址。

    千岱蘭記在紙上,發現那是一家酒店的地址。

    “嗯?”Beck站在千岱蘭身后,他個子又瘦又高,一眼看到千岱蘭寫的東西,“這么貴的酒店?你要去住?嘖嘖嘖,住一晚上,頂我一個月工資了。”

    “沒有,”千岱蘭矢口否認,她說,“是客人的住址,要郵寄畫冊。”

    Beck不以為然:“別不好意思嘛,大家都懂。”

    他又嘆氣:“還是做女人好,難怪我應聘的時候,還說優先考慮女性呢。”

    千岱蘭笑笑,說了聲真沒有,去小倉庫取畫冊,冷不丁撞到Ava。

    Ava一手藏手機,另一只手把不慎潑灑在地板上的飲料收好,氣急敗壞:“Mila!你沒長眼睛啊!”

    千岱蘭盯著她的飲料瓶。

    透明的長頸玻璃瓶,瓶身貼著的標簽是可可愛愛手寫印刷體,標簽左下角印著含量的手寫數字。

    「0.33l」

    和千岱蘭鞋中那枚玻璃茬,一模一樣。

    她知道讓腳趾受傷的玻璃茬來源了。

    “喂,”Ava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譏諷,“不是吧你?連瓶飲料都盯著看,沒喝過啊?也難怪,這是我哥哥從德國專門帶來的,你沒見過也正常……要不要喝喝看呢?反正你不是最能學習了么?來——”

    Ava握著那瓶只剩半瓶的飲料,遞到千岱蘭面前:“喝呀,我請你,喝完告訴我唄,什么滋味的。”

    上次那個客人加了千岱蘭的聯系方式后,之后幾次到店消費,都是指名千岱蘭,Ava本身業績就平平,現在更不高興了,炮仗似的,一點就著。

    千岱蘭后退一步。

    “我不知道這個飲料是什么滋味,”她平靜地說,“只知道,被店長抓到躲衛生間玩手機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Ava氣:“你!”

    千岱蘭不和她吵架,登記后,拿了初秋新季畫冊,去打包臺仔細包裝,又寫了一封信,打電話給店里合作的郵政同城投遞員,請他將畫冊寄去給葉簡荷。

    又是一年九月,道路兩側的梧桐葉還不曾泛黃,涼風悄悄驅趕暑熱。

    萬里晴空如洗,千岱蘭親手系的雙層蝴蝶結緞帶,在包裝盒上隨風輕輕飄蕩,郵遞員一路騎到酒店中,放到前臺。

    身著淺藍制服的侍應生登記后,取走它,忍不住給同事看了眼這漂亮優雅的蝴蝶結緞帶,才走向樓梯,送給住在頂層套房的客人。

    穿著珊瑚紅睡衣的葉簡荷,剛結束視頻,合上電腦,剛想休息,又一眼瞧見侍應生剛送來的東西。

    雙層蝴蝶結的手打緞帶,漂亮規整,十分精致。

    葉簡荷順手拿起,拆開蝴蝶結,瞧見里面嶄新的畫冊和手寫信。

    “字寫得不錯,”忍不住贊揚,葉簡荷看完信,重新拿起畫冊,隨手翻了翻,“……嗯?”

    字寫得不錯,信也寫得很好,不是冷冰冰的模板;葉簡荷看了許久畫冊,沉吟片刻,用手機打去電話。

    “洗硯,”她說,“等會兒幫我去店里買三件衣服,吃飯時順路帶給我——等會兒我把貨號和店鋪地址發給你。”

    另一側,網球場的公共休息室中。

    “好,”葉洗硯說,“還需要其他的嗎?嗯,八點見。”

    他收起手機,坐在對面的張楠還在試圖勸說他:“洗硯,我知道,你當初辭職,就是因為前公司反對你做手機游戲……我不是要限制你,只是,咱們得從實際出發,對不對?想想看,這個時候,你不趁著《四海逍遙》的成功出續集,也不過問《四海逍遙》的ip授權、影視改編——還要一門心思地繼續研究手機游戲——好,我承認,現在市面上幾款小游戲是挺成功,但這也還是休閑類游戲——誰會為手機游戲花那么多錢?你想過沒有?手機屏幕太小了,目前的網速也負擔不了你所說的那種游戲運行和加載——”

    葉洗硯將手機推給他。

    “看看這個,”葉洗硯說,“這是蘋果公司六月八日在舊金山發布的新產品,這個月的二十五日會正式在中國市場售賣。”

    張楠拿起手機:“蘋果?不是,我說,洗硯,咱們做手機游戲,也得優先考慮適配諾基亞的塞班系統吧?”

    葉洗硯示意他先看看手機。

    “我知道你喜歡漂亮的東西,但手機也不能光看好,還得是性能……”張楠點了幾下手機,隨意點開上面那個《憤怒的小鳥》,不多時,愣住了,“這……”

    “剛看完發布會的那天,我就告訴過你,”葉洗硯平靜地說,“這段時間我一直在關注它的銷量,也用了一個月,張楠,別固步自封。手機的更新迭代只會越來越快,電腦游戲市場將會被替代。想想看,未來幾年,人在等公交的時候、在地鐵上,隨時隨地,都可以掏出手機玩游戲。”

    張楠沉默了。

    “你好好考慮我的提議,”葉洗硯起身,他說,“最好在下周一前給我答案——這個手機你留著用,不用還我,希望它能讓你改變主意。”

    離開公共休息室后,葉洗硯去了一次網球場。

    千岱蘭仍舊不在。

    雷琳正在教新學員,看到葉洗硯后,笑著和他打招呼:“葉先生,謝謝您送的藥和祛疤膏,王庭和我都用過了,確實很好用,但是太多了,我們倆——”

    “岱蘭今天也沒來呢?”葉洗硯看了眼網球場,“她怎么了?生病了?還是不舒服?”

    “好像是說這幾天忙,”雷琳說,“我昨天還說給她也送份藥,她說不用了,這幾天忙,估計要等閑下來后才能打網球。”

    “這樣啊,”葉洗硯頷首,“謝謝你。”

    雷琳問:“葉先生又想練習混打了嗎?我可以打電話給她。”

    “不用,”葉洗硯笑,“我只是問問。”

    和雷琳告別后,葉洗硯獨自離開網球館。

    剛出門,冷不丁瞧見一個和千岱蘭極為相似的背影,穿著和她第一日時同款的白色連體百褶網球裙,也扎了個同樣的高馬尾。

    葉洗硯腳步一頓,瞧著那背影,怔了一下。

    不過片刻,他又自嘲一笑,穩步離開。

    楊全和車一起在外面等著。

    他戴著眼鏡,眼下貼著眼膜,眼皮上也涂了一層東西。

    “祛黑眼圈的,”楊全說,“洗硯哥,你說我這幾天黑眼圈好點兒了嗎?”

    “很好,”葉洗硯說,“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

    楊全心滿意足地問:“去新榮記?”

    “不,”葉洗硯說,“去JW……”

    楊全回頭:“什么?”

    葉洗硯遞給他一張名片。

    “去這里,”他說,“拿幾件衣服。”

    楊全看清楚那名片。

    上面印著Mila,手機號碼,店鋪地址,邊緣微微起了一層紙張特有的毛屑,像被人用力摩挲過。

    這名片很眼熟……記起來了。

    楊全有印象。

    去年,他接千岱蘭去參加葉熙京的升學宴,千岱蘭隨身帶了很多這種名片,坐車時還笑瞇瞇地告訴楊全,她要去“拓展客源”。

    她還給了楊全一張。

    只是后來,楊全怎么都找不到。

    楊全從后視鏡偷偷看,只看到葉洗硯閉目養神,面容淡然。

    放下名片,楊全感慨,千岱蘭這種能力,真是無論做什么都會成功。

    葉洗硯在車上睡著了,直到楊全將車停到停車場后才醒;去乘電梯的時候,有個穿著JW店制服的女孩握著手機哭。

    葉洗硯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制服上的員工銘牌,刻著“Ava”。

    “哥哥,我想辭職了,我不想在這里干了,”Ava抱怨,“真干不下去了,店長兇巴巴,動不動就扣我工資;業績要求也高,我不能全靠哥哥你和朋友幫我完成業績……最最最討厭的,還是店里的Mila,就去年剛到店的那個女生。”

    楊全悄悄看葉洗硯。

    葉洗硯還是冷冷淡淡的表情。

    電梯到,三人一同上電梯。

    “就是她,”Ava低頭抽泣,“你根本不知道,她為了業績能做到什么地步,低聲下氣,什么人都去討好,什么人都去攀關系談交情。我太討厭了,對誰都是笑瞇瞇的,她以為自己招財貓啊?她有什么啊她,之前我寫信投訴她學歷,店長都幫她解釋說業務能力過硬所以破格錄取……什么業務能力過硬啊,不就是靠搶客人嗎?她已經搶了走我一個客人了,今天還搶了一個……對,就是黃榮哥。”

    她哭的聲音很大,委屈壞了:“黃榮哥到店前,Mila突然說我衣服沒熨好,店長就讓我去熨大衣——等我出來,她就和黃榮哥有說有笑的了,還說晚上要請黃榮哥去吃飯,吃什么遼菜——煩死了!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才出來給你打電話——哥哥,我不想在這里干了,求求你了,和爸爸媽媽說一聲吧。”

    叮。

    電梯到了。

    Ava收起手機,擦掉淚,往衛生間的方向走,去補妝。

    不遠處就是JW的透明落地大玻璃,剛出電梯的角度,能瞧見里面干凈寬敞的中島臺,沙發上坐著一個二、三十歲的男人,身著制服的千岱蘭站在他面前,一手拿一件襯衫,笑容燦爛,嘴巴一張一合,不知道又會冒出多少動聽的謊言。

    那愚蠢的、輕而易舉就被她欺騙的男人,就這么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幾句甜言蜜語就能哄到暈頭轉向的淺薄家伙,被她輕松當作狗一樣戲耍。

    前幾天,有求于他時,千岱蘭也是這么笑。

    只有用到時才會用心。

    葉洗硯冷靜地告訴楊全:“去店里找她,就說是取葉簡荷葉女士的裙子——刷我的信用卡,我把貨號短信轉到你手機。”

    沒說“她”是誰。

    但楊全知道不會有別人。

    楊全接過信用卡,點頭:“好的,洗硯哥。”

    他往前走了幾步,猶豫幾步,又回頭,看到葉洗硯還站在原地,沒什么表情。

    看不出喜怒哀樂的淡。

    “洗硯哥,”楊全猶猶豫豫地安慰起葉洗硯,“洗硯哥,那天你說,不能岱蘭說什么,我就信什么,讓我心里有數,我還記得呢……”

    他一字不差地復述:“你說,她對誰都這個樣——您自個兒可別千萬忘了啊。”

    ?

    作者有話說:

    [讓我康康]

    岱蘭現在對葉洗硯可是“一視同仁”[垂耳兔頭]

    再三預警,她真的會利用周圍可以利用的一切[貓爪][貓爪][貓爪]

    包括自己。

    她對自己都能狠得下心,更不要說其他啦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23 章 原諒

    ◎……想哭就哭◎

    美妙的周五晚七點半,狹窄的小店,熱騰騰的燉菜,小雞肉燉爛糊了,一夾,肉干干凈凈地全部脫離了骨頭,掉進干巴菌菇熬煮的濃香湯中。

    冷啤酒開了一罐,千岱蘭一口吞,爽得打了個寒噤,聽見殷慎言問:“花四五千塊錢買一個包,你瘋了?”

    “不是瘋,”千岱蘭糾正,“是必需品。”

    殷慎言看著她。

    “下個月去上海的培訓,店長只帶我一個人去,”千岱蘭說,“她特意說了,要我穿得漂亮些。”

    殷慎言說:“你穿什么都一樣。”

    “你聽不懂話外音嗎?”千岱蘭認真地告訴他,“我知道我已經很漂亮了,但店長這句話的暗示,是讓我穿能撐場面的衣服、帶能撐場面的包。”

    殷慎言不置可否。

    他煙癮很重,小方桌上放著一盒打開的煙,抽出一根來,本想含在嘴里,看到千岱蘭盯著他的眼睛,又放了回去,無奈地將打火機拋到桌上。

    “你們店不是有內購嗎?”殷慎言問,“怎么不帶自己店里的包去?”

    “不行,”千岱蘭搖頭,她說,“衣服可以,但包不行……預算有限的情況下,肯定要一個認可度更高的品牌包。”

    JW的衣服,因為獨特的設計和材質,在國內一線的女裝品牌市場還能站得住腳,但包就不行了;一千塊衣服和一萬的包,一萬的衣服和一千的包,人基本都會選擇前者。

    畢竟衣服是消耗品,而一個包,可以用五到十年——如果保存得當,樣式經典,用上二十年也不成問題。

    能消費得起Chanel包的人,未必能消費得起它們家的成衣,也是這個道理。

    殷慎言眉毛都不抬一下:“喜歡什么樣的?我明天帶你去買。”

    “我只是和你隨便聊聊,我付得起這個錢,”千岱蘭說,“你該不會以為我是要找你借錢吧?”

    “我的錢留著也沒用,”殷慎言看她,“雖然不太理解,你想要,我就給你買。”

    “我有錢!”千岱蘭掰著手指,快樂地數,“我每天都去超市買打折后的菜和肉、水果、面包,自己做豆漿做早餐吃,不吃零食,去公立圖書館看免費的書……省了一年多,加上獎金補貼,剛好是一個包的價格。”

    殷慎言又開了一罐啤酒:“瘋丫頭,省一年多,就為了買個包?如果我是你,這筆錢就留著買好吃好喝的——去秀水買個A貨算了,我看都長一個樣,誰會去看你包真假?”

    “你認為都長一個樣,是因為你沒怎么接觸過真包,”千岱蘭說,“你當我沒想過啊?我都特意跑秀水去看了,看了好幾家呢,他們賣幾百塊上千的,還說是什么最高版本,其實都能看出來假——尤其是五金,顏色不對,假的都太亮了,也太黃。”

    殷慎言突然說:“你做這個工作,確實不好。”

    千岱蘭側著臉:“什么?”

    “我說過,你賣這么貴的東西,天天看這個,看那個,時間久了,也只認為貴的東西好,”殷慎言說,“一件衣服兩三千,一雙鞋子兩三千,漸漸地,你就會感覺兩三千不算貴,兩三千也算不上什么——但這是你接近半年的房租,也是你半年多的伙食費。”

    千岱蘭說:“我又沒說兩三千塊很少。”

    “但現在的你已經看不上幾塊錢的T恤,也看不上十幾塊的褲子,”殷慎言說,“一年前,干這個工作之前的你,還和我說店里賣三四千的裙子簡直是搶劫,一年后的現在,你已經能眼睛不眨地和我說,準備去買一個四五千的包。”

    千岱蘭直愣愣地看他。

    “當你個人能力追不上你膨脹的欲望后,你會變得痛苦,”殷慎言說,“到那個時候,你就會開始想著要怎么走捷徑。”

    千岱蘭問:“你什么意思,小樹?”

    “我沒別的意思,”殷慎言問,“你這個月和多少個男人吃飯,紅紅?”

    “我能請的,都是對我有用的,”千岱蘭直接說,“我想升副店長,但副店長不單考察業績,還要求管理能力和上邊的人脈運作。上個月,我請馬泉吃飯,是因為他媽在JW高層,可能能說得上話。”

    “現在只是請吃飯,以后呢?”殷慎言盯著她,問,“如果有一天,他要你做他女朋友,跟他上床,他就給你升副店、升店長,你干不干?”

    千岱蘭愕然。

    一股強烈的憤怒、被羞辱的恥惱從胸口溢出,還有難以言喻的委屈和痛苦,她的手先于大腦做出行動,沒有潑酒,她直接上前,砰砰兩拳,砸了殷慎言的眼窩。

    “和你聊天怎么就這么氣人呢,我就納悶了,”千岱蘭氣得發抖,指著罵他,“你的嘴怎么搞的,和那蓋大醬缸似的,又臭又硬!咋,給你點陽光你就燦爛,給個雞窩就窩在那兒下蛋呢?我敞開了和你聊,你還真就蹬鼻子上臉,讓你進屋暖和暖和你還上炕了!我該你的嗎?你就轉著圈兒地給我犯賤?”

    罵到后面,她眼睛里也憋了一汪淚,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抄起筷子繼續吃。

    她用的方言罵,側后方有一桌客人看過來。

    那一桌在最邊緣,陰影處,有個男人笑出聲,千岱蘭惡狠狠地回瞪一眼,察覺到對方在坐輪椅后,又轉回臉。

    “……紅紅,”殷慎言說,“別哭了,手疼了沒?”

    千岱蘭不理他,坐下,埋頭吃完米飯和雞肉;殷慎言兩次拿出煙,又慢慢放回去,他一直看著千岱蘭,直到她重重地把剩下的啤酒一口干。

    兩只眼窩被千岱蘭錘紅了一片,他像沒事人,看千岱蘭的眼睛有隱隱的懊悔。

    “郭樹,殷慎言,”千岱蘭說,“一個唾沫一口釘,我今天就把話撂在這里了。別提現在,將來,以后,我就是要找一個有錢、長得帥、有能力還專一的男朋友。”

    殷慎言又惱又怒:“哪怕對方是個八九十歲、快死的老頭子?”

    “快入土的我都不嫌棄,那樣更好,”千岱蘭干脆地說,“我還能直接繼承他遺產,怎么樣?”

    她一直在看殷慎言。

    說的半真半假,也有氣話,故意的氣話,她知道怎么刺殷慎言的心。

    殷慎言扯著唇角,僵硬極了,似笑非笑:“我還能怎么樣?肯定是恭喜你得償所愿唄。”

    “那你記得今天這話,”千岱蘭眼窩里的淚水在打轉,強行睜大,不讓它掉出來,“別到時候又來陰陽怪氣。”

    殷慎言難得什么都沒說,他終于將煙銜在口中,打火機點,點了三次,都沒著。

    煙和打火機被他一并煩躁地丟進垃圾桶。

    十月了,天氣轉涼,千岱蘭在T恤外罩了件深灰色的連帽外套,長牛仔褲下,依舊穿著殷慎言送她的那雙運動鞋。

    特步的,白色為主,有一種明澈的藍條和鵝黃條做裝飾。

    當初殷慎言拿到獎學金后,去廣州看她,陪她去專賣店一塊選的鞋子。

    饒是主人再怎么愛惜,穿了這么久,洗洗刷刷,也不復最初的純白干凈,泛了陳舊的微黃,腳后跟處的內里磨得要起毛絨絨的邊線。

    殷慎言定定看她,終于開口:“紅紅,能不能別只考慮有錢人做男朋友?”

    “怎么?”千岱蘭聲音發悶,“不考慮有錢考慮什么?考慮你嗎?”

    一個碎掉的雞骨頭茬,小小的,掉在白白米飯碗中,她想將它挑出來,但筷子太粗了,而它太細小,怎么都夾不住。

    想忽略掉,也不可能。這樣一個小小的雞骨頭茬,若無其事地吞下去,也會在不易察覺的地方,冷不丁地劃破她的食道。

    “別開玩笑了,”殷慎言的臉明滅不定,只看著她的身影,“我這點錢,哪里能入得了你的眼。”

    說完后,他大口吃飯,口腔,舌頭,那些說出自卑又自亢謊言的器官,都在火辣辣地痛楚,許久后,殷慎言才意識到,他吃了一大塊生姜。

    他沉默地生生吞下去。

    “吃飽了,”千岱蘭放下筷子,她說,“明天還要上早班,我先走了,再見。”

    殷慎言去結賬,開發票,出門后,看到千岱蘭背著雙肩包,在月光下慢慢地走,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近一個月,千岱蘭都沒遇到葉洗硯。

    有天,忍不住問了雷琳,雷琳說,這幾天葉洗硯沒來俱樂部,都是請王庭去他家那邊教網球。

    “有錢人住的小區就是不一樣,”雷琳艷羨,“小區里面就有網球場,業主隨便練。”

    千岱蘭說知道了。

    也是這時候,千岱蘭才意識到,葉洗硯似乎是生氣了。

    ——葉洗硯為什么生氣呢?

    ——因為利用他去找張楠、張柏說情?可那天吃飯時,葉洗硯已經暗示他知道了,且告訴她,下次可以直接說。

    顯然不是這件事。

    ——可除了這些,最近千岱蘭基本沒和他接觸過。

    尤其是上個月,金九銀十,有幾天她忙到腳掌都站麻了,回到家后要用熱水泡好久的腳才能緩和。

    幸好雷琳大方地送給她了很多舒筋活血的藥膏,好像是葉洗硯送給王庭的。

    賺錢都來不及呢,千岱蘭哪里有心情去開罪他?

    葉洗硯卻真的和她保持了距離。

    這是千岱蘭面臨的第一大人際危機。

    比惹一個重要人物生氣最可怕的事情,是千岱蘭完全不知道對方在為什么生氣。

    甚至,她給葉洗硯打電話,試探著問他想不想出來約混雙,葉洗硯都客客氣氣、禮貌地告訴她,他最近忙,暫時不約比賽了。

    千岱蘭懊惱極了。

    這可真是無從下手。

    期間葉簡荷女士還光顧了兩次。

    她是那種所有銷售都會喜歡的客人,出手大方,也會耐心聽千岱蘭的建議和推薦,結賬也干脆。

    有一次,臨時有事,問了千岱蘭,能不能給她送件裙子過去——那件裙子是真絲的,薄薄兩層,容易皺。

    葉簡荷女士要開會,急著穿,千岱蘭擔心酒店的熨燙服務出問題,熨好后,請了半天假,幾乎是捧著防塵袋里的裙子,打車為葉簡荷女士送到酒店——那裙子送到手上時,一點褶皺都沒有,光滑平整,如流水般自然垂下。

    滿頭大汗的千岱蘭就這么撞到同時給母親送文件的葉洗硯。

    葉洗硯給她遞了一瓶水,讓她別著急。

    千岱蘭還以為已經和好了,試探著問他下次要不要去吃飯。

    “抱歉,”他仍舊很禮貌、生疏的婉拒,“最近事情多,可能抽不出時間。”

    ……

    無論如何,和葉洗硯這樣一個大佬鬧僵了關系,都是極大的損失。

    只是千岱蘭也抽不出太多精力在這件事上,她知道葉洗硯的家在哪里,知道他的客廳能看得到玉淵潭和中央廣播電視塔。

    但她不能貿然地上門,也不能訂禮物送過去,那樣太沒有邊界感了——畢竟,葉洗硯和她最深的情分,也只是她前男友的哥哥。

    葉熙京依舊會給她寫信,信封中夾著他拍的照片。

    晴空下的綠草地和游船,陰雨天的劍橋傍晚,昏黃的燈在地上積水的反射,有著油畫般的質感;建于16世紀的學院建筑,古老的庭院,壯麗的河畔,波光粼粼的嘆息橋……

    他還給千岱蘭寄來了一條有蓬蓬裙擺的花裙子,鵝黃色的底子,滿是紫藤花的圖案,說很適合她。

    千岱蘭收在柜子里,讀英文小說讀到頭昏腦脹、想要嘔吐的時候,都會打開柜子,摸一摸,看一眼。

    她不是沒想過,攢夠了錢,參加高考,再去校園中讀書。

    不一定非得讀高中,千岱蘭每年都會看高考報名的政策,確定自己可以以社會考生的身份報名,參加考試。

    但那樣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錢。

    至少,在她讀書的四年、或者更長的時間,能讓爸爸媽媽不用打工、也能舒服生活的錢。

    還有爸爸,顱內高壓壓迫眼球,這件事總要解決;媽媽的醫藥費和療養費;沈陽和鐵嶺的冬天太冷了,不利于肺的恢復……

    錢,錢,錢。

    千岱蘭需要很多很多的錢。

    她在燈下記賬,算自己一點一點攢到的錢,不自覺看一眼桌上的試卷,是寒假時在沈陽買的一套高考模擬。

    已經做完了。

    數學均分125。

    怎么可能沒有遺憾。

    JW店里,因為店長麥怡將這次進修學習的機會給千岱蘭,店里其他店員嘴上不說,心中還是不滿的。

    尤其是這個節骨眼上,副店長名額遲遲不公布,懸而未決,誰也不知道麥怡會推薦誰——

    資歷更深、人緣最好的Luna,還是業務能力強、火爆開朗的Emma?

    還有流言悄悄說,或許是Ava。

    因為她家境富裕,哥哥在JW的上海總部工作,安排自己妹妹來這個店里上班,可能本來就是“大小姐來體驗生活”,或許副店長這個職位,也會在運作下給她。大小姐鍍鍍金,以后更方便往上走。

    Luna私下里也問過千岱蘭,她和店長關系好,知不知道店長想選誰?

    千岱蘭為難地搖頭說不知道。

    Luna又問:“腳好點了嗎?”

    千岱蘭捂著嘴唇,驚訝:“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也遇到過這種情況,約好來看新品的客人來了,我卻因為腳傷而去醫院,白白丟了大單,”Luna無奈地嘆氣,“上次看你不想說,也就沒問。唉,一份工作而已,客人選導購,又不是導購選客人,報復心這么強……”

    千岱蘭眼睛閃閃:“謝謝你。”

    “你背后又不是沒人,還幫了店長那么大一個忙,”Luna憐惜地問,“何必吃這個虧?我要是你,有證據有什么的,早就把那人帶店長室去了。”

    “……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千岱蘭笑著說,“可能她就是一下子糊涂了。”

    Luna愣了一下,笑:“你就是心太好了,現在糊涂,得過且過;以后她真當了副店長,給你穿小鞋子,你怎么辦?”

    “涼拌唄,”千岱蘭轉移話題,“對了,Linda姐呢?聽說去年她也進修了,我想知道一般都做什么……”

    JW的總部在上海。

    每年,每個店里都會有統一培訓進修的名額,一般情況下,時間在七天到十天左右。

    所謂的培訓進修,除卻固定的上課培訓外,還會組織一些其他的活動,比如參觀JW的面料工廠,服裝工廠,手工坊,等等。

    一切食宿和車馬費,都由公司承擔;考慮到導購離店、無法銷售拿業績提成,還會給額外的出差補助,一天三百元。

    千岱蘭在店長麥怡建議、詢問雷琳后,買了一個Speedy 25,經典老花,植鞣革手柄,可背可拎。

    這也是她精挑細選出來的,畢竟真皮、尤其是小羊皮的包需要珍惜的愛護和定期護理,而這個包,除卻植鞣革部分,就算是淋雨也沒有問題。

    她現在需要一個品牌傳播度廣、大眾一眼就能認出、且皮實、不用精心打理維護的包。

    出發那天,千岱蘭堅持上完早班,從店里和麥怡一起去機場,Beck又開始陰陽怪氣。

    “不知道公司統一訂的酒店怎么樣,”他說,“畢竟Mila常去的那家酒店,可是貴得很吶——呃啊!!!”

    后面的話沒說完,因為千岱蘭一個箭步,一拳砸到他顴骨上。

    Beck被打得后退一步,震驚看她。

    完全沒想到千岱蘭連袖子都不擼、上來就是打。

    現在是午飯時間,店里除了Beck,只有Linda和店長麥怡,后面兩個人聽到動靜,匆匆看了眼,一看是千岱蘭打Beck,互相對視,又默契地走開,各做各事。

    “嘴巴賤得受不了就自己扇扇,我就幫你這一回,”千岱蘭說,“下次再胡說八道亂造謠,我把你牙全打掉。”

    Beck捂著臉,眼睛都被打紅了:“你……你!你竟然打人!!!怎么這么野蠻?”

    “我鄉下來的,就是要對主動犯賤的人野蠻,”千岱蘭笑著說,“怎么?動不動就提奢侈酒店的事情,是很羨慕嗎?”

    Beck從牙縫里擠出來臟話罵:“我羨慕你個臭,婊子,Bitch——”

    “嗯?”千岱蘭揚眉,“動不動就將婊,子掛在嘴邊,看來他們說得都沒錯。”

    “什么?什么?”Beck問,“誰和你說了什么?”

    “沒什么,”千岱蘭微笑,“不過,你知道為什么你倒貼客人,他們也不理你嗎?”

    Beck捂著臉頰,一張白嫩的臉漸漸發紅,表情很難看。

    “因為你不僅嘴賤還腿短,屁股底下就是腳后跟,”千岱蘭低聲說,“還有你不要臉,和你這樣的人說話都轉著圈兒丟人。”

    Beck暴跳如雷,180的個子,氣得要仗身高優勢對千岱蘭動手。

    身后,麥怡溫和地一聲“Mila,我們該去機場了”,成功鎮住他,千岱蘭輕松脫身而去。

    飛機上,麥怡語重心長叮囑千岱蘭一句。

    “雖然說清者自清,”她說,“但謠言么,一傳十十傳百,你若是真信了什么’清者自清’的話,不去管,遲早要吃虧。”

    千岱蘭笑,小虎牙尖尖:“謝謝店長。”

    “還有Ava,”店長皺眉,“她也是……唉……”

    ……Ava?

    冷不丁地提醒了千岱蘭。

    上個月,楊全來取過一次葉簡荷的衣服,刷的是葉洗硯的信用卡。

    不是副卡,是主卡。

    ……難道那次葉洗硯就在他旁邊?

    千岱蘭冷靜回想。

    那次Ava罵了她,千岱蘭為了報復,也是為爭副店的職位,特意讓Ava去熨衣服,搶走她的預約客人馬泉。

    為了從馬泉口中套出更多訊息,千岱蘭還特意請他吃飯;

    只是后來,她發現馬泉只是個普普通通、依靠家里的富二代,并不能插手公司的事情、說話也沒有份量——

    千岱蘭就果斷放棄了和他繼續熱絡,將他在自己這里的等級從“可利用的大方客人”重新調回了“大方的普通客人”。

    但那一次,Ava徹底惱了,肯定又是哭著躲到沒人的地方給哥哥打電話訴苦,說不定還會說她很多壞話;千岱蘭了解她莽撞、漂亮又空空如也的頭腦,猜得到她必然不會說什么好聽話。

    ……楊全似乎是在Ava進店后不久后到的。

    兩人,也就前后腳的功夫。

    所以——

    如果那天,葉洗硯也在,是不是偶然間聽到了Ava的添油加醋?

    他是不是也因為這個,才保持了和她的距離?

    千岱蘭眉頭舒展。

    如果是這個,那就好辦多了。

    她沒有聯系葉洗硯,而是先去給楊全發去彩信。

    彩信中附加一張照片,是當初扎傷她腳的那個碎玻璃茬子。

    「楊全哥哥,你好,我是千岱蘭。上個月,我的鞋子里被人放了玻璃茬子,看起來像某種飲料;您見多識廣,想請您看看,認不認識這種飲料呢?」

    兩小時后,千岱蘭收到楊全的短信。

    「岱蘭,你好,信息有限,我猜測,應該是Teinacher Genuss Limonade系列」

    不等千岱蘭發感謝短信,對方又發了。

    「為什么不報警?如果需要幫助,可以聯系我」

    千岱蘭:「謝謝楊全哥哥,但時間過去太久了,而且店里更衣室沒有監控,我的傷口也不是很深,很難找到那人;對方還有極大可能是新的副店長,我擔心會被繼續針對」

    千岱蘭:「謝謝您,祝您晚上愉快」

    對方不回短信了。

    九點鐘,剛把行李放到酒店房間的千岱蘭,和麥怡一起吃夜宵,從她口中,同時得到倆消息。

    一:葉洗硯受某個游戲公司邀請,來上海參加活動,今晚也住在這個酒店。

    二:麥怡想以感謝為由,讓千岱蘭邀請葉洗硯一起吃飯。

    對于千岱蘭來講,前面一個是好消息,畢竟她一直在尋求和葉洗硯的接觸機會,嘗試修復一下兩人關系;至少,在她這里,葉洗硯仍舊是一個值得花精力去維護、極有價值的金閃閃粗壯大人脈。

    可二么——

    “葉簡荷女士現在是我們店里的大客戶,葉先生的公司先前也和我們有過業務上的合作,”麥怡別有深意地看千岱蘭,“你這丫頭機靈,我也給你透個底。想升副店,業績,管理能力,人脈資源,缺一不可。”

    千岱蘭保持微笑。

    她想,怎么偏偏是這個時候。

    她還沒哄好葉洗硯呢。

    拒絕也不合適,畢竟上個月,千岱蘭剛說了那種話;

    店長以為她真的和葉洗硯等人關系好,這一個多月才對她處處關照——包括這次好多人想要的出差進修機會。

    店長現在提出要見葉洗硯,恐怕不單單是感謝,還是想試探她話語間的真假,想看看她和葉洗硯的關系,是不是真的“經常吃飯、打網球”。

    “好的,”千岱蘭笑,“我去問問葉先生,最近什么時候有時間——咱們商量個雙方都有空的時候,可以嗎?”

    “當然可以,”麥怡笑,主動給她倒飲料,“肯定要先以葉先生時間為主,他什么時候有空,咱們就定什么時候。”

    吃完夜宵的千岱蘭,在酒店里不安地暴走。

    她抓耳撓腮,思考著該怎么對葉洗硯提這件事。

    ——直接說?

    他肯定會說沒時間。

    ——迂回?

    他大約也會迂回地拒絕。

    人精一樣,他又不是幾句話就能騙到的天真富二代。

    不得已,千岱蘭先給楊全打電話,以訂感謝蛋糕為由,從他口中,成功套出了葉洗硯的房間號碼。

    楊全還是樂呵呵的,再一次提醒她,葉洗硯對花生嚴重過敏,訂蛋糕時一定要小心。

    ——還把葉洗硯最愛的蛋糕口味告訴了她。

    千岱蘭記下。

    但第二天上午,在酒店提供會議室上課的千岱蘭,一回到酒店,就看到被原封不動送回來的蛋糕。

    服務人員抱歉地告訴她,說葉先生拒收了,他說最近控糖,不吃蛋糕,感謝她的好意。

    麥怡打來電話,問千岱蘭,有沒有和葉先生約好時間。

    千岱蘭三言兩語打發了她,自己對著那包裝精美的蛋糕看了很久,給楊全打電話,確定葉洗硯現在正在房間休息。

    她決定自己給葉洗硯送。

    說干就干。

    千岱蘭主動推著用纏著花和絲帶的小推車,請服務員幫忙按電梯,獨自將小蛋糕送到葉洗硯的房間門前。

    葉洗硯并沒有把她晾在門外。

    敲門三聲,黑色浴袍式睡衣里還穿襯衫長褲的葉洗硯,平靜地給她開了門。

    看到是她,他并不意外,側身請她進來。

    葉洗硯沒有慍怒,也沒有生氣,禮貌地請她和蛋糕一同在沙發上休息——這是間極大的套房,千岱蘭看到茶幾上有切好的水果和澄明的一壺茶水。

    看起來像是剛泡的,那切開的水果都很新鮮,沒有氧化的痕跡,就像剛送上來不久。

    擺好的兩只杯子也是新的,都沒有用過。

    “哥哥是不是生我氣了,”千岱蘭問,“為什么不愿意和我打網球,也不愿意和我吃飯?”

    葉洗硯坐在她對面,表情自若,禮貌疏離。

    千岱蘭現在找不到他的酒窩了,那里很平整,平整到像從未有酒窩出現過。

    他用白瓷茶壺給千岱蘭倒了一杯茶水。

    “為什么忽然這樣問?”葉洗硯微笑,“我為什么要生你的氣?你做了會讓我不高興的事嗎?”

    千岱蘭看著他深邃的眼睛,發現完全無法分析出他此刻的情緒。

    葉洗硯此人,就如他慣用的烏木香水,深沉,神秘,微澀,不可探索。

    “我……”千岱蘭雙手交握,規矩地放在腿上,“我上次請哥哥幫忙……”

    “我說過,舉手之勞的小事而已,”葉洗硯說,“怎么可能因為這點事情而生你的氣?”

    千岱蘭垂眼,試探:“是不是哥哥聽了什么人的氣話?”

    “嗯?”葉洗硯揚眉,“你在上班時,還得罪過人么?”

    “嗯!”千岱蘭重重點頭,她猶豫著開口,“的確有一個,但我還不能確定。”

    傷疤已經愈合的右腳在鞋子里用力蜷縮了一下,她注意到葉洗硯在看她的腳。

    “……可能,還有其他人,”千岱蘭繼續說,“店里面有個男同事,一直造謠我和客人交往,還散播謠言說我和客人開房,暗示我靠身體賣貨……就是上次我去給葉女士送裙子的那次……你也在!他就那樣,不分青紅皂白地造謠……”

    “如果分青紅皂白,那就不算造謠了,”葉洗硯看了眼手表,忽而禮貌地說,“二十分鐘后,我要去開會,我想——”

    他凝視千岱蘭的眼睛,言外之意非常明確,他今天需要坦誠、迅速的溝通。

    “洗硯哥,”千岱蘭叫他的名字,囁嚅,“其實,我還利用了你。”

    “什么?”葉洗硯平靜看她,明知故問,“什么利用?”

    “哥哥,”千岱蘭低聲,自然地加了暗中恭維,“我為了升副店,上次向店長撒了謊,說我們關系很好,還說我們經常一起打網球,一起吃飯……對不起,我不僅利用了你的好名聲和地位,還有你的權力、能力,我一直在狐假虎威。”

    “你說的都是事實,”葉洗硯說,“不算利用。”

    “那……”千岱蘭飛快地看他一眼,發現他還是沒什么表情,“現在,店長,想讓我來邀請你吃飯。”

    葉洗硯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千岱蘭。

    等她繼續說下去。

    “我和Ava關系也不好,因為一次意外,她的客人選擇了我,那之后,她就處處針對我,還罵我鄉巴佬,”千岱蘭說,“我實在忍不下去了,就主動搶了她的客人……”

    “可以理解,”葉洗硯問,“所以,你也帶那個客人去了那家遼菜館?”

    千岱蘭沒想到他的重點如此刁鉆,愣住。

    遼菜館……有什么問題嗎?

    葉洗硯徹底不笑了,那種禮貌性質的微笑,也從他臉上消失得一干二凈。

    “后來是不是也邀請他去打網球?哦,我忘記了,馬泉身高欠佳體重略大,想必唯一的運動就是童年時在地上爬,”葉洗硯說,“和他尋求共同愛好,你或許會感到十分困難——抱歉,我又忘了,對于聰明絕頂的岱蘭來說,應當易如反掌。”

    千岱蘭有點不知所措:“哥哥,你這是……”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

    很奇怪。

    “可是,”千岱蘭問,“我們做導購的,是服務業,就是要了解不同客人的喜好呀。維護好和客人的關系,難道不是服務業人員基本的素養嗎?”

    “客人?”葉洗硯問,“所以,我也是你的客人么?”

    “哪里有?”千岱蘭吃驚地睜大眼睛,“你是熙京的哥哥,也就是我哥哥呀。”

    ——葉洗硯都沒有正式在她這里消費過呢。

    怎么能算客人。

    “熙京的哥哥?”

    葉洗硯慢慢地重復這一句話。

    千岱蘭看到他臉色更差了。

    片刻后,他客氣地說:“抱歉,岱蘭,我還有事,今天就聊到這里吧。”

    這是非常直接的拒絕了。

    千岱蘭失落起身。

    她看一眼房間里的蛋糕,做最后的努力:“哥哥,蛋糕是我特意訂的,你一定要嘗嘗。”

    葉洗硯說:“謝謝,不過我最近不吃甜食,等會兒讓服務員給你送回去——你和店長吃吧。”

    千岱蘭沉默著往前走,右腳不小心踢到沙發邊角,這沙發的主要框架是堅實的黑胡桃木,縱使打磨得圓潤,質地猶堅硬。

    她心事重重,本來就穿得拖鞋,這一下撞得腳趾甲,痛得冷吸一口氣,酸疼酸疼的淚一下子飆出來,不想被葉洗硯看到,千岱蘭覺得太丟人了——立刻垂下眼睛,忍住痛呼聲。

    身后的葉洗硯停下腳步,盯著她因為撞擊而不便行動的右腳。

    上次她受傷的,也是這個腳。

    夜晚的冷風中,她獨自坐在臺階上,吃力地脫下被血染紅的襪子,一個人小心翼翼地用棉簽沾了碘伏擦拭腳趾的傷口。

    被同事惡意放碎玻璃茬、插傷的傷口。

    “那……”千岱蘭回身,問,“店長讓我邀請哥哥吃飯的事情,怎么辦?我是不是要拒絕店長?”

    沒等到葉洗硯說話,她又主動說:“如果哥哥拒絕的話,也沒關系。這段時間,哥哥真的已經幫助我很多很多了。謝謝你。”

    千岱蘭給葉洗硯深深鞠躬:“謝謝哥哥,如果不是哥哥幫忙,可能,去年我就已經回沈陽了。”

    她聽到葉洗硯問:“你哭了?”

    千岱蘭吸著氣:“沒有,就是剛剛腳踢在沙發上,老疼了。”

    她還想把丟臉的眼淚憋回去,看地毯上的花紋,不看他。

    良久,她聽見葉洗硯淡淡的聲音。

    “哭沒什么丟人的,想哭就哭,”他說,“不過,今晚我還要請你和你店長吃飯,現在你哭紅了眼,是不是還要想理由應付你們店長?”

    千岱蘭不敢信自己的耳朵,她問葉洗硯:“你答應了?愿意和我們一起吃飯?”

    “為你那雙漂亮的眼睛著想,”葉洗硯沒有正面回答,上前一步,低頭,看著千岱蘭的眼睛,“就算你有什么傷心事,還是忍到我們晚飯后、再去大哭一場吧。”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

    不好意思,因為想要一口氣寫完岱蘭和洗硯的對手戲,所以這章中間沒斷,直接順了下來~

    [貓爪][垂耳兔頭]

    岱蘭也是成長型的女孩子,前期肯定也會犯錯,不能每件事都做得十全十美[撒花]所以請不要對她有太多苛責[爆哭][爆哭][爆哭]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24 章 孔雀

    ◎只含,別吞◎

    那份蛋糕,最終是楊全和千岱蘭、麥怡三個人一塊吃了。

    “我差點給忘了,”楊全推了下眼鏡,告訴千岱蘭,“洗硯哥這兩天的確在控糖。”

    他們仨聚在楊全的房間中——和葉洗硯一樣,他住套房,助理也是同樣的套房,只是略微小一點,但也比千岱蘭和麥怡那種標準大床房空間大。

    蛋糕上用的是新鮮水果,紅提,無花果,樹莓,藍莓,蜜瓜,千岱蘭狠狠大吃一口,問楊全:“為什么要控糖?”

    楊全說:“洗硯哥的習慣,隔一段時間就控糖,糖分多的水果也不吃;他好像提起過一次,也說是出差時很難保證充足的健身時間,所以就得控糖來保證身體……”

    千岱蘭說:“明白了,年紀大了,不是十七八、代謝超級旺盛的時候了。”

    十七八歲的千岱蘭,在批發市場上干得熱火朝天,每天晚上還得多吃一碗飯。

    生冷不忌,也不控制什么飲食,天天高油高糖的營養米線麻辣燙,也不會胖。

    “唉!唉!唉!”楊全差點被蛋糕噎死,緊張不安地四下看了一圈,才對千岱蘭比劃,“可別,可別在他面前提年齡的事!”

    千岱蘭哈哈笑:“洗硯哥年紀也不大,我就是說——不是十七八歲了而已。”

    楊全語重心長:“反正別提這個,也別提什么代溝啊之類的,他可不愿意聽到你這樣的小姑娘說和她有代溝了。”

    旁邊的麥怡,本來想試探千岱蘭話語的真假,想看看她是真熟還是假熟;聽她說,葉洗硯請她和楊全吃蛋糕,半信半疑地過來,現在看千岱蘭和楊全這樣相熟,也就放了不少心。

    下午,千岱蘭還要去參觀JW的手工坊,去看那些高定系列是如何被手工制作出來;臨走前,楊全遞給千岱蘭四個大購物袋。

    “這是……”千岱蘭接過貼著白色山茶花的黑色袋子,愣了一下,“什么?”

    麥怡也注意到了。

    她走在前面,看到楊全欲言又止的樣子,意識到什么,快步往前走,將門輕輕關上,留千岱蘭和楊全單獨說話。

    “洗硯哥讓我說,是葉簡荷女士訂錯了的衣服,送你的;其實,我本來也該這么說,但總覺得,還是得和你說實話,”楊全低聲,“和你交個底,這些是洗硯哥上午翻了畫冊,讓我專程去買的。里面是一套套裙,一個襯衣,一個包,一雙鞋——哦,對了,洗硯哥還說了,這個行業就是這樣,先敬羅裳再敬人,你一個女孩,本來該讀書的年紀,早早工作,很不容易,也別排斥,穿得光鮮亮麗些,與人交際起來也更方便。”

    千岱蘭沒敢接。

    她清楚,這些東西的價值,或許抵得上她一年工資。

    “收下,”似明白她的顧慮,楊全說,“你放心,洗硯哥喜歡天使投資。”

    千岱蘭問:“什么是天使投資?”

    “一種對有巨大潛力之人的投資,”楊全笑,“洗硯哥欣賞你,說你勤奮又努力——別有太大心理負擔,這沒什么。”

    千岱蘭想到上午葉洗硯的拒絕,心事重重:“那他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呢?”

    ——既然給她買了禮物,為什么又要讓楊全轉交呢?

    楊全神秘地笑了。

    “岱蘭,”他悄聲,“你還不明白嗎?洗硯哥就是這樣,性格傲;你對待他,和對待其他客人一樣,他會不開心。舉個例子,如果你送他的禮物,和送其他人的一模一樣,他肯定不會收。”

    千岱蘭立刻明白了:“洗硯哥喜歡獨一無二?”

    葉洗硯好像孔雀喔。

    驕傲的孔雀。

    “他喜歡別人對他用心,”楊全別有深意地說,“岱蘭,洗硯哥很欣賞你,將你當朋友,你千萬、千萬別把他當客人——那是把他往外推。”

    異鄉打拼,落足艱難。

    千岱蘭沒想把葉洗硯當外人,她恨不得他是“內人”呢。

    “我明白了,”千岱蘭慎重地問,“我能問一下,洗硯哥什么星座嗎?處,女座?”

    “11月11日生日,”楊全笑,“天蝎座。”

    千岱蘭心想,好巧好巧。

    和殷慎言同一天生日——算起來,他倆似乎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哎。

    真巧。

    她收下了這輕飄飄但又沉甸甸的“天使投資”。

    套裙很漂亮,千岱蘭從畫冊上看到過它的照片,知道它是春夏季的新品,Chanel家經典的黑白配色,老佛爺出色發揮的設計,裙子到大腿一半的位置,百褶,但又有俏皮的蓬度,領巾的緞帶蝴蝶結和白領子的搭配,讓它合禮得體,又不失俏皮。

    包也很經典,Coco Chanel女士本人設計的2.55,油蠟皮,黑金配色,勃艮第紅內翻蓋。

    千岱蘭閱讀過很多時尚雜志,知曉它的價格昂貴,也知道它的設計靈感。

    純金屬鏈條來源自設計師幼時生長的孤兒院,從馬術運動中、賽馬騎師絎縫外套中借鑒得到的菱格紋元素,還有雙層翻蓋,第一個蓋子中的拉鏈暗夾,用于收藏Coco的情書——

    千岱蘭的手指觸過,發現里面真的有一張紙片。

    她起初以為是為了維持包不變形的填充卡片,但打來拉鏈,取出后發現,竟是一張手寫卡片。

    沒有署名,只有一行字,匆匆寫就,鋼筆墨水微微暈開。

    「比奢侈品更珍貴的,是你內在的勇氣」

    下午,千岱蘭穿了小套裙,拎著葉洗硯送的包去參觀了手工坊。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類似的活動,如Linda所提醒的那樣,幾乎人手一個奢侈品包,還有個男性,穿了件Chanel的經典花呢外套。

    千岱蘭認識了不少人,也和她/他們交換了聯絡方式。

    ——如果這次做不了北京的副店長,以后外派到其他城市,也得想好退路。

    對比之下,麥怡就比較心不在焉了,她的心思早就到了晚間的餐飯上。

    葉洗硯如約而至。

    酒店提供單獨的包廂,安靜又私密,不必擔心外人打擾;吃飯的人只有葉洗硯、千岱蘭、楊全和麥怡四個人,麥怡舉杯敬酒感謝,主要感謝內容,還是葉洗硯找張楠、張楠讓自己妹妹張柏撤銷投訴的事情。

    “都是岱蘭的功勞,”葉洗硯微笑,“你要謝,還是得多謝謝岱蘭。”

    千岱蘭說:“哪有,如果不是哥哥幫忙說情,我哪里能勸動張楠哥呢?”

    麥怡舉酒杯,轉向千岱蘭。

    “岱蘭那幾天腳傷到了,還在忙這件事,”葉洗硯嘆氣,“她和我說,這個投訴的影響很大,你對她很好,她一定要想辦法,把這個投訴給撤銷了。”

    麥怡驚詫,問千岱蘭:“你的腳怎么傷到了?”

    千岱蘭笑著擺手:“沒事沒事,意外。”

    “有人往她鞋里放了碎玻璃片,”葉洗硯淡淡說,“你也知道,岱蘭不愿意給人添麻煩,這個節骨眼上,她自己忍了好幾天。”

    得知這些,麥怡怎么可能不觸動。

    “怎么也不和我說一聲,”她說,“表姐說要我照顧好你……你這孩子,也真是的……”

    “沒事,”千岱蘭笑,露出尖尖小虎牙,“都過去了,多大事。”

    一頓飯下來,麥怡對千岱蘭已經徹底欽佩和心疼,心中衡量的天平也重新加了籌碼。

    只是在最后,麥怡才終于問出疑惑。

    她問:“不知道岱蘭和葉先生是怎么認識的,之前也沒聽她提起過……”

    有了上午的經歷、再加上楊全的提醒,千岱蘭說得非常親熱:“洗硯哥是我哥哥。”

    她偷偷用余光看葉洗硯的臉,發現他笑了,酒窩也出來了。

    “哥哥?”麥怡慎重地問,“是親戚嗎?還是?”

    “我前男友的哥哥,”千岱蘭大大方方地說,“不是親哥,勝似親哥。”

    不知怎么,這句話出口,千岱蘭看到葉洗硯笑容收斂了。

    從 ̄ ︶  ̄變成了 ^ _ ^ 。

    “是,”葉洗硯保持著微笑,“我是她哥哥。”

    ……

    晚飯后,葉洗硯去散步,千岱蘭抓緊獨處時間,緊跟在后面,叫了兩聲哥哥,感謝他送來的衣服和包。

    葉洗硯也提醒她一句。

    “同事不可能成為朋友,”他說,“你可以和麥怡關系好,但別真把她當成知心朋友,明白嗎?職場中不存在真正的友誼。”

    千岱蘭點頭:“我知道——還謝謝哥哥,剛剛替我說好話。”

    葉洗硯突然問:“你打算怎么謝我?”

    千岱蘭回答得很流暢:“請哥哥——”

    “如果還是請我去吃遼菜館,那就算了,”葉洗硯邁步完全走,月色下,他喝了酒,身體微微發熱,將袖扣拆下,不緊不慢,“免得你破費。”

    “哥哥,”千岱蘭說,“我們去打網球好不好?我現在會的東西不多,能幫到哥哥的地方也少,恐怕也就網球方面還好——以后哥哥如果想打網球,王庭教練沒時間的話,您可以直接約我,保證隨叫隨到。”

    葉洗硯停下腳步,在柔軟月光下回頭看她。

    千岱蘭相信他真的在嚴格控糖和健身了,因為這個男人的身材看起來比《VOGUE》意大利版本上的男模還要棒。

    葉洗硯噙著一點笑:“隨叫隨到,萬一你在工作,有重要客戶,該怎么辦?”

    千岱蘭說:“以哥哥為先。”

    “胡鬧,”葉洗硯笑意深了,“別把工作不當回事,打球只是消遣——你的工作優先。”

    千岱蘭說好,謝謝哥哥。

    月下的聊天到此戛然而止,有幾個穿格子襯衫的男人發現了葉洗硯,驚喜地喊葉總,其中有個人抱著筆記本電腦,大步走來。

    千岱蘭沒有打擾他們,靜悄悄地離開。

    之后,在上海的培訓時間,千岱蘭沒有再和葉洗硯見過面。

    千岱蘭忙著上課,參觀;

    楊全和葉洗硯也忙,忙著參與大大小小的會、展覽,去高校做交流。

    她也知道了葉洗硯為什么來這里,一是上海方面的互聯網合作交流,另一方面是校園招聘。

    《四海逍遙》的大獲成功讓葉洗硯和張楠創辦的折鶴游戲公司一躍而起,這次秋招,他們也需要往返各個高校,開宣講會。

    葉洗硯說他不懂時尚行業,千岱蘭也不懂游戲。

    畢竟家里沒有電腦,她唯一的QQ,還是中考結束后,大家都在寫同學錄,她為了能和初中同學保持聯系,請朋友幫忙申請的。

    后來去廣州打工,為了方便和家里人聯系,她買了一個二手手機,玩不了什么游戲,只能登QQ,或者看各種小說,小說也不貴,五萬字一本,一本兩塊錢,直接從話費里扣;網吧一小時也要兩塊錢,太貴了,而且環境太差,到處都是煙頭和咳嗽聲,一群抽煙喝酒臭頭油味的男人聚在一塊打游戲——千岱蘭剛進去就想吐了。

    但這不妨礙她認為葉洗硯很厲害。

    千岱蘭也認為自己很厲害。

    從上海出差回來后,她立刻將出差補助和上個月工資全打回家里,身邊照例只留一千塊,以備不時之需。

    麥怡最近很忙,不僅要忙著向管理層匯報,寫報告,還要忙著抓店里的銷售業績,調節人際關系。

    她也開始正式調查,當初到底是誰往千岱蘭鞋子里放了那個碎玻璃茬。

    挨個兒問話后,大家都一問三不知,搖頭說和自己無關,只有Luna指認了Ava,說那天Ava頻頻單獨出入更衣室和衛生間,躲起來玩手機。

    但Ava不在店里。

    徹底和千岱蘭交惡、被連續搶客人后,Ava開始頻繁請病假,話里話外是不打算干了,辭職走人;一時間,麥怡聯系不到她,也只能暫時將這件事壓下。

    “Ava故意往Mila鞋子里放碎玻璃”的消息,仍舊不脛而走,中午吃飯時,Linda還來主動安慰了千岱蘭。

    “其實,去年你剛來的時候,Ava總讓你幫忙熨衣服,我就該提醒你了,升米恩斗米仇,人吶,就是這樣,”Linda說,“你第一次幫她,她感激;第二次幫,她就沒那么感激了,反倒會覺得正常,甚至覺得這也是你的分內之事——這個時候,你要是不幫了,那以前的感激也都沒了,她甚至還會怨你,覺得你沒做好。”

    千岱蘭說:“謝謝Linda姐。”

    “我也不單單是說Ava,你年紀小,腦袋也靈光,”Linda意有所指,“千萬別被人當槍使,啊?”

    說完后,她端起餐盤,匆匆走了。

    千岱蘭若有所思。

    Ava連續請假后,店里的排班表也換了,原本和千岱蘭經常一塊上班的Linda被調走,也換走了因為嘴太賤被千岱蘭毆打的Beck(Beck主動申請),現在和千岱蘭經常一起上班的人,換成了Emma。

    在千岱蘭來之前,Emma一直都是店里的銷冠;但千岱蘭的到來,顯然讓她的銷冠地位岌岌可危,更不要說,有一兩個月,千岱蘭還反超了她,拿走了月度獎金。

    Emma和Ava關系也交好,經常一起吃飯;她不信Ava會往千岱蘭鞋子里放玻璃茬碎片,認為是千岱蘭自導自演,畢竟,誰腳趾被扎傷了還能繼續上班不請假?

    幾次排班時,Emma也在旁邊冷嘲熱諷,甚至會趁千岱蘭去取衣服的時候,利用話術,三言兩語,將本該由千岱蘭接待、且有消費能力的自然到店客人忽悠走,成了她的業績。

    這種搶客人的手段非常低劣,且影響同事關系——但Emma完全不在乎。

    她畢竟是銷冠。

    連續三天被搶客人后,千岱蘭心里也氣不過,但不能貿然同Emma翻臉。

    麥怡如今向著千岱蘭,在早會上批評了Emma,Emma也毫不在意,甚至還同麥怡頂嘴。

    “沒辦法,”Linda勸千岱蘭息事寧人,小聲,“Emma大約就是下任副店長了,說不定,等麥怡犯個錯,被調走,Emma就能升店長。唉,你先讓讓,等她氣消了,也就好了。”

    千岱蘭什么都沒說,只是在和葉洗硯打網球時,格外用力,將所有的憋屈和不滿,全部發泄在網球上。

    動作幅度大的揮拍很累,這場網球打得也非常疲倦。

    揮拍三十下,她自己就已經力竭了。

    葉洗硯打來的球,她沒接住,那綠色的小圓球從他拍下發射,彈落在地,咕咕嚕嚕,自她兩腿間往后滾落,千岱蘭彎腰,手扶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喘氣。

    “怎么?”葉洗硯問,“累了?”

    千岱蘭喘著氣,點頭,只覺筋疲力盡,手也抬不起來了。

    “好怪,”她說,“今天怎么這么累……”

    “你太著急了,”葉洗硯擰開氣泡水,遞給她,“一開始別這么激烈,你今天連運動前熱身也不做,動作幅度還這么大,累倒是算了,別拉傷肌肉。”

    說到這里,他看了眼手表:“這才十五分鐘,就不行了;看來你一段時間沒來,耐力下降——沒事,多練練就好了。”

    千岱蘭擦汗:“我怎么感覺像是找了你當教練……”

    葉洗硯失笑。

    “今天辛苦你了,”他自然地提出,“看你這么吃力,我也過意不去——這樣,今天的晚飯,我請你。”

    千岱蘭沒有拒絕。

    她想起了楊全的話——

    別把葉洗硯當客人。

    驕傲的孔雀,需要用心。

    副店之位還沒出下定論呢,千岱蘭想讓麥怡幫忙寫推薦信,一定要維持好和葉洗硯的關系。

    她甚至覺得,比起北京人,葉洗硯更像上海人。

    那些上海的客人,在買衣服時,最喜歡的就是“獨一無二”,這是讓她們大方花錢的萬能話術;就像投訴麥怡的張柏,她就是上海姑娘,在JW累消那么多錢,基本都是買“獨一無二”的高定款。

    去更衣室時,千岱蘭遇到了雷琳,夸了她的新裙子。

    “好看吧?”雷琳笑瞇瞇,轉了一圈,“我在網上買的,還很便宜。”

    “網上?”千岱蘭詫異,隨口問,“網上怎么買東西?”

    “淘寶網呀,”雷琳說,“我也是第一次在網上買,還挺新鮮的;看,這質量也不錯,你要不要鏈接呀,我發給你?”

    “好呀,”千岱蘭說,“不過,還是下次再教我吧,洗硯哥還在等我吃飯——”

    “知道,”雷琳神秘一笑,“快去吧。”

    千岱蘭換了衣服,想了想,又同雷琳說:“洗硯哥是我前男友的哥哥,所以,你別誤會——”

    “哎呀哎呀,沒有誤會,”雷琳催促,“快走吧,別讓人等久了。”

    等千岱蘭走之后,雷琳對著鏡子看自己的新裙子,滿意極了。

    她自言自語:“誤會什么呀,大伯哥和弟妹,角色扮演,情,趣嘛,我都懂……”

    葉洗硯請千岱蘭的餐廳是一家粵菜館。

    店里的廚師都是從白天鵝玉堂春暖和利苑高薪挖來的老師傅,果仁脆柚皮,香茅乳鴿,白切葵花雞,鮑魚天鵝酥……

    只是看擺盤,千岱蘭已經是眼花繚亂。

    配酒是加冰白蘭地,千岱蘭淺喝了幾口,不難喝,有點點甜,香氣很濃,入口很柔,有葡萄和橡木的味道。

    “小口喝,也少喝些,”葉洗硯提醒,“酒精濃度高,大口喝傷咽喉,也容易醉。”

    千岱蘭一下子睜大眼:“你想灌醉我?”

    葉洗硯失笑,酒窩深深:“灌醉你做什么?”

    千岱蘭想。

    哎,他要真想對她做什么,也用不著這時候灌醉。

    之前她都醉過一次了,葉洗硯也不會趁人之危。

    再看葉洗硯眼睛,寬容溫和,千岱蘭確定那就是看小輩的眼神。

    他的確是將她當作弟弟的女朋友——這樣的小輩來關照的。

    葉熙京前不久打來電話,他得知了葉洗硯和千岱蘭打網球后,告訴千岱蘭——

    “我臨走前和哥哥說過,讓他多多關照你;所以,有什么麻煩事直接去找他,我哥無所不能。”

    千岱蘭心知肚明,現在葉洗硯給她的特殊,也是因為葉熙京。

    她更要努力抓住機會。

    “嘗一嘗,”葉洗硯說,“熙京說,你之前在廣州時就愛吃粵菜——”

    “我沒吃過這些,”千岱蘭拿起末端鏨牡丹花的長長銀筷子,說,“我在那邊常吃叉燒、煲仔飯和腸粉,包子,這些東西太貴了,我吃不起。”

    她想,果然,葉熙京也會向葉洗硯說起她的口味。

    “剛好,”葉洗硯微笑,“我也是第一次來這家吃飯,我們一起嘗嘗味道怎么樣。”

    飯菜的味道自然是不錯,尤其是白蘭地,千岱蘭感慨,說第一次喝馬爹利,沒想到是這個味,好喝是好喝,但也太貴了。

    不過,現在可以把“去喝馬爹利”從她的“發達后要做的100件事”上劃掉。

    “嗯?”葉洗硯問,笑盈盈,“你還有其他想嘗試的事情?”

    “可多了呢,”千岱蘭說,“我還想去故宮坐坐龍椅——”

    “這個恐怕有些困難,”葉洗硯沉吟,“再往上數十年,故宮還允許游客坐龍椅,現在只能允許游客坐輪椅了。”

    “啊,原來不行了呀,”千岱蘭說,“那沒事,反正我想做的事情多得是,也不差這一件——我想給我們那小學捐個操場,也鋪那種大城用的塑膠跑道,這樣小孩子跑步就不會滿嘴滿臉灰了;還有,就是連續放一小時的煙花,工人新村里過年湊錢放煙花,我家窮,一直沒給錢,都是免費看其他人放,以后我有錢了,也好好請村里人看一個多小時的煙花。”

    說到這里,她還有點興奮:“還有,我要買一輛又高又大的車,漆成大紅色,帶著我爸我媽四處玩——”

    “岱蘭,”葉洗硯問,“你呢?”

    “嗯?”

    “你自己呢?”他看千岱蘭亮晶晶的眼睛,微笑問,“你想為自己做什么?”

    “我啊,”千岱蘭思考很久,“抽雪茄算不算?我看香港電影,有錢人都抽雪茄的。”

    “雪茄?”葉洗硯失笑,“我也不會,不如今天一起學?”

    他沒說玩笑話,直接給楊全打去電話。

    千岱蘭意識到葉洗硯未必是收到了葉熙京的電話,還有可能,是收到了天大的好消息。

    說不定是事業上的成功和突破。

    今天不僅請她吃飯,還一反常態,竟然還興致盎然地請她一起抽雪茄。

    千岱蘭再一次欽佩楊全的無所不能,他輕松地在附近找到雪茄店,將兩人送過去。

    路上經過一家鮮花館時,千岱蘭冷不丁發現,Emma站在鮮花店門口,正和另一個手拿鉑金包的女士說著什么。

    那女士身上穿著JW這季的一件高定裙,裙子用了真絲,還編進去了鴕鳥羽毛,造型非常特殊,也非常昂貴;整個北京只賣出一件,是Emma經手的——

    千岱蘭記得,買這條裙子的客人,就是投訴麥怡的張柏女士。

    ——麥怡前段時間被張柏投訴,有沒有可能和Emma有關?

    恰好在等紅綠燈,千岱蘭迅速用自己的小諾基亞咔擦拍了張照片,也拍下鮮花店的門頭。

    拍下了重要新信息,千岱蘭心情激動,又擔心被葉洗硯發現她的小心機;

    側身看,發現身旁的葉洗硯正閉目養神,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行為。

    千岱蘭才放下心。

    雪茄店中有專門的品鑒室,千岱蘭努力聽店長介紹不同雪茄的種類、抽法,直到店長將雪茄放到她手中,教她如何親手剪切雪茄,然后用火柴點燃。

    到這一步時,千岱蘭已經感覺到,雪茄的不流行是有原因的。

    點燃雪茄和點煙不同,握雪茄的姿勢也不同,三指或板機握法,握住了,輕輕旋轉雪茄,要一端均勻地接觸到火焰。

    千岱蘭把雪茄放在嘴唇上,想要按照教程輕輕吸氣,她有點緊張,剛才點燃雪茄時,因為擔心燒壞而一直屏住呼吸,沒忍住,吸了一口,不小心嗆住,用力咳嗽出聲,眼淚差點掉下來。

    葉洗硯忍俊不禁:“慢些,小心,別吸入肺中,只在口中含一含就吐出來——別吞,傷身體。”

    千岱蘭吐出來一口氣,咳嗽得滿眼淚花,擺手:“不行不行,我不行了……咳咳咳咳。”

    她想,自己現在看起來一定很糟糕,說不定還很狼狽,眼淚嘩嘩啦啦地嗆出來,這什么雪茄,體驗一次就夠了,絕不會有下一次。

    但葉洗硯卻因為她的狼狽笑出聲音。

    意識到被笑話的千岱蘭一惱,直起身,抬起手,將那還在燃燒的雪茄強行塞到他口中,想要他也試試這嗆人的滋味。

    葉洗硯始料未及,不曾想她這么大膽,被她含過的雪茄,就這樣憤怒地貼上他的唇。

    他錯愕地看著千岱蘭。

    當手指即將觸到葉洗硯嘴唇的時候,千岱蘭的大腦才回過神,拼命無聲尖叫。

    等等。

    千岱蘭。

    你——

    你對葉洗硯——這個潔癖又高傲的孔雀,做了什么?!!!!!

    掌心發汗,她已經準備好走葉洗硯翻臉、冷淡、離開、冷戰、難哄的流程了。

    但葉洗硯垂了眼,微微俯身,靠近千岱蘭,自然地含住她遞至唇邊的燃燒雪茄。

    千岱蘭顫抖的指尖感覺到若有似無的溫熱和柔軟。

    她無從分辨,不知那是他的唇,還是呼吸的熱氣。

    標準地三指握住,葉洗硯若無其事地自她手中取走雪茄,輕輕吸了一口,避開她,側身,緩慢吐出煙氣。

    店老板笑著問:“怎么樣?”

    千岱蘭看到葉洗硯熟練地將雪茄放到煙灰缸中,等待它自然熄滅。

    那先經過她含咬又被葉洗硯吸過的雪茄末端,有淡淡的濡濕痕跡,他二人的體,液,這般靜悄悄地交融在一起。

    葉洗硯端起旁邊高腳杯,喝了一口威士忌后,微笑回答店老板:“很棒。”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啊

    不好意思,今天又不知不覺寫多了QWQ

    我恨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25 章 遮蓋

    ◎“如果弄痛了你,及時告訴我。”◎

    千岱蘭忘記了葉洗硯買了多少雪茄。

    她為自己沖動的舉止道歉:“對不起,我平時和朋友打鬧習慣了……”

    “朋友?”葉洗硯將加了冰的威士忌遞給她,“試試這個,聽說是雪茄的絕佳拍檔。”

    “嗯……”想到吵架后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面的殷慎言,千岱蘭又有點不開心,她說不出什么;從小就認識的朋友,以前也不是沒這樣吵過架——

    每一次,他都凝結成一個小小的疙瘩,堵在她心臟的一小塊地方。

    慢慢地,越堵越多,漸漸地就像了心臟血栓,短暫時間看起來并無影響,但常常會引起心絞痛。

    說不定哪一天,她就會因為心肌梗塞而死掉,徹底和他一刀兩斷。

    為了掩蓋這點突如其來的凝滯,千岱蘭端起桌上的酒杯,用力喝了一口,加了碳酸和冰塊的威士忌有一點點花香和清鮮棗味,口腔中殘余的雪茄味道是微澀的苦辣,兩種迥異的味道交,合在一起,沖出點果香和油潤的巧克力感,千岱蘭的手捂住嘴唇,咳嗽一聲,辛辣的后勁兒慢慢地返上來。

    “我不行了……”千岱蘭說,“勁兒真大。”

    葉洗硯觀察她表情,突然問:“你抽過煙?”

    “沒有,”千岱蘭說,“呃,其實也算是抽過?就是好奇,嘗過一口……”

    “不用告訴我是哪個朋友的煙,”葉洗硯平穩地說,將她喝過的威士忌杯子移開,“嘗嘗就好,別上癮。”

    千岱蘭其實也沒打算說殷慎言的名字。

    忙碌會沖淡友誼受挫帶來的痛苦情感,忘掉吵架的酸楚;可是她現在閑下來了,一想到和這個人還在冷戰,就覺得心酸。

    “我好像沒有對什么東西上癮過,”千岱蘭向葉洗硯坦言,“除了賺錢。”

    能讓人上癮的東西,基本上都是不停帶來正向反饋。

    譬如做數學題,背英文單詞,閱讀,打網球——

    都能沉浸其中,但唯一可以讓千岱蘭稱之為“上癮”的,就只剩下了賺錢。

    她有一個小本本,上面記滿了每天的開支和寄回家的錢,小到公交卡余額,大到月度銷冠獎金,都記得清清楚楚。

    前段時間天氣轉冷,夏季暴雨,老舊小區的房子返潮,一樓的水泥地樓道總是濕漉漉的;千岱蘭換了朝陽的房子,但被褥仍舊有點涼涼的潮。晚上入睡前,她都會精神百倍地翻看自己的記賬本,幻想著升了副店后能多拿的薪酬——

    熱血沸騰地驅趕了被子的潮氣,她做著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的美夢。

    “打網球呢?”葉洗硯問,“也不能令你上癮嗎?”

    “那要看和誰打了,”千岱蘭一笑,倆小虎牙尖尖,她知道這樣笑起來會顯得真誠、梨窩也更深,“哥哥呢?”

    “在這方面,我不如你,”葉洗硯溫和地說,“我之前的自制力很差,游戲,酒精,煙草……曾經都能令我成癮,有些糟糕。”

    千岱蘭愣了一下。

    她在小說中接觸到的男總裁挺多,毫無例外,都擁有著“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唯獨在女主面前潰不成軍)”;現實中接觸到的女總也很多,同樣,毫無例外地精力旺盛且自律。

    自律似乎是成功人士的共同基本特質。

    千岱蘭也在努力習得這種自律。

    “不可思議,”她說,“因為你看起來完全不像會抽煙酗酒……”

    一個自律到定期控糖、哪怕出差也要去酒店健身房的男人,看起來完全不像他的描述,曾經會為什么東西上癮。

    “以前不懂事,現在已經戒了,”葉洗硯似乎不想過多談這個話題,垂眼,看了眼腕上時間,“時間不早了,送你回家吧。”

    送走千岱蘭后,車里只剩下楊全和葉洗硯兩人。

    楊全通過后視鏡觀察葉洗硯,發現他現在容光煥發,精神奕奕——和以前的精力有所區別。

    在深圳時,葉洗硯也是同樣的精力旺盛,七天內飛四個城市,還能堅持健身房至少四十分鐘的力量訓練。

    最令楊全欽佩的一次,還是某次和美國方面的前同事開視頻會議,結束后已經是晚上十點鐘,葉洗硯讓楊全去休息,自己喝黑咖啡提神;次日清晨七點鐘,楊全來接葉洗硯去機場,發現葉洗硯一夜未睡,一直在專注寫代碼。

    貴賓休息室候機時,他還在同張楠打電話,條理清晰地反駁張楠的設想。

    楊全超過24小時沒休息的話,大腦就會混亂,基本的語言功能都要紊亂,買個豆漿都得思考很久;但葉洗硯,還能有理有據地處理工作上的問題、順便給遠在英國的弟弟葉熙京打電話、痛罵他怠惰的學習態度。

    有一次,葉洗硯只在飛機上睡了不足兩小時;下飛機后,在酒店中洗過澡換了衣服,就繼續馬不停蹄地去談游戲的平臺移植合作事宜。

    只是,葉洗硯那個狀態更像是一個無情的工作機器。

    和千岱蘭相處的葉洗硯,像……煥發了生機。

    楊全不能完全揣測老板的心意,他現在只是一個助理,不是心理醫生,只是隱約覺察到,葉洗硯對千岱蘭的一些關照,似乎漸漸越了哥哥對弟妹的那條線。

    “熙京,”楊全謹慎地說,“似乎是這個月月末領學位證。”

    ——最遲,十二月也要回國了。

    “我知道。”

    葉洗硯表情沒變,閉著眼睛,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面容沉靜,看起來要抓緊這些碎片時間休息。

    楊全清楚,葉洗硯回去后,又要繼續寫BP。

    現在,張楠對葉洗硯要搞手游這件事多有顧慮,而葉洗硯已經準備好拉更多投資了。

    方案都是他親自來寫。

    老板就是這樣,抓細節抓到變態,很多重要事情上,都要親力親為。

    包括不僅限于給岱蘭買裙子、包,正常的老板都是讓助理“看著來”,葉洗硯不,抽吃飯喝水的休息時間,翻閱手冊,清楚地指定,具體到那款包的大小。

    去年,離開原公司、和張楠一同做《四海逍遙》的葉洗硯很忙;今年,放下大熱的游戲,毅然決然要做手游的葉洗硯,同樣很忙。

    忙到楊全有時候會想,可能只有從照顧千岱蘭的時候,葉洗硯才能喘口氣——青春活潑是對心思沉重之人最好的滋補品。

    顯而易見,和千岱蘭打網球、吃飯的時候,葉洗硯很愜意,他今天甚至又嘗試了早就戒了很久的雪茄。

    要知道,五年前,楊全應聘時了解到,老板從十五歲后就再沒有碰過煙和雪茄。

    在楊全以為葉洗硯入睡、不會再有其他回應的時候,忽然間,又聽到他極輕的一聲。

    葉洗硯說:“我知道。”

    楊全反倒不確定老板知道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在上海出差時——葉洗硯和千岱蘭、麥怡吃飯的那個晚上,葉熙京打來視頻電話,先是問候了葉洗硯的近況,隨后又興高采烈地給葉洗硯看他剛買的一件女裝,那是一條很朝氣蓬勃的花裙子,在英美地區五六十年代流行過的無袖大擺花裙子,素白的底,淺藍疊深藍的花朵。

    葉洗硯調侃葉熙京,英國菜已經難吃到他忘記自己性別了?還是英國那硬質的水不僅讓他脫發、還讓他脫掉了雄性激素?

    葉熙京笑著展示那條裙子,告訴他。

    “裙子是送給蘭小妹的,”葉熙京說,“好看吧?她就適合穿這種,上次我送她了件類似的,她就很喜歡……”

    后面的話,楊全不敢聽。

    他本來就是送東西的,離開時,看到葉洗硯那微笑的唇角一點點抹平,最終凝重地、淡淡地閉在一起。

    “哦?是嗎?”

    這是楊全關門時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上次在公司聽到葉洗硯這么說時,他罵了負責游戲策劃的那個人兩小時;其中沒有一句臟話,也沒有任何一句話是重復的。

    想到這里,楊全從后視鏡看葉洗硯,發現他唇角仍是緊繃的。

    完蛋了。

    楊全心想。

    我老板好像真的想搞那個不倫戀。

    ……

    千岱蘭現在對不倫戀沒有絲毫興趣。

    更確切地講,目前的她對戀愛也沒有興趣。

    金錢和權力是女性的大補藥,愛不是。

    愛是日常的營養品。

    僅僅是加薪水,現在已經不能滿足千岱蘭的閾值了,她開始渴望權力,對副店的位置勢在必得——尤其是和葉洗硯交流的這段時間,她逐漸發現,擁有權力會讓人遇到的每一個人都美好。

    那些人對待葉洗硯的好,可以超過他們對待父母,那樣無微不至,細心關懷,恭恭敬敬,連拍馬屁都那樣如春風般自然。

    ——這種爽感,誰不想要呢?

    千岱蘭不想做對別人溫柔的那個了。

    她要別人對她也溫柔。

    拍到Emma和張柏私下交好的照片后,她沒有貿然給麥怡。

    葉洗硯那句“同事不可能成為好朋友”提醒了千岱蘭,這里和麥姐的店不一樣,職場中也不需要溫馨的友誼。她現在當然可以告訴麥怡,但——萬一呢?

    萬一麥怡的能力不足以扳倒、處置Emma,萬一Emma真能踩著麥怡上位,千岱蘭以后在店里怎么繼續工作呢?

    千岱蘭暗中觀察幾次,逐漸找到規律。

    每周五晚上,下了班后的Emma都會和張柏去花店附近的一個甜品店吃甜品,然后去買花。

    她不動聲色,只是在和Luna聊天的空檔中,有意無意地提到,某個甜品店的蛋糕很好吃。

    Luna也心動了:“真的?”

    “是的呀,”千岱蘭笑盈盈地將鎧甲勇士的玩具打包好,“就是有點太貴了,一個小生日蛋糕就要一百塊呢。”

    “一百塊也還行,只要好吃就行,動物奶油的一般都這個價,”Luna說,“怎么訂,提前打電話嗎?”

    “是呀,”千岱蘭將打包好的禮物遞給Luna,“Luna姐,這周五諾諾生日,送他的小禮物。”

    諾諾是Luna的兒子,早在入職的第三個月,千岱蘭就摸清了店里所有員工的生日。

    包括Luna兒子的生日。

    她是店里唯一的單親媽媽,今年業績下滑,一個是客人流失,另一個是兒子從雙語學院轉到普通公立學校,受不了落差而抑郁,她需要回去照顧兒子。

    Luna笑:“謝謝你啊,岱蘭。”

    千岱蘭笑著說沒事,順帶著將卡片遞給她。

    “可以打電話告訴店里,等下班時再去拿,她們會安排好,”千岱蘭說,“剛做好的蛋糕最好吃了,也最好看。”

    周五傍晚,下了班后的Emma先匆匆離開,Luna緊跟其后。

    千岱蘭平靜地整理好陳列的衣服,擺好模特的姿勢,看著玻璃窗外,Luna疑惑駐足,看著Emma離去的方向。

    Luna看起來非常猶豫,最終下定決心,悄悄地追上Emma,似乎打算跟蹤她,看看她想要做什么。

    兩人一前一后地離開。

    這個周末,她過得格外平靜,愜意,還收到了葉熙京的電話。

    他唉聲嘆氣,說其實,下個月就要回國了,機票都訂好了,但葉洗硯又幫他聯系了一個重要的實習機會……

    葉熙京不想錯過,所以決定下年再回國。

    彼時千岱蘭在精讀《野性的呼喚》,名為Buck的家犬,被從富裕家庭賣到北方后,逐漸轉變為野獸,即將融入狼群。

    「…Buck was mastering the ways of the wild , and with each passing day , he became more a creature of the wilderness …」

    (……Buck逐漸掌握了荒野的生存之道,隨著每一天的過去,他變得越來越像荒野中的生物……)

    千岱蘭一邊讀,一邊想。

    啊。

    真好。

    如果葉洗硯是她的哥哥,如果葉洗硯也能這樣用心地為她前程鋪路,那該多好呀。

    她一定、一定會爬得比葉熙京更高。

    甚至,她會踩著葉洗硯的肩膀,去到他們都到達不了的最高處。

    周一再上班時,千岱蘭沒有看到Emma。

    麥怡表情也不太好,面容上滿是濃濃的疲倦,她按著太陽穴,說Emma請病假了。

    Luna的表情也不是很好,有點憔悴,面容疲倦不堪。

    午飯時,Linda悄悄告訴千岱蘭這周的大八卦。

    “知道嗎?張柏當初對店長的那個投訴,是Emma慫恿的,她偷偷拍了照片發給張柏,還拱火,才惹得張柏那么生氣,”Linda說,“不然,店長那么處理也正常,又沒回應男客人,張柏也不至于寫那么長的信來投訴她……”

    千岱蘭捂著嘴唇,驚訝:“真的嗎?”

    “這還有假?”Linda小聲說,“是Luna主動告訴店長的,好像是錄到、拍了什么,我猜是Emma和張柏的談話;店長把這件事反饋給總部,這事太惡劣了,估計Emma過幾天就要走人了……哦,Emma昨天還舉報了Luna自己創賬戶積分的事情,估計這兩天,調查員就該來了。”

    千岱蘭微怔,皺緊眉。

    畢竟不是每一個顧客都能成為長期客人,很多逛街的客人不在乎什么積分,也無所謂品牌,即使沒有會員,也懶得再去注冊一個。

    店里面,這些導購基本都用自己小號注冊過類似的賬戶,那些只購一件、不愿注冊會員的顧客們,購買的積分都積在這個賬戶中;這些積分可以兌換折扣券和禮物,一般也都是在促銷時再給新客人使用。

    盡管嚴格意義上來講,私自創建這樣一個賬戶積分是違規行為,但店里面導購幾乎都這么干過。

    民不舉官不究。

    就像某些平臺的審核人員一樣,若無大規模的舉報,一些灰色地帶的擦邊,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若是有人證據確鑿地舉報了,那可就麻煩了。

    “過兩天,調查人員就會來店里,”Linda終于說到重點上,提醒,“其實只要藏好自己賬戶就好,畢竟誰知道哪個賬戶是你創的?但你不一樣,岱蘭,我知道Luna教過你這些,她肯定也知道你的賬戶……現在被舉報的人是她,也難保她不會咬出你……小心點。”

    千岱蘭感激地說:“謝謝你。”

    “先別謝,以后你要是升了副店,再謝我也不遲。其實,最好還是先找調查員說說情,”Linda意有所指,“巧的是,這一次負責調查的人,是Ava的哥哥,田嘉回。你和Ava鬧過不愉快……更得小心。”

    千岱蘭眼前一黑。

    田嘉回?

    她請麥怡吃飯,從麥怡那邊套出更多情況。

    田嘉回,男,漢族,26歲,某TOP3院校之一畢業,工商管理系,不抽煙不喝酒不受賄,鐵面無私,唯一的軟肋是妹妹田夢可,也就是Ava。

    寵妹狂魔田嘉回,現在已經動用關系,將Ava從這個店里調走,聽聞是送去了JW的市場營銷部。

    興趣愛好么。

    羽毛球。

    千岱蘭深吸一口氣,沉思良久,就田嘉回工作地方、家庭住址三公里內所有的羽毛球場館列出來,果斷托雷琳去幫忙打聽。

    雷琳那邊很快帶來千岱蘭想要的消息。

    田嘉回常去的那個羽毛球館,巧的是,就在千岱蘭所在店的附近。

    制造偶遇對于千岱蘭來說再簡單不過,更何況田嘉回還不比葉洗硯,不需要她處心積慮地假裝不經意。她直接拿羽毛球拍去堵了田嘉回,后者冷冷淡淡的,語氣很不好地讓千岱蘭離開。

    顯然,已經有人將千岱蘭私自創建積分賬戶的事情告訴了他。

    “我聽說,現在《四海逍遙》這款游戲很火,而JW有意和這款游戲談聯名衣服合作,”千岱蘭說,“但想和《四海逍遙》談合作的游戲很多,JW不是它們的唯一選擇,因為這件事,營銷部也忙得人仰馬翻,好幾天都在連夜加班,寫策劃提案。”

    田嘉回終于停下,問千岱蘭:“和你有什么關系?”

    “《四海逍遙》的葉總,和我關系很好,”千岱蘭說,“我能幫你……不,幫令妹。”

    田嘉回緊皺眉頭:“可可雖然脾氣不好,但不可能往人鞋子里放碎玻璃。”

    “我知道,”千岱蘭說,“那塊玻璃碎片我還留著,我想上面應該還能提取到指紋……但我囊中羞澀,指紋鑒定需要的錢太多了,我負擔不起。”

    這樣說著,她把那塊保留很久的玻璃碎片拿出來,它被小心地裝在了塑料袋中,誠懇地遞給田嘉回。

    “你可以拿它去化驗,還令妹的清白,”千岱蘭說,“你也知道,創建積分賬戶的事情可大可小,令妹能否在市場營銷部站穩腳,也要看這件事,究竟能不能由大化小——”

    “我憑什么相信你?”田嘉回瞇起眼睛,“你是葉總什么人?”

    “你說呢?”千岱蘭笑,看著他。

    好奇怪。

    按照她的脾氣,她應該坦然地說出“內人”這種話,但現在有點說不出口,掌心也出了汗。

    田嘉回上上下下看她。

    他問:“那種關系?”

    千岱蘭一笑:“就是你想的那個關系。”

    “信不信的……空口無憑,”千岱蘭說,“留個聯系方式吧,最近兩天,我約葉總來這里打羽毛球;我們倆什么關系,你到時候看看,應該就知道了。”

    田嘉回將信將疑,拿走了那個裝玻璃碎片的塑料袋。

    忽悠完田嘉回后,千岱蘭用手搓搓臉,深呼吸,才給葉洗硯發過去短信。

    「哥哥,聽楊全說,你以前打羽毛球也很好,巧了,我也拿過我們縣少兒羽毛球比賽的冠軍;這幾天雷琳和王庭度假了,我們要不要試試羽毛球?切磋一下?」

    二十分鐘后,葉洗硯回了消息。

    「聽起來不錯,后天下午兩點,怎么樣?我們小區的羽毛球場也不錯」

    千岱蘭沉思。

    絕對不可以。

    田嘉回可進不了葉洗硯那個小區,沒辦法制造偶遇。

    她飛快打字。

    「謝謝哥哥,但是我后天晚上還有個到店培訓,去你小區,可能有點不太方便」

    葉洗硯:「沒關系,我們可以約其他時候」

    千岱蘭:「擇日不如撞日,往后拖延下去,肯定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約成;我們店附近就有個不錯的羽毛球館,我請你好不好?」

    五分鐘后,葉洗硯回了。

    只有一個字。

    「好」

    千岱蘭的計劃穩定地推行中。

    后天下午兩點,她按時到羽毛球場館,發現田嘉回早早就到了。

    看來他也很迫不及待。

    他心不在焉地和隊友打著球,頻頻往千岱蘭的方向看。

    葉洗硯準時赴約。

    沒有帶楊全,也沒有帶教練。

    他今天穿一身黑,帶了兩支羽毛球拍,將其中一支遞到千岱蘭掌中,才看她手里的羽毛球拍,連連嘆氣。

    “你打羽毛球還真是一時興起,”葉洗硯說,“拍子是在樓下超市里臨時買的?”

    “錯了,大錯特錯,”千岱蘭笑著接過葉洗硯遞來的專業拍子,“是我在夜市上買的,猜猜多少錢?”

    葉洗硯說:“五十九?”

    “錯,”千岱蘭揮揮羽毛球拍,眨眼,“只剩下一只了,特價處理,九塊九。”

    “真厲害,”葉洗硯笑著夸贊她,“——別告訴我,你是買了這個拍子,才愿意請我打羽毛球。”

    他環顧四周,仔細看了這羽毛球館,不動聲色。

    “哪里有,”千岱蘭不經意地用手錘了錘肩膀,又按了按腰,問,“我們什么時候開始?”

    “不熱身?”

    “不了,我這幾天腰背有點痛,說不出那里不舒服,剛才拉伸時也難受……”

    “拉伸不到位,”葉洗硯不贊同,“你的工作需要長時間站立,對你腰背的肌肉群不好;運動不拉伸,只會越來越嚴重。”

    “那怎么辦,”千岱蘭若無其事地看向田嘉回方向,注意到后者正直勾勾地看來,她仰臉,憂愁地對葉洗硯說,“以前都是雷琳姐幫我拉伸的,她現在不在這里,我——”

    “我幫你,”葉洗硯說,“來。”

    羽毛球場館附近有很多階梯狀的位置,可供觀賞,也可以休息,拉伸放松的器械也在這邊。

    還有個梯桶。

    千岱蘭側身,右腳踩在木梯的最后一截,輕松將左腿搭在皮質桶上,她身體柔韌度高,伸長了手臂,毫不費力地用左手握到皮桶上勾起的左腳腳趾,右手高高舉起,嘗試著往左邊拉伸,將身體完全舒展開。

    平時這樣拉伸,雷琳會一手按住她右側腰,一手按住她右手臂,輕輕將她往左邊推,輔助她側彎腰,也能更好地拉伸到更多側身肌肉。

    這是一個異性之間做起來會有些曖昧的動作。

    千岱蘭悄悄瞄,知道田嘉回在暗中觀察她和葉洗硯。

    她必須和葉洗硯表現得關系親近。

    “哥哥?”千岱蘭主動說,聲音因為肌肉拉伸而發顫,“可以來了嗎?”

    葉洗硯見過很多次雷琳幫千岱蘭拉伸。

    這很正常,教練的義務也在這里,幫助學員不在運動中受傷。

    但這一次,千岱蘭需要他幫助拉伸時,他卻停了很久,才慢慢靠近千岱蘭。

    她身上是茉莉花和淡淡的皂香。

    柔軟的運動衫貼著身體,葉洗硯今天才注意到,女士們的運動服,是否設計得有些過于貼合身材了?

    她為什么還是這么瘦?

    她的肌肉為什么會不停發抖?

    掌下柔軟如布丁的……是衣服材質,還是她?

    葉洗硯不能想。

    他聽到千岱蘭漸漸急促的呼吸,他清楚那是因為維持固定姿勢的力竭,肌肉的疲倦,還有拉伸的不適。

    葉洗硯會讓她那些被迫拉伸的肌肉更加不適應。

    他能讓她完全展開,肌肉發顫,呼吸急促,心跳劇烈。

    千岱蘭的聲音也發顫,似乎是在催促,也是不安,不安他的手何時會落下,這力道何時會重重加附于她身:“哥哥?”

    炙熱的大手,沉默地隔著柔軟衣服落在她身上;一手穩穩壓住大臂,另一手壓住她側腰——

    千岱蘭要被他的溫度燙壞了。

    熟悉的口渴感又來了。

    “我第一次幫人拉伸,”葉洗硯說,“如果弄痛了你,及時告訴我。”

    千岱蘭悶悶地嗯一聲,她抓緊時間看田嘉回的方向,確定對方能看到這一幕。

    葉洗硯卻在此刻重重一壓,猝不及防,力道極大,壓得她吸口冷氣:“呃……唔!”

    呼吸也亂了調子,吸氣變細,呼氣急喘,從手臂、側腰到腳趾,都是酸酸脹脹的痛。

    “專心保持呼吸,”葉洗硯淡淡地說,“想看其他人,也等拉伸完。”

    千岱蘭顫抖著說:“好的,哥哥……呃嗯!!!”

    她努力控制呼吸,讓它努力保持綿長,不要亂晃,不要被他強行的按壓擠壞。

    拉伸時間并不長,左右各二十下;到拉伸左側的最后五下時,肌肉拉伸到酸脹痛麻的千岱蘭受不住了,可惜葉洗硯鐵面無私,仍舊按著她,只是減輕了力道、放緩了速度,仍舊壓著她完成了最后五次拉伸。

    從梯桶上下來時,千岱蘭出了很多的汗。

    第一次拉伸拉出了靈魂出竅的感覺。

    葉洗硯擰開一瓶水遞給她,另一只手去拿運動外套,告訴千岱蘭。

    “我去一下衛生間,”他冷靜地說,“你先休息一下。”

    千岱蘭一邊大口喝水,一邊點頭。

    她累壞了,額頭上都是汗,發現葉洗硯也在流汗,不僅僅手臂上的青筋興奮地凸出,就連脖頸上的一道青筋也亢奮地明顯起來,是和他表情、語調截然不同的蓬勃欲發。

    奇怪,明明被拉伸的是她,他怎么也流這么多汗?

    千岱蘭更不明白,為什么葉洗硯去衛生間還要帶著運動外套——那件衣服一直搭在他右臂上,放在身體前面,有些古板、且不自然地走。

    他好像試圖在用運動外套遮蓋什么。

    但沒關系。

    喝水的千岱蘭垂下眼,余光中,田嘉回正向她一步步急切靠近。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

    本章依舊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ps:本章英文選自《野性的呼喚》,感覺很貼逐漸正野蠻成長的岱蘭。

    其實也有點貼合吃飯如荒野求生的葉熙京(。

    第 26 章 槲寄生

    ◎鹽粒,龍舌蘭,舔青筋◎

    葉洗硯重新回來時,千岱蘭正和田嘉回談笑風生。

    她偷偷觀察葉洗硯神情,確定他目前處于普通愉悅的狀況,自然地將田嘉回介紹給葉洗硯。葉洗硯微笑著和田嘉回握手,但不等田嘉回提出聯名問題,他就轉向千岱蘭,問她要不要開始打羽毛球。

    千岱蘭在和葉洗硯的羽毛球對決中慘敗。

    無論羽毛球還是網球,身高的優勢太大了,她又長時間不玩,次次被扣殺;好處是不用到處去撿球——還有田嘉回呢。

    田嘉回撿了一次又一次的球,直到千岱蘭兩條胳膊酸痛到抬不起來了,葉洗硯才叫停。

    休息時,田嘉回終于提出JW最近想同《四海逍遙》的聯名問題,葉洗硯在用毛巾擦汗,沉靜地聽田嘉回說完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看岱蘭。

    “貴品牌在女裝市場頗為強勁,但我對貴品牌了解不算多,”葉洗硯說,“這個么,我還想多聽聽岱蘭的意見。”

    他這樣說,田嘉回已然明白。

    “聯名問題,田先生可以聯系我們的營銷部,”葉洗硯微笑,“這方面,我是外行,還是交給專業人士來吧。”

    千岱蘭說:“哪里有,哥哥挑選女裝的眼光也很好呀,先前給我選的衣服都很漂亮。”

    田嘉回的注意力又回到千岱蘭身上。

    “要想選一件你穿著難看的衣服,也挺困難,”葉洗硯看手表,“時間不早了,田先生,我晚上還有事——下次再聊。”

    田嘉回說好的好的,就不耽誤您的時間了。

    葉洗硯往男更衣室方向走,千岱蘭追在他后面,叫了好幾聲哥哥。

    “今晚還有會,就不要邀請你一起吃飯了,”葉洗硯繼續走,“有什么事情,直接給我打電話。”

    “哥哥,”千岱蘭說,“其實我一開始不喜歡打網球。”

    這句話成功讓葉洗硯駐足。

    他停下,意外地看千岱蘭。

    “什么?”葉洗硯問,“你是不是想說羽毛球?”

    “網球,”千岱蘭說,“你知道我為什么打網球嗎?”

    “為什么?”

    “因為去年,我和哥哥見的最后一面——也就是哥哥讓楊全送我回家的時候,我聽楊全說,哥哥要去取網球拍,”千岱蘭看著他的眼睛,慢慢地說,“所以回去后,我就開始了解網球。”

    葉洗硯沒說話,眼神漸漸地變了。

    “其實網球的課很貴,場地費也貴,也不好找一塊打球的人,”千岱蘭說,“剛開始學網球的時候,一個姿勢要糾正好久,不像羽毛球,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那個時候,我也懷疑過,到底是不是給自己找罪受,甚至想過放棄……”

    “為什么堅持下來了呢?”葉洗硯放緩聲音,“因為從痛苦中找到樂趣了?”

    “不……我一開始堅持,”千岱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全是為了你。”

    全是為了你。

    她知道,楊全說過,葉洗硯最喜歡別人對他用心。

    他是高傲的孔雀,不肯讓人隨意碰觸他的翎羽;

    他也是傲慢的貓,把不愿聽的話全藏在貓的小耳朵夾層里。

    千岱蘭最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其實開始還有些不確定,但現在說到這里,她隱約覺察到,此招對葉洗硯有效。

    她說:“讀職高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小城市里,爸爸媽媽都是普通人,家里面也普普通通甚至還有點小窮,沒有當大官的親戚,體制內的也沒有,干大買賣的也沒有。”

    “鐵嶺也不算小城市,”葉洗硯說,右頰的酒窩在千岱蘭眼中像即將通關的金閃閃曙光,若隱若現,他顯然很享受她的恭維,說,“知名度很高。”

    “聽我說完,”千岱蘭說,“你是我見過最成功的人,沒有之一。”

    她看到葉洗硯想笑,但謙虛低調的風度又讓他控制住——可酒窩還是急躁地先于緊抿的唇角出現了。

    “少拍馬屁,”葉洗硯說,“讓我猜猜,你對幾個人說過這種話?”

    千岱蘭反問:“你見我和幾個人打過網球?”

    葉洗硯還真仔細數:“雷琳,王庭,我——”

    “除教練外,就你一個,”千岱蘭飛快地說,“不怕哥哥笑話,我一直都將哥哥當作我的榜樣來崇拜。所以,我才會拼命地學習哥哥會的一切。我想,如果我能做得和你一樣,像你一樣努力,有朝一日,我會不會變得像哥哥一樣成功呢?哥哥打網球,我也要學網球——這才是我真正堅持下來的動力。”

    葉洗硯說:“每個人是不同的植物,各有長處,也未必這樣亦步亦趨,別妄自菲薄——你對時尚的觸覺很敏銳,了解許多服裝類的知識,我不如你。”

    “可是我真的從網球中體驗到了樂趣,”千岱蘭深深鞠躬,在葉洗硯看不到的時候,她終于能放松了表情,緩緩呼氣,“和哥哥打網球也好,打羽毛球也好,我都能學到很多東西。”

    “等你做完了想做的事情后,再給我打電話,”頭頂傳來葉洗硯的聲音,“聯名而已,我會告訴營銷部的同事。”

    千岱蘭聽懂他的暗示,驚喜抬頭,這個時候,她發現表情管理真的非常困難,現在她也控制不住自己唇角了:“哥哥,謝謝你。”

    “不用謝我,”葉洗硯說,“其實你不說這些,我也會這樣告訴你。”

    千岱蘭說:“其實就算哥哥不說這些,我也會告訴哥哥。”

    葉洗硯含笑看她。

    一場羽毛球打得千岱蘭馬尾松了,前面的頭發也亂了,現在的她看起來像個剛從陽光草地上打完滾的小狗。

    “我剛剛說的都是真心話,”千岱蘭說,“也謝謝哥哥,帶我學到了這么多——”

    “以你的學歷,很難更進一步,”葉洗硯忽然打斷她,“為別人工作,即使再勤奮,也未必能達成你的野心。”

    千岱蘭怔住。

    “時代不同了,岱蘭,”葉洗硯說,“你有頭腦,有勇氣,有能力,也有魄力——如今你在店里,著實有些屈才。在小池塘里,再怎么爭奪,資源和機遇也有限度,為什么不跳出這一潭死水,去大海里搏一搏呢?”

    千岱蘭呆呆:“哥哥的意思是……?”

    “你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小機靈鬼,”葉洗硯微笑,忽又岔開話題,“不過,我還以為你用完就走——沒想到小嘴一張一合,還能有這么多甜言蜜語。”

    “哪里是甜言蜜語?”千岱蘭反駁,“我說過了,都是真心實意。”

    “嗯,真心實意,”葉洗硯又抬手腕,看表,“好了,不能再和你聊了。回去后泡個熱水澡,好好熱敷,免得明天抬不起胳膊、走不了路。”

    千岱蘭再一次清楚覺察兩人之間存在的代溝。

    不是年齡上的代溝,而是生活經驗和閱歷帶來的代溝。

    就像她和葉熙京——

    葉熙京一直都不明白,她為什么不會用刀叉,為什么不會吃西餐呢?在他眼中,吃西餐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葉洗硯也是。

    只是他不會犯這種低級的常識錯誤。

    可他仍舊是沒吃過苦的、出生就含著金湯匙的天之驕子。

    且不說那神秘多金、常年在北京住一萬多一晚套房的葉簡荷女士,就連葉平西,他那個奢侈的別墅,千岱蘭兩個月的工資,也買不起一平米。

    葉洗硯人生中吃過最大的苦頭大約就是不加糖的黑咖啡,或者那種純可可黑巧,就連苦澀,也都是絲滑如綢的。

    先前打網球時,葉洗硯得知她去上海出差乘坐的是某航空飛機時,就笑著說,那個航空提供的飯菜味道一般,但冰激淋很好吃——

    千岱蘭卻不記得飛機提供過什么冰激淋,她只記得腿也伸不開的窘迫空間,和一種三人座的狹窄、沉悶空氣。

    直到她意識到,葉洗硯所說的冰激淋,只提供給頭等艙客人。

    恐怕葉洗硯也沒有坐過擁擠的經濟艙,也沒有過被旁邊人擠到氧氣稀薄的體驗,不需要因為沒有免費行李額度發愁,不需要將多余的衣服穿在身上來將所有物品壓縮在唯一的登機包/箱;他的乘機體驗是專屬的貴賓休息室,是專屬的登機通道,是舒舒服服地躺著睡一覺,舒緩的音樂,米其林餐食和特供冰激淋,還有會幫他拿行李的助理和司機。

    有錢人為什么行程滿滿、飛來飛去還能保持旺盛的精力呢?

    因為他們有無數可以舒適休息的地方,還有所到之處的處處尊敬、崇拜與討好。

    如果千岱蘭也有同樣的條件,她的精力會更旺盛,能做的事情會更多。

    就像現在,葉洗硯也沒意識到,一個陳舊、破損的老式小區,衛生間狹窄到站著洗澡時、腳都會碰到馬桶,根本沒有放置浴缸的空間。

    ——但那又如何?

    千岱蘭揉了揉笑僵的臉,自言自語。

    “那又如何呢?”

    她手中沒有抓到所謂的“好牌”,但她牌技好,照樣能逆風翻盤。

    誰說富貴天注定?她信勝利靠打拼。

    千岱蘭會牢牢抓住、用好手中每一張牌。

    打完羽毛球之后,她又和田嘉回見了兩次;她很沉得住氣,這兩次,一次是田嘉回請她吃飯,另一次,則是田嘉回來JW店中調查私設積分賬戶事件。

    沒有查到千岱蘭頭上。

    Luna則因為這件事,狠狠栽了個跟頭,不僅被罰沒了一季度的獎金,也同爭奪的副店長之位失之交臂。

    千岱蘭遵守約定,給葉洗硯打去電話;一周后,田嘉回再度請千岱蘭吃飯,直接了當地告訴她,那枚玻璃碎片因為保存不當,沒辦法進行指紋鑒定。

    但是,JW已經在和折鶴公司洽談《四海逍遙》的聯名事宜了,近期就會簽署合同。

    他還給千岱蘭帶來了那枚保存好的玻璃碎片,以及一封匿名、打印后郵寄到JW總部的投訴信。

    投訴信針對千岱蘭,不僅僅是私自創建積分賬戶,還有毆打同事,學歷問題,私自處理贈品……

    千岱蘭一一翻看完,抬眼看田嘉回。

    “看來你們店里某個同事,的確很恨你,”田嘉回說,“這些信你留著,積分賬戶的事,我已經提交了調查報告,上面說你沒有,那就是沒有;毆打同事和學歷問題,你們店長之前也提交過情況說明,不是大問題。至于贈品,我知道你們都會把它送給一些熟客,回去后拉個明細出來,也不是問題。”

    千岱蘭收好舉報信,笑著說謝謝嘉回哥。

    “哪里哪里,”田嘉回舉杯,刻意壓低酒杯,姿態放低,同千岱蘭輕輕一碰,他說,“以后如果我遇到什么事,還得請你在葉總面前美言幾句。”

    ……

    2010的圣誕節之前,千岱蘭順利升職,成為JW大望路A類店的副店長。

    她這段時間過得非常愜意。

    工作,學習,打網球,吃飯,休息。

    她從葉洗硯那邊學到了更多東西。

    千岱蘭發現,大部分情況下,工作之余的葉洗硯,是精力充沛的,也是孤獨的。

    他的好友大多同樣忙于事業,除卻兩人打網球外,葉洗硯的業余愛好,就是世界各地飛來飛去的旅行,有時一時興起,就飛去冰島冰川徒步冰河湖,十一月去阿爾卑斯高山滑雪,休息;十二月初,去肯尼亞和坦桑尼亞,看角馬遷移。

    還有吃。

    千岱蘭意識到,葉洗硯不僅會自己動手做飯,他對食材的要求也頗高,講究吃菜要順應節氣。九到十一月的南瓜,八到十一月的冬筍,三到十月的芋頭,四到十一月的秋葵,三到十月的苦瓜——以上蔬菜,但凡超過自然生長期,他幾乎不會入口。

    葉洗硯口中的少吃碳水,實際上是少吃米飯和小麥做的主食,不是不吃。

    更多的,是花菜飯,西葫蘆面,紅薯吐司,各色谷物烤制的面包,雜糧做的主食——千岱蘭試著吃過,感覺實在對不起艱苦奮斗這么多年的祖國前輩們,他們的努力讓中國人終于過上了頓頓白米飯精細面的生活,但有人為了保持身材和健康,卻執意地又開始“吃糠咽菜”,吃這些千岱蘭奶奶姥姥“喂雞喂狗”的雜糧。

    千岱蘭開始有意識地回請他常去的那種高檔餐廳,而葉洗硯則帶她去更隱蔽、更低調的私廚。

    外表不那么光鮮亮麗的東南亞菜館,烤海鱸魚越南春卷配菠蘿魚露汁,用的魚露產自越南美奈漁村;水晶盤中的魚子醬,要用珍珠和木頭做的湯匙,避免金屬的味道影響魚子醬的原本風味;法國的黑松露,意大利的白松露,生長到六個月的小牛,在斷奶后喂養60天后就宰殺,從其肋骨部分切下大約30厘米的骨頭和1公斤左右的連骨肉,用粗鹽烹飪后端上餐桌……

    千岱蘭的眼界一開一開又一次大開。

    她的野心也欲望也逐漸膨脹,發酵,它們在她的胃中生成一種野草般的狂妄,像輕飄飄的熱氣球,輕而易舉地帶她往更高處走、走、繼續走。

    為了知識儲備,也是為了方便今后為客人選擇合適禮物,千岱蘭虛心地向葉洗硯請教,如何分辨酒的好壞。

    葉洗硯不置可否:“這個沒有具體的理論知識,不過我們可以一起積累經驗。”

    千岱蘭開始跟他一起品鑒不同種類的酒,葉洗硯教她體驗不同酒搭配不同的食物。

    產自新西蘭南島馬爾堡地區的長相思葡萄酒,經過陳年后有蘆筍的香氣,適合冰鎮后搭配魚和奶酪;具備著南非干燥高原植被風味的黃金谷白詩南,后味持久,適宜海鮮和貝類的佐餐;發源于古希臘羅馬時代、于瑞士和法國興起的苦艾酒,曾因含有高量側柏酮而致幻,深受梵·高等藝術家青睞(千岱蘭只覺得它很苦,一股子茴香味)……

    她有時候也會忍不住混淆“大哥”和“男人”的界線,譬如在第一次試龍舌蘭的時候。

    這種酒被譽為墨西哥的靈魂,用龍舌蘭草的芯做原料釀造,最頂級的,則是用藍色龍舌蘭草作為原料釀造的Tequila——聽聞,最正宗的Tequila,從原料種植到釀造成功,至少需要八年時間。

    “還有傳說,飲用龍舌蘭酒,需要在酒杯里浸泡一只蝴蝶的幼蟲,”葉洗硯端著酒杯,晃一晃,微笑著問千岱蘭,“想要試試嗎?”

    千岱蘭不可思議:“這里該不會真有蟲子吧?”

    她舉起手中的酒杯,緊張不安地左看右看,擔心真的從里面看到什么可疑東西。

    要知道,她連螞蚱醬都不吃,炸知了幼崽也不碰——千岱蘭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吃不了蟲子類的食物。

    “只是個玩笑,”葉洗硯含笑,從一個透明的水晶罐中取出細細鹽粒,均勻撒在手背上,垂首舔了一口,吸一口新鮮切開的檸檬汁,再端起裝滿冰的玻璃酒杯,淺淺飲了一口龍舌蘭酒,“……現在流行這樣喝,不過,在墨西哥,他們本地人喜歡先將龍舌蘭冷藏,再調制一杯桑格利塔小口混合品嘗。”

    這樣說著,葉洗硯用濕巾擦拭著手背上的鹽粒,垂首,為千岱蘭調制了一杯酒:“兩種酒,你都試一試。”

    他一直鼓勵千岱蘭多試試。

    無論是好的,壞的,優秀的,糟糕的。

    都先試一試。

    不嘗試,怎么知道呢?

    今天是圣誕節,千岱蘭其實早就給葉洗硯準備好圣誕禮物——其實是生日禮物,十一月十一日,葉洗硯還在悠閑滑雪看小鹿,她早準備好了,直到現在才送出。

    是一條手工織的圍巾,暫時放在楊全車上了。

    千岱蘭小心地將鹽粒抹在手背上,快速舔一下后,才拿起一小塊切好的檸檬,嘗了口檸檬汁,酸到皺眉,后退一步,然后喝了一大口龍舌蘭——

    說不出的滋味,不壞,但也不是很妙。

    “手背上鹽太少了,”葉洗硯搖頭,“我來。”

    他自然地往前邁一步,俯身,親自往千岱蘭手背上放了鹽。

    現在的千岱蘭她有點冷,還有點熱,說不出的冷熱交替,只盯著葉洗硯的手臂。

    他今天穿了藏藍色青果領的毛衣開衫,很儒雅溫和的感覺,剛才喝酒喝到發熱,他就將袖子隨意地擼到手肘處,現在,千岱蘭盯著他結實小臂的手肘內側關節,發現他那里的皮膚是一種粉白色,青色凸起、有淺淺陰影的青筋交織,如大樹蓬勃粗壯的根,而手肘內側的皮膚又很薄,很嫩,淺淺緋紅血色,還有一些細細的、紫色的血管。

    她的手一抖,手背上的鹽撲簌撲簌地落了下去。

    “你的手背太小了……也太滑,別緊張,別發抖,是喝多了么?”葉洗硯說什么,她聽不清,只覺他有些無奈,“我來。”

    來什么?

    千岱蘭注視著隨著他動作而跳動的猙獰青筋,感覺自己現在有點“著相”。

    有點點被葉洗硯的身體蠱惑到了。

    是酒精的作用嗎?

    她現在感覺葉洗硯……很好吃,很適合佐酒。

    葉洗硯將鹽均勻地灑在自己手背上,遞到千岱蘭唇邊:“試試看。”

    離得太近了,千岱蘭不自覺后退一步;葉洗硯不躲不避,反倒又順著她的方向,慢悠悠更進一步。

    千岱蘭意識到他是想讓她舔他的手背。

    她現在一定是著相了。

    千岱蘭想。

    不然,怎么會,他讓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呢?

    千岱蘭俯身,飛快地舔了他的手背,他的手又瘦又長,手背寬厚溫熱,柔軟的舌頭,顫抖的舌尖,舔舐過布滿青筋的紋路,他穩穩不動,只垂眼看她:“做得很不錯,很棒。”

    舔完鹽粒,她快速地吸了鮮檸檬,又飲下一口龍舌蘭酒:“嘶……”

    葉洗硯將調配好的酒遞給她,示意她嘗嘗這個。

    千岱蘭卻垂著頭,紅著臉,一直不看他,她默默飲下那口酒,其實什么滋味呀風味呀……都嘗不出,她的舌頭似乎已經徹底地麻木掉了,味蕾全部失靈,只能嘗到他跳動熱切的青筋。

    這樣很不對勁,千岱蘭提醒自己。

    這是你前男友的哥哥。

    一個很好、雖然有點傲慢傲嬌但對她非常好的大好人。

    她不能對前男友的哥哥有什么異樣的想法——說出去也不太好聽,就和她逮著這兄弟倆拼命地薅金羊毛似得。

    “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么酒吧門上會懸掛著冬青枝,”千岱蘭低頭看酒杯,問,“那是什么習俗嗎?像南方會在端午節掛艾草?”

    “是Mistletoe,槲寄生,”葉洗硯飲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說,“你讀英文材料時應該見到過這個單詞,也認識它;或許,現實中的槲寄生長得不符合你的想象,所以你沒留意過它。”

    “啊,”千岱蘭努力回想,終于有印象,說,“我記起來了,我確實讀過相關的材料。和平之神伯德被邪惡之神羅奇用槲寄生做的箭殺死,眾神挽救了伯德,于是伯德的母親——愛神傅麗佳很感激,承諾無論誰站在槲寄生下,都會賜給他一個吻——之后,圣誕節,站在槲寄生下的人一定要接吻,對不對?”

    葉洗硯含笑:“不錯。”

    “啊,”千岱蘭放下杯子,作勢要離開,“那我得出門看看,仔仔細細地看,看看這個槲寄生到底長什么樣子,以后圣誕節,我要躲著它點。”

    她可不想隨隨便便地親人。

    但葉洗硯輕輕扯住她的衣袖。

    “不用這么麻煩,”葉洗硯輕輕用手指指上方,輕描淡寫,“抬頭看看,我們頭上現在就是槲寄生。”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

    啵啵啵啵——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Ps:鐵嶺是個大城市,這個梗,其實在我小時候就有啦!

    南方的朋友可能不怎么看春晚,北方的朋友們,一定記得小時候趙本山和宋丹丹搭配演的春晚小品,還有上中下連續劇似得那種,白云和黑土。鐵嶺是大城市這個梗,應該就來源自這里;主持人問出名后有什么計劃呢?黑土說帶著你大媽旅旅游,去大城市,比如說鐵嶺啥的。

    第 27 章 吻

    ◎鼻尖,熱氣,磨手臂◎

    葉熙京下飛機的第一件事,就是哆哆嗦嗦地給葉洗硯打電話。

    不知道怎么,他感覺北京比劍橋、比倫敦都冷多了;下飛機時就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把前面正引路的工作人員嚇了一跳,回頭頻頻看他,生怕他死在機場里。

    這段時間,吃炸魚薯條、香腸土豆泥、鰻魚凍吃到崩潰的葉熙京,又成功地被“左宗棠雞”類的中餐撞傷,終于,忍無可忍,臨時定了圣誕節當天抵達北京的機票,從劍橋到倫敦到北京。

    輾轉踏入祖國土地時,他真想找個餐廳好好地大吃一頓。

    葉洗硯沒接電話。

    這很不正常。

    要知道,葉熙京剛去英國的時候,不習慣這里的食物,消化不良,肚子痛,給葉洗硯打電話,那時候國內是凌晨兩點鐘,葉洗硯的手機還開著機,立刻指導葉熙京怎么去聯系附近的私人醫生。

    葉熙京繼續給楊全打,后者在吃飯,說葉洗硯和朋友去一家售賣高檔酒的清吧中鑒賞酒去了,楊全在附近吃晚飯,休息,問葉熙京有什么事嗎?

    葉熙京不好意思在休息時間麻煩人家,說這沒事沒事,然后給千岱蘭打去電話。

    她也沒接。

    可能是在工作。

    葉熙京這樣想,又撥通梁婉茵的電話。

    “喂,”葉熙京對著手機喊,“小婉子啊,現在擱哪兒忙呢?嗯?北京?北京好說——來接我一趟唄。”

    被梁婉茵罵了幾聲后,葉熙京也得到了伍珂將和她一塊來接自己的承諾。

    結束通話后,葉熙京還有點發怔。

    他和伍珂,也已經很久沒有聯絡過了。

    上次聯系,還是2010年年初,伍珂成功評到講師的職稱,葉熙京用Skype和她視頻通話,恭喜她。

    還特意請梁婉茵買了件LV的包送給她,做恭喜禮物。

    但之后就沒聯系了,只從梁婉茵和林怡處得知,葉洗硯辭職去深圳公司專心做游戲時,伍珂曾動過去深圳找葉洗硯的念頭;但成年人的世界里,需要考量的事情很多很多,最終,伍珂還是選擇留在北京的大學講師這一穩定職業。

    葉平西對這件事頗有微詞,他認為,女人么,事業搞太好、太強,都不行的。

    像葉簡荷——他崇拜葉簡荷,將她當祖宗一樣供著,但大男子主義的他認為,這樣女強男弱的婚姻是畸形的,哪怕他日后成立了公司賺了大錢有了自己事業,一回到家,還是得像條狗一樣伺候著葉簡荷。

    他反思過自己出軌,也希望葉簡荷能反思;如果她能溫順一點,女人一點,他又怎么會被外面女人的崇拜迷戀而絆住腳呢?要知道,男人天性就是大丈夫。(葉平西原話)離婚肯定不是一個人的錯,葉簡荷也有責任。

    在他眼中,老師,醫生,都是很體面、適合女人、也能顧家的工作;可伍珂為了工作而放棄追隨葉洗硯,那就不太好了。今后就算他們結了婚,也未必能長遠——之后葉平西,對伍珂也就不那么看重。

    等葉洗硯回北京后,他同伍珂正式地談過一場;那之后,伍珂就很少再主動聯系他。

    梁婉茵抱怨,說伍珂那天晚上哭了很久,還喝醉了。

    葉洗硯究竟和她說了什么,梁婉茵完全不知,只從伍珂的醉話中依稀拼出些真相,不外乎又是拒絕她的好意,并勸伍珂往前走,去看更廣闊的天地,而不是囿于一段執拗的感情關系。

    葉熙京其實也不理解自己的哥哥葉洗硯。

    他常建議葉熙京多多嘗試新鮮事物,別困于父母親既定的規劃道路,可葉洗硯卻連談戀愛這件事都不愿嘗試,表現出一種古板的保守。

    明明,葉熙京記憶中,十二三歲的葉洗硯可叛逆多了,抽煙喝酒打架斗毆,違規騎摩托車,還要搞什么重金屬樂隊。

    每一次叛逆,都是葉平西暴跳如雷,罵他這個兒子不像話,完全不如熙京規矩。

    家里面,每次葉平西打葉洗硯,都是葉熙京和僅對葉熙京發瘋的林怡死命護著,林怡不讓葉平西打他,說孩子只是叛逆,打壞了可怎么辦呢?

    葉熙京還以為這種情況會持續很久,他可憐又叛逆的哥哥葉洗硯,遲早會被他爸打死,或者把他爸氣死。

    直到家里新來的阿姨粗心大意,不小心往豆漿里加了花生,葉洗硯喝下去后,差點因為過敏反應而窒息死亡——

    定居杭州的葉簡荷女士趕到北京,在葉洗硯脫離危險后,果斷接走了他。

    再見時,葉平西提到葉洗硯,都是讓葉熙京“跟著哥哥好好學”,全然不記得小時候曾打葉洗硯打斷一根竹條的事情。

    葉熙京時常感覺哥哥很矛盾,但想到他小時候和現在的判若兩人,又察覺到,或許矛盾才是他的本身。

    “不知道蘭小妹在做什么……”葉

    熙京想,他去等行李,冷不丁想,今天圣誕節,也不知道蘭小妹晚上會不會給他打視頻電話。

    去年得知她開始過圣誕節的時候,葉熙京還有點意外。

    蘭小妹也開始會慶祝圣誕節了啊。

    她已經越來越不像葉熙京剛開始認識的樣子了。

    店里。

    綠色高大的圣誕樹,是由大量的諾貝松搭配鐵框架做成的,掛滿酒紅絨球、金色鈴鐺、亮閃閃的小燈和星星。

    暖調的燈光開得暗,厚重的深色胡桃木吧臺后,陳列著各式各樣的烈酒,老板在另一側熱心腸地向客人介紹著酒。隱藏的音響放著一首輕快的老歌。

    “……I keep my distance

    (我和你保持距離)

    but you still catch my eye……

    (但是你仍然吸引了我)”

    千岱蘭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到木梁上懸掛的槲寄生,系著細長的白色綢帶和小鈴鐺,細長的葉子,優雅如小傘裙的枝莖,柔軟樸素的小白花。

    她其實可以很輕松地化解這樣的尷尬,比如義正詞嚴地說我們是中國人不用遵守洋節的規矩,或者說“哈哈是嗎對了,你調的酒很好喝里面加了什么呀”,來蒙混過關。

    但千岱蘭卻意識到,在看到槲寄生后,她竟然有親吻葉洗硯的沖動。

    這就有點完蛋了。

    完犢子了。

    她無意識地抿了下嘴唇,舌尖上還殘存著他青筋的口感,堅韌溫熱,和細鹽的咸、檸檬的酸澀融合在一起;千岱蘭發現自己的嘴唇這樣干,干得像是要起皮,像一口氣走了兩條街那樣干。

    猶疑的視線最終被葉洗硯的喉結所捕獲,在他脖頸一道青色青筋的旁側,特別的凸出、明顯,冷不丁。

    千岱蘭想起葉熙京和殷慎言,她也因為好奇摸過他們兩個人的喉結,只是葉熙京明顯還未長成熟,被她摸喉結的時候一直笑著說癢,他皮膚很軟,也很嫩;殷慎言呢,變聲期前的他聲音很溫柔,變聲時像個脾氣暴躁的鴨子,嘎嘎嘎了好幾年,才終于成了現在這種低沉的聲線,千岱蘭摸喉結的時候,他一直低著頭,頭發遮住眼,忽然沒好氣地說不要再碰了很難受趕緊松開——

    葉洗硯呢?

    她不知道葉洗硯的成長,只見識過他的成熟——她前男友的哥哥。

    初見時,他就已經熟了。

    千岱蘭確信自己被蠱惑了。

    因為她忍不住向葉洗硯走了一步。

    Mistletoe,槲寄生,Kiss Under Mistletoe。

    歐美一些國家的習俗中,站在槲寄生下的人不可以拒絕親吻,而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情侶會幸福終生。

    葉洗硯一直在寬容地笑著看她。

    他右側臉頰的小酒窩,濃長眼睫毛投下的陰影,嘴唇薄,沒有唇紋,看起來很軟。

    千岱蘭更渴了。

    喉嚨里有螞蟻在爬,蜜蜂在飛。

    她已經走到葉洗硯面前,距離近到千岱蘭看到他下巴處一粒漏網之魚的胡茬,很小,很短,摸起來一定是又扎又硬的觸感。

    微澀微苦的溫厚烏木香,他姿態很放松,微微俯身:“抱歉,你是不是對我說了什么?我沒聽清。”

    “沒有……”千岱蘭說,“沒有。”

    她踮起腳尖,但沒有閉起雙眼,直視葉洗硯,但看不到他的情緒,讀不出他的心意。

    我一定是被蠱惑了。

    我一定是被蠱惑了。

    我一定是被蠱惑了。

    千岱蘭暗暗地念,她知道眼前的人是誰,是她的貴人,是金光閃閃、縱容、默許她狐假虎威的靠山,是能領她更進一步的引路人,是前男友的哥哥,是……

    冷不丁,千岱蘭想,不知道葉熙京現在在什么地方。如果他看到眼前這一幕,一定會氣到大叫然后大吵大鬧問她在做什么,是不是為了他才蓄意接近他哥——

    這樣的念頭讓她短暫清醒,身后有人說著“借過”,空間狹窄,千岱顧忌面前的葉洗硯,側身躲避,但肩膀還是被不小心撞了一下;她心亂如麻,肩背一痛,被撞得不自覺身體前傾,差點摔到葉洗硯身上,他及時伸手,手腕穩穩扶住她的背,讓她避免狼狽跌倒。

    千岱蘭的下半身貼住葉洗硯的西裝褲,小腹和腰及之下,都穩穩地靠著他;他的西裝褲是羊絨質地,盡管熨燙出了鋒利的中線,但卻是意外地柔軟,軟到她像墜入暖和的云彩中。

    “哥,”千岱蘭說,“對不起。”

    她道歉著,想離開,葉洗硯沒松手,仍舊是紳士手,手腕和小臂貼著她的背,阻止她后退,手掌不曾碰觸她的身體,反倒將她往自己方向更緊密地擁近。

    千岱蘭要窒息了。

    她被近距離剝奪了氧氣。

    身后兩個抬著木頭酒箱的店員,吃力地又擦著千岱蘭而過。

    如果剛剛不是葉洗硯攔住,她就撞上去了。

    但人走了,他還不放。

    葉洗硯在此刻垂眼看著她。

    “岱蘭,”他溫和地問,“你剛剛心不在焉,是不是在想熙京?”

    “阿嚏——”

    “阿嚏——”

    “阿嚏——”

    車上,葉熙京重重地打了三個大噴嚏,梁婉茵尖叫:“別告訴我你感冒了!!!!!別傳染給我,千里迢迢回國投毒啊你!!!”

    她打開車子的空氣內外循環:“我明天還有一組雜志要拍呢,這個節骨眼上,我可不能感冒——早知道就不管你死活了!!!”

    葉熙京用紙擦鼻子:“什么啊,大小姐,你能拍什么雜志?”

    “哼哼,JW特邀我去給她們的聯名新品拍一組推廣照,”梁婉茵說,“知道和什么聯名嗎?就是你哥的那個《四海逍遙》;我和你說,國內現在老火了,你往網咖里去看看,一排過去,十個人有九個都在玩。”

    葉熙京已經不再迷戀電腦游戲,他甚至不理解大家為什么會有“電子成癮”和“網癮”,現實多快樂呀,想滑雪就滑雪,想旅行就去辦簽證,海泳,直升機,草原騎馬,哪一樣不比玩電子游戲快樂?

    他卻注意到其他地方:“JW?我家蘭小妹工作的地方?”

    “別’你家你家’的,都分手了,還什么你家的,”梁婉茵隨意地說,“人家千岱蘭現在可不同凡響,上次我和JW銷售部一個女孩吃飯,她以前好像就是千岱蘭的同事;說人家千岱蘭——Mila啊,可了不得,這次能和《四海逍遙》成功聯名,全是Mila的功勞。”

    葉熙京不習慣這個英文名字:“岱蘭不是在店里當導購嗎?她又不懂什么聯名,別胡說。”

    “我可沒胡說,”梁婉茵說,“那個女孩說,Mila是葉洗硯葉總的女朋友——”

    葉熙京打斷:“放屁!”

    “呦呦呦,還不信了,”梁婉茵刷地一下停車,紅綠燈路口,她悠哉悠哉地開口,“Mila親口對她哥說的,這還有假?”

    “假的,”副駕駛的伍珂終于開口,她平靜地說,“別亂造謠,容易給女孩子惹麻煩。”

    梁婉茵哼一聲,長長的豹紋美甲敲著方向盤。

    “洗硯還是單身,楊全說他沒談戀愛,”伍珂說,“洗硯對岱蘭確實挺關照,也是因為之前熙京的囑托。”

    “是,”葉熙京開口,他說,“離開前,我的確拜托過哥哥照顧好岱蘭,說她一個女孩子,在北京挺不容易的。”

    “是啊……”伍珂目光放空,看向窗外悠悠的雪花,外面冰冷,車內暖融融,“一個女孩子,年紀那么小,還是弟弟的女朋友,聰敏又勤奮上進,那么可憐,又有了你的囑托,肯定會好好照顧……”

    道路兩旁的梧桐樹上,掛滿了亮閃閃的明燈,照得雪地一塊又一塊的溫柔暖橙黃。不少店鋪也做了簡單的圣誕裝飾,歐洲冬青,圣誕老人,雪人,紅帽子,紅襪子……

    冷不丁,葉熙京從那明晃晃的燈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楊全。

    楊全從一個飯店走出,正往附近的一家門上掛槲寄生的清吧去。

    葉熙京想下車,又猶豫。

    ——哥肯定在里面。

    但是現在車上有伍珂,他要去找葉洗硯,伍珂多半也要跟著去;自從伍珂第一次表白后,葉洗硯已經很注意避開她了。今天圣誕節,葉熙京并不希望給哥哥帶來煩惱……

    下車,還是不下?

    而清吧之中,木梁的槲寄生下。

    那首歌還在唱。

    “……But if you kissed me

    (但是你曾親吻了我)

    Now i know you''ll fool me again……

    (現在我知道你欺騙了我)”

    鬼使神差的,千岱蘭點了點頭。

    她不能說謊,因為最佳的說謊時機已經被錯過了。

    當葉洗硯問出“你是不是在想熙京”的時候,她呆了很久。

    如此突然的問題讓她來不及做好表情管理。

    而此時的沉默相當于默認。

    她的說謊水平和反應能力還有極大的提高空間。

    葉洗硯仍舊是寬容地笑,那笑容仿佛在說“你啊,我就知道”。

    “站在槲寄生下的人的確要親吻,”葉洗硯的手腕貼著千岱蘭的身體,將她輕輕往自己的方向依靠,他垂眼,“這是規定。”

    千岱蘭想說,這規定的來源一定是想要光明正大和意中人接吻的那些家伙。

    沒說出口,葉洗硯已經俯身。

    溫和好聞的烏木香細密落下。

    千岱蘭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任何思考。

    她只驚慌而短促地吸了口氣,這一呼吸聲很重,像被什么東西冷不丁地燙了下;她睜大眼,看到葉洗硯垂著眼,他欲吻的動作因千岱蘭不安急促的呼吸而一停,稍后,又自然溫柔地落下。

    這個紳士又溫柔的吻最終落在千岱蘭的額頭。

    千岱蘭開始后悔自己來清吧前沒有洗臉。

    但葉洗硯的唇和千岱蘭想象中一樣軟。

    就像那天晚上,千岱蘭被擺成一個跪著的姿勢,像小狗一樣被壓著跪在天鵝絨被時,落在臀部的那一巴掌后,她倉促轉身時,其實感受到了呼吸的熱氣和溫熱的柔軟正貼向她最脆弱、又吃過一截手指和繭的月退芯間。

    那時候他的臉離她很近,很近。

    現在這個額頭吻如蜻蜓點水。

    葉洗硯直起身體,松開困住千岱蘭的手臂。

    “但作為哥哥,”他保持著微笑,“我的確不該親吻弟弟的女朋友。”

    “……前女友,”心亂如麻的千岱蘭有點沮喪地解釋,她不知道自己在為什么沮喪,因為那段早早離開的感情,還是現在的額頭吻?她不知道,“我們已經分手一年半了。”

    “還有半年就兩年了,”葉洗硯忽然說,他側身,拿起吧臺上的酒杯,飲了一口,千岱蘭清楚地看到他滾動的喉結,他竟然連續喝了三大口酒——那可是調配后的烈酒,他說,“彈指之間。”

    千岱蘭聽不懂兩年的意思,她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來不及想了。

    額頭上,他吻過的地方開始發燙發熱,下面,他差點就吻過的地方也開始滾滾地發燙。

    一定是今晚音樂太放松,酒太好,人太帥,她太美。

    孤男寡女相處久了,真得很容易摩擦出逾矩的火花。

    這個晚上,回到家的千岱蘭,仍舊感覺到兩處都在燒,她洗澡,洗臉,但那吻過的痕跡就像烙印,怎么擦都還是燥熱的。

    千岱蘭清楚地意識到這樣發展下去并不妙。

    她對葉洗硯投入的精力和關注已經太多了。

    過于關注一個人是一種權力的交接——她主動關注葉洗硯,就意味著把能控制自己的權力交到他的手中。

    每個人都渴望被關注,被看到,但現實生活中,大家都很忙碌,沒有人會特意為誰駐足。除非,那人擁有權力,擁有另一個人所需要的東西。

    葉洗硯足夠厲害,他已經擁有了千岱蘭羨慕的金錢、能力和事業;現在,他還擁有了千岱蘭羨慕的吸引力。

    千岱蘭不得不承認,自己被他捕獲了。

    這一整個晚上,千岱蘭都在做荒唐的夢,夢見她騎著葉洗硯,夢到她的手伸入了葉洗硯那件青果領毛衣中,去撫摸他,細致的每一寸,包括他藏起來的、那條手臂上的疤痕。這種不上不下的夢搞得她口渴地醒來,大半夜里喝了兩瓶水上了三次衛生間。

    最終,她蜷縮著躺在被子里,手背挑開睡褲,閉著眼睛,想起葉洗硯脖子上的青筋,想起他手臂上清晰的肌肉線條,手肘內側的皮膚,修長粗糲的手指,舔起來有點鼓鼓又柔韌溫熱、想要咬開的血管。千岱蘭漸漸呼吸急促,她想騎在他的手臂上,借助著他那從手肘一直延伸到手背的青筋慢慢地磨,把他整條手臂都磨到像落了一層秋雨,不夠,不夠,還不夠,千岱蘭想他溫熱的、落在她額頭的唇,想他的高挺的鼻尖,想她藏起來那一點被剝出來,抵著他的鼻尖,想他的唇舌完整地打開她的燥熱,想他右手中指指節被筆壓出的粗糲繭子。

    她想得很多很多,多得超出意外,直到手腕感覺到有點痛,千岱蘭大汗淋漓地摸索著打開房間的燈,看到自己手腕向下四指左右的小臂上被睡褲的松緊帶勒出兩道鮮明的勒痕,它們由二合一地交匯著,滿是左右上下摩擦后留下的紅痕。

    中指指腹也被水泡得微微泛白,發皺。

    千岱蘭知道自己栽了。

    這比第一次做那種夢夢到殷慎言要恐怖多了。

    她被捕獲了。

    另一側,寬闊干凈的房間,巨大的落地窗,回到家后的葉洗硯,意外地看到葉熙京。

    這個本該在英國努力參加實習的弟弟,現在坐在他沙發上,脖子上還圍著一條圍巾。

    葉洗硯知道,那是手工織的圍巾,精心挑選的羊絨線,那種細細密密的線,織起來最費功夫,也熬眼睛;

    他還知道,這條手工圍巾,花了千岱蘭一個月的時間,本該是他的生日禮物,但因為種種意外,最終在圣誕節這天,送上門來。

    葉洗硯出門前,它還被細心地裝在袋子里,里面有一張她親手寫的卡片,他還沒來得及拆。

    現在,這條屬于他的生日禮物,被突然回家的葉熙京大大咧咧地打開,隨意地圍在脖子上;紙袋也被粗魯地撕開一道口子,被揉皺后丟進垃圾桶。

    葉洗硯垂眼,看到那張卡片被放在茶幾上,上面是千岱蘭娟秀的字跡。

    「送給哥哥,祝賀哥哥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千岱蘭敬上」

    “呦,哥,你回來啦?今天去哪兒玩了?怎么回來這么晚?”

    葉熙京興奮地將圍巾在脖子上又圍一圈,圍到葉洗硯想要拎著那圍巾兩端將他掛在吊燈上。

    突然到家的弟弟,愛不釋手地揉著那圍巾,問葉洗硯:“蘭小妹眼光見長啊,今年總算不送我織的圍巾了,學會挑選好看的了——哎,蘭小妹把圍巾送到你這里來,是不是想讓你寄給我啊,哥?”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啊[撒花]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ps:此章中出現(推薦)的歌曲,是一首很經典的、適合圣誕節的歌,1984年,英國的威猛樂隊發行的單曲《Last Christmas》[撒花]

    第 28 章 《理智與情感》

    ◎我一直在關注你◎

    葉洗硯什么都沒說,他放下外套,走近茶幾,拿起那張手寫卡片看。

    不是JW店統一送給客人的那種訂制圣誕賀卡,比那種還要厚,背后是燙金的文字和壓凹的星星,有柔軟馥郁的茉莉香氣。

    他將卡片輕輕放回原地,直起身體,從桌上抽了一張紙。

    一言不發地轉身,葉熙京就站在他面前,葉洗硯重重一拳砸在他顴骨上,另一只手握住紙巾,眼疾手快地捂住他鼻子。

    這一拳太突然,突然到葉熙京來不及反應,就暈頭轉向地重重跌坐,紙巾按住鼻子時,一股火辣辣的腥熱從鼻腔中流出,昏昏沉沉的大腦木了一下,他錯愕地看向葉洗硯,只覺脖子一空——那條細密的羊絨圍巾已經離開,在葉洗硯的掌中。

    “……哥!!!”葉熙京捂住流血的鼻子,狼狽地按住葉洗硯遞過去的紙巾,“你瘋了?”

    “別亂拆我的禮物,”葉洗硯沉沉地說,他將圍巾細致疊好,將茶幾上的卡片也拿起,“你不應該在實習么?”

    “……圣誕假期,”葉熙京扯著嘴唇,似笑非笑,“那圍巾是岱蘭送給我的,每年,她都會送給我針織圍巾,我想你可能誤會了。”

    說這些的時候,他一直盯著葉洗硯,鼻子還在流血,手中的紙巾頃刻間一團殷紅;但他混不在意,只這樣壓著,任憑血繼續淌。

    “是嗎?”葉洗硯瞇了眼睛,看他,“你剛才不是說,岱蘭以前都送你手工織的圍巾——今年眼光好了,送你買的圍巾?看來你在英國損傷的不止味蕾,還有視網膜。”

    葉熙京沉默了一下。

    “但那就是送我的,”葉熙京強調,“不然,蘭小妹有什么理由要送你圍巾?”

    “質疑者先舉證,”葉洗硯語氣溫和地說,“你又有什么理由認為岱蘭會送你圍巾?除卻那可笑的’她之前每年都送’借口;今年,圣誕節已經結束,如果她想讓我轉寄給你,至少在半個月前就會把它帶給我——沒想到你現在不僅數學倒退頭腦不好,眼睛也瞎掉。”

    葉熙京直勾勾看著他:“那她送你的理由是什么?”

    葉洗硯并未回答,又問:“你特意系著圍巾等我,等了多久?”

    葉熙京突然笑了,笑得眼睛彎彎。

    他在英國的確過得不太好,為了防止他沾染上飛,葉子的惡習,葉平西給他的零花錢不算多,日常開銷需上報,他自己也削瘦很多:“哥,七年了,連續七年,柯姐都給你送手工織的圍巾——怎么,只允許別人單戀你,就不允許也有女孩子堅持給我織么?”

    葉洗硯側臉看他:“必須要提其他人么?”

    他沒有心思和葉熙京談這些,拿了圍巾和賀卡要回臥室休息;著意看了垃圾桶,確定里面只有那個已經被撕碎的紙袋。

    身后的葉熙京捂著鼻子,又啞著聲音問:“我可是你親弟弟,哥。”

    葉洗硯頭也不回:“同父異母的。”

    “你就這樣對我?”葉熙京問,“我現在還記得,那個時候,哥哥剛從醫院中醒來,對我說,我救了你的命,以后我無論做什么事,哥你都能幫我……”

    當初,葉洗硯差點因為花生過敏而窒息,昏迷倒地;年幼的葉熙京恰好撞見,飛奔出去找人,下樓梯時跌了一跤,摔得右腿骨折。

    葉洗硯平靜地說:“你提醒得對,現在你早就成年了,我不適合再管教你。現在晚上十點,明天你醒來就收拾好行李滾蛋,我下周回深圳,以后你也不必再回來這邊。”

    “所以這就是你開始管教岱蘭的原因,”葉熙京笑,“是嗎?”

    他的尾音有點發顫,那個嗎說得又輕又快,似乎怕葉洗硯會否認這點。

    現在的葉熙京已經完全承受不住。

    葉洗硯轉身,看著自己的弟弟。

    “您不覺得,”葉熙京問,“您對岱蘭的好有點逾矩了嗎?”

    “逾什么矩?”

    “今天,我看到你和岱蘭有說有笑地上了楊全的車!”葉熙京問,“圣誕節的晚上,她為什么要和你一起過?她甚至連視頻電話都沒給我打。”

    “你想讓她怎么給你打視頻電話?”葉洗硯冷冷地問,“她一直在用非智能的諾基亞舊手機,難道你還不清楚?你想讓她用什么給你打視頻電話?Skype?你這次回國告訴過她?還是先告訴了伍珂?你希望她在圣誕夜的晚上陪你視頻聊天,那你有沒有考慮過,她該怎么陪你?英國現在是冬令時,你口中的圣誕之夜,晚上七點到十點,對應著國內的凌晨三點到六點——這個時間段,你是希望她在網吧中通宵,還是她凌晨五點就沖去網吧,只為了心滿意足地見你這個蠢貨一眼?”

    這些話讓葉熙京啞口無言。

    “你是對網吧的治安環境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還是自戀到以為自己的魅力足以讓岱蘭忘記危險?”葉洗硯問,“現在的你能給予她什么?錢財、人脈還是資源?別自大到以為她對你特殊是因為你優秀,只不過你恰好成為了一個聰明女孩成長之途的擋路初戀。”

    “……是啊,”被訓斥的葉熙京慘淡一笑,幽幽開口,“至少我是她初戀,我們約定過,哥,你忘了嗎?兩年后,等我有一定能力,我們會重新開始。”

    他一直在盯著葉洗硯的眼睛,慢慢地說:

    “殷慎言那老小子暗戀她這么久,比她大八歲,處處關照著她,從小關照到大,但那又怎么樣?還不是我和岱蘭談了;我才是岱蘭的初戀,是她心動過的第一個男人……她就是不喜歡那些年紀比她大五歲以上的家伙,因為有代溝沒共同語言——”

    “啪——”

    清脆的一巴掌成功阻止了葉熙京未出口的語言,他被打得踉蹌一步,整個臉都側過去,牙齒磕破嘴唇。

    現在,葉熙京的舌頭也嘗到血腥味了。

    “你現在的思維能力簡直就是廢墟一片,”葉洗硯說,“愚蠢到應該去博物館做環球展覽。”

    他說完便沉著臉離開,只剩下葉熙京在原地站著。

    葉熙京沒有睡覺,他在客廳沙發坐了一整晚,大腦一片空白;凌晨,他拎著自己的行李箱,悄悄地離開這里。

    葉洗硯說的那些話讓他臉頰火辣辣地痛。

    是啊,他現在沒有人脈,沒有資源,也沒有金錢——

    能給岱蘭帶來什么?

    就算是重新開始,重新追人,也總得有點表示。

    葉洗硯對他的幫助太多了,多到葉熙京已經養成習慣。

    但畢竟不是親哥哥。

    畢竟是同父異母的哥哥。

    董卓和呂布……還搶貂蟬呢。

    來接他的梁婉茵滿滿的起床氣,沖著葉熙京一頓暴躁的亂喊。葉熙京充耳不聞,只問她:“還有多少人說蘭小妹的壞話?”

    “啥壞話?”梁婉茵一臉懵,哈欠連天,“等等——你覺得人家說千岱蘭和洗硯哥在一塊,算壞話?得了吧,這是對千岱蘭魅力的肯定;你以為洗硯哥的名聲和你一樣啊,人家現在可是創業——嗯?看你這大花臉,洗硯哥又對你進行愛的教育了?”

    “你昨天說,”葉熙京轉過臉,問梁婉茵,“岱蘭店里那個唯一的男店員,一直說她傍大款——是嗎?”

    梁婉茵困困地將車停下:“哎,哎,哎,你說什么?我不太清楚,唉,是有這么回事,好像叫Beck,就這一個男導購……不過你大早上讓我順路把你送JW店,該不會是……”

    話沒說完,她瞪大眼睛,看著葉熙京解開安全帶、下車。

    梁婉茵捂臉尖叫:“你干什么啊啊啊啊——”

    葉熙京重重關上車門。

    梁婉茵緊張地通過車玻璃的框往外看,只看到葉熙京走到身著JW統一工作服的男人面前,拍了拍他肩膀;男人回頭,被葉熙京一拳揍倒在地。

    “啊——!!!!!”

    千岱蘭度過了非常煎熬的一個圣誕夜。

    她紫薇了三次。

    額頭的吻痕像給大腦注入了興奮劑,千岱蘭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是怎么了,她頻繁地將去年拼命想要忘掉的那些細節重新翻出來,當初有多羞恥現在就有多興奮,她覺得自己現在就是老人說的被什么狐仙柳仙什么仙的上了身,不然,為何這個深刻的夜晚里,充滿了各種下流的念頭。

    可應該也不是被“上身”,因為現在千岱蘭只對葉洗硯充滿亢奮,有點病態且新奇地懷念那晚的細節,包括他和外表不同、有點直接甚至算粗魯探入的手指,和惡意地用硬繭去觸碰的、她那本該被深深藏起的小紅豆。

    或許現在千岱蘭的狀態可以稱之為“上頭”,人在上頭的時候,剝去文明紳士的遮蓋,葉洗硯那點僅表現出一次的粗魯,也成了最佳好味,像燉雞時極度提鮮的松茸。

    千岱蘭在凌晨四點鐘換掉滿是汗水和濕痕的床單、睡衣,才筋疲力盡地沉沉睡去,睡前還騎著新被子——葉洗硯送她的這一圣誕禮物非常務實,在千岱蘭無意間提到他當初的床品非常舒適、非常適宜睡覺后,后者問清她床的尺寸后,送了兩套一模一樣、全新的床上用品。

    今天是晚班,千岱蘭一覺睡到十點半,洗干凈床單和睡衣后,神清氣爽地去公司,又得到一個神清氣爽的好消息。

    一直嘴賤的Beck挨打了。

    好像是個男客人。

    Linda手舞足蹈地和她描繪著那畫面。

    “今天早上,剛上班,那個男客人下了車,上來就打Beck,罵他不要臉勾引人爹,”Linda神秘兮兮,“店長快被嚇傻了,一邊道歉一邊緊張地把人請到貴賓休息室;嘖嘖嘖,你都不知道,Beck被揍得有多慘,臉上掛彩,眼窩都被揍青了,鼻血淌一身……店長硬壓著Beck賠禮道歉,那男的又錘了Beck一頓才走——走了后,Beck就哭哭啼啼地打電話,打完后特生氣,說他那個男客人根本就沒孩子,現在鬧著要查監控……店長害怕把事情鬧大,影響公司聲譽,又覺得那個男客人下手那么狠,肯定是和Beck有仇,不愿意,現在Beck還在她辦公室哭呢。”

    千岱蘭恍然大悟:“我說他怎么總造謠我呢,合著自己干過啊?”

    “誰說不是呢,”Linda心有戚戚焉,反過來又安慰,“反正你現在和他的值班基本錯開,別理他。”

    千岱蘭當然不會理。

    那一巴掌后,Beck基本都躲著她走,生怕再挨一下;

    現在,Beck被人爆錘,她只會覺得痛快;就算是錯誤被錘,她也不會有任何同情。

    她現在唯一同情的,就是被葉洗硯所蠱惑的自己。

    那可是金光閃閃的葉洗硯葉大哥!!!

    (注:他不喜歡被人喊大哥,好奇怪,第一次遇到男人不喜歡’大’這個稱呼。)

    這樣同情后的當天傍晚,楊全開車給千岱蘭送了一塊新手機。

    千岱蘭早從新聞上看到過它,Iphone 4,發售當日,很多人前一夜就早早就排隊,等待購買,直到現在,手機店里也一直缺貨。

    她還動過要不要去排隊賺個黃牛費的念頭,觀望后發現影響正常上班,才徹底打消。

    “快過年了,洗硯哥自掏腰包買了幾十臺,給同事們發福利,”楊全笑嘻嘻,“有個同事辭職了,多出一臺,洗硯哥說你上次提到手機屏幕不太好了,讓我順路送過來。”

    千岱蘭問:“洗硯哥這次去深圳,什么時候回北京啊?”

    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用詞錯了。

    葉洗硯應該說是“回”深圳。

    他的工作重心應該還是那里。

    “這我可說不好,”楊全說,“估計得一段時間吧。”

    千岱蘭說:“謝謝你。”

    她收下手機,有點失落。

    知道這點失落的緣由所在,因為她對葉洗硯起了不應該有的X欲,而葉洗硯也恰好要在這個時候回深圳工作——

    千岱蘭因那清晰的失落而愈發失落。

    之后兩個月,千岱蘭沒有再見到葉洗硯。

    兩個人的聯系僅限于短信和電話,但也不多。

    偶爾,兩人也打視頻電話,談得不多,葉洗硯似乎很滿意她在英文上的天賦,給她寄過一些英文雜志之外,還寄過一些英文原版書。

    除了千岱蘭讀過中文版的《飄》外,還有一本《理智與情感》。

    “我有個表妹,”葉洗硯說,“她像你差不多大的時候,就喜歡這些書;我想,學習英文么,還是不要太枯燥,讀些感興趣的東西比較好。”

    千岱蘭對這兩本書很感興趣,但對用手機打視頻電話這件事更有興趣。

    千岱蘭還暗暗地想過,照這個發展趨勢下去,以后搞手機上的這些軟件什么的,肯定很掙錢;又想到雷琳教她在淘寶網上購物,她想——現在幾乎每個成年人都有一塊手機,要是她能在手機上搞個那種購物的軟件,大家點進去看衣服,買衣服,就像她用手機看小說一樣,直接支付,不用去書店選——那不得賺大錢了?

    可惜她沒有本錢搞軟件,也沒有資源去推廣。

    新年伊始,葉洗硯從千岱蘭這里訂了許多JW的新品,讓她寄給已經搬回杭州的葉簡荷女士。

    即使杭州也有JW的店。

    葉洗硯的這個大手筆給千岱蘭帶來了五千多的提成,她抽出三千元給葉洗硯挑禮物,一個黑色男士皮夾,作為新年禮物寄給了他。

    而葉洗硯的回禮是一只Chanel的中號黑色荔枝皮CF。

    這一次的千岱蘭選擇了回家過年。

    仍舊是先坐火車回沈陽,已經連續兩年不休年假的店長麥怡,這次不僅罕見地請假疊加新年假回家,還巧合地和千岱蘭在同一車廂。

    千岱蘭本來是下鋪,麥怡是中鋪;但她看麥怡似乎身體不太舒服,主動提出更換鋪位,將下鋪讓給她。

    麥怡說著謝謝,蜷縮在床位上,沉沉睡去。

    千岱蘭不困,她不喜歡中鋪的狹窄,就坐在小窗子旁邊的小凳子前,把英文版的《理智與情感》放在小桌子上,慢慢地讀。

    火車開到承德站的時候,上來一女人,懷里抱一個,手里牽一個,還背著一個沉重的雙肩包,要命的還是睡最上鋪;千岱蘭主動幫她把包放到上鋪鋪位上,又把小孩抱在自己的中鋪上休息,她自己現在不困——剛放好,看到麥怡對那個女人輕聲說,讓女人帶小孩在下鋪睡吧。

    女人感動得不行,熱情地請她們吃東西,鹵好后、切成片的豬頭肉,五香花生米,還冒著熱乎氣的煮雞蛋,三個人坐在下鋪上聊天,倆小孩在后面呼呼大睡。

    一路聊到沈陽站,下車時,麥怡忽然間對千岱蘭說:“其實有些東西,比賺錢更重要。”

    千岱蘭沒聽懂她的話外之音,愣了一下:“店長,你怎么了?”

    “你還小,不太懂,挺好的,”麥怡有些傷感地說,但隨后,又笑起來,拍拍她的肩膀,“走吧,我們該下車了。”

    千岱蘭沒有走出火車站,她換乘車去鐵嶺,路上一不小心睡著了,夢見麥怡就站在站臺上,目送著她遠去。冷不丁地聽到熟悉的鄉音,聞到干豆腐小蔥配白酒的味,一睜眼,對面的大哥樂呵呵地問妹子吃五香豆腐卷不?

    千岱蘭搖頭,笑著說謝謝。

    一回神,她發現自己到站了。

    爸爸千軍騎著摩托車過來接她,上車時提醒她把腳抬高點,別被燙破了褲子。他帶了倆綠色的軍大衣,一個自己倒穿著,一個給千岱蘭穿上,把她包得和企鵝似的,還不忘得意地夸:“我閨女就是好看,穿啥都洋氣!”

    千岱蘭一邊嗯嗯一邊說爸你可別在這瞎扯皮了,趕緊回家,要不你那洋氣的閨女等會兒餓死在半道上了。

    千軍哈哈大笑,騎著摩托車噔噔噔地載人回了家。他們還住在以前分的那種小家屬樓,樓道黑黢黢的,周圍沒啥人了,一樓滿是雪啊水啊泥啊的混成一片 ,聲控燈壞了,千軍一手拎著女兒的行李,一手拿手機給她照明。

    家在三樓,推開鐵門就是滿噔噔的暖和,千岱蘭嘩啦脫掉衣服,確認身上沒寒氣了才去抱媽媽,臉埋在她脖子里邊撒嬌邊喊媽。

    媽媽周蕓疼得把她從頭發摸到腰,笑著拍她:“蘭蘭回來啦,快點去洗手,我包了餃子,豬肉大蔥餡兒的,你爸還買了你最愛吃的鹵豬頭肉!”

    千岱蘭吃了很多。

    去年她在JW還立不穩,為了過年的業績和加班費,也沒回家,這是她去北漂后、回家過的第一個年,什么都不管不顧,猛吃一頓,吃飽后,搶著刷碗洗筷子。

    小城市沒啥夜生活,坐火車又累,躺床上時才十點,千岱蘭玩著新手機,好奇地登錄微信。

    2011年1月才上線的新軟件,可以用Q,Q賬號直接登陸,還是葉洗硯告訴她的,說未來一段時間,騰訊可能會主推這個更精簡的軟件,他預測這將成為不亞于Q,Q的通訊app——

    他還建議千岱蘭之后和一些重要的客人加微信號,而不是只記下手機號碼。

    千岱蘭鼓搗了好半天,想發朋友圈,冷不丁看到葉洗硯發了個朋友圈,是一張照片。

    她點開看。

    照片上是一本和她那個一模一樣的英文版《理智與情感》,旁邊放著一條羊絨線圍巾。

    千岱蘭認出,那是自己送給他的那條。

    她心里甜滋滋,正想放大仔細瞧瞧,卻發現那張照片被刪除了。

    千岱蘭:“嗯?”

    再刷新還是沒有,她一骨碌爬起來,肩背上蓋著被子,暖呼呼的、干燥的風吹著她的臉,她戳手機,給葉洗硯發去微信。

    千岱蘭:「哥哥怎么把照片刪了呀」

    千岱蘭:「我還沒看清楚呢」

    葉洗硯回得很快:「試驗新功能,誤發。」

    葉洗硯:「剛發就刪掉,你怎么看到了?」

    千岱蘭敲——

    「是吧,就是這么巧」

    本想發送,冷不丁看到提示。

    「對方正在輸入中」

    她猶豫一分鐘,把對話框的逐字刪掉。

    千岱蘭重新敲,發送。

    千岱蘭:「可能因為我一直都在關注哥哥」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啊啊

    差點遲到了QWQ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請等我捉蟲~

    ps:還是先打預防針,不然我真的害怕QWQ

    蘭小妹目前階段對葉洗硯還只是朦朧的那種……曖昧?

    所以肯定談不上那種愛的。

    葉洗硯對蘭小妹也不可能一上來就情根深種——深愛應該在他們完全了解彼此后,不僅是愛她/他的優點,還有她/他的缺點,一并包容。

    喜歡不是愛她/他的毫無瑕疵,是愛她/他的真實,哪怕會受傷,也堅定地愛下去。

    第 29 章 抬頭看看

    ◎脆弱◎

    房間外是零下十七度的寒風,外層的窗玻璃結了薄脆的一層冰霜,老房子的保暖性不比以前,窗戶縫由千軍刷了一層又一層,阻止凌烈的寒風入侵這老舊的房。

    隔壁父母在小聲說話,身體下面的電熱毯把千岱蘭的臉蛋也烤得又干又紅,像噼里啪啦的糖炒栗子。

    冬天在被窩里玩手機是又舒服又麻煩的一件事,舒服的是現在什么都不用想,麻煩的是手和手臂撐起來的空間容易讓寒氣涼了胸口——可若是用被子將頭、脖子埋進去玩,又會悶到喘不動氣。

    在千岱蘭鎖骨變涼之前,那行「對方正在輸入中」終于消失。

    葉洗硯:「說話這么甜,今晚吃蜂蜜了?」

    千岱蘭:「對呀,哥哥想嘗嘗嗎?」

    她換了個姿勢,側躺著,把被子往下掖一掖,露在外面的手指頭凍得發冷,她換了另一只手握著手機,等葉洗硯的回應。

    千岱蘭眼巴巴地看著「對方正在輸入中」持續了很久很久,她看不到手機另一端的模樣,只猜測他現在會露出怎么樣的表情。

    葉洗硯:「蜂蜜?」

    千岱蘭:「當然是蜂蜜呀」

    她翹著嘴角,飛快地回:「哥哥以為是什么呀?」

    葉洗硯:「抱歉」

    千岱蘭的手剛敲了一下屏幕,完整的字還沒打出,就看到葉洗硯迅速的第二句。

    他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

    葉洗硯:「是我孤陋寡聞,原來鐵嶺的蜂蜜也很出名」

    千岱蘭:「我們鐵嶺可不單單出明星,好吃的可多啦,花生大米胡蘿卜,榛子榛菇,菌菇燉雞可香了,我改天趕大集給你買點,都給你寄過去」

    葉洗硯:「我想要的也能寄么?」

    千岱蘭放下手機,兩只被凍到冰涼的手去摸了摸臉,發現自己現在臉頰熱得嚇人,電烤爐似的,一下子就把掌心烘得暖洋洋。

    她發:「哥哥想要什么呀?」

    不到兩秒鐘。

    葉洗硯:「聰明的千岱蘭不知道嗎?」

    千岱蘭無意識地啃著指甲。

    儀容儀表和手也是店里考核的內容,指甲顏色不能太艷麗,不能過長過尖,她修剪得很短,涂了一層裸色的甲油。

    啃到嘴唇嘗到甲油刺激的味道了,她忙不迭抽了紙,擦,丟掉。

    再看手機時,葉洗硯沒有回復。

    千岱蘭不確定他現在還在不在看手機,試探著發。

    千岱蘭:「我聰明表現在我“一點通”,一點就通,不點好難通——哥哥要不要點我一下?」

    忐忑的心放下。

    葉洗硯依舊回得很迅速,迅速到像他一直等待她的回復。

    他的回復也是千岱蘭發過的、一模一樣的話。

    就好像在模仿她的語氣,連那個’呀’也打了,只改了稱呼,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葉洗硯:「當然是蜂蜜呀」

    葉洗硯:「岱蘭以為是什么呀?」

    千岱蘭噗呲一聲笑,蘋果肌都笑起來了。

    千岱蘭:「那哥哥可能要失望了,我現在沒辦法寄蜂蜜」

    葉洗硯幾乎是秒回。

    葉洗硯:「為什么」

    千岱蘭:「鐵嶺現在太冷了,零下十幾度呢,郵政的物流說不能寄液體的東西,路上就給凍裂了」

    千岱蘭:「等天氣暖和,我回北京后,再給哥哥寄吧」

    葉洗硯:「好」

    葉洗硯:「小騙子,這次記得信守承諾」

    ……

    千岱蘭請了年假,臘月二十六回家,還沒等到過年,自己就先吃胖兩斤。

    冒泡豆角,酸菜汆白肉,土豆燉排骨,番茄口的鍋包肉,眨眼就是過年,瘦肉咚咚咚剁成細末,拌上蔥花姜末炸香噴噴的肉丸子,炸豆腐干,千軍買了個燒木碳的小銅火鍋,外面雪下得又深又厚,一家人貓起來吃涮火鍋。這個天氣,肉和雪糕都不往冰箱里放,窗戶外面一掛,凍得梆硬。

    中午熱氣朝天地蒸了大菜包和豆包,晚上張羅著吃涮肉,千岱蘭饞超市里賣的那種撒尿牛肉丸和蟹棒,噔噔噔去外面買,一來一回,淌濕了雪地靴,正在樓道低頭用力蹭鞋底積雪的時候,聽見頭頂傳來不冷不熱的聲音。

    “觸電了?”

    千岱蘭抬頭,從樓道那窄窄的窗戶透過的雪光中,看到了殷慎言。

    倆人自從上次吵架就不歡而散,由夏到冬,他們錯過了一整個秋天,現在才是見的第一面。

    她瞪大眼睛:“你來干什么?”

    殷慎言住同一家屬院,不過在后面那一棟樓。

    千岱蘭還以為殷慎言不會回來,畢竟現在他爺爺奶奶都已經過世了;去年過年,他也沒回家,和她一塊留北京,在一家東北菜館吃了“年夜飯”。

    難得回家一趟,千岱蘭買了一大堆東西。

    鐵嶺冬天的水果貴,翻倍地漲,爸媽舍不得買,她買,龍眼橘子大菠蘿,提子香蕉紅蘋果,還有桃汁雪碧和可樂,勒得她手掌都紅了,墜得又辣又熱。

    殷慎言沒說話,沉默著一步步下了階梯,從她手中接過這些沉重的東西——離得近了,千岱蘭才注意到,他換眼鏡了。

    新眼鏡不再是那種黑框,是很細、很細的鏡框,不是金也不是銀色,很低調的一種淡金屬質感。透明鏡片折射著頭頂小窗里的一點細微雪光,鏡片下遮擋的雙眼卻是濃黯的黑。

    千岱蘭把兩手沉重的東西都丟給他,勒紅的手放在唇邊呼呼吹氣,她問:“我爸請你來吃飯?”

    “嗯,”殷慎言拎著東西,慢慢往上走,“叔的手機壞了,我來幫他修修。”

    千岱蘭知道,昨天爸確實說手機不太好使了,屏幕里好像進了水,有一塊顯示不出東西。她拿吹風機呼呼呼吹了老半天,也沒用。

    “修好了嗎?”千岱蘭問,“修不好就算了,趕明我再去給他買一塊。”

    “沒修好,”殷慎言穩穩地走在她前面,“也別買新的了,工作需要,我換了新手機,把舊的給叔,先用著。”

    千岱蘭喔一聲。

    她沒想到,殷慎言口中的“舊手機”,也是一塊智能機,看起來甚至和新的沒什么區別——殷慎言解釋,工作需要,這個不能滿足工作需求,才又買了更新的。

    千岱蘭和千軍在廚房忙著洗白菜、切土豆片、切肉片,殷慎言教周蕓怎么用智能手機。他幫倆人也注冊了微信號,加上千岱蘭微信后,又開始教他們怎么和千岱蘭打視頻電話。

    大白菜梆子微微凍了些,掰開時能看到里面的紋理,最外層像半凍半不凍的冰沙,涼颼颼,冷絲絲,千岱蘭熟練地掰開白菜,洗干凈后,切幾刀,梆子和葉子分開,裝進不同的不銹鋼小菜盆里。

    “打小我就喜歡小樹這孩子,學習好,有出息,也知恩圖報,勤奮又孝順,”千軍看外面,殷慎言將周蕓按下,他主動拿起苕帚掃地上的瓜子殼,千軍感慨,“我沒看錯人。”

    “嗯,”千岱蘭低頭,“是挺孝順。”

    冷不丁,她想起殷慎言父親過世的前一周。

    她忘帶家里鑰匙,進不了家門,去找殷慎言玩——因為殷慎言家中總有許多許多的書,還有她沒寫完的數學作業。

    那時候殷慎言快要高考,千岱蘭也乖,沒去打擾他學習,只拿了一本愛好者自發翻譯的中文版《白夜行》,埋頭看。

    對于那時的千岱蘭來說,這本書看得有點吃力,全是一堆日本名字,不過,一看進去就入了迷。

    她對那天看到的情節記得清楚。

    因為故事中的“雪穗”和她一樣,也沒有帶鑰匙,回不了家;好在岱蘭能向殷慎言求助,而“雪穗”也向公寓管理員求助——

    公寓管理員用備用鑰匙打開“雪穗”家的房門時,發現了“雪穗”的母親因為煤氣中毒在家中去世。

    看到這里時,殷慎言醉醺醺的酒鬼老爹忽然闖進門,笑著問千岱蘭要不要去看他養的小金魚;千岱蘭心里好奇,跟在他屁股后面去了有股怪味的臥室,四下看,沒發現魚缸,她正好奇,殷慎言就鐵青著臉走進來,一拳打了他老爹眼眶,砸得后者哀聲干嚎。

    千岱蘭差點被嚇傻了,被殷慎言拽出去;他扯住千岱蘭胳膊,問她知不知道別隨便跟男人走、別隨便就進人臥室?

    她囁嚅著說,可那是你爸爸,是郭叔叔呀。

    殷慎言忽然一下子沉默了,他彎腰,發抖的手先摸摸她額頭,又去牽她的手,說出去找個地方看書,家里太悶熱了。

    倆人最后去了附近一個小公園,殷慎言點燃了曬干、擰在一起的艾草團,一邊驅趕蚊子,一邊背英文范文,千岱蘭捧著那本《白夜行》,怎么都看不下去,只記得公寓管理員聽到的、從雪穗書包里傳來的叮當作響鈴聲。

    殷慎言的高中同學發現了他們,問殷慎言高考后要不要去釣魚;起初,殷慎言不假思索地拒絕,低頭看到拳頭上砸爹砸出的擦傷后,突然又叫住他,點頭說好,到時候提前一天給他打電話。

    他們釣魚的那天晚上,殷慎言的爹因為誤食了頭孢和酒死在家里;而千岱蘭得知這個消息后,第一反應是嘔吐。

    往后好幾個晚上,她總能夢到《白夜行》那本書的畫面,夢見“雪穗”背著書包跟在男人后面后,書包里叮叮咚咚,是一串鑰匙來回碰撞的聲響。

    ……

    “紅紅?紅紅?”

    千岱蘭回過神,看到千軍:“爸。”

    “你和爸說,”千軍彎下腰,低聲,“和小樹吵架了?”

    “沒,”千岱蘭悶悶地說,“他說話我不喜歡,是我不愿意理他。”

    “唉……他攤上那樣一個拉屎不擦腚的爸,他媽也不愿意要他;這孩子就是嘴上沒個把門的,心倒是不壞,”千軍看千岱蘭,“有時候我看這小子天天往咱家跑,也覺得吧,也不是不行。咱這家屬院,小孩里面,就數著你和他長得好看……”

    千岱蘭說:“爸爸。”

    “我知道,”千軍樂呵呵,“成不成,都是你們年輕人的事,爸不管,就是覺得小樹挺好的,除了年紀比你大太多外,沒別的毛病。”

    千岱蘭咚一下把菜刀末端的尖尖砍進了木頭菜墩子里。

    這一聲好嚇,嚇得客廳里周蕓和殷慎言也抬頭看。

    “別說這個了,”千岱蘭認真地對千軍說,“我現在大好年紀,得先忙著賺錢——其他都往后放,不著急,賺錢才是正經事。”

    熱辣的一頓涮肉火鍋,疼愛女兒的千軍果然沒再提這回事。千岱蘭啃啃啃,只覺還是這里的白菜好吃,黑土地里種出來的白菜,溫差大,霜打后都是甜的,哪怕用清水煮也香,光吃白菜,她就能吃飽。

    殷慎言不是空手上門,除了水果禮物之外,還帶了幾樣涮菜,牛肉片,小羊羔肉,大連產的魚肉丸子。千軍喝酒,他不碰,細心地給千岱蘭夾了幾次肉片,燙得不老不生,剛剛好——倆人在北京吃了那么多次烤肉火鍋,他已經知道把肉片煮多久最好吃。

    涮肉吃完再下餃子,看春晚,熱熱鬧鬧中,千岱蘭在客廳守歲,發現沙發已經被殷慎言占據了。

    她也沒趕人。

    殷慎言在這邊已經沒有家了,他那舊屋子,沒人住了,也沒交暖氣費,孤零零的,被褥也不曬,哪里還能住人呢?趕他出去,不是要他凍死在外頭么?

    千岱蘭只專心守著電視看春晚,聽完周杰倫和林志玲的《蘭亭序》后就熬不住了,不客氣地擠了擠沙發上的殷慎言,把他趕去另一邊,自己窩在沙發上,訂了23點55分的鬧鐘,決定小瞇一會。

    這一覺瞇得舒舒服服,只是半夢半醒間,總覺得有人俯身,變態一樣地嗅她的頭發,悄么聲地摸她馬尾。

    刺耳的鬧鐘叫醒了她。

    千岱蘭一骨碌坐起,發現自己身上蓋著媽媽給殷慎言的被子。

    后者坐在離她挺遠的沙發上,正面無表情地看電視。

    千岱蘭吃了塊他帶來的糖,含在嘴里,耐心地等著時間,當春晚上的人倒計時結束、窗外接二連三地爆起煙花聲,她也挨個兒給一些加了微信的客人發去新年快樂的祝福短信。

    不是群發,稱謂都是對方的姓氏+先生/小姐,祝福短信也不是模板,是她一早想好、針對性地編輯不同文本,寫在備忘錄里的,現在只需要粘貼復制。

    然后再是那些回購三次以上的客人,沒有加微信的就發短信,一條條,忙完后,千岱蘭一抬頭。

    00:10。

    她剛想給葉洗硯發新年祝福短信,卻發現,他其實早就已經發來了。

    顯示是00:00。

    葉洗硯:「千岱蘭女士,新年快樂,恭祝你在新的一年升職加薪,發大財,天天愉快」

    千岱蘭回復:「謝謝哥哥!也祝你身體健康、事業順心,越來越帥哇!」

    葉洗硯回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忙完了?”

    窗外或遠或近的煙花聲中,殷慎言站起來,他看千岱蘭:“給客戶發完短信了?”

    不知怎么,千岱蘭有點心慌,她把手機屏幕關掉,放在旁邊,點頭:“嗯吶。”

    “現在有時間和我談談了嗎?”殷慎言沉沉地看著她,“快半年了。”

    千岱蘭說:“談啥啊?”

    殷慎言沉默很久,才說:“對不起,我那時候看了一些不好東西……不該那樣說你。”

    千岱蘭說:“啥東西啊?”

    “不聊這個,”殷慎言說,“紅紅,咱倆能和好嗎?”

    “不行,”千岱蘭說,她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殷慎言,“我上次真的被你的話傷害到了,就這樣和你和好,你根本就感受不到任何教訓。”

    殷慎言苦笑:“半年多不理我還不算教訓嗎?”

    “這算什么?”千岱蘭說,“我那個時候可比這還難過得多。”

    殷慎言沉默了。

    “……以后我肯定還會理你,畢竟在北京就咱倆個了,”千岱蘭看著他,“但是,以后別再說那種話了,好嗎?”

    殷慎言頷首:“我保證。”

    千岱蘭把自己已經蓋熱的被子蓋在他頭上:“走了,我去睡啦,你想看就看,不想看就關掉——遙控器在瓜子盤旁邊,拜拜。”

    殷慎言在沉悶的被子里說好。

    千岱蘭放心地走了。

    她不知道,被子遮蓋下,殷慎言臉紅到爆炸,正虔誠又小心地將臉貼在那被子內側,感受著她身上殘余的體溫和味道。

    他呼吸急促,臉紅耳熱,沉默了很久,動也不動,呼吸也輕輕。

    ——只怕一個用力,吸掉了她全部的溫熱味道。

    眨眼間,春節假期結束了。

    這次,千岱蘭和殷慎言一塊回北京。

    臨走前,倆人吃了一頓四個人一起包的大水餃,帶走的行李箱和背包里全是吃的,還有沉甸甸的一塑料袋,打開看,熏肉紅腸干豆腐卷,橘子蘋果小獼猴桃,說是留著路上吃。

    大包小包回北京后,千岱蘭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葉洗硯寄去蜂蜜。

    不是鐵嶺的,是遼寧朝陽的棗花蜜,朝陽的棗好吃,棗花蜜也不錯;她還多帶了一瓶,預備著送給店長麥怡。

    人在異鄉漂泊,最想故鄉的東西。

    可麥怡沒來。

    她主動辭職了。

    辭職的消息,還是麥樂樂告訴千岱蘭。

    麥怡工作壓力太大,乳腺出了點問題,長了幾個結節,子宮也有小肌瘤。不是什么絕癥,但動手術后也最好靜養一段時間——

    她主動選擇辭職,今后也不愿意再回北京了。

    辭職前,麥怡主動向上寫了推薦信,推薦千岱蘭接任自己的店長職務。

    “……八九不離十,”麥樂樂長吁短嘆,“唉,不過回來也好,麥怡不是你們小年輕,她年紀也大了,干這么多年店長,年年都有大大小小的事;在那里提心吊膽的,還不如回來休息,穩穩妥妥地自己開個店……”

    千岱蘭仍舊將那棗花蜜寄給了回沈陽的麥怡。

    她冷不丁地想起,回家火車上,麥怡疲憊地告訴她,有些東西,比賺錢更重要。

    現在千岱蘭隱約有點懂了。

    但現在的她還是想要錢,更多更多的錢。

    麥怡當店長當了五六年,也不缺錢了,可千岱蘭缺呀。

    這個事情不算秘密,不到兩天,就靜悄悄地傳遍了整個店,Linda暗中恭喜了千岱蘭幾次,千岱蘭也積極地想,如果她真能當店長,等穩定后,就給Linda寫推薦信,推薦她去當副店長——

    一切美好的期望,在三月初被狠狠擊碎。

    麥怡正式辦了離職程序,名字從JW的店員系統中消失;但千岱蘭的名字并沒有如愿以償地出現在店長的位置。

    空降了一位新店長,中文名字梁艾米,英文名字Ami,北京本地某985大學的優等生,去年剛畢業,履歷光彩。

    更光彩的,是她身份。

    JW某大股東的侄女。

    顯然易見,對方來JW的店里出任店長,也算得上“紆尊降貴”,只是來給工作履歷添個花,攢夠經驗和工作年限,就能順理成章地進總部管理層。

    只是在這給工作履歷添花的過程中,會碾碎多少雜草生長的機會——他們都不在乎,因為他們從不看腳下踩過的痕跡。

    新官上任三把火,梁艾米到店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頓店內的“不良風氣”。

    千岱蘭不幸地首當其沖。

    她甚至沒有犯任何錯誤,剛開了一筆大單,下班后,梁艾米冷漠地告訴她,今后不用再來了。

    “你的學歷完全不符合公司聘任要求,”梁艾米說,“很抱歉,但我也是按公司規章制度辦事。”

    千岱蘭說好。

    她其實為自己寫過辯解信和說明,熬夜寫了厚厚一疊,但梁艾米看也沒看,直接丟進了垃圾桶。

    管理層的田嘉回,提前一晚給她打過電話,提醒千岱蘭,別和梁艾米硬杠——梁艾米不是一般的有背景,她表叔梁亦楨是JW的大股東。

    現在葉洗硯不在北京,田嘉回也委婉建議千岱蘭,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可以內部操作,將千岱蘭推薦去深圳的店。

    只是,這樣的跨區域調動,以千岱蘭的學歷,很難讓她去那邊也做副店長。

    學歷是短板。

    田嘉回也為此感到遺憾。

    千岱蘭謝過了田嘉回,告訴他,不用了。

    在梁艾米要求她交出自己記下的工作手冊和聯系客戶用的手機卡時,千岱蘭下意識看向Luna。

    這個曾一手將她帶起來的師傅,現在正冷漠地看著腳下的地毯。

    千岱蘭很平靜:“儲存了顧客聯系方式的手機卡可以上交,畢竟那張卡也是公司為我辦理的;但是,我自己寫的工作手冊,為什么要交給公司?”

    ——那些工作手冊,實際上是變相的顧客檔案。千岱蘭詳細地記下了那些重要大客戶的喜好、穿衣風格等等,包括他們的生日和重要紀念日。

    “因為那有很多顧客的秘密,”Luna打圓場,“尊重客人隱私,我們不能讓你帶走。Mila,我知道你一時間接受不了,但……”

    千岱蘭點頭:“可以,跟我來拿吧,我放更衣室了。”

    梁艾米不在意這些,她懶得和一個被辭退的員工說話,擺擺手,示意Luna跟著千岱蘭去拿;

    千岱蘭進了更衣室,在Luna逐漸熱切的注視下,從上鎖的柜子里取出三大本厚厚的工作筆記。

    Luna忙不迭伸手去接,但千岱蘭重重地將三大本狠狠地砸到她手上,痛得Luna呲牙咧嘴,一個哆嗦。

    千岱蘭一把薅住她馬尾,狠狠一拉。

    第一次闖廣州的狠辣勁兒出來了,千岱蘭問她:“我敢給,你敢要嗎???”

    Luna被她的表情嚇到了。

    ——千岱蘭一直笑著對人,花朵般的一張臉,乖乖巧巧,今天怎么就忽然瘋了?

    頭皮被扯得劇痛,Luna眼淚都被扯出來了,千岱蘭將懷中筆記本放下倆,只拿了一本最輕、記最少的筆記本,重重拍了拍Luna的臉。

    “記得,我就這么一本,”千岱蘭說,“反正我在這里干不下去了,趕明我就收拾東西回老家;這回家前,有人要惹了我,我可不愿意再咽這口氣。扇巴掌打她都是輕的,畢竟誰讓她當初往我鞋子里放碎玻璃茬了呢?我泥里土里滾大的,打架最在行——你還有兒子吧?”

    兒子是她軟肋,Luna身體一僵:“Mila——”

    “別叫我Mila,”千岱蘭打斷她,“老娘有名有姓,叫千岱蘭。”

    Luna還是有點懵。

    英文名字把她們都異化了。

    冥冥之中,世界上滿地的Mary到處的Aana,往外企公司樓下丟個鞋,能砸中十個Moria。

    工作的花名會讓我們忘掉同事也是活生生的人。

    這個另取的、脫離生活而存在的工作英文名,模糊了真實的血肉,把身邊的同事變成日復一日的工作機器。

    朝夕相處的同事只以“花名”存在我們的工作中,像一個扁平化的符號,符號下是爭斗到你死我活、瘋狂內卷的牛馬。

    ——誰知道資本家的下一把屠刀會突然落在誰脖子上?

    “記住了,”千岱蘭把筆記本按在她臉上,“我是千岱蘭——只有這一個工作筆記。”

    千岱蘭換了自己的衣服,上交了公司發的手機卡,倆大筆記本往書包里一塞,冷靜地大步離開公司。

    沒人敢攔她——唯一蠢蠢欲動、和她有過節的Beck,非要千岱蘭交出她自己的手機卡,狡辯說擔心她私下聯絡顧客,被煩不勝煩的千岱蘭踹了襠。

    她丟了十塊給Beck,讓他找個寵物店好好洗個牙,現在整個店里都是他的臭味。

    真好,千岱蘭想,剛好卡在房租快到期的時候,她不用再糾結要不要繼續留在北京。

    這里真是沒意思透了。

    她獨自乘公交轉地鐵再轉公交回家,想著從家里帶來的東西還沒吃完,可以送一些給殷慎言——不,他天天晚上加班到九點,吃公司食堂,早就不自己做飯吃了。那還能送給誰呢?可惜葉洗硯不在北京……

    這樣想著,千岱蘭習慣性打開微信,敲。

    千岱蘭:「哥哥,上次送你的那些菌菇和蜂蜜,你還喜歡吃嗎?」

    葉洗硯這次回得很快:「喜歡,怎么了?」

    千岱蘭:「沒事,哥哥喜歡吃就好,我還想著再給哥哥多寄一些」

    天色已經漸漸晚了下來,政府中負責市容和居民環境的人來過幾次,把這個舊小區內里的路重新修了一遍,修得非常平坦,兩邊的房子和一些堆積的東西也處理了,干干凈凈,亮亮堂堂。千岱蘭低頭,邊走,邊看葉洗硯的回信。

    葉洗硯:「真巧,我今天吃到了不錯的乳鴿和沙井蠔,準備帶回給你」

    葉洗硯:「剛下班?今天工作這么晚?」

    不知道怎么,看到這句話,千岱蘭的眼淚唰地一下就流了出來。

    對話框——「我被開除了」

    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淚什么的全用衣袖狠狠擦干。

    千岱蘭才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弱點和軟肋。

    好奇怪,以前沒什么事的時候,千岱蘭樂意向葉洗硯裝可憐,趁他的同情心,借機謀求利益;

    可現在,她真丟了工作,反倒不愿意對他講,不想讓他覺得自己非常可憐。

    她這要命的自尊心。

    就像很久之前,再怎么為窮苦而難堪,也不肯接受葉熙京過分給予的錢。

    千岱蘭擦掉眼淚,繼續若無其事地回:「是的呀,哥哥怎么知道?」

    剛發出去,就收到了短信。

    葉洗硯:「抬頭看看 」

    千岱蘭愣了一下,抬頭。

    新安裝的路燈在此刻一盞盞亮起,從她身側一跳一躍著向前,一直跳躍到狹窄的巷道最前,那最前處站立著身著黑色羊絨大衣的葉洗硯。他頭發剪短了些,皮膚也比去年分別時更白了,這種變化讓他比千岱蘭夢中得更要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葉洗硯向千岱蘭走來,含笑:“好久不見。”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

    圣母瑪利亞啊,我能在下周寫到我想寫的火車站旁破舊旅館那激情似火的情節么QWQ

    ps:其實我強烈推薦大家去東北本地吃東北菜,因為不同水土養出來的菜味道真的不一樣。那邊的生菜和黃瓜生吃真的是甜的,白菜也是甜的QWQ

    就連一些肉腸,同品牌,旗艦店買的,就不如我在哈爾濱一家普通直營店買的好吃!

    先更新,等我慢慢捉蟲蟲~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30 章 兩難

    ◎絕不后悔◎

    脆皮紅燒乳鴿,香煎蠔王,嫩香椿芽拌豆腐,配了莼菜和豌豆的獅子頭;獅子頭是魚肉做的,又彈又緊又結實,最后一道菜是春筍菌菇煲三黃雞。

    熱氣氤氳的餐桌上,葉洗硯告訴侍應生,給千岱蘭單獨上一份鮮筍蝦餅,以及一份米飯。

    他依舊控制著碳水的攝入。

    葉洗硯這次來北京,是短暫出差,停留不過三四天,就要繼續回深圳。

    千岱蘭本來不想將這些煩心事告訴他,她現在已經意識到學歷就是嚴重的短板,即使葉洗硯能幫她這一次,以后呢?難道真要掛在葉洗硯身上、像個躲在袋鼠媽媽育兒袋里的小袋鼠?事事都要他幫忙?

    要她以后永遠都打著“葉洗硯(女)朋友”,遇到點什么事都要說“我是葉洗硯(女)朋友”,這未免也太可怕了。

    且不提以后葉洗硯交不交女朋友的事,依附別人可不是“一招鮮吃遍天”,她如果只有這一個解決手段,未免也太立不起來了。

    葉洗硯沒問工作方面,他只讓千岱蘭試各種各樣的菜,笑著問她感覺怎么樣。

    “我前段時間去了廣州的一德路,兩邊都是海鮮干貨;朋友在那邊開了個小店,賣從南海捕撈、運來的海味,”葉洗硯說,“廣州人在吃上用心,愛燉湯煲湯,他送了我些花膠和雪蛤,說比較適合女孩子吃——我自己吃不了,你喜歡自己做晚餐,剛好拿來送你。東西在車上,菜譜和需要的配料也有,等會兒拿給你。”

    千岱蘭低著頭說好。

    她知道一德路,沿著一德路往西直走,經過越秀兒童公園,走過一片賣塑料袋、包裝袋等各式各樣的騎樓店鋪,盡頭就是新中國大廈——也就是廣州十三行,國內出名的服裝一批市場,她曾打過工的地方。

    她在吃香椿芽拌豆腐。

    香椿芽很嫩,很嫩,南方溫暖,這運來的香椿芽也長得早,只剃了最嫩的芽尖尖出來;遼寧天冷,現在還沒完全化凍,河啊湖啊海啊結著冰(大連除外),凍得土地硬邦邦,香椿芽也冒不出,要等四五月份才能吃到。

    看,連溫度也不是公平的。

    這個世界就不是公平的。

    哪里有絕對的公平呢,深圳的冬天沒有雪,遼寧的春天來得也那樣慢。

    她越是吃這樣嫩的香椿芽,越是難過。

    “怎么了?”葉洗硯放緩聲音,“不好吃么?”

    “好吃,好吃,”千岱蘭抬頭,她努力控制表情,想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一點,但右手里握的筷子止不住地發抖,兩根白玉般的細筷子“咯咯”地撞,她沒注意到,只說,“我老家,把香椿芽叫刺老芽,頭茬的最寶貝,不過我們一般不會只掰芽尖尖,太奢侈太浪費了,我們會等它再長長,葉子長長了,連小嫩枝和葉子一塊掰下來,切碎了炒蛋吃,特別香……掰芽芽,那芽芽還沒長成呢。”

    她說到后面,其實就有點崩不住了。

    和當初在深圳電子廠、在廣州十三行打工時一樣,被騎摩托車的排骨精男騷擾,被吹口哨,坐個公交車還被咸豬手揩油,千岱蘭都是有仇當場報了,沖排骨精男吐口水,嘲笑流氓哨難聽,揪住咸豬手一頓捶。

    換了硬幣和家里人打公共電話,一聽爸媽的聲音,千岱蘭就想哭,好幾次,都是捂著話筒,怕被爸媽聽到自己哭了。

    現在也是,千岱蘭威脅了Luna,打了Beck,報了仇解了氣,面對葉洗硯,還是忍不住想哭。

    她憋了憋,沒憋住,低下頭,深深呼吸。

    葉洗硯遞來一張紙,放在手心,托著她的眼睛。

    千岱蘭的眼淚穿過那張薄薄的紙,濡濕了他的掌心。

    在兩人都沉默的這一刻,她意識到,葉洗硯已經猜到了她的難過,或許,也已經猜到了她難過的原因。

    她真厲害啊,和這樣精明的男人還能搞得有來有回。

    “算了,算了。”

    葉洗硯聽見千岱蘭用力地吸了口氣,像是這一口氣就把那些糟糕全都擠出去,她自言自語,猛地抬起頭,抽了紙擦眼睛,重新對他露出笑臉。

    “沒事,”千岱蘭說,“繼續說,一德街,海味……然后呢?”

    “從前廣州過年大菜,必有一道’發菜蠔豉’,”葉洗硯換了廣東話,“‘發菜蠔豉’,’發財好事’。”

    兩個詞是諧音。

    千岱蘭聽得懂廣東話,看他。

    “我今天沒帶發菜,但帶了’蠔豉’,”葉洗硯說,“我想,或許今天你的離職,也是一樁好事。”

    千代蘭說:“沒想到哥哥也這么會說吉祥話。”

    “不是吉祥話,是真情實意,”葉洗硯問,“岱蘭,你想不想繼續讀書?”

    千岱蘭抬頭看他:“什么?”

    “回學校吧,岱蘭,”葉洗硯看著她,“坦白來說,學校不能教給你人情世故,不能教給你社交能力,也未必能教給你工作時真正遇到的東西……但是,拋開’學歷文憑’這一因素,讀書可以讓你擁有更多選擇。”

    千岱蘭沒說話。

    她注意到自己還在抖的筷子,將它輕輕地放在干凈的白瓷盤上。

    “校園的確是象牙塔,一個能讓大部分學生脫產學習的象牙塔,”葉洗硯緩聲,“足夠的學習時光,也可以讓你脫離社會去沉淀自己,讓你有更多思考時間。”

    真好,千岱蘭想,來北京前,她只知道鐵嶺里拍《鄉村愛情》的象牙山,現在,她已經能聽懂象牙塔了。

    千岱蘭低聲:“我現在的成績……可能考不上太好的大學。”

    “大學的設施資源的確有好壞的差距,但從大學中獲得的思考沒有高低,”葉洗硯對千岱蘭說,“中國海洋大學和廈門大學的宿舍都能吹到海風,每個大學都在盡力地提供讓學生學習、沉淀的空間。”

    千岱蘭更難過了:“你說的那倆大學,現在我去考,恐怕都很難。”

    “如果你現在從高一開始讀,是不是會簡單一些?”葉洗硯注視著她,“我很樂意資助一個潛力無窮的女孩。”

    千岱蘭愣了一下。

    她還以為葉洗硯不會再提資助這件事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葉洗硯說,“但你不必對此懷有愧疚心理……事實上,我一直都在資助學習成績優秀的學生,你不必有心理壓力。等畢業后,看你興趣方向,或許也能投簡歷到我們公司——”

    他半開玩笑:“我只是從高中開始培養一個非常優秀的團隊伙伴。”

    千岱蘭當然知道,資助她的錢,對于葉洗硯來說不過九牛一毛;和殷慎言相比,葉洗硯資助她讀書、上學乃至生活費的錢,都不會影響到尋常生活。

    畢竟他隨手送的禮物都以萬計數。

    她想到自己那些數學試卷,想到有時候做夢都是坐在教室里上課,每次開心到不行卻又在黑夜里失落醒來。

    然而,然而。

    “我考慮考慮,”千岱蘭最終說,“多大屁股穿多大褲衩,我還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您說的這事兒太大了……我得好好想想。”

    葉洗硯微笑,轉移話題:“嘗嘗這湯,是今年的新筍,很好喝。”

    晚上,千岱蘭仰面躺在柔軟的鵝絨被上后,又彈跳起來,她打開房間所有的燈,包括小臺燈,站在門口,環顧四周。

    這里的一切都很簡單,柜子、桌子、椅子,都是之前轉租給她的學姐、及搬走的租客送給她的,雖然陳舊了,但千岱蘭很愛惜,專門去買了那種印花的餐桌墊鋪在桌子上,遮住幾塊掉了漆皮的坑,她還給椅子縫了柔軟的墊子和靠背。地板拖得干干凈凈,一根頭發絲都沒有,架子上的書也擺得整整齊齊,最上層是厚厚的、精美的一系列外刊。

    它們在這陳舊破敗的小出租房中閃閃發光,也格格不入,就像葉洗硯送她的那些床品一樣,光彩照人,非常突兀。

    千岱蘭知道那種突兀的來源。

    她隱約察覺到葉洗硯對她有興趣,只見了一面、吃了一頓飯,往后做春,夢就能夢到她,縱使那個時刻葉洗硯想說是嫉妒——千岱蘭后知后覺,他其實在嫉妒葉熙京。(千岱蘭完全不知道葉洗硯為什么會嫉妒葉熙京,但沒關系,可以理解,麥姐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男人嘛,外面沒吃過的屎都是香的,路過的挑糞車都要嘗嘗咸淡)

    千岱蘭確信葉洗硯肯定著迷她的臉蛋,這樣想來或許有些膚淺,但膚淺的她曾經不也是被他的臉迷得七葷八素。

    只要她想,她肯定也能把葉洗硯迷得七葷八素找不著北。

    可那又有什么意義呢?

    千岱蘭想起了以前在麥姐隔壁干檔口的鳳姐,想起她之前的意氣風發和現在連買點好的嬰兒用品都被舍不得;想起了一個鄰居阿姨,那個鄰居阿姨帶倆娃,因為違背計劃生育政策丟掉工作,只能做全職太太,一個月暴瘦的時候說身體難受想去做醫院檢查,她丈夫只會說沒病沒病檢查啥啊,舍不得錢——沒有任何收入來源時,如何活下去都要看依附者的良心。

    ……不要這么被動啊,千岱蘭。

    她躺在溫暖的鵝絨被中,抬頭看這房間簡陋的天花板,圍繞著燈泡飛來飛去的小蚊蟲。

    它們受光熱吸引,義無反顧,一遍又一遍地撲倒燈泡上。

    直到愚蠢地撞到昏迷。

    千岱蘭閉上眼睛。

    第二天,她答應了葉洗硯提出的資助。

    他一次性給了千岱蘭三十萬。

    一個千岱蘭能接受的、最高額的捐助,再高,就太多了;但低了,也不合適——

    葉洗硯希望她能心無旁騖地、毫無顧忌地投入高中三年的學習。

    算是一次性結清,葉洗硯不會說“不夠了再來找我”此類話;他心中也清楚,千岱蘭不愿意手心向上找人要錢——所以他也沒有選擇按月、按年來資助。

    去銀行辦理業務時,千岱蘭第一次進貴賓室,不用排號等拿號,一切業務辦理迅速又體貼,她還喝了一杯茶吃了小餅干。

    臨走前,千岱蘭鄭重地告訴葉洗硯,她會將這些錢全都還給他,只當是借的。

    葉洗硯只是微笑,讓她別有太大壓力。

    “如果可以的話,之后每次考試,你將成績單拍照發給我,那個比還錢更能讓我開心,”他說,“遇到什么困難,可以給我打電話。”

    千岱蘭深深向他鞠躬,說謝謝。

    退租的最后兩天,也是留在北京的最后兩天,千岱蘭從JW處走了離職程序,拿離職賠償,把書等東西打包寄回家中,還去專門的二手奢侈品店賣掉了自己攢錢買的那個LV包,買的時候四五千,哪怕她很愛惜,只背過幾次,發票和原包裝都在,討價還價許久,換了四個店,賣的時候也只拿回兩千塊。

    她在這個時候意識到,原來奢侈品也只是她渴望成為富人的一個虛假彩色泡沫,擁有它證明不了什么,只有陽光下短暫的浮華照人,一戳就破。

    真好,就當交了一次學費,學到了這些道理。

    千岱蘭在這刻忽然覺得輕松。

    在北京的這兩年,她意識到自己的局限性,也發覺了自己的虛榮心,還明白了人脈的重要性,攢下這么多錢,如今再回遼寧,也不算是落敗而逃。

    至少她攢了這樣多的經驗和錢呢。

    不虧。

    臨走前,千岱蘭和殷慎言吃了最后一頓飯,后者對她離開北京回沈陽上高中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沉默地將一張銀行卡塞給她。

    “你干嘛?”

    千岱蘭叫著,要還,可殷慎言捂住她的手,掌心燙得她嚇人,力氣也大得嚇人,把她都壓痛了。

    “留著,學費,密碼是你身份證最后六位,”殷慎言說,“錢不多,好好上學,我在北京等你。”

    他態度非常堅決。

    千岱蘭還是收下了。

    只暗暗地想,先不動這筆錢,留著,等高中畢業,考上大學后,她就能邊打工邊上學,到時候,再把這筆錢還給他。

    “現在放棄賺錢去上學,”殷慎言問,“將來不后悔嗎?”

    他不知道千岱蘭離職始末,只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看她。

    “我不后悔,”千岱蘭舉酒杯,直視殷慎言的眼睛,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我堅信,我就是天選之女。目前為止,我所經歷的一切,無論好的壞的,都是我成功之前必須經歷的考驗;只要是我選擇的,就是正確的;只要我認為正確的,就是對的——干杯。”

    絕不后悔。

    也絕不要后退。

    殷慎言笑,眼鏡下的目光異常溫柔,他俯身,同千岱蘭碰杯:“干杯。”

    都喝多了的兩個人走回家,酒精發熱,三月的北京還是冷的,但千岱蘭嫌棄熱,脫掉了羽絨服,歪歪地往前走著,一路哼著歌,用蹩腳的粵語唱Beyond的《海闊天空》。

    殷慎言送千岱蘭到了樓下,才轉身離開;他一走,千岱蘭在一樓冰冷的臺階上坐了一陣,水果店阿姨已經睡下了,她慢慢地走出去,想最后再看看自己北漂時住過的房子。

    不知不覺,人已經走出小巷,走到大路上,眼看著外面停了一輛黑色賓利,她沒看清車牌,還以為是葉洗硯,疑惑他怎么又在這個時候來了呀——

    千岱蘭摸索著走過去,敲敲后面車窗,好奇地叫。

    “哥哥?”

    車窗緩緩落了下來。

    一張雖保養得宜、但明顯上了年紀的男人面容出現在千岱蘭面前,把她嚇得后退一步。

    男人長得其實挺好看,溫和從容的臉,很有涵養,看起來其實也就三十多歲——但千岱蘭做了那么久銷售,練出來的火眼金睛,仍舊能從男人微白的幾根發、眼角的皺紋及面部肌肉的走向,確定他應當至少四十了。

    “千岱蘭?”男人笑了,笑紋不淺,“以我的年紀,你叫哥哥確實不太合適,應該叫叔叔了。”

    前方兩個車門打開,倆保鏢模樣的人下車,黑西裝黑襯衫黑褲子,大晚上的,黑燈瞎火居然還帶了墨鏡,也不怕看不見路,整得和高檔殯儀十八里相送似的,把千岱蘭嚇了一大跳。

    幸好她是見過大世面也見過小世面的千岱蘭。

    千岱蘭的手已經掏出手機,她低頭,下意識想給殷慎言打電話,又意識到,后者喝醉了,現在過來也只不一定能打過他們。

    她打給了如今北京唯一的大人脈——葉洗硯。

    對方秒接通。

    千岱蘭事先調低了聲音,果斷按下免提,把手機背在身后,不等葉洗硯說話,她先大聲質問車上的男人:“你是誰?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現在來我住的地方、停在大路藥店門口,是想干什么?是不是Beck派你們來的?”

    她確定這樣的大聲能讓電話彼端的葉洗硯聽見。

    車里的男人疑惑地問:“誰是Beck?”

    千岱蘭盯著他們,仍舊問:“你們怎么認識我?”

    “千岱蘭,”男人語速緩慢,“聽說葉洗硯在北京金屋藏嬌……就是你?”

    ?

    作者有話說:

    注:

    文里面現在是2011年,所以還能合法吃發菜,清華大學也只有公共浴室。

    現在不可以了!

    2021年9月7日起,發菜入選《國家重點保護野生植物名錄》,保護級別為一級,禁止非法采集和銷售。

    因為采集發菜時,人一般會采用摟、耙等方式將覆蓋在地表上的發菜聚集在一起,不僅會破壞當地的土壤表面,加劇土地荒漠化,還會讓其他植物死亡。

    對于岱蘭寶寶來說,做夢夢到在高中教室里上課,是美夢;

    但對于我來說,做夢夢到在高中教室里上課,是徹頭徹尾的噩夢……山東高中的分數量化制度管理和向衡水學習還比衡水嚴格的封閉式學習管理,誰能明白QWQ我們班主任,我畢業時還只有幾根白發,三年后回去探望,他頭發全熬白了……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讓我康康]

    賭岱蘭寶寶能不能安穩地回去上學呢(。

    現在的岱蘭寶寶快二十歲了[垂耳兔頭][垂耳兔頭][垂耳兔頭]

    葉洗硯也快二十八歲了[狗頭][菜狗]別擔心,一定會讓岱蘭寶寶嘗到正值壯年的葉洗硯[垂耳兔頭][垂耳兔頭](我在說啥涅)[讓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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