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驚變
◎珍珠項鏈◎
“時間會沖淡情感——岱蘭,我是說,你對我的情感;近五個月不見、沒有聯系,你就開始默認和我永遠斷聯。”
“這一次,如果不是我主動找你,你是不是永遠不會向我打招呼,岱蘭?”
……
飛機上,千岱蘭抖了一下,才醒過來。
她打開遮光板,看到舷窗外的云朵,大片大片,像蓬松溫柔的白鵝絨。高空造成的耳鳴尚在,廣播里的聲音同樣算不上清晰,有淡淡的沙啞回音,如隔著一個模糊不清的放大鏡看。
“女士們,先生們,飛機正在下降,請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
千岱蘭低頭,看了眼手表。
這塊表還是年初時買的,DW,巨火的一款,白底淡金邊的表盤,表帶是藏藍、白、深紅三色,簡單又干凈,原本想督促自己學習。
飛機比預計時間早二十分鐘抵達桃仙國際機場,這個準點率可以讓千岱蘭原諒大饅頭加咸菜的飛機餐——下次還是可以優先考慮買山航的票。
除了起飛降落太猛有些耳鳴外,暫時沒有其他毛病。
不過,她也喜歡一些猛烈的、感情充沛的東西。
譬如葉洗硯。
他能保持這么多年的單身,和他的高傲密不可分;剛認識時,他連千岱蘭對他和對其他客人一樣都難以容忍,更不要說天生具備排他性的愛——
昨晚上葉洗硯的態度也是如此,溫柔,不容置疑地告訴千岱蘭。
——如果只是為了單純泄欲,恕不奉陪。
千岱蘭想,有必要重新認識他了。
一個面對她這樣大美人還能坐懷不亂的男人,真是可怕到要命。
那種情況下,他居然還會拒絕她!
看來那捍衛貞,操的十八條腰帶并不是系在他腰上,而是緊緊地焊死在他胯,間。
昨晚,面對他,千岱蘭也放下狠話。
“你遲早會主動的,”她信心滿滿,“總有一天,你會后悔錯過了今晚。”
她遲早會等到他失控,看他不再那般高傲,那般高高在上。
回沈陽后,接下來兩周時間,千岱蘭就干了兩件事。
一是填報志愿,二是忙著做《八荒》的合作款。
麥神奇做事圓滑,有點小心思,但做事毫不含糊,一共四款T恤三款衛衣,打了三版樣,千岱蘭就定了下來,開始正式做大貨。
趙雅涵今年畢業,剛好千岱蘭缺人,也繼續跟著她開淘寶店。
千岱蘭忙,不能事事都盯著,淘寶店的客服、網頁端的“裝修”都是由趙雅涵負責,那些網頁裝飾代碼看得千岱蘭頭痛,也愈發讓她堅定了讀外語的決心。
葉熙京是最后一個知道千岱蘭考高分的人。
彼時,他剛和殷慎言大吵一架。
如果不是雙方都有工作伙伴,葉熙京已經將水杯丟向殷慎言那面目可憎的一張臉,殷慎言也已經掐住他脖頸把他直接掐死。
兩個相看兩生厭的男人,為了工作,不得不勉強坐下來和談;會議室中氣氛沉悶,煩躁到葉熙京出去抽煙,又聽見吸煙室中的殷慎言和他同事交談。
“你女朋友報復旦了?”同事說,“考這么好?”
“嗯,復旦的法語,她就是聰明,從小數學就好,英語不行……這幾年英語成績上去了,”殷慎言笑,“要是她復習時再用點心,報清華北大也不是問題。”
“你呀,對女朋友要求就別這么高了;干咱們這行的,能有個聰明漂亮的女朋友很難得了,”同事艷羨,“還是青梅竹馬,真好啊,真好。”
氣得葉熙京連煙都不想抽了,剛點燃的煙又摁滅了。
殷慎言算什么東西?要不要臉?岱蘭可是單身你說她是女朋友——怎么比他這前男友臉皮還厚,那小子哪里來的臉?
他陰測測地想。
偏偏這一次,殷慎言還是甲方。
星云科技這幾年勢頭很猛,先前葉洗硯在的時候,主導的兩個游戲項目,至今還在紅紅火火地運營著,作為上線時間超過五年甚至六年以上的游戲,上個月的流水依舊過了億元。
現如今,葉洗硯離開星云科技,和張楠創建了折鶴,折鶴目前推出的兩款游戲,一個《四海逍遙》,一款手游《八荒》,都是市面上的爆款,上到白領,下到初中生,幾乎沒人沒聽過這兩款游戲的名字。
作為秉承著“什么火就抄/收購什么”的星云科技,自然也是蠢蠢欲動。
這些年,星云科技都是這么干的,某小工作室、或國外某個小游戲爆紅,它就取其精華來用一用,賭的是對方告不贏;倘若對方玩法過于獨特、不方便抄,也沒關系,就先收購;
收購后也有兩種情況,如果能確定徹底掌控整個團隊,那就繼續注資,盈利;倘若掌控不了,那就先將其冷藏,自己再復刻個玩法相似的升級款出來,畢竟財大氣粗,舍得花心思下宣傳,外加版權在手,一般都能繼續紅紅火火好幾年。
這也是葉洗硯離開星云科技的原因之一。
如今,財大氣粗的星云科技,見《八荒》火得一塌糊涂,再加上葉洗硯坐鎮,心知這下難抄了,重金挖掘人才,而殷慎言則在選拔中脫穎而出,最終被委以重任,要求他制作一款對標《八荒》的手游。
星云科技目前北京、上海各有公司,分管不同游戲,先前有葉洗硯在,是以,星云科技的北京總部始終和葉家的公關公司保持著合作;現在,葉洗硯走了,葉熙京只能親自和星云科技的上海公司談合作——就這么陰差陽錯,他最看不起的殷慎言,成了他需“討好”的金主。
葉熙京就沒受過這種窩囊氣。
工作上,殷慎言絕不會如小孩子惡語相向,只是眼神冷淡,冷淡到好幾次葉熙京想拍案而起,罵他爺不稀罕你們那點臭錢;但這是葉平西交給葉熙京的考驗,無論多么難受,葉熙京都得強忍著,笑著說殷總監請您看看我們的方案。
葉熙京還真沒受過這種委屈。
談戀愛時,殷慎言這小子就處處礙眼;
都是男人,什么小心思,葉熙京一眼就能看穿。
能騙得過天真善良的女人,可騙不過這些心思骯臟的男人。
更不要說,三月份時,殷慎言摁著葉熙京的那一頓暴揍——莫名其妙,到現在,葉熙京都感覺那頓揍挨得沒頭沒尾,十分冤枉。
白天在公司里受夠窩囊氣,晚上林怡打來電話,著急忙慌地問——
“千岱蘭考了667?”
葉熙京不勝其煩:“667怎么了?我哥當年考708,你也沒這么激動……等會,你說誰考了667?”
他驀然睜大了眼睛:“蘭小妹?”
“是啊,”林怡嗔怪,“當年鬧得要死要活的,差點連英國都不想去了;現在全忘了?”
葉熙京漸漸冷靜。
“誰說的?”
“珂珂呀,”林怡說,“珂珂告訴我的,今天她去拜訪你爸,聽見你爸提了一句;你爸看起來挺欣賞千岱蘭的,說她有出息……”
葉熙京說:“確實。”
他知道千岱蘭高考的事情,可沒想到后者居然能考這么好。
667分,什么概念?
當初葉熙京高考,也只考了651的裸分成績——盡管那時候葉熙京還不到16歲,還連跳多級;但葉熙京的受教育條件絕非千岱蘭能比。
千岱蘭恐怕都沒上過一對一的重點私教課。
預估中,千岱蘭能過本科線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但她居然考了667。
“唉,”林怡小心翼翼地問葉熙京,“你和千岱蘭,真的沒可能了嗎?”
葉熙京警惕:“你干什么?”
“沒,”林怡嘟囔著,“現在想想,那女孩也不錯,雖然窮了點,但長得確實好看,也聰明,能考這么多分,以后肯定還有出息……”
葉熙京聽不下去了,掐斷這通電話。
他站在玻璃窗前,看到外面的東方明珠熠熠耀著絢爛的光;
房間內沒有開燈,葉熙京赤著腳踩在厚厚地毯上,忽然間想起,梁婉茵昨天打電話時,提到,昨天她去恒隆拍廣告片,遇到了從Mikimoto出來的楊全。
葉熙京不以為意:“說不定是給葉阿姨拿的,葉阿姨最愛珠寶首飾,你又不是不知道。”
“拍完片,我又去Mikimoto里問了,楊全拿走的是兩條一模一樣的珍珠項鏈,”梁婉茵說,“你說,兩條一模一樣的,除了送葉阿姨外,另一條送給誰?”
葉熙京說:“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就是想問問,洗硯哥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梁婉茵問,“前些天珂珂和葉叔叔吃飯,葉叔叔暗示珂珂重新找男朋友吧,說洗硯哥還是不同意撮合他們的事……洗硯哥有喜歡的人了嗎?”
葉熙京忽然叫她:“梁婉茵。”
“嗯?”
“前年開始,我就覺得不對勁了,你嘴上提珂珂,實際上背地里一直在打聽我哥,”葉熙京咂摸出味兒來了,還挺直接,“你其實一直都在暗戀我哥,是吧?”
梁婉茵那邊沒說話,直接結束通話。
葉熙京想不出,葉洗硯會喜歡哪個女孩。
他哥就是這樣,對什么事都是有禮貌的,淡淡的,表面上看起來十分隨和,實際上,極其容不得沙子,容不得半點欺騙。
先前葉熙京提心吊膽,還生怕葉洗硯會看上千岱蘭;畢竟,他出國前的那段時間,葉洗硯對千岱蘭著實太好了,又是送衣服,又是送首飾,來來回回;彼時葉洗硯和星云科技決裂,正是孤立無援、缺人的時候,他居然還把楊全派給她,車接車送。
幸好千岱蘭謊話連篇,不知哪里開罪了葉洗硯;等葉熙京回國后,發現兩個人的關系就淡了。
有了先前的教訓,重來一回,葉熙京沒有再貿然地去追千岱蘭。
男人么,安家立業;他葉熙京也同樣,先把事業做好了,徹底擺脫葉平西和林怡的控制,才能更好地去追求千岱蘭。
哦……在那之前,葉熙京還得想辦法趕走礙眼的殷慎言。
不會有人比他更了解千岱蘭。
如果她會愛上一個男人,不是他葉熙京的話,只會是殷慎言——
葉熙京想。
只是不知道,哥哥這次的珍珠項鏈,又是買給誰的呢……
「好漂亮的珍珠項鏈」
千岱蘭小心翼翼地收好嬌貴的珍珠項鏈,將它重新放回燙印著淺灰色水波紋的盒子中,主動給葉洗硯發短信。
青島一別后,高傲地拒絕了她邀請睡一睡提議的葉洗硯,又端莊矜持起來了。
除卻幫她聯系表叔葉卿年、安排醫院外,就只剩下這次送珍珠項鏈——聊天中也沒有絲毫曖昧,好像全然忘記了那天他怎么質檢到千岱蘭潮汐漣漣。
偏偏千岱蘭就吃這一套。
沒辦法,如果男人表現得太過主動,千岱蘭反倒覺得對方已是囊中物,徹底索然無味。
只有若即若離,才讓她產生濃厚的征服欲。
珍珠脆弱,碰了汗水和油污就會漸漸失去光澤;這一串全是圓潤的澳白,配以白金鑲嵌的鉆石,如繁花盛放,而吊墜處,則如珠簾般懸著六條由大至小的漸變小圓鉆,末端墜著水滴形狀的鉆石,好似美人魚的一串串眼淚。
千岱蘭:「謝謝哥哥。」
葉洗硯:「不客氣」
千岱蘭:「哥哥上次送我的手鐲,我還沒戴出去呢,暫時不需要充場面」
葉洗硯:「恐怕千老板很快就能戴上了」
千岱蘭:「那,在戴上之前,我能先看看信嗎?」
千岱蘭:「我記得哥哥曾在郵件中放了一封被抽走的信」
葉洗硯:「看岱蘭表現」
千岱蘭:「不給看拉倒」
她哼一聲,發完最后這條短信,哼著小歌收起珍珠項鏈,聽見樓下葉卿年笑聲連連;她飛快下樓,將準備好的禮物送給葉卿年:“表叔——”
葉卿年雖已到退休年紀,但因保養得好,心態平和,比實際年齡看起來還年輕些。這個年紀了,眼不花肩背也不駝,精神矍鑠,笑著問千岱蘭,千軍的術后恢復情況。
T恤大貨還沒出的這段時間,千岱蘭終于帶了父親來北京做手術;相對于其他的顱內減壓術來講,千軍是腦積水,需要分流,盡管也是一項大手術,相對而言,風險沒有去除顱骨骨瓣那么大。
葉卿年邀了好友的得意門生來做這項手術,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手術很成功,術后的一周內,恢復情況也不錯。
千岱蘭感激葉卿年,她知道獨居老人孤獨,就卯足了勁兒講甜言蜜語,陪他去釣魚,給他煲土雞,把葉卿年哄得眉開眼笑,差點認她當了干女兒。
葉卿年還神神秘秘地說給她看個好東西——千岱蘭湊過去細瞧,是一個剃光頭的少年,穿著黑皮衣牛仔褲,配一雙黑色的八孔馬丁靴,看著鏡頭,一臉的桀驁不馴。
她仍認出來了。
“是洗硯哥,”千岱蘭驚叫,“他怎么剃了光頭呀?”
葉卿年笑著翻過一頁,指著照片上染著一頭紅發、臉上貼著黑色紋身貼的少年。
“他那時候剛上初一,叛逆期,”葉卿年說,“我撞見他這樣,按著他去理發店剃光頭;因為這個,他還恨過我呢。”
“這也是洗硯哥?”千岱蘭難以置信,仔細看那紅發囂張少年,“我差點沒認出。”
“我當時也差點沒認出,這小皮猴,”葉卿年笑著搖頭,“唉,當時跟著那樣的親爹,確實……能活下來,也是命大。”
千岱蘭愣了一下。
冷不丁,她想到,葉洗硯險些因為誤食花生而死掉。
這種低級又明顯的錯誤,保姆和做飯的阿姨都不可能會犯,畢竟現在千岱蘭意識到了,在那樣的有錢人家,過敏源是絕不會出現在廚房中的。
那會是誰?
幾次接觸下,千岱蘭能明顯感受到,林怡笨,但有自知之明,有小壞,但無大惡,對葉洗硯和葉簡荷都是恭恭敬敬的,可厭也可憐;
葉熙京?不可能,她還是知道自己男友的,同樣,有小壞心思,絕不會想害人的命。
那,葉洗硯那次出意外,誰受益?
千岱蘭忽然間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她其實隱約有了答案。
葉卿年仍笑著請千岱蘭看照片,他這里有很多葉洗硯少年和小時候的攝影留念,那時的葉洗硯眉眼更像葉平西一些,直到初中時,漸漸地張開了,才脫離父親的影子,更像葉簡荷。
千岱蘭一一看過去,明白了,為什么葉簡荷一開始不愿意要葉洗硯。
其中有葉平西難以生育的原因,離婚時,孩子一般優先判給難再生育的一方;還有一方面,大約是小時候的葉洗硯和葉平西太像了。
千岱蘭想了一下。
假設她和殷慎言結婚,生下一個相貌很像他的孩子;后來離婚,她肯定也不愿意要那個孩子。
只是……
千岱蘭輕輕撫摸葉洗硯那張光頭照片,聽見葉卿年笑著問:“喜歡?”
千岱蘭心一慌,說:“我就是感覺這種老照片很少見。”
“喜歡就拿去,”葉卿年笑,“小荷不喜歡兒子光頭,這些照片全在我這里,你拿去吧,下次可要好好地笑話笑話洗硯。”
千岱蘭說:“謝謝表叔。”
她敏銳地又捕捉到一件事。
——葉卿年,稱呼葉女士,是小荷耶。
她在北京又住一周,才帶父母去杭州;早早租好房子,三室一廳一衛,不到100平,其中一個房間被暫時當作庫房,用來存放那些待發貨的衣服。
千岱蘭也沒閑著,天天跑四季青去看,看現在市場上的流行元素;她現在沒有實體店,拿不了貨,就只看版,暗暗記下現在流行的樣式,為今后做準備。
她一直等的報復機會,也在此刻漸漸浮現。
紫姐拿貨的渠道,麥姐曾悄悄地講給過千岱蘭聽。
三分之一來自廣州十三行,三分之一是杭州四季青,三分之一來源自深圳各大品牌店的高仿。
像紫姐這樣生意大的,一口氣開好幾家連鎖店,基本就不和二批打交道了,而是直接從一批檔口拿,反正門店多、大,拿多少貨都好消化。
紫姐一直是親自飛來杭州拿貨,她的店能開這么久、這么大,也不是毫無原因,至少她是真的親力親為選款訂貨,毫不敷衍。
千岱蘭探聽出紫姐所有拿貨的檔口名稱和價格,轉手用公共電話打給莊丹丹,把這些檔口名稱和基礎報價都告訴了她——包括之前深圳常拿貨的那幾家,還有廣東十三行的一些檔口名稱。
莊丹丹是麥姐先前的一個老客戶,十年前就在沈陽開了三家服裝店,叫做’紅丹丹’,紫姐當初做生意起家,完全是靠蹭莊丹丹店的熱度,裝修的一模一樣不說,店名還叫’紅丹彤’;紅丹丹里賣39.9,紅丹彤里就賣35.9。差了四塊錢,質量卻是天上地下,漸漸地,大家都覺’紅丹丹’和’紅丹彤’的質量都不行,不樂意去了;等紅丹丹名聲臭到不能蹭了,打價格戰狠撈一筆的紫姐,給店改名為’紫桐’,重新裝修開業。
風水輪流轉,十年后,紫姐的’紫桐’,開得越來越紅火,莊丹丹的生意卻大不如前,怎能不讓她嫉恨?
莊丹丹問:“你是誰?”
“一個被紫姐打壓的小服裝店店主,”千岱蘭沒說真實姓名,沙啞,“我做小本生意,哪里能擠兌得起紫姐的大生意?只是今天晚上看貼吧,才知道,原來當初紫姐的紅丹彤害了您這么些年……紅丹丹的聲譽現在還受影響,又急又氣,才給您說了這些。”
“貼吧?”莊丹丹問,“什么貼吧?”
“百度貼吧,就沈陽吧,”千岱蘭說,“您不知道嗎?那上面……唉,您不知道也好,看得我這個外人都替您生氣。”
莊丹丹沉默很久,突然問:“前幾天我收到的匿名信,也是你寄的?你說她們涉及行賄、偷稅漏稅,也是真的?”
“信里的照片都是我親手拍的,”千岱蘭說,“您想怎么處置都可以。”
莊丹丹冷冷地說:“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說謊?你怎么不自己去舉報?”
然后,她就掛了電話。
千岱蘭不著急,她登錄同城的貼吧,搜索關鍵詞,頂了幾個帖子。
這幾個帖子,毫無例外,都是勸大家別去“紅丹丹”買衣服的。
「十年前我在紅丹丹買過毛衣,質量太差了,回家后發現有斷線的洞,老板娘還不給換」
「樓上的,是紅丹彤吧」
「紅丹彤和紅丹丹是一家老板,裝修得都一模一樣,你不記得?」
「是啊,就是一家;我媽以前可愛去紅丹丹了,但那一段時間后,就再也不愿意去了,價格高,質量差」
……
半小時后,千岱蘭在這個帖子下,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山丹丹花開紅艷艷:「太惡心了,紅丹彤就是山寨店!和紅丹丹根本不是同一家!大家別上當!」
山丹丹花開紅艷艷:「紅丹彤是現在的紫桐!老板娘偷稅漏稅好多年了!」
千岱蘭舉報刪除這個帖子。
成功了。
電腦屏幕上的藍光安靜地打在千岱蘭的臉上,她冷冷地看著提示帖子已刪除的字樣,又看到首頁浮現出幾條帖子,都是「山丹丹花開紅艷艷」;標題毫無例外,都是「紅丹彤和紅丹丹不是同一家店」。
她在試圖為自己的清白辯解,但遺憾地被管理員發現、以重復刷帖為由禁言。
千岱蘭閉上眼睛,隔著屏幕,冥冥之中,清晰感受到莊丹丹的憤怒。
生氣吧。
千岱蘭想。
你現在越生氣,等下報復得越狠。
這是葉洗硯教她的。
不戰而屈人之兵,報復手段要高明,將自己從中摘得干干凈凈;挑撥離間,借刀殺人。
屆時紫姐狠狠栽了跟頭,也絕想不到她的頭上。
……
復旦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寄到千岱蘭在沈陽租住、即將到期的房子里。
此刻已是八月份,千岱蘭回沈陽取自己的錄取通知書,和麥姐吃飯,聽她提到,紫姐和莊丹丹狠狠干了一架。
“嘖嘖嘖,紫姐的臉都被撓花了,還挨了莊丹丹好幾腳,”麥姐說,“那場面,真是慘不忍睹。”
千岱蘭正刷朋友圈,冷不丁,看到葉洗硯新發的照片,是沈陽故宮。
她第一反應,這男人什么時候來的沈陽?怎么不告訴她?
第二,他又來這套!!!
天天在這釣釣釣,他姜太公啊?!還是黃金礦工?!!!
千岱蘭點了個贊,沒給他發消息,只問麥姐:“什么時候的事?”
“就上個星期,”麥姐努努嘴,“警察局把倆人都抓起來了,紫姐前腳被人保釋,還沒上車呢,又被警察抓起來了。”
“為啥?”
“還能為啥?”麥姐左右看看,小聲,“這幾天,中央巡檢組來沈陽了,莊丹丹的男人,一看到莊丹丹被警察帶走,就打聽巡檢組在哪兒吃飯,后腳帶上證據,告紫姐不僅賣假貨,偷稅漏稅,還和幾個當官的行賄,那幾個當官的幫紫姐打壓你們這種小商家,打壓莊丹丹……巡檢組的人從紫姐家搜出來一個筆記,才發現這倆人行賄一筆錢就記一筆。這么多年,給誰了多少錢,什么時候給的,記得清清楚楚。”
事態發展完全超過千岱蘭想象。
她說:“這玩意死亡筆記啊?”
“害,”麥姐說,“反正現在,巡檢組按照筆記本上的人一一傳喚、雙規呢,這次一個都跑不了,估計過幾天就該出新聞了,真是個大新聞。”
千岱蘭說:“難怪我看見紫姐的店都關了。”
“不僅僅是店關了,”麥姐痛快地冷笑,顯然還記恨那巴掌,“那個筆記本翻出來……她最好是能坐牢,要是被放出來了,將來有沒有命活著還不一定呢。”
千岱蘭默默吃漸漸冷掉的飯。
已經入夜,天色漸晚。
葉洗硯一定看到了她點的那個贊,但穩如泰山,沒有主動聯系她。
千岱蘭走出店,想了想,還是決定嘗嘗他這餌的咸淡。
這還是青島之后,千岱蘭第一次主動給他打電話。
“哥哥,”千岱蘭問,“我看你朋友圈,最近在沈陽嗎?剛好,我也在,要不要出來喝一杯?沈陽有幾家精釀小酒館不錯——請你嘗嘗我們沈陽的酒。”
隔著手機,葉洗硯的聲音不甚清晰。
“哦?”他聽起來頗為意外,“你不是在杭州么?”
“回沈陽拿錄取通知書,”千岱蘭笑瞇瞇,“哥哥,猜猜我考上了哪所學校?”
“怎么輪到我就用’猜’了?”葉洗硯嘆,“你其他哥哥,也需要猜么?”
“什么其他哥哥?”千岱蘭明知故問,“我不是只有你一個最好最親的哥哥嗎?”
“無事不登三寶殿,”葉洗硯笑,聲線低下去,“說吧,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勞的,千老板?”
“哪里?”千岱蘭叫,“難道沒事就不能邀請你來喝一杯啦?”
這樣說著,她腳步輕快,已經快走到自己租住的樓下;夜晚寂靜,千岱蘭隱約聽到漸漸的警笛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轉過一堵墻,千岱蘭看到自己樓下停著一輛警車。
她站定,聽見手機中葉洗硯含笑的聲音:“你現在就想見我?我可能暫時沒有時間,明天可以么?”
警察發現了千岱蘭,徑直走到她面前。
她心中突突跳,仰臉,猶豫地看著一男一女兩警察。
“對不起……請問有什么事情嗎?”
另一邊,餐廳中,葉洗硯也從手機中聽到那若有似無的警鈴聲,以及千岱蘭的聲音。
他斂眉,站起:“岱蘭?”
千岱蘭沒有回應他。
葉洗硯只聽到女性警察和善的聲音。
“千岱蘭是嗎?你認識王紫曉嗎?”
“……認識。”
“是這樣,我們是XX警察局的,有人舉報你曾售賣JW的假貨——另外,關于六月份王紫曉糾結一群社會閑散人員毆打你的這個案子,我們現在有了新發現,希望你能配合調查。”
嘟嘟。
通話被迫結束。
葉洗硯收斂笑容。
他側身,看見玻璃窗外燈火通明的沈陽城。
驀然想到,六月里,千岱蘭身著一條小紅裙,頭發微卷,右臉頰的遮瑕粉底下,淤血一片。
——那時候,這個傻姑娘心里在想什么?
身后寂靜的包廂中,坐在餐桌前的梁亦楨,遙控著電動輪椅,膝上搭著薄毯,臉色蒼白,面容疲憊,微笑著問葉洗硯。
“怎么了?葉總?”梁亦楨聲音很輕,“有什么急事,值得您放下現在的工作去處理么?”
“還是,有重要的人出了意外呢?”
?
作者有話說:
DW手表,現在看來是時代的眼淚啦。
其實現在時間線還在12年,它的真正大火應該是15、16年左右,韓劇《太陽的后裔》帶火的,那時候好多同學都有一塊。
不過時裝表嘛,表芯實際上比不過大部分國產表,只是好看。
啊,寫到珍珠項鏈和鋼筆,我腦海中總有些不那么健康的想法,我懺悔……我有罪……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52 章 利用
◎舍棄◎
千岱蘭在警察局中見到了紫姐——王紫曉。
她正由四個警察帶著,上另一輛捷達,白底黑字的車牌,不知將要開去哪里。
擦肩而過時,紫姐回頭看了千岱蘭好幾眼,顯然很意外,她怎么會在這里。
關于紫姐毆打她的事情,只是按例傳訊千岱蘭,重新問了些問題,千岱蘭復述那天遇到的意外,便結束了。
但她暫時還不能走。
因為有人舉報她之前賣過JW的假貨。
千岱蘭一點兒也不著急,她清楚,從南油市場上購置的那些高仿,沒有一件是訂品牌標的,只有水洗標;先前她在檔口時混這么久,去南油時還碰到過幾次工商局和警察去封店查貨,不至于連這點都搞不清楚。
這點和紫姐不同,當初千岱蘭故意讓JW注意到紫姐的時候,就是知道紫姐直接當正品賣——三標齊全帶吊牌和高仿包裝。
她既然會用這招來整紫姐,怎么可能再給自己留下什么把柄。
剛剛看紫姐的表情,顯然,這次千岱蘭被舉報,和她沒什么關系——
那會是誰呢?
千岱蘭嘗試去想,自己是不是還得罪過什么人?
想得頭痛,她決定暫時放過自己;暫且不去想它,不必在未知的情況下去揣測是誰害你,只須看這件事最后是誰得益。
警局的人也不為難她,態度挺和善,找她也是為做筆錄;千岱蘭一口咬死,說從南油拿貨時并不知道那些東西具備品牌價值。
就算是市場監督局和警察去檔口看也是一樣,這些品牌的標都被稱為“肉”,大部分情況下,掛版的衣服都沒有縫標,只有在大批量拿貨時,商家會問一句,要不要把“肉”放袋子里,個別大膽的,會提供訂標簽的服務。
況且,自從打定主意讓JW注意紫姐后,千岱蘭就已經將貨處理得干干凈凈,一點都沒留,不知道警察從那里搞來的樣品,她也只說,確實是店里賣出去的,但她就是看樣式好看才進的貨——水洗標和品牌一樣?我不認得。
對不起,我不知道正品的水洗標也是這樣,這么細的東西,我又沒買過,哪里懂呢警察姐姐?
晚上十點,千岱蘭喝了杯熱水,尋思著該不會要在這里過夜了吧?只是不知道JW那邊怎么回事,怎么這么難纏,居然會來為難她這樣一只小蝦米……
她苦中作樂地想,要是這樣的話,那她還挺牛逼,豐富多姿的人生中又增加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過在警察局過夜的經歷。
熱水喝完,有個警察進來,叫她的名字,說舉報人搞錯了,JW品牌方的人也撤銷了對千岱蘭的指控,現在她可以走了。
千岱蘭愣了。
她了解JW的流程,截止到今年,沈陽的店面也只開了兩間——像這種事情,一定是總部的人來決策;難道剛巧,JW總部的人就在沈陽?
一出警察局的門,看到葉洗硯時,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男人站在月光下,靜靜地看著她,笑容很淡。
夏季的沈陽夜晚涼爽,葉洗硯將他的外套遞給千岱蘭,示意她穿上。
“梁亦楨來沈陽看工廠,”他兩句話解決了千岱蘭的疑惑,“剛才我在同他吃飯。”
千岱蘭敏銳地覺察到問題:“你們在談事情?我沒耽誤你吧?”
“沒有,”葉洗硯笑,沒提最后時刻做出的讓步,“只是朋友間的普通吃飯而已。”
他并不認為這點值得向千岱蘭提起,這種讓步是他的主動選擇,并不適合用來給千岱蘭施加心理壓力。
她會受不住。
葉洗硯當然清楚,倘若想徹底俘獲一個女孩的心,就需要持之以恒地待她好。
然而,待她好和“挾恩以報”,又是不同的概念。
目前的他還不屑于用這種不亞于威逼利誘的手段,用一句“看我為你放棄了什么什么”來道德綁架,或引起她的愧疚。
他對此不屑一顧。
千岱蘭說:“感覺你們并不是什么普通朋友,你叫他梁叔他叫你弟……”
稱呼都不統一,顯然心思也不統一。
她重重地打了倆噴嚏。
楊全拉開車門,問:“去酒店?”
“去我家,”千岱蘭有點鼻塞,她堅持,“我想回家。”
葉洗硯說:“先送岱蘭回家。”
楊全從后視鏡中頻頻看葉洗硯,心想老板你還真能忍啊。
“送”這個字就不一樣了。
“去我家”=你可以留在我家休息;
“送岱蘭回家”=我送你回去,不留下。
成年人的暗示就這么明顯,大家都不會說得很直白,給對方留有余地的同時,一來一往,就把事情定下來。
到底是干大事的人,楊全暗暗地想,如果我有這個忍耐力,現在說不定……哎,好像還是現在做助理賺得多還輕松,不擔心失業風險;老板人也挺好,就是有些許的戀愛腦。
——作為助理,他知道葉洗硯剛剛做了什么。
梁亦楨口中的“來沈陽看工廠”不過是個借口,沈陽是中國汽車的重要制造基地之一,但尚未有大規模的新能源汽車制造基地。另一方面,國家雖然從2010年十二五規劃上提出發展電動汽車,同樣有大力扶持和資金政策優惠,但目前尚在起步階段,前途不明,誰也說不好之后如何。
梁亦楨顯然尚未決定是否投資,畢竟盈利前景未知。
他這次來沈陽,多半是因為葉洗硯在沈陽;而葉洗硯來沈陽,則是想聘請一位曾在蘇聯留學的老教授擔任新游戲的藝術顧問。
這也是楊全意識到自己和葉洗硯的差距在哪里。
常人目光來看,葉洗硯現在已經為折鶴公司做出兩個爆款了,且這兩款手游盈利前景一片大好;接下來,也可以像星云科技那樣,去收購幾個獨立小工作室,繼續打造經過一定市場檢驗的新爆款。
但葉洗硯不。
他不收購,也不模仿,而是直接開啟了一款新玩法游戲的立項。
這次的游戲項目,耗費了葉洗硯不少心血和金錢,說是“燒錢”都不為過。
葉洗硯野心頗大,要做一款能無愧于“第九藝術”的游戲,這款新手游從立項起就遭到公司其他人的反對,是他自己說服眾人,頂著壓力去做。
因引擎和開發問題,外加葉洗硯的精益求精、完美主義,新游戲投入資金不菲,原本的五個投資人漸漸走了仨,葉洗硯孤注一擲,不僅動用自己積蓄,還同葉簡荷女士商談,第一次主動接受了來自母親的投資。
當年他讀書時,第一次創業,那樣窘迫,也沒有去找葉女士幫忙。
梁亦楨主動提出投資,但要求拿走這款游戲的所有海外代理及運營權——這也是今晚葉洗硯和梁亦楨僵持的談判。
楊全知道,葉洗硯最初計劃,只將港澳臺的繁體服務器代理、及日服的代理權交給梁亦楨,但最后,兩人簽署的合約上,葉洗硯將韓服的代理權也一并給了他。
肉眼可見的利潤相讓,合同一簽,梁亦楨立刻給JW總部的人打電話,讓他們去警察局,說這件事和千岱蘭毫無瓜葛。
葉洗硯成功將千岱蘭保出來,也只是送她回家而已。
到了。
千岱蘭后來租的房子還有倆月才到期,里面的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她這一次回來,一是拿錄取通知書,二來就是把剩下的東西寄到杭州去。
房子已經很老了,六層樓,沒電梯,樓梯還是灰色的水泥鋪平,欄桿前幾天剛刷了紅漆,葉洗硯一進樓道門,就嗅到了刺鼻的油漆味。
但這簡陋的環境中,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千岱蘭身上。
那天晚上,她經歷了什么?
紫姐掐的她?
還有其他人毆打她了嗎?
她被人欺負后是怎樣的心情?
很顯然,第一次的報警并沒有讓壞人受到懲罰;
被打了后,她獨自回的家么?獨自走過這黑漆漆、冰冷的樓梯,在慘白的月光下爬到五樓?
當紫姐逍遙法外時,她又是怎樣的心情回的家?
在這充滿油漆味道的黑暗樓道中,葉洗硯忽然窺見她成長歷程的某一瞬間。
他悲憫地想,她默默吃苦也不肯對外人講;而更讓他憐惜的是,她究竟吃了多少類似的苦,才長成現在這樣敏感又獨立的模樣。
“哥哥?”
一聲叫住了葉洗硯。
葉洗硯站在樓梯下,看到比他高出三個臺階的千岱蘭。
她始終走在前面。
無論黑暗或狹窄。
“你怎么了?”千岱蘭問,“是不是走累了?老小區就是這點不好……我之前看了三套房子,還沒想好買不買;現在北京房價漲得太高了,我估計這沈陽的遲早也得漲,但一想到未來幾年未必住在沈陽,也就一直沒定下來。”
“不是,”葉洗硯說,“我只是很意外,意外你今晚還住在這里。”
“房租還沒到期呢,錢都交了,再去住酒店太可惜了,”千岱蘭說,“不過這里比我老家還是好多了;我家住的還是工廠分的那種房子,很小很擠,就倆房間,我爸媽睡一個,我睡另一個,我那個房間都放不下你家的那種大床……”
這樣細細碎碎地說著,她用叮叮當當響的鑰匙打開房門,順手打開燈。
燈光很亮,將這房間中的一切照得亮亮堂堂。
房間不大,家具擦得平平整整,干干凈凈,墻上貼著一些海報和掛畫,開國十大元帥,八駿圖,還有十字繡的【家和萬事興】,大部分都是原房主留下的。
葉洗硯在門口脫下鞋子,發現沒有拖鞋——鞋架上是千岱蘭和他父母的拖鞋,最大尺碼42,葉洗硯穿46碼,顯然不合適。
“等等,”千岱蘭也意識到了,“我去找雙拖鞋。”
她從內間鞋柜中翻出媽媽給殷慎言買的拖鞋,45碼,看起來勉強能穿;輕輕放在葉洗硯腳邊的時候,他問:“殷慎言的?”
千岱蘭點頭:“對,他就穿過一兩次。”
葉洗硯未置可否,他比了一下。
“他的尺碼太小了,不合適,”他說,“沒關系。”
千岱蘭主動出主意:“其實你穿鞋進來也沒關系,因為也好久沒人住了。”
北方灰塵大,大半個月沒住人了,說不定地板的灰塵比他的西裝鞋底還臟。她知道葉洗硯的潔癖,現在猝不及防被他看到沒仔細打掃的家,千岱蘭還有點慌亂。
剛才上樓梯時,她甚至想,該怎么拒絕葉洗硯進來。
看,拒絕男人就是得干脆。
現在千岱蘭只能心慌地讓潔癖穿鞋踏入‘骯臟’了。
她真不想看到葉洗硯嫌棄的目光。
葉洗硯卻只穿著襪子,邁入她的家。
“不行,”他說,“這是禮貌。”
千岱蘭意外極了。
她看著葉洗硯面無異色、穿著襪子踏入小家,暗暗地想,他現在倒是挺有禮貌,看來已經忘掉當初怎么邊搭辟股邊漕的了。
“家里面很久沒住人了,”千岱蘭打開還沒斷電的冰箱,從保鮮箱翻出瓶水,給葉洗硯,“呃,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喝礦泉水,東北的牌子,長白山的,泉陽泉……挺好喝的。”
葉洗硯說聲謝謝,發現千岱蘭費力地擰瓶蓋,藍色小圓蓋,她手心出了些汗,極難擰開,小瓶蓋上的刻痕磨紅手掌心;葉洗硯接過去,輕輕松松地打開。
千岱蘭仰臉,看到葉洗硯喝水時,那喉結隨著他的吞咽而明顯滾動。
“水很好喝,”葉洗硯微笑,“像凜冬的雪。”
一被夸,千岱蘭立刻得意地笑了。
“那可不是,”她說,“我之前說,喝外面的礦泉水都有股鬧不登的味,什么依云斐濟巴黎水,都比不過泉陽泉,朋友還不信。”
她發現,葉洗硯喝過水后的嘴唇有淡淡的潤澤,他是那種成熟的薄唇,但看起來非常好親——實際上也非常好親。
葉洗硯含笑問:“什么是’鬧不登’?”
“就是不太新鮮——”
突兀的手機鈴聲打破兩人的對話,葉洗硯說聲抱歉,轉過身。
千岱蘭聽到他沉沉的聲音。
“……現在嗎?好,好,我知道了,別著急。”
她眼巴巴地看著葉洗硯。
“有些事需要我處理,”葉洗硯拿著那瓶礦泉水,說,“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再一起吃飯。”
千岱蘭說好。
她送葉洗硯出門,發現葉洗硯的淺灰色襪子果然不幸地染上了地板的灰。
今天這個潔癖居然沒有在意,穿上鞋,在門口停住,他叮囑千岱蘭關好門窗,尤其是門,一定要上防盜拴——
千岱蘭說好的好的。
葉洗硯忽而俯身,抬手捧住她的右臉頰,淡而雅的烏木香味同時柔柔拂上她的臉頰。
千岱蘭以為他要來個吻別。
事實上,葉洗硯只是低頭看她,外面樓道的暗和內里房間的溫暖讓他的臉愈發立體,他垂下的睫毛淡淡,嘴唇微微張開,似想說什么,又壓住,俯身。
千岱蘭閉上眼,主動抬起下巴。
可葉洗硯只是拿走她發頂的一小落葉碎片。
“明天見,”他的大拇指指腹緩緩摩挲她的下頜,盯著她臉上早已恢復正常、不見淤血的皮膚,“謝謝你送我的水,千岱蘭。”
千岱蘭睜開眼。
她很少從葉洗硯口中聽到這樣正式的稱呼,千岱蘭;
小時候,老師這樣連名帶姓地叫,一般意味著成績不理想或抽查作業;
朋友這么稱呼,意味著正醞釀的一場吵架;
爸媽這樣叫,則意味著她離挨打不遠。
但葉洗硯的稱呼,讓它多了份鄭重的意味。
千岱蘭平視著俯身的葉洗硯,笑,虎牙尖尖:“好,我們明天見。”
然而,明天的千岱蘭,并沒有成功地見到葉洗硯。
折鶴公司內部出了點意外,涉及到正在研發中的新游戲,葉洗硯趕著回去處理,同千岱蘭打了電話。
千岱蘭當然理解,這沒什么,如果現在是她的工作沖突,她也會毫不猶豫地以工作優先。
只是遺憾,事情發生得太過緊急,千岱蘭沒給葉洗硯看她的錄取通知書。
復旦大學呢。
那可是復旦!
她被復旦大學的法語系錄取了。
在此之前,千岱蘭只和爸媽分享過。
她本以為,和葉洗硯的再次相見不會很遙遠;沒想到,直到她開學,直到和八荒合作的衣服上架銷售,千岱蘭都沒有再見過一次對方。
轉眼間,就到了秋天。
2012年的秋天發生了很多事情。
先是釣魚島事件,群情激憤,形成了自發性的反日游行;其中理智者手握橫幅,高喊口號,也有不理智者、想趁亂生事的,不僅開始打砸路邊的日系車,還在在日料餐廳前潑墨宣泄。
千岱蘭的買車計劃,也從本田轉變為大眾。
但這個念頭升起不久后,又被難拍到的滬牌勸退。
況且,她還在上大學,有車的話,養護也是一件麻煩事。
這件事帶來的影響也遠不止此,彼時“森女系”“自然系”大熱,千岱蘭從廣州檔口進了一批貨,因為標題上帶有“日系”字眼,被惡意拍了不少,幸好趙雅涵及時將貨物下架,并和千岱蘭討論,之后再上架,要不要去掉類似的字眼?
千岱蘭說好,又囑托趙雅涵,之后只寫森林系天然系自然系,什么“日韓”類的關鍵詞,絕不要再出現在標題上。
有了“八荒”的推流,千岱蘭的小淘寶店在短短時間內一躍升到了五鉆——當然,和游戲公司合作的壞處,也在此刻漸漸顯現。
八荒的游戲漸漸逼氪,策劃人員屢出騷操作,千岱蘭的小淘寶店也受到牽連,被開發票,被退款退貨,客服被騷擾,被差評……好在千岱蘭有一顆強大堅韌的心臟,一邊冷靜地頂住差評,另一邊,又讓趙雅涵聯系些專業刷單的,試著挽救一下店鋪越來越差的評分。
趙雅涵都羨慕地說,老板你可太牛了。
“我又不是錢,不可能每個人都喜歡我;再說了,就連錢,也有人不愛錢呢,”千岱蘭輕描淡寫,“被罵的時候就看看賺到的錢,就有了繼續干活的動力——過兩天,我再招倆客服,咱們要干,就正兒八經地干。”
趙雅涵說好。
千岱蘭一點都沒閑著,她絕不滿足于現在賺到的這些錢。和游戲聯名有利有弊,難道要永遠都這樣依附著八荒、依附著葉洗硯提供的平臺?
她也不甘愿。
大一新生的課程表不算特別滿,千岱蘭也沒去積極參加學校里的活動,什么學生會啊,什么班干部競選,什么社團……她一個都沒參加,除卻上課和學習外,其余時間,千岱蘭瘋狂地找賺錢的機遇,渴望能做出一個爆款。
還真讓她找到了。
2012年,一個姑娘依靠一組民國風寫真,一夜爆紅于網絡;千岱蘭根據這個姑娘了解到了豆瓣,她在豆瓣高度沖浪好幾天,也了解到豆瓣的不少紅人。
每個紅人都有各自的特點,同樣的是,她們發出的每一張照片下,都會有人追問,什么品牌的?哪里買的?
大部分網紅會分享,也有極個別的,遮遮掩掩,不愿講哪里買的衣服,不分享品牌,偶爾回復,要么是vintage,要么就說是自己設計的。
偏偏這種神神秘秘的,引起不少人的購物欲,甚至還有人發帖求衣服品牌或同款,回帖能翻上好幾頁。
急于打造店鋪爆款的千岱蘭,在此刻忽然眼前一亮。
——這衣服看起來也不難啊。
她火速聯絡了麥神奇,把照片發給對方,問他,能不能打版?
麥神奇回復說不能做到一模一樣,但也能做到個八九不離十。
千岱蘭趁著周末飛一趟青島,盯著他們打版做樣衣。
根據圖片打版很難,很容易做到四不像;南油那些能把復刻版做到接近正品的,也都是先買正品,帶回去打版,再去找相似的布料、裁剪、縫制。
幸好該網紅穿的大部分衣服都是針織類的,基本上沒有工藝難度,如果非要說難,也就是顏色,市面上常見的布料很少有那種灰調——
“啥莫蘭迪色啊,”麥神奇大汗淋漓地帶了幾塊新布料,“這不行?”
千岱蘭搖頭:“不行,太亮了,不夠灰暗。”
千岱蘭拆解過對方的穿搭。
莫蘭迪色系,來源自意大利藝術家喬治·莫蘭迪,飽和度低的灰系顏色,彼此間怎么搭都不突兀,再搭配上高面積的露膚度,很容易給人一種隨隨便便就能穿很好看的感覺。
這種帶點灰度的色彩,也能剛好中和掉一些低成本針織布料的廉價感。
“可你要是訂布料的話,那成本可就高了,得自己去染,”麥神奇勸千岱蘭,“咱們倆合作過,我也不坑你,說實話,反正你是淘寶店;既然在網上開店賣衣服,有色差很正常,你先做一批,PP圖,想它什么迪色就什么迪色,客人拿到手有色差,你就說是拍照和光線問題,反正賣出去了,運費那么貴,難道他們還退給你——不行嗎?”
“不行,”千岱蘭搖頭,“我不能毀自己店鋪的招牌。”
麥神奇無奈:“可你自己訂布料,那成本上去得可不是一點半點……能賣得出去嗎?”
“麥哥,”千岱蘭笑,小虎牙篤定,“放心吧,我能賣得出去。”
麥神奇搖頭。
千岱蘭不是頭腦發熱,她的確做過調研,不單單是豆瓣,百度,新浪,還有漸漸不再繁盛的天涯社區,她都轉過,都發現不少想求購同款的帖子,皆一無所獲。
不是沒有淘寶店賣,零星倆仨的店在賣,用的還是盜取該網紅的圖,看評論,一堆罵貨不對版的。
機會稍縱即逝,千岱蘭決心好好把握住。
麥神奇幫她聯系到了做布料的廠子,因需求量少,價格不好往下砍,千岱蘭上個月剛分成到手的十幾萬,算了算,這次做衣服全投進去了;麥神奇本來還想接著勸,可看她鐵了心,也不好再說什么,只能隨她繼續。
千岱蘭算了算存款,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她手上現金流一直不多,現在倉庫里積壓著一批森女系風自然系的衣服,這個節骨眼上,銷量下跌,賣不動。
找人借錢?
也不現實。
自從上次電話中和殷慎言吵架后,千岱蘭就再沒和他聯系過;葉熙京倒是在上海,可上一秒找他借錢、恐怕下一秒他就會自薦枕席。
葉洗硯?更不可能。
受他的幫助已經太多太多了,再這樣下去,她真要成寄生的藤壺了。
薅羊毛也不興逮著同一只羊薅禿嚕皮的。
千岱蘭看過楊全的朋友圈,知道葉洗硯現在非常非常忙,她不想給他添額外的麻煩。
機靈的腦筋一轉,千岱蘭決定開始動用之前一直維護的關系,主動聯絡梁曼華——梁亦楨的養女。
上次夜店狂嗨后,梁曼華對她印象很好。
千岱蘭時刻關注著對方的IG,知道梁曼華這幾天在上海,陪著方琦英一家人在上海祭祖。
方琦英的母親方清芷方博士,祖籍上海。
梁曼華一口答應了千岱蘭的邀約,約她周六晚五角場某西餐廳見面。
赴約之日,千岱蘭專程穿上了店鋪里最好賣的一款拼布連衣裙,頭發也重新用卷發棒卷過,蓬蓬松松地,還別出心裁地戴上兩枚天然松果和小果莢做的手工發夾。
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
除卻赴約的人。
千岱蘭并沒有見到梁曼華,而是見到了她的養父,梁亦楨。
他新修剪過頭發,仍舊坐在輪椅上,臉色比上次見面時還要蒼白。
“千小姐,別來無恙,”梁亦楨微笑著看她,“我等你很久了。”
?
作者有話說:
Ps:
查了查,沈陽的房價大規模上漲在16—17年,現在還沒開始猛漲呢。
不過2022年后,房價也開始疲軟了。
很多非一線城市,好像也都是15年左右,棚改開始,房價一路飆升,直到2022年,之后才開啟了緩慢或快速的下跌。
上章提到的“死亡筆記”,也是真實的事情,就山東的。
一對夫妻行賄時在筆記本上記下了每一筆行賄的錢、受賄者的姓名,后來中央的組來巡視,抓到了他們,順藤摸瓜翻到了沒被銷毀的筆記本,沿著挨個兒查。
某領導前一天還在意氣風發地開會呢,第二天就被抓走雙規了。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53 章 接近
◎落雨的法國梧桐葉◎
“是我不讓曼華告訴你,因為和千小姐見一面,超乎我想象的困難……”梁亦楨告訴千岱蘭,燈光打在他臉頰上,縱使保持清瘦,但長久的病毒和疾病,仍在加速著他的衰老,“我很抱歉。”
今天晚上,他說了很多次抱歉。
千岱蘭有點討厭抱歉了。
這種“抱歉”像什么呢?像盜版電影在片頭加入的免責聲明,提醒下載的人在24小時內刪除;像學校里老師的“自愿上自習”,像殺人犯動手前的祈禱。
好像只要說一句“抱歉”,就可以把已經做過的、接下來要做的錯事全都抹除。
——如果他真的對此感到抱歉,那么應當選擇告訴她,或者,不要這么做,不要阻擋梁曼華和她的見面。
如果千岱蘭足夠有錢,或者,像葉洗硯那樣,她一定會有底氣這么講。
可惜現在她沒有。
她只能笑著說哪里哪里,能見到梁先生才是我的榮幸。
蘋果肌都要笑木了。
“這次請千小姐來,實際上,是有件事想詢問千小姐,”梁亦楨的中文措辭依舊緩慢,語調發音很準,不至于像那些生硬的外國人,可部分語序還是有點奇怪,像直接漢譯英、再漢譯英,“關于千小姐先前曾售賣過的部分無標產品,我想知道它們的來源,可以嗎?”
千岱蘭想,他說的話很適合被放在初中語文試卷上,用來讓學生們做病句修改。
但她仍理解了梁亦楨的意思。
冷不丁地心跳,像一顆葡萄重重落在鼓上。
千岱蘭說:“抱歉,我不知道那些產品是JW的高仿;檔口掛版的衣服沒有標——”
“其他人說不知道,或許是真的,”梁亦楨說,“可是,千小姐,我記得,三月份,我們見面時,你曾告訴我,你很喜歡JW,你曾為JW工作過很長時間,而且,在離職后,仍購買JW的衣服。”
千岱蘭啞口無言。
夜路走多了,總會撞見鬼。
她只是沒想到,這個鬼會這么直接。
看來不是每個人都具備葉洗硯的耐心。
侍應生為她的高腳杯中倒了紅酒,濃郁的液體,像稀釋后的血液。千岱蘭把頭發上的兩枚發夾取下,才同梁亦楨平視:“你想說什么呢?梁先生,如果答案很迂回,你很難用中文表達;或許你可以用英文告訴我——我的英文也很不錯。”
“我喜歡母語,”梁亦楨說,“請相信我,我沒有惡意,只是經千小姐提醒,我才知道,JW最近盜版猖獗,已經到了公司無法坐視不管的地步。”
千岱蘭安靜地等他虛偽完畢。
“我只想請千小姐告訴我,”梁亦楨說,“能否提供您的進貨渠道?我想從源頭杜絕盜版的泛濫。”
千岱蘭問:“梁先生,你知道我是哪里的嗎?”
梁亦楨說:“籍貫?還是……誰的人?”
“鐵嶺的,”千岱蘭說,“遼寧鐵嶺,年年上春晚的大城市。”
梁亦楨顯然不明白她在說什么,笑著等她繼續說下去。
“我們東北人,你可以說我窮,也可以說我沒志氣,但不能讓我不講義氣,”千岱蘭直接說,“我從人那里進貨賣衣服,賺了錢,完了,反手把人一賣——沒有這么干的,那我成什么了?不是我袒護人,是我不能干那缺德事。梁先生,你要是真想追責,要罰錢,我可以繳納罰金,直接罰我。”
梁亦楨眼角輕輕起了笑紋:“千小姐如今恐怕很難籌備罰金吧。”
“那也是我的事,”千岱蘭斬釘截鐵,“做生意也得講義氣,梁先生。”
“很難想象,”梁亦楨說,“一個你,一個王紫曉,都堅決不肯透露進貨渠道,我很意外。”
千岱蘭說:“沒什么好意外的,我們中國人和你們英國人不一樣,先生。”
梁亦楨笑,但笑到半截又停住。
來自身體脊柱的疼痛讓他緩慢地舒了一口氣,才以欣賞的目光看向千岱蘭,隱約明白,為何那天晚上,葉洗硯猶豫不到五分鐘,就松口答應讓步。
起初的梁亦楨并無把握。
他比誰都清楚葉洗硯的聰穎狡猾,也知道葉洗硯做事多么嚴苛果斷、公私分明;即使是親弟弟,他也沒有松口,不肯讓折鶴和維德公關簽署合約;
那天晚上也一樣,葉洗硯結束通話,慢慢地坐回。
桌子上的菜已經冷掉了,在這通電話之前,葉洗硯還在氣定神閑、微笑著同他飲酒;而通話以后,葉洗硯的笑容就淡了很多。
兩個人什么都沒說。
沉默很久后,葉洗硯拿到梁亦楨一開始起草的合約,劃掉上面的三條條例后,重重放在桌子上。
“我只能讓步到這里,”葉洗硯說,笑容溫和,目光銳利,“梁先生,我這個妹妹不喜歡在警察局中過夜,我也不希望這個烏龍鬧太久。”
……
“僅僅是一個供貨渠道,你就不肯配合,”梁亦楨說,“洗硯果然說得沒錯,你是個很有俠義心腸的姑娘。”
千岱蘭說:“我沒看過武俠小說,不知道怎樣才算俠義心腸;我只知道,人做事,得有起碼的道義信譽。”
梁亦楨笑:“上次葉洗硯和我說,無財不養道,看來和千小姐倒是有異曲同工的看法。”
千岱蘭心想什么無財不養道,總不能是字面上的意思,沒有錢沒有辦法修道吧?
她悄悄把這句沒聽過的話記下。
“我也不愿意為難千小姐,尊重你的意愿,”梁亦楨說,“不過,聽說千小姐的淘寶店,運營并不算順利,似乎也遭受了一定的輿論影響,導致店鋪評分下跌,原有的商品銷量慘淡……”
千岱蘭說:“做生意的,哪里有一帆風順。”
“可我聽說,千小姐的資金流似乎遇到了一點小麻煩,”梁亦楨說,“千小姐今天穿得如此驚艷,是想和小女曼華談投資的事情?如果是的話,那么很遺憾,曼華她——”
“如果我真想拉投資,今日該穿得更正式些,”千岱蘭笑意淺淺,禮貌地說,“只是朋友間的會面。”
梁亦楨一停。
“實不相瞞,”他說,“我很看好網絡購物的前景,尤其是,隨著智能手機的普及,我相信,總有一天,網購的人群將比線下購買的顧客更多。”
千岱蘭說:“梁先生,JW并不適合走網購路線。”
她沒有碰酒,不卑不亢:“想必梁先生也是看到去年淘寶的交易統計,服裝品類中,蘑菇XX,七XX,韓XX舍,這些淘系品牌的銷售業績的確非常搶眼,但請不要忘記,淘系女裝的特點是價格相對低廉,樣式更迎合大眾審美,且為了好看,可以犧牲質量來降低成本——而JW的受眾,顯然易見,和這些品牌的受眾群體并不相吻合。以我在JW的工作經驗來看,JW為顧客提供的,不僅僅是精致美麗、獨一無二的服裝,還有極高的情緒價值,以及搭配師一對一的推薦,而這些,都是淘系品牌永遠抵達不到的優點。”
梁亦楨說:“但JW目前只在中國的一線城市、部分省會有店,有人建議,如果設置網絡銷售渠道,或許可以讓二三線的消費群體也有購物的機會。”
“人不是囚徒,”千岱蘭說,“我工作的時候,也有很多河北和山東城市的客人,偶爾來北京旅行時,她們的購買欲反倒空前的旺盛。況且,據我所知,2009年起,淘寶所舉辦的雙十一活動,要求商家直接五折銷售——JW也要么?很多顧客喜歡JW,就是因為JW從不會有額外的折扣,也從不會進入奧萊;倘若JW也參與此類的活動,恐怕會影響品牌之后的調性和發展。”
她舉例子:“據我所知,今年六月,某奢侈品牌在天津佛羅倫薩小鎮開了第二家奧萊店鋪,開業當天的確火爆,但我也知道,有些朋友,開始放棄購買該奢侈品牌的當季款——大家可以接受購買一件昂貴的衣服,但不能接受這件衣服比別人買的’貴’很多。無論富人還是窮人,都無法接受這點。我敢預測,未來五年,十年,該奢侈品牌的調性必然會下滑嚴重,打折促銷只能營造一時的繁榮;若沒有好的設計師逆天改命,從高端滑落很簡單,可再想走向高端——很難。”
梁亦楨望著她。
“當初艾米辭退你,真是大愚蠢的行動,”他說,“你很了解JW,也很了解網購。”
“我反倒要感謝Ami放我自由,”千岱蘭說,“否則今天的我怎么會考上復旦呢?”
“你似乎很有想法,”梁亦楨征求她的意見,“如果你是我,現在面對JW是否開放網絡購買渠道的辯論——你會如何做?”
“我選擇模仿。”
“什么?”
“我選擇模仿其他奢侈品牌的道路,”千岱蘭說,“Chanel的Bruno Pavlovsky說過,時尚是需要觸摸和感受的,所以他們至今堅持線下銷售。我想,JW既然想要做中國的Chanel,就不應該先于他們邁出這一步。至少,就我個人感受而言,JW并不適合在淘寶上線。”
梁亦楨說:“你似乎還有其他想說的。”
“是的,”千岱蘭說,“但JW畢竟不是Chanel,這么多年,在國內的女裝定位始終是’輕奢’,而’輕奢’這個概念,最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如果沒有絲毫改變,總有一天會被時代所拋棄。”
梁亦楨問:“你似乎還傾向開通網購渠道。”
“我傾向JW搭建屬于個人的網購平臺,在官網上提供網購渠道,而非登上淘寶,”千岱蘭說,“無論如何,JW的銷售,還是應該以線下為重。”
說了這么多,她有些口渴,控制自己不去飲酒。
“很好,”梁亦楨說,“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人說可以聽懂的中文……如果不是千小姐另有高就,我很希望能聘請你作為我的秘書。”
千岱蘭僵硬地笑了笑,敷衍地說謝謝梁先生抬愛。
“不過,”梁亦楨話鋒一轉,“不知道岱蘭有沒有興趣,暫時為我們JW的官網銷售平臺提供顧問服務?”
千岱蘭說:“抱歉,我——”
“二十萬,”梁亦楨說,“二十萬顧問費用,一個月,不知千小姐是否可以接受?”
千岱蘭寂靜片刻。
“抱歉,”她說,“您應該知道,我現在很忙,而且,十一月馬上就要到了;盡管我不參與今年的雙十一活動,但我的店鋪正在籌備一筆新品——想必您應該清楚,我的時間非常寶貴。”
梁亦楨說:“正是如此,我才肯為千小姐開出高價。”
“顯然還不夠高,”千岱蘭冷靜地說,“三十萬,每月三十萬,我會以貴司事宜優先,以我所有經驗——這筆買賣很劃算,與其花三十萬招聘十個不肯講實話的人才,不如招我一個天才;梁先生,恐怕你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同時具備JW基層工作經驗、和無數JW客戶打交道、且在短短一年間開出一個五鉆淘寶店的人,即使有,對方也未必肯有你所欣賞的’俠義心腸’。”
梁亦楨問:“為什么稱呼我為’你’?”
“什么?”
“你稱呼葉洗硯為’您’,今天卻稱呼我為’你,’,”梁亦楨問,“你對我似乎缺乏尊敬。”
“如果你愿意為我開價更高,我會更加尊重您。”
“葉洗硯為你開價多少錢?”
千岱蘭的心蹭地一下冒起火。
她知道,梁亦楨中文不好,且和他們有很多代溝,這種情況下,他這句話的含義,或許真的是在詢問;可抱歉,她很敏感。
“三十五萬一個月,”千岱蘭起身,“梁先生,很感謝你今晚的招待,但我——”
“剛才我很想夸你,談判時和葉洗硯很像;但你現在沉不住氣的樣子,就有些不像他了,”梁亦楨叫住她,“坐下,我愿意付這個價錢。與其花三十萬招聘十個不肯講實話的人才,不如招千小姐一個天才——”
復述著,他笑了:“千小姐的確是個天才。”
千岱蘭慢慢地坐下。
“今晚打擾了千小姐,我心中有愧,”梁亦楨示意助理將一個盒子遞給她,“這里有一件小小的禮物,還希望千小姐笑納。”
那是卡地亞的經典一款手鐲,名為Love的手鐲,寬版十鉆,白金色。
還有附贈的一枚小小螺絲刀,用以打開和合緊手鐲。
千岱蘭拿起手鐲,端詳:“梁先生送的這款,似乎大了些。”
她起身,從容不迫地坐在梁亦楨旁側,這個距離讓她嗅到梁亦楨身上的氣味,那是一種略帶苦澀的中藥氣味,丁香和冷杉,舌尖上都要泛起苦意。
梁亦楨因為她的近距離接觸而合攏了雙手:“千小姐?”
千岱蘭卻握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溫度很低,像一棵逐漸走向衰老的樹,表面上仍枝繁葉茂,只有夜深人靜,才能聽到樹芯被蟲逐漸蛀蝕的動靜。
“我想試試這款禮物,”千岱蘭說,“它很受歡迎,我見過很多明星結婚時會選它們家的同系列對戒,Love,這種工業風的硬朗設計,加上這個甜蜜的名字,應該也是很多人選擇它們作為婚戒的主要原因。”
梁亦楨說:“你很懂時尚。”
“我只是一個從鐵嶺來的姑娘而已,不是那些自大的男人,絕不會說’很懂’這種話,”千岱蘭說,“但我也有自信,所以我只能告訴你,略懂。”
“略懂?”
“是的,”千岱蘭用小螺絲刀打開手鐲,平靜地將它套在梁亦楨的手腕上,“比如說,我還知道,這款手鐲的設計師,是意大利設計師Aldo Cipullo;而Love系列的產品,誕生于1969年,西方社會盛行性解放運動,許多人失去對愛的信仰——”
她緩緩擰緊那枚手鐲:“而Aldo Cipullo,在中世紀的傳說中尋求靈感,相傳,戰士們上戰場前,都會給妻子在腰間鎖上鐵質貞,操帶,希望她們能對自己保持忠誠——Aldo Cipullo想要表達這種忠誠的愛,所以為情侶創造了這種需要螺絲刀才能打開的手鐲,期望能以螺絲釘鎖住真愛。”
千岱蘭擰緊了這個手鐲。
她從容地起身,最終俯視坐在輪椅上的梁亦楨:“梁先生。”
他的左手上戴著原本要送給千岱蘭的手鐲,它就像一個黃金打造的鎖鏈,上面的鉆石在燈光下閃耀著熠熠光輝。
“曾有人為它們宣傳,說,要將螺絲刀給予他們的另一半,只有對方才能打開手鐲,但在我看來,需要螺絲釘才能鎖住,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千岱蘭平穩地說,“我很厭惡這個說法,也很厭惡中世紀給那些女人設置的貞,操帶,倘若它們的靈感來源是給戰士們的幾把加貞,操鎖,或許我今天還會欣然地收下——很可惜,并不是。”
梁亦楨沒聽過這種粗俗的詞語,粗俗到他欲言又止。
身后的助理倒吸一口涼氣。
“我改主意了,別說三十五萬,就算你今天給我六十萬,我也不會和你合作,更不會擔任這個顧問,”千岱蘭把玩著那個小小螺絲刀,將它在指間轉了兩圈后,輕松拋擲到梁亦楨的酒杯中,禮貌地說,“再見,現在你可以把它送給你想表貞潔的人了,戴著貞,操帶的梁先生。”
小小螺絲刀在紅酒中發出輕微的入水聲,墜底后的碰撞聲清脆悅耳;千岱蘭頭也不回地向前走,面無表情。
她壓根就不關心梁亦楨現在在想什么。
談崩了也無所謂。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她的原則雖然低,可不是沒有;倘若梁亦楨最后沒有那出試探,千岱蘭自然會繼續往下談;但那個手鐲一出現,千岱蘭太陽穴的青筋就開始突突地跳個不停了。
身后助理很快追了上來,梁亦楨沒來,他那個電動輪椅不適合在這里行動;助理很年輕,氣喘吁吁地說著抱歉,畢恭畢敬地告訴千岱蘭,梁先生向她致歉,并表示,如果千岱蘭轉了心意,隨時可以聯系他——
梁亦楨愿意將前期官網構建的顧問費用提高到每月四十萬。
他還說,希望千小姐能好好考慮,畢竟現在千岱蘭不僅僅是一個人做生意,她的淘寶店還有其他員工。
千岱蘭客氣地說謝謝,轉身離開。
她走得匆忙,邊走邊想,自己剛才是否太沖動了?
現在的她的確很缺現金,倘若第一批衣服能順利售出還好,如果賣不出去,那可真就麻煩了;梁亦楨說得也對,她自己開店倒算了,還有員工呢,趙雅涵可是一畢業就死心塌地地跟著她干……她的店失利不要緊,總不能叫其他人寒了心。
五角場繁華漂亮,經常有在此拍攝的人,千岱蘭沒注意到參加商業拍攝的梁婉茵,匆匆走過很遠,才聽到女人叫她名字。
“千岱蘭?”梁婉茵連名帶姓地叫她,“你不在學校里好好上課,出來干什么呢?”
千岱蘭停下腳步。
她仔仔細細看著梁婉茵。
“聽熙京說,你考上復旦了,挺牛啊,”梁婉茵說,“現在自己在做淘寶店?生意好不好?哎——你這么看我干什么?有點瘆人——”
“婉茵姐姐,”千岱蘭甜甜地笑,“好久不見,你越來越漂亮啦。”
梁婉茵警惕:“你想干什么?”
千岱蘭不想干什么。
她只是冷不丁想到,作為模特的梁婉茵,微博和豆瓣上粉絲也不少啊。
現成的小網紅啊。
她今晚約梁曼華,就是希望能借助名人效應,讓對方替自己積壓的衣服拍一組好看的照片,帶帶貨——梁曼華不行,那梁婉茵也可以啊。
千岱蘭不那么了解梁婉茵,但從葉熙京口中了解過這個獨立叛逆的大小姐;有了靶子再放箭,那她還不是手到擒來?
請梁婉茵喝酒,一杯酒沒喝完,對方就被捧得天花亂墜,答應了千岱蘭的拍攝請求。
更棒的是,梁婉茵有熟悉的攝影師和妝造師,就連攝影棚都是現成的,不用千岱蘭額外出錢,第二天就順利地拍了出來。
開心的千岱蘭想邀請梁婉茵吃飯,但被她婉拒了。
“晚上還有應酬,”梁婉茵說,“我在上海呆不了幾天,吃飯的事就免了。”
千岱蘭說:“你這次幫了大忙,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感謝姐姐才好。”
“如果真想感謝我,就別去麻煩洗硯哥了,”梁婉茵直截了當,“你今天借我戴的那串珍珠項鏈,Mikimoto的,是洗硯哥送你的吧?”
千岱蘭啞然。
梁婉茵皺眉,自言自語:“我早該知道,他對女人從來都是淡淡的,禮貌是禮貌,從沒有別的想法;就連我姐……算了,不說了。”
她倚著酒吧吧臺,居高臨下地望千岱蘭:“說實話,你是熙京的女朋友。”
千岱蘭說:“前的。”
“好,前女朋友,”梁婉茵說,“雖然是前任,但當時我們一起吃飯時,洗硯哥也的確拿你當親弟妹看待。你這樣,先喜歡弟弟又喜歡哥哥的,輪著談了倆兄弟,不是很合適;當初熙京過生日,你去的時候,也是以他女朋友的身份去的,就你這樣一張好看的臉,對你有印象的人太多了——說實話,如果你真和洗硯在一起,和亂,倫沒什么區別了,對你倆名聲都不太好。”
千岱蘭問:“照你這么說,洗硯哥也是和我亂,倫的變態了?”
“你怎么能那樣說他?”梁婉茵震驚,“你們平時相處也這樣嗎?洗硯哥品味這么純天然的嗎?”
“不知道,”千岱蘭說,“說不定他也是被我美色所折服呢。”
“他才不是那樣膚淺的男人!”
“好吧,那只能說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千岱蘭說,“你和我不熟悉,所以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喜歡我,因為我的的確確非常值得他喜歡,他能喜歡我,簡直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少在這里臭美,臭丫頭,我說不過你,”梁婉茵打量她,忽然笑了,“不過,你很久沒和洗硯哥聯系了吧?你似乎還不清楚,他最近……遇到點麻煩。”
千岱蘭停了一下。
她的確有段時間沒和葉洗硯發消息了。
只有照常的早安和晚安。
葉洗硯經常會在凌晨一兩點回復晚安,但那個時候的千岱蘭已經睡著了。
他們都很忙,也都默契地知道對方很忙。
“什么麻煩?”千岱蘭問,“他怎么了?”
梁婉茵同情地看著千岱蘭。
沒辦法。
這就是交際圈的重要性。
千岱蘭和葉洗硯的生活圈、交際圈、工作圈都毫無關系。
一旦葉洗硯不主動,千岱蘭會單方面失去和他的所有聯系,相當于單方面切斷所有消息源。
這還只是葉洗硯忙工作、無法和她及時聯絡的后果。
如果葉洗硯想,他可以永遠不再出現在千岱蘭面前。
“沒什么,”梁婉茵說,“只是被一個合作多年的伙伴捅了刀子,對方帶著好幾名團隊成員,被星云科技高薪挖走——原本的投資人又跑一個,現在洗硯哥正和葉女士談判,誰知道結果如何;所以,我說,現在他很忙,你就不要在這個時候給他添麻煩了。”
說到這里,她有些悵然,瞇著眼睛看千岱蘭。
“你知道,”她說,“只要你去他面前賣一賣可憐,他肯定會出手幫你;但你這點小事,實在用不到他來幫。”
千岱蘭問:“為什么洗硯哥從葉女士那邊獲得投資還要談判?”
她家庭關系很好,爸媽從來都是無條件支持她的選擇,是以,千岱蘭一時間,并不能理解其中的邏輯。
“你當天下就有免費吃的午餐?”梁婉茵垂眼看千岱蘭,“你以為洗硯哥這么多年為什么都是自己奮斗?即使葉女士有星云科技的股份,他也離開了星云?”
“為什么?”
“因為,一旦接受了葉女士的投資安排,就相當于被自己母親扼住命脈,”梁婉茵憐愛地看著千岱蘭,“今后洗硯哥結婚也好,戀愛也罷,都由不得他……你和熙京為什么會分手,你忘了?”
千岱蘭嘴唇干干。
“我和熙京會分手,也是因為我發現他對我的愛,遠不到我需求的程度,”她說,“這才是真正原因。”
“我不在乎你倆什么關系,”梁婉茵未置可否,將珍珠項鏈解下,遞給千岱蘭,“我知道你現在為什么選擇復旦大學的法語系,我也知道你的確很努力——2008年那回,確實是我不對,那時我還很年輕,沒什么禮貌,我向你道歉。”
千岱蘭說:“沒關系,今天你幫了我,咱倆就扯平了。”
“以后我還會繼續幫你,”梁婉茵說,“——只有一條,從今天起,別再動不動拿你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去煩葉洗硯,OK?他的事情比你想象中要多,你別跑去添亂,OK?”
“不行。”
深圳的秋天,雨水多,陰霧連綿。
感冒后的葉洗硯說話略有鼻音。
喝完感冒靈后,他漱過口,冷漠地重復:“不行,你們七天就做出這種策劃案——你身邊還有誰在?好,把七達和桃花也叫過來吧,把手機開外放——我知道,你們一群人交出這么蠢的方案,就是想有被群體羞辱的體驗感。”
他裹著一張羊絨毛毯,握著手機,三言兩語,把一群人不帶臟字地狠狠羞辱了個遍,才冷淡地要他們回去重做。
至多再給他們三天時間。
輕微的發燒讓葉洗硯頭痛,他的耐心開始嚴重下降,被伙伴背叛的感覺更讓他失望。
昨晚高燒到四十度,葉洗硯排斥輸點滴,只吃了退燒藥;今天早晨時退了燒,一到傍晚,體溫再度攀升。
葉洗硯必須在高燒到失去理智前,看完新游戲的策劃案。
這是今天必須要完成的任務。
明天,他還要去杭州。
手機在這時響起。
是千岱蘭打來的。
葉洗硯接通。
“岱蘭,”他放低聲音,“怎么了?”
他按了按太陽穴,感受到它在突突地急跳。
“沒什么,”千岱蘭的聲音聽起來很模糊,不清楚,“東門的法桐樹開始落葉了,我撿到了一片巨大、巨好看的,想給你看看。”
“用微信發給我吧,”葉洗硯說,他希望自己感冒的鼻音不要太明顯,“我看看。”
“啊,用微信發嗎?可相機拍不出來,”千岱蘭說,“我更想你親眼看看。”
千岱蘭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用這種撒嬌的語氣和他說話,怎能不讓他心里軟軟?
男人都抵抗不住這種攻擊。
男人中的男人更抵抗不住。
葉洗硯下意識看了眼行程表,那上面滿得他太陽穴又開始痛苦了,比看到那策劃案的第一眼還痛苦。
他說:“抱歉,岱蘭,我現在沒有時間——”
“哈——秋!哈——秋!!!”
兩聲噴嚏,打斷了葉洗硯。
葉洗硯聽清楚,她那邊背景音,是雨水敲打雨傘,噼里啪啦。
“上海下雨了?”葉洗硯說,“你在下雨天散步?一個人么?”
“嗯……不知道,我上飛機前還沒下呢,”千岱蘭說,“哥哥,你能和門口的保安大哥說一聲,讓他們放我進去嗎?我其實特別想模仿電視上那樣,在你問我這句話的時候,我巨帥地說’看看窗外’;然后你走到窗外,往下一看,我這么一個大美人,捧著一枚上海的梧桐葉站在下面,是不是巨浪漫?實際上,我壓根就進不了你們小區,保安大哥太敬業了,死活不松口,非要業主和他通話,現在且攔著我呢……”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啊啊啊
親親寶寶們!
不好意思,這章有點點長。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54 章 體驗感
◎特別好◎
“我總算明白,為什么偶像劇中,永遠都是男主出現在女主樓下給女主驚喜了;因為女主根本進不去男主住的地方,你們門衛好嚴格啊,而且長得好帥,我第一次見185的門衛,還四個;我們小區總共就倆保安,加起來湊不出八個牙,”千岱蘭感慨,“原來電視劇也是來源于生活啊。”
說這話時,戴金絲框眼鏡、一身黑西裝的物業經理撐開一柄傘,貼心地詢問,需不需要用物業的小車送他們到樓下?
被拒絕后,他又溫柔地說,這里有新鮮的生姜和小包裝紅糖,請帶回去煮一煮;天氣驟降,請尊敬的業主注意身體。
千岱蘭一手緊緊抓著自己的Chanel 2.55,一手拎過細心包裝好的生姜紅糖,走在葉洗硯傘下,邊和物業經理告別,邊小聲感慨。
“不光保安,你們這里的物業經理也長得好帥啊,哥哥,”千岱蘭說,“收拾收拾也能去拍偶像劇了。”
葉洗硯回頭看了眼物業經理,后者注意到他視線,露出謙卑不失謙和的笑容。
他收回視線。
雨水和發燒后的眩暈讓人疑心這是一場夢,身側千岱蘭的特殊香味又沖散這點。
“你似乎很愛看偶像劇,”葉洗硯問,“是因為要從電視劇中尋找流行風尚嗎?”
“一半一半吧,”千岱蘭說,“之前我經常看,因為檔口里并不是每天都特別忙,服裝也有淡季,沒什么人的時候,就看電視。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去北京那會,《放羊的星星》巨火,麥姐就進了一大批星星手鏈手銬手鏈之類的,還有個藍寶石耳釘——其實就是鋯石,塑料的,剛到貨,第二天就賣空了——那個時候我就發現了,得盯著點電視劇,什么電視劇爆了,里面女主角的衣服配飾鞋子啥的,就也會賣得很好。”
葉洗硯低頭看她:“偶像劇中沒有貧窮的男主角么?”
“嗯……不是很多。”千岱蘭發現葉洗硯撐傘的手在抖,對方今天的眼神很熱,熱到她有些不自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了,只是笑,好奇怪,怎么一見到他就開心?
她笑著說:“貧窮的男主角追有錢女主角的話,大部分是法治頻道,或者一些中年男人愛看的劇,他們喜歡那種窮小子靠岳父起家、然后原配忽然病——”
說到這里,她突然感覺不太合適。
“對不起,”千岱蘭說,“我剛剛好像陰陽怪氣了令尊。”
“沒關系,”葉洗硯穩穩地撐著一把24骨的大黑傘,“你可以放心大膽地罵,我會恰當地失聰。”
千岱蘭忍俊不禁,也終于注意到他不同尋常的聲調。
“你感冒了嗎?”她問,“聽起來好像有點鼻音。”
“不是病毒性,近距離接觸也不會傳染。”
葉洗硯回答得很快,大黑傘微微向千岱蘭方向傾斜,籠罩在她頭頂,看到她頭頂有一小撮明顯卷發失敗的痕跡——夾板把那一小縷頭發燙得非常僵硬,直沖沖地翹起來,像石頭縫里鉆出來一朵倔犟小花。
這點小花在微風細雨中輕輕地抓撓臉他的心臟。
像春天的小貓尾草。
他不自覺柔和的聲音:“別擔心。”
千岱蘭說:“這有啥好擔心的——我今天第一次去虹橋機場,好大啊不愧是上海;對比起來,上次流亭機場好小啊,小得老太太拄拐都能走三圈——哈——秋——哈——秋!”
她自己又連打兩個噴嚏。
轉過臉,背過身,千岱蘭第一次打噴嚏打得這么文雅。
那份生姜紅糖,到家后,葉洗硯煮了,剛好兩人份;
千岱蘭寶貴地將它展示給葉洗硯,一片自然掉落的法國梧桐葉,葉莖微微發黑,整體仍是金黃的,完美的、金燦燦的黃,天鵝絨般的柔和。
葉洗硯將它夾在一本又厚又大的書中。
“沈陽的法國梧桐樹很少,因為太冷了,”千岱蘭說,“但我們學校東校門,國定路上,一路往東,直到淞滬路,大概五六百米,全是法國梧桐,修剪得特別漂亮——你看我干什么?”
她發現,葉洗硯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看她。
從打電話到他過來,總共七分鐘,剛才來的時候,千岱蘭也默默地數過,從小區門口到他家門口,也差不多七分鐘。
這不僅意味著他沒時間換衣服、在家里時也穿襯衫西褲,還意味著,葉洗硯剛接完電話,就立刻下樓來見她。
千岱蘭感受到這種微妙的迫不及待。
因為她也一樣。
可長時間不見,再見面時,總會有種奇妙的雀躍和新鮮感,像近視眼重新配了一副新眼鏡,像給手機換了一副新耳機——看見的,聽到的,升級后的視聽體驗。
“你看我做什么呀?”千岱蘭重復地問,“你怎么一直在盯著我。”
她都覺得臉要燒起來——怎么回事,這都快不是那個厚臉皮的千岱蘭了。
“瘦了很多,”葉洗硯轉移話題,“學校食堂不好吃么?”
“好吃,”千岱蘭摸了摸臉,臭美,“但是,我這也不是那種消瘦吧,我也沒刻意節食,可能就是太累了。”
“不消瘦,很漂亮,”葉洗硯贊美她,又關心她學業,“還適應課程安排么?”
比起來千岱蘭的淘寶店,他其實更關心千岱蘭的學習生涯。
兩者都很重要,但葉洗硯總覺虧欠。
他常常在想,如果當初沒有同她爭執,沒有就此不管,或許,現在的千岱蘭會更輕松一些。
“適應,當然適應,”千岱蘭說,“高考前魔鬼訓練我都扛下來了,這算什么。”
葉洗硯笑了,那個酒窩和她上次見時同樣漂亮。
千岱蘭也在此刻看見他桌子上打開的電腦,屏幕有幽幽的光。
事業心很重的她立刻讓葉洗硯去看電腦,暫時不要管她了;她一個成年人,可以先在沙發上看看書,玩玩手機什么的。
葉洗硯沒推辭,繼續回電腦前,專心致志工作;直到窗外太陽徹底落山,他才抬起頭,發現千岱蘭躺在沙發上,四仰八叉地睡著了。
他終于可以仔細觀察她。
出門前卷過、但因為長途出行而微亂的頭發,頭發上別了一枚松果和干燥果實做的小發夾,口紅顏色涂得很淡,因為喝水,掉了很多,透明的玻璃杯邊緣印著她殘缺的口紅印;臉頰比沈陽分別時瘦得嚴重,看起來沒什么肉,眼下畫著淡淡的眼影——
離近了,葉洗硯發現那是黑眼圈。
他心中驟然如春日暖陽照冰川,稀里嘩啦,冰雪塊兒沿著曬熱的水,一塊兒又疼又熱、又惜又暖地往下淌。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二十才出頭的小女孩。
正常情況下,這么大的女孩,都無憂無慮地讀著書,哪里像她,年紀輕輕,已經做了別人畢業兩三年后才可能做過的事情。
千岱蘭在這個時候醒來,她小聲嘀咕了一句什么,是方言,葉洗硯沒聽懂,只看到她四仰八叉地起來,像一只從沙灘上翻身的小螃蟹。
小螃蟹翻過身后,絲毫不含糊,眼睛亮得像剛從海水里出來,噗噗嚕嚕地吐泡泡:“哥哥,我餓了,咱們去哪兒吃晚飯呀?”
她睡前就翻過葉洗硯的廚房,發現冰箱里沒有新鮮蔬菜和肉,只有一點點可以忽略不計的水果;葉洗硯生病,按照偶像劇的發展,她應該親自下廚房洗手作羹湯,從而“抓住”葉洗硯的胃——
很可惜,千岱蘭廚藝不甚佳,以前還有親戚調侃,說她不會做飯以后結婚了可怎么辦呢?媽媽說了,她天生就是干大事、請阿姨做飯的富貴命。
生病后的葉洗硯也不用做飯。
小區配備了餐廳,專門記下各業主喜好禁忌、飲食習慣,葉洗硯這幾日都在這里吃飯,千岱蘭倒是覺得很新鮮——她還是第一次深入接觸高端的樓盤。
有錢真好啊。
千岱蘭想。
同樣的用餐費,住在這里的人能得到比外面飯店更舒適的用餐體驗。
就像同樣的服裝連鎖品牌,上海的店一年好幾次大促,三線小城市兩年等不到一次;居住在上海的人,反倒比小縣城的人更容易買到折扣低的同款衣服。
“楊全哥呢?”吃飯時,千岱蘭好奇問,“他今天不上班嗎?”
“這幾天他也累壞了,我放他一天假,”葉洗硯說,“明天再陪我去杭州。”
“好呀,”千岱蘭說,“杭州這幾天氣溫也很好,很舒服,我也和你一塊——哎,我還沒定機票。”
這樣說著,她剛拿起手機,葉洗硯抬手覆蓋住她手背,將她穩穩地按下去。
“我讓楊全定,”葉洗硯說,“你先吃飯。”
今晚吃粵菜,調味料很少,為的是最大程度地保證食材本身的味道;千岱蘭吃幾口,感覺口腔都輕了——一種干凈的、輕飄飄的鮮香。
她也注意到葉洗硯眉宇間的疲倦。
對方也很疲憊。
無論平時工作如何拼命、身體如何康健,在生病時,也都是脆弱的。
感冒讓葉洗硯鼻音加重,少了平時的磁性,可千岱蘭卻覺得很可愛。
她第一次從葉洗硯身上發現和“可愛”有關的特質,這個從初見時就已經成熟的男性,一直以來都是穩重大哥哥的形象,就連生病在家都要穿襯衫和西裝褲。
但說話有鼻音時……真得好可愛。
是千岱蘭想揉亂他頭發、捧著他的臉強吻的那種可愛。
“怎么忽然來深圳見我?”葉洗硯問,“真是為了一片梧桐葉?”
“當然不是,”千岱蘭理直氣壯,“你看我像這么浪漫的人嗎?”
“怎么不像?”葉洗硯笑著睜眼說瞎話,“我就沒見過比你更浪漫的人。”
“哎,哎,哎,”千岱蘭連嘆三聲氣,煞有介事,“看來哥哥的信息繭房太嚴重了,沒事該多看幾集偶像劇,好好調理一下。”
葉洗硯笑,示意侍應生過來,給千岱蘭多點一份紅豆蓮子糖水。
“那是因為什么?”他明知故問,“想吃粵菜——”
“我想哥哥了,”千岱蘭望著他,眼神清亮,“我聽說哥哥最近很忙。”
“誰?”
千岱蘭猶豫了一下:“這個還是算了。”
葉洗硯不勉強。
“我感覺哥哥現在應該需要我,所以我就來了,”千岱蘭伸出手,“你看,這個季節的橘子超級甜,但是為了見你,我整整24小時都沒吃橘子哎!是不是很棒?”
吃橘子會讓皮膚發黃,她已經努力控制。
“非常棒,”葉洗硯笑,“我在想,有什么東西,適合獎勵給這個為見我、足足24小時都沒吃橘子的聰明姑娘。”
“那就算了,”千岱蘭搖頭,“我想見你,又不是想從你這里得到什么好處。”
“哦?”葉洗硯俯身確認,“真不需要我的幫助嗎?”
千岱蘭還是搖頭。
她覺察到了,現在葉洗硯的確很疲倦、很累。
她沒有答應梁婉茵,但也認可了對方一個觀念——很多沒必要的事情,就不要拿來讓葉洗硯費心了。
千岱蘭又不是沒有其他處理的辦法。
她沒有講梁婉茵,沒有提梁曼華,更沒提梁亦楨;這些亂糟糟的煩心事,不該在這個時候提起。
梁婉茵幫她拍了一組好看的照片,po在社交平臺上做免費宣傳。作為回報,千岱蘭將那串昂貴的Mikimoto珍珠項鏈借給梁婉茵去拍某組商業片;
至于現金流,千岱蘭初步打算,將自己手上的一些奢侈品和不必要的東西買一賣,然后低價處理一批貨物,湊一湊錢,也沒太大問題。
其實她也沒想著向葉洗硯求助。
吃過飯,雨也停了。
兩個人并肩散步,這一高端小區的綠化維護得很不錯,異木棉開得一團一團,驅不散的片片香云。
葉洗硯終于問起千岱蘭,今晚打算住在哪里?
實質上,他想邀請千岱蘭住在家中,但這樣的邀請,似乎有些過于曖昧。
畢竟千岱蘭知道他對她有想法。
初次時的對話歷歷在目,那天,千岱蘭拒絕他很多次,不肯住進他的家中——那之后,葉洗硯嘗試去理解過,遺憾仍以失敗告終。
唯一的收獲,則是意識到千岱蘭掩蓋在嘻嘻哈哈之下的敏感,唯利是圖下面的尊嚴。
然后,葉洗硯看到千岱蘭露出如夢初醒的神色。
“糟了糟了,”她飛快看向葉洗眼,只一眼,“我滿腦子只想著哥哥,忘記訂酒店了。”
她的眼睛太漂亮,葉洗硯無法從這漂亮的眼睛中瞬間捕捉到那機警的情感。
下一刻,千岱蘭掏出手機,在葉洗硯面前,開始鄭重其事地選。
“幸好深圳酒店多,現在也來得及——我訂在附近吧,”千岱蘭說,“哥哥有什么推薦的嗎?上次哥哥幫我訂的酒店價格太高了,我還是覺得有點難以負擔。”
葉洗硯寬容大方:“沒關系,我來訂。”
雨后的月光太美,悠悠地落在她衣衫。
深圳的溫度比上海高,千岱蘭原本穿了件外套,在他家中脫掉,露出兩條手臂,無袖的淺灰色長裙知性優雅。
葉洗硯看到她單薄又挺拔的背,裹在這自律的淺灰間。
“還是算了,我還沒有很多錢,不能養成這么奢侈的習慣,”千岱蘭搖頭,“太奢侈了太奢侈了,體驗過一次就算了,下次等我賺了大錢,我再去體驗這么奢侈的酒店。”
雨水讓盛開的三角梅吸足了水,沉甸甸地垂下枝頭,夜色和水色下,怒放的花瓣愈發嬌艷;這只屬于南方溫暖的花朵,適應不了北方凌烈的冷天。
千岱蘭走在最前面,好奇地抬手摸了一枝怒放的淺緋花枝,三角梅里盛滿的雨水悠悠彈開,幾滴水從她指間掠過、濺在葉洗硯臉上。
涼涼的花香。
和她很像。
千岱蘭也在撫了滿手花水時,意識到剛剛不小心濺了葉洗硯一臉。
這不是故意的,純屬無意。
她快速回頭,認真向這個潔癖道歉:“對不起,我——”
“沒事,”葉洗硯笑,“只是弄到身上幾點而已。”
千岱蘭松口氣。
她沒辦法確定葉洗硯如今心意如何——為何他遲遲沒有挽留她住在這里?
難道因為她的暗示還不夠明顯?
還是說,葉洗硯的潔癖比之前更嚴重了,仍舊不肯讓外人留下過夜?
她不能直接說“今晚我能不能住在你家”,這樣的說法有些過于曖昧。
畢竟葉洗硯清楚她想睡他。
她決定加大暗示力度。
“實在不行,我就住上次訂的那倆旅館?”千岱蘭看著毫無波瀾的葉洗硯,故意問,“至少住過一次,沒什么風險。”
“上次?”葉洗硯果然否決,他微微皺眉,“不行,太潮濕。”
“是嗎?”
千岱蘭遺憾嘆氣,前方石磚上有一小汪積水,她似乎沒看見,抬腿要踩進去,被身后葉洗硯及時拉住手腕——
失去重心的千岱蘭,順勢往后一倒,裸露的兩條手臂緊緊地摟住葉洗硯。
葉洗硯也摟住她的背。
千岱蘭發現他觸碰自己的手,可怕的滾燙。
不單單是手,還有他有力的臂膀,身體,胸肌,它們都因用力而堅石更,熾熱。葉洗硯垂眼看她,是溫和的兄長模樣。
就是這樣,千岱蘭想,穿正裝、露出這種正經表情的葉洗硯,最性感了。
身側三角梅被風吹拂,輕輕晃晃,零零散散抖落雨水漸漸。
下巴貼著葉洗硯胸肌,月光下,千岱蘭仰臉,笑。
“可是我的入住體驗特別好,”她目不轉睛地望葉洗硯,“尤其是和哥哥第一次做的那一晚。”
?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更新遲了QWQ
明天,明天我會盡量早一點!!!
事實上,肯定會有溫柔的親親[垂耳兔頭][垂耳兔頭][垂耳兔頭]啦,但我還沒想好,要不要讓岱蘭寶嘗嘗剛出爐的大列巴[菜狗][菜狗][菜狗][讓我康康][讓我康康][讓我康康]
本章掉落200 個小紅包包~
第 55 章 發燒
◎熱◎
千岱蘭的嘴被親腫了。
她不記得自己和葉洗硯接了多少次的吻。
第一個吻是在濕漉漉、積滿雨水的三角梅花枝下,葉洗硯左手捧著她的臉,右手四指深深插入她頭發,大拇指按在她耳朵尖尖稍上的位置,若有似無地蹭著她耳朵尖尖;他的吻總是強勢、侵略性的,好像一吻起來就拋棄了潔癖。
第二個吻是在葉洗硯大平層的玄關后,他的手指還殘留著金屬門把手的冷,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雙手捧著千岱蘭的臉,激得她一哆嗦;綠茶味道的清口糖在千岱蘭舌尖冷颼颼地炸開,葉洗硯的唇舌異樣地滾燙。千岱蘭感覺到自己的耳朵被他反復摩梭、揉搓,搓到她耳朵又疼又火辣辣;
第三個吻在沙發上,兩個人連臥室都沒進,葉洗硯扛著她的腰、將人重重丟在沙發上;千岱蘭被吻得失了神迷了眼,只望天選倒轉的天花板,嘴唇被咬得又痛又快樂,葉洗硯每一聲加重的呼吸都是促使她動,情的興奮劑。
然后還有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
千岱蘭的嘴都要因為接吻而磨破了,舌尖干燥成皺巴巴的絲瓜瓤,牙齒像河岸上曬太陽的小石頭。她感覺自己一天吻完了這一年的接吻量,美容書上說接吻會變瘦,等會兒上稱后、她一定會暴跌四五斤。
房間里沒開燈,她喘得很嚴重,這種急迫的聲響,勾得葉洗硯低頭又要親親——
嚇得千岱蘭慌里慌張,伸手按住他胸膛。
“葉洗硯,”她說,“你怎么越來越燙了?”
“嗯,”葉洗硯握住她的手,“還有更燙的。”
千岱蘭問:“你是不是還在發燒?”
“確實在燒,”黑暗中,他逐根摸過千岱蘭的手指,像一團火苗燎過,“是不是會傳染給你?”
根據這句話,千岱蘭確定了他是真發燒。
因為這個男人居然記不得,下午他還在解釋,說不是病毒性感染,不會傳染給她!
葉洗硯很重,男人本來就比她高一頭,精于鍛煉出的一身肌肉也沉,壓得千岱蘭有點難受。
可她喜歡這種難受,像喜歡被兩麻袋人民幣壓著,踏實的難受。
“親親不會傳染,”千岱蘭說,“你得喝藥。”
葉洗硯模糊地應了一聲,下巴擱在她肩窩里,弄得她很癢;說話時,呼吸落在她耳朵和脖頸中,燙得她那片肌膚要燒起來。
“親不會。”
他在黑暗中摩挲著千岱蘭的手掌,它原本是攥在一起的,葉洗硯一根一根把手指打開,探開,直到將她整只手撫摸到顫抖地攤平;又硬又長的五指強硬地擠到她五根手指間,他喘了一口氣,才用低低的氣音開口。
“但其他可能會。”
“其他?”
千岱蘭問。
她的手指被他完全夾住了,像關在小竹籠子里的鳥雀,忽忽閃閃、噗噗楞楞著翅膀,也飛不出、逃不開的小籠子。
“嗯,”葉洗硯將她的手按高、壓在頭頂,“一些灌入你體內的東西,可能會讓你生病。”
千岱蘭爆發出一聲尖叫:“我真不敢相信你會說出來這種話!”
葉洗硯只是笑,笑著將頭慢慢低下去,很久,唇貼著她脖頸上的血管,感受到那急促涌動的、活力滿滿的血液。
這一刻,他竟想咬斷她的咽喉。
“你來見我,我很高興,”葉洗硯垂眼,“就算什么都不做,我也高興。”
千岱蘭摟住他。
她其實是個沒太多浪漫細胞的姑娘,文藝細胞更是寥寥。
當初葉熙京曾寫過莎翁的情詩給她,千岱蘭一邊感動一邊覺得好像沒什么用;
不過這并不妨礙她去知道什么叫做“浪漫”,千里迢迢地送這片梧桐葉也是浪漫,至少高傲葉洗硯會被這種行徑所打動。
她精心挑選了好久好久的完整法桐葉呢。
千岱蘭說:“我也很高興,不過,如果你現在去喝點藥的話,退下燒去,我會更高興。”
她已經腫掉嘴唇再度被親疼。
千岱蘭開始懷疑葉洗硯是否沒吃飽,睡覺前他也在親親,從她的嘴唇一直親到手指;那句“有錢人都有整齊的牙齒”真得沒有說錯,千岱蘭的指腹清楚地感受到葉洗硯那整齊劃一的牙齒,他一定連瓜子都不磕,不然怎么門牙也如此齊整?
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提客臥的事情,千岱蘭睡過去的最后意識,是葉洗硯正在舔她的脖頸,她擔心地想自己是不是流了很多汗但困到實在提不起勁兒,什么都沒說,只抱住葉洗硯的后腦勺,反反復復地摸他的頭發。
揉到葉洗硯嘆氣問,你能別像摸小貓小狗一樣摸我了么?
千岱蘭困困地說,可是他們都喜歡我這樣摸呀。
葉洗硯沒有問他們是誰,只是咬了一口她的脖子,像懲罰,疼得千岱蘭掙扎了一下,沒叫出聲,被他溫柔又窒息的吻堵住嘴巴。
千岱蘭想,他可能已經習慣了。
葉洗硯的頭發摸起來很硬,一點都不軟,很多,出乎意料地多。千岱蘭后知后覺,原來葉洗硯一直在做體毛管理,實際上,他屬于毛發較為旺盛的那種。
次日清晨的千岱蘭是被甘醒的。
其實并不算得上水堿,昨晚西湖的水滿到能皺了皮膚,發燒的葉洗硯有所顧忌,也沒碰她;千岱蘭的生物鐘是七點醒,可葉洗硯的起床時間比他還早,大約六點左右,被當熊抱了一晚的千岱蘭就感覺到葉洗硯輕手輕腳地離開。十分鐘后,一身淡淡烏木香的人又回來,像盜墓老賊扒拉寶貝似的,從頭發到腳趾頭摸了一遍,才握住她腳腕分開,在她耳側禮貌地問可不可以。
千岱蘭忘記怎么回答得了。
三分之一的概率是可以,三分之一的概率是當然可以,三分之一的概率是快點來吧。
她是在葉洗硯懷抱里清醒的。
是很奇怪的一個擁抱,也可能是第一個深刻到這種程度的擁抱,深刻到千岱蘭那迷迷糊糊的腦子完全清醒了,前所未有的飽腹感讓她想要并攏雙月退排擠,卻吃驚地發現,她想并攏的兩個正搭在葉洗硯臂彎中,被他穩穩地托舉著。
身后是柔軟的天鵝絨靠枕,脊柱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彈力。
葉洗硯跪在她面前,抱小孩噓噓似地抱著她,不過是面對面,千岱蘭摟住他的脖子,驚地叫了聲哥,發現自己嗓子啞了。
他已經退燒了。
千岱蘭卻感覺自己好像要發燒了。
手掌心貼著他的背,更清晰地感受到他肩膀緊繃時的發力,一下,又一下,月幾肉規律而平穩,不著急,慢條斯理地莫。葉洗硯覺察到她對自己肩膀的觀察,偏過臉,親了親她的額頭。
千岱蘭斷斷續續地樂。
“看你呀,葉洗硯,”她笑著說,“你果然還是抵抗不住我。”
她本來還想繼續嘲諷葉洗硯必輸無疑,千岱蘭可還記得那個約定,可從頭皮到腳掌心炸開的快樂中斷了她洋洋得意的挑釁。
葉洗硯低低地嗯一聲。
太早了,才早晨六點,房間外靜籟無聲,千岱蘭親吻他的額頭,鼻子,眼睛,脖子,耳朵,親到葉洗硯受不了了,將她狠狠地揉了一通;最后還是傳統的傳,教,士,千岱蘭發現葉洗硯特別愛和她面對面,她像條堅韌的樹袋熊,雙手雙腳都抱著他,只有背貼著,嘴也都吃滿,偶爾掛不住了掉下來,也會被樹袋熊媽媽穩穩地接回去。
兩人差點誤了去杭州的飛機。
楊全并不意外看到兩個人,但意外的是倆人的嘴唇明顯都腫了;怎么腫的,就不是一個優秀助理應該過問的事情。
優秀的助理只需要負責幫老板和千老板訂酒店、餐廳,還猶豫著問老板需不需要計生用品和藥物,被春風得意地回絕說暫時不需。
葉洗硯在杭州只住了一晚,就趕去上海,去秘密地見幾個技術大拿。星云科技重薪挖葉洗硯的墻角,葉洗硯也預備著向對方下手。
他在上海又住了五天,這總共七晚,千岱蘭也和他作了七晚,一共十次,三十一個滋勢。
千岱蘭從沒有這么忙,也從來沒有這么爽過。
這也是她第一次了解到葉洗硯的工作強度。
對方的作息時間非常規律,每天早上六點準時起床,洗澡,把她叫醒后來一次,或者去晨跑、酒店的健身房鍛煉,八點吃早飯,開始處理工作或和人見面;午飯大多是應酬,下午工作、開視頻會議、約人秘密商談,直到晚上八九點才有時間。
到了這個時候再吃晚餐,葉洗硯基本上不會碰任何碳水,只吃配比健康、淋了油醋汁的蔬菜沙拉,或者白灼菜心,以及牛肉和四個蛋白。
除非工作非常緊急,否則,葉洗硯一定會在十點左右洗澡、抱著千岱蘭進房上,床,直到倆人都愉快后再一起困覺覺。
他自律得像一個永動機。
千岱蘭也沒閑著。
她這幾天的課程很少,工廠還在緊鑼密鼓地生產莫蘭迪風衣服大貨;千岱蘭悄悄地賣掉了自己有錢時買的部分奢侈品,除了葉洗硯送給她的那些,其余用來充場面的,都被她一股腦兒地賣到了二奢。
二奢壓價特別狠,除非是供不應求的大爆款,不然,即使是上一秒剛抱出專柜、下一秒踏入二奢店也要打半折。
有幾款,千岱蘭實在舍不得,就拜托了同校的學姐學長,出給了同校同學。
錢財還是有點緊張。
梁曼華在這時候約了千岱蘭吃飯,這個漂亮高傲的大小姐,大大咧咧的,先替養父梁亦楨道歉,繼而又誠摯地問千岱蘭,愿不愿意接受JW的網店顧問邀請。
她開價四十二萬。
并承諾,此事和梁亦楨完全無關——純粹是梁曼華的個人邀請,畢竟梁亦楨產業諸多,而JW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和梁亦楨不同,梁曼華是個極爽朗的性格,道歉和談條件都很爽利;這一點,和梁婉茵有點類似,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女,天然有著傲慢,也從不會遮蓋這種傲慢。
千岱蘭猶豫了兩天,點頭答應。
畢竟她現在真得很缺錢。
她還和梁曼華談了額外的條件,從今天算起,兩年之內,只要是千岱蘭淘寶店里做了原創新款,就會寄給梁曼華;梁曼華會穿著拍照片,免費為千岱蘭的店做宣傳。
敲定合約的下午,千岱蘭窩在沙發中,手里捧著本《了不起的蓋茨比》,有一搭沒一搭地看。
葉洗硯在電腦前回郵件,太陽灑在桌子上,落在他手邊白瓷盤中、切開的水果上。
回復完郵件的葉洗硯發出一聲疲憊的嘆。
千岱蘭放下書,蹭蹭蹭跑過去,用小銀叉叉了幾塊哈密瓜。
“哥哥嘆什么氣啊?”
葉洗硯疲倦地坐在椅子上,說:“有點累。”
“所以我說,早上你就不該在浴室里抱著草窩,多耗體力啊,一搞就半個小時你不累才怪,”千岱蘭展示胳膊的肌肉,“這幾天跟著你去健身房,我也練了不少肌肉呢。”
“是啊,看起來能代替武松去景陽岡打虎,”葉洗硯微笑看她,倦容淡淡,仍問,“下午不是還有課么?”
他要走了一份千岱蘭的課程表,什么時候該上什么課,比她都還清楚。
“水課,”千岱蘭說,“我翹掉了。”
葉洗硯看著她。
最終什么都沒說。
千岱蘭叉了一塊甜甜的蜜瓜,抵到他唇邊,笑著問哥哥要不要嘗嘗,葉洗硯仍笑著搖頭。
“算了,”他拒絕得很委婉,“放置太久會破壞風味,我讓他們再送一盤。”
千岱蘭不可思議地批評他:“你太奢侈了!”
“太浪費了!”千岱蘭批評他,“你對得起辛辛苦苦種水果的農民伯伯嗎?對得起辛辛苦苦摘水果的阿姨嗎?你對得起滋養這些甜瓜的營養糞——”
“咳。”
葉洗硯的手握成拳,在唇邊,輕輕咳了一聲:“岱蘭。”
千岱蘭義憤填膺地譴責完畢,飛快地吃掉一整盤。
都說同居最容易暴露出一個人的問題,千岱蘭也在這短短七日的時間,發現了葉洗硯的很多“缺點”。
不吃切開超過半小時的水果,只喝固定幾個品牌的水,這些都是小問題。
他的潔癖非常嚴重,用酒店的馬桶時,一定要放一次性的坐墊,每次洗澡,一定要讓頂噴流五分鐘再用,更不要說浴缸了——
葉洗硯一定要侍應生給浴缸套上一次性的套后再用,他自己不去酒店泳池游泳,也不許千岱蘭去;衣服鞋子等都是楊全送去專門的店里去清洗護理,梳子上一根頭發都不能有,且不和人共用梳子——
他給千岱蘭準備的小梳子是國王木的,圓圓的,很可愛。
但千岱蘭也很喜歡葉洗硯的那個黑檀木梳子。
使用第一次時,被葉洗硯看到。
他將她的長發取下,然后溫和地告訴千岱蘭,下次不要用這把,他不習慣和人共用同把梳子。
千岱蘭不能理解,但尊重。
畢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怪癖。
就像葉洗硯,他的杏批也很奇怪,他喜歡完全由他來主導、安排的杏愛。什么糕巢控制簡直就是入門級,他最喜歡把千岱蘭撩撥到難耐再愉悅地給予快樂;換句話說,這個人喜歡將什么都穩穩控制住,喜歡一切都按照他的步伐來。
換句話說,千岱蘭只需要享受就可以了。
總體而言,這些還是無傷大雅的小毛病。
畢竟葉洗硯的潔癖更多是約束自己,且有酒店的侍應生、完美助理楊全、以及雇傭的專業阿姨和金錢來解決。
如果他是個一清二白的窮光蛋,這些缺陷就該被無情放大幾十倍了。
這場同居中,千岱蘭也并非全無收獲。
葉洗硯的英語和法語都不錯,能幫她練習口語,幫她訂正法語老師留下的作業;顯然,他還是希望千岱蘭能夠多多以校園生活為重,而非現在這樣、全身心投入工作。
“并不是阻攔你開店,只是希望你可以別只關注淘寶店,”葉洗硯說,“大學只有四年,這四年,也不僅僅只有學習成績和績點;其實你可以多多體驗校園生活——”
千岱蘭一邊嘟囔著你又不是我爸——我爸也不這么管我,一邊捧著葉洗硯的臉用力強吻他。
次日,千岱蘭,就開始忙起來了。
第一批蹭某網紅熱度的大貨快出來了。
在完美復刻的基礎上,還升級了版型剪裁;這批莫蘭迪風的衣服,畢竟是蹭熱度,千岱蘭不好意思讓梁曼華和梁婉茵拍照,合計了一下,她充當了模特,趙雅涵帶了衣服和攝像機飛來上海,為她拍。
趙雅涵現在是店里的二把手,做事熟練又干脆,上午拍完照,晚上就P好圖上淘寶鏈接。
千岱蘭做夢也沒想到,SML各500件、總共十個商品,三天內被搶購一空。
——或許不單單是網紅效應,還有她的圖拍得很美。
千岱蘭臭美地想。
她立刻通知麥神奇的工廠,追加做貨訂單,還讓對方把之前猶豫的幾款針織小衫和吊帶、連衣裙也做了;這次的爆單超乎意料,千岱蘭請了兩天假,親自去杭州的倉庫監督發貨。
忙得腳不沾地,當葉洗硯再度邀請她吃晚飯時,千岱蘭聯想到他的“勸學”,猶豫半天,還是沒將“請假干淘寶店”的事情說出來。
她能感覺到,葉洗硯其實并不贊同這么做。
于是,她又撒了個善意的謊。
“今天晚上呀?不行不行,”千岱蘭捂著手機聽筒,“同學約我去聽一個教授的講座呢,對,是,哥哥有什么要緊事嗎?”
葉洗硯說沒什么要緊事,只是生意上的應酬,本想著介紹千岱蘭給他們認識——
“還是以你的學校生活為主,”葉洗硯微笑,“吃飯的機會還有很多。”
他聽到千岱蘭乖乖地說好。
葉洗硯問:“肚子還痛嗎?”
“不痛了,”千岱蘭誠懇提建議,“但下次還是別厚乳了,這個滋事太深了。”
“好,”葉洗硯笑,“下次換個。”
事情還很多,葉洗硯匆匆結束通話。
這是一個科技相關的論壇,說是論壇,其實是各大技術公司的人輪流上去夸耀自己技術和項目;之后就是留給他們社交的晚餐。
這是葉熙京所在公關公司負責的一個項目,他今晚一定會來;畢竟是親弟弟,葉洗硯希望他這半年能長進些。
葉洗硯翻過幾頁,在參與人員名單上看到了殷慎言的名字。
現在的葉洗硯已經做到心如止水,毫無波瀾。
但他沒想到,還能在這種場合遇到梁亦楨。
后者坐著電動輪椅,特意向葉簡荷女士打招呼,問候她好。
葉洗硯無意間瞥見,梁亦楨的左手戴了一個手鐲。
需要螺絲刀才能打開的手鐲。
就像一個鐐銬,將他牢牢地鎖住。
葉洗硯平時少留意旁人的衣著,只是這個手鐲一眼就能看出更適合女士,在梁亦楨這個病人身上,違和感更重。
葉洗硯這才多看了幾眼。
梁亦楨在輕聲稱贊葉簡荷女士脖子上的珍珠項鏈。
一串全是圓潤的澳白,配以白金鑲嵌的鉆石,如繁花盛放,而吊墜處,則如珠簾般懸著六條由大至小的漸變小圓鉆,末端墜著水滴形狀的鉆石,好似美人魚的一串串眼淚。
Mikimoto的高級珠寶系列,葉洗硯曾訂了兩條,一條送給葉簡荷女士,一條給予了千岱蘭。
“好漂亮的項鏈,”梁亦楨微笑著說,“整個上海應該只有這一條吧?”
葉簡荷笑。
“兩條,”她說,“洗硯訂了兩條,一條在這里,另一條么——”
她打趣葉洗硯:“那就要去問他了。”
葉洗硯微微皺眉。
據他了解,梁亦楨不是對女性珠寶首飾感興趣的性格。
他手腕上佩戴這樣一個鐲子反常,現在突然問起珍珠項鏈,更是異樣。
“是送給女朋友了么?”梁亦楨恭喜葉簡荷,“我剛剛看到一個姑娘戴,和令郎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葉洗硯問:“梁先生剛從復旦過來?”
“什么復旦?”梁亦楨驚訝,“我剛見完令尊。”
葉洗硯笑容漸隱。
葉簡荷微微蹙眉。
“咳咳,”梁亦楨輕輕咳嗽兩聲,戴著手鐲的手以紙巾捂住嘴,好不容易止了咳,輪椅上的他將紙巾放在助理手中,仰首,看葉洗硯,淡笑,“剛才,在令尊身邊,我看到伍珂戴著同樣的珍珠項鏈……聽聞你們青梅竹馬,且令尊很滿意她作為你的妻子,之前,你們差一步就成功訂婚——剛剛,令堂說,你將另一條珍珠項鏈送給了女朋友,難道戴同款珍珠項鏈的伍珂小姐不是你女朋友么?”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
不好意思,今天下午有點處于解離狀態,所以更新遲到了QWQ
對不起嗷。
本章繼續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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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香水
◎撒謊精◎
“杭州這小籠包也太小巧玲瓏了,還沒我媽包的餃子大。”
千岱蘭飛快吃完小籠包,將一次性筷子用力插穿一次性白色泡沫飯盒,順手丟進旁邊歪歪扭扭套了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中,抽紙巾擦嘴后,看桌上的兩瓶冰露。
她扭頭,問趙雅涵:“雅涵,哪個礦泉水瓶是你的呀?”
趙雅涵正打印發貨單,打印機叮叮叮叮地響,她頭也不抬:“我剛打開喝了一口,應該是水比較多的那瓶。”
千岱蘭拿起水少的那瓶,擰開淡綠色的蓋子,噸噸噸干了半瓶,汗又流了下來。
手臂因為翻檢貨品而蹭上灰泥,她也不在意。
現在的發貨倉庫是舊小區一樓的車庫改造的,沒有多余的窗子,又悶又熱,不通風,空氣中全是新衣服特有的氣味,生冷,泛著微苦,沖鼻子,漂浮著無數纖維和小絨毛;呼吸時,她甚至感覺這些絨毛和糟糕的氣味一并進入她單薄的肺中。
她咳了兩聲,手搭在筆記本電腦上,想看看后臺數據。
這臺電腦是葉洗硯送她的禮物,銀灰色的Macbook Pro,確實輕便,就是用的時間久了,發熱非常嚴重。現在,電腦摸起來就是燙的,千岱蘭看著后臺爆掉的單子,在心中預估了一下麥神奇那個廠的生產效率,遺憾地想,如果她能有自己的服裝加工廠就好了。
當然,也只是在心中想想。
據千岱蘭了解,現在很多做大做強的淘系女裝品牌,都沒有自己的加工廠——別說這個,就連優X庫這個體量的,不也是和加工廠合作?
千軍和周蕓現在一塊搬到杭州,他倆身體都不好,千岱蘭就給父母安排了客服的工作;平時不忙的時候,千軍還會炒菜做飯,這幾天爆單嚴重,倆人忙得嘴唇干裂起了皮,飯也沒時間做了,都是千岱蘭統一訂飯,小籠包,蓋澆飯,炒菜米飯。
也就吃飯的這一回,千岱蘭能稍微休息會。
現在,除了趙雅涵外,就雇了三個兼職大學生,打包發貨,忙得腳不沾地,今天千岱蘭也跟著一塊根據訂單分揀貨品,打包,貼快遞面單。
三個大學生都是小姑娘,干了一上午也不累,現在吃飯,還嘰嘰喳喳地聊天,千岱蘭特意問了她們怎么在網上買衣服呢?是直接搜裙子嗎?
仨姑娘認真地教千岱蘭,說直接搜出來不好看,你得加關鍵詞。比如“歐美風,“原宿風”,“恩典同款”,“ulzzang風”,還有什么小清新森女系日系棉麻韓系XX明星同款。
說到開心處,她們還給千岱蘭分享了最近的流行小單品。
匡威或仿匡威的帆布鞋,穿的時候一定要把鞋跟踩下去,粗框的黑色眼鏡,可以扎丸子頭的黑色發圈……
“不過,千姐,你們店衣服風格真的很特別,”小姑娘說,“特有女人味。”
千岱蘭笑了笑,心中默默地感謝了那位不開店不打廣告、且不向任何粉絲分享衣服品牌和購買鏈接的網紅。
或許對方真的已經財富自由淡泊名利。
千岱蘭打心眼里感激對方。
多謝她的閉口不談,所以千岱蘭才能美滋滋地借著這波流量去變現。
如果世界上能多幾個這樣的網紅來給她狠狠蹭、狠狠賺錢就好了。
“好好休息,”千岱蘭對來兼職的大學生說,鼓勵,“下午繼續干,等晚上,我請你們吃海底撈;這兩天大家確實也都辛苦了,這幾天,每天再多加一百塊錢辛苦費意外,晚飯也是我請。”
去年,海底撈以巨細致的服務體驗在微博上爆火,畢竟能做到免費美甲和擦皮鞋的火鍋店,在國內可能還是頭一個。
拱墅區紹興路上就有一家。
這話說完,仨姑娘果然來了勁,說謝謝千姐。
千岱蘭不含糊,沒有午休,在網上搜給大學生開實習報告的模板,仿照著格式寫了個,打印出來,蓋上公章。
她自己干了這么多年,也旁觀了葉洗硯的做法,清楚地意識到,光靠給人畫大餅是沒用的;想讓人死心塌地的干事,說一千句好聽的話,都不如多加一百更實在。
當然,這點只針對受過大學教育的人群。
如果是和年紀大的老油條打交道,比如經常干一錘子買賣的裝修工人、改水電的工人,就不能太客氣;有時候客客氣氣的,他們反倒欺你“不懂事”,認為你什么都不懂,報價高倒也算了,換材料摻水偷工減料更可怕。
晚上去吃海底撈,熱熱鬧鬧,飯后,千岱蘭才發現,葉洗硯又給她打了電話。
兩個。
她都沒接。
千岱蘭立刻回撥。
對方很快接通。
“怎么了哥哥?”她問,吃辣吃得嗓子有點啞,“我剛剛聽報告,手機靜音呢,沒聽到。”
安靜的衛生間。
葉洗硯站在洗手臺前,面無表情地看鏡中的自己。
“沒什么,”他說,“今天怎么這么晚?”
今年八月份,微信推出公眾號服務,葉洗硯關注了三個平臺,其中一個是某復旦學生自創;
對方實時分享校內的各種報告信息,半小時前,葉洗硯看到對方發的文。
今晚復旦大學的確有教授開設講座,但在半小時前,講座就已經結束了。
“嗯?是嗎?”千岱蘭一邊接聽,一邊飛快地點開宿舍群,看舍友發到Q,Q群的聽后感想,“宋教授分享了很多關于我國對外貿易——”
“我不是你的老師,”葉洗硯打斷了她,“不用向我匯報這些。”
千岱蘭在等免費的美甲,不解:“可是,哥哥前幾天不是還說,喜歡我將上學時所有的事情都講給你聽么?”
許久后,她才聽到葉洗硯低低的一聲嗯。
“你怎么了?”千岱蘭覺察到不對勁,“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嗯,”葉洗硯說,“有一些。”
他常用這種模棱兩可的詞語,有也不是有,是有一些;
若有似無的,曖昧不清的,左右皆可的,黑白不明的。
“哥哥不是還要在上海住一周嘛?”千岱蘭放軟聲音,“這幾天我課表排得滿,活動也多,還有宿舍聚餐、班級聚餐什么的……等過幾天,我再去看看哥哥,好不好?”
她以為對方只是單純地累到了。
葉洗硯仍看著鏡子。
能清晰照出他整個人的鏡子,世界上不會有比鏡子更誠實的東西,但更多的人會選擇相信卡西歐中的自己,才是原本的相貌。
“好,”他說,“晚上注意休息。”
千岱蘭說好,說哥哥也注意身體。
葉洗硯無從辨認,這究竟是她的真心實意,還是說,僅僅是甜言蜜語。
收起手機,他擰開水龍頭,用清冽的水濯洗雙手。
十五分鐘前,在梁亦楨說出那番似是而非的話后,葉洗硯輕描淡寫地說,或許只是同款。
葉簡荷也揶揄。
“熙京先前說喜歡伍珂,梁先生是不是記錯熙京和洗硯了?”
梁亦楨微笑著說是,或許是我弄錯了。
事實上,葉簡荷和葉洗硯都清楚,以伍珂的經濟狀況和平時為人,絕不會花如此高的價格去買這樣一串項鏈。
他送給岱蘭的珍珠項鏈,怎么就到了伍珂手中?
葉洗硯皺眉。
他不方便直接問,只裝作不經意地去問葉熙京,是否送了這樣一串珍珠項鏈?
葉熙京剛和殷慎言互相陰(人)陽(身)怪(攻)氣(擊)了一番。
現在的他徹底放下伍珂,但聽說伍珂和葉平西吃飯,又一陣緊張,擔心葉平西這個永遠生不了孩子的糟老頭子別再看上伍珂——
葉熙京給梁婉茵打過去電話,旁敲側擊問了一圈,被梁婉茵不耐煩地罵回來。
“你神經病啊?把自己親爹想那么壞,”梁婉茵說,“什么珍珠項鏈?喔,今晚珂珂說,你爹突然給她介紹了什么教授認識,她家在北京,現在來上海,衣服沒有,首飾也沒有——我就讓她去我那兒選了選,可能是那個時候拿走的吧。”
葉熙京把這話講給葉洗硯,葉洗硯心中已經明白大概。
岱蘭的確提起過,說她請梁婉茵來拍了照片,還說梁婉茵現在特別好,幫她拍照推廣都是免費的。
大約是梁婉茵借走了那串珍珠項鏈,岱蘭對待朋友和身邊人向來大方,定然不會拒絕;梁婉茵不在家,沒同伍珂講,伍珂不清楚,拿走那串項鏈,也是正常的。
這件事不是岱蘭的錯。
她的錯不在這里。
葉洗硯不清楚梁亦楨想做什么。
對方身體每況愈下,聽聞他近期頻頻去尋肺臟領域的專家,大約是肺部或其他內臟也出了問題;
因自身還有遺傳性的免疫類疾病,梁亦楨不會選擇誕育有血緣關系的后代。
當金錢的累積到一定程度后,有些人變成了變態繁育狂,瘋狂地想要多生速生快生;而有些人,則厭倦了這種金錢名利,反倒更注重自身,不再考慮后代問題。
葉洗硯暫且不能判斷梁亦楨屬于哪種,后者的壽命恐怕不會超過十年;對方也清楚,所以才瘋狂地為梁曼華及其他的梁家親戚鋪路。
——這和岱蘭又有什么關系?
葉洗硯太陽穴突突地開始痛了。
吃飽后的楊全找到他,小聲說,已經約好接下來的談判和見面,對方都同意了私下約見;今天晚上,星云科技的人和梁亦楨走得很近,殷慎言也同梁亦楨單獨聊天,不知道說了些什么。
“現在呢?”葉洗硯問,“現在他們在哪兒?”
“殷慎言接了個電話就走了,我偷聽到他和侍應生說話,讓他們把車開出來——哦,對了,我還聽見他問,從這兒去杭州得多長時間,”楊全費解,“怎么這么晚了,他還要去杭州?”
葉洗硯對殷慎言的私人生活絲毫不感興趣。
他今天來這里的目的,就是見兩個投資人,繼而和自己親媽葉簡荷女士繼續談判。
葉洗硯親手帶出來的一個人,在關鍵時刻帶了團隊部分人跳槽去星云科技,多個投資人陸續撤資,皆表明了葉洗硯這個新項目前景堪憂;
就連張楠,也勸葉洗硯,別在一個項目上死磕;他先前的確是都成功了,可人哪里有樣樣都成功的?
成功立項后的游戲,又有幾個能做出來的?
葉洗硯堅持不肯解散團隊,不愿放棄。
梁亦楨趁此時獅子大開口,開口談條件,要葉洗硯將游戲的所有代理權都給他,相當于葉洗硯和他團隊只負責開發和維護,利益八二分。
梁亦楨要八。
葉洗硯冷靜拒絕。
晚上回到酒店,躺在床上休息,半夢半醒間,感受到有涼風,習慣性地扯了被子給岱蘭蓋,卻摸個空。
葉洗硯在寂靜中睜開眼。
滿手虛無,身側床鋪空空。
這里的床品一日一換,更不要說如葉洗硯這樣的潔癖客人;現如今,千岱蘭留下的氣味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她常用的那把小梳子,不小心遺落在這里。
上面也是空蕩蕩的,因為她明白葉洗硯的潔癖,這個聰明的女孩像變色龍,飛快適應著不同環境;同住酒店的第二天,每次用完這把梳子,她就會將纏在上面的頭發全部丟掉。
葉洗硯意識到,千岱蘭已經回學校了。
今天的她又騙了他一次。
她并沒有去聽那個講座,也沒有答應他的邀請,大約是在忙她的淘寶店。
葉洗硯依稀記得,她提過一句,說店里準備賣一批自制的新品。
沒什么。
她之前很不容易,撒謊只是一種讓自己生活更好的本能,這沒什么。
葉洗硯對自己說,她還年輕,現在還小。
人總是對自己擁有的東西毫不在意,千岱蘭不在意現在已經擁有的校園時光,而是在追求她的事業——為了這種事情向他撒謊,其實也沒什么。
畢竟,她是為了事業才騙他,而不是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不是嗎?
杭州。
十一月的杭州午夜,晚風冷颼颼,穿著睡衣的千岱蘭和西裝革履的殷慎言相對坐在小小客廳中。
廚房中,周蕓在燉煮熱騰騰的粥湯,香甜的味道悠悠傳來,頭發梳理整齊、白襯衫黑西裝的殷慎言,垂眼看著千岱蘭。
兩個人已經很久沒見,千岱蘭差點沒認出現在的殷慎言。
他現在不再穿程序員的格子衫衛衣T恤牛仔褲,襯衫的白和西裝的黑劃分分明,反差感極大——
替他開門時,千岱蘭心臟跳了一下。
她差點以為葉洗硯又來“抓”她了。
不清楚是不是經過社會的毒打,今天的殷慎言特別客氣地和她說話,聊天,問她的大學生活怎么樣,問她開店怎么樣。
千岱蘭也同樣客氣地謝謝他,謝謝他這些天對周蕓和千軍的照顧。
——她今天才知道,自從搬到杭州后,每周五晚上,殷慎言都會開車從上海到這里來,照顧千軍和周蕓,直到周天晚再回去。
風雨無阻,不曾休息一次。
“我都不知道你買車了,”千岱蘭說,“挺好看的。”
末了,殷慎言微微側臉,成熟英俊的臉看千岱蘭。
“對不起,”他說,“上次打電話時,我喝多了酒,情緒激動。”
“沒關系,”千岱蘭說,“我原諒你了。”
“其實,”殷慎言說,“我上次提清華沒有別的意思,也沒有說你的分數低;我當時是想說,如果你那一整年都用來學習、而不是深圳廣州沈陽來回跑的話,能考更高的分——”
“殷慎言,”千岱蘭淡淡地說,“我現在不想和你吵架。”
“……對不起。”
周蕓端了甜甜的粥來,笑著招呼殷慎言吃飯。殷慎言在應酬場合吃得不多,笑著說謝謝姨,一邊又提到,他帶了些滋補品,等明天再給他們燉滋補湯喝。
周蕓眉開眼笑地說哎呀哎呀怎么這么客氣,下次可不許買了。
一邊又主動讓出地方,不打擾他和千岱蘭,留他們單獨說話。
她一走,千岱蘭也站起來,又被殷慎言叫住。
“我今天晚上看到了葉熙京那小子,”殷慎言看她的臉,“還有他哥葉洗硯。”
“你怎么比我還關心葉熙京啊?”千岱蘭說,“我和他都分手好幾年了,你怎么還盯著他?”
“就憑他欺負過你,”殷慎言問,“我盯著他,有問題嗎?”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
錢包中,那個被密封后的驗孕棒,還靜靜地躺著。
“那也不算欺負呀,”千岱蘭說,“談戀愛嘛,很正常。”
“正常?”殷慎言冷笑一聲,“那時候你們已經分手——算了。”
他側過臉,臉靜靜地浸在陰影中,陰郁沉沉。
“我不知道你在這里,所以沒準備禮物,”殷慎言說,“現在就你我在上海了,岱蘭,改天一起吃個飯吧。”
千岱蘭應了一聲。
先前和殷慎言聊天、每每聊到爭執處時都令她傷心,她甚至都產生了輕微的應激反應;在對方反問“正常”的時刻,她甚至想立刻從這個房間逃跑掉,再也不聽他接下來的話——
幸好,殷慎言似乎改好了,沒有讓事態進一步升級。
周六周日,殷慎言主動來倉庫幫忙。
倉庫中的悶熱和飛絮,他也混不在意;從小生活的條件比這差得多,他連生自來水都喝,冬天也啃過放暖氣片上烘熱的干巴饅頭。
千岱蘭吃面剩下一半,他也習慣性地拿過去就吃。
周六晚,看千岱蘭還在手動地拉淘寶各大品牌店的銷售數據和價格,她想以此來判斷現在網購者的偏好習慣。
殷慎言在她身后看了一陣,忽然開口。
“我給你寫個爬蟲吧,”他說,“手動統計太浪費時間了。”
千岱蘭回頭:“啊?什么爬蟲?”
“就是寫個小程序,模擬你剛才的行為,自動幫你把想要的信息整合在一起,你就可以直接看整合后文檔;不過我電腦不在這兒,這邊也沒主機,”殷慎言彎腰,看她的電腦屏幕,“你先給我演示一下,告訴我你想要什么信息,我回去就寫,差不多……三天,三天就能交給你。”
千岱蘭眼睛發光:“行呀小樹,你現在好厲害。”
殷慎言笑了一下,又起身。
在這個瞬間,他低頭看開心的千岱蘭,萬般柔情涌上心頭,卻難以化作語言。
最終,他輕輕偏了偏臉:“現在,給我看看你想要的信息源。”
周天晚,千岱蘭坐了殷慎言的車去上海。他買的是一輛黑色SUV,空間更大,忙了一天的千岱蘭也得以躺平睡覺,身上蓋著一張薄毯。
薄毯上是殷慎言的香水味。
濕漉漉的青苔味道,像濃密森林的幽暗土地,又有淡淡的苦,好像天空一點點暗下來。
千岱蘭困得睜不開眼,心想,啊,原來小樹也開始用香水了啊。
這兩天,她不單單是身體累,心理也累。
葉洗硯在周六早晨就約她吃飯,千岱蘭哪敢讓對方知道、自己其實跑去了杭州?他比導員還關心千岱蘭的學習情況和校園生活——
一個謊言,需要千千萬萬個謊言去圓。
千岱蘭只好繼續騙,說自己周六周天要參加實踐,還有班級團建;她很聰明,說的都是這兩天切實發生的事件,熱心腸的舍友,還告訴了她實踐及團建地點。
如此高明的謊言。
除非葉洗硯親自去地點數人,否則絕不會察覺到自己上當受騙。
周天晚七點,沾染了一身香氣的千岱蘭,睡眼惺忪地在校門口下車,和殷慎言道別。看了眼時間,她又打出租車,去葉洗硯的酒店。
實在編不出理由,千岱蘭今天終于約好同葉洗硯吃晚飯。
本來訂在六點半,但市區堵車嚴重,才延誤到這個時刻。
終于見到葉洗硯時,他笑容淡淡,向來守時的他,今天不僅寬宥了千岱蘭的遲到,還打破了晚餐不食油膩的原則,額外點了份她上次贊美過的脆皮乳鴿。
千岱蘭吃飽喝足后,跟著葉洗硯回房間,她興高采烈,想驕傲地分享這次淘寶店的爆單,沒想到,剛關上酒店房門,葉洗硯就將她按在玄關處,開始粗暴地按住她后腦勺吻她。
粗暴到千岱蘭差點以為他生氣了。
她也不甘示弱地熱情回應,兩下熟練地解開他西裝褲搭扣和金屬拉鏈。
兩條腿都被葉洗硯支撐在臂彎中抱起,千岱蘭被他抱起來,發現他還是很喜歡這樣抱著她來的感覺,因為失去支撐,她只能緊緊摟住葉洗硯脖頸,才不至于掉下去。
他喜歡這種能讓她完全依靠他的滋勢。
背部感受到墻壁冰冷時,葉洗硯說了一句讓她更冷的話。
葉洗硯仔細地聞她的肩膀:“你換香水了?”
?
作者有話說:
寶——
男配們之所以是男配,都是有原因的!
而且,別擔心,所有男配,都會主動或被動地為岱蘭的事業添磚加瓦~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57 章 動亂
◎一拳◎
千岱蘭面臨著艱難的抉擇。
一:告訴葉洗硯,將之前的欺騙和盤托出。
二: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前者意味著,讓現在本就超負荷工作的葉洗硯雪上加霜;對方在幾天前就委婉表現出對她“翹課”的不滿,這個時候說出來,恐怕免不了一頓爭吵。
好不容易才見到葉洗硯,現在兩個人都很累,千岱蘭不想和他吵架,也不希望葉洗硯因為這點小事和她吵。
后者則可以讓葉洗硯好好休息,只要過去這幾天就好了;千岱蘭對自己的學業和淘寶店有清晰的規劃——只是這幾天突然爆單,一時間周轉不開而已。
她執著地相信,只要過去這幾天就好了。
千岱蘭說過很多善意的謊言,在深圳工廠里打工時,她也不會提自己晚上上夜課被騷擾的事情,對于父母和家人,她永遠都是報喜不報憂。
她利用這些無傷大雅的謊言,輕輕松松地規避掉了很多麻煩。
所以,今天的她也是這樣想的。
被汗水打濕的手掌按住葉洗硯的背,千岱蘭喘著氣,側臉去含他微涼的耳垂:“我打車來的酒店,可能是司機車上的香水味太濃了,唔。”
這也不算謊言。
她的確是打車來的酒店;
司機(殷慎言)的車內香水味的確很重。
只是千岱蘭蓋著那張毛毯睡了一路,鼻子早就習慣了它的氣味,并不知道,這種青苔氣息和密林土地的味道,也沾染在她的發間。
葉洗硯似乎等不及她的解釋,就將她緊緊抱起,他那十根手指都因用力而指骨凸起。千岱蘭不自覺繃緊腳背,十個腳趾緊緊地蜷縮,胳膊摟住他的脖頸,又被他用力壓到墻壁上。這個酒店墻上是一種混紡了亞麻的壁紙,上面是精致繁復的William Morris的石榴花,大片大片的石榴花隔著一層布料在千岱蘭背上用力摩擦、盛開、怒放,她因為超負荷而睜大眼睛,本能讓她掙扎著想跑掉,但隨時可能會掉下去的風險令千岱蘭還是緊緊抱住葉洗硯。
很不一樣。
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體驗。
之前的那些,葉洗硯都還是溫和的,知道她適應不了過大過激烈的,常是緩緩而行;而今天不同,千岱蘭感覺要被他捏碎了,“碎”是個毫不夸張的形容,就像小時候組裝掉了腿的芭比娃娃,現在葉洗硯托她的力氣,比她當時死命將脫落的大腿往芭比娃娃身上按時更兇。
千岱蘭都要說不出話了。
她甚至感覺一張口,就能吐出屬于他濃郁的愛。
如此深刻而膨脹的愛。
他們在七點四十五抵達房間,直到八點十五分,葉洗硯才掐住她下巴,去親她的唇,千岱蘭的睫毛已經被汗水弄得黏成了好幾縷,像錯刷了睫毛膏的膠;有點火辣辣的,但她現在更在意葉洗硯的特殊表現。
“怎么了?”她問,“工作上很不開心嗎?”
許久,葉洗硯才說了聲是。
在私下里,他幾乎不與千岱蘭談工作的事情。
這點和他的本性有關,潛意識將工作和生活分開;他可以帶著岱蘭一同和工作伙伴吃飯、聊天,但在二人獨處時,葉洗硯對自己的工作閉口不談,無論是好是壞,他并不希望岱蘭來承擔。
他時常會認為岱蘭年紀還小,生活中,是需要照顧的對象,是個可憐的小姑娘。
現在,被過度索取后的千岱蘭真得很可憐了。結束后幾分鐘,她還在用力地大口呼吸,隔著上衣,葉洗硯都感受到她顫抖的胸腔,每一次見她都比上一次更瘦,楊全笑著說年輕人就是好,代謝旺盛、怎么吃都不胖,明顯地表達了對千岱蘭纖瘦的羨慕,畢竟二十五歲之后的男人就走下坡路了,楊全想要維持身材并不容易,也開始模仿著葉洗硯控制飲食加健身。
葉洗硯卻想,她真的在好好吃飯么?
肋骨也這樣清晰,明顯。
北京重逢時,她在JW的店中工作,空閑的時間打球鍛煉,遠比現在更加健康。
葉洗硯本不該如此用力,如此過分,如此粗暴。
但那股不屬于她的男士香水令他不悅,煩躁、不安。
“我上小學的時候,就已經有不少男生給我寫情書了,”千岱蘭忽然說,她任由葉洗硯抱著,盡量忽視掉被過度墾伐后的不適,“我早上去教室,總能在抽屜里發現很多蘋果和奶。”
葉洗硯說:“我是不是應該慶幸大學的課沒有固定教室?慶幸現在的你不會被一群陌生男性天天投毒?”
“嗯?送吃的也是好意啦,”千岱蘭強調,“你不能把人想得那么壞,小學生呢。”
“小學的男生就開始壞了,”葉洗硯說,“你吃了嗎?他們送的?”
他語調很嚴肅,嚴肅到像是在和她討論一項實驗。
“當然,”千岱蘭說,“浪費食物是可恥的。”
她看到葉洗硯嘆口氣。
顯然,這個富貴大少爺并不懂得什么叫做饞。
“讀到五年級的時候,我生了一場病,臉上起了一大堆紅疹子,”千岱蘭說,“我生紅疹子那一個多月,以前經常和我說話的男同學都不理我了,也不往我的課桌里送牛奶送蘋果。”
葉洗硯并不意外:“瞧,我早說過,小學的男生就開始壞了。”
“我完全接受不了這種落差嘛,所以就去找奶奶哭,奶奶告訴我,紅紅啊紅紅,你看看窗戶外面,樹長什么樣,要等秋冬天全落了葉子才能看見;要等你過得不順利時才能發現,到底誰是真心對你好,”千岱蘭說,“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她親了親這個剛剛粗暴對待她的人鼻尖:“哥哥也是,工作上不順利也好,其他事上也罷……反正只有在逆境里,你才能清楚地看到樹的枝干。”
黑暗中,她感受到葉洗硯輕輕地撫摸了掐痛的位置,他似乎在突然的關心和安穩中找回理智,用指腹輕輕摩挲按下的指痕。
葉洗硯嘆息:“你能說出這些,我很難相信,過年時的你還在為寫作文發愁。”
“不一樣嘛,作文要寫議論文,要總分總地套格式,引經據典,”千岱蘭說,“我看的書又不多——唔。”
說到這里時,葉洗硯親了口她的嘴,把她的話都堵回去,又說:“現在你有時間好好讀書了,你們學校的圖書館很不錯。”
千岱蘭忽然沒由來地感到心虛,幸好葉洗硯重新又英了起來,這讓她大大地松了口氣,畢竟糊弄小頭可比糊弄聰明的大頭要簡單多了。她熱情地去親葉洗硯的額頭和臉頰,一直親到十二點。
第二回剛結束時,千岱蘭還能感嘆一句自律健身的男人就是不一般,但等到第四次時,她開始有種不妙的預感,后知后覺一定是哪里什么問題。攥著葉洗硯問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今天做的事情完全不符合一個養生男性的觀念。
葉洗硯什么都沒說,只是重重地咬一口她的脖子,力氣大到千岱蘭差點流淚。
接下來,無論千岱蘭怎么喊,他都沉默著相似的動作,重上加重,千岱蘭的手蓋在自己的月土月齊上,感受到有什么東西正規律地隔著定手掌心;她也不記得最后是什么樣子,眼前的煙花也從白光到黑漆漆,直到凌晨醒來,千岱蘭才意識到,這一次,潔癖的葉洗硯破天荒地沒有在洗澡后再睡,兩個人就這么疲倦地相擁而眠。
驚醒她的是葉洗硯,對方的手不停撫摸,從她的頭發到后腦勺,再到脖頸,他的臉就埋在她發間,仔仔細細地嗅。
“我現在一定很臭,”千岱蘭悶悶地說,“別聞了。”
她不希望給潔癖留下什么臭臭的印象。
“全是我的味道,”葉洗硯說,“現在我們聞起來一樣了。”
說這話時,他閉著眼睛。
聞不到那個突兀的香水了。
這樣很好。
他很不喜歡那種陌生的氣味。
陰郁的青草,苔蘚,森林,那種生冷又陌生的香水氣息,會讓葉洗硯想到千岱蘭真正的初戀。
她真正的、好無芥蒂、不受任何世俗影響愛上的那個人。
幸好現在聞不到了。
現在的千岱蘭全是彼此的親密氣味了。
“你剛剛做了噩夢,”葉洗硯突然說,“一直在嘆氣、發抖,你夢到了糟糕的事情?”
“……我不知道算不算糟糕,”千岱蘭茫然地說,“夢到我突然醒了,發現什么淘寶店呀,好大學呀,特別高的高考成績,還有你……都是我躺在深圳那個小工廠宿舍里做的一個夢。醒來后的我還只是流水線上的一個小女工,要早起去水龍前排隊刷牙洗臉洗頭發,拿著搪瓷缸子去食堂打飯,要準時上班,去給電子表打小螺絲釘。”
葉洗硯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
側著支撐起身體,他看著千岱蘭日漸消瘦的下巴,因為過瘦,她的眼睛更大了,在暗沉的夜晚中,像一只疲倦的茉莉花小精靈。
“好孩子,”他說,“這不是夢,考上好大學不是夢,我也不是。”
千岱蘭說:“我知道,一般我做春,夢也不會有這么多細節,到了關鍵時刻保準醒。”
葉洗硯笑了。
千岱蘭想,他是真的累了,累到酒窩全都藏了起來;話又說回來,這個年紀的男性,也很少有連續四次還能活蹦亂跳的吧。
她安心地撫摸著葉洗硯結實的月匈月幾,忽然間明白為什么澳洲的消防員慈善日歷會賣得那么火;誰能拒絕鍛煉好看的男性身體呢?(除了直男),誰能拒絕一個溫暖結實的胸膛呢?就連剛剛做過噩夢的千岱蘭,現在只需要摸一摸他的月匈月幾就可以慢慢地平復心情。
然而,葉洗硯下一句話,又往她漸漸平靜的心潮拋下石子。
“你考這么高的分數,非常不容易,”葉洗硯說,“寒窗苦讀這么久,換來這樣優秀的成績,我很為你開心。”
千岱蘭說:“當然,這都是我應得的。”
“那么,”葉洗硯說,“一件事情既然有了好的開始,之后也不應當荒廢,對嗎?”
千岱蘭愣住。
臉被他的大手捧住,葉洗硯要她看著自己。
“已經得到的東西,也應該用心去守著,對嗎?”他問,“半途而廢,是不是和前功盡棄差不多?”
千岱蘭說:“可是我的店也很重要。”
她受夠了沒錢的苦。
吃過苦的人才知道錢有多重要。
“我知道,”葉洗硯吻她的額頭,眼皮,“我知道,岱蘭。我支持你繼續開店,但不要讓它影響你正常的學習生活,好嗎?大學只有四年,現在也快過去八分之一了;未來,你發展事業的時間還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但大學只有四年。這世界上有無窮盡的錢等待你去賺,但寶貴的校園生活是多少錢都買不回來的。”
他循循善誘:“不要讓它太過于侵占你這寶貴的時間,好嗎?”
千岱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葉洗硯并不需要她立刻給出回應,手指深深沒進她發間,吻她的臉,啞聲說乖乖把退分開些對就這樣很乖來抱緊我。
千岱蘭認為人性本賤。
青橄欖久嚼后的那點甜就能讓人原諒前面那么多的苦,被粗魯對待后的溫柔就能讓人只記住最后的愉悅。她其實已經非常疲倦,就算是鐵打的也經不住這么頻繁的快樂,可葉洗硯這時候一邊溫柔一邊低聲在她耳邊叫寶寶岱蘭岱蘭寶寶,還換著稱呼叫她乳名,紅紅小紅紅怎么這么會加呢好聰明好棒。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的姿態,就這樣,千岱蘭完全抵抗不住這樣的溫柔相待。
她先前的初戀和暗戀大多都是爭吵,無休止的爭吵也消磨了大部分美好;現在,唯獨來自年長兄長的寬容才能讓她放松安寧。
千岱蘭真害怕繼續和葉洗硯下去,她會被勾得產生杏癮。和他在一起太合拍了,無論怎樣的風味,辛辣粗魯,還是溫柔甘甜,都令她余韻萬萬千。
幸好不是在創業初期遇到葉洗硯。
千岱蘭慶幸地想。
不然她一定會色令智昏從此君王不早朝。
這個男人太夠味了,過癮,像勁大不傷腦的好酒。
第二天的千岱蘭匆匆回學校上課,她翹課翹得也很有分寸,基本都是些無關緊要或能輕松飄過的水課。
重要的專業課,她絕不逃,不僅不逃,還要乖乖地去坐第一排,主動回答老師問題,巨熱情地參與課堂小互動。
開學不到一個月,幾乎所有專業課老師,都記住了這個叫做千岱蘭的女學生。
今天的她決定聽葉洗硯的勸導,好好地學習,一節課也不逃,水課也不逃。
她允許自己慢慢地享受一天舒服的校園生活。
葉洗硯的周一也很忙碌。
上午和千岱蘭在一起瘋狂,今天兩個人都沒有去健身房鍛煉、也沒有去晨跑健身,連酒店床墊都有了一小塊濕露露的痕跡。葉洗硯付錢簽單,讓侍應生重新換張新的床墊。中午約人吃飯,下午去維德公關見葉熙京。
一切都按照日程表順利進行,唯一的變故則發生在維德公關上海分公司中。
維德公關要負責籌備星云科技的年會,今天星云科技的人來參觀維德公關的欲擬定場地;好巧不巧,代表星云科技的殷慎言,和負責維德公關的葉熙京,在會議中起了強烈的沖突。
葉洗硯抵達時,兩人在會議室已經吵了起來。
無論是維德公關、還是星云科技的人,都面面相覷——他們都被間接或直接地趕出來,完全不懂這倆人在吵什么。
“……莫名其妙的,”有人悄悄告訴葉洗硯,“前面還挺好的,后面,關于年會宴會的安排時,葉經理按例詢問,是否需要準備一桌額外的’孕婦餐’,專門為懷孕的女性員工準備;殷總監說沒有這個必要,孕婦們對禁忌食物的了解比他們更深,而且不需要特殊化對待。”
葉洗硯皺眉:“就因為這個?”
“不,后面還有,”員工說,“葉經理忽然說是啊星云科技都是加班狂人,孕婦也免不了加班所以敢懷孕的女員工很少;殷總監也突然冷笑問葉經理是不是含沙射影去年在深圳做的垃圾事。”
葉洗硯問:“什么?”
“我也不知道,”員工委委屈屈地說,“后面我們就被生氣的倆人都趕出來了。”
葉洗硯深深嘆口氣。
他真不愿弟弟再去蹲一次警察局。
事到如今,除了他這個同父異母的親哥哥,恐怕也沒人敢阻攔了。
葉洗硯推開玻璃會議室的門,清晰地聽到里面兩人劍拔弩張的爭吵。
“葉熙京,你別敢做不敢認——分手后你還欺負岱蘭——”
此時此刻,殷慎言已經狠狠揪住了葉熙京的脖子,陰郁的面容滿是不悅。
葉洗硯的進入打斷了殷慎言的話語。
后者冷淡地看他一眼,收了聲,但并未放下拳頭。
顯然,他在顧忌什么,似乎并不想讓質問的事情被太多人知道。
葉熙京顯然無所顧慮。
“神經病啊你,”葉熙京罵他,“我分手后就沒和岱蘭單獨吃過飯,到底是誰在欺負她?你別擺著一副好哥哥的樣子替她出頭,之前你可是惹哭了岱蘭好幾次;但凡你好一點岱蘭都不可能和我在一塊,我就直白地告訴你吧,要不是你這張毒嘴,你也不至于偷偷摸摸地藏岱蘭照片連句喜歡她都不敢說!我什么時候欺負她了你說啊?”
被激怒的殷慎言忍無可忍:“去年國慶假期,你敢說你沒欺負她?”
葉洗硯微微皺眉。
——難道熙京那時候還偷偷回國見了岱蘭?
“什么國慶?莫名其妙,”葉熙京說,“國慶節我壓根就沒回國!不信你問我哥!”
殷慎言憤怒的拳頭險些落在這無恥、不負責任的男人臉上,但葉洗硯握住他手腕,有力地阻止了他暴打親弟。
“殷先生,”葉洗硯沉靜地說,“有話好好說,別動手,我不希望再去警察局替二位做擔保。”
殷慎言煩躁:“這里沒有你的——”
驀然,他止住聲音,冷不丁想到。
——去年,葉洗硯似乎一直都在深圳。
殷慎言瞳孔驟縮,震驚地看著葉洗硯。
與此同時,葉洗硯也嗅到熟悉的香水味。
濕漉漉的青苔,濃密森林的幽暗土地,淡淡的苦。
如此熟悉。
昨晚,就在岱蘭的肩膀、發梢和脖頸間。
葉洗硯面無表情,視線冷冽銳利,定在殷慎言臉上。
葉熙京努力,終于成功將自己領口從殷慎言手中解救。
他嗆咳兩聲,還沒來得及說謝謝哥,下一秒,就看到他那向來冷靜從容的兄長,葉洗硯,忽然間重重一拳,砸向殷慎言的臉。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
不好意思,更新遲了。
啵啵啵啵啵,挨個兒親親親親~
愛你們嗷寶寶們。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58 章 打
◎激化◎
葉洗硯拳頭穩穩地落在殷慎言臉上。
葉熙京倒吸了一口涼氣。
經常被葉洗硯打的人都知道,他教訓人時從來不是做做樣子,而是實打實地打。
作為親弟弟,都不曾獲得過心慈手軟;更不要說現在沒有血緣關系的殷慎言——
眼看著殷慎言被一拳砸到側過臉去,葉熙京回憶起剛才哥哥說的那句“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忽然間頓悟了。
剛剛那句話是哥哥穩住對方再搶先的兵法!
兵不厭詐啊。
然后,葉熙京看到暴怒而起的殷慎言。
作為死對頭和隱形的、沒名分的死情敵,葉熙京都沒見過對方向自己發這么大的怒火。
不愧是哥。
做事干脆,引戰也如此干脆,一引還是個超大的。
殷慎言窄臉長眼,本身就是陰冷的英俊,此時驟然間起了恨意,更是惻惻、瘆人的恐懼。
那眼神就像看殺全家的敵人。
被打一拳后,就像游戲中被吸引了注意力的BOSS,殷慎言徹底松開葉熙京,不再看他,一雙起了血絲的眼,毒辣辣地盯著葉洗硯。
“原來是你,”殷慎言對葉洗硯寒涔涔地開口,“原來是你。”
愛惜容貌的葉熙京整理好襯衫。
他可不想被下屬看到現在的狼狽樣,邊將被攥皺的衣領撫平,邊想,殷慎言怎么回事,搞游戲研發把腦子搞壞了?剛才打他的肯定是葉洗硯啊,為什么還要用這種恍然大悟的語氣強調?
莫名其妙。
葉洗硯問:“昨天晚上是你?”
葉熙京:???
他狐疑不決地看葉洗硯。
哥怎么了這是?也被殷慎言傳染了?
“去年十月份,你在深圳,”殷慎言咬牙切齒,聲音陰寒,“你明明知道那個時候她——”
那個時候,她還在讀書。
還在上學。
還在為高考做準備。
葉熙京:???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殷慎言被打懵了?不應該啊,不應該被打三巴掌后再懵么?殷慎言這么不經打?
他同殷慎言再度齊看向自己哥哥。
葉洗硯并沒有流露出葉熙京那樣的厭煩。
他是一個善于隱藏自己的人,縱使剛才在盛怒之下出手打了殷慎言,現在表情也是冷靜的,一種可怕的冷靜。
殷慎言永遠都記得,多年之前,這個男人,在溫和同自己握手后,轉身就用紙巾擦拭雙手;
彼時,被一起丟進垃圾桶的,不僅僅是那張紙巾,還是殷慎言的尊嚴。
那種禮節性的高傲令殷慎言寢食難安。
就像現在。
眼前的人舉止和語言都非常禮貌,但無論是眼神還是語言,都是高傲的。
一種高高在上、俯瞰他們的傲慢。
一種能輕而易舉誘惑走他心愛之物、卻不會好好珍惜、肆意踐踏她的傲慢。
殷慎言厭惡這些高傲的有錢人。
媽媽二嫁后的男人,葉熙京,葉洗硯。
一窩子有毒的家伙。
——岱蘭怎么會和這種人在一起?
她是個外表看起來大大咧咧、實則自尊心很高的女孩,她怎么會愿意同這樣一個高傲的男人發生親密行為?難道只是因為這張臉?他誘惑了她?欺騙了她?還是怎么?反正,無論如何,都是男人的錯,都是這些骯臟男人的錯。
葉洗硯雖然高傲,但的確好看。
岱蘭是無辜被誘惑的。
就像當初葉熙京誘惑了岱蘭和他談戀愛。
都是一群狗屎。
“——你們這種人,”殷慎言咬牙,罵,“沒一個好東西。”
葉熙京生氣了,指著他:“哎你罵我就算了你罵我哥干——”
他邊說邊向前走,被葉洗硯一把推出去:“出去。”
葉熙京扭臉:“哥,我站在你這邊。你放心,我這次絕對不對這小子動手絕對不給你添麻煩——”
“出去,”葉洗硯對他說,后一句,看殷慎言,問,“昨天你們在一起?”
他脖頸青筋繃得鮮明,只克制著,克制著,眼神冷淡,拳頭微顫。
殷慎言依舊仇視他。
葉熙京善解人意地主動澄清:“這倒是沒有,昨天周末,我回家了,沒和他在一塊。”
“你出去,”殷慎言終于看向葉熙京,漠然開口,“這件事和你沒關系。”
葉熙京:“?”
他不知道這個世界是怎么了。
茫然不知所措地站了站,他伸手指自己:“啊?”
葉洗硯重重一掌,拍在他肩膀,沉聲:“你出去吧,把同事疏散開,別讓人開笑話,也別許他們亂說——你們是公關公司,你知道該怎么處理。”
葉熙京:“啊啊啊?”
不是……
他是千岱蘭前男友,殷慎言是他情敵,這怎么就不關他的事了?
本來一肚子火的葉熙京,在親哥打殷慎言一巴掌后,火消了大半;
現在倆人都讓他走,看起來劍拔弩張的,不知道是不是在為了他而爭執——莫名其妙處于風暴中心的葉熙京,就這么茫然地離開,順便整理好儀容儀表,疏散了外面圍觀的同事。
“沒什么事,”葉熙京說,“談合同談得情緒激烈了點,沒什么,都回去工作吧……呃,他倆還是事要談。”
星云科技的人面面相覷。
誰都知道折鶴與星云是競品公司,且年初,折鶴剛起訴了星云抄襲他們游戲的玩法,現在還沒結案,貼吧上,兩方的玩家也是見面就掐,還鬧出過幾次大規模的爆吧行動——現在,作為上層管理的倆人,又有什么好談的?
話音剛落,葉熙京聽到房間里重重一聲落地響,似什么東西被掃落在地,嚇得他一回頭,靜靜聽,沒有什么扭打聲,只有殷慎言暴怒的聲音。
葉熙京松了口氣。
葉洗硯再生氣,也不會砸東西;由此可推,氣到砸東西的應該是殷慎言。
以哥的那張嘴,應該吃不了虧。
的確如此。
在會議室中只剩下兩人后,殷慎言才質問葉洗硯。
“你知道岱蘭比你小多少歲嗎?”他直截了當地問,“你怎么下得去手?”
葉洗硯說:“原來你還有自知之明,我還以為你忘記了自己年齡。”
殷慎言猛然記起,岱蘭提到過,他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去年岱蘭還在高考,她還在備考,”殷慎言說,“你作為她前男友的親哥,干出這種亂,倫的丑事——”
“你在岱蘭面前,也是口口聲聲’亂,倫’?”葉洗硯一笑,“我明白她特意給你取這個名字的原因了。”
殷慎言說:“別岔開話題,葉洗硯,少裝得一副道貌岸然。”
他恨不得一刀刀片下葉洗硯的肉,放到油里煎熟,再一口口喂給對方那個蠢弟弟。
“那你呢?”葉洗硯問,“你以什么立場來質問我?岱蘭的哥哥?”
殷慎言說:“我們是朋友。”
“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葉洗硯說,“原來時刻潑她冷水、掃她興的人也算朋友。”
殷慎言無言。
“當然,如果你一廂情愿地認為你們是朋友關系,我也不方便多說,”葉洗硯穩穩開口,“只是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為岱蘭好?在這么多人面前、因為這件事而公然起沖突,你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岱蘭的私事?你是真為她好,還只是一場’為她好’的表演?為的是滿足你想那無用而膨脹的心?”
殷慎言嘩啦一聲,將桌上文件夾重重推倒在地,問:“你呢?你又是什么身份來質問我?”
“岱蘭的男朋友,”葉洗硯微笑,“我是她男朋友。”
“是么?”殷慎言諷刺,“她說的?你們確認男女關系了嗎?她承認過嗎?”
葉洗硯不笑了。
殷慎言陰沉著臉,顯然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
“岱蘭從小就被很多男生喜歡,”他說,“每天放學,都有一群男生搶著幫她背書包,拎東西,送橘子送蘋果送牛奶;她打小就漂亮,嘴甜機靈會說話,只要聽見外面一群男生嘰嘰喳喳嘎嘎嘎,我就知道,是岱蘭放學回家了。”
葉洗硯說:“你倒不必如此炫耀和她青梅竹馬的情誼。”
“你怎么會認為這是炫耀?”殷慎言嘲諷,“難道無所不能、無所不有的葉洗硯葉先生,也羨慕這一點?”
葉洗硯說:“你想說什么?”
“沒什么意思,就是想說,葉先生,別以為你很特殊;她是不是也叫你哥哥?是不是對你笑得很甜?別自作多情地以為這樣就是喜歡,這沒什么,只是你對她而言還有用而已;等你有朝一日提供不了幫助,她還會叫你哥哥,只是不會再那么熱切地對你好,”殷慎言說,“你現在經歷過的,基本都是我經歷的復刻——她也曾這樣叫我哥哥。”
葉洗硯淡淡:“是啊,現在為什么不叫了呢?是你不想聽么?”
殷慎言:“你!”
“我和岱蘭的事情和你無關,”葉洗硯說,“我只想知道,昨晚是你開車送的岱蘭?”
旋即,葉洗硯意識到什么:“你和岱蘭都去了杭州?”
殷慎言先是一愣,隨后又緩緩地笑了。
“她沒和你說?”殷慎言問,“我去了岱蘭家探望叔叔阿姨,的確一直住在杭州;她的淘寶店爆了單,這幾天一直是我在幫她整理、發貨——對不起,我忘了,日理萬機的葉洗硯是不會留意這些小事的。這樣也正常,畢竟你也只是岱蘭一個好看的杏玩具,不是嗎?除了長得帥有錢外,你還有什么?”
葉洗硯一拳砸過去,殷慎言這次避開,盛怒地揮起一拳,擦著葉洗硯顴骨打了過去,狠狠的一道緋紅。
但下一秒,葉洗硯掐住殷慎言的脖頸,另一只手按住他的頭,狠狠地將他后腦勺砸到墻上。
嘭——
“閉嘴,”葉洗硯聲音陰寒,“閉嘴。”
從被千軍委婉提了一句久坐對身體不好不利于生育后,殷慎言就開始有意識地進健身房。
作為堅持鍛煉過一年多的成年男性,殷慎言體力也不差,掙脫開后,重重地錘了葉洗硯下巴一拳。
葉洗硯后退一步。
“不愿意面對現實,還是不愿意承認?”殷慎言質問,“岱蘭說愛你了么?還是說了喜歡你?她說過想和你交往嗎?你就以男朋友身份自居——你算個什么東西?她肯帶你見她的朋友嗎?還是想帶你去見她的家長?她提過帶你去見親戚?你知道她有多少閨蜜?你認識岱蘭才幾年?我認識岱蘭二十二年。”
“蠢貨,”葉洗硯毫不客氣地罵,“岱蘭今年才二十一歲。”
殷慎言笑了。
“她還在她媽肚子里時,我就認識她了,我隔著肚皮摸過她的胎動,我參與了她父母為她取名字,我見過她上幼兒園,我送過她上初中,我知道她當年輟學后哭的有多傷心,我也知道她當年一個人南下深圳打工的苦楚……你甚至不知道我為她做過什么,也不知道她對我做過什么,”他笑,“二十二年,你想拿什么和我比?拿你那兩個臭錢?那也只是因為岱蘭現在沒那么有錢;等得到了,她就不喜歡了。實話告訴你,這些年,岱蘭正兒八經交過的男朋友,也就葉熙京一個人,和你毫無關系。她現在年紀小,沒有定性,喜歡戲耍男人,也喜歡通過示好來達到目的……你也不過只是她獵物中的其中一個而已,總有一天。”
這樣說著,他口腔中開始流血,殷慎言不在乎,咽下去那口血,黑發下的眼睛沉沉:“總有一天,她會知道,誰才是最愛她的那一個。”
“至于昨天,”殷慎言問,“岱蘭是去見了你?你們睡在一起?上了床?今天岱蘭就走了,是不是?她不愿陪你吃午飯,你還不懂這意味著什么嗎?你還以為自己是她男朋友嗎?”
葉洗硯不愿對此多談。
他需要冷靜。
“難怪,”殷慎言不以為然,“看來我說得沒錯,你現在能為她提供的也只有這個了。”
話音未落,盛怒的葉洗硯大手壓住殷慎言的臉,壓得他后腦勺狠狠撞墻,嘭嘭,連續砸了兩下后,葉洗硯才松開手。
想要的答案已經得到,葉洗硯不想在這里多留。
他轉身離開。
殷慎言沒有追上去,他冷靜地擦干凈嘴角的血,剛起來,就看到葉熙京莫名其妙地探頭。
后者看到葉洗硯大踏步離開,心中滿是疑竇,卻也不好多說。
現在看殷慎言被打那么慘,一時間,葉熙京心中竟有一種“終于也有人被我哥打了”的快感,還有些奇奇怪怪的同病相憐。
他決意不對情敵施以如此多的同情,而是開啟嘲諷:“怎么了,殷總監?都快冬天了,地板上多涼啊,站會兒唄,別凍著您那寶貴的腚。”
殷慎言第1839次感到岱蘭選男友的眼光著實差勁。
“還好,”他說,“你不去祝賀你哥哥么?”
“祝賀什么?”葉熙京繼續嘲諷,“祝賀我哥剛剛暴打一頓豬頭怪嗎?”
殷慎言極其冷淡地一笑。
“快去祝賀你哥新交了女朋友啊,”他古怪地說,“你哥和岱蘭交往了,你不知道?”
“阿嚏——阿嚏——阿嚏——”
千岱蘭重重地連續打了三個噴嚏。
“誰在想我啊,這么熱切,”千岱蘭用紙巾擦拭鼻子,自言自語,“都快打一下午噴嚏了。”
——總不能是葉洗硯吧?
她想。
應該不是。
早上,離開酒店前,葉洗硯的確問過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這句話現在相當于一種暗示,共進晚餐=一起困覺覺。
這一次,千岱蘭實打實的晚上有宿舍聚餐,拒絕了葉洗硯。
聚餐到一半,千岱蘭冷不丁接到梁曼華的電話。
后者現在在上海的一家JW店里,想邀請千岱蘭過去商討關于JW開設線上網店的事情。
收人錢財替人做事,千岱蘭拿了昂貴的顧問費,自然是滿口答應,匆匆離開。
開小會開了一個多小時,眼看著到了晚上八點四十五,咨詢服務結束后的千岱蘭,現在只想著回宿舍休息;她疲倦地伸了伸懶腰,又聽梁曼華側臉問她,有沒有興趣陪她去附近奢侈品店做做秘密調研?
千岱蘭自然不會反對。
事實上,最近的接觸下來,千岱蘭發現梁曼華此人,并沒有其養父梁亦楨的陰險狡詐;
相反,梁曼華開朗外向,大約自小就含著金湯匙,又是唯一的繼承人,她同樣有著出身優渥的輕微傲慢,只是良好的教養又讓她將這點傲慢隱藏得很好。
這點很像葉洗硯。
那種受過良好教育的富人,統一具備的優越感。
千岱蘭并不在意,只要有利可圖就好,她只想和梁曼華打好關系。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向上爬的機會,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人脈,千岱蘭如此反復提醒自己。
作為多個品牌的VIC,梁曼華一進店就被邀請到小黑屋中去,三個SA圍著她,一個負責端茶倒水,一個負責介紹,另一個則戴著黑手套,為梁曼華展示她看中的商品。
千岱蘭也買了一個包,一雙鞋。
衣服實在太貴了,動輒上萬,現在也沒有商場積分活動,她咬了咬牙,發現還是沒咬下去。
包是老佛爺在早春秀場亮相的作品,酒紅色孟買系列,包身整體像CF,配經典金鏈——葉洗硯送她的兩款包包都是百搭經典款,很少有彩色的包。
千岱蘭清楚,黑金配色的香最保值,也最大眾化;當她背一個2.55或CF出去的時候,別人只會知道她有一個2.55或CF——只有她背彩色的包出去,別人才會知道她有很多的Chanel。
鞋子也是。
做銷售時,Linda教過千岱蘭,判斷一個顧客是否具備消費能力時,優先去看她/他的鞋子。
千岱蘭現在需要去的場合越來越多,尤其是和梁曼華這樣的人在一起,顯然,她很需要一些合適的東西。
陪梁曼華購物時,梁婉茵也打來電話,聲音焦急地道歉,提到千岱蘭借給她拿去拍商片的珍珠項鏈——
“不好意思啊小蘭蘭,我沒收好它;”梁婉茵說,“前幾天表姐找我借衣服首飾,我讓她去我那里選——今天我才知道,她借走了那一串,真對不起啊,小蘭蘭。這樣,我改天請你吃飯,怎么樣?”
千岱蘭有點意外,但這又不是什么大事,說沒關系別介意,只是戴了一下而已。
“……也不單單是戴了下這么簡單,”梁婉茵吞吞吐吐地說,“哎,反正,葉熙京看見了,估計洗研哥也知道了,哎,對不起啊。”
千岱蘭說:“啊?沒事沒事,我回頭再向他道歉。”
梁婉茵沉默了好久,又說了好幾聲對不起,歉意滿滿。
這樣確實有些尷尬。
葉洗硯送她的東西,她借給別人,最后出現在一個曾追求過葉洗硯的女孩身上——大家都沒有犯錯,但就是這樣的陰差陽錯令人尷尬。
“沒關系啦,”千岱蘭主動安慰梁婉茵,“洗硯哥很大度的,我和他一說就沒事了。”
安撫完梁婉茵后,約好今晚歸還項鏈;梁婉茵不方便進校園,千岱蘭就請對方先讓人將項鏈送到葉洗硯正入住的酒店中。
千岱蘭繼續陪心滿意足購物完畢后的梁曼華去下一家。
梁曼華很認可千岱蘭的審美,只要千岱蘭夸,她就眼也不眨地買下。盡管有部分門店提供送東西去車上的服務,但逛了幾家小店后,跟隨梁曼華的司機已經左右手包括脖子都掛滿了,千岱蘭手中也開始拎了幾個。
倆梁曼華的。
梁曼華手中也拎了兩個。
千岱蘭還從她口中得到了某個優秀制版阿姨退休的消息。
她不動聲色地悄悄記下,心中一動,主動幫梁曼華分擔了手中的禮袋——
“我來拎吧,”千岱蘭笑瞇瞇,“我力氣大。”
梁曼華也不含糊,笑著說好。
大包小包的千岱蘭,正陪著梁曼華在商場中走,冷不丁,聽到熟悉的一聲。
“岱蘭。”
她側身回首,錯愕地看著葉洗硯。
后者現在看起來不是很妙。
側臉顴骨和下巴都有可疑的紅色,只是表情仍舊淡然。
他向岱蘭伸手,主動拿走她手中的禮袋,垂下眼,目光幽然。
“和同學聚餐結束了?怎么不告訴我一聲?”
岱蘭解釋:“因為曼華姐——”
話未說完,葉洗硯忽而抬手,死死攥住她手腕,力氣很大,大到千岱蘭感覺到要被他捏碎了——木木麻麻地痛。
梁曼華笑:“洗硯哥好,哎,下午熙京找你呢,還給我打電話問有沒有看見你,聽起來好像很著急——洗硯哥給他回電話了嗎?”
葉洗硯禮貌地向梁曼華打招呼。
“多謝,小華,”他說,“抱歉,打擾了你們今晚的逛街,我想和我女……岱蘭單獨談談。”
?
作者有話說:
PS:
本章里面提到的“店員會先看鞋子”,的確是我個人的一點點經驗。
我觀察、包括問了某奢侈品牌的SA,她們在判斷客人是否具備購買力的時候,的確會先看客人的鞋子,而不是大眾以為的先看包。
不過——
我們不要陷入消費主義的陷阱啊!!!這篇文去年放的文案、有了大概的梗和人設,之后為了豐富、讓岱蘭的事業更合理,本來就是購物狂的我瘋狂跑各個地方的批發市場,去不同的商場不同定位的品牌購物、觀察……
結論就是,消費主義的陷阱真得很深很深,資本主義真的是想著辦法讓人消費,我們的很多消費,看似是自己的選擇,其實也在資本的掌控中。
不過這點等之后再講,挨個兒親親寶寶們!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59 章 剖白
◎激烈的、不堪的、隱秘的◎
已經快十點了。
商場的營業時間是上午十點到晚上十點。
千岱蘭聽到梁曼華笑著說好。
葉洗硯微微頷首,握住千岱蘭的手,轉身走;剛邁出一步,千岱蘭驚醒:“東西是曼華姐的!”
他問:“哪一個?”
駐足,千岱蘭將梁曼華的購物袋還給她,道歉說真不好意思,梁曼華促狹地眨眼:“沒關系,下次再約。”
葉洗硯微笑:“看來下次我也該雇個人陪著岱蘭,大包小包,是不是拎得手痛了?”
梁曼華說:“抱歉啊,剛剛確實讓岱蘭拿得多了。”
“沒關系,”葉洗硯溫和地說,“也是我不對,看到岱蘭拎著,就以為都是她的購物袋——如果真把你的東西帶回家了,再讓人送過去耽誤時間事小,如果影響你的正常使用,可就麻煩了。”
千岱蘭說:“我也忘啦,其實曼華姐是黑鉆貴賓卡,可以要求私人管家陪逛服務,下次讓他們來拎購物袋就好。”
梁曼華笑著說好。
千岱蘭還在說:“陪逛街的私人管家一般都是男的,186起步,身材好有肌肉長得白白凈凈,下次曼華姐可以——”
話沒說完,葉洗硯拉住她的手:“走了。”
直到這兩個字,千岱蘭才意識到葉洗硯的情緒不是很對勁。
她問:“怎么了?是遇到麻煩了嗎?”
葉洗硯說:“回去再說。”
千岱蘭說:“那你能稍微松松手嗎?拽得我很痛——我不會跑的,你放心。”
他終于松開手,沒有看她,說聲對不起。
千岱蘭一點點地揉自己的手腕。
葉洗硯也終于意識到自己的生硬,他緩聲:“買了什么?”
“一個包,一雙鞋,”千岱蘭將手中包拎起來,笑,“回去給你看看,可好看了。”
葉洗硯問:“怎么沒買衣服?”
“秋冬款的太貴了,春夏的么,咬咬牙,還能來一件,秋冬款的,無論怎么咬,都下不去口,”千岱蘭遺憾地說,“還是消費水平不夠,等我再賺更多錢吧。”
葉洗硯不置可否:“想買的話,現在就買;否則,等你暴富,消費水平達到后,只會看上價格更高的東西——現在不買它,之后再買的概率就不大了。”
“啊?你說得的確有點道理,但是它太貴了——”
“我們現在過去,”葉洗硯看了眼時間,“或許他們還沒走。”
“算了算了,下班時間呢,”千岱蘭拉住他,“我感受到商場與商場的不同了,都是晚上十點下班,我之前在JW上班,依靠的那個商城,到了十點,我們這些還在店里的銷售,都得出來,站在門口,對著路過的每一個客人鞠躬說晚安說感謝惠顧——早十點開門時也一樣,這邊商場就不同。”
“你曾上班的店鋪所在商場前身是新光天地,有一部分臺資和日資關系,有這樣的習慣不足為奇,”葉洗硯說,“走吧,我給你買。”
千岱蘭仍執著地搖頭說不要。
葉洗硯沒勉強,楊全早就將車開到外面了,安靜地等;
看到兩人出來,手腳麻利地開車門,順便抬手推了下眼鏡。
一路上都很沉默,只有楊全小心翼翼地提醒葉洗硯,說葉熙京打電話問他在哪里。
葉洗硯閉著眼睛,說:“不用理他。”
千岱蘭想問葉洗硯臉上的傷口怎么回事,也沒能問出口。
車內氛圍格外沉悶,悶到楊全連音樂都關掉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酒店里,千岱蘭打開綢帶,穿上新鞋,換上新包,展示給葉洗硯看;他一動不動地站著,許久后,才笑一下。
“很漂亮,”葉洗硯稱贊,“很適合你。”
千岱蘭摘下包,脫掉鞋,光著十根腳趾踩住地毯。
“以前我聽過一個故事,說商紂王用了雙象牙的筷子,一個大臣哭著說我們的國家要糟糕了,”她說,“有人問為什么呢?大臣說大王用了象牙筷,那就肯定看不上陶土燒的碗,開始用犀牛角和美玉做碗碟,用了犀牛角和美玉的碗,就開始追求虎豹之類的山珍海味,追求綾羅綢緞的衣服,追求富麗堂皇的宮殿——”
她轉了個圈,告訴葉洗硯。
“你看,”千岱蘭說,“我現在只是有了漂亮的包和鞋子而已,就開始感覺自己的裙子有點廉價了,想要更好的去配它。”
葉洗硯靜靜地看著她。
“狄德羅效應而已,這種心理很正常,”他說,“你不必擔心。”
千岱蘭搖頭:“我沒聽過,這個詞什么意思?”
“以前,法國有個哲學家,叫做丹尼斯·狄德羅,”葉洗硯說,“朋友送了他一件精美的睡衣后,他穿著這件精美的睡衣,就開始感覺到家中的家具粗糙破舊,越來越難受,并為此寫了一篇文章。后來,一位經濟學家將其稱為’狄德羅效應’,指人在擁有某件新的物品后,并不會感到安穩,而是會不斷配置和它相襯的東西,借此達到心理上的平衡。”
千岱蘭說:“明白了,法國版的商紂王。”
說到這里,她又笑:“確實不平衡,我現在穿這么貴的鞋子,背這么貴的包,住這么貴的酒店,今天去店里逛的時候,就感覺我該配那么貴的裙子——要說買吧,我現在肯定能買得起,但還是感覺有點貴。”
葉洗硯說:“那為什么拒絕我付錢?僅僅是因為商場快下班了?”
“也不,”千岱蘭放軟聲音,“哥哥,你明白嗎?就是有的時候,人會短暫上頭;你也說了,狄德羅效應——那種情況下,我不能確定是我想要,還是說,只是單純的上頭。”
“你對我呢?”葉洗硯確認,“我也只是你的’狄德羅效應’么?”
千岱蘭正將包仔細地放入包裝盒中,用脆響的紙輕輕包好,聽見葉洗硯這樣講,她愕然:“不是……你的話題跳轉得太快了,怎么跳到這里來的?”
葉洗硯沒有繼續追問。
“那我們換個順理成章的自然話題,”他說,“最近店鋪生意怎么樣?”
談到這個,千岱蘭發自內心地笑了,還有點小驕傲。
“是啊,”她說,“特別特別好,出乎意料地好。你都不知道,麥神奇工廠加班加點地干,一直到這個月末,工期全都排滿了,都是我一個人的訂單;就是淘寶上有好幾家店鋪盜我圖賣同款的,有點討厭,我投訴也投訴不掉,對接的客服只會車轱轆話……”
“所以這就是你前兩天去杭州的原因,對嗎?”
千岱蘭的嘴唇瞬間干燥了。
“對,”她說,“我是去了杭州。”
葉洗硯安靜地站在她面前。
他脫掉了外套,里面是件襯衫,在酒店的燈光下,他臉上的傷痕愈發明顯,顴骨,下巴。
千岱蘭在辨別此類傷疤上頗有經驗,她想到常被父親毆打的殷慎言。
“你的臉——”千岱蘭抬手,想去摸對方臉上的傷痕,“誰欺負你了?”
葉洗硯沒有躲避,也沒有動,他微微皺著眉,任由千岱蘭的指腹輕輕觸碰完好的皮膚。
“我資助過很多因為家庭困難而輟學的孩子,”他說,“通過固定的慈善機構,我可以選擇接受資助的人。一開始,我同時資助了六個孩子,讀初中的,讀高中的,三個男孩,三個女孩。”
千岱蘭說:“你說過。”
“后來,那三個男孩,索要的財物越來越多,成績卻越來越差;甚至,有兩個繞過慈善機構給我打電話,暗示我給予更多的錢和資源。”
“你怎么做的?”
“我給予了他們最基礎的學費后,就切斷了聯系,”葉洗硯淡淡地說,“剩下三個小姑娘,都很爭氣,考上了大學。不過,其中一個,在大學時期交了男友,學業未竟——不過也不比我擔心,她的男友承擔了她留學的費用,兩人一同去了法國讀書;另外兩個,一個在畢業后選擇獨立創業,還有一個,至今仍在攻讀博士——這些,都是慈善機構兩年前轉達的消息。身為一個資助者,我所提供的幫助也到此結束。”
千岱蘭問:“你現在還資助學生嗎?”
這是明知故問,她想讓話題從“去杭州”這件事偏移,最好葉洗硯能不再提起。
“是的,”葉洗硯說,“我仍在資助,仍舊給予每一個資助者信任,只是,在那之后,我會適當酌情減少對男學生的資助,因為之前的事情令我感到失望——你明白嗎?”
他很平靜。
說話聲音沒有刻意提高,也沒有壓低,很平常的語氣。
“我知道,我知道,”千岱蘭連說兩聲,她的舌尖也要干了,咽喉中有團火在燒,匆匆說過的每一句謊言都燃起小火苗,“對不起,哥哥,其實那幾天淘寶店爆單了,杭州那邊倉庫里總共就四個人,忙不過來,我也想盯衣服質量——而且,前幾天你差點因為這個和我吵起來,我知道你想讓我好好學習,別把太多精力分在開店上——但我是店主,我瞞著你,是不想給你添麻煩,我知道你最近很忙。”
葉洗硯拉著她的手,按住她的肩膀,要她輕輕坐在沙發上。
到了此刻,他的表情還是從容不迫的。
“我知道,”葉洗硯說,“岱蘭,看來你果真很擅長說謊。”
“剛剛我說的都是真的——”
“是啊,我是說,你很擅長說謊,所有人都被你的謊言哄得心花怒放;所以,你從來都不知道,應該怎么道歉,對嗎?”
千岱蘭啞口無言。
“我可以略微提供道歉的經驗,”葉洗硯坐在她旁邊,雙手溫柔地捧著她的臉,不許她看周圍,逼她看自己,“當謊言被戳穿,正確的道歉流程,應該是先說清自己的責任,再角色互換,說明其中利害關系,再拿出解決問題的正確方式,最后提出彌補措施,而不是一味地講清你的苦衷——這是道歉的大忌,明白嗎?”
千岱蘭從善如流。
“對不起,哥哥,我不該欺騙你;我知道,哥哥關心我,卻被我這樣騙,現在肯定特別傷心,也很失望;我辜負了哥哥的信任,對不起哥哥;但那個時候,淘寶店需要我去處理,我也不想給哥哥添麻煩,才會做了這樣的事情——下次再有這樣的情況,我一定不會再瞞著哥哥;這次騙了你是我不對,為了補救,我親你一口,你就原諒我這一次的謊言,好不好呀?”
這樣說著,她往前一探頭,啾咪一口,親了親葉洗硯的唇;后者垂眼看她,又被千岱蘭往上夠了夠,鼻尖靠鼻尖,輕輕地貼貼蹭蹭他涼涼的鼻子。
“我原諒你,”葉洗硯說,“我只會因為這件事生你一點點的氣。”
千岱蘭剛想摟著他脖頸撒嬌,冷不丁,又聽他下一句話。
“所以,你能和殷慎言斷了聯系么?”
千岱蘭愣住:“什么?”
“和殷慎言斷了聯系,”葉洗硯說,“從今往后,不再單獨和他吃飯,不再單獨和他約會,不再單獨坐他的車。”
“不行,”千岱蘭斷然拒絕,意識到自己情緒過激,又緩和語調,“哥哥,我和他有一個重要的合作。”
“什么合作?”
千岱蘭把殷慎言幫她寫爬蟲抓取數據的事情和盤托出。
“我也可以,”葉洗硯輕輕撫摸著她的臉,問,“為什么不向我尋求幫助?我讓人給你寫一個,不需要這么長時間,明天早上就可以給你。”
千岱蘭說:“沒有這樣的……”
“現在有了,”葉洗硯不容置疑,“現在,把他聯系方式拉黑,將他從你所有通訊軟件中刪除。我會和他好好談談,讓他改掉他的名字——”
千岱蘭越聽越震撼。
“你們男人怎么都一個樣?”她不可思議地打斷,“怎么動不動就讓人改名字?”
“還有哪個男人?”葉洗硯蹙眉,“還有誰?”
“熙京啊,一吃醋就讓人改名是你們家族傳統嗎?”千岱蘭仍在震撼,“當初他就這么無理取鬧——你們倆真是親兄弟。”
葉洗硯表情不變:“我不希望他繼續頂著你取的名字,以此為傲,還自以為掌握你們之間的親密關系。”
“你知道改名字有多麻煩嗎?他現在大學畢業了,很多證件都改不了——”
“我知道,我會補償他。”
千岱蘭一下冷靜了。
“補償?”她反問,“什么補償?金錢嗎?”
葉洗硯沒有反駁。
千岱蘭懂了。
“你看,你一邊勸我說,不要因為賺錢而耽誤學業,校園生活的體驗感遠遠比金錢更重要,”她說,“另一邊,你又用錢肆意踐踏他人的自尊,以為金錢能買斷一切。”
“岱蘭,”葉洗硯語氣緩和,“我只是想讓他改掉你親自取的名字,換一個,什么都行,改名殷慎行也不錯。”
“你太雙標了葉洗硯,”千岱蘭指責,“你不能這樣虛偽,因為你自己家財萬貫就阻擋我賺錢的腳步,用道德來約束我賺錢,另一邊又用錢去買他人的尊嚴——你和那些一邊把工廠建在發展中國家用它們的資源人力、污染他們環境、一邊又從道德上去指責他們不夠環保的發達國家有什么區別?啊?”
葉洗硯贊賞:“你的地理也很好。”
“謝謝夸獎,我一開始也想選文科——這不是重點,我們現在討論的不是這一個,”千岱蘭說,“我們在討論你的雙重標準,這樣不公平。”
“世界上會有人不雙重標準嗎?”葉洗硯問,“岱蘭,你對我,和對熙京也不同——這樣對我公平么?你想過么?”
千岱蘭怔住。
“如果我不曾見過你如何為他改變的模樣,如果我不曾見過你怎樣愛他,現在的我或許也不會明白,你并不是真正的——”
葉洗硯的語速不自覺加快,卻又在最后兩個字上停頓;這樣的事情讓他感到難堪,就好像動物園中、眾目睽睽之下,一只永遠在向配偶急切開屏、永遠都得不到回應的孔雀。
他平息一下心情,說:“這不會對他造成損失,我有辦法讓他心甘情愿地接受。”
千岱蘭生氣了。
她一言不發,推開葉洗硯,站起來,收拾她的包和鞋,就要往外走——葉洗硯自身后死死抱住她:“岱蘭。”
“你放開我,我不是千岱蘭我是神仙!”千岱蘭說,“好啊,我回去后就開始有道德感地賺錢,你看看,看看有道德感的我,什么時候窮到破褲爛衫地破產!”
“岱蘭,”葉洗硯抱住她,“我們好好談談,好嗎?”
“我可不敢和你談,”千岱蘭說,“現在就開始花錢讓人改名字了,我害怕再談下去,你該花錢送他坐火箭升天了。”
“……我們先不談他,抱歉,”葉洗硯暫且妥協,他低下頭,說,“我們好好地談談你和我的未來打算,好嗎?”
千岱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她現在也是一點點的生氣,生葉洗硯的氣。
這么大人了,怎么還能像十七八歲的人那樣吃醋?
他今年到底幾歲啊?那么成熟穩重的人,怎么忽然在這里變得這么幼稚?
話音剛落,服務臺打電話上來,說是有東西要送給千小姐。千岱蘭明白,是梁婉茵讓人送來的珍珠項鏈,讓他們送過來。
誰知道,在看到那熟悉的包裝盒后,葉洗硯瞥一眼,直接將它丟進垃圾桶。
千岱蘭愣住了。
“明天我們去選一串更漂亮的,”葉洗硯說,“這個不能再戴了。”
千岱蘭說:“只是婉茵和伍珂試戴過——我知道,將你送我的禮物轉借給她人,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但是——”
“東西送給你,就是你的,”葉洗硯說,“你想借給誰都沒關系,我丟它,是因為——”
“因為伍珂戴過?”千岱蘭聰敏,她緊皺眉,“就因為這個?”
葉洗硯沉默了。
片刻,他問:“你難道就一點都不在意?”
“這有什么好在意的?”千岱蘭費解,“只是戴了一次而已,你剛剛還說,送給我就是我的,那我不想丟。”
她彎腰,想從垃圾桶中將它撿出,但葉洗硯按住她的手,不許她碰垃圾桶。
“之前幾年,葉平西想撮合我和伍珂,所以那段時間,有了很多讓我困惑、卻不方便直接澄清的流言蜚語,”葉洗硯看著千岱蘭的臉,不放過她任何一個表情,“你當時還在和熙京……所以,應當也聽說過。”
“是啊,確實聽說過一點點,”千岱蘭說,“他們都默認伍珂會是你的未婚妻,怎么了?”
葉洗硯很失望:“你不在乎?”
“這有什么呀,”千岱蘭不以為然,“我爸說他想招殷慎言當上門女婿啊,這不是也沒人當真嗎?”
葉洗硯慢慢松開千岱蘭的手。
他的瞳孔因為這句話而縮了一縮。
千岱蘭已經順利地從垃圾桶中拎起裝珍珠項鏈的盒子,但下一刻,葉洗硯從她手中拿走,再度將它重重丟掉。
“你干什么呀葉洗硯——放開我!!!”
千岱蘭的尖叫終止于被丟到床上,她掙扎著想從松軟的床上坐起,但葉洗硯雙手撐在她身體旁邊,將她牢牢地困在這小小空間。
“岱蘭,”葉洗硯叫她的名字,“有人看到伍珂戴過那條珍珠項鏈,今后如果你再戴,被其他人看到,他們可能會污蔑你,攻擊你——”
千岱蘭說:“我又不是明星!”
“比起明星的八卦,有很多人反而更愛議論這些,”葉洗硯忍耐著,終于開口,“伍珂戴那條項鏈去見了葉平西,還有很多親朋好友。”
千岱蘭有點點明白了。
伍珂是無意的,但問題是,葉洗硯很多親戚、朋友都見過她戴那串項鏈,包括葉平西——
“尤其是葉平西,”葉洗硯說,“他會以為,你戴的項鏈是伍珂戴過的。”
“可是這好像也沒什么呀……”千岱蘭說,“有什么問題嗎?”
她看到葉洗硯臉頰的肌肉跳了跳。
“有什么問題嗎?”他俯低身體,支撐的雙臂暴起青筋,“你怎么能問出這種話?岱蘭?難道你真的完全不在意?一點點都不在乎?不在意伍珂和我曾經的流言?”
“可你也說了,那是流言啊,”千岱蘭推他胸膛,“讓開,我去撿回來,那么貴——”
“我會給你比它更好的項鏈,什么都行,隨便你選,只要你喜歡,”葉洗硯克制地說,“那個我們不要了,乖。”
“憑什么呀?”千岱蘭也惱了,她在這一刻發現自己原來是仇富的,“說丟就丟,還不讓人撿——你做事再過分也得有個限度吧葉洗硯?”
“那我們各自后退一步,”葉洗硯說,“你去和殷慎言斷決關系,我就可以撿回那串項鏈。”
千岱蘭用力推他:“滾你爹的蛋,讓開!”
葉洗硯不肯相讓,他隱約覺察到,今天如果讓她就這么離開,事情又會像上次的爭吵一下,沒有下文。
千岱蘭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你以為你是誰啊?葉洗硯?天底下的人都得捧著你,對嗎?你的確很牛,很成功,年紀輕輕就賺了大錢——世界上資本家是不是都和你一樣啊?自己賺了錢就阻攔別人的路子,不許其他人發財分蛋糕?”她越說越氣,開始口不擇言,“憑什么你天天指導我的工作、指導我的學習,我的人生是我的,我自己的,你不是我爸爸也不是我媽媽,咱倆什么關系?你憑什么管我?”
“是啊,”葉洗硯問,“我們什么關系?”
千岱蘭氣得咬牙:“炮,友的關系,不然呢?”
這倆字成功激怒了葉洗硯。
“炮,友?”他重復,忽然笑了,那笑容冷冷的,“果然是我在犯賤。”
“不然呢?”千岱蘭問,“難道葉老板還有其他的想法?你想是什么關系?男女朋友關系?不是吧?你向我表白了嗎?你捧著玫瑰向我告白過嗎?你跪下來祈求我當你女朋友了嗎?沒有吧?——別,你別說你現在就做,如果你誠心誠意的話,就不會拖到這時候才做!!!”
葉洗硯說:“你以為我將你當炮友?你怎么敢這么想?”
“我不僅敢這么想,我還敢做呢,”說話間,千岱蘭忽而起身去堵他的唇,親了不到一分鐘就松開,她飛快伸手一抓,被燙一下后即刻松開,說,“一個親親就能讓葉老板忍不住了,這世界上難道還有比我們更合拍的炮,友嗎?”
“別故意說惹我生氣的話,”葉洗硯閉一閉眼,他真的很難控制情緒,沉沉地說,“我們好好談談。”
“怎么好好談?你一晚上說了好幾次’好好談’,實際上,每一次都是在高高在上地教育我,”千岱蘭說,“退上一萬步來講,即使我們是男女朋友,你難道不認為對我人生的占有欲太強了嗎?”
葉洗硯問:“我何時高高在上過?”
“意識不到嗎?”千岱蘭問,“從三月份、你在北京攔下我、說要我打那個什么’賭約’的時候,你就已經高高在上了。憑什么要我去攻略你?我去攻略任何一個男人都行,何必通過攻略你來證實自己魅力?”
“因為我就是不想讓你去攻略其他男人,”葉洗硯說,“別說這話。”
“我偏要說,我就要說,”千岱蘭說,“葉老板,你沒有嘗過貧窮的滋味,你沒有體會過在學校食堂連菜都買不起,只能吃五毛錢饅頭配兩毛錢辣條的滋味——對了,葉老板,您知道什么是’毛’嗎?哦,對不起,我忘記了,您是文化人,應該用書面語——‘角’——讀初中時候的我,一頓飯只需要七角。我們自帶飯盒去食堂盛粥,喝完粥后自己刷——心疼家長的父母會給孩子買一大堆一次性塑料袋,套在飯盒上,這樣喝完粥就可以丟掉,不用再刷。但我家困難到連這樣的錢都是負擔,所以冬天的我每次喝完粥后都要去冷水管下刷飯盒,凍得十根手指又腫又裂——”
她情緒上頭。
這些不堪的、骯臟的、窘迫的過往,也全一股腦地傾倒出。
“葉洗硯,你沒見過凍瘡,那我就告訴你,被凍傷后先是紅,再是癢,最后發熱,又熱又癢的痛,我撓啊撓,直到把它撓破了淌出透明的水,偶爾還有血絲——”千岱蘭用手碰他的臉,“潔癖如你,是不是認為很惡心?沒錯,窮就是會讓人很容易變得’惡心’,是我不想保護好手嗎?是我不想體面嗎?是我不想干干凈凈溫溫暖暖的嗎?葉洗硯?”
千岱蘭從葉洗硯眼中看到心疼。
可她不要心疼!
她不想要這種心疼!
她不想撕開傷疤只為了博取同情——她不要。
……可是,為什么還是說出口了呢,千岱蘭?
為什么在他面前,你總是不能控制好情緒呢?
葉洗硯說:“你之前吃了很多苦,我都清楚。我不是阻撓你,只是想要你保持學習和事業的平衡——如果你擔心淘寶店,我可以為你請專業的運營,你不必事事親力親為,我可以出錢——”
“難道你不明白,上一次我們激烈的吵架,是因為什么嗎?”千岱蘭失望,“單方面接受你的錢,和被包,養有區別嗎?”
葉洗硯皺眉:“我無法理解。”
“很容易理解,”千岱蘭說,“我一旦接受了你單方面的供養,是不是接下來就不能再和其他男性打交道?僅僅是取一個名字就讓你今天醋意大發,哪天,我如果拉趙慎言、孟慎言的投資,你豈不是會想打斷我的腿?”
葉洗硯說:“別說這種話來氣我。”
“不是嗎?”千岱蘭質問,“你也是會和人談判的,難道你不知道,如果你只有一個投資人,就會處處受到掣肘?”
“我們是投資的關系嗎?”葉洗硯忍無可忍,按住她肩膀,將千岱蘭壓在床上,他問,“你對我難道就沒有別的想法?”
“如果你還是堅持想插手我的工作和生活,”千岱蘭倔強地說,“那我現在的想法只有請你快點松開我,拜托了。”
這句話深深地刺激了葉洗硯。
他低下頭,用唇堵住身下千岱蘭的嘴,不想再聽她說出著么刺激心窩子的話;千岱蘭沒有抗拒他,只是狠狠地回吻,更深,也更猛烈,咬破了他的嘴唇和舌尖,葉洗硯也不在意,就這么同她擁吻。
兩個人都恨不得吞掉對方,把他/她一口吃下去,咽到肚子里,永遠不分離。
唇齒相接處,滿是血腥味。
長久的深吻終于結束,千岱蘭大口喘氣,葉洗硯再添傷痕、唇舌掛血,都是被她咬破的痕跡。
他啞聲問:“你難道不懂我的意思?你同我在一起,我不會阻擋你的事業,我只是想讓你生活更順利些。”
“這就是我說過的——連你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傲慢,”千岱蘭說,“你不是救世主,我也不需要你去’救風塵’;把自己的重要事業寄托于男人的良心太可笑了,葉洗硯,你沒發現嗎?這么長時間以來,只要你不想見我,我根本就見不到你,我甚至不知道你最近的消息,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不知道你的朋友——”
葉洗硯想去摸千岱蘭的臉,但后者側臉,輕輕避開了。
他強勢地捧住她的臉,大拇指輕輕摩挲被吻腫的唇。
“還有你的生活習慣,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但我干這行,免不了和各種各樣的布料打交道,”千岱蘭說,“每次見你,灰頭土臉的我就得打扮干凈漂亮,因為你是個連梳子都不能與人共用的大少爺,而我和別人共用一塊肥皂都不介意。”
葉洗硯說:“只是一點個人生活習慣。”
“對你來說當然是一點,”千岱蘭說,“因為別人都必須遷就你,因為你高貴,不是嗎?你當然不必為此改變,因為你足夠有錢,因為你有能力保持這些個人生活習慣——你當然不會直接開口讓別人必須按照你的意愿生活,可你敢說,你潛意識中沒有這么想過嗎?你當初從梳子上丟我頭發的時候,難道就不是嫌棄我嗎?”
葉洗硯壓抑不住了:“我如果嫌棄你,怎么會和你作艾?”
“是因為你的征服欲和你的嫉妒,我知道男人是沒進化完全的生物,大部分都是可以人機分離的,”千岱蘭說,“你說過,你會對我做春夢,因為我是你弟弟的女朋友,因為你曾嫉妒過葉熙京——承認吧,你一開始對我的覬覦,本身就不干凈。”
“你呢?”葉洗硯問,“岱蘭,你對我的心思,難道就干凈嗎?”
千岱蘭答不出。
兩個人對此都心知肚明。
她接近葉洗硯的開端全是假意,沒有半點真情。
只是聰明人都不會戳穿。
“你騙我太多次了,岱蘭,”葉洗硯沉聲,又痛又壓抑,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曾高聲,怕驚著她,只肯低聲,“人說謊太多次,便將其他人也當作騙子。你都不愿意細細看一看,我對你到底如何。我什么時候拿你當過炮,友?哪次不是照顧著你的感受?哪次不是你喊曉雪快破了我就立刻停下?嗯?哪次不是你一捂肚子皺著眉說貝柑得痛我就扒出來?自從你說厚乳會難受后我之后每次都不舍得曹太甚。說話,岱蘭,難道你以為我全是裝模作樣、全是來騙你的?我圖什么?如果我真想只和你享受一刻的歡,愛,我何必一次又一次地主動找你,一次又有一次地將自己的尊嚴都撕下來任你踐踏?”
“這就算把你尊嚴撕下來任我踐踏了嗎?”千岱蘭被他的葷,話嚇了一跳,直到聽完后,才反問,“你果然從不曾低下過你那高傲的頭。”
葉洗硯:“我不曾對其他人——”
“搞清楚狀況,現在是你想讓我留在你身邊,”千岱蘭說,“這一點,你甚至都不如熙京——”
葉洗硯說:“別提他。”
“他是你親弟弟為什么不能提?”千岱蘭說,“他曾偷偷地帶我去放煙花,曾經給我送了一卡車的玫瑰,曾經在人擠人的商場中跪下來向我告白——如果你僅僅是主動找我就算撕下自尊,那熙京做的算什么?拿自尊給我洗腳?你難道認為在窗上先讓我霜就算疼我愛我?難道你認為,其他男人就不能——”
話沒說完,葉洗硯捂住她的嘴。
千岱蘭第一次從這個男人眼中看到嚴重受傷和難堪的情緒。
她用力一推,推開葉洗硯。
一通吵發泄過后,千岱蘭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傷心。
其實早就知道了,不是嗎?葉洗硯本身就是這種性格,他沒有做錯什么,他的確不必像她一樣到處低頭求人、陪笑來換面子——
她不能因為別人沒有過類似的體驗、無法理解而去譴責他。
只是她期待太高了。
“你今晚同梁曼華說那些話,我知道什么意思;你舍不得我去給她拎包,但那是我抓住的主動示好機會,”千岱蘭站起來,她沒有看葉洗硯,說,“我知道,你一直強調,面子不能丟,用多了也就不值錢;但像我這樣本身就沒什么可丟的,所以無所謂,總好過窮到只剩下臉。”
她一口氣說這么多話,已經很傷心了,傷心到喉嚨都發干。
現在的千岱蘭甚至期望,這次吵架的爭端是因為葉洗硯犯了很糟糕的錯誤,就像葉熙京當初——那樣,她的難過會被狠狠沖淡。
她傷心的是對方沒有原則性錯誤,葉洗硯發怒的理由,甚至都是因為過分吃醋和對她的過于照顧——拎起來甚至可以占據道德高峰,她都沒辦法發泄心中的怨。
——都不能朝他的臉來一拳。
“無財不養道,我看了《道德經》,知道老子認為世界上所有財富都是道生出來,所有的財富都該用于‘道’;哥哥信奉這個,很正常,因為原始資本的積累每一個毛孔都透著血,而哥哥已經過了這個階段——可能,等我擁有了那么多的錢后,我也會信奉這一點,”千岱蘭說,“但現在的我只想賺錢,不擇手段地賺錢,就算被唾棄,就算是拿我的臉去拖地,只要能賺錢,我都肯干。”
葉洗硯沒有繼續說“我可以給你”。
他清楚,千岱蘭口中那么多的賺錢途徑,沒有一個和婚姻相關。
她拒絕依靠這個途徑來共享財富。
她需要的不僅僅是錢,還有賺錢的能力。
——但他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從微末起?看著她去向那些人一個個地賠著笑臉?看她一路艱辛地往上走?
他有可以托舉她的能力。
她可以完全依靠他。
但她不肯。
葉洗硯此刻也在憤怒,怒她的口不擇言,恨她如此肆無忌憚地傷他的心。
他再一次意識到,千岱蘭沒有那么愛他。
或許是喜歡,但絕不是因為愛——
所以才會口無遮攔地說那些傷他的話。
她果然夠聰明,也夠狠。
“我走了,葉洗硯,”千岱蘭已經走出去,她站在套房外面,整理好頭發和衣服,控制著語氣,“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見了,反正……我還是要說,再見。”
葉洗硯什么都沒說,他甚至沒有看千岱蘭。
千岱蘭停了一下,沒等到他的話,也沒有再看臥室內,拿起自己的購物袋,不忘拎走垃圾桶中的昂貴珍珠項鏈,慢慢地走下樓。
她什么都沒想,游魂似的,坐電梯,出酒店。侍應生為她打開玻璃大門,關切地問,女士,需要我們提供幫助嗎?
千岱蘭搖頭。
她邁出去,風一吹,臉涼涼的,抬手一抹,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蘭小妹——”
葉熙京急急跑到她面前,看到她,不可思議。
他快走幾步,雙手握住千岱蘭肩膀,上上下下看,難以置信地問:“你真和我哥談戀愛了?你們什么時候搞——”
啪——
千岱蘭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她罵:“松開你的臟手,大半夜發什么神經?!”
?
作者有話說:
這部分真的是一口氣寫完!!!!!
我連晚飯都還沒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飯飯——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60 章 還給她
◎不是男女朋友關系◎
這還是分手之后,千岱蘭第一次打葉熙京。
這一次,他沒有用臉頰來貼千岱蘭的掌心,而是震撼地看著她。
那雙本來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圓,圓圓亮亮,水汪汪的,這讓他看起來有點像他的媽媽林怡女士了。
“什么叫’搞’?”千岱蘭問,“你留學這么多年全留到狗肚子里去了?咱倆都分手幾年了?你認為一見面就又掐我胳膊又用這種字眼問我——很合適嗎葉熙京?知不知道,光你剛剛碰我肩膀,我就可以控告你性騷擾!”
她說話又俐落又快,葉熙京從來就沒吵贏過她,更何況現在他被打了一巴掌,臉頰暖暖的,腦袋木木的,心里涼涼的。
葉熙京說:“不是……”
他摸著自己的臉,問:“我哥就住上面?你來這里,你和我哥……”
千岱蘭說:“不是男女朋友關系。”
葉熙京松了口氣,重新笑了。
“我就知道是那小——”
“不過確實有點曖昧,”千岱蘭說,“之后就不搞了——我是說,你放心。”
葉熙京倒吸一口冷氣:“什么?曖昧?我放心什么?”
“你放心,”千岱蘭說,“從今往后,我就不搞你哥了。”
葉熙京又猛地倒吸一口冷氣。
“不是,”他失聲,“你——”
“我什么我?”千岱蘭側身,問,“你不喜歡用’搞’這個詞嗎?那我用了你常用的詞,就是想讓你聽明白,你怎么就不懂呢?我和你哥前段時間確實曖昧了點,不過之后沒了——這樣很難理解嗎?”
葉熙京一張臉又白又紅。
白的是被風吹的;
紅的是被千岱蘭一巴掌打的。
“你怎么會看上他?”他失聲,“我哥今年都多大了?你怎么可以不為我想一想?我是他親弟弟——”
千岱蘭冷冷地說:“同父異母的。”
“我還是你的男朋友——”
千岱蘭不耐煩:“已經分手的。”
她真的沒有耐心了。
剛經歷過那樣的爭執,現在沒有將葉熙京推開,已經是有足夠的涵養。
葉熙京也看出她的不耐煩,畢竟是談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小情侶,他臉色鐵青,說了聲“我會找他算賬的”,抬腳就往酒店里走。
千岱蘭想叫住他,問他,算什么帳?
曖昧是兩個人才能搞起來的,一個人單方面搞的那叫性騷擾。
她只是和他單身的親哥搞曖昧,又不是和他親爹搞,沒有插足他原本就不是很幸福家庭,也沒有傷害任何人——
作為前男友的他去找葉洗硯算什么帳?
但千岱蘭現在真的太累了,疲憊影響大腦的發揮,她現在頭殼中都是嗡嗡的、空洞的回音。
眼看著葉熙京快步邁入酒店,她心想算了隨他們去了,留給葉洗硯頭痛去吧。
她疲憊地站在路邊,想打個車,但楊全開著車來了,小心地說,擔心她晚上的安全,送她回去。
楊全沒說主語,千岱蘭也知道是誰。
她沒拒絕。
因為她真的太累了。
上車后,千岱蘭就閉上眼睛,她想自己應該好好休息,應該從這些事情中抽離;明天早上八點還有課呢,兩大節課,中午要去北食吃,然后好好睡覺,再盯盯殷慎言提到的爬蟲進度,催催麥神奇工場里的做貨進度;
最近,淘寶上很多盜她圖賣劣質品的店,但趙雅涵提到某家打著’尾貨’名氣的店,賣的東西和千岱蘭店里的很像……
她需要做的事情很多。
日理萬機的千岱蘭不可以在今晚傷心、哭泣。
“皺眉長皺紋,哭泣掉運氣,”千岱蘭低聲,“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沒事的。
無論葉洗硯之后怎么做,都不要去想了。
人的焦慮、內耗,多半來源自對未知事情的想象,而這種想象大多是杞人憂天的自我恐懼。
最差的結果是什么呢?
千岱蘭問自己,最差的結果,就是從今往后,和葉洗硯斷了這種關系,你有什么損失嗎?損失了一個非常合拍的杏伴侶,可女性不會單純地受下半身支配,她也不會被色,欲所左右;
況且,真會斷的了嗎?
他真得會這樣心甘情愿地放她走嗎——不,不想了。
腦子真得好痛。
千岱蘭閉上眼睛。
她只冷不丁地想。
好像還有很多書和一個讀書筆記落在葉洗硯的酒店里——算了。
反正是買的,不是從校圖書館借的,就當丟了。
楊全一直沉默,沒有打擾千岱蘭。
千岱蘭拒絕了他送進校園的提議,遵守校規,在校門口下了車;上海的秋天漸漸地冷了,法國梧桐落了滿地的葉子,大部分樹枝光禿禿地露著。
“岱蘭,”楊全叫她的名字,躊躇很久,才說,“其實洗硯哥人挺好的,別覺得他是外熱心冷那種,實際上,他人特別好。我當他助理這么多年了,受他照顧也挺多的……他就是吃軟不吃硬,你——”
“楊全哥,”千岱蘭笑了,“那完蛋了,我是軟硬都不吃的那種。這次吃不到一塊去,他不用讓著我,我也不用讓著他,各人有各人的口味,沒事,這很正常。”
她抬手,瀟灑沖楊全揮一揮:“再見。”
楊全沒有苦勸。
他心里清楚,這個時候,想和好,只有葉洗硯親自來向千岱蘭道歉;或者千岱蘭去找葉洗硯——很顯然,后者壓根就不可能這么做。
現在的千岱蘭,可不是當初那個“小岱蘭”。
這倆人到底在吵什么,他一個當助理的也不知道,只知道剛才葉洗硯打電話,頹然地讓楊全退了兩張去巴黎的票,說也不用幫岱蘭整理簽證材料了。
那時候楊全就知道完了完了,兩人這次真吵急眼了——
“欸,”楊全自言自語,“我一河北人,怎么也開始跟著說’急眼’了?——也不知道洗硯哥現在在做什么。”
葉洗硯在不耐煩地按住葉熙京的拳頭。
葉熙京打不到他,氣到跳腳,毫無風度。
他破口大罵:“我讓你照顧我女朋友,你就這么照顧的?照顧到床上去了我C你爸——”
葉洗硯問:“需要我現在幫你給葉平西打電話么?”
葉熙京絕望了。
世界上怎么能有這么不要臉的人?怎么他哥忽然間變成這個樣子?
“留學之前,我明明告訴過你,說我和岱蘭有約定——”他崩了個大潰,“你是我親哥,同父異母的親哥。”
當聽完殷慎言那句話后,葉熙京控制不住邦邦補了一拳;
瘋狂地找了一下午葉洗硯時,葉熙京心中也明白,為什么這次哥哥來上海出差、完全沒有告訴他住的哪家酒店——一想到前幾天岱蘭就這么被他哥騙上床,葉熙京的心就像攪拌機里的橄欖,狠狠攪碎出又苦又澀又酸的汁。
葉熙京現在都不明白,當初葉洗硯教育他不要做出格的事時,壞著怎樣的心情和惡意。
他現在還認為這是噩夢中的地獄。
“岱蘭和我是男女朋友關系,我們交往過,我們相愛過,”他吼,“你這個親哥怎么能當第三者?”
葉洗硯本來就煩,聽他這么說,更是煩上加煩。葉熙京進門就想打他,被葉洗硯推出去,之后,親弟弟就開始指責他、攻擊他,亂/倫,惡心,小三……什么難聽話都說出來了,聽得葉洗硯更煩。
他給酒店前臺打電話,讓酒店的安保人員上來,把吵吵嚷嚷的葉熙京“勸”離;葉熙京現在年紀大了,也開始要臉,知道家丑不可外揚,人一多,就這么不甘心地被請了出去。
等人全部離開后,葉洗硯坐在床上,許久,低頭,自被子上撿到一根長長、微卷的頭發。
那是剛才、千岱蘭在床上與他激烈擁吻時,留下的痕跡。
葉洗硯起身,開始收拾她留在這個房間里的東西。
她的東西主要集中在客廳,黑色圓桌上,擺著一個薄荷綠封面的筆記本,一支用完后忘記蓋上蓋子、還是他合攏的黑色中性筆,酒店的意見簿上被她畫了張速寫,還有大大的笑臉,寫滿了對酒店的夸獎,最下角還是對葉洗硯的鼓勵。
「致葉先生:落葉后才能看到樹原本的樣子,共勉,激勵」
大約是她前些天畫上去的,葉洗硯并未留意。
他的手略微停頓,隨后扯下這一頁,和她未讀完的書放在一起。總共有六本,三套書,《了不起的蓋茨比》、《小鹿斑比》、《野性的呼喚》,和他們分別對應的全英文版,都是雙語譯林出的,廉價的小黃本。
葉洗硯將它們摞在一起,又找到千岱蘭撕破的腰封,上面清楚寫著「菲茲杰拉德再現了“美國夢”的破裂」。
在收拾這些東西的時候,他的心也似乎破裂了,裂開一個空洞,千岱蘭站在那個空洞里向外吹著風。
如何要去喜歡一個滿口謊言的女孩?
如何要忍受她的一騙再騙?
葉洗硯不介意她在事業上的利用,但,驕傲如他,決計受不了感情上的欺瞞。
他是無法忍受感情上有絲毫瑕疵的潔癖。
尊嚴令葉洗硯決不會向她開口主動求愛——討要來的愛像一種施舍。
她的確有愛,偏偏她又均衡地去愛每一個人。
……
葉洗硯將千岱蘭留下的所有東西都收拾好,包括她那個國王木的圓圓小梳子;除了垃圾桶中的珍珠鉆石項鏈,她沒帶走任何東西。
他打電話給楊全,確認對方回來后,說:“你來一下,這里有些東西,你明天還給千岱蘭。”
楊全咚咚咚敲他房門,門鈴也不按,切實地著急了。
“哥,咱們別這時候送啊,”楊全苦口婆心,“現在你倆剛吵了架,正在氣頭上,容易沖動,別送回去啊。等過兩天,大家氣消了,心平氣和了,你再借著送東西的理由,邀請她出來喝喝下午茶,聊聊天……事情就這么過去了,洗硯哥啊,你沒談過戀愛,不知道,戀愛中的人就是這樣的,免不了吵架。”
“她否認了,”葉洗硯示意他去搬走那些東西,他將這些都放進酒店提供的手提袋里,“以后別說我們在談戀愛——你去找個箱子裝,別用酒店的袋子,容易被誤會。”
說到這里,他又說:“以后也未必再見面了,別給她造成麻煩。”
“天爺啊,”楊全叫,“洗硯哥你們這是怎么啦?吵架其實很正常的,別鬧分手啊哥——哎,哥,還記得嗎,上一次,在青島,你還和我說,很羨慕岱蘭和殷慎言說話時放松的態度,不知道岱蘭什么時候才能這樣和你說話——今晚她肯定也放松地和你吵架了,你不應該開心嗎?”
嘭——
葉洗硯將要歸還的東西遞到楊全手中,將他趕出房間。
“記得換箱子,全部還給她。”
這是今天楊全從老板口中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啊
啵啵啵啵
寶貝們~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